第134章 安国君
在座的众人随后很是议论了一番建功立业与娶妻生子的难易和关系,或云“患功名不立,岂患无妻”,或云“其有子者,纵老死席枕,夫何憾也”。谁也没拿自己和别人的话当真,都知道只是发一通感慨。已经走到这一步的人,哪有愿意老死枕席的?必是拼命建功立业!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娶妻是顺理成章的事,至于能不能生下儿子,生下儿子能不能养活,养活后成不成器,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从黄歇那里出来,六个人聚到一起商量要不要去拜访一下安国君公子缯,毕竟,郑安平和陈四都与安国君共同在武安战斗过。正在他们讨论的时候,驿吏来报,公子缯派人来了。大家齐齐吓了一跳,急忙整衣敛容,迎到前堂,见到来人时,郑安平和陈四发现,派来的使者竟然就是公子异人!郑安平和陈四正要呼叫“公子”,异人抢先一礼,道:“家主公子缯谨拜郑大夫、陈大夫,及随行诸客!”
第135章 娶亲咸阳
把盖聂留在司马府,郑安平和陈四告辞出来,一路上揣度公子缯召见的意图,不得其解。回到驿馆,芒未和刑曹从事报告说,有侍郎来报,河东告成,所报已接;时已秋收,命河东丞速回河东,将河东人口、钱粮、兵卒、器械等项一一造册上计,于上计时再一并报告河东所成。郑安平本来还想着在咸阳多住几天,没想到根本不要他报告,直接赶他走。这时五旺已经被郑安平派回家去了,大约赶不回来。郑安平给驿吏留了口信,若五旺回来,让他先回家等候,准备秋收,秋收毕,再来接他。第二天,众人吃过早餐,即上船返回安邑。
从蒲坂下船后,郑安平先派人报告张禄等,相府要自己先回来,完成上计;于上计时,再一并告成。自己一行则到各县巡查了作物长势,查看人口名册,以及山川所出,心里大致有数。一一叮嘱县令,务要按时统计上报。刑曹从事对秦律中上计的条文十分熟悉,在这方面给了郑安平极大的帮助。各县巡查完毕,回到安邑,把在咸阳的事项一一说明,特别说明出河东和出陶邑,是目前秦王重点考虑的用兵方向,如果河东粮食充足,大约就会出河东。
第136章 上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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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曹先生用好几片木牍记录了请示报告的要点,背在行囊内,持了节符,便回安邑。行前专门嘱咐,楚太子送的礼物一定不要轻易动用,恐被人指为私通诸侯。建议向上报告。因此,郑安平同意在报告的事项中再加一条:“楚人赠聘礼,何以当之?”
送走刑曹从事后,芒未和陈四又添置了一些日用品,如鼎灶碗盏之类,把席、衾、枕等物重新晾晒、拍打得松软;官服重新洗净。
只过了几天,女方那边便送来了妆奁,乃是全套的四季服装,以及席、衾、枕等床上用品。双方约定了娶亲的日子。由于同乡同里,便约在同一日。郑安平遂向同僚们发出了邀请,还找其中两人借了两乘车驾。
娶亲的前两天,乡啬夫和里啬夫都在乡里摆了宴席,宴请全体里众。娶亲的那天,郑安平又在里头广场里设了酒宴,宴请全体乡里。到了黄昏,陈四和芒未各驾一车,从里头出,从里尾入,到女方家里接了新娘;又从里尾出,里头进,回到自己的宅中。本来不远的路程非得这么绕一下。而众乡里则先到里尾,作为女方乡里迎接男方;又到里头,作为男方乡里迎接女方。陈四和芒未的父母都不在咸阳,芒未虽然有弟弟有咸阳,但露不得面,甚至都不敢请到婚宴现场,惟恐露出破绽。郑安平请借车的两名公大夫夫妇,分别代为男方家长,祝福新人。
第二天上朝之前,两对新人齐齐来到郑安平府上,奉上新娘亲手调制的羹汤。郑安平恭敬回拜,饮了羹汤;虽是家常之味,却别有温情。郑安平想着自己当年的婚事,虽然奢华异常,却少温馨之情,心中暗暗叹息。
下朝后,一群同僚齐聚到郑安平宅中。两对新人、五名亲卫以及五旺,早已升火备餐,准备酒宴。院内酒肉飘香,唱和应酬,热闹又与乡里不同。
繁忙而温馨的婚礼过后,乡里恢复了安宁。前往安邑请示报告的人回来了。回来的不是原来那位刑曹从事,而是张禄在解县招募到的幕僚,大家称之为解盐先生。解盐先生虽然奉张禄之命回来,但却没有动用驿船,而是在渭水佣船回来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带回了一船盐,约有十余石,找人让郑安平借了车去拉。
几个人费力哈哈地把盐拉回来,郑安平请解盐先生到堂上落座,陈四和芒未都过来相陪,听候张禄的指示。
解盐先生道:“刑曹从事为皮尉所召,故命微庶复丞命。”
郑安平于座中行礼道:“谨奉教!”
解盐先生取出木牍,道:“所询秦王所赐,着郑丞一应办理,相机处之,不必再报。”
郑安平道:“喏!”
解盐先生道:“陈兄、无为兄得良妇,无任欢喜,惟身无长物,无以相赠。兹宅中但二兄所喜,一任取用,则幸甚!”
陈四和芒未皆从座中伏拜道:“岂敢!”
解盐先生道:“安国君受封,谨从众意,随礼附和,不增不减。”
郑安平道:“喏!”
解盐先生道:“秦国用兵方略,未可与言。若咨以河东,则言可战!”
郑安平心里一惊,道:“可战?其奈兵粮何?”
解盐先生道:“此正所以报丞也。丞所咨运盐之事,诸盐无外运也,但石盐价粟二石,往运安邑可也。”
郑安平道:“何谓也?”
解盐先生道:“河东少粮而富于盐,诸侯多粮而乏于盐,是将以吾有余,易吾不足可也。以盐一石易粟二石,且命各商自运粮至,而自远盐往;价以廉而得众意。如此安邑以十万石盐,不劳而得二十万石粟,当十万之众一月之费也。”
郑安平抚掌赞叹道:“此大才也,必也先生所为!”
解盐先生道:“焉敢贪天之功,此主公所议,微庶偶得之!”言下洋洋自得。
三人齐赞此法甚妙,纷纷恭维解盐先生。解盐先生道:“大夫所赞,微庶不敢当也。商行天下,本采有余而补不足,理之常也。安邑富于盐,盐,民之所赖也,有盐焉得余物不至耶?不足挂齿。惟此事当得丞四下传播,令天下皆知,乃得其用也。微庶私以十五石盐入大夫,愿得大夫三十石粟,以为食宿之资也。大夫其允之!”
郑安平道:“先生得守之命,行使于咸阳,食宿自当奉之。焉敢得先生之盐耶!”
解盐先生道:“微庶之入咸阳也,非但使命,亦薄有贾事。故不敢劳动馆驿,自佣小舟,寄宿于大夫檐下。大夫尚容一二。”
这话让郑安平感到突然,但沉吟片刻后,还是道:“先生但自便!”
随后,解盐先生又把张禄对其他事件的分析和指示一一说出,一直把郑安平所有请示的问题都说完。郑安平等一一回应:“喏!”
吃过晚餐,郑安平请解盐先生就在耳房内休息。刑曹从事在时,也是住在那里。自己住在后宅。厢房里是五旺和五名亲卫。
忙了好多天婚礼,再看着陈四和芒未出双入对,郑安平不禁感到有些寂寞:若大的后宅只有他一个人,如果再有一个女人……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当一个男人有多个女人时,家族内的肃杀气氛,特别是她们都有自己的儿子,而这个男人还薄有家产!
咸阳宫终于通知他,相府召见郑安平。
郑安平带着陈四和芒未一起进入相府,接待他的正是那位在武安一直战斗过的相府兵曹,一名谒者在旁边旁听记录,这表明郑安平不仅是向秦相报告,也是向秦王报告。
兵曹十分客气,将三人迎入塾房内,两边隔着一条几案坐下,几案后面是屏风,屏风后面,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记录会议内容的文书。
兵曹按例询问了河东守到任的时间,所设的幕府,所颁布的教令等常规事项,然后让郑安平自由叙述河东的政绩。郑安平在上计之前,就已经和河东的各臣僚吏商议妥当,到时应该如何叙述,繁简如何,今见其问,取出木牍,按事先准备的条目一一叙述起来:先说了张禄为考察各地形态,跑遍了河东的每一个县;次述颁布的招贤令,以及对曲沃、安邑的整顿。说到上郡遭灾,相府要求河东征役一万相救,郑安平更是极力渲染河东如何克服重重困难,也要完成相府的教令。他依次叙述了修建道路的过程,以及过程中的种种艰难险阻、意外、灾难,说得十分动情。说起整顿解县的盐业,十分惊心动魄;说起发现轵道入口,又充满了悬念和侥幸!最后说到上郡的移民时,却一笔带过,道:“幸赖上郡相赐,役于河东者,十之八九皆移河东,各赐名爵,分居各县,各安其业。其有未入者,亦为妥加安置,征为郡守。一应粮米,未敢缺也。”
在郑安平叙述的整个过程中,兵曹都双手扶膝,全神贯注地倾听,几乎没有出声打断郑安平的叙述。待郑安平说完了,兵曹才问道:“岁末上计,其有贡者?”
郑安平道:“河东所供,关系甚大,不敢书于牍而存于案。乃河东山川形势。”陈四从怀中取出自己绘制的河东各地山川形势图,奉给兵曹。兵曹接过,道:“前者大夫所绘太行、邯郸形势,王与相皆叹为至宝;今复得河东形势,其贵亦至宝也!”然后对里面大声说道:“河东献至宝一副,值千金!”然后问郑安平道:“来岁,河东欲何如?”
郑安平指着安邑的那幅图道:“绛山之后,有涑水之谷,水草丰美,宜农宜牧。轵道出焉,新田邻焉。河东于岁末年初,愿得刑徒数千,乃城于此,为安邑之左,当涑水之谷,控轵道之口,通新田之道。然后练兵积粮,而出于轵道也。”
兵曹问道:“新田、平阳,晋之旧都,韩之故国,当汾水之中,良田在焉。北通于太原,东出于太行,诚欲取之,当以何道?”
郑安平道:“必也诱其民,乘其虚,通其道,俟其变。乃出大军临于皮氏,溯汾水而上;奇兵出于曲沃,绝绛山而前。首尾攻之,破之必也。”
兵曹问道:“若欲取轵道,复将奈何?”
郑安平心中暗想:来了!遂以议定的话回答道:“闻昔者安邑魏民,或在新田,或在绛,或在唐,或在翼。此数者,皆韩地也,而处之者少。其大部出轵道,居南阳、大梁。然南阳、大梁,民众而地少,闻多有居于轵而未出者。夫轵道,山间狭道也。非有水草之茂,山川之饶,其民甚困,或云有归之者。若乘其势而招之,乃虚彼实此。吾实而彼虚,破之必也。”
兵曹问道:“守招亡纳叛于轵道,其效何如?”
郑安平道:“守得轵道之口,不过月余,臣即归矣。或闻日乃百数,悉屯于安邑之左,必择其善者,乃入安邑。今过三数月,或将万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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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嘉绩
兵曹听说安邑之左竟然可以招到万户,有些不信,道:“轵道少有人居,焉得万户之多也!”
郑安平道:“闻诸行人,入谷中十数里,有县焉,名垣,当轵道之上口;其出也,有县焉,名轵,天下名都也。垣与轵皆当轵道之口,恐皆庶于众也。”
兵曹问道:“秋收已过,遽得人众,何以安之?”
郑安平道:“安邑有盐,已收官营。今令入粟二石,可得盐一石,天下余粟或尽输也。”
兵曹惊得坐直了,道:“入粟二石即得盐一石?利非归于诸侯?”
郑安平道:“诸侯富于粮,安邑富于盐,以有余,补不足,安邑不劳可得余粮也。况秦近安邑,若秦县运余粮入安邑,而得其盐,则利归于秦也。”
兵曹明显情绪激动,竭力地平息自己,半饷才道:“张卿真鬼才也!”行了一礼,起身道:“丞略俟!”走到屏风后面。少时出来,复又坐下,道:“河东移上郡之民,可有欺乎?”
郑安平道:“河东移上郡之民也,皆由上郡公大夫总理其事,焉得有欺?”
兵曹道:“上郡之所计也,所入河东者,名籍未除,皆复入河东就食。后乃移之。”
郑安平道:“河东之募民也,值上郡之灾,故欲早移其民。若待其名籍之除乃得入,饿馁者必相枕于道也。以复家就食为言者,正欲其速,而免于亡也。”
兵曹道:“所移之民,上郡其未允也。河东得勿强乎?”
郑安平道:“王之教,赦罪人,加名爵,而入河东,未闻经于郡县也。臣等宣王教令,民闻之皆踊跃,尽愿入之。其有少不入者,上郡亦止之河东,未得归。其罪于移河东者,盖亦奇也。”
兵曹道:“喏!请略俟!”又起身到屏风后面。少时返回道:“河东上计乃毕,数日后可得训及教也。”郑安平等人礼辞而退。
三人都没有车,从咸阳城步行返回乡下要花长时间。一路上,陈四和芒未都称赞郑安平的叙事生动有情,今年河东定能评个嘉绩;郑安平则好不容易才从刚才的紧张和兴奋中缓解过来,道:“岁评之权,例在相府。今既上计,例得绩,奈何俟之数日之后。”
芒未道:“他郡县上计,未有谒者旁坐。今谒者坐,是秦王听也,非出相府也,故当俟之。”
陈四道:“兵曹入屏,出而再问,其有上者居于屏后乎?”
