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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星喵呜     一池霜txt下载     一池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46章 别家黄昏

    红灯进入最后读秒阶段,绿灯将启。

    过了这个路口,就要到许霜降的小区。

    “顾总,谢谢你送我回来。”

    回程很长,许霜降和顾一惟在车上谈工作谈了前半程,奈何她才上班第一天,任何事都没法谈得切实而详尽,这便很快没话题了,后半程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说,两人断断续续地扯了一些时政新闻,车中显得比较沉闷,这下她终于快要到家了,着实舒畅了些,觑着等红灯的时间道谢。

    “客气什么?现在都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也不能把你送到办公室。”顾一惟语气随意道,“大家都是朋友,你不用下班了还一直顾总顾总的,和陈池一样叫我名字好了。”

    许霜降笑了一下,并未搭腔。

    “陈池这个时候回来了吧?”

    “可能吧。”

    “他工作挺忙的啊,我们有时候通电话,他还在公司里。”

    许霜降心里一动,敢情陈池和顾一惟互动得还挺勤快。“嗯,最近他公司事情多。”

    “我听说他下个月要出国。”

    “对。”

    “哎,许霜降,是前面这个门口进去吗?”

    许霜降顾不上想别的,连忙点头:“对,进去右拐第一幢楼。顾总,你把我在小区外面放下吧,我走进去。”

    “我送你进去,你东西多。”

    说起这个,许霜降着实发愁,苗圃基地的阿姨非常朴实,找了一个特大号的塑料袋,给她几乎剪了半畦的蕹菜和苜蓿塞进去。

    “反正没人吃,浪费掉真可惜,这些菜都不打农药的,妹妹都拿回家去,放心吃。”阿姨这么说,极是热情。一则公司难得派个温温娴娴的女子过来,二则老板话里话外,这女子以后要常来查看,便要事先打好关系。

    所以,许霜降这大袋蔬菜,多得几乎跟菜场摊贩去进货拿的那个塑料袋容量一样,说句实诚话,她要是背着袋子去菜场,瞅着城管没看见的空档,在出入口摆两个篮子,号称卖农家自种菜,也是极像模像样的生意。

    “这实在太多了,顾总,我找个袋子分一点给其他同事吧。”许霜降自顾一惟手中接过这袋菜,苦恼道。

    “这时候他们都下班了,分给谁去,你都拿去吧。”顾一惟又提出两个袋子,这是送给许霜降的两个盆栽,算是员工的福利。顾一惟说,公司的员工,每一季都能从苗圃里免费拿两盆花摆家里去,他给许霜降挑了一盆五六十厘米高的金桔树,正在开花,近之则香,据说料理得好,肯定能结果。许霜降自己则看中了一盆叶子特肥厚的芦荟,她准备放在厨房间,炒菜溅到油点的时候抹一抹。

    顾一惟实在很大方,闻得许霜降喜眉笑眼问:“金桔和芦荟能不能吃?”他无语过后,便特意吩咐阿姨找出陶土盆,给许霜降翻了盆,让她吃得更放心。

    “起初要照管得稍微仔细点,家里环境和大棚不一样。”

    许霜降答应得兴致勃勃。

    这不,她上班第一天的收获可不少,这几袋,一袋更比一袋沉。

    顾一惟瞧瞧许霜降身上挎着包,拎了蔬菜袋,接过了芦荟袋,还想分出手来接那棵金桔树,赶忙说道:“我帮你拿上去吧。”

    “这……”许霜降确实再也腾不出手了,若说让顾一惟帮她提到电梯口,她分批送上去,又好像对人不够礼貌,她绽开笑道,“谢谢顾总,实在太不好意思了,顾总上去喝杯茶,我待会儿问问陈池,他要回来了没有。”

    “喝茶不用了,我把你送到门口。”顾一惟笑道。

    隔壁的阿姨自不再听闻许霜降说起白蚁后,又戒备了一段日子,这阵子终于恢复常态,搬了一个小凳坐在过道中间整理绘本故事书,大概是小孙儿渐大,用不着这些婴幼儿读物了。

    “回来了?”阿姨招呼道,眼睛瞄向后面的顾一惟。

    “哎,阿姨理东西啊,吃过晚饭了吗?”许霜降回道。

    “没呢,等儿子回来一起吃。”阿姨将小板凳往墙边挪。

    “阿姨,没关系,我们好走的。”许霜降忙道,她一边笑容可掬地和邻居搭着话,一边领着顾一惟来到自家门口。

    这种黄昏里琐碎的攀谈,被大妈占据得略有凌乱的过道,甚至顶上那盏察觉了一点昏暗便自动应声而亮的楼道感应灯,都奇异地散发出一种家的寻常味道,瞬间裹住了顾一惟,仿佛百般滋味绕上心头,一下让他想到了远在家乡的老房子,还有在炊烟里呼长喝短的村中岁月。

    “我走了。”他将金桔树放下,瞅瞅许霜降身边的红漆防盗门,“你提得进去吗?”

    “我能行。”许霜降略略犹疑,按理她该请顾一惟进去小坐,但陈池不在家,她单独请人进家门,委实不太方便,便打算厚着脸皮顺水推舟说再见,“那……”

    “阿姨,你叫我上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是的呀,我有旧衣服旧书卖。”

    许霜降和顾一惟齐齐望过去,保洁阿姨的老公拿着一柄大杆秤和两根长布条朝隔壁阿姨走来。那两人站在廊道上,说得热闹。

    “我下去找,怎么你不在地下室?”

    “另一家叫去了,看到你留的纸条,我水都没喝一口就上来了。现在天热,大家卖废品都早晚叫。阿姨你就这么点东西,不多嘛。”

    “里头还有,价钱给我算好点,你压价最厉害了。我在外头听的价格都比你高。”

    “阿姨啊,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价格低?你去附近几个小区打听打听,都这个价。别人给我们的收购价低,我收你们的价格只好也低,我也要吃饭的嘛。”师傅一抬头,瞧向许霜降,扬声道,“妹妹下班回来啦?”

    “哎。”许霜降绽开笑回应。

    “妹妹,有纸箱报纸卖,就到地下室叫我。我旧衣服也收的,什么都收。”

    “好。”

    顾一惟觑向许霜降,目光中好似有一抹端量意味,许霜降说完转头,他便一笑:“那我走了。”

    顾一惟才转身跨出一步,陈池转进廊道,隔着邻居阿姨和收废品的师傅,倒被许霜降先瞧见了他手里拎的几个食品塑料盒。

    “咦,霜霜。”陈池侧身快步绕过阿姨那扎旧纸堆,笑颜爽朗道,“一惟,稀客呀。”

第447章 此般小意温柔

    一番寒暄,陈池热情地将顾一惟请进屋内。

    不大不小的客厅并无特别之处,但却洋溢着生活起居的温馨气息。电视墙只是一堵白墙,挂了两幅风景画,像是照片放大冲印后装裱的。一幅是一大片的郁金香花田,空白处有行和花色一样五彩缤纷的字:“我们开始的地方。”另一幅是一棵金黄的银杏树,上面写着两行清正小楷:“池卷西风叶,百果归霜降。”

    顾一惟的目光在这短句上流连片刻,重新移向那句“我们开始的地方”,再次瞅了瞅那片绚烂的郁金香,而后才投到旁边的一个留言板,上面吸铁石压着零散的几张便签。

    他眯起眼瞧过去,大致是“晚上不回来吃饭”,这下面的日期划了一道又一道,想来写字的人不吃饭的次数还蛮多,又偷懒不肯重新写一张,就这般拿同一张纸换着日期用。旁边一张便签上写着“记得吃药,每次打勾”,底下划了双杠线,留白处却没什么勾,只有另一种笔迹的四个字:“都吃过啦。”留言板上还贴了一张课程安排表,上面用红笔圈出一块,瞅日期隐隐要到八月里。

    顾一惟注目少顷,微微转头,往房间瞧去,只看到门口的木地板。外面的天约摸已灰,这抹暮色便穿过主人的卧室,宁静地铺至门口,止步在客厅水晶灯的照射边缘,如一个羞涩温婉的女子站在灯影外,让人心生一窥之想望。

    “一惟,来喝杯茶。”陈池端了茶杯,人未从厨房转出来,笑声先传出,“你送给我们这么多菜,不知要吃到几时去。”

    “那边空地里随便种的,”顾一惟收回打量的视线,接过陈池的茶,道了一声谢,开玩笑道,“下回有什么想吃的蔬菜,弄些菜种子,撒到我那边去,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了。”

    “那简直太好了。”陈池乐道,“我丈母娘最喜欢这种自家露天种的菜。”他一抬头,见许霜降从房内放了包出来,扬眉道:“霜霜,是吧?”

