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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8章 议兵

    晋鄙与大梁尉为攻守之策争论不休,信陵君为转移话题,令司莽说一说自己的作战计划。岂料司莽提出秦人两翼薄弱,可以攻之,正中大梁尉下怀。大梁尉大肆赞扬司莽,要给晋鄙大夫难堪,结果弄得信陵君也很难堪:本来想缓和一下气氛,结果气氛更紧张了。

    身后的仲岳先生只得跪起道:“愿司莽且言其详。”

    司莽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有异,反而在大梁尉的鼓励之下,侃侃而谈道:“臣以为,来日秦人犯我,除以前军守御外,可另遣一劲旅,出其翼而击之。”

    大梁尉高声道:“当以何兵击之?”

    司莽道:“臣请引后军两校,潜出其侧。俟其兵出,乃进兵。”

    大梁尉道:“设若秦兵不出,奈何?”

    司莽道:“秦兵不出,吾亦不动。”

    大梁尉道:“此则差矣!后军出其左,中军出其右,敌若进,则前军当其锋,而两翼并进;敌若不进,则两翼齐出,俟敌动,而以前军击之,民军后继之。斯则胜兵之法也。”

    晋鄙道:“吾全军既出,与敌缠斗,设敌援至,奈何?”

    大梁尉道:“敌援尚在三十里外,设其至,敌前锋已破矣。”

    晋鄙道:“敌军万人,吾武卒亦止万人,奈何必其破秦?辗转缠斗,久之不下,不亦宜乎?”

    大梁尉道:“野战之道,全军尽出,盖一阵而破之。岂缠斗之有哉!日出而阵,食毕而战,至其日中,破贼必矣。”

    晋鄙道:“敌我相当,设其不破,奈何?”

    大梁尉道:“我不破敌,则必为敌所破。是故鼓勇一战,必破敌而后已。”

    晋鄙道:“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未得胜算而战之,宁勿过乎!”

    信陵君见两人又争执起来,连忙劝阻道:“攻守之策,惟在一心。愿静心听司莽之计。”

    司莽道:“敌进则有隙,吾进则为乘隙。敌不进,静以待吾,吾进则攻其坚矣。”

    大梁尉面色一变,随即轻扯信陵君袖,道:“臣请更衣。”

    信陵君会意,起身命坐在后面的梁不谷和魏喆扶持大梁尉出帐。自己复坐下道:“进则奈何,不进则奈何,愿闻其详。”

    司莽道:“后军只两校,兵微而将寡,且巅沛之余,器甲不备,上下不亲,行伍不和。不宜两翼分出,或左或右,集于一翼。秦人若出,吾随之而出;秦人若退,吾随之而退。进退皆以秦人为度。”

    晋鄙道:“不可。后军乃吾根本,将军镇焉。后军武卒只二校,兵力最弱,得保城池不失,则为上功。不宜劳师远行。战之睱,则习进退攻守之阵。”

    前军将道:“司之策,虽体恤吾军,少担吾责,然后军实全军所赖,万不可轻离重地,而轻战也。”

    信陵君道:“姑不论后军、前军,司莽之策可行也否?”

    晋鄙正要回答,梁不谷悄悄走过来,低首耳语。信陵君对众人伏拜一礼,随梁不谷出帐。原来大梁尉复觉身体不适,请求回房暂歇。信陵君知道他的意见不被采纳,心中气恼,但又无法劝解,只得安排车送其归营。要去叫梁尉公子,被大梁尉制止:“臣不得尽忠,心甚不安,焉得再及小儿……”

    信陵君出来的当口,帐内的气氛一下子激烈起来。前军将乘信陵君不在,喝斥司莽道:“孺子何能,敢于帐内议事。汝知战否!”啧啧声不止。司莽涨红了脸,只得低头伏拜于地,不敢开声。

    张辄出来劝解道:“司莽乃中营司,行将军赞画。虽幼,姑听之!”

    不料前军将冷笑道:“先生何人?亦将军之赞画乎?”

    前军将耍起了横,众人一时都没有办法。晋鄙只得起身劝解道:“司莽之见虽有不到,亦有人所不及,能补阵前不足。”

    前军将道:“若非见其有所助益,定治其罪!”

    司莽伏地道:“微贱年少,失于教训,愿领罪!”

    中军将道:“且罢。司莽一心为主,愿以一己之力,而担抗秦之责。何怪之有!”

    晋鄙乘势道:“然也。司莽既承其劳,复承其怨,实干才也。其与将军有旧?”

    前军将道:“门下远族,少得教训,诸君勿怪。”

    须贾大夫道:“有族人如此,实将军之福德、教训也。”

    前军将喝道:“念汝忠诚,且恕鲁莽之过。起去!”

    司莽伏地一礼,唯唯喏喏地回到席间坐下。

    信陵君进来,对众人一礼道:“大梁尉欠安,暂回稍歇,命吾等议定报之。”

    众人皆礼道:“喏!”

    扫了一眼席间,发现本来坐在地图前的司莽已经退回席间,发觉情况有异。用眼看了看靳先生,又看了看张辄,两人均避开眼光。又扫了一圈,无人应承。信陵君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发难,不许司莽继续往下说。于是问道:“司莽于吾甚为得力,敢问出何军帐下?”

    前军将只得跪起道:“乃臣前校前营司。”

    信陵君道:“卿可谓识人矣。斯人而有斯将也,斯人而有斯将也!其功若何?”

    前军将道:“其以卒伍入营,以功稍升营司,实军中干戈也。”

    信陵君道:“莽年少,而得为营司,斯其卿之旧乎?”

    前军将道:“虽为远族,实无所亲,不敢偏私。”

    信陵君道:“不以亲私而至营司,足见司莽之功,及卿之胆识。”帐中的气氛和缓下来。

    信陵君道:“晋鄙大夫言司莽之策有可行之道,大梁尉以为其策难得其功。未详卿等何见?”说了卿等,似乎是在问大家,但是在与前军将对话,前军将不得不应答道:“臣以为大夫所言为是,而大梁尉求备于一人也。”

    信陵君道:“是亦有于吾也!”遂目视中军将道:“卿之意奈何?”

    中军将道:“臣与晋鄙大夫所见略同,而参差于子德也。”

    信陵君又目视前军将道:“卿呼子德乎?孤少闻,今得见矣。”

    前军将道:“不敢动君上之耳目!臣名令,字子德。”

    信陵君道:“名如其人,果令德也。卿能拔司莽于行伍之中,足见胆识。今卿既荐司莽之策,唯诸将议之!”

    轻轻松松把司莽推到前军将一边。再偷偷望向司莽,见其脸色渐渐恢复。

    信陵君一一点名,让晋鄙、中军诸将佐、前军诸将佐、后军右偏裨和两个代理校尉陈诉自己的意见,又让诸将门客一一发表自己的意见。随着意见的不断提出,方案逐渐成形,信陵君本人也对方案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见意见发表得差不多了,信陵君总结道:“此议既成,愿晋鄙大夫及诸卿共勉之。”

    晋鄙大夫道:“后军何人为率?”

    前军将道:“臣以为议出司莽,可即命领之。”

    晋鄙正要附议,信陵君阻拦道:“司莽乃孤中营,朝夕就教,不堪远行。愿荐行右校尉伯机总其事,承令于帐下。”

    前军将尚不知伯机是谁,却见梁尉公子避席而出,伏拜道:“敬喏!”

    前军将见状大惊,道:“臣焉敢令公子居于险地!”

    信陵君道:“伯机以为如何?”

    梁尉公子道:“臣愿领一校以发强秦,进退如令。若不得力,愿斩吾首!”

    信陵君道:“公子过矣。公子非仅领一校,愿以左右二校尽付公子!敢请张先生……”

    张辄急忙出席。信陵君道:“愿先生行右校尉,与司胜等统领右校,佐梁尉公子立功!”

    司胜也连忙出席,与张辄一齐道:“敬喏!”

    信陵君道:“进退方略,亦已议定,各依计而行,统由德卿及晋鄙大夫节制。”

    三人道:“敬喏!”

    信陵君道:“大计已定,孤心甚慰。薄粥一瓯,为诸卿劳!卿等可与宴座间计议阵伍旗鼓之事。”

    晋鄙道:“愿于宴毕,同往前军,以定阵伍。”

    三人道:“喏!”

    仲岳先生出帐,召集众门客引火为炊。诸将带来的门客也不敢在帐中高坐,纷纷出去帮炊。仲岳先生十分体贴地将他们都安置在靠近大帐的火堆旁边。

    府内搬出大瓮,信陵君亲自舀水,为诸将酬酒。留在帐内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将军,但能得到信陵君酬谢,也感到十分不易,毕竟他们平时距离信陵君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信陵君得空,拉着前军将魏令(子德)的手,问这问那,家长里短,让魏令如沐春水,不多久就连自己有几个宠姬都交待出来,相与甚欢。晋鄙则悄悄与梁尉公子(伯机)、左营司胜商议明天进军的事宜。晋鄙对抽空华阳城的守御十分担心,商量要不要留下一些可靠的老兵在城外接应。结果被信陵君知道,他再三不允,说纵有意外,有右偏裨和司莽在,断能坚持到全军来援。

    仲岳先生得空,领着须贾大夫找到梁尉公子,告知须贾大夫明日日出即出城,往韩国国都郑国,请梁尉公子暗中派兵协助。梁尉公子满口应喏,说由于宴毕要随晋鄙巡查战场,已派人传司空前来,此事可交司空具体办理。右营离城不远,司空很快就到了。仲岳先生和须贾等略客套几句,司空连称“不敢”。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第239章 伯阶外室

    信陵君一力承担,派出梁尉公子和张辄领城外二校前往前军,以迎秦军。这件事在众将中间引起巨大反响:信陵君虽是魏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绝非庸懦之辈,举手投足都有大家气派;而又恭敬有礼,令人如沐春风,从来没有仗势压人;毅然决然派出城防主力出战,自己只留一营武卒,胆色出众。

    正中一伙自然是为地位崇高的人准备,由信陵君的门客们亲自掌炊,各将自动地由一两名地位最高的门客打杂;各军参会的正式将领留在帐中,与信陵君酬答,大约有十来人。现在的后军是信陵君临时组建的,后军将托病,原后军都编入前军,武卒左偏成了前军左偏,连偏裨也过去了;右偏裨虽然留在后军,但手下的民军也都编入前军,自己对信陵君整编过民军,也插不上手,地位尴尬。这些变动,都是在芒卯离开前,与晋鄙等共同商议的:信陵君毫无作战经验,但尊贵无比,指挥万人以上的军队纯属糟蹋,又不能不认真加以保护,所以后军人数少,民军不过一偏,武卒不过一校,皆极为精锐。不过在宴席上,后军人数却不少:右偏裨、三个营司,还要加上梁尉公子,共五人,比各军通常只带两偏裨,最多加上一校尉,阵容还要豪华。对于营司级的官员参与最高军事会议,大家也似乎都能理解:将军的亲军嘛,自然身份要高上一级。

第240章 盖聂

    吕伯和吕仲陪着吕伯阶拜访了一位女子,号称是伯阶外室。信陵君在军事会议结束后,抽空和仲岳先生找到吕氏兄弟,了解详情。听了两人的介绍,仲岳先生心中疑云大起,但也找不到什么头绪,只是本能地联想到小奴母子。虽然郑卫之地,倚门卖笑尽成风俗,但这两人明显与众不同——但又说不清道不明不同在哪儿。想不出头绪,只得往下继续,道:“伯阶何归?”

    吕伯道:“自归于车行。”

    仲岳先生道:“何处相别?”

    吕伯道:“南门之外。”

    仲岳先生又道:“城外相别,何以归?”

    吕伯知道仲岳先生问什么,答道:“唐叔自持节送归。”

    仲岳先生似乎有些线索了,急问道:“适城内大宴,唐叔何在?”

    吕伯道:“未见其归,想在车行就餐。”

    仲岳先生道:“其节……”

    信陵君接口道:“载粮至前军,宁勿误乎!”

    仲岳先生道:“臣请自往车行,迎回唐叔。”匆匆礼辞而去。

    信陵君目送仲岳先生离开后,对二吕笑了笑,问道:“此妇颜色何如?”

    吕伯也笑了,道:“粗蠢农妇,不过和顺耳。”

    信陵君道:“连孕二子,亦可取也。伯阶其有后乎?”

    吕仲道:“初见之时,伯阶引臣入内室,妻妾儿女俱全,均一一见礼。”

    信陵君道:“既如此,其妻必非妒妇,奈何外室生子而不归?”

    吕仲道:“妇人之心,甚难测也。其妾若其亲眷,若其心腹,或可容之;素昧平生,或难容也。”

    信陵君道:“容或有之。先生但请自便,此事断不可对他人言及,恐有不妥。”

    二吕口称不敢,相辞而去。

    广场上的余烬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未燃尽的枯枝也送回府中,府门前的大帐已经完全撤去,广场基本恢复了往日的面貌。各位门客也都各回自己的房舍。信陵君沿途拱手作揖,口中说着慰劳的话,一直向府门而去。

    进了府门,众先生皆未归,但见小奴的孩子于东阁阶下跳跃正欢。不过两日,他已经能把信陵君所教像模像样地演练出来,信陵君大喜,又着实地教了他几样。小奴过来见礼,信陵君道:“残粟未足,但得裹腹否?”

    小奴道:“甚足,吾二人皆得尽饱。”

    信陵君看着小奴,无来由地身上一阵燥热,可能是受了吕伯阶故事的影响,身不由己地向小奴靠过去。小奴察觉到情况不对,一时没有心理准备,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正此当口,那孩子练功正酣,猛然发力,开气吐声:“哈!”两人同时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同时转过身,来看孩子,见其身姿端正,劲力顺达,信陵君不由得叫了声“好”。小孩未受影响,继续练习。信陵君对小奴道:“其父何人,得子如此,可无憾也!”

    小奴道:“小奴以色事人,但求一粟,人尽可夫,焉知其父!”

    信陵君道:“依基形貌,或可得之?”

    小奴道:“难知其详。”

    信陵君道:“既失其父,孤引以为庶子,可乎?”

    小奴全身一震,慌乱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猛然间明白过来,“扑通”跪倒,以头触地。孩子发觉这里情况不对,赶紧跑过来;小奴一把拉住,道:“君上引汝为庶子,速谢!”

    小孩不明所以,但从母亲的话中知道信陵君要给自己些什么,学着母亲的样子跪下磕头。信陵君扶起二人,回了三拜。然后对孩子道:“汝虽幼,自此与吾为君臣,君臣之义知否?”

    小孩答道:“知也。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君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信陵君大惊,道:“何人教汝此言?”

    小孩道:“闻之于母也!”

    小奴道:“此豫让之言也。豫让,侠义志士,三晋无不闻,吾亦得闻其故事,旦夕教之!”

    信陵君道:“昔者,孤亦闻聂政之事于卿,今又闻豫让故事。卿之闻何广也!”

    小奴道:“往来者皆侠客,故传之于耳,志之于心,而甚慕焉。”

    信陵君道:“卿之父,必非常人也……是子何所名?”

    小奴道:“小儿无父无傅,但儿娘相称。”

    信陵君道:“孤今为名。孤首闻聂政之事于卿,卿其聂姬;汝子非凡器也,后必大作,过于聂政,可名盖聂!”