陈四这么一提,大家都觉得很有可能,刚才因为比较紧张,所以没有察觉。毕竟,兵曹奉令案问下情,所询之事,早有条例,兵曹只需按条例一一询问,登记造册就可以了;按条例问完,入屏后回来再问,显然是因为屏风后面有掌控着局势的大员。只是,这个人会是谁?是穰侯本人吗?大家猜了一阵子,觉得很有可能,毕竟在相府,别人谁敢?就把话题转向琢磨后来问的几个问题上。
入屏风前问的问题基本都是常规问题,没有什么需要琢磨的。兵曹入屏风后,出来问上郡的事,这显然是一个突发事件。事件的经过三人都很清楚,根本矛盾在于张禄想把入河东修路的上郡民都留下,而上郡只想让他们就食于河东,灾情缓解了还回去。最终,张禄通过一些手段,穿了些空子,利用了上郡的灾情和上郡守不愿人口大量死亡的心情,把上郡这部分精华民众移民到了河东。想来,上郡守十分心疼,可能在上计时说了些河东的坏话,说河东借救灾之机欺骗上郡,强留上郡民众于河东。郑安平的辩解也是与张禄等人再三商议过的,既合于秦法,又合情合理,至少明面上,上郡抓不到毛病。至于具体的处理办法,那就要取决于上层的屁股坐在谁那一边了。
两天后,咸阳宫通知过去领取上计的成绩。前面大体复述了上计中的话,最后的评语是“嘉”。这让郑安平喜出望外。
又过了几天,咸阳宫通知去领取张禄的赏赐。赏赐的品类之多,数量之大,令郑安平称奇,用了两乘辎车才拉完。
解盐先生看到如此丰富的财物,也傻了眼,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过好歹是商家出身,很快就想到了处理的方案。根据刑曹从事留下的礼物清单,解盐先生一一准备了回礼,而且回礼中均包括了数量不等的盐。一连许多天,郑安平等三人都担着礼品,一府一府的拜访。在郑安平拜访各级官员的同时,解盐先生也频频出入于咸阳及周边各市场。郑安平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但按先前的约定,也不加过问。郑安平拜访完应该回拜的官员后,解盐先生也忙完了自己的事。他又取出几包礼物,让郑安平他们拜访了陈四和芒未的妻家——乡啬夫家和里啬夫家。在乡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乡宴,庆贺丰收,祭祀社稷后,郑安平他们准备回安邑了。经过解盐先生一番倒腾,各家的礼物没有少给,各方都很满意,但张禄的赏赐还能剩下不少,而且还添了许多其他的用品。至少要运到安邑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和郑安平不同,陈四和芒未的妻家都是同邑,所以没有把妻子带往安邑,只留下钱粮,由娘家照顾。安顿好家室,三人重新返回安邑。而解盐先生依旧佣了商船,载着他用张禄的赏赐倒腾出来的一堆货物,去了另外的地方。只有一小部分让郑安平等三人带回安邑。
船到蒲坂,三人上岸,小奴已是腹满乳丰。郑安平不便再打搅蒲令,借着运河东守赏赐的时机,要了车,把小奴接回安邑。蒲坂在这次移民中,接受了近三千户移民,是接收移民比较多的县,而且接受得早,加之在皮令的指导下,调整了作物品种,收获很大,觉得张禄还是很有些本事的。又从郑安平那里得知河东在上计中获得嘉绩,自然欣喜异常。
那些有资格并选择移民安邑的邑民已经准备好迁移,正好让郑安平一起带走。所以让郑安平多住几天,等待移民们集中到县里,一起出发。私下里,蒲令有些犯愁地郑安平道:“蒲才得民众,稍垦其草,又复远离,得勿复堕乎?”
郑安平安慰他道:“各地移民,源源将至,恐令不得其地也。今蒲草已垦,粮已积,纵募他人耕之,所费亦少,所获亦多矣。安邑多荒地,正欲人垦也。”蒲令似懂非懂,但的确安了心。
从蒲坂迁往安邑的,约五百余户,男女老少总三四千人,家境较好的,有一乘独轮车,多数都是把家当背在自己身上。最重要的粮食、秸秆,已经提前由安邑派车运到他们的新家,而他们的新家就安在安邑旧有的聚邑基础上。安邑令已经安排人手,对那些还算完好的房舍加以修葺,供他们入住。
这些人都是有爵的,起码也是簪袅,按规定可以拥有一座三进的院落和三百亩田。但在安邑,这些只停留在书面上,真正能入住的,只有一座一进的小院,比公士还不如。但安邑令说得明白,周围的房基可以任由他们加盖,只要盖起来,就是他们的住宅。不便言说的是,就算超点标,也就含糊过了。
田亩是实实在在的,一点都不含糊。但只有小部分经过上郡士卒初步开垦过的,其他的都是荒地。
庶子准许各人自己复,簪袅三人,不更四人,只要两相情愿,按了手印就直接登记造册。
真正迁来安邑,其实多是上郡的移民,河边四县的旧居民,生活得好好的,除了有野心图发展的少数人外,多数都没有移过来。
到了安邑后,心眼活的立即就显出来了。他们迅速发现了机会,从自己的亲戚中找到帮手,复为自己的庶子,移到安邑;甚至和那些没有足额庶子的邻居商量,把自己的亲戚安插在他们的名下,其实是给自己家干活,迅速地发展起来,有的家庭甚至找来了一二十人。心眼次活一些的,见到有人作榜样,也有样学样,同样召集到相当的人手。
安邑本是富庶之处,所谓荒地也多是耕地抛荒的,稍加开垦既可复耕,和那些真正的荒地有天渊之别。只不过月余,移往安邑的居民中,就有一些野蛮地扩张开来,而且越传越广。
郑安平回来,带回河东的嘉绩!张禄发文到各县,深与表彰……
随着十月新年的到来,安邑全境充满了野心和进取,对未来的憧憬正在安邑上下吏民中扩散……
上郡的士卒一直没有被本郡召回,留在河东孤独地过年。那些心思活分的,也渐渐开始申请移民,把家属接到河东来。
新年过后,秦庭出人意料地宣布,任命武安君白起为上郡守,原上郡守改任太子太保,前往大梁辅佐太子!而魏国似乎也没有把太子送回的意思。
张禄上书,请秦庭尉派人到河东,总结河东的耕种规范,定为法律,在全郡内推广。同时,再请刑徒万人,在河东筑城一年!
第138章 营建左邑
由于知道了张禄求粮的办法,是以盐为诱饵,让天下商人为河东运粮。只要河东的盐不尽,理论上就会有用不尽的粮食!相府毫不犹豫地批准了刑徒的使用计划,从各县征集了一万刑徒,送往安邑。人才到安邑,河东就出示了招贤令,宣布凡欲移居河东者,皆免罪,授田宅。在种田和筑城之间,大批刑徒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移民。
张禄上报上去,要求补足刑徒的缺额。于是第二批刑徒又到了,同样大部分被转为了移民!如此再三、再四,又有好几万刑徒直接选择了移民。
这一次,张禄严格按流程上报,正规地迁移各家的名籍。只有名籍真正迁移到安邑后,才能免除劳役。
利用这种时间差,张禄让刑徒们由近及远,从蒲坂到安邑,修复了已经接近崩坏各县城的城墙。在时间的拿捏上,大约在蒲坂的城池修复后,第一批刑徒的名籍已经迁移到了,张禄将他们就地安置在蒲坂。在猗氏城池修复过程中,陆续又有刑徒的名籍迁移过来,这些人被安置到猗氏……等到修复安邑时,名籍迁移工作基本结束,刑徒也只剩下额定的万人。时值岁末年初,迁移过来的民户基本都携带有刚刚收获的粮食,多数人抓紧时间整顿自己的房舍,开垦分配的份田,期待着在河东有一个良好的开始。
张禄以盐换粮的政策稳定地发挥着作用: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石粮食被运到河东,秦内史各县也有运粮过来的,除了支付刑徒、士卒的每天开销,还有富裕可以充实郡的粮仓。本来粮食是一种低附加值商品,一般商人都不愿意远程运输,因为通常都挣不回脚钱;但现在粮食和盐挂上了钩,盐可是一种高利润商品,特别是安邑垄断的盐业买卖后,各地食盐紧缺,价格涨得很快。这些天,韩、魏等周围地方的人不用说,甚至连楚人也有运粮到安邑换盐的。
张禄没有让那万名刑徒去修复安邑,而是让皮绾领着,直接赶到涑水谷口去修筑那座动了大半年念头的城池。这座城池在安邑北偏西,面向中条山时,正在安邑之左,所以河东的官吏都称它为“左邑”。
自从发现了轵道口,张禄就在谷口树起了招贤榜,招募居住于轵道内的魏人出山,回到安邑。几个月来,倒也颇见成效,陆陆续续有数百户分散居住在山上的居民,下山投奔河东。张禄非常重视这群人,但凡有人出轵道,一定亲自前往,询问具体情况。几个月来,张禄了解到,轵道西口,距离张禄发现的谷口约三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处相对开阔的山谷,是古国亘国所在地,故称为垣县。现在居住着数万户人家,多数都是从安邑过去的。垣县深处山里,与外界的交通十分不便。谷地中一条清水,是邑民赖以生存的水源,绝大多数邑民都定居于这条河的两岸,有大片的田亩可供耕种。但这条清水是从北向南流,据说通向黄河;而轵道则是自西向东行,两者并不一致。
张禄让陈四根据这些居民所说的画一个图出来。陈四也画不出个所以然,一片谷地,四面环山,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路,一条向南流淌的河流,河流两边是田亩。河流下方则是黄河。
虽然只是一个简略的图,但它呈现在大家面前时,真正引发了不同的思考。皮绾在西面山峰的外侧加画了一个谷口,有数条小溪流过。然后还在谷口外边画了一座城,标上“左邑”两字。
张禄则指着黄河的下方问道:“清水入河口,其对岸何处?”
在场的人没有人能够回答。
张禄又指着最西边的那座山问道:“其最高者何处?”
也没有人能够回答。
张禄长叹一口气……
皮绾知道张禄想要干什么,便道:“商贾行走天下,若论通地理者,莫过商贾也。”
这句话提醒了张禄。他让皮绾留意从左邑进入安邑购盐的商人,寻找探寻进入垣城的机会。自己则回安邑,从盐商中寻找走轵道的商人。
取道左邑进入安邑的商人,大多是从新田、平阳,甚至远至太原而来。而从轵道出来的商人则少得可怜。那个拿着张禄的年薪去做生意的解盐先生出了很大力,从盐商中找到几个取道轵道的商人。这些商人们都说,贩盐出轵道并不多,多是沿清水而下,到黄河岸边上船,直接到孟津卸货。张禄十分兴奋,问清水对岸是何处?那些盐商多茫然地摇头。据他们说,清水对岸没有太多人烟,似乎一片荒芜。这让张禄十分失望,从心里放弃了从南路进攻垣城的打算,一心一意地筹备从谷口进入垣城。把芒未派到左邑去,协助皮绾修城。
天气一天天寒冷起来,馆驿四面漏风,而小奴也快要生了。安邑令建议张禄撤回一两百人把馆驿修一修,张禄不同意,坚持以左邑城的修建为大。
张禄的年薪本来是实物,经解盐先生生利生息倒腾了一大圈,全部以最有利的价格换成钱。最后大家冷得不行,只得让张禄出钱,找人把馆驿的墙壁维修了一番,破门破窗都给换了。张禄对这个主意倒是没有反对。安邑令见了,以为这是张禄公而忘私,舍己为国,还感慨了好一阵儿。
其实,皮绾在修建左邑城池时,主要的心思其实也是放在垣城方向上。芒未来了以后,他就把修城的一切日常工作都交给了芒未,给他配了几个自己的从事,自己则每天让一名从事带着几名从轵道出来的居民,去轵道口招募魏民,而且位置一天天深入。
终于,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山谷,而一座边长千步的城池,已经矗立于涑水谷口。
所有的刑徒都被安排进入城内兵营中居住。从安邑不断往这边运送炒粟,这让刑徒们有些兴奋:可能要打仗了!修筑城池只不过算是服役,可以折算刑期,只是有饭吃;要想提前脱罪,打仗才是最靠谱的出路,至于赦罪移民,那只能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果然,雪后天晴,刑徒们开始在城外进行队列训练;拿着筑城用的棍棒当兵器,进行冲刺训练。与之同时,皮绾让那些从轵道出来的人潜回垣城,四处宣扬,秦人就要来攻城了!