    许霜降虚瞪了他一眼,朝顾一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陈池将茶几边角放的一台手提电脑拿起来,也没有过多言语,许霜降就走过来自然地接了去,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

    如此默契。

    “家里有点乱哈,”陈池朗笑道,“一惟,你难得上门,真是蓬荜生辉,坐一坐我们出去一起吃晚饭。”

    许霜降刚巧走回客厅,闻言朝他俩露出轻雅的笑容,那夫唱妇随的娴静模样,便比树林边阳光下的汗津津通红脸庞多出了好些柔软之意。

    顾一惟不禁朝她瞥一眼,欠身道,“不不不,晚饭不用,我该走了。”

    陈池按住他,热忱道:“那就随意点,就在家里用顿便饭。”他话风一转,“我正好要给你打电话,今天遇到一个天使投资人,我们聊了一下你的项目。”

    “哦?”顾一惟重又坐下。

    许霜降瞅一瞅他二人似要谈正事,便不出声地走向厨房。

    她打开冰箱,快速盘点,再检查陈池带回来的食品盒,不由翘起嘴角,陈池大概是为了慰劳她第一天朝九晚五上班,买回来三份大荤菜,有鱼有肉,这下她再炒几个冰箱里的盒装净菜,台面上也能整得像模像样,待客绰绰有余了。

    “什么时候周末有空,大家可以一起喝个茶。”

    “好,那你帮我约,我一般周末都没问题。”顾一惟道,“陈池,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朋友不就是这样相互介绍的嘛。”陈池笑着起身,“我得进去看看,我家丫头手脚慢,比不得我们那边的姑娘麻利,刚刚我还以为她上班第一天,你押着她回来告状呢。”

    “怎么会?许经理是我这公司请到的人才呢。”顾一惟跟着起身,“陈池,和许经理说一声,真的不要忙了,我晚上还有事,这就回去了。”

    “那,”陈池爽直,也不勉强,“也好,不耽误你忙,咱俩吃饭有的是时候。”他提声朝厨房喊道,“霜霜,一惟要走了,我送送他。”

    许霜降闻声走出来,表情颇意外,匆忙间聚起笑容,望着顾一惟略略挽留:“要走了?不吃饭吗?饭已经蒸上了,吃了饭再走吧。”

    “一会儿还有事,你别忙了。”顾一惟微笑道,在她身上瞄了一圈,此刻许霜降的衬衫外系了一件碎花围裙,飘带扎在腰后,将她身上这套职业装暗中蓄敛的铿锵气势盖了一大半,越发显得她身段袅娜,一如娇养的贤惠小主妇。他收回眸光,转向陈池客气道,“不用送,不用送。”

    “就到电梯。”陈池笑道。

    转过廊道,顾一惟回头顺势投向后方,许霜降在朱红门框下娉婷而立,身后映出一大片暖黄的灯光。“留步,留步。”他对一旁的陈池道。

    “一惟,慢走。”陈池替顾一惟按下了电梯按钮。

    “再见,回头联络。”自电梯阖起的门隙里,顾一惟瞥见陈池长身玉立,俊秀的脸上眉眼爽朗,笑意飞扬,向他摆摆手拟将转身,便不由想到陈池家门口那个系着围裙的娴雅女子。

    原来夫妻是这般,可以无端地小意温柔。

    被顾一惟认为变温柔了的许霜降,待陈池一回家,就哀叹:“怎么办呢?顾一惟也真是,不吃饭就拒绝得果断点嘛,我淘了四杯米。”

    “我们尽量吃,吃不完……”陈池圈在许霜降腰间笑,“你明天不嫌弃就接着吃,我明天有应酬。”

    “不是加班就是应酬。”许霜降咕哝一句,念起正事,“哎,我说,你在帮顾一惟找投资?”

    “也不算是,遇到这方面的朋友就介绍认识一下。”

    “他公司……缺钱?”许霜降睁大眼睛。

    陈池噗地笑出声,摸摸她的头发:“上班第一天就担心人家不给你工资?”见许霜降被猜中似地一脸讪讪,陈池更忍俊不住,“放心好了,顾一惟不给,我帮你去讨。”

    “说正经呢。”许霜降不满道。

    “哪家公司不是钱越多越好?想要壮大发展,有时候就需要资本帮助,不然,市场机会不等人,可能同行就先进一步了。”陈池刮刮她的鼻尖,“行了,这些事说多了你也不感兴趣,说说你今天看了花花草草,感觉如何?”

    “挺好的,就是热,在大棚里待久了,我都快昏过去了。”许霜降撒娇道,又不放心地嘟囔一句,“你和顾一惟搅一起行吗?他的事让他自己去理好了。”

    “憨大呀,这叫人脉互通,你用一个搅字,叫我咋出去和人打交道。”陈池哭笑不得地揪揪她的耳垂,在许霜降恼瞪他的时候,立即谄媚着打趣道,“许经理了哦。”

    “就是这么叫而已,其实我是光杆的。”许霜降仰起头,给陈池透露小秘密,“而且可能一直光杆下去。”

    “身兼一个部门哇。”陈池惊叹。

    “霜霜会很棒。”他柔声道。

    “真的?”许霜降侧头,眼珠滴溜溜地望着陈池,将信将疑。

    “嗯。”陈池点头,眸光肯定。

    许霜降便抿起笑容,低低地笑出声,不一会儿,手肘捅捅陈池:“去,换鞋,别以为我会忘了不说你。”

第448章 许姐的草头饼

    去顾一惟公司上班的第二天,许霜降提了一大包东西。

    一双运动鞋,那是防着什么时候要去苗圃,便可立即换上的。一顶宽边帽子,那也是听了顾一惟的建议,为苗圃准备的。还有十几盒糯米煎饼,这个说来须话长。

    苗圃阿姨不是剪了半畦苜蓿和半畦蕹菜给她吗?她当晚和陈池努力吃了一些蕹菜,剩下塞进冰箱,可苜蓿却再也塞不下了。许霜降快愁死了,灵机一动,想起了开春后妈妈总是做几个草头饼应应春时,她前两年住在家里,还帮着妈妈煎过呢。

    春天虽然过了,夏天也可以吃饼的嘛。

    这不,昨夜里,她指使着陈池出去给她买了糯米粉,费了好大功夫清洗苜蓿,打成菜泥,和着鸡蛋拌进糯米粉中,搓了七八十个草头饼,一半用了细豆沙做馅,一半实心,用平底锅沾油徐徐煎成。

    陈池说好吃,许霜降尝着,比她妈妈做的差不离。两人当夜宵各尝了两个,吃完都午夜十二点了。

    许霜降难得有这般大动静,累得够呛,便想着尽善尽美。她将墨绿墨绿的草头饼每四个装进披萨小饼纸盒中,还考究地垫了一张隔油纸。那披萨小饼盒,是她前一阵子培训课减少后闲下来从网上订的,原是想钻研着做个小披萨,给陈池拿到公司去,也好在加班时打打饥,不想披萨没钻研透,草头饼倒先用上包装盒了。

    到了办公室,打上卡,离正式开工时间还有五六分钟,同事们都在嘻嘻哈哈倒水打招呼,也有拿出面包馒头吃早点的。许霜降提了大塑料袋,笑咪咪一人给一盒。

    她对人的记性总是不好,这些昨日只见过一面的同事,她堪堪能记住几个人,便含糊着没给称呼,只重复道:“你好,我昨天从苗圃拿了一些苜蓿,做了一些饼,大家尝尝。”

    草头饼有奇效,她一圈走下来,已经坐定“许姐”这称号。

    顾二勤,总经理亲弟弟,对她也相当客气:“许姐,你昨天去了苗圃那边,下班没有考勤到,你今天填个外出单,让总经理签个字,这样就没有缺勤记录了,不然时间久了,我月底做考勤统计会给你弄错。”

    顾一惟早上进来晚,他经过许霜降的办公室时,见她低着头正在忙,瞥了一眼便进了自己办公室。

    许霜降忙完一阵,觑着总经理室关着门,试探性地敲了两下。

    “进来。”

    “就这样,我现在有事,不说了。”顾一惟放下电话,抬眸看向许霜降。

    许霜降暗忖自己是否进来得不是时候,她抹开微笑,走到顾一惟办公桌前,将一张纸递过去:“顾总,我昨天没回公司打卡,顾经理说要找你签字。”

    顾一惟没说话,接过去看也没看,龙飞凤舞一笔划过。

    许霜降捏着纸盒边角,犹豫了一瞬,想着这盒子已经被顾一惟瞧在眼里了,还是照计划给出去的好。“这个……是我拿昨天的苜蓿做的,分了一些给同事吃,顾总你要吗?”