    小奴拜道:“谢君上赐名!”转对小孩道:“汝名盖聂,当志之,行为处事,过于聂政!”

    信陵君对盖聂道:“汝适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君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固为臣之道也。今有君臣之道,汝其志之: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盖聂望着信陵君,脸上有些茫然。信陵君解释道:“君待臣,必以己下士,使臣以道,待臣以德,非礼勿言,非道莫用,非德莫行。臣待君,必以忠,所谓忠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此其义也。如严仲子以礼待聂政,而聂政报之以死,盖严仲子受辱于韩傀也。君辱臣死,此之谓也。”

    盖聂道:“吾知之矣。吾与君上为君臣,君上有辱,臣当以死报之,依聂政之例。”

    信陵君道:“汝年幼,力甚微,纵死亦无补于君。当立志于学,文成武就,而后辅助君王,成天下霸业,乃忠之极也。”

    小孩道:“喏!”

    信陵君问聂姬道:“卿识字否?”

    聂姬道:“不识。”

    信陵君道:“愿书子名,卿其志之。”跪在地上,随手捡起一支枯枝,在沙土上刻下“盖聂”二字。

    教读了几遍,让聂姬督促盖聂刻画,自己站起身来,记起仲岳先生去请唐叔,他也惦记着唐叔的事,觉得其中有蹊跷,与聂姬相别,出来转到西城门上,眺望远处的吕氏车行。

    吕氏车行离城不远,城楼上一望无余。和东门外的陈氏车行被征为右偏裨营帐,十分冷清不同,吕氏车行由于车夫们尽住于此,显得十分热闹,各个院子人来人往,无比繁忙。又过了良久,信陵君才看到道路上出现一群人,往华阳城而来。他悄悄下了城,就在城门边等待。不久这行人到了城门口,不待守军盘查,信陵君于门中揖道:“幸得诸先生至!”守军自然认得是信陵君,而仲岳先生手里还握着节符,也就不再查验,放一行人进了城。信陵君一脸恭敬,亲自引着他们到广场旁套车,又引到南城门运粮。——他们早上拉来的车已经就近停在广场周边的圈内。一路上,信陵君没有丝毫怨色,反而不住对打扰诸唐表示不安,偶尔插上一句“寻伯阶劳神。”或“径知伯阶所有耶?”唐叔答道:“并无多劳。”“伯阶外室,一问便知。”在和谐的气氛中,这些问话显得亲切自然,充满关爱。

    各营运粮的车队已经在南门外装车。前军的车队一到,早有验节的门客通报信陵君。信陵君一面让唐叔等与之一起装车,一边与带队的卒伯见礼。虽然车只十乘,但担心路上有难,又为快速装车,故前军派出了百人押车。比较近的后军都只派了一二十人过来。

    卒伯显然对信陵君的问候感到突然,有些受宠若惊,匆匆见礼,显得有些慌乱。信陵君和气地询问这两天的战事,他所领导的队都在什么位置。卒伯答道“在帐前听令”。信陵君问都发了哪些令?卒伯答道,不外通知某营敌军靠近,准备迎战;敌军退却,转入追击,云云。信陵君问:“旗鼓令之,奈何复以卒传?”卒伯答:“旗鼓或有不至者,故必待卒而后可。”但又道,仙境传令是军使的任务,自己只是在帐前待命,以备随时投入战斗,真正传令的并不是自己。

    信陵君问道:“前军何营亡失众多?”

    卒伯答道:“闻有被创,未闻有失。”

    信陵君道:“汝何知之?”

    卒伯答道:“如有阵亡,必扶至大帐,以验其身,削其籍,论其功,而行其赏。帐外未闻,谅无所亡。”

    信陵君又问道:“秦人亡失如何?”

    卒伯道:“如斩秦首,亦必于帐中验明,以正其功,行其赏。帐外未闻,谅无斩获。”

    信陵君又问道:“箭矢弓弩兵械,所失几何?”

    卒伯道:“若有所失,亦当于帐前验看,以补所缺。无所闻也。”

    信陵君道:“前军奋战,日得食否?”

    卒伯道:“昨奋战竟日,日只一餐。今则接敌诸营均二餐,余者一餐。”

    信陵君道:“闻民军或有食糇者?然耶?否耶?”

    卒伯道:“或有闻之,未其见也。十乘之粮,不过三五千人一日食,民军半之,亦或有之。”

    信陵君道:“汝观民军几何?”

    卒伯道:“民军号称十万,大半在前军。虽于圃田城外汰其老弱,敢莫犹有三万余。”

    信陵君道:“汝何年入武卒?”

    卒伯道:“微末入武卒几廿年矣,积功乃至卒伯。”

    信陵君问道:“何名何氏?”

    卒伯道:“微末起于野,无氏无名,以面黑,上司呼为黑卒,下卒呼为黑伯,同列呼为仲黑,以卒伯中,年龄为序耳。”

第241章 隐蔽出阵

    黑伯介绍自己称呼的一番话,引得信陵君也笑了。虽然暗夜下看不出脸有多黑,但既得其名,必有其实,脸一定黑得有趣。

    信陵君将唐叔介绍给黑伯道:“孤劳前军,乃嘱唐叔押粮至营,黑伯其为之导!”

    信陵君这么年轻,却自称“孤”,把黑伯吓了一跳。再看了看眼前这位身着士子服装的青年人,虽然尘垢满面,却自有一番风流气度,猛然想起军中传说,闻名天下的信陵君正在军中“督战”,立刻联想到眼前这名青年可能就是信陵君,但又不敢肯定,只得含混答道:“承公子之德,微庶必当告于将军。”

    信陵君见黑伯称呼自己为“公子”,以为黑伯认识自己,便鼓励道:“但得奋勇,孤定不负卿。”

    黑伯大声地应道:“喏~!”

    不久,前军装车完毕,车队陆续出城。仲岳示意司事的门客宣布信陵君劳军之事。门客登上城门,高声大呼:“前军连日接战,将军甚劳之,赐粮廿乘!”

    正在出城的武卒听闻,在黑伯的带领下,一齐以以脚震地,齐呼:“万岁!万岁!万岁!”声震四方,相隔不远的军营内,都有人朝这面望来。

    三十乘车出了城,浩浩荡荡,一路迤逦而去,沿途军营望见皆感到惊讶和羡慕。不久各营传开,将军劳前军屡战,赐粮多乘。——至于到底有几乘,却没几个人说得清,少者十乘,多者百乘皆有。甚者传言,前军大有斩获,将军赏赐!各营的战意竟然因此大增。

    粮车运到前军,前军将仅将接战各营的定额增加一石,民军增加一石,并严令仅限赐予接战各营。其余粮食则全部留在帐外。唐叔运粮回来交令,已近人定,把前军将的对粮食的处置报告了信陵君,信陵君点头称谢,却没有更多表示。唐叔怏怏而退。

    唐叔离开后不久,被晋鄙拉去看地形,领任务的三司和门客们都回来了。他们涌进华阳尉府,庭院中立刻拥挤起来。

    信陵君照例一一慰问毕,仲岳先生搬出清酒来,众人各饮一盏,然后依次落座。

    信陵君问道:“大夫何令?”

    张辄以指画地,详细说明了明日各营的位置、开进路线和布阵要领;三司和其他门客作了补充。信陵君满意点头,觉得各人都能知道自己的任务,就让三司回营,准备明天的战斗。

    信陵君见众人渐散,对张辄、仲岳先生及剩下的门客道:“旦日几许先生出阵助战?”

    张辄道:“但得数十人足矣!”

    信陵君道:“孤以车十乘,卒百人相随,可乎?”

    张辄道:“臣何以当之,愿以减!”

    信陵君道:“孤亦愿附骥尾,随先生出阵,为一卒,愿先生勿弃!”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齐齐伏拜于地,道:“君上不可……”

    信陵君低声喝道:“悄声!”打断了众人的话。信陵君道:“孤此出也,非为督战,不张旗鼓,不事声张。但言偶感微恙,于府内养病。混迹于诸君之间,为一小卒,人皆不知。城中之事,民事尽付于仲岳先生,武事尽付于司莽。全军之要,在晋大夫之手;偏师之机,尽托于张先生。孤但亲睹沙场之势,感两军之争足矣,不敢发一言,献一策,愿诸先生容之!”言毕深拜下去。

    这一番低姿态的表态,反让众人无话可说。沉默片刻,一名门客道:“既君上亲出,臣等皆愿随卫!”

    仲岳先生道:“不可!只百人相随足矣。要知君上非出阵也,乃于府内养病。必得众先生相随,方能蔽他人耳目。故此行也,众先生只得十乘百人,——此君上所赐之极也!”

    张辄道:“何人相随?愿君上示之!”

    信陵君道:“得蒙先生恩允,孤得附尾,其愿已足,他者非所闻也。”向众先生一一礼敬。

    众人只得重新坐下,再议出阵之事:十乘三十人,加步卒百人,共一百三十人,皆需文武兼备,既要能出谋划策,还要能充任警卫;必要时可能还得领军出战,甚至要与敌军贴身肉搏。大家计定,目前院内的人除仲岳先生外,包括张辄、郭、靳、曹等十名先生,都随晋鄙查看过阵地,一齐出动理所应当。每人再选十二人,以为随卫。

    信陵君插话道:“孤愿为郭先生车右。”

    郭先生躬身道:“臣岂敢,谨奉命!臣请夏侯先生为御,愿君上允之!”

    信陵君笑道:“此赖先生之力,孤何敢应!”

    信陵君与郭先生同车,郭先生的随卫的选择就不是一个人的事了,几位先生凑到一起商议,终于定下步卒十人名单。

    在目前的六百门客中,多有职司。且后出城的三百人均为短褐,没有皮甲;只有首次乘车出城三百人有甲。有人提出出阵的人选就从有甲的三百人中选择,信陵君不同意,道:“诸先生远尘劳碌,焉忍一功而不立?孤以为,少职司者出阵立功可也。”

    几位门客想了想,这样也好:从无职司的门客选择随行人员,谁也不会想到信陵君会在其中。——当然,随卫信陵君的十人不在其列,那一定是精锐中的精锐,哪怕有天大的职司也要放下,去当这个步卒。

    有了大方向,天明出阵的名单就定了下来。这中间有很多人都是第二次拎着打狗棍出城的,不要说甲,连兵器都没有。张辄等人一商量,决定从华阳城武库中调取戟一百柄,除车左和御者外,每人一戟;剑一百二十支,除御手外每人一剑。十名车左每人还配发了一张弓、一方盾和五十支箭。总之,一切按战时装备起来。

    事情定下来,各人分头执行。根据信陵君的意见,不要对门客们说自己要出阵,以免引起大的动静。众人也认为,信陵君出阵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安全越有保障。每人去找自己推荐的人选,或邀请他们明天与自己同车,或跟在自己的车后出阵;不敢说信陵君出阵,只拿可得剑戟相邀。多数人都同意了,少数人不愿意的,也很快作出调整。信陵君自己则回到东阁。

    刚刚被取名盖聂的孩子已经安静入睡,小奴如常坐在门边等候。阁内窗下草垫衾枕皆备。天上虽有残月,但穿梭于浓云之间,月光昏暗。小奴见信陵君过来,长跪直起。信陵君见了小奴,忽然觉得有些身热;他位住小奴行礼的手,顺势把她拉起来,悄声道:“与卿同寢,可得如愿否?”

    小奴低首低声道:“得侍君身,妾之幸也!”两人牵着手,一起往窗下而去。

    盖聂突然睁开眼,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默默注视着窗下发生的一切。

    张辄和仲岳先生一夜未眠,带着一帮门客,准备车马、甲仗、弓箭等物,直到传来大营的鼓声。

    听到鼓声后,各营依次击鼓聚众。信陵君由小奴侍候着整好衣甲。他望望置于脚边的弓箭,想了想,还是没有取。——他今天是给郭先生当车右,需执戟近身格斗,不用射箭。

    被确定出阵的门客已经在府前列队:十乘车列于府西侧,御手控缰立于车左侧,车右立在右侧,而车左十人是全军的首领,都在府门前台阶两侧站立;步卒正对府门站立,与车队呈九十度,正好看不到车右。信陵君悄悄站在车右一列中,旁边的门客见是信陵君,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信陵君示意大家不要声张,众门客会意,没有特别的动作。

    张辄等于府前阶上点名,并进行战前动员。然后宣布各人可以领的兵器以及领取的次序:车左、车右均往马车所在的西阶墙下领取自己兵器,而步卒则在另一边东墙下领取。信陵君不动声色地去领取自己的兵器。由于城内长兵器不多,长戟更少,所以十车所配的长兵器都不同,这是和计划不同的地方。信陵君虽然被有意地礼让着先拿,但他没有拿众人心仪的长戟,而是选了一支长度最长的兵器:夷矛。夷矛是车兵使用的最长兵器,一般人很难操作;沉重的矛身重心很高,不断摇晃。信陵君双手持把,把矛身稳稳地控制在自己身边。

    如此长的矛一但树起,犹如鹤立鸡群,想不引人注意都不可能,门客们都朝这边望来。张辄等心中暗暗叫苦:自己费尽心机,想要掩盖信陵君出阵的事实,不想只需一支长矛就被破坏得干干净净。信陵君虽然身形影在阴暗中,但门客们对信陵君的一举一动可谓了如指掌,只一望,就发觉这人眼熟,仔细一看,不是信陵君又是何人。众门客都是明白人,发现信陵君没有出现在车左的行列中,而是居于车右,立即了解了其中的奥秘,于是也都不说破;少数没想明白,要指指点点的,也被旁边人轻轻制止,随即也想明白了事情原委。各自领了自己的兵器,装配起来。

第242章 扑空

    兵器领完后,众御手上车,然后车右上车。信陵君熟练地操持着巨大的夷矛登上夏侯先生驾驭的战车,夏侯先生也不正眼看他,只小声道:“千金之躯,不立危堂,况一国之公子乎!”