这一天,郑安平和陈四带着一百名士卒,只执简单的木棍,在轵道出来的魏民引导下,翻山越岭,前往垣城。这一次,陈四终于可以亲眼目睹垣城周围的山景了。
翻过一道垭口,垣城就在眼前展开。垭口上本来设有哨探,但由于风雪过大,已经撤了。这一百人毫无阻碍地下了山,出现在垣城城门口。
垣城没有驿站,郑安平遂直接找到门卫,出示了自己的节符,称自己是河东派来的使者,要见垣令。门卫上报上去,好一阵子才得到回答:请入。
在门卫的引导下,郑安平一行被带到城府前。垣令率领着手下官吏,亲自到府门前迎接。郑安平执了一只腊雁献礼,垣令以礼相对,两人叙礼半天,垣令将郑安平和陈四揖入城府内,一百士卒就在府门内休息。
郑安平说明来意,道:”秦与魏,交相盟也。前者魏军出太行,言入安邑,而终未入,安邑甚惜之。今安邑设郡,郡守张卿本同盟之谊,特致聘问!“
垣令连称”岂敢“,道:”张卿守河东,魏王不知。臣当报于王,必有所答!“
郑安平道:”臣所以但入垣者,惟有一事与垣议也。昔者,安邑本魏都,魏人居焉。秦魏交恶,相争无已,安邑破败,乃入于秦,而魏人出焉。闻安邑魏民多在于垣,生计为艰。今秦王悯魏民之困,本秦魏同盟之义,愿招旧安邑魏民尽归故地,仍安旧业,秦以国人遇之,誓同祸福。故命臣等宣此议于令也,令其思之,允之。“
垣令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旁边垣尉斥道:”秦人无礼。夺吾地,驱吾民,今复相辱,欺吾魏无人耶?“
郑安平闻言,微微一笑,道:”安邑虽魏地,魏王尽献于秦也。安邑魏民四散,固弊邑之过,今复欲招其民,各归故业,或亦补之,不亦可乎?何辱之有欤?弊郡固知垣之有人也,欲遣一军屯于安邑,出河谷,道横岭,以入垣也。一军屯于吴,出茅津,当清水河口而入焉。欲与垣相庆于城下,垣令必无辞焉!“
垣令闻言脸色大变,道:”卿亦知清水河口乎?“
垣丞道:”廿余年前,秦武安君引军入河口,溯清水而上;时臣尚幼,略知其事。而官记之于版,今犹在焉。“
郑安平和陈四俱心中一震,感情二十多年前白起就率军攻克了垣城!那为何现在垣城还在魏人手中?他们竭力压抑着心中的震动,脸上不露出一点表情,面带微笑地望着垣令。垣令见二人如此表情,以为被垣丞说中,更是惊惧不已。
第139章 夺取垣城
垣城中早就风传秦人已经调集大军,将攻垣城。垣令派人出山巡探,回报说,秦人已经在山谷内修建了一座城池,并有大军驻扎。垣令听到这一消息,已经感到难以应付;现在听到还要再从清水河口上一支部队,那自己的小命可就真要完了。登时瞠目结舌,汗流浃背。
垣尉仍然以强硬的口气道:“垣城胜兵者数万,粮支数月,坚壁而守,岂惧秦人!”
郑安平道:“秦、魏,盟国也,焉得举兵相向!垣城地少民众,冻饿者盈野;驱之而守其城,恐难胜兵。但移魏民于安邑故居,岂非两便!郡守知垣令从事有缺,故以万人相助矣;或水或陆,移于河东,复其故里,胜毙于垣多矣——且减垣令之罪也。”
垣尉道:“垣城兵利甲坚,若秦人无礼,自有垣人教之!”
郑安平变了脸色,道:“臣聚百人在于府门,尉其击鼓,一时能得千卒,秦誓不敢入也。”昂然而出,喝令道:“启!”
坐在府门内的秦卒一时俱起,须臾之间即列阵于庭中。在庭中守卫的哨兵有几个想过来的,见势头不对,又赶紧退了下去。
垣令赶紧起身追出来,拱手深拜道:“大夫未可动也。大夫请入席,便有商议。”郑安平回到席间坐下。垣令道:“非臣等敢背秦、魏之盟也,身负王命,不得不然耳。郡守既有命,臣不敢辞,惟无王命,不敢允也。”
陈四道:“此非难也。秦魏一家,垣有难,河东义勿坐视。愿以卒归尉节制,以发垣民,回归故里。公私两便,王必欢心!”
郑安平遂对垣尉拱手道:“臣等谨奉尉命,以移其民。”
垣尉面色变更,不知所措。垣令道:“此策甚善。”便对垣尉道:“可率秦卒四乡击鼓聚众,而宣布之。”
郑安平道:“垣尉或不谙民事,愿丞稍与焉!”
在强势的逼迫之下,垣尉和垣丞带着郑安平、陈四,以及一众秦卒,果然下到各乡里宣布移民的教令。他们顶着尉、丞的名号,有鼓有钟,郑重其事,不由百姓不信。一直到太阳落山,郑安平等才返回。当然这一趟只起到宣传作用,一户移民也没有。但他们已经把垣城四乡转了个遍。
第二天,郑安平和陈四再次前往。果然一回生两回熟,连垣尉也没有那么抗拒了,带着他们下乡宣告。陈四指着流过城边的一条河流,道:“盍沿河而宣布之。”
虽然这一举动引起了一些反感,但垣尉和垣丞还是接受了,驾着旗鼓车,沿河流而下,沿途召集乡民宣布移民安邑的各种优惠政策。到太阳快落山时,果然发现了河口。郑安平对垣尉和垣丞道:“时日将尽,臣等步行,不及公速,今夜暂宿于此。旦日复与公合。”
垣尉和垣丞可能早就担心不能按时返回垣城,见郑安平他们主动要求留宿于河口,自然满意,满口答应着第二天一定会来,驾着车赶在天黑之前回城去了。
郑安平他们在河口找到一处聚邑,请求留宿。邑主打心里不肯,但见这群人人多,而且十分精壮,都是不好惹的样子,现在还是说好话,如果被拒绝了,只怕下一刻就会翻脸,只得咬着牙先答应下来,祸福由天。郑安平把众人安排在四周的房舍内,跟着邑民一起升火造饭。
郑安平和陈四等几个首脑就在邑主的家里就餐。邑主家里人多,男女老少约有十余人。郑安平招呼他们围坐在一起,共同进餐。边吃边聊这里的道里远近,出河将往何处……邑主有些能作答,有些也答不上来。陈四问他,邑中是否还有人以渡船为生。邑主回答说有几条船,如果要渡河可以找他们。陈四很高兴,吃了饭以后,就要邑主带他和郑安平到船工的家里去。
在和船工交谈了一番后,陈四发现,这里的船工并不是都熟悉所有的水道,而是各自有自己的分工,只跑自己熟悉的水道。陈四让船工把其他船工也找来,大家一起闲扯。这位船工见陈四好像有些地位,这些士卒对他都很尊重,而且态度也很和蔼,感觉舒了一口气,对陈四竭力奉迎,不敢忤逆。陈四让他去叫其他船工,他就真的出门去叫,还把他的妻儿都派出去叫,怕误了陈四的时间。
陈四和这些船工谈了很长一段时间,牵扯到很多水路上的事。郑安平几乎没有开口,只在旁边认真地听着。从食后一直谈到人定,众船工心情愉快地离开了。陈四说明天想坐船出去游一趟,众人都说没问题。
第二天,陈四吃过早餐,选了两名通水性的士卒出去坐船了。而郑安平一直等到快中午时,垣尉和垣丞才过来。向前往另一道山梁寻找到了几户人家,宣布了相关优惠政策。然后回到河口处。陈四已经在河上飘流了一天,回来后,向郑安平通报了河上的发现。河的对岸其实是崤山的一处高峰,看山的形状,似乎山的那边就是渑池。由于时间紧迫,陈四没有找到通往山里的通道。顺河而下,大约半天时间可以到达孟津。郑安平说,如果出黄河就能到达孟津,为什么大家还要苦哈哈地走轵道呢?陈四道:“河道之急,险滩之众,非寻常能渡也。少有小船或可渡之,若船众而大,必不能渡。故必经轵道也。或言溯河而上,可至吴城,险而难行,未能过也。”
郑安平道:“或言秦入清水而攻垣,未知其道也。”
陈四道:“主公连夜投书咸阳询之,必有所得。”
郑安平道:“自秦顺河而下,或得其便,而有其道。溯河而上,其势难能也。”陈四也不置可否。自己到一旁点起火把,去画今天所见到“风景”。
秦人再次进入垣城后,更换了领队,由郑安平和解盐先生带着个解盐先生推荐的口舌便利的家伙。那些人口如悬河,把移民安邑说到天上去了。每到一乡,都能哄得一群人过来咨询。郑安平冷眼旁观,发现垣尉二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特意走过去与他们闲扯,最后道:“垣城之民,愿往安邑者数矣,皆尉、丞之功也。若安邑复兴,非独秦人之利,魏人亦感尉、丞之德也!”两人只能尴尬的笑着,不能答言。
再往后,秦人就直接下乡,根本不找垣城的人了。有欲移民的邑民,和郑安平等约好时间,到了那天这些人就拉着牲口帮着运人、运物、运粮食。过几天安了家,那些乡里还回来,和乡亲们现身说法,鼓励大家移民。慢慢的,一百人已经不够了,最多的时候,郑安平带了五六百头牲口进山帮着搬家。这些牲口自然来自猗氏,猗氏的牧民也因此在河东彰显了其存在的价值。
一来二往,垣城民众也就习惯了秦人的存在,反正垣城官吏轻易也不下乡,秦人不时下乡,宣告一些政令,反而被邑民认作官家,渐渐的,谁有点什么委屈,谁家闹了些纠纷,竟然也找这些秦人投诉,听他们裁决。郑安平明显感到机会来了,回去报告了张禄和皮绾,于是在队伍中还加上了刑曹的从事,专门处理邑民之间的纠纷,并在宣传移民之余,公布秦法。——垣令彻底失去了对政权的控制。
立春后的一天,皮绾带着一千秦卒直入垣城,沿途没有受到任何盘查。到了垣城以后,皮绾命垣令召集全体官吏到府,宣布,由于垣令、尉、丞只顾私利,不能保民,反而害民,今查得实,皆黜为庶人。随即任命大夫陈四暂署垣令,自己的兵曹和功曹暂署垣尉和垣丞;其余官吏一仍旧职,按律进退。一千秦卒留下,以为守卫。从今天起,垣城将行秦法。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惊讶,就发现山上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秦卒。
张禄随即飞报咸阳,河东尉绾率刑徒攻取垣城,无一人折损!
一个月后,秦相府行文河东,绾战功为“盈”,晋爵五大夫。参与夺城行动的人员全都晋爵一级,刑徒集体晋爵一级。皮绾回咸阳任用,以公大夫冰为河东尉,官大夫郑安平晋一爵为公大夫,仍为河东丞。大夫陈四晋爵一级为官大夫,任为垣令。簪袅无名晋一爵,为不更,署为垣丞。皮氏令由皮氏尉升任,皮氏丞改任垣尉。空缺的皮氏尉和皮氏丞由河东择贤任命。于是张禄按皮绾的推荐,任命了他外放在垣城任职的兵曹和功曹仍回皮氏任职。
十几天后,公大夫冰到任,原来就是以前打过交道的上郡派往河东的那名公大夫,现在才知道,公大夫李氏,名冰。故人相见,说起几个月前相处的往事,各各一笑。
李冰带来了张禄要求查找的以往夺取垣城的记录。记录非常简单:“十五年,大良造白起攻魏,取垣,复予之。”当众人看到“大良造白起”五个字时,一时都惊呆了!
第140章 又到春耕时
众人的疑惑尽解:要是白起,别说取道黄河攻打垣了,再离谱的事,到了他那儿,都是正常的。由于记载简单,白起当时从哪里起兵,哪里上船,哪里登岸,如何攻打,一概付诸缺如。不过白起当时虽然攻下来了,却最终守不住;而今天,河东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取了垣城,而且还能够守住,真是形势比人强!
接下来的时间,大家为刑徒们编制了功劳册,皮绾率领刑徒走蒲坂渡河,各县官员都在渭水河口等候,领回本县的刑徒。本来这些刑徒只是到河东来施工的,没有作战任务,所以各县只派了一些小吏将他们押送到蒲坂,交给河东;施工结束,再把他们接回去。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河东除了修筑好城池外,还拿下一个重要的城池。这种预定目标之外的任务,按秦律,是否可以作为军功要由朝议评定,张禄、皮绾他们自己不能决定。所以,等到朝议评定下来,占领垣城可以作为军功,张禄他们才建造功劳册,然后遣返。比预定的日期晚了近一个月。这个消息让各县官员痛心疾首,他们谁都没有参与到这次军事行动中,否则不知有多少县级官员可以晋爵。
第141章 秦太子
孤身住在大梁,其实是很寂寞的:轻易不敢出门,怕出意外;也不敢找人来聊天,怕无意间露出点什么,掀起惊天的波澜来;魏国的女人更不敢要,那基本就是潜伏在枕边的间谍,就算开始不是,时间一长也准是,因为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全在魏国,走走亲串串友,很容易就露出点什么!
在魏国的朝廷,与自己对接的,是须贾大夫和魏齐,他们都是大忙人,平时想见一面也难。持国的信陵君总对秦有敌意,除了一次礼节性的拜访外,几乎没有见过秦太子。
离开秦国也已经快两年了。秦王传谕说公子缯立了功,要在今年新年郑重立为安国君,并重新赐名为“柱”,这让太子感到了压力,连魏国人也认为,如果安国君的功劳盖过太子,太子被废也就是迟早的事。不过大家都采用了另一种说法,安慰太子道:“安国君功大,焉比太子为质于魏!”太子也大度地一笑置之:“缯弟幼来体弱,好近床笫,不意而立以来,能为此也!其子息蕃,过吾多矣!”
秦国给太子的赏赐从秋收后就源源不断取道洛阳运来。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魏国加强了对太子的警戒,所以一开始太子还认为是出于对秦人时时到访的警惕。但很快就发觉不是这么回事,因为警戒的要点似乎放在防止公子出逃上。各郡县的上计也都报给太子,但由于郡县太多,太子也记不过来,谁也没有关注。
十月朔日是秦国新年。秦太子在此前后,日日于馆驿内设宴招待魏国公卿、大臣,又在新年那天拜见了魏王,接受了魏王的赏赐。宴席上,宾主尽欢,完全是一派和谐、友好的气氛。太子心中纳闷,如果没有缘故,又何必在馆驿外大动干戈;如果有事,宴席上不是正好可以谈论吗?
等到太子这边的热闹劲过去了,须贾大夫前来报告,十月望日,信陵君欲与太子同赏秋月。太子心里一激灵,但脸上不动声色,道:“素鄣信陵君贤,臣久住大梁,失于请教。今得相邀,幸何如之!”