    顾一惟微讶,接过来先在盒子上溜了一圈,看上去十分精致,一打开,见里头整整齐齐摆着四个扁圆绿饼子,包装是极用心的,跟店家卖的也差不了多少了,就是那饼子满目绿,暗沉沉的泛点油光,有些渗人,他抬头问道:“这样就能吃吗?”

    “能吃,是熟的。”许霜降忙道,“进微波炉稍稍热一下,可能会更好。”

    她这话说得没底气,公司里有微波炉,但是没容器装饼,早上同事们都是直接吃冷的,就了温水喝。

    顾一惟拿起一块,直接放进嘴里,许霜降便想挪步离开。

    “不错。”顾一惟挑眉道,品着味道点头,“有股苜蓿的清香。”他脸上那抹奇色是真真儿的,这饼子裹着密密麻麻的绿丝丝,大概是苜蓿绞不碎的茎纤维,乍一眼,让人联想到池塘边角水不流动的地方,长出来的那些丝状绿藻,幽幽地缠卷在一起。形象不咋地,配不上这包装,但一口下去,糯米甜软不粘牙,口齿生香,他想不到许霜降竟然还有如此创意和手艺。

    公司里从上到下没人说难吃,许霜降这一送,把家里那些愁死人的草头饼送走了大部分,她轻轻松松地嫣然笑开,好心提醒道:“这是油煎的,冷了不能多吃。”

    “很费事吧?”顾一惟问道,“你把昨天的苜蓿都这么做了?”

    “没,还剩了一大半。”许霜降无奈道,“阿姨实在给的太多了。”

    顾一惟就笑起来,眼额舒展,那凝在眉心的沉色便消了去,神情比之先前明显愉悦。“你一个人做的?”

    “陈池帮我揉面团,他力气大。那里面有两种,一种有豆沙馅,一种没有,你都尝尝。”许霜降翘起唇角,客气道,“顾总,那你慢吃,我先出去了。”

    顾一惟含笑瞧着许霜降走出去带上门,垂眸瞅了瞅手中的绿饼子,正待再咬一口,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拿起一看,眉头便又皱起。摒了一会儿,听着铃声坚韧地响过一阵,才将半个饼放入盒中,接起电话。

    “一惟。”方莹莹在那头道,“刚刚忘了跟你说,我买了冷馄饨,那家店的酱料特别好吃,我一下买多了,没想到今天要上晚班,单位里吃晚饭,这一天都吃不光的。要不,我给你拿过来当午饭吃,你和二勤都尝尝?真的很好吃。”

    “我不吃,午饭有盒饭公司送过来。”

    “冷馄钝也可以当点心呀。”方莹莹软声道。

    “你自己吃吧,别拿过来。”

    “哦,好的。”方莹莹笑道,“那我中午就能吃多少是多少,待会儿要准备上班去了。”

    顾一惟挂断电话,望着盒中那几个绿饼子,觉得刚刚吃下去的一坨糯米冰凉地塞住了食道,堵在胸口,竟再也没有胃口。

    方莹莹在书店的工作,晚班九点结束,坐地铁带走路,回到家大概九点三刻,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如此撑到冬天,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着她如此撑到冬天。

第449章 叨咕叨咕叨

    陆晴从胖经理的办公室走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怕办公桌对面的小杨有想法,虽然作为同一人事部的员工,小杨她们有想法是迟早的,但她不想在这一刻就露出端倪,她想自由自在地高兴一会儿。

    她躲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偷偷地笑起来。

    十分钟后,她抱着会议记录本直接去了财务部隔壁的小会议室。

    “陈总。”陆晴推开门,心中立即暗悔,该提前一两分钟来的,里头已经坐了财务部的安姐和小孙,齐齐扭头看向她。

    “进来。”陈池点头道,示意陆晴坐下,开腔道,“安吉、伊莎、黛茜,你们三个应该都已经接到派驻意大利的正式通知。”

    这三个英文名,分别对应了会计安姐、出纳小孙和人事陆晴,三个姑娘齐齐露出笑容,含蓄地敛着那股兴奋劲儿。

    陈池见她们个个欢欢喜喜,不由笑道:“大家两个星期后出发,公司尽量让你们在春节前回来过年,不过你们会在那边过圣诞节。这段时间你们把家里安排好,有什么困难及时提出,在外面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要和家里人说好。”

    “一起出发的还有工程部和业务部的同事,我也会去。但是只有工程部和你们派驻期最长。后期,公司也许会视情况调换人手,目前还没有议定,你们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那边的条件会比较艰苦,不会是你们想象中的样子。今天我们开这个短会,我简单说明一下情况,首先,在住宿上,公司租了一栋别墅作为员工宿舍,但是房间数量有限,所以你们三个需要同住一个房间。”

    安姐、小孙和陆晴相互瞅瞅,都面露友善。

    陈池瞄一眼三个姑娘,微微颔首,继续道:“关于吃饭,你们不用担心。我们请了一个当地的华人阿姨,每天会给大家做饭,不过阿姨祖籍福建一带,安吉要吃水饺,怕是吃不到。”

    安吉本姓安,比陆晴年纪大上一两岁,但她大学一毕业就进了这家公司,勤勤恳恳做到现在,比陆晴资历长。陆晴初进公司时,做考勤统计表,便须交给安吉。她称呼上很敬,叫人安姐,后来时日长了,大家熟悉起来,便将尾调轻扬,和其他人一起亲昵地叫安姐的洋名安吉,还比别人多了几分调趣,两人算是处得比较好的。

    安吉在陈池手下工作,说话熟络,听见陈池点名,就笑着保证道:“我这两个星期在这里争取天天买水饺吃,吃够了,到那半年不吃,吃通心粉去。”

    “倒也不用天天通心粉,放心,阿姨给你们米饭管够。”陈池侃道,顺便提了一句,“戴茜,大家的生活后勤这块,你要负责一下。我们对于伙食费有标准,阿姨会根据标准订菜谱,不过众口难调,操作一段时间后肯定会有意见,大家可以提,黛茜,你在两方之间做好沟通工作,能改进的地方让阿姨改,不能改的地方给大家说明白。”

    “是。”陆晴翘起嘴角,答应得特别响亮。

    陈池望向她,含笑点头,神情一肃:“我再来讲讲你们的工作安排。你们的工作主要围绕财务和人事管理,给予工程人员稳固的后勤支持,派驻期间,你们直接向我汇报。伊莎去那边负责出纳,管理现金。安吉,管理账目。黛茜,你的事比较细琐,要担起人事和总务,负责统计派驻员工的出勤节休、机票预订、日用品的采购、宿舍区的居住管理,包括我刚刚提到的伙食管理。”

    陆晴觑向陈池的两名直系下属,听出来她在意大利项目开展期间,也被陈池直接管了。

    “派驻期间,希望大家注意安全,不要单独出行,尤其是伊莎。”陈池瞧瞧俏皮吐舌头的小孙,转向陆晴,“黛茜,你在那边和伊莎的工作接触比较多,买东西去银行什么的,你们尽量结伴行事。”

    陆晴和小孙都赶紧点头。

    “伊莎,黛茜会向你支用日常费用备用金,虽然你们在同一个房间,但我希望你们各自管好自己的现金和账目,一是一二是二,不要混淆。”

    陈池也要去意大利出差,为期一个月。

    “霜霜,平时一个人在家,关好门。”陈池自从定下启程日期,就为这事琢磨了几天,他皱着眉,打着商量道,“要不,你索性住回爸妈家,就是上下班比较辛苦。早上还好,下午的话……现在夏天日长,你下班后到爸妈家应该天还没黑透。”

    “行了,我先过两天,要是懒得做饭了,就跑爸妈家蹭饭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许霜降大咧咧道,蹲在陈池的行李箱边上,一遍遍地检查。

    她一抬头,看见陈池坐在书桌前,拉着抽屉翻找,连忙道:“什么忘记装箱了?”

    “你的密码本呢?”