    信陵君也悄声回道:“但稍得其意耳!君其护之。”

    夏侯先生鼻子里“哼”了一声,轻抖缰绳,启动了马车。

    这辆车在过南城门的时候遇到点麻烦:立于车上的夷矛高过城门,信陵君不得不将它斜扛在肩上,以通过城门。小小的停顿,自然也吸引了值勤武卒的目光。张辄感到有些不安,他与仲岳先生交换了个眼色,仲岳先生立即悄悄离去,派了个可靠的门客,将信陵君悄悄出阵的消息传递给晋鄙大夫。

    须贾大夫在一通鼓起时就已经起来,手下的随从套好车,在城东等待。门客们起动时,他们缀在队伍的后面;在门客们通过城门后,须贾大夫的车队也跟着出了城,跟在这支由门客组成的队伍后面,向南进发。须贾自然也看见了装扮成车右的信陵君,但也精明地不加点破。当队伍在梁尉公子和司空的接引下开进右营时,须贾只与张辄拱手告别。右营派出护卫的武卒早已准备完毕,跟在车队后面随卫,但只能前出五里,剩下时间只能“目送”,否则就“入侵”了韩国都城郊外。——而梁尉公子和司空似乎没有发现信陵君在其中的一乘车上,他们甚至对那支卓尔不群的夷矛也视而不见。

    右营已经为这支地位、身份特殊的部队准备了三堆火灶和粮食,车兵一伙,步卒两伙。马匹也准备了切碎的粗饲料秸草。夏侯先生不放心,稍稍吃了两口就去侍弄牲口了。其他人围坐在一起,信陵君自然无法再隐藏。张辄小声道:“君上微服出阵,吾等断不可泄之!”信陵君道:“但观其阵耳。不敢扰先生心神,愿先生无虑也!”大家各自装着无事,大口啜着粟粥。军中伙食,自然谈不上美味,不仅无菜蔬,连盐都没有;粟也不精,去壳不彻底,喝到嗓子里有些刺激;水也不清,带着些浑浊的怪味。不过,连信陵君在内,大家都没有什么不满的表示,众人把罐里的粥分光,额上微微汗出。

    食毕鼓响。众人起身列阵。列队点军毕,司空率三队武卒突前而进,然后是张辄一行的车队,梁尉公子率两队武卒在后。信陵君注意到,前队三卒基本上都配有弩箭,而后队两卒一半多缺少弩箭,只有一人多高的步戟。

    从后军到前军,至少二十里路,等司空的前队到达预定地域时,天色已经大亮。在前军右翼,夜间草草扎起一个营寨。说是营寨,其实不过就是几堆树枝围成了半圈,勉强可以挡住些平射的箭矢和流矢。司空到达后,顾不得疲劳,立即按计划将队伍列开警戒。张辄等随后到达,队伍越过警戒的阵型,突进约五十步,十乘车两乘一组,一字排开,步卒跟在车乘的后面。当张辄等列好阵势时,梁尉公子率领的后队也到了,他们同样穿过前面阵型,再向前突出五十步,列在张辄车阵的前方,中间留出十步左右的空隙。梁尉公子的阵势列好后,左营也将将开到。左营没有分开,五卒依次而进,到梁尉公子前面五十步排成两列横队,最后一队折向后,掩护全军的侧翼。左营带弩的更少,只有一半;但司胜把每队分成两排,前排的全都配有弩箭,后排则以步戟近身格斗,倒显得十分严整。

    列好阵势,各阵都向车阵所在的中营派出军使。梁尉公子引着旗鼓车停在车队的后方。此时,阳光明媚,于寒风中透出阵阵暖意;衰草枯杨,点缀其间。本来已经走得出汗的身子,在停歇下来后,转成了清冷;内衣贴在身上,十分不爽。张辄下令,原地休息。鼓手发出鼓点,众武卒齐齐坐下,兵器都置于膝前。车兵中,车右把长兵器固定在车轼上,自己下车检查、保养车乘;御手下车养护马匹。只留车左在车上,轮流登高,瞭望前方。

    信陵君下了车,闲散地坐在车旁,车乘保养得很好,几乎不需要他做什么。

    这支部队的一线大致与前军各营的第一道防线持平,中军负责掩护侧翼的武卒列阵于这支部队身后百步以外。这支部队的存在本身,就对攻击第一道防线的秦军构成威胁。而按计划,他们应该在秦军进攻主阵地时,从侧翼发起进攻。

    但一直到太阳爬到头顶,也没有等到秦军。就在信陵君一行坐得昏昏欲睡时,一声钟响,中军传来回营的信号。

    后军派出两营,但前军只给他们扎了一个营寨,还是个草草地用树枝堆成的营寨,司空和司胜一商量,干脆把那个半圈留给车队,两营武卒都不入营,就在营寨的外围,插四支戟划个范围,就当营了。安营毕,两营都派出了斥侯。

    前军和中军的军使先后来到营中,报告说,根据斥侯探查,秦军今天到现在根本没有拔营的意思。

    信陵君十分恼火,他好不容易求告到了前线,就想亲眼看一看打仗是怎么回事,但偏偏是今天,秦军不出兵。

    回营后,信陵君的门客们依然按照三伙分开休息。车兵一伙,十名御手要照看马匹,车右们(除信陵君本人外)维护车乘,车左们则围在信陵君身边,讨论今天的军事。

    张辄道:“秦人首日,浅攻辄止;次日,但阵不战;今则不阵不战。奈何?”

    曹先生道:“必也闻君上出阵,而生畏惧。”这虽然是句笑谈,但却引得大家一片叫好,纷纷言是。

    信陵君道:“秦人进退难料,吾当奈何?”

    郭先生道:“必也密潜敌营,探其虚实,方可言兵。”

    张辄道:“臣愿再入启封,以探其虚实。”

    郭先生道:“先生有何妙策?”

    张辄道:“臣以为,吾军为秦偏师所扼,进退两难。盍直入启封,多方侵扰。本前日就要出城,为秦人所阻。现秦欲战不战,欲退不退,空耗吾军。若不以奇制之,必为所制。”

    郭先生道:“臣所惑者,此地离启封甚远,军粮何备?臣愿密探其粮道,就便而袭之。秦人必退。”

    信陵君道:“孤欲往军中,面见大夫,可乎?”

    张辄道:“可矣。此处由臣及二司处置,君其勿虑。臣观秦人,今日必不至,君上可乘间与大夫共谋大计。”

    信陵君道:“得无违其令乎?”

    张辄道:“无违。何者?将军至此,非令也;离此而他往,无违也。愿勿虑也。”

    信陵君道:“愿附郭先生后。”

    张辄道:“君为郭先生车右,必也郭先生同往!然孤乘难为,愿请另乘为羽翼。臣以为,毋、高二先生,胆大心细,谙于御射,可以为卫。”

    信陵君还是推辞,张辄道:“不可忽也。愿以听。”

    毋、高二先生立即起身道:“愿相随也。”见二人答应,信陵君也不好再说什么。三乘车拉过来,各乘所属的步卒门客自然也跟在后面,隆隆地向主将旗所在而去。

    自从战起,晋鄙大夫就移到前军坐镇。这倒也方便了信陵君。三乘车出营后不多久,就进入了前军主营。验过节符,通报进去。晋鄙急忙迎出来,前军将也匆匆地跟在后面。把信陵君等九名车兵迎到帐中,三十名步卒安顿在帐外,车乘由营卒接过照顾。

    入帐后,前军将的门客们,连同箫间,已经站在帐外迎候。前军将不敢让自己的门客跟进去,只让他们在帐外侍候,于是帐内只除了信陵君及其八名门客,就只剩下晋鄙和前军将。

    晋鄙见无他人,埋怨道:“君上何出,亲历险地?邂逅有失,臣百死莫赎!”

    信陵君道:“孤欲潜观秦军之状,故出此不得已也。今秦人不出,奈何?”

    晋鄙道:“时方正午,未必其不出也。臣所虑者,秦待吾懈,突然出阵,击吾惰归。令诸卒归营者,但养其气耳,不敢懈也。”

    信陵君问道:“斥侯何报?”

    晋鄙道:“两军斥侯,前后相错,各距里许,故不得其实。但知其营尘土不起,其军安坐而未出也。”

    正说之间,忽一门客掀帐而入,道:“望楼探得,敌营土起。秦似要拔营。”

    晋鄙猛地站起,道:“君上略候,臣去便归!”说完迅速出帐。信陵君见有事,好奇地跟出来;前军将见信陵君跟出来,也跟着出来。只见晋鄙大夫三几步已到望楼之下,敏捷地爬上望楼,仔细观望。两人在下面,自然什么也看不到。信陵君想过去,前军将拉住他道:“君且待,楼小不堪多人。”

    不多久,晋鄙从上面下来,见信陵君等已经出来,简单地说道:“秦人出矣。欲乘其锐气,击吾隋归。吾岂如彼愿!”遂下令击鼓列阵。

第243章 伐兵

    秦人仿佛吃定了魏军不敢主动出击,这天一直拖到中午才出阵,害得严阵以待的魏军白等了一个上午,费了不少体力。晋鄙不敢白耗军力,让士卒暂入营稍歇。正在魏军休息到昏沉之时,秦人出阵了。

    晋鄙从望楼上下来,道:“擂鼓列阵!”于是鼓声大起,军使四出,传达命令。信陵君要回到营里去,晋鄙拦住他道:“既已列阵,无令出入以北论!愿君上勿违也。”

    信陵君道:“正要观秦人阵斗,奈何久留!”

    晋鄙指了指旁边一间高门大院,道:“亦可往而观之!”带着信陵君爬到门上。

    这户人家显然是周边的豪门,既筑有院墙,还在前后门上建起高楼,虽然不比望楼,但也视界开阔。前军将跑了跟着上了门楼,一起向远处观望。

    在这个地方自然比在华阳城上看得清楚多了,除了尘土,也能隐约看到秦人的身影。尤其能看清楚各营武卒出营列阵。信陵君向右翼望去,他竟然能比较清晰地看到后军的两个武卒营也在紧张地列阵,他甚至能分辨出前面的是司胜的部队,然后是司空的部队和梁尉公子的部队,他还看见了马车,张辄等一众门客就在那里。

    前军将一声惊叫:“至矣!”离魏军一线阵地约二百步远,秦人执旗先占据了南北两侧,而后各色旗帜依次立定,似乎只一瞬间,隆隆开进的秦军在阵旗后方在戛然止步,仿佛从尘土中钻出来似的。

    待尘埃落定,秦人的阵型完整地呈现在大家眼前。晋鄙大夫猛然道:“秦人要击君上!”

    信陵君疑惑地看着晋鄙,不知所谓。晋鄙道:“秦人阵南厚集兵力,向北渐薄。当首攻吾后军援军。”

    信陵君依次望去,依稀也看出了些名堂:秦人南侧似乎比魏人更向南延伸过去。当初军士占领两侧旗门时,由于视角的原因,这一点还不是很明显;但当阵线填满士兵后,这一点就看得明显了。

    果然,秦人阵地上鼓声大作,最南侧的秦军排着横队向魏兵压过来。形势越来越清楚,秦人的南翼比魏军延伸出去至少一里,现在,他们从南往北,如一记左勾拳般,向孤悬于防御阵地外的后军两个营包抄过来。这两个营只有草建的营寨——其实就是几处树枝堆,并深沟和土墙。

    晋鄙急忙叫来一名军使,下令道:“令后军两营,缓缓退至中军营中。”

    又叫来一名军使,下令道:“令中军各营,向南移营。”

    然后又用旗鼓发出了相应的号令。

    秦人推进得极为迅速,两百步的距离,在晋鄙发令的这段时间内已经走出三分之一。信陵君可以清晰地看到,司胜率领的前队武卒已经下蹲,看来是在准备放箭。信陵君把眼光转到军使那边,看见军使在狂奔,但看他的速度,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开战前赶到营中了。

    在军使的拼命努力下,当他进入军营时,司胜已经指挥部队射出第一批箭。他只有二百五十人有弩,距离还有百步开外,射出的箭造成的伤亡不大。但秦军阵中鼓声停息,秦军巨大的阵势停了下来。秦人就是视线范围之内调动着,显然准备回射。

    张辄听到了命令,下令鸣钟。司胜乘势命令全军后撤。刚退出二三十步,秦军铺天盖地的箭就射过来。但魏军已经退到射程之外,只有少数人为反跳的流矢所中,并不影响行动,都跟着队伍退了下去。

    鼓声再次响起,秦人起立,继续向前推进。他们以正常的速度进行五十步,接近攻击前沿时,魏军已经快步后撤了一百步。看到两军距离已经拉开,而且距离有预设阵地的前军侧翼不远了,信陵君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张辄等人并没有向预设阵地撤退,而是把部队向西调动,在退出了包抄范围后,停下来列阵;如果秦军对魏军侧翼预设阵地发动进攻,这支部队正好处在威胁秦军侧翼的位置上。看到这一调动,晋鄙大夫击节叹道:“是子也,通兵!”

    果然,这一调动让隆隆推进的秦军再次停了下来,开始调动兵力组织对侧翼的防御。而这时,中军也有武卒陆续开出,就在张辄等人的身后三五里处列阵。

    双方在这里排兵布阵持续了一段时间。站在门楼上观看的信陵君,将双方的一切动作都尽收眼底。

    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交点双方的对抗,更能增进作战经验的了,特别是如此近距离、高视角、全局式的俯瞰。信陵君感到,他几乎可以通过双方的调动,感觉到双方的对话。

    没有人再冒险进攻,双方都谨慎地修补着自己缺陷,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晋鄙大夫下令道:“前军左翼各营前移。”前军将转述了命令,军使离开。晋鄙有些兴奋地对前军将指划道:“将军一出,秦人必退!”

    前军将点点头,命令中营出营,先占领阵地,为随后到来的各军占地步,自己的大旗随着中营移出营外。前军将自己自然不会出阵,站在大旗下负责指挥的是他得力的家臣。这名家臣看来也精通兵法,所占领的阵地,正好盯住了秦人的另一翼。

    从中营往左,各营鼓声大作;各营听到鼓声,立即向大旗所在的方向出动,按旗令,依次排开。

    当魏军左翼行动后,秦人停止了调动,随后阵地中响起钟声,右翼开始后撤,百步后停下,中军接着后撤百步,然后是左翼。当魏军左翼集结完毕时,秦人已经退出二里之外。

    晋鄙似乎对今天的战况很满意,没有下令追击。看到秦军已经退到射程之外后,只是命令右翼的民军到阵前去捡秦军射出箭矢。等秦人完全退出后,发出了“原地坐下”的命令。这时,太阳已经西沉。大约两个时辰,就在这十分紧张,但并不十分血腥中度过。

    信陵君要想要迈步下去,却一头栽在楼板上,吓得晋鄙和前军将连声呼唤,然后把夏侯先生和郭先生一起都叫上来。两们先生上来一看,见信陵君面色煞白,双目紧闭,虚汗直流,也慌了手脚。夏侯先生稍微镇静一些,问道:“营中有醴酒乎?”

    前军将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瓠匏,小心打开,一股酒香立即飘溢出来。以前营中宴席,所谓清酒,其实不过是经过过滤的清水,和今天的“酒”完全不沾边。醴酒才是酿造而成的米酒。前军将看来好酒,在营中也偷偷酿造:米酒不同于蒸馏酒,不能长期保存,必须现酿现喝,过几天就酸了。夏侯先生深施一礼,接过瓠匏,拔出自己的匕,撬开信陵君的牙齿,灌了点酒进去。信陵君喉咙“骨碌”一下,把酒咽了进去,随即引起剧烈的咳嗽,慢慢睁开了眼。

    众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候“君上安否?”

    信陵君虚弱地指指腿,道:“吾腿在否?”

    众人道:“尚安。”

    信陵君道:“吾不知其所之也。”

    夏侯先生把瓠匏递过去,道:“君上可饮之,或能瘥疾。”

    信陵君将信将疑地接过瓠匏,喝了一小口,缓了缓,觉得精神好了些;便又喝了一口;最后索性把一瓠匏酒都给喝了。喝完才回过味来,问道:“是醴何人所酿?”

    前军将道:“是臣所暗酿。臣无状,惟好此物!”

    信陵君道:“必也偿其直也!”

    前军将道:“是何言也?得君上所爱,臣之幸也。是何言也!”

    信陵君又稍稍动了动腿,发现有了些知觉,便想站起来,但两腿打晃,难以站立,只能勉强坐起。对晋鄙大夫和前军将道:“战事未了,诸事尚付卿劳,未敢以区区而废也。”

    晋鄙道:“秦人已退,天色已晚,想今日大事已毕。待斥侯回报秦人入营,即可收兵矣!君上勿虑。”

    信陵君忽然笑道:“秦人以箭射吾,不及收回;大夫命人收采,能得几何?”