双方又谈论了一些天气、风土等话题,须贾大夫问道:“或闻王客卿张禄,实魏人也,太子其知之乎?”
太子道:“张卿初至于秦也,值义渠之乱,卿乃助华阳君修道至义渠,义渠遂平,甚得王意。或闻其魏人也。然魏者,今属秦地,或非梁人也。”
须贾大夫也不争辩,继续道:“非独张卿也,其门下郑安平者,或亦魏人。”
太子道:“既曰郑氏,必郑人也。”
须贾大夫有些不信,道:“非也。若曰他人,臣不敢言,郑氏安平,显赫于梁,盖其救信陵君数矣!以功为上士,令于管,后畏而潜逃也。”
太子一愣,道:“大夫既言其名及来历,必深知其人。潜逃于秦,盖于魏有隙乎?”
须贾大夫道:“非也。昔魏有辩士范雎,有罪于国,将笞杀之。已而逃之。或言为郑氏所藏。”
太子笑道:“大夫其欲得范氏于郑氏乎?设吾归矣,必当问之。”
须贾大夫道:“郑氏于魏有大功,惟范氏有卖国大罪,势必得之。”
太子道:“必当咨之于郑氏也。”
须贾大夫道:“今则闻张卿与郑氏同出于河东。河东,故魏安邑地也,今为河东,其意奈何?”
太子道:“王设河东,臣在大梁,未得与朝议也。然安邑虽魏故国,已赐敝邑,敝邑其将庶之、富之,亦为政之道也。”
须贾大夫道:“安邑,故晋之地,三晋赖焉。魏虽献安邑于大国,邻于韩与赵,恐其不相安矣!”
太子道:“韩,亦秦盟也。安邑之兴也,韩必喜焉。岂不相安之有哉!”
须贾大夫道:“非也。解池之盐,通于天下,生民赖之。今闻张卿收之为官,断天下之盐也。恐诸侯不安矣。”
太子道:“专山川之利,归之虞人,礼也。其有小人者,妄得盐业,祸乱天下。今收于官,正所以利天下也。诸侯何不安耶?”
须贾大夫道:“河东乃令诸侯运粮二石于河东也,乃得石盐,此不便也。”
太子挠了挠头,问道:“天下之盐,其价何如?”
旁边的从事答道:“盐一釜,值钱百余。”
太子又问道:“粮价何如?”
从事又回答道:“粮一石,值钱三十。”
太子道:“二石粮不过六十钱,而得盐石,过于釜也。不亦利天下乎?诸侯奈何不便?”
须贾大夫道:“昔者,安邑之盐四运,各地盐商得以土产换之。今者,非只土产不行,钱亦不行,必得粟乃得盐,致天下之粟腾贵,而土产不行。是以不便。”
太子道:“以土产易粟,不亦可乎?”
须贾大夫道:“所谓土产者,本土而产,必粜之他乡乃得其价,本邑何所得贾?”
太子道:“于他乡易粟,不亦可乎?”
须贾大夫道:“是则盐商转为山货郎矣!”
太子道:“是则非臣所能解也。河东缺粮,乃以盐易粟,不亦可乎?”须贾大夫见这话题谈不下去,闲谈一会儿,便辞去。
太子立即叫来一名随从,命他在向咸阳报告的文书中加一条:大梁缺盐,魏人不欲以粮易,愿以土产易之;信陵君愿以此会太子。咸阳与大梁信使往来,十日一趟为常例,如果有特殊情况,随时出行。但一般都不会这么干,因为这么做,相当于明明白白地告诉魏人,今天谈论的情况对秦很重要!
大约十天后日晡,信陵君派人前来馆驿,接请太子,太子乘车引着一百随从、一百剑士同往,信陵君派来的五百门客在外围护卫。仲岳先生驱车为前驱,太子在后,浩浩荡荡前往魏公子府而来。
魏公子府其实就在魏王宫的外围,属于王城的一部分。旁边不远,就是魏齐的相府。太子到达时,远远望见信陵君和魏齐一起站在府门前迎候。太子让停下车驾,仲岳先生过来询问时,太子道:“君相皆在,焉得驱车而往,愿以趋!”遂将随从和剑士都留在百步之外,只带了一名宾相前往。仲岳先生则快步前趋,唱道:“秦太子至!”
信陵君和魏齐都望见太子过来,见仲岳先生唱赞,两人一起也向前走了几步,远远地躬身施礼。太子急走几步,来到十步开外,也躬身施礼,身后的宾相唱道:“秦太子谨奉命,谒于信陵君!”
魏齐在信陵君身后答道:“魏公子信陵君敢以贽,谨拜于秦太子驾前!”身后有人奉上一只腊雁,信陵君伏拜于地,恭敬行礼。秦太子深揖回礼,秦宾相道:“信陵君执贽,秦太子不敢取,愿以还!”
魏齐道:“敢以至诚而献,愿太子留之。”再辞不许,宾相才叫上一名随从,接过腊雁。信陵君起来,再对秦太子一揖,魏齐道:“伏请太子入府!”魏公子府仪门大开,两侧门客皆举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两名王子在前,两名客相相随,一左一右,登上台阶,进入府门。入府三揖让,信陵君和秦太子共同入堂,分宾主而坐。两边的宾相一唱一和,把礼仪演到十分!随后,魏齐介绍了今天的陪客,乃是大夫晋鄙、信陵尉莽、门客张辄和仲岳先生。这四人上堂,与太子见礼,太子一一答礼。四人落座。太子的随从和剑士都被安排在堂下庭中,与信陵君的门客们同席。大堂的帷幔后面,阵阵金玉之声;英俊的少年奉上几案,七鼎五簋,把信陵君和秦太子两人的席前摆得满满的。陪客的席中,规格要低一些,依然有五鼎三簋。太子和信陵君轮流把盏,相与饮酒、膳食。阶前的空地上,八队舞女翩翩起舞。堂内火烛通明,宾主频频相劝,其乐融融。
在下席相陪的各大夫、门客,也纷纷举酒,为秦王寿,为秦太子寿。秦太子也举酒为魏王寿,为信陵君寿。火光摇曳,红影婆娑,玉佩叮咚,钟鸣鼎食。食过酒罢,几案撤去。信陵君揖请太子步出堂外。皓月当空,千里无云,长空一色。阶前的舞女已经换了好几拨,但舞蹈始终不停。信陵君击节而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秦太子也击节而和:“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两人同时而唱道:“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众人在旁,一起击掌,为二人打拍子。待二人唱罢,魏齐高声赞道:“秦与晋,长结婚姻。秦与魏,亦婚姻也。诚所谓劳心悄兮、劳心慅兮、劳心惨兮。思君望君,勿相弃也。”
秦宾相应道:“善哉,魏相之言也。秦魏盟好,如月皎皓,纵有纤云蔽月,终不长也。”
魏齐道:“诚哉斯言也。安邑,故魏邑,而归于秦,如纤云蔽月也。”
秦太子心中一动,为何在这时,突然说起安邑?难道魏国要讨回安邑么?
第142章 河东之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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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家赏月兴头正浓时,魏齐突然提起安邑,正如一片乌云爬上月头。秦太子和宾相都收起笑容,看着信陵君和魏齐,等待他们继续说下去。不想信陵君笑容绽放,对魏齐道:“赏月之际,奈何复言安邑?徒增辱耳!”
魏齐赶紧作揖打躬,道:“臣之罪也。惟大梁少盐,偶尔念及,失言失言!”
信陵君问道:“大梁奈何少盐?”
魏齐道:“大梁之盐,多出安邑。今安邑为秦河东郡,收盐业入官府,惟令粮二石易盐一石,是以少之。”
信陵君道:“是盐价腾贵乎?”
宾相道:“非也。故例,盐一釜当钱百,粮一石,当钱三十。是故盐一釜当粮三石有奇。今盐一石,其量过于一釜,仅易粮二石,是利于天下也。”
魏齐道:“昔者,民间奇玩异石,山川所产,皮革毛鳞,竹木苇秣,……皆可易盐,今惟以粟。夫粟,天下所赖也,民生所依也。以粟易盐,是以其贵而易贱,以所生易所宝也。”
宾相道:“粟固为民生所依,盐亦为民生所赖,以所生易所赖,宜也。”
张辄道:“昔者,匠之工者得以其艺易盐,物之余者皆得其用;今者则否,毛革弃于庭,苇秸腐于野,物不得尽其用也。愿大国稍释其禁,得以他物易盐,俾万民得所生,而万物得尽其用也。”
宾相道:“先生之言差矣。夫商贾者,易也,以所有易所需。今河东需粮,虽秦地亦当以粮易其盐;奇玩异器,河东虽无所求,宁不出于他处?况各邑既得盐,其欲易何物,河东焉得与之?先生之言非通也。”
仲岳先生道:“民以食为天。一方之地产,适养一方之民众。若粮归于安邑,则安邑独饱,余必饿馁,非安民之道也。”
太子道:“河东初创,积粮少。故欲以盐积粮也。俟其粮积,或当复易他物,亦未可知。”
仲岳先生道:“凡事有天理存焉。天地产粮养民,山川出物以富民。盐者,出于山川,非天地所产,当易以山川所出,不当易天地所产。”
宾相道:“珠玉,亦山川所出,宁勿易粮乎?‘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诗言灼灼,非先生之所议也。”
晋鄙大夫道:“天下之盐,惟赖于解池。秦独霸解池,而挟天下,非义也!”
宾相道:“天下之盐,非独解池。齐越之地,皆有其盐。安邑缺粮,欲以盐易之,义也。魏欲以他物相易,盍往他国!”
魏齐道:“齐越之盐,海盐也,其出者少,而价高。解盐廉而裕。故大梁之商,习于解盐,而少逾齐越也。今逢其变,难于措手,故大梁将少盐矣。是故有赖于太子也。”
宾相道:“齐越之盐贵,大国不相迫也。秦盐独廉,而大国相迫若此!奈何!”
魏齐道:“齐越之盐价素高,非独今日。解盐素廉,今……”
不等魏齐说完,太子接口道:“今河东之盐犹加廉,盖欲利天下之民也。至于所易之物,则非敢知也。”
魏齐道:“太子其思之,昔者,大梁之民虽困,而盐梅犹备。今安邑入秦,而太子入梁,其食将无盐也。愿太子怜之。”
宾相道:“秦魏,同盟也。患难相扶,义也。魏之有困,秦或救之;安邑有难,亦有赖于魏也。”
魏齐大喜,道:“公言是也。魏无所求,但得依故例得盐耳。安邑其有教者,愿以闻!”
宾相道:“臣请太子归国,咨于郡而议于朝,苟得其需,复将请于大国。”
别人还没说话,晋鄙首先道:“未可!秦失信义于天下,今复以盐挟制之。太子之国,复将奈何?”
宾相闻言道:“大夫之意,敝邑不顺于大国,其将不利于太子乎?”
魏齐赶紧出来打圆场道:“非也,非也。魏人之望于太子也,犹渴之望水,饥之望哺。太子一旦归,宁失众望乎!大夫之辞,未得其意也。”
太子看着一众人等,只有魏齐还勉强挤出笑容,其他人都神色严峻,深感问题严重,稍有不慎,就可能闹出大纠纷来。就缓和语气道:“臣为质于魏,朝议未敢与也。愿魏得一使,请于敝王,但王意所允,无不能也。”
魏齐道:“敝邑虽与秦盟,盐梅之事,未敢上听于王也。愿太子遣一使,直赴河东,谕于郡守。则事必谐矣!”
太子道:“臣为质异国,焉得谕于郡守。”
魏齐道:“太子,储君也。令行于国,何人不从?正当谕之。”
宾相道:“既如此,旦日当请太子入于河东,面谕其守。”
魏齐道:“未可。太子千金之躯,当国之重任,若轻离大梁,敝国罪何如之!”
这下太子算是彻底搞清楚了,魏国对自己离开十分敏感,这倒是十分棘手。但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秦国真的要攻打魏国吗?自己并没有得到丝毫这样的提示,不仅是从秦王那里,就是从自己的心腹那里也没有。他不相信,自己会被抛弃,更不相信自己会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惟一的解释就是魏国疑神疑鬼,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些不可靠的消息,就拿来当了真。因此,目前最好的策略就是不要刺激魏国,免得他们发疯,等局面清晰起来,一切自然烟消云散。他于是对魏齐道:“魏相若有所策,敢请教我!”