    许霜降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嘟囔道:“我那是记事本,又不单记密码,说的我好似有一本子密码似的。”她奇道,“你干吗?银行卡改密码了?被别人偷刷过?”

    “没改密码,也没被偷刷。”陈池无奈道,“给我找出来吧,我把股票账号的交易取现密码给你添上。我们的钱有一半在这个账号上,你得记好。”

    许霜降立在他身边,默了一会儿,虎起脸扑向陈池。可怜陈池坐在桌边,椅子和桌子的间隔空间可不大,许霜降硬是要挤进去扭在他腿上。

    “怎么了这是?”陈池愕然失笑,连忙求道,“你等等,等等,让我把凳子往后退。”

    许霜降没理陈池有多艰难,只顾着自己的小情绪,她鼓起腮,主动抱住陈池脖颈,哀怨道:“我不要管你那些密码。你要去这么久,你把我装箱子里当行李带走吧,我也好久没旅游了。”

    陈池的腿在桌下,还被她坐着拘住,凑在脖子边絮絮说话,他没法挪动分毫,偏生又被她逗笑得胸口都快抽疼了。

    许霜降微微抬起身子,让陈池有了点自由呼吸的空间,两人眼对眼,相比陈池的笑意盎然,她满脸苦恼:“或者你去把那个厨师辞了吧。我给你们做饭去,”她可怜巴巴地问道,“我现在去考厨师证,还来得及吗?”

    陈池忙抱住她安慰道:“要乖,好好在家,我们每天视频聊天,等我回来买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许霜降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偏了。

    “还没想好呢,看见什么好就买什么。”

    许霜降盯着陈池瞧,眼珠骨溜溜地,一看就知道她在猜,她鬼头鬼脑一笑,拍着陈池的胸膛:“你心中有想法了。”

    陈池一讶,似不信这么快就被许霜降猜出了,眼中隐现懊恼:“你知道……”

    许霜降眼疾手快一把蒙住陈池的嘴巴,咕咕笑道:“我诈你的,”她觑着陈池的神色乐不可支,猛摇着头,“不要傻傻地说出来。”

    陈池瞪着她,忽地探手伸到她腰后和腿弯,龇牙咧嘴要抱着她挪离桌边,口中佯凶道:“我们还没分开呢,你就要我对你刮目相看,小聪明使得这么溜。”

    许霜降只穿了家居裙,腿弯经不住痒,一声惊笑就自动蹦起来,站在一旁还不忘交代自己的要紧话:“你别瞎买什么纪念品,给我带点奶酪回来就行了,多带几种风味,我烘披萨用。”

    “好。”陈池终于得以起身,撒开笑容问,“还看中什么?”

    “没了,不要花太多钱。”

    “好。”

    “我明天请假送你去机场。”

    “不用,我从公司出发,我们一共七个人,公司统一派车送到机场。”

    “那我自己开车去机场,在安检口看你。”

    “傻呀,这么可怜兮兮。”陈池又笑又凶,“好好去上班,想想你从机场要开车回来,没人给你随时点拨迷津了,我敢上飞机吗?”

    “那我怎么送你?我做地铁去?”

    叨咕叨咕叨,叨咕叨咕叨。

    陈池哭笑不得,扯了许霜降往床边走,抵住她鼻头道:“胖妹妹,别叨叨了,天要亮了。”

    “怎么办?我也想把你当行李带走。”换他,也是在她耳边缠绵絮语不停。

    快近深夜,陈池查看手机,靠起坐在床头。

    许霜降就乖巧地睡在他旁边,将头搁在枕头上,抬眸望着他。

    “这些人,”陈池移开手机望下来,笑叹道,“有几个没长途旅行过,这时候还没装好箱子,发讯息过来问什么什么要不要带。”

    “哦。”她抓着陈池的枕头角,只觉得离愁这么快就找来了。

第450章 错了花时的海棠花

    陈池这就走了。

    许霜降无头苍蝇似地栖栖遑遑几天,强迫自己适应了下来,她将热情投入到工作中,也好排遣一番孤寂。

    今天,苗圃那边露天种的树苗,大半要出货。许霜降趁机搭了小范的车,抱着一堆新的空白表格给苗圃阿姨们拿过去,这是她为了符合管理体系认证标准重新设计的记录格式。

    小范带着请来的移树包工队在树林里挖得热火朝天,阿姨们照料完大棚里的花草,跑去看热闹,顺便给工人们捡去田头的断枝,关照两句小心。

    许霜降暂时没法给阿姨们上课,她戴了特地为这份新工作买的宽边凉帽,也守在林子边,脚下放了一箱盐汽水,见着工人暂歇的空档就问一声:“喝盐汽水吗?”

    顾一惟处理完事情,十点多赶过来瞧一眼。他停下车,遥遥望过去,地里众人忙乎着,挖树扛树的闹纷纷。他再一移眼,田埂边,许霜降一顶飘带遮阳帽,上身穿着一件水红色掐腰丝质无领小衬衫,下身束了一条粉红色过膝百褶裙,脚上是一双裸粉色运动鞋。

    艳阳天里,她这一身深深浅浅红,在满目绿叶林边,就像开错了花时的海棠,娇柔绰约,却让人视之无端生热。顾一惟瞅瞅林子里手持着挖机窜来窜去的那伙人,大夏天出劳力的男人没什么讲究,敞着衬衫衣襟,袒露着胸膛,脖子里搭一条擦汗的干毛巾,还有人穿了背心T恤,直接将下摆卷至半胸,晾出一大截精瘦的腰腹在空气中。

    “阿哥。”小范一转头,扬起手挥道。

    许霜降下意识扭头,见到顾一惟,绽笑道:“顾总,你也来了?”

    顾一惟颔首,站到她旁边。许霜降一早上招呼惯了,便也随手拿起一瓶盐汽水,问道:“喝盐汽水吗?”

    “不喝,你自己喝吧。”顾一惟眯眼观望着地里。

    许霜降暗地八卦,小范脱口叫顾一惟哥,看来是顾家兄弟的亲戚。

    “管护房有一张桌子,你去那里吧。”

    “好的。”许霜降从善如流,转身往回走,这日头可毒了。她这防晒霜,恐怕挡不住,既然老板发话,她就乐得躲一躲。

    顾一惟侧头望向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眯了眯眼。不知为何,他先前远远瞧见田头上的许霜降,便有些愣神错愕。开始他以为这是她站在这里格格不入,她这身打扮,婷婷而立,无论是和汗水混着泥巴的半赤膊男人比,还是和穿着碎花风凉衬衫的敦实老阿姨们比,都秀雅得过分,看上去也清闲得过分。

    许霜降沿着路走了回去,百褶裙微漾起,裸粉色的运动鞋在明耀的阳光中,几乎被映成了白色。顾一惟来回扫了几眼,才恍然想起,她这一身,和当年她跟陈池去向他辞行时那身穿着依稀相似。

    也是裙装运动鞋,也着水红抢人眼。

    顾一惟如今也算得是半个花农,方才瞅许霜降这半身水红半身粉,轻巧晒在田头阳光里,觉得有点像嫁接过混色开放的海棠,俏也俏,在一群吆喝劳动的人中,却略微不合时宜。现在却猛然回忆起,当日那一袭水红,仿若暮色烟波里静静的红莲。

    山间青草径,有一人恰恰驻足回眸,裙角被晚风拂撩,终于迤逦随人去。

    他默默收回了视线。

    “哥,”小范跳上田埂,顾一惟抛给他一瓶盐汽水,他咕咚咕咚仰脖喝了一大口,抹汗舒了一大口气,“差不多了。”

    “辛苦了,”顾一惟交代道,“待会儿你跟卡车送过去的时候,顺便和那边对对帐,催一催上次的尾款。”

    “好咧。”小范满口答应。

    “等树挖好了,让阿姨把地里那些倒伏的杂草清理掉,天气预报说今天半夜有雨,拖到明天不好弄。下半个月我们有一批新的树要种下。”

    两人在地头一边说一边监督,顾一惟蹙眉道:“有两个人我看着做事不像样。”

    “哥,你说那两个吧。”小范压声指过去,“我瞧着呢,这两个是新手,上次没见过,机械不会用,他们头让他们用铲,在旁边帮着搬抬,做事是有点六神无主。他们要是老这样,不用我说,他们头就首先不高兴了。”

    待三辆卡车装着起出的树苗出发,小范跟着去给客户清点交接,顾一惟踱到水泥路上接了两个电话,远远望着几个阿姨拿着镰刀锄头下了地,在林间扒拉着杂草,将它们都集中到埂上。

    他一边讲电话,一边走回去,视线一顿。

    管护房外,停着一辆平板推车,许霜降和一个阿姨正合抬了大袋培养土,小步移着,弓腰搁到板车上,长发因为这个动作,倾泻下来,挡住了半边脸。

    那板车上已横放了两袋,想来也是她和阿姨搬的。她的粉色百褶裙都快蹭到板车边缘了。

    “许经理,好了,谢谢你啊。”

    “没事。”许霜降笑着抬起手背,将头发从粘腻腻的脸颊边拂向脑后,头顺势一转,瞥到了顾一惟。

    “顾总。”阿姨向顾一惟招呼。

    顾一惟点点头,微笑着看阿姨将平板车拉走,转向许霜降,扫了一眼她微微发红的脸颊,问道:“你跟我一起回去还是待在这里?”