    晋鄙道:“微君上,吾几失矣!”转头对楼下军使问道:“民军收箭,得箭几何?见在何处?”

    军使立即跑出去。

    前军将道:“臣酒尚存,命人取来!”亲自下楼,叫来一名门客,命他回帐中取酒。少久门客拎个小罐过来,前军将急忙上楼,亲自开封,倾出一点,自己尝了尝,把酒罐递给信陵君道:“尚甘醇,君上可饮之!”信陵君接过来,就着罐口猛喝了几大口,顿时觉得头微晕沉,心跳加快,一股快感油然而生。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怕酒醉失德,连忙把酒罐还给前军将,尽量口齿清楚地说道:“卿之忠,孤必志之!”腿上也有些发热了,就扶着地,一点点爬起来,虽然稍有些头晕,但一晃就过去了。他扶靠着楼壁站了会,见众军都在营外席地而坐;望一望远处,尘土飞扬,秦人也不知是否回营了。定定神,信陵君觉得自己好多了,便道:“勿足为他人道也!”

    众人皆应道:“何敢多言!”

第244章 慰功

    第三天的战事结束了。双方没有激烈的交战,仅仅根据对方的行动,转换了阵势。由于行动迅速,司胜在射出第一批箭后立即撤出,避开了秦军的回射,射伤了一些秦人,而自己只有轻微损失,好像还稍微占了些便宜;在随后的机动中,后军没有机械地按照晋鄙的命令撤回预设阵地,加固防御,而是灵活地向后机动,既避开了秦军攻击的矛头,又对秦军的下一步行动构成反威慑。这一机动得到晋鄙的极大赞赏,并真的迫使秦军转换阵型,加以应对。晋鄙及时投入前军主力,威胁秦军另一翼,终于迫使秦军撤退。

    整整两个时辰,双方以机动对机动,阵型不断调整,向信陵君活灵活现地展示了战场机动的规则和要领。信陵君全神贯注地观察了整个过程,到战事结束时,竟然昏倒在门楼上。幸赖夏侯先生有些医马的经验,又幸亏前军将嗜酒,随身带着酒葫芦,还在军营中偷偷酿酒,给信陵君好灌了一通,才让他稍微缓过点劲来。

第245章 入韩

    听了信陵君吩咐,众门客不敢怠慢,立即各自盛粥而食。少时粥尽,一声鼓响,众门客于空处列阵。十乘战车一字排开,车上三人端正站立。这次,信陵君没有再充当郭先生的车右,而是与张辄同乘,夏侯先生依然为御手,位于车阵中央。那支硕大的夷矛,依然插在车右,只不过扶持的是张辄而已。

    各营亦纷纷整队列阵。旁边的士卒听到这边的动静,也望了过来,知道这支从后军来援的部队即将归队。下午的作战,这些人也看在眼里。本来以为要出阵保护这支小部队的,但这支部队竟然没有入营,投身自己的保护,反而摆出与秦人决战的姿态,让自己免于战斗。这令他们也十分佩服。虽然囿于军令,大家不能过来围观,也都在火堆旁注目此处。

    前营在司胜的率领下,阵法严整地开过来。而近处的后营在司空的指挥下也以灵活的姿态列好阵势。两阵相对,将车阵夹在中间。

    两阵对圆,靳先生大呼道:“公子劳军!”

    夏侯先生轻抖辔头,单车而出,绕到前营阵前,走起了迈步。信陵君于车上呼道:“众军辛劳!”前营士卒以戟顿地,高呼“万岁!”车从营阵的一翼驰向另一翼,万岁之声也从一翼,传向另一翼。兜转过来,再到后军,同样激起一阵阵欢呼。

    由于部队不大,加上夜色微明,各军士都能清晰地看到信陵君的相貌,认得出那支鹤立鸡群的夷矛。本来还有疑惑,听到靳先生的号令:“公子劳军!”哪里还不知道,这个公子定非梁尉公子,而是魏公子信陵君。

    旁边营中的军士也有些激动,他们虽然听不清靳先生的呼号,但士卒们震天的“万岁”声是能够听见。他们知道,这个劳军的人,必非寻常,个个激动地交换着眼色。

    欢呼声停息下来,一个青年在激动地说些什么。营地里听不清具体的话,但抑扬顿挫的声调可以清晰地传来,就这声调也足以令人兴奋了。

    在一片“万岁”声中,后军各营开拔了。这次车阵没有被夹在中间,而是以快步穿过各阵,先行回城。各营武卒随后依次进发,回到华阳城下的军营。他们可以很自豪地和同伴们聊很多东西了。

    凌晨离开右营的须贾大夫一行,走了半个时辰,天渐渐放亮。须贾大夫让车队停下来,围成一圈,升火煮饭。和军营中不同,这支车队的粟粥,梅盐菜蔬,一应俱全,甚至每人还能有一片经过捶拓的肉片,吃过口里,还有姜桂之味。由于车辆的遮挡,远处为他们警戒的右营武卒是看不到这一幕的。

    须贾大夫的车队已经不再是出大梁时的三乘革车、五乘辎车,十余个家人了。信陵君给他增加了十乘辎车,专门到郑国购买货物;相应地,三十名门客以车夫的名义随行,就命须伯岸总其事,并随侍其父须贾大夫。入郑国时,众人均称是魏国使团成员;出城后再入华阳时,把这十车货物留下,仍以五乘辎车回大梁复命。使团夹带私货,是当时的惯例,大家一家人,心知肚明,都不说破。

    一时食毕,各人起身,整顿衣裳,带马牵牛,于空旷之处把车上的货物搬下来,一一清点。随行的宰夫对着简册核对。少时清点完毕,报于须贾大夫,入城后须补某某物各若干。须贾大夫承应后,宰夫记于另简中。凭着这简,须贾大夫可以把自己一行吃的、让给信陵君的,甚至送给这相那将贵戚的东西,一一补全,直接到少府销账。

    核对完贡物,一众人等在货物前一一演礼,由宰夫指导什么时候要站成什么队列,什么人干什么,对什么问题怎么应答。须贾通常只在旁边看着,只在紧要之时提点上几句。这些外交礼仪对须贾的家人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不过熟悉熟悉,到时不要出错;但信陵君的门客们感到十分新鲜,一个个演习不止,学习的认真劲,连须贾都感动了。

    等到演礼完毕,把货物再完全搬上车,天已经大亮。大家驾起车,直往韩国首都郑城而去。那队护送的武卒一直等到这帮人走得看不清了,才收兵回去。

    战线虽然就郑城外不过几十里,但郑城完全没有战时的气氛,大家照常作息,平静地做着各自的生计。故郑国最重商业,而郑城也处于交通要道上,南北交通必过此处,而东西方向也有各种河流周遭环绕,自然交通条件比魏国首都大梁优越不少。事实上,启封最早就是郑国的一个边城。大约就是这个原因吧,发生在启封的事,对郑人来说,就是一场“边界冲突”,不值得大惊小怪。华阳虽然近一些,但也是边邑,属于“遥远的他乡”。

    由于商业发达,城外数里已是店铺林立,商旅云集,一座座逆旅遥遥相望。

    宰夫路熟,直接把一行人引到官方的驿站。驿吏是老熟人,一见便知是魏国来使,连忙热情迎接。问明了使团人数、车乘等,乃命手下打扫院落,并道:“驿站偏小,恐难容也。愿借步旁舍!”

    宰夫道:“必要忠实老成!”

    驿吏应承着,带着宰夫到旁边一处大逆旅,把十五车货物及车夫安排在这里。驿吏说明,这是魏国大夫随从,大夫就在驿站居住,这里一应供应不得短缺,所有开销都由驿站统一支付。逆旅主人一一应承着,把这群尊贵的客人引起院落。本来要安排住在最上等院子,但宰夫说车夫不宜离车、牛太远,就挑了最近的一处院落,很大,比较嘈杂,已经有几个商人住在里面,这三十多人一进去,这个院落基本就包圆了。院落有侧门直通牛圈、马厩,气味也就有些不好;但靠近大门,联系起来比较方便。打扮成车夫的门客和须贾家的厩人都没有多说什么。

    把车夫安顿好,宰夫和驿吏一起回到驿站。和魏国由武卒充任驿卒不同,韩国的驿吏和驿夫都是雇佣人员,不属于“政府编制”;当然,能在这里就职,多少也得有点背景,但也不会背景太大。须贾等使团主要成员已经乘车入城,向韩庭通报魏王派使者聘问韩王,驿吏只和宰夫闲聊。

    驿吏道:“闻道魏国战起,魏使多人来韩。先生盖其一乎?”

    宰夫道:“微贱何敢,大夫亲至,故有此也。哎,汝道魏使多人,今何在哉?”

    驿吏道:“城外诸驿皆有留宿,敝驿尚有一使未归,先生其欲访之?”

    宰夫道:“愿驿引荐!”

    驿吏带着宰夫来到侧面,走进一座院落,在一间厢房门前阶下停下,道:“请魏使安!有客访!”

    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名白净的青年,对驿吏行礼道:“贵驿安!何客?”

    身后的宰夫出来见礼道:“臣须贾大夫门下宰夫,请魏使安!”

    魏使听说是须贾大夫门下,也不敢怠慢,急忙降阶相迎,道:“臣魏郎梁心,奉王命使韩,使命未达,死罪死罪!”

    驿吏不敢参与魏国军事,连忙告退。梁心把宰夫让到房间里,分宾主坐下。

    宰夫道:“魏数遣使求援,其果若何?”

    梁心道:“一言难尽。臣至韩至今已三数日,犹未庭见。”

    宰夫道:“梁郎虽幼,亦魏王之使,奈何轻忽至此?”

    梁心道:“韩使言,王卧病,难会客。故延至今。”

    宰夫道:“有使几许在韩?”

    梁心道:“闻道魏王间日遣一使,至今约三五使矣。皆不得其门而入。今大夫亲至,使命必达!臣等亦可归国复命矣!”

    宰夫道:“汝可尽访其使,言大夫亲至,黄昏时与众相宴。”

    梁心应诺而去。宰夫回到前堂与驿吏相见。院落已经打扫停当,驿吏领着进到后面一座宽大、幽静的院落中。驿吏道:“此院大夫屡居,微贱等尽心安置,不敢稍怠。”

    宰夫道:“贵驿劳神,大夫心领。”

    驿吏道:“此微贱效力之时也。”

    走进正室,屏风前有几有席,几上盘内有干果数品;窗下有瓮,想是盛有清酒;里面和门边均设有草铺,衾枕俱全。一室设二铺,是为主臣二人准备,主人夜间有呼唤,有人应答;或呼奴唤婢,也有处安置。这样的陈设,自然是为贵人准备的。两边厢房是随从的房间,那就没有这么奢华了,一间或一铺,或二三铺,随随从地位高低,有对应的居处。驿吏领着宰夫一一巡查。宰夫不露声色,连连称善。然后道:“此处甚佳,贵驿自便。”驿吏相辞而去。

    出门在外,最要防贼防盗,其次是防墙有耳,然后才是安居和享乐。驿吏走后,宰夫绕着院落、房舍转了好几圈,不放过任何异样,一一亲自检查无误,这才罢休,安静地坐在院中阶下,等待须贾归来。

第246章 使命难达

    须贾回来时,已近午时。坐在院中百无聊赖的宰夫,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已经昏昏欲睡。驿吏为须贾大夫开了门,便看到在阶前打盹的宰夫。须贾上去,踢醒了宰夫,两人见过礼。和须贾一起进城的,除了三乘九人外,还有几人步行跟随,其中也包括信陵君的门客;奉命跟随的须伯岸自然在也其中。这十几个人就被安排在驿站这座清幽的院落里居住。须伯岸侍候须贾,住在正室,其他人按身份地位自然找到自己的房间,并不需要特殊安排。

    须贾向宰夫打听了其他人的住处,知道他们就在旁边不远的逆旅之中,放心不下,叫上几人,以取行李为名,到那间逆旅去观察。巡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叮嘱几句,取了行李,下人扛着回来。

    等回到驿站,安定下来,各人更衣已毕,均聚于阶前,自取席安坐;又从正室抬出清酒、果品。宰夫问道:“使命若何?”

    须贾长叹一口气道:“甚哉,难矣!”自己不说话,让须伯岸代他介绍。

    须伯岸道:“吾等入王城,呈上节符,为其引至行人。行人礼虽不缺,貌甚不恭。但言‘王卧病,不会客。’录下住址即罢,并无他言。大夫追问何日得见,仅答‘且候!’”

    宰夫道:“臣于驿中得见前魏使,至今使命未达,迁延于韩,不得归也。臣请之,亦言如此。”

    须贾道:“卿得见前魏使?”

    宰夫道:“就在驿中。臣命其集滞韩魏使,黄昏来拜。”

    须贾称赞道:“善哉斯行也!”

    宰夫问道:“其后奈何?”

    须贾道:“韩王卧病,可求之于太子与韩相。将军暴鸢,其义若何,亦未可知。可与其间缓缓图之。”

    须伯岸道:“秦魏峙于启封,求韩援甚急。奈何其缓也?”

    须贾道:“凡为使者,达其命而已,非必得其援也。韩援执于韩王,岂区区言语可以动之?必也探其心肺,投其所好,乃可成也。非得其缓,必难成也。”

    须伯岸道:“韩王病甚,奈何?”

    须贾道:“且请驿吏答话。”

    宰夫出去,少时把驿吏请了进来。见过礼,须贾命坐。驿吏谢过,坐下。须贾道:“每至韩,即与吏会,甚得其力。今复仍旧也,甚得吾心。”

    驿吏谦道:“幸有大夫加睐,微贱之幸也。但有驱使,无敢不从!”

    须贾道:“此果此酒,甚合吾口。其直几何?”

    驿吏道:“非敢取直也,侍奉大夫,略表微贱之诚!”

    须贾道:“岂敢劳贵驿之赠。吾欲日取其食,必得其直,乃敢用也。”

    驿吏道:“敢叫大夫知,果一碟,直卅钱;酒一瓮,直廿钱;一果一酒,直五十钱。”

    须贾道:“见市粮,石几钱?”

    驿吏道:“按理粮新收,应贱,而实贵。见市粮,石亦五十钱。”

    须贾道:“原来如此。”转头吩咐道:“取一金与吏置柜上!……此果此酒,日得其一,可否?”

    驿吏道:“何敢劳若许之费!”

    须贾道:“吾伴众,日石米恐难为也,石半则庶几矣。”

    驿吏道:“自当承奉。厨下有米三石,薪柴皆齐,惟酱醯等品,未得旨意,犹未备也!”

    须贾道:“吾伴众,日酱醯各斗半,则庶几矣!”

    驿吏道:“石半米粮,斗半酱醯,皆非少钱可办也。”

    须贾道:“故置一金于柜上,但有所须,皆有劳也。”

    宰夫答应一声,于屏风后取来一块金币,递与驿吏。驿吏点头哈腰地接过来,直接笼在袖里,道:“只着落于微贱身上。但小有新奇,亦当敬奉。”

    须贾道:“韩王有疾,已几日矣?”