魏齐道:“臣敢请太子遣使往河东,谕太子教令,郡守无不从也。”
太子道:“河东守,位同诸侯。秦律,王臣若无王命,私会诸侯者死!臣不敢闻教者也。”
信陵君道:“太子,国之储君,教之守、令,岂能以私会之法法之。”
太子道:“秦律若此,非臣所敢闻也。即如君上,有辅国之重任,无王之令,亦不得与臣会,则仿佛也。”
信陵君闻言一愣,随即大笑起来,道:“太子所教,正中肯綮,大释吾意。令者只论风月,不及国事。魏相妄谈,罚酒一斛。”
魏齐赶紧行礼道:“臣酒后妄言,太子其恕之。臣请自罚。”果然要来一只大斛,斟满,一饮而尽。“随后道:”臣过饮,恐失礼,敢辞!“
太子道:”月过风清,足以适怀。臣于公子府得领美酒,得览风月,幸何如之!君相之言,臣当谨记。今则辞去,恐不胜酒。“信陵君再留不允,遂与其相辞。坐在庭下的众随从、剑士,对阶前众人的议论也能听到一句半句的,相互之间紧张的气氛更能清晰地感觉到,都怀了一种一言不和就要冲上去的心念。今见太子与信陵君辞,各自松了一口气。
还是仲岳先生持节叫开城门,将太子送回到馆驿。太子迅速地和几句要员讨论了今夜宴席中的情况,决定专程派人回咸阳报告此事。几天后,特派的信使和常规的信使都陆续返回,并没有传达秦王任何指示,只称赞了他临危不惧的精神。但信使还是从各个方面打听到一些情况:上郡守已经被任命为太子太保;上郡遭灾严重,上郡损失人口巨大,但由于向河东进行了大量移民,所以上郡守没有管到惩罚;河东去年的上计被评为”嘉“,据说主要是因为发现了轵道的入口;河东各县之间都有道路相通,方便了各县之间的交通联系,使河东各县的力量可以相互支援;以盐易粮的事虽然被认为是妙着,但仅限于上层,中下层官员甚至有许多人没听说这事;新年过后,各地发刑徒给河东,河东则立即赦免了其中的大部分刑徒,让他们移民河东。最终一万刑徒留在河东修筑城池。
至于说到张禄,信使们没有得到什么额外的消息,只知道他到了河东以后,至今乃住在馆驿内,没有修建自己的郡守府邸。
最令大家感到惊奇的是,新的上郡守竟然是武安君白起。大家纷纷猜测,上郡方向可能要有大动作,但那个方向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目标,惟一的可能的目标就是赵国的太原。
随着严冬的到来,各个方面的活动都明显减少了。
魏齐为了盐的事情大伤脑筋。大梁周围的粮价已经涨到每石四十多钱,这在秋收刚过的时节是少有的现象。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大量的粮食被运往安邑,去换取食盐。如果不能制止这一现象,大梁的粮价还要上涨,这对商业的发展十分不利。
段子干终于如愿主司武库。武库本来只负责保管打制好的兵器,但魏王下令,铁器的制造由武库负责,而第一个划归武库制造的,就是铁镞和弩。魏国造弩,早有工匠。但镞头采用的是铜制,用铁来打制镞头是韩国的工艺,段子干就是靠献出这一工艺而当上武库的。
经过一两年的奠基,段子干建议魏王向各县推广铁镞的制造工艺,以加快铁镞的制造速度。毕竟箭头是个消耗品,打起仗来,几万几十万的箭射出去,多数有去无回。魏王同意开春后就着手此事,让段子干先策划好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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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垣城武库
皮绾带人兵不血刃夺取了垣城,垣城内波澜不惊。垣城令、尉、丞都是垣城本地人,被剥夺职位后,竟然谁也没想到要回大梁向魏王报告,而是就地在垣城当起了富户。陈四等人见状,向张禄报告了,也就不再理他们,只当一般邑民看待。
陈四作为垣令,竟然不怎么管垣城的事务,每天四处闲逛,和商家、农户、长老闲扯,县政全都交给尉、丞。作为县丞的芒未却不太关注政务和经济,常常经手军务;有意思的是,由皮氏丞提升的垣尉对政务更感兴趣,干脆和芒未来个心照不宣,你管军事,我管政事。于是垣城的三驾马车谁都沒干自己的事:尉和丞暗自提升一级,成为令和尉,而县令陈四每天不管事,只带着两名官吏和五名士卒,四乡里访贤问老!
垣城的官吏都是原班人马。垣城的县卒有限,只有一百人,单独编了一队,本来以县尉作为名义上的卒伯,但现在垣县的士卒达到一千人,名义上归垣尉管,其实由芒未负责,也没有派人来当大夫。陈四虽然没当上武卒,但却是冲着考武卒去的大梁,在侯嬴那里混了两三年,也算得是半个武卒。说起自己和武卒的经历,曾经作为魏人的垣县士卒都起敬佩,与陈四很有亲近感。陈四每天下乡,就从本地的士卒中挑人跟着,每天都不一样。其他人跟着秦卒一起训练。
一千士卒防御一个小县城,其实是没必要的。之所以要留这么多士卒,更多是要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随着陈四闲逛几天下来,周边的情况大致摸得差不多了,多数民众根本不知道县里已经换了长官。陈四下来时,由县里通知乡里,乡长、里长也不以为异,照常接着,均以为是新调来的县令。
垣县下达的第一道指令就是派出官吏到安邑学习秦律。安邑尉李冰精通秦律,亲自授课,并安排他们实际办理安邑的政务。这样,安邑的事也有人办理了。张禄和郑安平都很敬重李冰的学识,他讲课时,两人也经常旁听。李冰则明智地向大家介绍:这是安邑守、丞亲自督学。
如此安静了约半个月,大梁派来使臣,向垣县授历,被安排在馆驿住下。陈四突然起了一丝童心,要作弄一下使臣,就直接去馆驿与使臣见面。见面后才发现,使臣明显不认识垣县的领导班子,见了陈四毫无异样。陈四大喜,回来后与其他二人一合计,决定将假冒进行到底。
第二天,陈四亲自驾车到馆驿,将使臣接到县府。全县官吏照常迎接。由于陈四、芒未也操一口流利的大梁话;垣尉虽然是秦人,但久居晋地,偶尔用晋音答一两句话也没有问题,使臣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完成任务,吃了宴席,领了礼物,就走了。接待的具体事宜自然由旧官吏操办,那都是熟的!
陈四接了历书,立即向安邑报告:垣县易手的消息并未传到大梁,大梁派使臣来授历书。并将历书上交给安邑。不久安邑回报,大梁使臣若至,当即报郡知,不应擅自行动!陈四等人心中有些不快。
秦历与魏历有所不同,秦历以十月为岁首,魏历以正月为岁首。所以秦历几个月前就颁下了,而魏历现在才到。
随后就出现了一件棘手的事:魏历新年就要到了,是否允许垣县按魏历过新年?由于垣县新归秦未久,十月时,垣县并未按秦历过新年。如果魏历新年也不过,那将失去一次重要的与民同乐、安抚人心的机会;但如果过魏历新年,则又有叛国的嫌疑!
垣县在发现乡里正在准备过节时,即将此事上报给安邑。不几天,安邑回文:“垣别有风俗,有司但顺而从之,不名之辞岁。”
有了安邑的批文,垣县大胆开始筹办新年庆贺。陈四每天带着人四处乡里窜,频频参加乡里的岁祭、社祭。县里也有县吏的参与下,准备县祭。城里的富户献上猪羊等物,最积极的竟然就是原来的垣令、尉、丞。陈四见状,当即令三人担任祭酒、相和司,总管县祭的具体事宜,只要不用县里出钱、出力的,一概听其所论。三人则借机很敲了乡里一些竹杠,但由于陈四频频在各乡里出现,总体上还是收敛的。
到了县祭的那一天,各乡里的头面人物都到了。陈四、垣尉和芒未三人正式在诸地乡绅面前露了面,祭祀了山川社稷。熊熊的大火烧红了半个天空,整个空气中都飘着肉和粟的香味,众人纷纷传言,祖宗诸神一定十分欢喜。各乡在一片欢庆之中,分享了祭腊。
喜庆过后几天,馆驿又来报告,说大梁又有使臣到了。
陈四一惊,立即派人将此事上报安邑,同时自己前往馆驿,探询使臣的来意。
使臣见到陈四后,显得有些惊讶,问道:“令其新任乎?”
陈四答道:“然也,今春方至。”
使臣问道:“故令何在?”
陈四道:“见在城中。”
使臣问道:“敢得见否?”
陈四道:“使君与故令旧识?”
使臣赶紧道:“但得一面耳!”
陈四道:“使君使于敝县,敝县失于恭敬,愿使君加恩!”
使臣觉得,这位县令一定是对自己有意见了。新县令刚上任,最忌讳旁人不信任,还谈论前任,使臣对此深有体会,眼前这位县令一定在这方面误会了。念及此,使臣连忙堆出笑来,道:“臣岂敢!臣方入驿,而令亲至,足见情谊!”然后不等陈四提问,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以示好于陈四,道:“臣今奉王命,兴武库于边邑。垣处历山,五金出焉。正武库之要地也。此臣所以奉于令者也。”
陈四听了使臣这番话,心中暗喜,但脸上反露出犹豫的神色,道:“垣胜兵者不过万人,常兵才百人,纵设武库,其奈少卒何?”
使臣道:“赵有武安,韩有棠溪,皆兵库也。魏本有安邑,盐与金出焉,而今失矣。其近者,惟垣也。垣地少而民众,然其地多金,正当役之深山,伐木出金。臣恐垣之富且庶,只在须臾!令新任,恐有不知。垣若论田亩,实不足与诸县相抗,所胜者,在金也。但年得数器于世,臣恐棠溪不足加之!”
陈四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使臣,仿佛不相信他说的话。使臣道:“武库段子,韩人也,通于金工,乃于大梁鼓炉而器,王甚喜。乃令天下仿之。”
陈四道:“其器奈何,用工几何,所费若干,年入若干?”
使臣道:“令勿虑也。武库之立也,有图样式师之法,其所费也,尽出于大梁,垣惟给粮秣耳。”
陈四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么好的事,问道:“工式何在?何所立也?”
使臣道:“惟在令允与否耳。令其允之,则工式图样旦夕而进。”
陈四不敢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道:“但勤王事,何敢辞焉!”
使臣道:“令之言是也。令若辞之,吾恐新令复得任也!”
陈四安顿好使臣,匆匆回到县里,立即和尉、丞商议。大家都不敢相信天下会掉下这样的好事。如果在大梁的支持下修建起冶铜、冶铁的产业,不仅垣城,边河东都发了!
陈四再派人到安邑,向张禄等报告这一消息。三人皆决定,一定要把铜铁业留下来。为此合计了一夜。
第二天,陈四亲自驾车,将使臣接到县府,迎入堂内。使臣取出文书,宣读了魏王的教令。三人对着使臣诉了一番苦,接受了教令。使臣道:“垣既奉命,臣当请于王,遣匠入垣。冶铸百工,恐当千余,愿垣早为安置。”
陈四特意请使臣到城里转了一圈,与使臣议定了安置计划,说好垣县准备好粮秣、房舍,准备百工进入。
使臣走后,陈四心是忐忑不安,惟恐事情败露,魏国工匠不入。频频派人往轵道方向探巡。又派人赶往安邑,紧急请示。终于,几天后,安邑终于回报:着垣诱魏工匠入垣;河东守尉皆驻左邑,留丞安邑。陈四心中暗道:从左邑到安邑不过三四十里,提前这么点地有什么意义?
秦人攻占垣城没有经历激烈的战争,入城后,对邑民的干扰也不大,秦法还在县一级学习中,并未向下普及。垣城此时表面上和在魏的手中没有什么区别,——除了那一千秦卒。使臣来时,这一千秦卒都进入军营,连例行的早操都取消了。
就在陈四腹诽之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出现在县府前,请见县令。官吏不知是谁,要赶他走,老人说,自己是县令的亲戚,特来投亲,但请县令一见便知。官吏进去通报,陈四自然是不在府中,府中只有垣尉。垣尉听说垣令的亲戚要来投靠,也不能不管。出来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张禄!
第144章 算地垣县
进入堂中,垣尉屏走众人,道:”守何微服而至?“
张禄道:”闻魏人将至,特来访耳!“
垣尉道:“垣城初附,人心难测,守千金之躯,不宜立于危檐。”
张禄道:“是故愿勿泄之!”
垣尉道:“谨奉!愿闻其教。”
张禄道:“闻陈令常不在府,而丞亦不问事,垣之亊一赖于尉。臣之事亦然!”
垣尉道:“守自言为令戚,今愿以此奉之。”
张禄道:“善!但言其母舅,居于魏城可也。”
垣尉道:“守且暂歇,臣请召令及丞。”
张禄道:“未可。尉但理县务,臣请退!”
垣尉为难道:“令至于垣也,犹孤寡也。既少内眷,复无僮仆,后宅久旷矣!”
张禄道:“臣但坐堂后,愿勿碍县务。”
垣尉道:“岂敢怠慢!”
张禄自己背了行囊,转过屏风,就在堂后阶下坐下。是日春意浓浓,天气温暖,阶下已有浅浅绿意。张禄就在阶旁的角落里抱膝而坐,享受着春日的阳光和和煦的春风。大堂内处理政务的声音不时传过来,也与这春色融为一体。
中午,芒未回来了,垣尉悄悄跟他说张禄来了,但不可泄露,对外只称是陈四的母舅。芒未一听,急得冲到后堂来,到处找不到张禄,急得他叫了一声:“母舅!”脚底下传来回音:“啊?无名啊!”芒未低头一看,张禄半闭着眼,似乎刚从梦中醒来。
芒未急忙跳下来,跪在张禄面前,道:“母舅欲访垣,合当迎之,奈何独至,若……”
张禄摇摇手,道:“尔等往迎,焉得吾至之速也!左邑得故垣人有欲赴垣者,乃随之而至。”
芒未看了看左右无人,小声道:“随卫者谁?”
张禄笑道:“贫贱老者,焉得随卫,徒增疑耳。只一行囊,别无长物,无所卫也。”
芒未道:“险矣哉!”
张禄道:“陈四犹未归乎?”
芒未道:“未也。吾当呼之!”
张禄道:“不必。俟其归而已。”
芒未道:“四兄与吾分宅而卧。舅其暂往歇之!”
张禄活动活动腿,慢慢爬起来,抱起行囊,道:“且往。”一时间,芒未都恍惚了,眼前这人活脱一个破落的老人,与以前那个睿智的郡守完全搭不上边。
芒未打开自己在后宅的耳房,将张禄让进去。他告诉张禄,垣令、尉、丞交出职位后,各自回家当富翁,三间官宅都空出来了。垣尉带了家人来,自然住在垣尉的宅院里。但自己和陈四都没有家眷,就干脆住在一起。垣丞的宅院则让给了秦卒的大夫们居住。张禄对芒未道:“上郡冬来得雨雪,地皆得濡,闻武安君督农甚急,但有气者,皆赴田亩,无可缓也。恐将归其卒。”
芒未道:“若暂缓一二月,则佳矣。何则?垣之田亩,尽归于富家,无功而禄厚;贫者无立锥之地,而皆附之。若行秦法,依爵授田,恐有其变。若有卒数千而镇压之,则无虑也。”
张禄道:“一二月则春耕至矣,切切不可。十余日则犹为可也。”
芒未道:“十余日焉得成功?”