    “待在这里。新表格怎么填,下午要和阿姨们讲一下,另外,正好和她们多聊聊,了解一下各个品种的日常管理,接下来要写栽培规范手册了。”

    顾一惟点点头:“那等小范回来接你,他可能要晚一点。”

    “没事。”许霜降笑道。

    “那我走了。”顾一惟交代一声,自行进了大棚,检查一番后准备回公司。他拉开车门,坐下系了安全带,待要启动时,瞥见地里回来的阿姨们笑嘻嘻拿着锄头镰刀归还到管护房,纷纷脱下袖套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并拿出了遮阳披肩搭到身上。许霜降正和她们在一处,顾一惟突然想起了一事,摇下车窗扬声喊:“许经理。”

    可巧,阿姨们纷纷和许霜降道别:“许经理,我们回家了,下午再来。”

    “阿姨,我们下午两点半讲讲新表格的填法。”许霜降忙着把时间安排告诉阿姨们,没有听见顾一惟在路口的这一声。

    “许霜降。”顾一惟直呼名字。

第451章 安静挑剔的娇娇

    俩阿姨面向路口,倒是看见了顾一惟:“许经理,老板在喊你。”

    许霜降扭头,见顾一惟勾起手指示意她过去,不由微诧。

    “顾总,什么事?”

    “这里没午饭吃,上车,我顺路把你带到附近小镇上,把午饭解决了。”

    许霜降此前还没有在苗圃待过一整天,倒不知道午餐不便,她坐上车后,问道:“那阿姨们回家吃?”

    “她们的家就在附近村里,中午都回去,轮流留一个。”

    阿姨们正好走到车边,乐呵呵地摇手道:“顾总,我们走了啊。”

    许霜降不禁暗忖,顾一惟还挺抠门的,竟然不给阿姨们管饭。这好大一片生态园区,阿姨们大太阳底下走出去,估摸着二十来分钟总要的。

    “管护房备了微波炉,阿姨们不喜欢带饭,喜欢回家吃新鲜饭。”

    许霜降哦了一声,压下唇角,不评论。

    顾一惟给许霜降预先吱声:“我下午还有事,工作餐吃简单点。”

    许霜降立即知趣道:“我买一份盒饭拿回来吃。”

    “找家店,我也顺便吃了。”

    顾一惟带许霜降进去的是一家小餐馆,很有意思,没有菜单,老板娘拿着一个小本在桌边一站:“两位吃什么?想吃什么点什么。”

    “想吃什么?”顾一惟望向许霜降。

    “随便吧。”许霜降客气道。

    “随便我们可没有,”老板娘笑道,“你们尽管点,只要有材料,我们就按你们说的炒,没有材料,那就没有办法。”

    顾一惟瞅瞅许霜降:“天热,吃清淡点?”

    “好。”许霜降自然点头。

    “虾仁炒玉米。”

    “好咧。”老板娘刷刷地记上。

    “宫保鸡丁,吃么?”顾一惟征询着。

    许霜降点点头,老板娘就来一声:“好咧。”

    “少放点辣。”顾一惟叮嘱道。

    “好咧。”

    许霜降不由寻思,看不出来顾一惟竟然吃口不重,他弟弟顾二勤找了一家川菜馆给公司送盒饭,还嫌人家的菜经过了改良不够味儿。

    “再要条鱼还是想吃肉?”顾一惟又问。

    “太多了吧?”许霜降估摸着工作餐的规格,替领导省钱,“再要一个汤就好了。”

    顾一惟没接话,抬眸问老板娘:“有什么鱼?刺少点的。”

    “清蒸鲥鱼,绝对鲜嫩。”

    “好。”顾一惟继续道,“再来一份醋溜白菜,冬瓜排骨汤,一罐可乐,一罐椰奶,两碗米饭后面上。”

    许霜降欲言又止,这四菜一汤也太丰盛了,两个人怕是吃不光。

    “好咧。”老板娘欢欢喜喜地重报了一遍菜名,很快把饮料拿过来,“稍等一会儿,菜马上就炒好。”

    “你喝哪一种?”顾一惟让许霜降先挑。

    许霜降拿了椰奶,洁癖发作,在桌上四处瞅面巾纸。

    顾一惟见状,会错了意,扬声道:“老板娘,拿个杯子。”

    “好咧。”老板娘麻溜地从厨房奔出,拿了两个杯子摆桌上。

    “老板娘,有纸吗?”许霜降问道。

    “有有有。”老板娘转身四顾,从别桌拿了一盒纸过来。

    许霜降一瞧,没出声。老板娘大概为了节省成本,提供的这纸质量可差劲,黄不拉唧就算了,那纤维丝看上去都松松的,有点粉散散。许霜降自以为是个随和的人,但其实在生活细节上龟毛讲究的地方也有几处,在她心中,生活用纸是贴肌肤用的,挑选标准得比着内衣来,一定要舒适安全质量高,可不能是随随便便一张纸。

    不过,先前她被顾一惟叫上车时没来得及带包,这会子手边没任何东西,也只好将就了。

    顾一惟瞧着许霜降扯了一张纸,细巧地沿着椰奶罐的拉环擦了两圈,他垂下眸,“啪”地打开了可乐罐的拉环。

    有一种人,看着很温善,从不在明面上挑刺儿,但实际上安安静静地很挑剔。细节决定印象,许霜降在顾一惟印象中就是这种不作声的娇娇,他总是一想就能记起,当年她瞅见他抱着大冬瓜上门做客,目光稀奇惊愕,但娴娴雅雅地不置一评。其后他给她捡着沾了鸡屎的鞋,她捏着手指接过,明明嫌弃也没说。她随陈池和汪睿上他家串门,陈池和汪睿给啥接啥,唯有她,压根儿不碰毛巾,喝杯水要犹疑着在他的搪瓷杯沿寻找落唇处。

    顾一惟不动声色地望向对面,许霜降拿起玻璃杯,似乎透过玻璃观察到里面去,待她倒了椰奶进去,端起喝上一小口,他扯了话题聊道:“怎么样?陈池去了好几天了吧。”

    许霜降嗯了一声,觉得自己话太少,便添一句:“已经六天了。”

    “他在那边还好吧。”

    “好,”许霜降微微侧头一算,笑意就不自禁浮上眼眸,“现在他那边是睡觉时间。”

    顾一惟默默望她一眼,大概在苗圃一上午,许霜降被热着了,脸颊上的嫣红一直没怎么消,配上这身衣裳,汗糯糯里明眸皓齿,五官越发鲜亮。

    老板娘端着一盘菜过来:“醋溜白菜来喽。”

    “吃吧。”顾一惟抽出筷子。

    “嗯。”

    顾一惟夹一块爽口的白菜帮子,许霜降则夹起一片白菜叶,只是她尚未放入口中,就眼尖地发现叶上有好多黑点。

    她顿了一瞬,面不改色地吞了下去。

    说出去不怕别人嫌她浪费,许霜降在家里洗白菜叶,绝对会舍弃这样的叶子,要是不慎混进了锅中,她也不会吃,挑到一旁扔掉,陈池大咧咧,对她做的菜万分放心,从来不细看,一古脑儿吃下去,有时候还会被她埋怨。

    但那在家里不是?到外头来,还是要顾忌餐桌礼仪。第一筷菜就弃到桌上,多不礼貌。况且,她还没地扔,这是家常便菜小馆子,老板娘风风火火热情有加,放食物渣子的骨碟却是没有的。