    驿吏答道:“闻得王于望日赏月,猝遇惊风。乃诏天下名医入治,至今……恐近十日矣。”

    须贾道:“王有疾,十日不瘳,恐有不敢言也。”

    驿吏道:“此非微贱庶民所敢知也。”

    须贾道:“诸臣侍疾,可得闻否?”

    驿吏道:“京中大人皆往探问;诸府贵妇,亦聘问于后。车马辚辚,宝香盈路,蔚为大观!”

    须贾道:“何今者一概不见?”

    驿吏道:“此数日前事也。近渐稀少。”

    须贾道:“孤不幸,奉命使韩,值王卧命,不知几日使命得通。但在一日,米薪酱醯,一仰于吏。或有钱财不济,可与宰夫预支。但有得意之处,自有赏赐。”

    驿吏道:“敢不尽心竭力,以效于大夫。”

    再闲聊几句,驿吏辞去。宰夫直送出院门,回来坐下道:“韩王有疾,其实也,非籍口也。”

    须贾道:“有疾而不告于盟,是无伤也。然所惑者,何惊风正于望日,近于秦人出兵。”

    宰夫道:“时也,运也,命也。”

    须贾道:“愿为此也。若韩王知秦王出兵,猝然而惊,奈何?”

    宰夫道:“若此,则韩王不欲秦王出兵;若……韩庭或通秦……”

    须贾道:“众以为若何?”

    一名家臣道:“韩王不欲秦出兵,不欲助秦;韩庭或人欲秦出兵,欲助秦;而秦竟出兵,韩竟助秦,是叛也!”

    须贾道:“而韩有叛之象乎?”

    家臣道:“未也。是人竟逆韩王而韩庭无乱,是必……”

    须贾道:“若非权臣,则必太子,或其二者皆叛。”

    家臣道:“权臣未所闻也,太子则庶几矣。”

    须伯岸道:“韩王春秋已暮,太子执国非止一日,朝中诸臣,皆离王而就太子,亦无怪也。”

    一众人等皆呼应道:“此说有理!”

    须贾道:“诚若是,当以何策应之?晋见韩王,已惊风卧病,无能为也;见太子,其助秦主谋也,当以何策说之?或迂回而晋,当以何人入?”

    一名家臣道:“韩相平,韩将暴鸢,皆与魏有旧,可以入也。”

    一名家臣道:“盍如直晋太子而说之。”

    一名家臣反驳道:“直晋太子,当以何策说之。太子乃助秦主谋,自当后之。”

    前一名家臣道:“若服太子,他人何能为也?”

    一名信陵君门客道:“臣闻陈筮乃在韩,叛韩助秦,或其力也。”

    须贾眼前一亮,道:“先生所言是也。盍尽言之?”

    门客道:“陈筮能说太子助秦,亦可说太子抗秦。”

    须贾道:“陈筮,天下说客也。复当以何策说之?”

    门客道:“说客纵横天下,盖以求厚利。设有厚利,何说不进?”

    须贾道:“陈筮说韩助秦,必得秦王厚利。魏纵有心,其奈力何!”

    话说到此,众人皆沉默下来。一名门客道:“秦地商旅不通,五彩不备,眩目摇精者,皆逐之;与魏相反。盍以财宝器玩动之?”

    其他人都嗤之以鼻:堂堂说客,纵横天下,有何财宝器玩能动之?出主意的门客见得不到回应,也就知趣地缩了回去。

    须伯岸道:“先生既知陈筮在韩,必知其所在!吾等皆不得其门而入也。”众家臣这才想起,就算要与陈筮打交道,怎么打?陈筮现在何处?如何上门求见?都是问题。见须伯岸提问,也就都把眼看向那名门客。

    那名门客哪里知道陈筮所在,只是在张辄、仲岳等交代任务时,提到这么几句,现学现卖而已。但见众人眼中的期冀,又放不下自尊,好像说“不知道”会丢很大面子,甚至是丢信陵君的面子,硬撑着道:“若得大夫命,自当探得其门。”

    须贾道:“欲达使命,必求所入之门。先生等所言,皆门也,然未启。是必启之。太子、韩相、韩将、诸韩大夫,当一一拜晋,不可缓也。”遂转向信陵君门客,道:“惟陈筮,机关所在,如先生言。愿先生访求其门而入也。”

    信陵君门客心中暗暗叫苦,但仍道:“容与从先生议定,报与大夫。”

    须贾大夫拱手道:“全赖先生!”

    其他人自然知道这人是信陵君门下,不比自己,见须贾恭敬有加,也全都跪起,道:“有赖先生!”

    门客道:“如此暂别,至旁逆旅商议。”与众人别过,宰夫送出门外,门客直奔旁边众车夫所在而来。

    就在他出来的时候,梁心也引着找到的三名魏使进入驿站。他们在韩国有的有亲,有的有旧,有的投在另一驿站,各自分散,相互知晓,但并无往来。梁心要找到他们也费了很大气力。这些人到了韩国后,皆不得其门而入,一律被拒于韩庭之外,使命不通,难以复命,淹留至今。现在知道须贾大夫亲至,又有须府宰夫相邀,都想着借须贾之力,一并完成使命回家,相互介绍着,把魏使都找齐了。

    梁心对驿吏介绍这是自己的客人,把他们先带到自己的住处,讨论相应策略。四人互通消息,发现都是被魏王派出向韩王求援的。四人中,两名郎,一名中人(宦官),一名行人府丞。除中人外,其他三人都是青年;除行人府丞外,其他三人均为初次出使,皆未带随从;其中两人是因为在韩国有关系,被派出来的。想到须贾大夫庞大的车队,自己只是单身一人,心中均想,自己的使命怎么可能成功?

第247章 魏使

    相互自我介绍完毕,梁心道:“吾等皆势单力孤,使命不达,难以复命。是必借须贾大夫力而成之。”

    众人皆道:“诚哉是言!今有须贾大夫至,必能使命通达,救吾等于泥淖。”

    梁心道:“大夫不弃吾等,是其义也;吾等必助大夫,是其理也。愿勿辞劳苦,竭力尽心,以效其力。”

    中人道:“大夫虽请,其心不知。焉知不以吾等为草芥耶?置吾于无用之地耶?”

    另一郎道:“诚若是,亦无悔矣。但输其诚可也。”

    中人府丞道:“大夫远来,必少差使。但供驱使,而无他言,必无他故也。”

    梁心道:“丞之言,甚得其意。吾当效之。”其他人也都表示同意。

    梁心复道:“吾众人,中人年最长,愿以为首!”众青年皆表同意。中人略辞,大家不允,也就默认了。

    大家怀着忐忑的心情在房间里等到太阳偏西,依次出来,来到后院,拜访须贾。

    至院门前阶下,梁心高声道:“魏郎梁心,奉大夫召唤,集诸魏使,谨此复命!”

    这时,须贾一行正准备晚餐,听到有人叫门,遂出来一人道:“诸君何人?”

    梁心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这人刚才听宰夫提过此事,不敢作主,先道:“诸使稍待,容某通禀。”少时,宰夫引着须贾直出院门,于阶上行礼,宰夫道:“不知贵使至,臣实不安。”

    中人出首道:“闻大夫召唤,不敢不至。或有效命处,不敢有辞!”

    须贾在身后道:“臣岂敢!”躬身一揖,将众人让至院中,穿院上阶,直入正室。就于屏风前,分宾主而坐。须贾道:“盍各言其使命!”

    中人道:“臣于十月廿日奉王孙命入韩。时秦人入吾启封,魏王使臣入韩求援。持节至韩,而韩王有疾,至今使命未达。”

    行人府丞道:“臣于十月十九奉王命使韩。时芒卯将军入梁,通报秦人入梁郊,兵锋指圃田。臣持节至韩,而韩王有疾,至今使命未达。”

    梁心道:“臣于十月十七奉王命使韩。时信陵君至长城外,以抗秦人。王使臣入韩报,并请援。臣持节至韩,而韩王有疾,至今使命未达。”

    另一郎道:“臣于十月十六奉王命使韩。时芒卯将军报魏军叵言之事。王使臣入韩报,并请援。臣持节至韩,而韩王有疾,至今使命未达。”

    须贾道:“诸使于国难之时,得为王使,身急国难,位虽卑,而忠义可嘉。今臣亦为王命所使,达于韩庭。事多坎坷,愿诸卿助我!”

    中人道:“臣等才薄德鲜,故使命不达,有辱于王,虽死莫赎。今复得大夫,得附骥尾,敢不从命,而效死力!”

    众人皆道:“愿效死力。”

    须贾伏拜道:“若事得谐,皆诸使相助之力也。”

    众人亦伏拜道:“愿听大夫差遣。”

    须贾道:“诸使与韩有亲故乎?”

    一郎道:“臣之家于韩,已历数世。现为大夫,掌城门之守。”

    须贾道:“韩大夫之子,臣有失礼。敢问尊称!”

    郎道:“臣申氏无伤。世仕于韩,现为有申门大夫。”

    须贾道:“韩相申不害,其族乎?”

    申无伤道:“虽皆申氏,实非一族。敝家得氏于有申门。”

    须贾道:“臣少至韩,不知有申门何在。”

    申无伤道:“郑城夹洧、溱而建,城南洧、溱交汇,即有申门也。”

    须贾道:“无伤其居有申门乎?”

    申无伤道:“然也!有申门近洧溱而远王城,商贾汇集,河津众多。”

    须贾想了想,道:“然也。吾似往得货于其间,惟不知其为有申门也。”

    申无伤道:“韩人好简,有申无义。故韩多以南津门呼之。与北渠门遥相对也。”

    须贾道:“韩王有疾,大夫家其有故乎?”

    申无伤道:“位卑职小,韩王有疾,其于敝家有干!惟令凡有运粮者,皆得报市坊而通之。为他时所无。”

    须贾道:“其运粮也,报市坊后,其状若何?”

    申无伤道:“此非臣所知。”

    须贾道:“咨之于家,可乎?”

    申无伤道:“容臣细探。”

    随后,须贾再问道:“复有韩旧亲故,能得其情否?”

    行人府丞道:“臣姊归韩,见司陶窑。臣入韩,乃居焉。”

    须贾道:“何氏?”

    行人府丞道:“微庶之民,不敢言氏。家以桑为业,故假焉。”

    须贾道:“韩王有疾,姊夫其有故焉?”

    桑丞道:“未闻有故也。”

    须贾道:“或有变故如运粮者报市坊者乎?”

    桑丞道:“亦未闻也。”

    须贾道:“或有某器增减?”

    桑丞道:“偶闻……釜器、碗盏或多焉,瓶、盆少焉。”

    须贾道:“愿得其详,其道若何?”

    桑丞道:“是何难也,咨之姊夫,必得其数。”

    须贾道:“诸使入韩,拜访韩庭外,得访韩诸大夫否?”

    中人看向其余三人,三人均摇摇头。中人遂代答道:“颇欲访之,未得其道。”

    须贾问道:“中官入韩,寄居何处?”

    中人道:“暂居有申门外驿舍,得与申郎相近。”

    须贾道:“与申郎有旧?”

    中人道:“非旧也。臣使也晚,遂闻申郎前已使韩,犹未复命。乃辗转托付,以告其门,以为呼应。为近申郎,乃舍近就远,寄居有申驿。”

    须贾道:“梁郎或有所得。”

    梁心道:“臣至韩以来,屡见韩使持节出入,皆往东去。此近北渠门,直通王城,故得见焉。”

    须贾道:“东去韩使,当日归否?”

    梁心道:“晨出暮归。臣窃思之,东去而晨出暮归者,盖梁也。何韩于魏使不纳,反遣使赴梁耶?”

    须贾道:“是必往启封也。”

    中人惊道:“韩使赴启封?韩人背魏通秦?”此言一出,举座中一齐必出一声惊叹“啊?!”

    须贾道:“王使臣来,正为此也。诸使使命不达,非力不能,智不胜,实有因焉。”

    中人话都打哆嗦了,道:“魏欲韩援,韩反通秦,此……此,魏岂危矣?”

    须贾道:“必以诸使之力回之。秦人入启封,已尽知之。秦人于启封设军市,倍价以市粮秣器用,以为长久。四乡无知愚民,争相粜之,以求厚利。华阳尉亦往焉,幸为信陵君所破。现信陵君已据华阳,侧击启封;若说动韩王,与梁南北夹击,则秦可破。奈何韩欲求厚利,非止不援魏,乃复助秦,暗以粮秣相粜,尤为大患。”

    申不伤突然道:“其言是也。以吾观之,韩于有申门出水粮舟甚多,其水道迂回,亦可通启封。盖曲折资之,亦未不可!”

    桑丞亦道:“釜盏等项,皆寻常器物,若寻厚利,莫若资秦。”

    在座众人都心情沉重。须贾道:“水道运粮,非比车运,数巨而费省,水道虽迂曲,亦旦夕可至。若秦后援无忧,当何以胜之?”

    见众人气沮,须贾复道:“事在人为。韩虽助秦,犹未背魏。当今之计,宜早见韩王,晋言谏之,离间韩秦,而以助魏。诸使可有其道?”

    众人皆摇头。中人道:“若得其道,亦早行之。苦无他策也。”

    须贾也没什么办法,只好道:“厨下粟熟,惟少菜蔬,愿以献之,愿卿勿辞。相托之事,愿其志之。”

    众人道:“大夫相赐,吾等何功?所命不敢有误。”

    须贾道:“愿以使命通达,得归故里。”站起来一揖,众人亦起,一一作别。身后的宰夫引着,到院中落坐待餐。

    须贾独自一人留在室中,心中长叹:奈何,奈何!

    嗟吁之时,信陵君门客回来了。意外看到这些魏使也在坐,又瞟了几眼,与宰夫见礼后,在正室阶下通报。须贾见是信陵君的门客,忽然心中一亮:如果和信陵君合作,或与使命有助。遂道:“请上堂。”

    信陵君门客上了台阶,须贾揖让到室内,两人坐下。须贾道:“其事若何?”

    门客道:“客中多有与韩有旧者,辗转相托,必得其道。”

    须贾道:“吾亦当直入其门而见之,或得一二。”四下看了看,又道:“吾已探知:韩人数能秦,日常有使达于启封。而南水门多有粮舟,顺水而下,或至启封。”

    门客道:“大夫误矣。启封在北,出南门而下,是往南也,又何至启封哉?”

    须贾道:“非误也,水道迂曲,有道通启封。以水载粮,非比车载,量巨而速至,一日夜何止万石。愿先生通于公子,此事非臣所能独断,愿奉公子之命!”

    门客道:“大夫至韩,犹未一日,何得若此之功?”

    须贾道:“此他人暗报也。纵未得实,亦庶几焉。”

    门客道:“韩使通启封,水运粮至启封,皆惊天大事。大夫既命,微贱不敢迟,即请启程。”

    须贾道:“厨下粟熟,但饮一粥而往。”

    门客道:“天色已晚,稍迟则城闭,犹费磋砣。臣即行,旦日必归。”

    须贾道:“劳累先生,臣心何安!”