张禄道:“可起井市油滑狡诈之徒,乡里横行无忌之辈,而令治之,则必成也。”
芒未道:“此奸猾之辈,国之害也,奈何用之?”
张禄神密地一笑,道:“商君曰,国以善民治奸民者,必乱至削;国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强。卿其观之!”芒未茫然不解。张禄也不解释,道:“其有食者,可供一二,伏行竟夜,而腹中饥矣!”芒未赶紧跑出去,让县卒去市上贾些果品来。少时到了,两人就在室内坐下,边吃边谈论。芒未还想要张禄解释为什么要重用奸民,张禄摇头道:“汝且言垣城之状!”芒未无奈,只得把自己近一个月来的所作所为,所见所闻一一道来,说得十分详细。张禄也听得十分认真。
两人正谈论之间,陈四回来了。刚一进府就听士卒们说自己在魏城的母舅来了。陈四立即领悟到是张禄来了。他听说张禄在芒未的房间里,就急忙赶了过来。而这时,垣尉也正好忙完了县里的事务,下令提前下班,把县吏们都打发走了,也跟着一起过来。三人围坐在张禄身边,一一汇报了自己在垣县的工作。虽然这些事,他们也派人去安邑报告过,但总不及自己汇报清晰明白。
等三人汇报完自己的工作,张禄问他们:“垣行秦法,诸子以为何如?”
陈四道:“若于垣中行秦法,必也算地、授田、编户、行伍。今者民习于旧法,田归于富户,其广者乃至千顷,而贫者难支,而多归之。若算地而授田,其富者必起而抗之。是以难之。”
芒未道:“臣亦言其事也。守……母舅言,当重用奸人。吾不知其何谓也。”
张禄问垣尉道:“任奸与任善,尉必有所知也。”
垣尉道:“夫顺民所欲者,世称为善也;规民齐一者,世谓之奸也。任善,则过匿;任奸,则罪诛。过匿,则国乱;罪诛,则兵强。”
张禄道:“垣尉得其意也。二三子其有余意否?”
芒未道:“夫人之向善者,善也;人之性恶者,恶也。人从其本,则善也;人失其性,则恶也。以失性之徒,而令性善之众,臣不知其可也。”
垣尉道:“人之性,趋利而避害,见利而忘义。能顺之而不规之者,人皆谓为善也;能规之者,人谓为恶也。”
芒未道:“非如其论也。夫性者,发之于天,本心中一段天真,至诚至善,无可染也。禀性而行之,则天道行也;违性而行之,则天道灭也。天道灭,则国必亡!”
张禄道:“顺天道而行之,其功在何时?”
芒未道:“期之十年,必见其效!”
张禄道:“若十日之内,必见其效者,复当何如?今天下攘攘,诸侯并起,强敌在侧,群狼环饲。曾不可文质彬彬,雍容揖让;自当揎拳捋袖,免冠徒跣,而求其生也。方今之时,用之奸乎,用之善乎?”
芒未道:“若善必从,奸必除,民风必煦,而国必强也。”
垣尉道:“民风若煦,则不得尽力于田亩,不得效力于疆场,国焉强?”
芒未道:“民者,国之本也。民富则国强,道也。民向善则国治,道也。君者,当导民向善,岂为奸耶?”
张禄看向陈四,似是询问他的意见。陈四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但从心里很不接受让奸民领导善民的观念,只能期期艾艾地道:“其人善者,或众望所归,所言必从,以之治民,不亦可乎?”
张禄道:“众望所归,所言必从者,何人?必邑中富户也。剥其田产,而欲其出一言以相助,不亦谬乎?必也奸猾狡诈之徒,能令富者贫,令贫者富,令民相从也。”
芒未似乎还要再说什么,陈四拦住道:“今事急矣。愿勿再议,皆从母舅之言可也。”
芒未十分无奈地点头同意。垣尉道:“丞亦不必为其难者,但守其卒,镇压四方,臣等愿为恶者!”张禄望向垣尉,但见垣尉信心满满,跃跃欲试!
第二天,市集中树起一榜,言县欲算地,募民为之。当天就有十余人应榜报名。于是,陈四再下乡时,就把这十几个人带在身边了。此外还有一百士卒。每到一乡,即令乡里出人算地。不容乡里犹豫,陈四立即拿出一段皮尺,令乡里按尺大小,或绳或木,截取一端,作为丈量土地的标准。留下一人以为监督,宣布凡有阻碍算地者,皆有罪。
丈量田地的尺由咸阳统一规格,各县都到咸阳按规格截取一段牛皮,两端都有县令的印记,以示负责。垣县的这条皮尺自然是从安邑截取来的,两端刻有垣令的印记。现在乡里按标准尺制作的尺,也被打上烙印,以示负责。在监督着乡里叫来人开始丈量土地后,陈四带着剩下的人转向另一处乡里。
只两天时间,垣城周围十里八乡开始了丈量土地工作。而垣尉则带着县吏,下到乡里,督查丈量进度,凡进度缓慢的,乡里长就在田头挨十下二十下板子,依进度迟缓的情况而定。凡有乡里告发有人阻碍算地者,垣尉即命官吏将家主请到县里来“请教”,声言只等算地完毕,即请归!有些有私仇的,往往诬告仇人阻碍算地,让他们家主到县里去住几天。那些田少的,往往一天即归;田多的可能得住上三五天。
就这样,陈四在前面强力推行,垣尉在后面强制执行,有了榜样后,阻力立即小了许多。标志着田亩界限的木杆到处高高树起,犹如森林。
而这时,在轵道内巡哨的秦卒来报,大梁来的工匠已经进入轵道,往这边来了。
这时,土地丈量工作已经在主要的田亩上推行开来,剩下的都是山间狭谷内的小片田地。于是陈四等只让各乡里照常丈量,自己则悄悄把重心转移到接待大梁工匠上。
第145章 冶铸左邑
从大梁派来的工匠约有三百余人,除冶铸工匠外,凡建炉选矿,削磨打制……无一不备。由于垣县边远,穷山恶水,来的人一般都是有家眷的,迫不得已离开大梁,为家人挣口饭吃。
带队的并不是那名使臣,而是兵库的一名工师。为了迅速了解这群工匠的情况,张禄让陈四立即率兵前往迎接。由于工匠有三百余人,陈四就点了五百人前往,还带上了垣城原来的一百士卒。张禄作为陈四的母舅,跟着陈四前进,对外只说是陈四的家臣,负责陈四的饮食起居。垣尉和芒未在家主持一切。
工匠们携带的器具甚多,行走很慢,一天只能走十余二十里。陈四率领的六百士卒全部轻装,快速前进了百余里,迎到离轵道另一侧的入口封门口只有五十里郫邵,与翻山越岭而来的工匠们汇合了。工匠们三天走了五六十里山路,上山下山,已经累得腰痠背痛,担负的器具比开始更形沉重。突然见有人来迎,一个个喜出望外。检过节符,确认是大梁来的工匠和垣城派出的接应,两下就在郫邵聚餐,休息一夜,第二天共同往回走。
有了士卒们帮助,工匠们的负担轻了许多,脸上有了笑容,脚步也轻快了。工匠中那些性情活跃的,还和许多士卒交上朋友。问起为什么说秦音?那些人回答说,因为我们就是秦人啊!引得周围的工匠哈哈大笑。
工师是个性格沉默的人,平时不怎么说话,但很明显大家都从心里服他——工匠们说,他的手艺很好,会的活很多。
张禄是个家臣的身份,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地跟在队伍中走。秦人知道他是县令的母舅,魏人见他佝偻着背,须发斑白,满脸风尘,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倒有过来照顾他的。张禄一会在前,一会在后,跟这个说几句,跟那个扯个天,更多的时候则是在别人聊天时,他在旁边跟着走。
陈四自然是和工师在一起。工师不爱说话,陈四也不怎么打搅他,只在关键的时候扶一把,搀一下。但关键的话还是要说的,比如何时启程,路上走了几天,家里都有什么人,准备在垣城住多长时间,规定的定额是多少,如何计功行赏,何时将要受罚,等等。工师要言不烦,三几句话就把这些问题解释清楚了。
又走了六天,终于进入了垣城。工匠们被分散安排在垣城的官吏或士卒的民居内。县府被安排了十人,县尉家被安排了五人,其余家里都只有一二人。
安顿好工匠,陈四领着工师去寻找设场的位置。垣城平地极少,凡是平地的处所都住满了人,这让工师十分不满:做工,特别是冶炼,既要远离居民,又要有居民在附近提供后勤,最好离矿山不远,而且最好在河流旁边。要想满足这些条件,以垣城小小的地盘,几乎很难实现。
工师取出一幅图册,上面标明了垣城四周的已经开采过的矿区。这些位置好像十分机密,工师一名其他工匠都没带,只让陈四跟着,而且不许陈四带其他士卒。陈四坚持要带张禄,工师见是一名老人,又是陈四执意要带的,没有反对。几人一处处勘探,希望找到一处合适的地点。每到一处,工师都唉声叹气。陈四跟在旁边,问他为何。他回答道:“是处矿藏,多为安邑所出,若论垣城,则为不便。”
张禄突然道:“垣于山外得筑一城,师其往视之。”
工师似乎有些意外,怀疑地看了张禄一眼。陈四接过去道:“垣地少民众,故稍分于山外,另立一城,以为犄角!”工师见陈四也这么说,同意明天出山看看。
张禄连夜派人赶往左邑,说明魏国工师将往探矿之事,嘱左邑对工师宣称是从垣城分出的城邑——其实也算不得撒谎,左邑的居民大部的确是从垣城出来的。第二天,陈四带了百人,引了十来名工匠出了城,直往左邑而来。在谷口休息一天,第二天到达左邑。
河东尉李冰按照张禄的布置,在左邑作了安排。他先是派兵直达谷口,接待众人。到达左邑的路上,沿途果然到处都能听到垣城的土音,当然间或还夹着一些韩音和秦音。到达左邑后,工师和工匠们都被这座城池给震撼到了:涑水从城下流过,河流两岸是连绵的农田,远处的山上有饲养的牲畜。城内很空旷,显然还没有太多人入住,是一座新城该有的样子。而这里,正好与已知的几处矿点都不太远。
工师和其他工匠们都特别满意,只住了一天,就返回垣城,把全部工匠都拉到这里来——这里是垣城建的新城,自然也是垣城的一部分,而且离垣城并不远,是垣令陈四让他们来的。
在陈四连哄带骗,要将工匠们移往左邑的时候,垣县授田的工作也开始了。垣县人都没有秦爵,全都是白身。每人一百亩地,严格平均!故垣尉想聚众抵抗,立即被乡里举报,事情迅速败露,全家百余口被集体斩首!其他进行抵抗的人全都被加罪,成为刑徒。一下子垣城多出了上千刑徒。按照秦法,刑徒不只是一人受刑,根据罪愆的轻重,刑徒的家人也要不同程度地被牵连,至少,他的妻儿要被没为奴;如果罪过够大,父母、兄弟,乃至堂兄弟都要被牵连。所以牵连的户数达到一千多家。县府、馆驿里,甚至官吏的府中都有了妾妇僮仆,县里的粮食有人舂捣,衣服有人缝制。壮劳力自然要去修城墙、修道路、修水渠!一连十几天,垣城处在严重的动荡之中。
然而,在强力的镇压之下,一切无组织的抵抗最终归于无效。而且广大邑民发现,其实受损的只是少数大户,自己则有可能从中获利——毕竟垣城内能有百亩田地的人不多,有三五十亩就已经足以养家了!那些反抗也就失去了民意基础,最终被平息下来。
入驻垣城的工匠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在感到惊异的同时,也产生了恐惧。但在铁腕压制下平静的生活,又让他们感到安慰。由于秦法其实是来自魏法,只不过被严格加以执行,所以虽然工匠对垣城如此严格执法感到意外,但却并非不能理解,甚至一些人还对如此严格执法表示了赞赏!新增加的仆妇无疑让他们的生活更加轻松。
在垣城过了魏历新年,工匠们起身前往左邑。垣城专门安排了一百多妾妇、僮仆随行,侍候工匠们的生活。工匠自然对此极为满意!不多久,垣城的刑徒也被征召了五百人,给工匠们修建房舍,搭建各种工作建筑。每种工艺都对建筑有特殊的要求,有极详细的技术参数,外行人几乎插不上手。
而这时,新分到耕地的垣城邑民开始了春耕,左邑、安邑,以及其他各县,……整个秦国,都投入到新春的希望之中,期盼着几个月后的好收成!
张禄连着办完了收服垣城和接收魏国工匠两桩大事,回到安邑。到了安邑才知道,上郡收回士卒的文书已经到了好几天了。张禄仔细研究了文书,对上郡来的使臣道:“上郡虽值春耕,欲其卒归,吾恐粮食难济。愿士卒暂寄河东,俟秋后方归,则贵郡有粮,而士卒得免于饥也。”
使臣道:“郡守诚恐河东初立,粮食不济,上郡之卒,愿以归,不敢食河东之食也。”
张禄道:“臣拜上武安君。河东初立,秋收少获。然有解盐,尚有可持。断不令士卒饿馁也。”有了张禄的这一保证,使臣好像很满意,领了文书,回郡复命去了。
张禄之所以不愿意放上郡士卒回去,主要还是因为安邑目前还组织不起一支卫戍部队。安邑虽然一年多的时间里移入了数万户,但相比安邑广阔的土地,依然是地广人稀,要想组织一支三千人的部队,还是力量不济。而且,在兵不血刃拿下垣城后,张禄还把眼光投向新田、绛等广大的晋地,那里才是晋地的产粮区,目前被韩国控制。如果能够复制垣城的经过,不战而取汾水,河东才算真正安定。否则,汾水方向的威胁一直存在。
有趣的是,不久张禄得到从咸阳发来的文书,请张禄能够对魏国大梁网开一面,不要他们用粮换盐,允许他们继续沿用旧例,用土特产换盐。郑安平见了,道:“公可上书,备陈以粮易盐之义,实不得已也。”
张禄道:“昔者,汝于相府历陈以粮易盐,众皆无异议,何忽来书,欲独利大梁?”