    许霜降抿了一口椰奶,抬眸撞上顾一惟的视线,抹开微笑,无话找话:“醋溜白菜味道蛮好的。”

    顾一惟瞧她一眼:“那多吃点。”

    “好。”许霜降的笑容就显得有些拙,她半垂眼睑,下意识在搜寻能落筷的白菜叶子。幸亏老板娘上菜速度快,她还没硬起头皮夹第二筷,虾仁炒玉米和宫保鸡丁就上桌了。

    “老板娘,你这白菜叶怎么都是麻点?”顾一惟叫住转身要走的老板娘。

    “啊?”老板娘探头一瞧,立即笑容可掬地表示歉意,“这白菜天性长这样,不是脏,你们放心,我洗得可干净了,一片叶子一片叶子掰下来洗的。”

    顾一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老板娘讪讪地在桌边:“你们吃,慢慢吃。”

    许霜降再次触到顾一惟的视线,反倒不好意思了,第二筷还是夹起了白菜叶。

    “挑没有麻点的吃。”顾一惟停一下,有意无意道,“吃了也没什么问题,鸡丁和虾仁也吃。”

    “好。”许霜降笑着应道。

    除了这美中不足的白菜叶,凭良心讲,那隐在厨房里嗤啦嗤啦爆炒的小餐馆老板的手艺可真不错,每道菜都挺合许霜降的胃口。许霜降不挑不捡,什么都吃。

    那道鲥鱼要说一说。顾一惟先戳了一筷子,跟一般人的吃法差不多,开始的地方是鱼头下方的鱼脊肉,他吃了一口道:“没有刺,味道不错,你也吃。”

    许霜降含笑应着,她不好远远地戳到鱼尾上,便挨着顾一惟挑过的地方,隔了稍许距离,夹了一筷鱼腹肉。

    这就固定下来了,顾一惟吃鱼脊,她吃鱼腹。

    和同事朋友吃饭,轻易不能点整条鱼,要点就最好一人一条。不是一家人,真不能共享一条鱼。这是许霜降和顾一惟在吃鱼过程中头皮发麻总结出来的经验。

    小饭馆做事火速,菜上齐,老板娘就端上两碗白米饭,大概对白菜叶抱有歉意,她给的米饭满满实实,都拱出了碗口:“不够我再添。”

    “谢谢。”许霜降接过碗,心想着已喝完了一罐椰奶,吃过了一拨菜,顾一惟下午还有事要赶着走,她便一口接一口吃得高效。她这样儿,是实实在在吃饭,不像饭桌上吃吃菜聊聊天那般闲适。

    顾一惟话不多,先前偶或问两句许霜降的工作进度,这时候瞧着许霜降都吃掉了半碗饭,劝道:“多吃菜。”

    “好。”

    许霜降答应着,还是很快就将米饭吃到了碗底。她的胃容量就那么大,顾一惟点了四菜一汤,她吃下去的份量也就是和平日的盒饭所差无几,确实吃出了工作餐的风格。

    “顾总,你慢慢吃,我吃饱了。”她抬头笑道。

    顾一惟仰脖抿尽了可乐,捞过饭碗,速度加快,几口就吃完了。“走吧,我送你到苗圃。”

    他掏钱付账,许霜降安心等着,十分惋惜那满桌子剩菜。尤其是那条鲥鱼,底下那面就不用说了,主客都守着餐桌规矩,没人翻过来吃掉。令许霜降暗地替鱼心痛的是,面上都没有戳完,脊背鱼腹上被顾一惟和她少少吃去了一片,尾巴这截还有好多肉。

    许霜降要是和陈池在家吃鱼,只会剩下鱼骨架。不熟的人,真不能一起吃鱼。她再次想到这点,挺希望店老板能养着一只猫儿狗儿,将这尾鲜美的鲥鱼赏光了去。

第452章 夜班

    傍晚时分。

    “许经理,我们下班啦。”阿姨们探进管护房。

    许霜降从电脑前抬起头,客气道:“好,阿姨再见。”

    “今天老赵慢了,还没来。”

    “路上说不定就碰见了,他就这擦上擦下的时间。哎呦,这日头隐进去了,还这么闷,走回家一身汗。”

    阿姨们说说笑笑着,各自拾掇好遮阳帽、遮阳披肩,相伴离去。

    苗圃里只剩下了许霜降一人。

    等她手头的文件暂写完一个段落,才骤然惊觉管护房里光线很暗,从玻璃窗看出去,园区的水泥路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外头已暮色蔼蔼,天空是灰沉沉的,貌似转阴了。

    许霜降皱眉起身,瞧瞧时间不对,推了推隔壁一间管护房,那是老赵看夜班时的休息室。

    “赵大爷,赵大爷。”没人回声。

    许霜降对这苗圃的日常管理,毕竟还陌生,她只知道阿姨们白天来上工,老赵晚上来值守,管护房里给他安了一张竹榻,让他没事时稍稍小眯。对这赵大爷,许霜降还一面都没见过,也不知道他来了之后还会寻摸到哪里去,莫非无聊,四处转悠去了?

    “赵大爷,赵大爷。”许霜降走进大棚。

    外头昏暗,里头也昏暗,花花草草也需要休息不是。几十米纵深的连栋大棚,幽幽地勾勒出了花台盆栽的轮廓,许霜降站在棚口,向内走了五六步,竟不敢往里走了,只提高了声音喊。

    没人应声,她折回了管护房,取了钥匙,打开了赵大爷值班那间,在内墙门框边贴的一张联系人列表中抄下了一个电话号码拨过去。

    “喂,喂。”等了老半天,电话里才传出一个老大妈的声音,听上去无端地急躁慌乱。

    许霜降微愣,忙道:“请问赵大爷在吗?”

    “谁?你找谁?”老大妈不知是耳背还是没听清,在电话那头高声叫着。

    “赵大爷。”许霜降也提了声音,“我找赵大爷。”

    “喔,我家老赵啊。”老大妈似乎抽泣起来,“老赵在医院里,你啥事啊?”

    “赵大爷怎么了?”许霜降一惊,“他没来苗圃值班,我打电话问问。”

    “妹妹,你也是苗圃的?”老大妈恍然叫道,“对的,老赵是要值班的,今天他值不了了,在家里冲了一跤,磕破额头了,现在在医院拍片观察。”

    “啊?严重吗?”

    “头上缝了八针。”老大妈忙里忙慌地,“妹妹,老赵去不了苗圃,不好意思啊,我急死了,也想不起这事,对不起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全,我们还要听医生说,这段时间他都不来了。哎呀,妹妹你姓啥呀?老赵好像说起有个范经理范经理的,是你吗?”

    “不是,我姓许,赵大爷的事我会转告范经理。阿姨,那让赵大爷好好看病,有事再沟通。”

    许霜降放下电话,唏嘘两声,赶紧打电话给苗圃经理小范。

    未待她开腔,小范就叫起来:“哎呦,许姐,我忘了告诉你,有个客户打电话过来,说他要出差,我就把回访的时间提前,不然尾款要拖好一阵,现在我已经在高铁上了。要不我打电话给二勤,看他安排谁来接你。”

    “不单单是这个问题,”许霜降急道,“老赵今天在家里摔了一跤,去医院了,今晚苗圃没人值班。”

    “啊?怎么这么不巧,什么事都挤一块了。许姐,你先顶一顶,我马上给二勤打电话。”

    许霜降站在管护房门口,打完电话,焦虑地等了一阵。天色已全黑,蚊子嗡嗡嗡地,一群群地绕着她,就这打两个电话的功夫,她就被咬了几口,手上腿上都痒起来。

    许霜降跑进屋内,拿起自己的宽边凉帽,使劲往全身拍打。

    这间屋子,和隔壁赵大爷的值班室一样,都堆满了工具杂物,甚至比赵大爷那间还堆得满,沿墙全部摞了一袋袋的培养土,只开了一扇门和一扇窗,在窗前支了一张桌,抽屉里放了纸笔之类,给阿姨们平时记录用。

    这桌子原是小范过来时的办公桌,如今许霜降的包和电脑放在上头。她今天下午和阿姨们交流完后,在这屋里写文件,条件是挺艰苦的。里头没按空调,只有一台风扇,把她热得够呛。

    许霜降的手机响起来,是顾二勤的。

    “喂,许姐,你那边怎么样?”

    “还好。”

    “那麻烦你暂时等一等,我过来接你。”

    “晚上谁来值班呢?”