    门客起身辞出。悄然避开众人,飘然出驿。途中只与逆旅中人短言两句,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直奔华阳而去。

第248章 中人之失

    须贾在与此前请援的魏使交谈中,发觉韩人助秦比已经知道的还要深入,不仅从华阳起运,甚至还要从郑城直接走水运接济。如果能以郑城为补给基地,那秦人在启封就可以长期坚持;而韩竟以郑地物质全力资秦,要请韩出兵击秦,岂非与虎谋皮?左思右想,须贾决定把这事报告信陵君,由他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信陵君的门客在人定初分到达华阳城下。巡哨的武卒将他带到司空那里,司空认得是信陵君门客,告知梁尉公子后,亲自带人送到华阳城内。信陵君等人闻知,紧急出来迎接,揖让到府内堂前。由于天色已晚,烛火不便,众人只在院内,借着微弱的残月团团围坐。

    门客报告了自己看到的情况,特别是由于韩王卧病,魏使皆不得通之状;特别说明,须贾大夫之所以要他赶回来,是要报告两件事:一,韩使频频前往启封;二,韩国可能经水道向启封运粮。

    听到这两条消息,在座的人也有些懵:韩国如此作为,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难道韩国真的完全投向秦人了吗,这对它有什么好处?

    仲岳先生比较冷静,问道:“此信得自何人?”

    门客道:“大夫言,此得于他人暗报。纵不实,亦庶几也。”

    仲岳道:“大夫初入郑,得此恶信,必先来报,是也。方今之要,在打探确实。”随转向郭先生和靳先生,道:“靳先生深谙地理,能知河流津渡之处;郭先生即遣人手,四下打探,一要明韩舟入启封,二要明韩使入启封。”两人应承而去。

    仲岳先生又对回来的门客:“方先生且安歇。明日还要劳动先生归郑。”方先生也辞去。

    望着院中所剩的几位门客,信陵君道:“初闻此讯,几惊肝胆。愿先生教我。”

    仲岳先生道:“事易时移,天之常也。不测风云,往往而有。君上勿忧。”

    信陵君道:“吾所虑者,秦人难破,军心难安,久必生变。如之奈何?”

    张辄道:“其所尤难者,在须贾大夫不得其门而入,韩庭诸事,尽皆不明。计策难出。若能造访一将一相,或一大夫,得其的信,或可为也。”

    信陵君眼前一亮,道:“若欲访一大夫,韩王孙或韩不申或有其道……”

    仲岳先生亦笑道:“微君上之言,吾等几忘却。君上且会王孙,吾往会不申,必得其道。”几个商议了谈话的几个细节,仲岳先生辞去。信陵君来到后院,于门前呼道:“魏公子无忌,谨拜华阳尉!”里面传来一声“容报!”不久,院门打开,华阳尉匆匆而出,与信陵君见礼。

    信陵君道:“久失聘问,王孙安否!”

    华阳尉道:“敢劳动问,贱体如常。”

    信陵君道:“今日闲逸,愿与王孙一会,得如愿否?”

    华阳尉道:“求之不得。每见公子战事劳碌,不敢相扰耳。”

    信陵君揖让到前院,华阳尉道:“当备酒果,以为兴助。”叫身后的人进去取些酒果出来,自己随着信陵君来到前院。随后,几名小童担酒盛果品而至,于院前摆下,各自退走。

    各饮几盏酒,吃了两个干果,信陵君道:“今晨须贾大夫入郑,通王使命。闻韩王卧病,诸有司皆探之。而王孙……”

    华阳尉面色一变,道:“吾王何日得疾,轻重若何?”

    信陵君道:“盖韩王卧病,使命不通,须贾大夫淹留驿舍,不得进退。”

    华阳尉想了想,道:“是必无他,偶感风寒耳!故不告于外臣。”

    信陵君道:“王孙之言是也。是亲近如王孙者,设王不豫,必遣使告之。今无使,是王轻疾也。然魏使不通,秦人难退,奈何?”

    华阳尉道:“韩相正欲与秦交易,又何退之?汝等皆知,某为韩相所遣,入华阳正为助秦,何退秦之有哉?”

    信陵君道:“秦人在侧,如针芒在身,得无除乎。秦人素无义,一旦有变,一日而至郑,王宁无忧乎?”

    华阳尉道:“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

    信陵君道:“将军暴鸢,国之干城,宁无一二言相谏乎?”

    华阳尉道:“其或有之,惟勿听耳。”

    信陵君道:“欲得见其庭议,当咨之何人?”

    华阳尉道:“吾语汝,若谋之于卿相大夫,必不得也。密咨于中官,或得其详。”

    信陵君道:“王孙之策甚妙,或有亲近中人,得引荐一二!”

    华阳尉道:“何必引荐,但得三五百钱,自无所不晓也。”

    信陵君道:“何谓也?”

    华阳尉道:“公子不知,中人位近君王,而身最贱,其意难平,易与也。于集市召一中人,——其人身有残疾,易识也,——请酒不过数十钱。酒间但有所问,无不答也。若邀他人出,人数百钱,依位而定。”

    信陵君有些谔然,道:“其言可信否?”

    华阳尉道:“设若不信,指日灭之!得食效力,有何不为?”

    信陵君道:“得钱定能邀人出宫?”

    华阳尉淫笑道:“但得其钱,王姬不难也。公子所邀,不过朝堂侍者,有耳无心无位,思之不过三五百钱。”

    信陵君心中的震撼不亚于得知韩以水道运粮。他强压心中的震撼,问道:“愿闻其详。”

    华阳尉道:“但遣一人,于市邀一中人至肆请酒——中人识得?”

    信陵君点点头。华阳尉续道:“酒间闲谈,即可随意咨之。酒酣耳热,知无不言。所咨事多则酒多,事少则酒少;所咨有所不知,即可邀其人,约定时日,置酒相见便可。有何难哉?”

    信陵君道:“微王孙,孤何知也。”殷勤劝酒。王孙畅快吃喝,道:“日日对女眷,何兴之有?必得知己如公子者,方得尽兴!”信陵君下席,对一名门客耳语几句。那名门客即出门,少时回来,从袖中出一串钱暗递信陵君。信陵君接过,乘着敬酒的机会,把钱塞给华阳尉。华阳尉随手接过,毫不掩饰,直接放进怀中。笑道:“公子何必……哈哈哈!”

    又饮几盏,华阳尉道:“公子勿虑。……吾得公子助,位至公卿可期也,又岂在区区百钱……”

    信陵君道:“孤何德能,而为此耶!”

    华阳尉道:“公子德能,布于天下,何人不知!门下门客三千,皆天下英雄;凡有所为,无不得意,虽王亦不如也。吾但得公子二三之助,便能成事,积功而升,虽公卿可期也。”

    信陵君道:“但有所命,不敢辞。惟才薄德鲜,恐难如意。”

    华阳尉道:“公子勿虑!吾得公子之助,必有已以助公子,必不令公子空过也……”

    信陵君道:“如是,无忌拜谢!”于座中伏拜。

    华阳尉于座中回拜后,乘着酒劲道:“方值乱世,不得其党,焉得其利!得与公子为党,幸何如哉!公子不知,吾一闻公子至城,千推万辞,总是伪作;心中千肯万肯。恨职司所在,不能以城相赠耳!”

    信陵君只得含糊道:“此恩德,必不敢忘!”

    华阳尉道:“公子知之。自公子入城以来,凡有所命,必不敢辞。公子勿虑,公子虽空华阳……但得公子……必无他也!”

    信陵君道:“何谓也?”

    华阳尉道:“公子不知……韩王甚爱公子,每指诸子皆虫豕也……若知公子守华阳,或以华阳相赠,亦未所知。华阳,边鄙也;公子,人中龙凤也。舍一边鄙而得一龙凤,韩王之愿也……思之而不可得,某但与公子相亲,韩王必另眼相看。内与王相亲相知,外得公子之助,岂非公卿可期?”

    酒尽肴赅,信陵君将华阳尉送归后宅,门客们将酒瓮、簋盏担到门前,由童子接入。

    仲岳先生早已回来,见信陵君在与华阳尉饮酒,便悄悄躲在门房里,一直到华阳尉入内,方才出来。

    张辄一眼看到,便道:“有窥探者至!”众人一瞧,是仲岳先生,尽皆大笑。

    仲岳先生道:“先生何知?”

    张辄道:“隐在塾内,归时便知。”

    仲岳先生道:“必不能隐先生耳目也。”谈笑之间,信陵君等已经回来。众人复又坐下。信陵君道:“先生何得?”

    仲岳先生道:“韩王之病,不申亦不知。其朝中颇有得力者可籍也。惟书信难寄,臣以为可邀其入郑,以助大夫。”

    信陵君看了看众人,没有谁有反对的意思,便道:“先生所言,必无误谬。此事请先生斟酌。”

    仲岳先生道:“喏!未闻华阳尉奈何?”

    信陵君看了看张辄,张辄道:“华阳尉有意投效,故所言甚多。”把刚才的谈话说了一遍。信陵君慨然道:“不意政事败坏若此。王之亲近,得为钱所累,而至背矣!”

    仲岳先生道:“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亲随左右,非可托心腹也,言不密,又何怪哉!”

第249章 得见中人

    从华阳尉口中得知,宫中中人如此卖主,对信陵君的打击很大。他不知道,如果这样,君王的机密要怎样才能保守?这时,一名门客道:“诚若是,君上但出钱财,而中人尽得所用,则诸王之计岂非皆得闻欤?”

    信陵君要开口反驳,仲岳先生抢先道:“先生之言是也。诸国相争,心口不一,各逞机锋。若得其实意,于国有补,于社稷宗庙有益。”

    信陵君愣了愣,不知道是该赞成还是反对。张辄知道信陵君的尴尬,转换了话题,问仲岳先生道:“韩不申言中人之道否?”

    仲岳先生道:“未闻其言。”

    张辄道:“王孙之道,定非寻常公卿大夫所能,吾意不宜宣之于众。”

    仲岳先生道:“何谓也?”

    张辄道:“可令韩不申往助须贾大夫,而另遣人探于中人。诸先生以为如何?”

    在座的几人都表示同意。信陵君没有别的表示,只是沉默思考。

    张辄道:“此事不宜传扬,只限在座知晓。旦日吾请几位先生相助,直入郑地,相会中人;方先生仍与韩不申同往郑地,与大夫相会。仲岳先生可告方先生,君上已密遣先生入郑相助,但有参差,彼此相助。”见张辄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信陵君不好多说什么,但道:“如此,有劳先生。旦日秦人来战奈何?”

    张辄道:“今日秦人未出。旦日或亦不出。若出,可尽托于司莽。”

    信陵君应喏。向位先生凑到一齐,仔细商议了明天的行动细节,以及与须贾一行的联系方式。张辄想了想,对信陵君道:“愿得君上玉佩一用。”

    信陵君从腰带上解下玉佩,道:“此佩魏人或知,韩人焉知谁何!”

    张辄道:“虽不知谁何,然必贵人也!”

    第二天,方先生带着韩不申踏着晨曦而去。

    张辄出城到巴氏车行,托他们找一套韩人家臣的服饰。巴氏车行早就认识这是信陵君的门客,自然不敢怠慢,尽力奉承。

    另两名与之配合的门客是后来从大梁出来的“乞丐”,不用变装,只在脸上抹上几把土,先行启程。

    张辄装扮好,又在车行把一块金币换成一堆铜钱,装在一个袋子里,贴身挂在脖子上。也拎着一根打狗棍,向郑城出发。于途看到方先生介绍的驿站和车夫们居住的逆旅,甚至还看到几名门客在逆旅周围活动。张辄避开他们的注意,直往城内而去。

    郑城的外形有些像现在的菜刀,刀把朝南,末端就是有申门,洧水和溱水夹在两边,形如护城河。北边刀片的部分依河岸曲折而建,也基本方整,三面环水,只正北方是旱地,但偏偏北门叫“渠门”,好像这里有水似的。进了城,一道城墙把城分成东西两半,东城乃王宫所在,各种祭祀用建筑均在其中。西城则是工商业区和工商业从业人员居住的里坊。虽然不远处正在打仗,但对这里似乎毫无影响。守门兵士无精打采地站着,领头的则坐在墙根下打盹。

    张辄进城后,四下望了望,发现那两名门客装扮的乞丐就在前面不远,就走过去,每人破碗中扔了一枚铜钱,算是打了招呼。张辄四下转了转,集市里开市的钟声响起。集在市坊里有很多中人,但这批应该是为王室采购的,成群结队,张辄不敢过去招惹。一直等到太阳升起好高,王城里才陆陆续续有人出来。

    张辄转到一间酒肆前,要了一个靠里的座,点好酒果,对肆主道:“敢请主家邀一位中官过来。”

    肆主似乎对这事轻车熟路,也毫不在意。出门后,就在道上截了一位中人,简单说了几句,就给约在座前,自己则很知趣地立刻避开。

    张辄起身相迎。中人看了看,道:“先生面生,不知出于何家?”

    张辄不答,只从怀中掏出一只玉佩,暗暗塞在中人手中。中人见此玉温润晶莹,琢工精细,就要行礼。张辄一把扶住,悄声道:“不足为外人道也。请上座!”

    中人坐下。张辄筛酒相劝,殷勤执礼。中人饮过三盏,不敢再饮,道:“先生此席,必有所因。愿先闻之,不敢悖逆。”

    张辄道:“非为他事,乃启封助秦之事,可得而闻否?”

    中人似乎放了心,道:“若尊家欲分一羹,必得其速。缓则有变。”

    张辄再筛一盏,道:“愿闻其详?”

    中人端起酒盏,安心道:“此事若问他人,或者不明;若问吾,则知其详。”

    张辄道:“何意能得贵人相助!愿闻其详?”

    中人道:“汝知说客陈筮否?”

    张辄故意茫然地摇摇头,中人得意道:“非汝所知也。陈筮纵横天下,一言兴邦,一言灭邦,盖天下所望。”

    张辄道:“陈筮说于王乎?所言者何?”

    中人道:“时值上巳。王偕太子、诸宫同往洧、溱,洗濯祓除。吾随左右执器。忽报有使上达,王正浴于洧,左右后宫相拥,不堪入目。乃命太子相参。至浴毕,太子归,神情颇顿。——时吾侍于王侧,故知矣。王曰,何使上达?太子曰,秦人遣陈筮说韩归秦。王曰,三晋者,兄弟之邦也,不忍相背。太子曰,儿亦答之,而陈筮曰,盟于三晋,何利之有?若盟于秦,秦出关东,韩为东道,可倍价贾之。故汝见之,今秦出关,倍价而籴粮,韩车载舟籍,以往助之。贵家若有意,早晚扫仓而粜,亦得倍利。不可缓也。”

    张辄道:“王先曰,不忍背三晋,义也。太子复言其利,王何言?”

    中人道:“王言,千里籍粮,十不一至。就粮于韩而只倍价,秦何计之精明也!”

    张辄道:“事定否?”

    中人道:“家国大事,焉可一言而定!然方以时势,盖大计已定,其源乃在于彼。”

    张辄复殷勤劝酒,问道:“微官人之言,小子何知?然官人言‘缓则有变’,奈何?宁王有所不定乎?”

    中人饮了一口酒,道:“汝小子卓尔有识,能见细微处。与魏乎?与秦乎?王难定也。故缓则有变。”

    张辄道:“王卧病久矣,今其情奈何?”