经张禄这一提醒,郑安平道:“太子在梁,不得不发耳!”
张禄道:“汝言是也。”于是上了一书,极言河东初立,粮食严重匮乏,“妇之与孺,饥馁号咷于道,不忍睹闻。是臣愿尽释盐利,求粮以安民也!”必须靠以盐换粮的政策才能度过目前危局。
第146章 须贾论商
随着魏历新年的到来,各地杀猪宰羊,盐的消耗量迅速上升,盐价腾贵。齐商和越商都开始往这边送盐,以图其利。陶邑充当了齐盐运往大梁的中转站,狠狠赚了一笔。
海盐所含杂质较多,味道与池盐有较大差别,大梁人还是更倾向使用解盐;结果解盐的价格更高了。大梁商人纷纷从农户手中高价收购粮食,到安邑去换盐,再运到大梁来高价售卖,造成大梁城内的粮价也上升了,几乎到了以前青黄不接时的价格。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少府也参与到以粮换盐的买卖中来,将手足掌握的稻米大量运到安邑去换盐,以牟取暴利!这样做的结果是,当发放年薪时,已不全是稻米了,有一部分按市价打折,换成了盐,大家竟然还觉得值了!
信陵君和魏齐对此忧心忡忡,认为来春可能要经历一次巨大的粮荒,但须贾却好像不以为意,认为只要商道畅通,粮食自然会源源而至。大家去报告魏王,魏王也不出什么准主意,只让君臣议定方略。
过了年,粮价上涨的恶果开始显现,除了倒卖食盐外,其他行业都十分萧条,物价腾贵,群臣终于感觉不妙,纷纷向信陵君、魏齐等高官报告。开始还只是些小官吏,大家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后来连少府都感觉有些不对,外地的货物物价高得难以承受,而本地货物则了,信陵君和魏齐才开始紧张起来。这时已经春耕已经接近结束,快要进入初夏了。
信陵君和魏齐都知道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安邑对盐垄断,但却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能把须贾大夫找来商量。须贾大夫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再去找秦太子。
秦太子在驿内接待了须贾大夫。坐定后,须贾大夫道:“十月望日,臣以微贱,勿得与太子会,期期数月矣。”
秦太子道:“臣蒙大夫相邀,意将会于信陵君堂前,岂意晋鄙大夫,以至张、岳二先生在彼,而大夫未至!”
须贾大夫有些尴尬,急忙把话题岔开道:“望日之会,君上与太子所议以粮易盐之事,复不可缓也。愿太子加意焉!”
秦太子随意道:“臣请于父王,王答,安邑少粮,饥民相枕于道,故不得已耳!但俟今秋收获,则勿限也。”
须贾大夫道:“安邑或有少饥,然经之数月,或将解也。奈何必欲俟之秋获,今者或可解也。”
秦太子道:“臣久在外,未得其实,所言于大夫者,实得之于王也。大夫若有所请,或往咸阳可也。”
须贾大夫道:“臣久闻秦贵农而贱商。是故臣不敢以贱事上闻于王也。非太子久在梁,臣亦不敢闻于太子。今趁其便,乃敢白之。”
秦太子淡然一笑,道:“臣入于梁,本为陶邑、咸阳往来之事,他者难知也。或闻陶邑多入盐于梁者,有乎?”
须贾大夫道:“然也。”
秦太子道:“齐盐入于梁,梁产必入于陶,陶居天下之中,梁物广布,不亦可乎?”
须贾大夫道:“若夫天下之盐,解盐最廉且足,民多习之。今废解盐而通齐盐,不惟民之难习,即商亦难也。”
秦太子饶有兴趣地问道:“商者何难?”
须贾大夫道:“夫商者,必甲地籴,乙地粜,乙地籴,甲地粜,乃得其利。今于甲地得货,而乙地不粜,则失其利也。复得丙地得货,而粜于乙地,乃得乙地之货,粜于甲地。”
秦太子道:“臣闻货通于天下也,必赖金以成。若得其金,何愁货物不平?”
须贾大夫用手比划道:“有商者焉,故于梁籴物产,失金而得货;必欲粜于安邑也,乃失货而得金;乃得粜安邑之盐,归梁而粜之。今虽得大梁之物,而于安邑不得盐,是以无利也。或粜于陈,或粜于陶,乃得其钱,复将籴粮而入安邑也。其道多出,其利浅也,而价腾矣!”
秦太子很耐心地听着须贾大夫解释大梁商人不能如以前一般赢利的原因,但却有些不理解,问道:“昔入安邑,必也多物,或粜或否,其利难知。今只一粮,以二易一,至则必得粜,粜则必得籴,何繁难之有哉?”
须贾大夫也有些尴尬道:“昔者,非商者无以知安邑何需,故得其利。今天下皆知安邑之贾,而自往运粮,商贾无其利也。”
秦太子闻言笑道:“大夫亦被其害矣!”
须贾大夫道:“臣以王命,贾于天下,以有余补不足,获利正多。然少府必也贾于梁,梁物少价高,王事将废。”
秦太子道:“少府有圃田之稻,司工之匠,山川所出,天地所成,奈何将废王事?”
须贾大夫摇头道:“王欲实兵库,段子干主焉。所募皆冶铸之匠,所为皆战阵之事,所入者众,而无所利也。”
秦太子道:“秦之武库,正相当也。工匠之费,皆由少府出焉……”
须贾大夫道:“安邑以粮易盐,少府皆出所藏,而易盐也。”
秦太子道:“但逐其利,其弊如此!”
须贾大夫也不好多说,道:“今少府少粮,惟以金籴之,而粮价腾,所得少,是以将废王事。”
秦太子道:“今大夫何所令于敝邑也?”
须贾大夫道:“但能去盐官之弊,则无虑也。”
秦太子道:“盐以少价出之,奈何为弊,必欲废之?”
须贾大夫道:“以盐易粮,是粮尽归于安邑也!”
秦太子道:“敝邑未见其弊也。”
须贾大夫道:“秦贱商贾,公买公卖,粮不得出于境,是以无弊也。关东诸国,皆不废商道,商贾往来,取其所余而补其不足,本利天下也。而安邑废盐商贾而官,令天下之粮尽归安邑,而余地价倍于时。有余之地粜之而取利,不足之国则号咷而绝也。”
秦太子道:“臣惟愿天下治国之士,皆闻大夫之论也!昔秦贵农而贱商,天下以为不便。今闻大夫之言,其便多矣!”
须贾大夫道:“臣曾不知治道,惟知商道也。焉敢妄言治国。”
秦太子道:“能知商者,亦当治国也。商者,其犹四时也,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不亦惧乎!”他又问须贾大夫道:“夫商者,何以知货之有余不足也?”
须贾大夫道:“夫商者,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非所谓也。”
秦太子道:“若夫天下商人,可称道者几何?”
须贾大夫道:“若夫商者,首推管子。凡人之情,见利莫能勿就,见害莫能勿避。管子从之,能以利害治齐国。何者?商人通贾,倍道兼行,夜以续日,千里而不远者,利在前也。渔人之入海,海深万仞,就波逆流乘危百里,宿夜不出者,利在水也。利之,则民自美安,不推而往,不引而来,不烦不扰,而民自富。如鸟之覆卵,无形无声,而唯见其成。其次则计然,修备而知物。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粜,二十病农,九十病末,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积着之理,务完物,无息币。论其有余不足,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财币欲其行如流水。此所谓计然七策。用其五,越已灭吴。陶朱公,泛舟于江湖,用计然之策,三富其家。其次则有猗顿焉,以牧起家,以盐致富,以珠玉继其后;其所在者猗氏,正安邑之侧也。有白圭焉,亦魏人,菏泽营焉。曰人弃我取,人取我与;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勐兽挚鸟之发。此数子者,皆商之巨擘,世之英杰也,非独商也。管子固无论也。陶朱公为官则致公卿,为富则致万金。计然起弱越而胜强吴。白圭掌魏政数年,其绩班班!其余者,则有端木氏、吕氏、郭氏诸辈,皆天下巨商也。”
秦太子慨然道:“曾不意天下英雄能若此也。夫商君之抑商贾,所失亦多矣!”
须贾大夫道:“秦虽抑商,而陶则天下之中,商贾云集,今穰侯在焉,是亦不废商也。”
秦太子道:“焉得商中之伊尹、孙吴哉!”
须贾大夫道:“太子其访之,必得!”两人相谈甚欢。惟对以粮易盐一事,各不相让!须贾大夫也无可奈何。
太子等须贾走后,将须贾以商治国的理念写在一块简牍上;又让于屏风后笔记的书吏取出所记之言,一一摘录须贾所言及的巨商,以及他们的经商理念,觉得有了新的想法。他静静地思考着,一旦自己即位,就将进行一场重大的改革,把商业重新置于重要的位置上。
他又仔细思考了河东守张禄的做法。短时间来看,张禄无疑是得利了,为安邑积聚起大批粮食。但如果着眼于天下,粮食并没有增长,只不过从这些人那里转移到那些人那里,只不过“那些人”恰好是秦人,所以觉得自己得利了。
第147章 大梁隐情
须贾离开后,太子长时间陷入沉思中,不时对着自己摘抄的语录默默点头。旁人看了都不敢打搅,连晚餐也没有叫他吃。
刚开始,秦太子只是简单认为,张禄以低价盐换取粮食只是缓解河东粮食危机的临机措施。就算信陵君为了此事邀请太子赏月,请太子干预,太子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只是魏国把自己的问题甩锅秦国。但须贾大夫今天过来,似乎提醒了太子,让他对河东以粮易盐有了新的理解:这有可能是削弱各国实力的一条有效途径!不仅仅是盐,其他的商业行为似乎都有这个作用。这让太子好像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十分入迷。不过由于缺乏商业知识,想了很久,很多问题也无法深入。而如此重大的问题显然还不能随便找个人咨询,特别是在魏国。
终于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开始叫晚餐。晚餐后,他把负责与联系陶邑商人的官员叫来,告诉他自己对陶朱公这个人有了兴趣,要这名官员说说他所知道的陶朱公的事。刚才须贾大夫对太子提到过陶朱公,而陶朱公也的确是一个政商两界都很有成就的人,所谓“为官则致公卿,为富则致万金”,是天下人心中的偶像!但这名官员虽然负责与陶邑的商人联络,但却对陶朱公的事迹知之甚少,他所知道的那些事,太子一般也都知道。于是太子要他借助陶邑的力量,为自己收集陶朱公的故事和文献,特别是他经商方面的事迹。官员应喏,告辞而去。
然后,他又分别找了两名官员,让他们各自去打听白圭和猗顿的事迹和著作。白圭和猗顿都与魏国颇有渊源:白圭曾经在魏国为官,而猗顿发家之地猗氏,就在安邑旁边,那曾经是魏国的核心地带。找魏人打听应该能得到一些情报。
为着掩人耳目,太子又分别派了人去打探吴起、西门豹、李悝,甚至庞涓、孟轲等人的事迹,好像自己只是对魏国的历史和文化感兴趣。他自己则每天抽出一些时间,轮流听这些人汇报。结果,自然是吴起的著作收集起来最为方便。
秦太子的行为自然传到魏国上层那里。于是派使臣去询问太子,为何要收集魏国这些重要著作。太子道:“臣闻之,秦法起自魏,经商君而西入关中。故愿学也。”使臣回来后,信陵君请了一名博学的学士,专门到太子馆驿授课。太子也不拒绝,也把他排到讨论的范围内,每隔几天,就请来就教。信陵君等人见秦太子似乎真的只是热衷于学习魏国文化,并无异动,也就渐渐松弛下来。
转眼就到了夏天。粮食问题在这个物类丰茂的季节渐渐得到缓解。垣县发来文书,那里的基础设施已经基本建好,但劳力严重不足,请大梁征集丁壮数万户,前往垣城,以开矿山。大梁同意了这一请示,即从各县征募流民、赘婿,前往垣城。
魏国地少民众,加之土地兼并严重,流民问题十分突出。所谓流民就是失去了土地的编户民。没有了土地后,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在一个地方定居,而是四处流浪。赘婿也是魏国,特别是大梁的特色。那些失去了土地的流民入赘到还算过得去的寡妇家中,为他们耕种土地。这两种人在魏国的地位极低,不招人待见,凡有什么不好的事,都拿这两类人顶缸。
得到垣县的文书,魏相魏齐十分高兴,这成为他减轻负担的一个重要途径。从新年到现在,魏齐一直陷入粮食不足的恐慌中。冬天冻饿而死的人相望于道,每一个都见证着他的无能。而更为难堪的是,不少官吏,甚至是中高级官员,也发生了粮食危机。他拼命要须贾往大梁调集粮食,而须贾也只能各国奔波,竭力搜寻每一粒粮食,尽量用最有利的价格买下来,迅速运往大梁。那种被逼得几乎只剩一口气的感觉,他们过了三个月。好不容易今年的第一茬粟已经收获在望,粮食的问题有望暂时得到解决。而这时,垣县来书,要求增加劳力,被魏齐认为是时来运转的象征。
但信陵君则有些怀疑,垣县是出了名的穷县,每年不向大梁要求粮食支援就已经是好的,怎么还会主动要求增加劳力呢?特别是现在,虽然能吃的东西多了,但那些什么槐花、榆钱之类的东西也仅比没有吃的强,绝对谈不上是粮食,而且绝对不足以供应数万劳力。他向魏齐提出疑问时,魏齐道:“大梁安危事大,垣县何以供粮,无足虑也。纵其贪名好大,亦何足患也!”信陵君想想也是,几万人只要离开大梁不闹事,管他到了垣县会如何呢!