    “我来吧。”顾二勤乐呵呵道。

    许霜降暗忖,顾二勤过来接送她,还得再回来值夜班,真是够辛苦的。

    她等着无事可做,索性做了一回敬业员工,继续编写文件。

    忍着空肚子,还要和蚊子周旋,许霜降在电脑前坐了半小时,便觉非常难熬,她起身蹦跳两下,望出去,窗外墨墨黑了。

    许霜降拿了纸,锁了门,战战兢兢去上厕所。

    厕所建得很雅致,白墙青瓦甚至挑了飞檐,一如公园里的小榭,却是公共厕所,离她这处起码要走五六分钟。

    水泥路上只有她哒哒哒的走路声,这条并非园区主干道,只在厕所那里才竖了一根灯柱,发出黄黄的光。

    许霜降一路过去,别家的大棚也都静静地伏在黑夜里,没有什么人踪。

    她越走越快,进到厕所却怕了,神经质地将里头每一个小间都推开查视一遍,然后仰头将屋顶四壁全都看过,洗手时盯着镜子,特别害怕背后突然转出什么来。

    回程自不必说,她几乎不顾形象地连奔带跑。

    快到自己的管护房时,许霜降长长吁气,但转眼就猛然一惊,她在路上瞅向那扇窗,里头点着一只亮白色节能灯,可说是一目了然。先前她坐在窗前,若是外面的人看过来,那真是非常扎眼。

    许霜降望着四周,再瞧瞧大棚旁边的那块林地,树冠在黑暗中连成一片,让人心生滞压之感。她慌不迭窜进管护房,关上门,站了片刻,瞄瞄那扇没有窗帘的光玻璃窗,咬咬牙,把灯给熄了。

    她缩坐在窗前,融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那条水泥路,这情形,真是防贼的比做贼的还紧张。

第453章 一窗一门一人

    这些天,陈池不在家,许霜降晚上不习惯守着空落落的屋子独居,她几乎夜夜都辗转反侧,竟然害怕一个人睡,将房间的灯一夜开到天亮,有时候闭上眼睛,就会立马睁开,瞧瞧四周有没有啥。

    此时她不敢让自己明晃晃地置于光亮里,想出了这么一个怪招,和黑暗融为一体,但心里却没有丝毫安全感,不一会儿就脖子僵硬,背部抽紧,根本不敢回头,总觉得后面会有什么东西阴森森地要附上她。

    她把自己吓得,哪怕反悔了想去开灯,也不敢起身动弹。

    蚊子嗡嗡嗡地围着她的头脸部。

    不知过了多久,许霜降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先是嘀嗒几声,像是稀疏的雨点落到地上,持续了没几分钟,变成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雨点密集急砸地面。

    远处有闪电,乍然刺入眼帘,旋即雷声轰开。

    许霜降不受控制地惊呼一声,心脏砰砰直跳。

    雷声滚滚不绝,她做了一件极傻的事,低头趴在桌上不看窗外,只差没有掩耳了。

    这一拨电闪雷鸣,像一个世纪一样长。

    “许霜降,许霜降。”

    外面蓦然传来几声喊叫,许霜降抬起头来,细辨几下,就听得喊声越来越近,一会儿就在门外,伴随着重重的拍门声。

    她一喜,未等行动,却瞧见一团黑乎乎的人影移向面前的窗户,几乎贴着玻璃敲打:“许霜降,许霜降,你在吗?”

    “来了来了。”许霜降忙不迭应道,窜过去打开了门锁。

    “你怎么回事?怎么不开灯?”顾一惟扶着门框,捋了一把头发,极力地瞧向黑洞洞的室内,语气急促地问道,“停电了吗?打供电所电话没有?”

    大棚停电,对花草的影响可大了。

    许霜降伸手摸向门边开关,啪地打开灯,亮白色的光芒瞬间照得顾一惟眯起眼,只见她浅笑道:“没停。”

    顾一惟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一步跨进去,扫向四周,再盯向许霜降,蹙眉疑惑道:“那你怎么不开灯?”

    许霜降讪讪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支吾道:“我听说打雷闪电时,最好不要用电器。”

    顾一惟用异样的眼神瞟了瞟她,不予置评:“我去大棚看看,你待在这。”

    外头的雨哗啦啦地下,偶尔有道闪电,划过长空,雷声紧跟着,隆隆地闷响,比先前的炸雷要稍稍让人安心一些。

    顾一惟去了十来分钟后回来,语气没那么紧张了:“一切正常。”

    从管护房到大棚这么短一段路,他打了个来回,身上比先前更湿了,尤其是深蓝衬衫的肩膀部分,明显地印出了深色的水迹。他没去管这些,极目望向外面,灯光照出去,可以看见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在地上。

    这天气,他走不得。

    “等雨小一点,你开我的车回去,行吗?”

    许霜降惊讶抬眸:“你在这里值夜?”

    “嗯,今天晚上下雨,如果有什么事,二勤不行。”顾一惟停下话头,伸手道,“把隔壁钥匙给我。”

    许霜降连忙打开抽屉,取了一柄钥匙。

    顾一惟又跑了一趟,到老赵值班室拎了一张木折椅过来,掩上门,支开椅子坐下,开始向许霜降了解情况:“老赵怎么说?”

    “我打电话过去,是他老婆接的电话,说他磕破额头缝了八针,还在医院拍片检查。哦,对了,他老婆说他这些天都不能来值晚班了。”

    顾一惟搓了一把脸,叹气道:“知道了。”

    “那明天怎么办?谁来值班?”许霜降这会子挺同情顾一惟。

    “看情况,二勤没事叫二勤来,小范回来后就好办了,他在这里盯着,再在附近找个大爷,培训几天,来接替老赵。”

    “公司其他人不行吗?”许霜降奇道。

    “这么偏僻的地方守夜,谁肯干?再说,晚上睡不好,白天就不能做事了。”

    许霜降便不好意思地一笑,换她她也不肯,闪电豁在头顶,吓死她了。

    顾一惟瞅瞅她,忽然想起来道:“你还没吃晚饭吧?”

    这话就多余,这旮旯哪有晚饭卖。“我去车里看看。”

    许霜降尚未来得及说客气话,顾一惟就拉开门跑出去了。他在车中翻找了几下,找到一包苏打饼干,心内倒是高兴,顺势抬起头,看向管护房,许霜降的身影站在门内张望。

    隔着一重暗黑雨幕,灯光披在她身后,勾勒得她十分秀巧。风卷起她的百褶裙,人却静凝。

    一窗一门一人,恰似风雨盼夜归。

    许霜降站在门内,迎着扑面的湿潮,如今这里多了一个人,她便没有那么害怕,趁机开着门让屋里头窝了一天的热气散出去,黄昏时成群结队的蚊子也不见了许多,体感一下子清凉了。

    但轰隆轰隆翻滚在云层里的闷雷依然让她提心吊胆,远望去,天空不时亮一下,犹如忘关了的电视机在暗夜里自顾自播着节目,一豁一豁地闪屏。许霜降看不见惊龙般串游的闪电,猜测应该是闪在管护房的背后方向。

    她瞧见顾一惟在车内一小方光影中,低头搜寻了一番后朝她瞅过来,十分心急地希望顾一惟赶紧回来,这种天在外面可让人害怕了。同时又止不住暗地唏嘘,现如今做点啥事都不容易,这种风雨天,老板也得亲自上阵,真是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瞧,她就貌似那靠不住的员工,尽忧愁着自己如何回家去。

    “只有这个,你先凑合吃一点吧。”

    “谢谢。”许霜降忙不迭道,瞥见顾一惟伸过来的手背湿漉漉的,头发上衣服上又沾了更多的雨水,非常过意不去。

    她从包包里翻出自己的面巾小纸包,递过去:“擦吗?”

    “好。”顾一惟接过,抽了一片,抹了抹额头,扬扬下巴,“你吃。”

    许霜降确实有点饿,就不再客气,拆了包装先礼貌问道:“顾总,你吃吗?”