    中人道:“此复为吾所知也。十月望日,王与姬共饮于月下,忽太子来报,秦人出关,命韩备粮于道。王闻之,手中爵落,猝然而倒。急扶回宫,日夜胸痛不息,复加痰喘。群药并进,稍稍得复。至今十日,犹复卧病不能视事。朝事尽废,有事紧急者,由太子与将相斟酌而定。以吾观之,助粮于秦,乃太子所为,若王瘳,或废之。故曰‘缓则有变’。”大约是酒喝到位了,中人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张辄道:“王扶病,陈筮入视否?”

    中人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则不知也。”

    张辄道:“陈筮所居何处?”

    中人道:“亦未知也。”

    张辄道:“陈筮拜王,必有所归,是何人主之?”

    中人道:“皆由中车主之。”

    张辄道:“劳官人相邀而见。”

    中人道:“吾何人也,敢邀中车!汝欲知陈筮居处,吾可打探……五百!”

    张辄从怀中掏出两个小串,放在席间,道:“事出仓促,不及数也,聊以为信。事成必不敢忘!”

    中人斜着眼看了看张辄,犹豫了会,把钱拾起来揣进怀中,道:“也罢。若得信实,再付不迟。旦日便有回报。”

    张辄道:“如此甚劳官人。小子暂回取钱,敬候官人佳音。”起身辞出。对肆主道:“官人但有所需,可尽与之,都于账上结。”肆主应喏。

    出了酒肆,张辄觉得天色尚早,自己入了城,不带点东西出城好像有些不近人情;但带的东西多了,又引人注目。于是就向两名扮着乞丐的门客走来,走近了,一人扔了一个钱,把两人叫到一处,道:“少时抬货归乡,汝得便否?”

    两人一人答“得便”,一人答“不便”。答“得便”的打了答“不便”的一下,喝道:“有吃有喝,有何不便?”答“不便”的问道:“钱几何?”

    张辄道:“再添一钱。”

    那人道:“一人一钱。否则不便。”

    张辄道:“如此且随吾来。”

    三人走到一处,张辄小声道:“事毕矣!略带少物出城。何物可办?”

    一名门客道:“入城而贾,多为猪羊、器物、衣帛等项。”

    张辄道:“一腔猪何如?”

    一门客道:“甚善!至夜飨士卒,可得肉食矣。”

    于是三人到市中,买了一头去了毛的整猪,抬在一根杠子上,出了城。离城十里,找了个僻静处的河沟,避开观察,把猪放在沟里,水草遮掩,做好标记。依然作两处分开而行,直往华阳而来。

    到了右营,见过梁尉公子和司空,说明有一腔猪放在前面的水沟里。司空派出十人,跟着一名门客返回藏猪之处,张辄和另一名门客则回到华阳城。

第250章 盘点情报

    张辄的郑城之行十分顺利。所见的中人竟然是几次重大事件的亲历者,张辄认为他说的话具体、细致,不像经过斟酌说出来的,还借着酒劲,可信度比较高。留下一个再见面的机会,就匆匆回来,与众人商议下一步行动。

    秦军今天果然没有出来。靳先生和郭先生都派人回来说有重大发现,但有待进一步深入探查,自己并没有回来。听说张辄回来了,仲岳先生虽然还在为营事忙碌,也把一切都放下,匆匆赶回华阳尉府,与张辄相见。还在院里的几名门客已经自然围拢在信陵君和张辄周围,听他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见仲岳回来了,信陵君及众人一起跪起迎接,仲岳先生匆匆见过礼,毫不客气地就在张辄下首坐下,急切问道:“所得若何?”

    张辄道:“所获甚丰。”

    信陵君道:“劳先生复言之!”张辄于是从头再说道:“臣食时入城,至隅中乃见中人出入。遂入酒肆备酒果,请肆主邀一中人。肆主似久历其事,随于市中邀一中人入座。问之,竟颇解吾所疑者。”

    仲岳先生道:“事出反常,必有他故,不可大意。”

    张辄道:“先生所疑是也。故中人入座,先劝三盏醴酒,以助其兴。中人乖巧,只饮三盏,径直问道,所问何事,若所问不知,不敢复领。是则可证王孙所言,若中人所言不实,必遭横祸。中人谨慎,不敢轻启事端。——亦可推知,其所言必无虚也。”

    仲岳先生沉思片刻,道:“可少释其疑。先生再言。”

    张辄道:“臣乃咨之启封运粮之事。中人乃曰:若尊家欲分一羹,必得其速。缓则有变。”

    仲岳先生思忖片刻,道:“不似伪也。盖以君为主家而来,欲运粮于启封,而不得其实,故咨之。先生何身相见?”

    张辄道:“臣以家臣之装相见,问其主家,乃出君上玉佩,中人一见,识得轻重,即欲见礼,被吾所阻。”

    仲岳先生想了想,复道:“亦不似做伪。得佩玉佩如君上所佩者,必贵人也。”

    张辄道:“臣复问曰,愿闻其详?其人甚悦,乃曰:是必吾也,所能知也。乃复问曰:汝知说客陈筮否?”

    仲岳先生诧道:“其云陈筮?必有来历。此何人也?”

    张辄道:“中人自言,此非汝所知也。陈筮纵横天下,一言兴邦,一言灭邦,盖天下所望。”

    仲岳道:“诚哉斯言,不为虚也。”

    张辄道:“中人曰,时值上巳,王及诸宫同往祓除。是中人也,乃执器于左右。闻报有使上达,乃命太子往见。太子归,言秦人遣陈筮说韩归秦;其辞曰,盟于三晋,何利之有?若盟于秦,秦出关东,韩为东道,可倍价贾之。”

    仲岳先生道:“是言亦似不虚,乃陈筮说辞!且其言陈筮见王乃在上巳日,合于他言。”

    张辄道:“臣曰,不忍背三晋,义也;陈筮所言者,利也。王何言?中人道,王言,千里籍粮,十不一至;就粮于韩而只倍价,秦何计之精明也!”

    仲岳先生道:“是韩王声口,不似作伪。”

    张辄道:“臣乃问曰,事其定否?中人道,家国大事,焉可一言而定!然韩已运粮于彼,是必定计也。”

    仲岳先生道:“是人也,只道初会之状,并不知定计之情。所言属实。”

    张辄道:“臣复问曰,所谓缓则有变,其意奈何?宁王有所不定乎?中人曰,与魏乎?与秦乎?王难定也。故缓则有变。”

    仲岳先生道:“诚如是言,则大事未定,大势未失,尚有可为!先生此行不虚,竟探得韩王心旌摇动,未得定计也!”

    张辄道:“臣复问韩王卧病之状。中人道:此复为吾所知也。十月望日,王与姬共饮于月下,太子来报,秦人出关,命韩备粮于道。王闻之,手中爵落,猝然而倒,日夜胸痛不息,复加痰喘。至今十日,犹复卧病不能视事。朝事尽废,有事急者,太子与将相斟酌而定。助粮于秦,似太子所为,若王瘳,或废之。故曰‘缓则有变’。”

    仲岳先生道:“若中人所言为实,韩王乃急火攻心,心气厥逆,而为此也。此乃重症,多不救。韩王虽卧病,亦有幸也。”

    张辄道:“臣观此言与前合:韩王虽贪秦利,犹慕盟义,难以抉择。而定计资秦者,太子也,韩相也,韩将也,非韩王也。”

    信陵君击节叹道:“诚若是,则事尚可为也。韩太子然,中人之才,柔茹而寡断,虽定计,易之不难也。”

    仲岳先生道:“先生复得此信,此行不虚也。”

    张辄道:“臣复问曰,王扶病,陈筮入视否?中人曰‘不知’。臣复问陈筮所居何处?中人亦曰‘不知’。然其言,载陈筮而归者,中车也。故臣留钱二百,约其旦日相见,欲得陈筮之所居。”

    仲岳先生道:“妙哉,其人也,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陈筮其人,存亡所系,以中车亲载之,亦当信实也。苟得陈筮所居,先生其何行?”

    张辄道:“犹未得计,故归而就教也。”

    其余门客也纷纷称赞张辄不虚此行,探得如此隐蔽的情报,对决策大有帮助。至于说到如果对付陈筮,则众说纷纭,从刺杀到说服,不一而足。讨论到最后,大家的意见集中在说服上,因为刺杀只会刺激韩王与魏决裂。

    信陵君道:“素闻纵横家学明天下之势,议论宏阔。陈筮者,纵横之雄也,若得其议论,不宜乐乎!”

    仲岳先生听到此言,拍膝叫绝,道:“非君上莫能为此计也!”

    张辄还有些没明白,问道:“何所计也?”

    仲岳先生道:“纵横家学,出入纵横各国,非有君臣之义,同气相求,同党相亲,以谋其利。昔苏秦入秦则献连衡,入赵则献合纵,盖其类也。今陈筮虽为秦说韩若此,若其为魏说韩,又当若何?”

    张辄亦叫绝道:“大哉其计也,非止化敌为友,直化敌为师也。臣愿行之。”

    信陵君道:“吾思士子纵横天下,朝秦而暮楚,非其性善变,君弃而不纳,纳而不用也。设得其用,能不尽心竭力以图报哉!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诚天下志士之心也。先生得见陈公,务拜上敬仰之意,邂逅得便,当亲就教!”

    张辄道:“谨喏!”

    信陵君道:“郭、靳二先生虽未归,然是亦必知韩、秦相通,韩以水道资秦亦得其实。虽有说陈之道,成败未定。诚若是,计将奈何?”

    张辄道:“其上者,绝秦韩之交,固魏韩之盟,韩魏联兵攻秦,则秦必败;其中者,不绝秦韩之交,但固魏韩之盟,魏与秦战,胜负乃在不可数;其下者,不绝秦韩之交,而背魏韩之盟,秦韩交攻,则魏必败。其下者固不可为,而其上者又不可取,惟取其中可也。”

    信陵君道:“于吾魏旷日持久,非计也。其当奈何?”

    仲岳先生道:“苟魏得韩助,韩以一国支二军,其力难继。破敌或其时也。”

    信陵君道:“方之几时?”

    仲岳先生默计片刻,道:“不过一月。”

    信陵君道:“时已深秋,若相持一月,宁勿入冬乎?”

    仲岳先生道:“臣夜观天象,斗已转甲,令交寒露,夜结为霜。以此推之,一月后正当立冬。”

    信陵君道:“曝兵于野一月,兵法曰难;其于冬,犹难!为之奈何?”

    仲岳先生道:“若粮秣充足,或其易也。”

    张辄道:“但议之与晋大夫与诸司可也。”

    信陵君道:“大梁尉见在,亦可咨之。”

    张辄道:“大梁尉,贵人也,必不能耐。饲间车载入国可也。”

    信陵君道:“大梁尉出阵于危难之际,忘身不顾;梁尉公子虽独子,亦同出阵,身居险地。岂碌碌之人。有事咨之,必能减吾过,增吾功。”

    门客们听了,也不争论,转移了话题。张辄道:“若与秦相持经月,以何辞言,能策庙算,定军心,鼓士气。”

    一名门客道:“夜宿于野,虽深秋亦难忍,而况冬乎?”

    另一名门客道:“天寒地冻,秦与吾正同也,岂有不耐?”

    一名门客道:“秦,西戎也;西北,寒地也。其人蛮蒙,得食而足。岂中国衣冠礼仪可比。若受冻饿,恐为困兽之斗,犹难禁也。”

    信陵君道:“对秦持经月,非区区所能为也。必也上下同心,共赴国难。基间必有经纬曲折之事,困苦危难之情,要防之于未然。仲岳先生默志于胸,孤亲咨之众卿,张先生仍往郑,以探韩庭之虚实。”

    张辄道:“臣往郑地,得猪一口,已命右营,载之归营。其夜必有回报。”

    信陵君道:“何以得之?”

    张辄道:“于市贾之。”

    众人皆大笑,开始议论如何分食。

    仲岳先生道:“君上昨日劳乏,昏厥于地,若得其羹,正好补之。”

第251章 相持之道

    盘点守张辄入郑所获的情况,亦喜亦忧。喜的是张辄此行,获得了可靠性很高的有关韩国动向的情况,不虚此行;忧的是,一直处在怀疑之中的韩秦相通,竟然被证实了。韩人不仅以边邑小城向秦输送给养,甚至在郑城动员了全国之力,从水道向启封运粮。这给大家战胜秦军的信心投下巨大的阴影。

    张皇之间,张辄突然说自己从郑地买了一整口猪,今夜可以美餐一顿,一下子提起了众人的兴趣。众人纷纷议论,如何分食这口猪;仲岳甚至提到,昨天信陵君昏倒过,应该多喝些肉羹补补。

    说起昨天信陵君昏倒一事,张辄被提醒了,问仲岳先生道:“君上于阵晕厥,其因为何?”

    仲岳先生道:“不可说,不可言,不可道!”

    张辄道:“何也?”

    仲岳先生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行。故不可说,不可言,不可道!”

    众人一下子明白,信陵君涨红了脸,道:“不肖无状之甚,愧对诸公!”

    一名门客道:“非也,非也,周公之礼,岂曰非礼;周公之道,岂曰非道。君上青春正盛,合当如此,合当如此。力所不支,但以肉羹相补,必得完也!”众人复哈哈大笑。信陵君只得道:“焉敢当诸公之言!”怕众门客还要再闹,连忙请门客分别去请三司和晋鄙来府议事。众人辞去。信陵君下意识地往东阁望去,但没有看到小奴和盖聂的身影。

    司莽很快就来了,严肃地见过礼,端正地坐下。信陵君开门见山地问道:“有先生探得其实,韩非止车运粮秣予启封,复以水道,舟载运之,以求厚利。以郑为援,秦人安若磐石,如之奈何?”

    司莽沉思片刻,道:“愿与秦人决一死战!”

    信陵君道:“其有可胜之道?”

    司莽道:“万人必死,横行天下。君若有意,臣愿前驱。”

    信陵君道:“若相持而久,可经几时?”

    司莽道:“君其言粮支几何?”

    信陵君道:“足支一月。”

    司莽道:“与秦相持,非比寻常,必城坚粮足,乃保无虞。以大梁之坚实,亦难必一月,而况旷军于野,衣食不足,冻馁交加,必将有变。”

    信陵君道:“孤闻赵以晋阳孤城,能守二年,奈何以大梁之坚,经月亦难?”

    司莽道:“时势异也。方其时也,赵之晋阳,城坚而地僻,赵家经营多年,专备不虞;大梁大国之都,商贾云集,天下之会;此远近有异。三家联兵貌合神离,劳师远征;,而秦并力一向,上下同欲;此强弱有异。晋阳背山面水,地势险峻,大梁四野开阔,无险可据;此险易有异。三家得晋阳而无所得,失晋阳而无所失,秦得大梁是得一都会;此得失有异。有此诸异,是大梁战守不若晋阳也。虽然,背城借一,犹可一战。而吾军曝于旷野,掘沟为壕,堆土为墙,更何论也!”

    信陵君见司莽越来越往不能坚守的方向走,便截住道:“必若坚持,卿议何如?”