各乡里押着自己乡里的流民和赘婿,前往垣县交差。前后前往垣县的,不下数百乡里,而且大部分都集中在大梁周围。大量的下级官吏进入垣县,总有些人察觉了其中的端倪,甚至还有人认出了陈四和芒未。于是各种传言在大梁周边流传开来。
陶邑的商人捕捉到了这一消息,向太子询问。太子根据咸阳发来的简报,简单地回答说:“岁初,河东五大夫绾拔垣,垣见为秦城。”其实太子并不知道五大夫绾是何人,也不知道皮绾是在攻克了垣城后才晋爵五大夫的。至于河东在垣演的那一出戏,他自然更加不知道了。
太子的答言经过市井流言又传到魏廷。
那一天,一名不知名的官员,于早朝时上奏:“市井颇传,垣城为秦所拔,不敢隐,敢以奏闻!”
武库段子干道:“前者,垣请众数万,以为武库。焉得为秦?”
于是便有另一名官员道:“或言垣县当政者,乃故魏人陈四,及芒氏子未。”
又有一名官员道:“臣亦有所闻,然以为不实。夫芒氏,贵人也,其子公子也。虽亡命,未至草莽。焉得与无名之人同伍。吾观陈四之名,陈贱人也,或云于大梁走卒也。以芒氏之贵,而与陈氏之贱,纵陈氏为芒氏臣,臣犹深以为不然;而况云芒氏反在下也。”
群臣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不止。信陵君见如此议论下去,不是了局,遂打断道:“垣城之事,统由段子遣使打探得实回报!”
不几天,段子宣称,所谓垣城为秦所破并不属实,派往垣城的工匠无一逃回,他们在大梁的家眷安定如常。前些天押送流民、赘婿的官员也无一人回报有异。所谓垣为秦所陷,实属谣言!
于是魏齐总结道:“垣县,魏边邑也。残兵旧民,一无所出;魏之政令乃行,武库得办,流民得入。轵道日有商旅进出,并不闻有征战之事。当无为秦所陷事。”由于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工匠到了左邑,自然不可能毫无怀疑,左邑有可能不是魏邑。不过左邑的供给不缺,工程的进度毫不受限,这些工匠自然不会去管那些闲事,只是安心做好自己的业务。那些与魏境不同之处,一概以“边邑”的理由自我解释。
等到所有基础设施建筑完成,工师和垣令共同发出文书,征募劳力。不多久各乡邑的劳力就被押送过来,工匠们自然更加没有了疑问。这些劳力在垣县交割后,或直接送到矿点挖矿、运矿,或送到森林采伐木材烧炭,被隔绝在深山密林之中,如果没有人引路,基本出不来。更为重要的是,这里虽然条件艰苦,劳动强度大,但供应不缺,而且是按每人一斗半的定量供应每天的粮食。而且他们每日的衣食都有女人照顾。李冰规定,绩效一月一核,凡绩效突出,被评为盈者为一功,连续三月得功者,可以免除劳役,在左邑分到五十亩田地。很快,那些勤快能干、劳动力强的人都被筛选出来,他们都被引出山林,补充到左邑中,成为邑民。
运矿采用分段运输的方法,各头互不见面,以保证矿点和路线的秘密。
虽然采取了各种措施,也有逃亡的。按秦律,凡抓捕到逃亡者,抓捕者得赏金二两。在这样的重赏之下,加之山高林密,逃亡者几乎不可能成功,在几十名尝试逃亡的被抓住,当众斩首后,逃亡的现象逐渐消失了。
冶炉经过几次试车,终于开始出铁和铜。兴奋之情充斥在人们的心中,不仅仅是河东官吏、魏国工匠,甚至连帮工的流民也兴奋不已。——他们出了山以后,虽然分到田地,但已经过了耕种的季节,为了谋生,他们多在冶炼工场帮工,获取衣食。
铸造工作是一项专业活,旁人是插不上手的。铜的熔点低,比较容易熔化,倒模铸造比较方便;而铁器熔化较难,铸造十分不易。张禄已经从咸阳请来工师,教诸工匠按秦制铸造铜制箭镞和戈矛,铁制农具。魏国工师至此彻底明白,眼前的人就是秦人,秦制的兵器、秦制的农具,在各国工匠那里,形制十分明白,几乎不可能与其他国家的兵器、农具混淆。看出魏工师的恐惧后,李冰亲自安慰他,让他也按照自己的图纸,打造魏武库让他铸造的铁箭镞!
第148章 将入轵城
魏工师沉默不语,但按李冰的话,铸造起魏武库安排给自己铸造的兵器:铁箭镞。铸造铁箭镞要比铸造铁农具困难得多,箭镞小,形状不规则,用铁铸造只能得到一个粗略的大概,要形成锋利的兵器,还需要后期细致的打磨。一天下来,也成不了一两个成品。
李冰请示张禄后,让这些魏国工匠在左邑公开召募子弟,又允许各县“工”以上的工匠移居安邑。
工匠的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而征招移民的工作一刻也没有停下。在将工匠们迎回垣城后,陈四继续带着人沿着轵道,从近及远地在各乡宣传招贸榜文,用极具鼓动性的话语煽动大家移往河东。三个月下来,陈四已经将轵道走了好几个来回,几乎闭着眼都走不丢了。经常一任轵道经过的商旅也熟悉了他们的身影,听熟了他们宣传的內容,有些甚至代他们宣传。通过商人的渠道,把河东招募移民的事传到四面八方。凡有移民的,陈四他们都带人来帮忙;如果粮食不足的,按人补给十天的粮食;不要粮食的,可以折成钱。当然,也有地方势力暗中阻碍,每逢这时,陈四他们就毫不手软地加以清理,通常是斩首!
经过陈四这样一番创新活动,轵道内移往涑水河谷的人越来越多了。加上轵道内本来就人户不多,轵道越发空虚起来。秦人在轵道内行动几乎没有阻碍;相反,那些商旅们反而更加亲近这些秦兵:有他们在轵道内来回穿梭,就好像有人治安队巡逻,沿途商旅的安全有了更多保障,打劫的自然是没有了,就算有了纷纷,也常常会等秦人来了处理,不再像过去那样,自己凭武力解决。
在金风乍起的时候,陈四的宣讲开始逼近轵关。透过轵关,是河东郡与咸阳经过多轮协商达成的共识。
经过一番精心策划,陈四带着一百人——现在已经不再是上郡的士卒,上郡人都回去了,这一百人是芒未训练出来的垣城士卒。垣城虽然向左邑移出了大量移民,但依然留有万余户,毕竟垣城也是一个重要的边境要塞,扼守着入晋的大门。由垣尉负责编户,芒未负责训练,在严厉地砍下一些调皮捣蛋的人头后,邑民们其实能很快掌握兵阵战法。垣县采用的办法是,先集中十天训练乡里长,再由乡里长训练自己乡里的邑民。这时,乡里长并不解散,而是作为执法队协助这一乡里的训练。每个乡里训练时间都不长,少则两三天,多则五天。从各乡里选拔上来的精壮邑民就成为县卒,大约有二百多人。
本来,垣城的邑民服装并未依照秦制,还是身着自己原来的服装。但这次,这一百人都身着一身黑色的秦装,只有边上滚出一道边。这是垣城女刑徒的工作成果。手执的兵器也是标准的秦制戈戟,陈四身佩长创,这些东西都是从全河东范围调集的,左邑的产品还没有出来。他们将以河东秦人使臣的身份前往轵城。
轵道上最险要的地方不是垣城,而是道路东段的轵关,这里一条山道被两边的山峰夹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轵关平时驻军也就一百人,主要负责收税,主要的守卫力量是五十里外的轵城。轵城是古轵国,轵国原是姬姓樊国,阳樊被周天子赐给同为姬姓的晋国,樊人不服,晋文公特许樊人离开故地,到二十里外另建轵城居住。几百年下来,轵城规模越来越大,成为南阳地区的一处都会,声势反而盖过阳樊。所谓轵关,就是以轵城为名。
轵关外二十里处有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邑。陈四把部队带到这里后,就在邑中驻扎下来,派人向轵关守军传递文书,说明秦国使节将通轵关。
轵关的守军吓了一跳!从来没有秦人通过轵道到达魏国,他们要去大梁有更方便的道路:从函谷关出来,走洛阳,出氾水、成皋,就到了荥阳,从那里到大梁是一条大道。甚至他们以前占领南阳各城时,也没有取道轵道,而是渡黄河而来。陈四可算是第一个出轵道的秦人,虽然他和他的军队其实原本都是魏人。
使者到达时已临近黄昏。关伯将使者请进关内,安置在驿馆中。使者通报了情况,说明秦国河东使臣将出轵道,前往南阳公干。听说秦国河东郡使臣来了,关卫丝毫不敢得罪。但他知道这种事自己做不得主,只得招待了使臣,说明明天就送使臣去轵城报告。使臣告诉他,秦使臣就在关外二十里处,如果自己不能按时返回,恐秦军怀疑自己被关内扣留。建议关卫派人把使臣请进关来。使臣只有百人,一个驿馆也就挤下了,免得还要惊动邑民。关卫不敢请秦军进关,但允诺派人前往犒劳。
第二天,关卫派了一乘车,将使者送入轵城。夏天天亮得早,关卫天一亮就派车送使者入城,到达轵城下时,不过早餐时间。
轵守难过节符,确认了的确是秦河东的使臣,便邀使者共进早餐,问道:“贵使至者,当有何事?”
使者道:“闻轵城粮少民众,特来与君分忧。”
轵守闻言一愣。安邑以粮易盐,南阳首当其冲,大量粮食被商人高价收购,这些大商人多有大官僚的背景,加之出的价的确让人难以拒绝,南阳,尤其是当轵道之口的轵城,粮食迅速减少,粮价飞涨。魏国大梁就以地少人多著称,南阳要加个“更”字,众多失去土地的流民主要靠在市场买粮度日,粮价飞涨,他们的生计就成了问题,已经发生过几起饥民闹事的事件,虽然强力压制下来,但轵守已经有些焦头烂额!听说要来解决粮少民多的问题,自然高兴,问道:“何以解之?”
使者道:“敝使乃河东县令,欲与守共议其道。今在关外,愿守纳之!”
轵守道:“敝县与河东素无往来,河东欲助之,何也?”
使者道:“秦与魏,盟也。河东,故魏安邑也,与南阳邻,急则相扶,正同盟之义也。”
轵守道:“将以何策助之?”
使者道:“安邑,故魏地,魏人尽出,其地荒凉。秦虽尽移关中之民居之,犹地广而人稀。故秦有招贤之榜,守其闻也。今欲尽募昔安邑之民,及流民往居之,计口授田,聚众成邑,既使魏人复归故土,又解南阳于倒悬,一举而两利,岂不快哉!”
轵守道:“臣守轵也,无令不得纵秦入关。令秦不入关,敝邑募民而送之,可乎?”
使者道:“此但与敝令议可也。”
轵守道:“愿秦卒勿入,但令只身入轵,可乎?”
使者想了想道:“秦卒未可离将,恐将不利。若守亲往轵关,与敝令议,则幸甚。”
轵守道:“轵,大城也,恐难离也。”
使者道:“轵城与关不过五十里,轻车往来,不过半日,岂非胜于敝令进关入城乎?”
轵守道:“善,容议于众卿!”把使者送到馆驿休息,嘱咐好好招待,自己召集了尉、丞商议。
南阳粮少,民心不稳,是当前普遍的存在问题,各县都对此十分头痛。秦允许魏人移民安邑,自然是解决地少人多的一种办法。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各官员都表示可以同意,但前提是,秦军不得进入轵关,否则请客容易送客难。商议已定,轵守就派轵丞为谈判代表,和秦使者一起驱车赶回轵关。到达轵关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轵丞命关卫陪同使者一齐去秦营请陈四同往轵关谈判。
两人又走了二十里,进入一个邑中。巡哨的士兵将二人带到陈四处。使者向陈四介绍了关卫,陈四请关卫前往休息。使者向陈四汇报了自己入轵城面见轵守谈判的经过,以及轵守的要求:魏民可以出关,但秦军不得入关。
陈四道:“吾正欲入轵以观其道,奈何不入?”
使者道:“令君欲入不难,惟但只身耳。彼不欲秦入者,恐有旦夕之变。若令君亲入轵,以身为质,吾恐轵守以手加额也。”
陈四道:“如此,若欲占巢则难矣!”
使者道:“虽难,犹有隙也。其胜无隙多矣!”
陈四道:“善!”又觉得其人才识非凡,问道:“卿其垣人乎?必有学者也。”
使者道:“臣祖居安邑,高祖豹,事文侯,治邺。秦占安邑,合家迁垣。值秦招贤,乃有复迁者。臣母体弱,不堪远行,故仍家焉。”
陈四道:“卿家其西门氏乎?”
使者道:“然也。不意令君能识西门之氏也。”
陈四道:“西门豹治邺,天下贤能也。张守时时念之,故能知也。卿其后,必有所见,轵城事毕,愿荐之于守,必见重也。”
使者道:“何承望此也。母在焉,不敢离,于垣为一小吏足矣!”
陈四道:“无碍也。吾荐之上,恐张守将驰垣与卿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