    司莽一懔,道:“若得其令,必约束部卒,旦夕不懈,以待秦人。”

    信陵君道:“秦韩勾联,非朝夕能破,旷日持久,势难免也。愿卿熟筹之。”司莽心情沉重,礼辞而去。行前信陵君叮嘱道:“此事只在汝心,不可宣之于口。”司莽应喏道:“必不敢乱言。”

    第二个过来的是左营司胜。他的态度稍微积极一点,道:“华阳边邑,士卒千人,守犹经月,况十万之师哉!惟恐粮秣不支,外援断绝,则陷死地矣。”信陵君也让他暗自“熟筹上报”,不可宣之于口。

    梁尉公子和司空一齐过来,随便把那口猪也拖过来上缴。听了信陵君的问话,两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道:“不可。兵闻拙速,未睹巧久也。十万之卒,皆编户也,家里相望,时时倚门而盼;田野荒芜,犹待力田。从征而不顾者,为君战也。今战又不战,和又不和,空费劳力于无用之地。来年春开,将以何养民?”

    这一番道理,把信陵君也搞得心神不定。十万编户,千万亩地,都是国家税收的重要来源;荒掷一月,明年的春耕就会受到影响。“不误农时”,古来圣贤谆谆教训,信陵君也不知道若因抗秦而误了农时,是得是失。

    照例送走梁尉公子和司空,信陵君心中十分忧郁。一方面希望能在沙场建功立业,一方面又希望魏国百姓安居乐业。现在,要他从中间选择其一,他感到为难了。而让他尤其没有想到的是,他赋予重望的三司,竟然一个支持他的也没有,一个能为当前危局出个主意的也没有;大家只是说“不行”“不行”,到底怎么样才能“行”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大厦将倾,谁得砥柱其间?

    晋鄙最后到来。进府见过礼,先关切地询问道:“公子今日若何?”

    信陵君知道他问提昨天自己昏倒的事,有些不好意思,道:“并无他碍。”

    晋鄙问道:“仲岳先生所言何因?”

    信陵君面红耳赤,但还是尽量语气平静地回答道:“闺闱失节,大夫见笑!”

    晋鄙朝东阁看了一眼,明白过来,道:“诚若是,静养即痊。”

    信陵君道:“先生亦言如此。”然后迅速转化了话题,道:“今晨张先生密探于郑,访得韩人的信:韩秦勾联,非止一日;韩以水道,密运粮秣,以达启封。主是者,说客陈筮也。”

    晋鄙道:“臣亦有耳闻,然不能必也。张先生亲探,必无虚也。愿闻其详。”

    信陵君道:“先生多方奔走,方知此情。其因起于上巳日,陈筮见王,陈背魏亲秦之事,恩威并施,韩王犹两端也。月望日,秦人出关,报于韩王,王卒病,太子与公卿等执国,遂密资秦,以取厚利。秦得郑助,势难猝退,故请大夫教我。”

    晋鄙道:“臣等所计者,在韩魏相援,共抗强秦。无韩援,魏尚不能胜秦,而况助秦焉?须贾大夫何报?”

    信陵君道:“昨夜须贾大夫来报,王卧病,不能视事,所有魏使皆滞于郑,淹留难归。大夫乃集其力,渐次而访诸卿大夫等,或得其门而入。”

    晋鄙道:“臣闻公子之言,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所喜者,魏使命未达,韩无相拒。所惧者,王无必援魏之心。”

    信陵君道:“闻韩王曰:盟魏者,义也;亲秦者,利也。此义利相争,高下难定,左右为难。”

    晋鄙道:“故其机不在阵前,而在宗庙。不出樽俎之间,而折冲千里之外,此之谓也。”

    信陵君道:“方其时奈何?”

    晋鄙道:“静以待时,勿妄动也。”

    信陵君道:“支之一月可乎?”

    晋鄙道:“但得粮秣不缺,又何虞也?”

    信陵君大喜,道:“大夫真国之干城,宗庙中柱也。”

    晋鄙有些不解道:“公子但言一月,可有说焉?”

    信陵君道:“计者,韩虽助秦,亦不背魏,可令其助魏。以一国资二军,必不能久,期之一月,必背秦也。”

    晋鄙沉默半饷,道:“果随公子愿,诚魏之幸也!”

    信陵君道:“算有遗策乎?”

    晋鄙道:“两军数十万,曝军于野,连接百里,樵采无路,风雨无遮,困病必多,更兼作奸虚诈之徒于中起事,恐一月后,其事有变。”

    信陵君疑惑道:“大夫适言,但得粮秣不缺,一月又何虞也?复言,恐一月后,其事有变。不知其可,愿大夫教我。”

    晋鄙道:“驱士卒斗,其难也;而静之尤难。必也,上下相合,内外相亲;内有所附,外无所畏;则庶几也。虽曰无虞,其实难能。虽然,彼我正相等也。然期之韩,一月背秦,则非所愿。何者?韩非无偏,必有所向,向秦则秦胜,向魏则魏胜,秦魏皆欲得其亲,势相贿之,魏与秦孰胜?韩向秦则秦胜,向魏则魏胜,是韩弄秦魏于掌股,秦与魏孰能忍之?既争贿之,复不能忍,韩将何向?是故韩之背秦向魏,诚魏之幸也。”

    信陵君道:“若韩不向魏而向秦如之何?若韩不向秦而向魏如之何?若韩于秦魏无偏如之何?”

    晋鄙道:“韩不向魏而向秦,魏当击韩;韩不向秦而向魏,则秦必退;韩于秦魏无偏,其势最难,攻则无方,守则无时,生死由人,无能自主,久则有变。”

    信陵君道:“愿大夫谋其尤难者!”

    晋鄙道:“事势未定,不可预谋。方其时也,吾据华阳,王据大梁,相距百里,而夹秦人。虽声息不通,其势相接。遥为呼应,互为犄角,是立于不败也。韩人暗以粮秣助秦,不过小有助益,非与大势有违。设韩王心动,出韩卒援魏,是胜势也。奈何舍必胜之势,而就死地乎!若公子有一月之资,臣必令秦一月不攻梁;有二月之资,二月不攻梁。待秦疲于坚城之下,必为王擒矣。”

第252章 相持之计

    晋鄙的思路与别人完全不同,不是着眼于一军一城,而是主动与大梁配合互动。这让信陵君心有所动,遂道:“多与将军互通音讯,迄不得令,奈何?”

    晋鄙道:“秦攻梁,则吾攻秦;秦攻华阳,则将军攻秦,此大略也。今秦坐困启封,进不能攻梁,退不得其道,但以钱籴粮,其欲为富家翁乎?盖首尾难顾,静以待之之故!”

    信陵君道:“秦人以万人西出,扼吾东进之道。设其攻梁,吾当何以攻之?”

    晋鄙道:“秦人以万人出阵,时时攻之,以疲吾军,似乎得计。然吾军新败之余,士气委顿;秦人犯我,我每战小有斩获,虽于敌无大伤,而于我则提振士气,明彰赏罚,整顿部伍,谙于阵战,不啻田猎观兵,而利于战也。”

    信陵君这才把这几天的战事想明白,原来晋鄙根本就没打算认真打仗,只是借着秦人练兵。想通这一节,信陵君立即来了精神,道:“微卿之言,孤何知哉!愿闻其次。”

    晋鄙道:“出阵十日,行列精熟,上下一心,乃可择其要冲而击之。故是时也,必得诸先生细探彼我虚实、远近、曲折之相,以为攻守之策。公子前赐启封地理图形,甚为精要。若得其余,必利破秦。”

    信陵君道:“是图乃武卒陈四所献。陈四现在大梁,不在军中,奈何?”

    晋鄙道:“公子可遣使召之。”

    信陵君道:“不知何之,如何召之?”

    晋鄙道:“陈四随何人至军?”

    信陵君道:“乃随卫将军门下车右先生于启封事。”

    晋鄙道:“请之于将军,不亦可乎?”

    晋鄙的提醒让信陵君十分兴奋,道:“芒氏兄弟见在营中,卿其同往见之!”

    晋鄙道:“军礼不入国,国礼不入军。公子,将军也,不可擅离。军中凡有事,召之即可。”

    信陵君道:“如此,卿其少候!”招手叫来一名门客,命其去请芒氏二公子至。在等候的时间里,信陵君道:“复有一事烦劳大夫。”

    晋鄙道:“公子有命,不敢辞。”

    信陵君道:“张先生暗探于郑,得全猪一口,今在城中。欲飨士卒,未得其道,请大夫助我。”

    晋鄙大笑道:“是诚难也!猪只一口,而欲飨十万之卒……但食肉糜矣。”

    信陵君道:“诚为不易!愿大夫劳心。”

    晋鄙道:“猪在何处?臣愿往观之。”

    信陵君扰晋鄙带到门房,一口大猪,猪毛剃尽,但尚未开剥,横陈于室内,约有二三百斤。晋鄙道:“猪虽大,曲折难分,何如就于诸先生分而食之,犹有其味。”

    信陵君道:“孤虽幼,亦闻吴子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虽未能行,窃深慕之。军中但有一食,愿与士卒共,不敢独享。愿大夫成之。”

    正言之间,门外报芒氏二公子至。信陵君和晋鄙出到门口相迎。二公子入门后,芒亥一眼就看见了那口猪,道:“是何来也?君上知吾心矣!”

    晋鄙知道他想岔了,连忙解释道:“有先生密使于郑,就便得一猪。君上不敢独享,愿与众共之。臣彷徨无计,正踌躇间,二公子至,必有以教我。”

    芒亥听闻不是请他吃肉,也没了兴致,道:“一猪而分十万众,非魏高莫办。”

    信陵君听了心中一喜,道:“微公子之言,吾几忘怀。”马上命人去请魏高公子。自己与晋鄙带着芒氏二人进到院内,两边坐下。

    晋鄙道:“前者贵府车右先生赴启封,随行者陈四,颇善地理,图形精当,甚便于军事。今吾与秦相拒郊野,若得其人相助,不无补益。惟不知其人今在何处,愿先生告之将军,赐予军中,则幸甚。”

    芒氏二人也觉得突兀,相互看了一眼,芒未道:“小子浅识,未知门下有陈四者,莫不有误。设有善地理,精图形者,宁无引之于左右乎?”

    信陵君道:“其人年甚幼,盖初年武卒,非将军门下。惟差遣侍车右先生出入启封,故知之。公子但语于车右先生,必知其状。”

    芒未道:“君上有命,不敢辞。愿即传言于父查找其人。若得之,必能如愿。”

    信陵君道:“甚劳公子!”

    晋鄙道:“其事甚密,不宜宣之于口。愿君上密笺之。”

    信陵君道:“大夫所言甚是,是孤失于计较。”遂上堂内,择出一支竹简,以刀刻画道:“无忌言:陈四者,曾侍车先生,才能堪用,愿赐军中效力,则幸甚!谨拜!”用锦囊封好,交与二芒。芒未接过,也不拆看。放入怀中,礼辞而去。

    少顷,魏高到了。信陵君和晋鄙将其迎入,说明请他来的用意。魏高看了看猪,道:“是豕尚未开剥,今夜不及;愿借民军善屠者,整治齐备,旦日可飨士卒。”

    晋鄙道:“是有何难!需屠者几何?”

    魏高道:“猪只一只,多亦无用,但得五人足矣。”

    晋鄙道:“后军右偏恐即足矣。公子可随吾至右偏征用。”又对信陵君道:“君上旦日飨士卒,臣将遍告全军,以布将军之德。”

    魏高道:“臣定不辱使命!必令分配均平,上下无怨。”

    信陵君道:“如此劳累公子!劳累大夫!”

    两人出府。晋鄙果然从后军的民军中找到十几名屠户,魏高挑了五人,领着进城,把猪抬到城外,就在陈氏车铺门前开膛破肚,切小清洗。晋鄙传令全军,将军劳诸军,旦日食有肉羹。

    信陵君现在清闲下来,独自一人上了堂,侧卧于席上,回味着刚才与诸人的对话,希望能从中理出头绪。

    事情的起因是张辄坐实了韩国通秦,不仅与秦频繁往来,甚把首都郑国的粮食从水路运往启封,供应秦军。这严重震撼了信陵君一行。本来,信陵君他们是把胜利的希望放在魏、韩三路夹击秦军,而秦军因深入敌境,补给困难之上。现在这一基础不存在了:韩国不仅不会与魏合作攻秦,反而成为秦军的后勤补给基地,消除了秦军最大的弱点。信陵君当时的感觉,几乎就是天塌了!

    张辄和仲岳先生所定之计,他也是认同的,认为不失为一条可以成功的道路。但找到后军统领武卒的三司商议,却得到近乎一致反对,而且理由看上去十分充足。司莽强调了长期野战的困难,特别是在毫无准备的条件下。司空和梁尉公子则更多从经济角度提出问题:长期相持,农时尽误,田园荒芜,民无所依,来年又将如何?惟一反对不那么激烈的是司胜,但也只是认为相持一月是可能的,——如果粮秣充足且只需一个月就能赢得胜利的话,而这两点信陵君是不能保证的,只能作为一种可以争取的前景。

    晋鄙则提供了另一个思路:秦军夹在大梁和华阳之间进退不得,何尝不是被动地卷入一场持久战?相比魏军,秦军的战场处境更加不利:他甚至只能派出一支万左右人的部队与华阳十万魏军相持。如果能充分利用这一点削弱秦军,同时壮大我军,韩国最终也会改变态度,站到魏国阵营中来。这当然需要十足的耐心和智慧,付出难以想象的努力,但要与强秦相抗,哪有容易的?

    从根上说,晋鄙的办法与张辄等的意见相合程度很高,都主张持重而行,反对在条件不成熟时与秦军决战;但两者的思路有所不同,张辄等主要把精力放在韩国身上,而晋鄙则更关注大梁的动向。

    目前两者并无分歧,那就把意见相同的部分先执行起来!信陵君最后下了决断。

    哪些事意见相同?两人都同意对秦人和韩人的动向进行深入调查,为此,他们共同要大梁帮助寻找毫无名声的准武卒陈四,以绘制比较精准的地图;还要借助信陵君门客的力量,掌握各方动向。——至于掌握军队,激励士气,训练部伍,就全交给晋鄙做就好!至于这两条路到哪里会出现分歧,出现分歧将如何处理?到时候再说吧!

    渐渐理清自己的思路,信陵君也恢复了些勇气。在院内的门客,在诸将议事时大多没有凑过来;见信陵君独在堂内若有所思,也贴心地不上去打扰。直到信陵君面色和缓下来,慢慢走出堂来,下了台阶,才纷纷围拢过来。

    信陵君道:“郭、靳二先生归否?”

    一门客道:“未也。”

    信陵君道:“旬日未归,家中倚望。”

    门客们道:“愿随君上!”

    信陵君道:“得家中音讯否?”

    一门客道:“大梁城内警戒虽严,集市未散,四方商贾齐聚,不似吾等日夜提心。”

    一门客道:“先生之言是也。曝兵于野,衣不暂解,已经十日。秋去冬来,苟日渐天寒,而寒衣不备,奈何?”

    信陵君道:“孤闻芒将军守城甚严,吾先生等出城,犹待须贾大夫之助,奈何集市未散,商贾齐聚,而四城大开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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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长平介绍:
公元前275年,穰侯魏冉率秦军进逼大梁,他不知道,大梁之中一个残病之人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公元前270年,一个叫张禄的神秘人物成为秦王客卿。
公元前266年,张禄成为秦相,魏冉被逐出咸阳。
公元前260年,秦赵战于长平,赵军被坑45万。
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赵都邯郸,未来的始皇帝赵政生于围城之中。
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冬月,未来的汉高祖刘邦生于沛。
公元前255年,张禄连同他的三人组一齐被杀。长平长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平长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平长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