    “我不吃,吃过晚饭了。”顾一惟摇头,见许霜降拿了一块饼干往嘴里送去,便调转了视线,瞧向周围那堆花盆箱子和培养土,聊道,“过一阵,我叫小范收拾出一间来,你先规划一下,看看弄个组培室要添点什么,最好写个书面报告。”

    许霜降嘎吱一口才咬下去,胃疼,老板这是争分夺秒在布置工作啊。“一间不够。”她老实道。

    “嗯?那要几间?”顾一惟捋了捋湿头发。

    “起码三间吧。”许霜降转动着脑子,把饼干咽下去,一一搬出道理来,“试剂的配制杀菌算一间,操作室算一间,培养室算一间。”

    “我只是想让你选一个品种,我们先小规模尝试一下。”

    “那还是要三间,做大做小,功能划分是一样的。”

    顾一惟望着许霜降一本正经理论的模样,笑起来反问道:“种蘑菇的菌农,不也要用到菌种培养吗,他们怎么做到的?”

    许霜降眨眨眼睛,颇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第454章 灯影下的侧眸浅笑

    “种蘑菇用到的菌种,都是去买的吧?”许霜降疑惑道。

    顾一惟挑眉,想不到许霜降对种蘑菇还有点了解。“你见过种蘑菇?”

    “见过一次,搭的是那种很矮的菜棚,买来的菌种瓶,绝对不可能自己培养菌种。”许霜降肯定道。

    顾一惟放弃了种蘑菇这个类比,无奈道:“先写报告,稍微灵活点,你自己看,这里能拨给你用的,我都可以拨给你,多的没有。掌握一个宗旨,我现在只是要小试,我们的主线现在还不在这上面,只是为以后做准备。”

    “好。”许霜降郁闷,手中捏着饼干想了一会儿,觉得有必要说句实在话:“如果我们要小规模实验一下,该买的试剂、耗材、设备还是省不了。”

    顾一惟盯向许霜降,半晌挥挥手:“你弄个整体方案出来,要详细的,可操作的。”

    “嗯,什么时候要?”

    “两个星期。”

    许霜降盘算了一下手头的工作量,点了点头,垂眸看向咬了一小口的饼干,哀叹,吃上司一点东西,真不是白吃的,这大晚上相当于在谈事情加班。

    外头的雨下得疾骤,隔了窗子,仍能听到铺天盖地的雨声。她隔着玻璃窗遥望出去,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屋内的情景,桌上是她的包、电脑和一台小风扇,她端坐着颦眉隐忧,身后只有一米见方空地,再后方都是袋装培养土,顾一惟靠侧墙坐着,也不宽敞,椅子边就是一摞纸箱。

    “吃吧。”

    许霜降闻声转头,冲顾一惟笑笑,接着咬了一口。

    顾一惟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起一看,稍稍犹豫,接了起来:“喂?”

    “一惟,公司那边没事吧?”

    顾一惟沉下眉:“还好。”

    “前面我发现下雨了,真怕你路上淋到,你淋到了吗?”

    “没有。”顾一惟瞧向拿着饼干将吃不敢吃的许霜降,走过去点了点抽屉,许霜降莫名所以地仰头望向他,索性移开凳子退了开去,由得顾一惟自己拉开抽屉,见他又取出隔壁钥匙,立时明白他要去隔壁讲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绵绵软软:“那你处理好事情,还来吗?”

    “不来。”顾一惟瞥一眼许霜降,拉开门出去。

    哗哗哗的雨声瞬间清晰地传进屋内。

    许霜降觑着顾一惟的背影,再瞅瞅外面浓重的黑色,听见雨声中他在回答:“在外面呢。”她吐吐舌头,顾一惟这电话,在屋内时特意简之又简,出去又是雨又是雷的,好像变正常句子了,她八卦似地下了个判断,这通铁定是私人电话,还约摸旖旎的那种。

    许霜降也不知道顾一惟避去隔壁要打多长时间电话,倒不敢关门,自己巴在桌上开始吃饼干。

    她其实也很心痒,自打陈池去了意大利,他俩之间有了时差,说个话还挺难的。如果只是网上发一两句短话,倒没啥大问题,要是想正儿八经坐下来,视频聊上半小时,那就不容易。

    通常陈池早上八点起床之前,先赖在床上和她叨咕半小时,尽跟她说他每天吃得如何艰苦,家里的饭菜多么地让人想念,而许霜降那时恰是下午一两点,她坐在办公室里,关上了门,有一搭没一搭地滚动着电脑鼠标条,眉眼含笑地给陈池汇报她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从玻璃隔断外面看进来,她这样像在工作中恰好接到了一个电话。

    许霜降挺感谢顾一惟给她安排了一个独立办公室。当然,许霜降不做没良心的事,中午午休时间,她除了吃饭,和同事们聊两句,便在办公室里写文件,把煲私人电话的时间自行补上。顾一惟有时中午进公司,经过许霜降办公室,总看到她噼里啪啦敲键盘,十足忙碌。

    打完电话,隔了一片大陆的夫妻俩一天的主要沟通工作就算完成,陈池那边要开始忙了,许霜降则也要上班,然后着急慌忙和人挤地铁回家,和人挤着排着在炒菜摊买盒饭,拾掇拾掇屋子,事儿也挺杂的。

    今天她和陈池已经聊过了。在给阿姨们上课之前,她戴起遮阳帽,握着手机,沿着水泥路,一个人自由自在走到林子边,望着林子里挖树后留下的坑坑洼洼,给陈池讲,她要是也拥有这样的树林,就美死了。

    陈池坏,叫她先练好胆子,免得树林里窜出什么东西就把她吓得蹦远了。

    “一惟,听声音你那边的雨比我这里要大多了,你那些花草不要紧吧?”

    顾一惟站在老赵值班室的门内,刚刚的几步路,雨水打到了他脸上,额头鼻尖满是湿意,他一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一手扶着门框,虚掩着,隔断了外面的大雨声,稍留了一丝小缝,漏进了一些潮凉的空气,流动中似乎带走了他脸上薄敷的湿汽,使得他的脸部微微发冷。

    屋内很黑,他懒得开灯,听着方莹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柔柔地絮絮地关怀:“大棚里的应该还好些,露天种的那些没事吧?一惟,你刚刚在外面,是不是去看那些树了,你淋湿了吗?”

    “没有。”顾一惟简洁道,并没有纠正解释,其实这种暴雨天里,露天淋的那些树倒不用太过担心,排水渠都是挖好的,被闪电击中,那是万中无一的小机率。最怕的反而是大棚,若是断电,调温调湿通风补光全部受到影响,对花草品质有很大伤害。但这些,没什么可说给方莹莹听的。

    “时间不早了,你收拾一下休息吧。”顾一惟迟疑一下,说道,“今天不好意思,等你轮休了,我找个餐馆请你吃。”

    方莹莹在那头笑,似乎很高兴,声音越发娇俏:“没什么的啦,一个小生日。其实我担心你没吃饱,我要是早点开饭就好了。你走后,我发现锅里的凤梨鸡汤还没有盛起来,你都没有尝到。”

    顾一惟想起方莹莹布置的烛光晚餐,想起那一桌色泽精美的小菜,想起他惊诧她手艺变得如此进步时她露出的那抹似羞还怯笑容,便觉得顾二勤那个电话打得也是时机。

    “一惟,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做凤梨汤,我刚刚看你带来的果篮,里面有一只凤梨呢。”

    “没有,我不知道。”

    “那……真是巧哦。”方莹莹的语调轻快欣喜。

    以前的方莹莹,会娇嗔地一拍他胸膛,比他更大胆地说:“那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好不好。”

    顾一惟瞟向窗外,隔壁的那间屋,门还开着,透出一束光,映亮了门前的一路雨,那方白光里瓢泼如注,向外,光和雨都渐渐浅淡,和黑暗接起来。这路光,让天地万物看起来都似乎孤绝成了这一处。

    “我这边还有事,你早点休息吧。”他说道。

    “一惟,”方莹莹叫了一声,有点试探地问道,“明天我晚班,中午在家的,菜剩下这么多,我热一下,你明天中午过来帮忙吃掉?也省得你在公司吃盒饭。”

    “事情多,我不过来了,你自己吃吧。”

    顾一惟收了电话,在黑暗里静站了一会儿,拉开门。

    他跑向隔壁,未到门口,斜斜望进去,映入眼帘便是许霜降坐在桌边的一抹侧影,只见她微垂臻首,中午尚是一头披肩长发,经过这一天,大概知道在苗圃做事不方便,此际已随性在脑后盘起,露出一截修皎脖颈,手中捏着一块饼干,嘎吱嘎吱正咬得松脆。

    大概闻听他的脚步,许霜降抬眸望向门口,旋即绽颜一笑。

    这即将钻出雨幕恰恰迎遇的温静笑容,在顾一惟的心中快速地划过一种感觉,他跨进门内,顺手掩门,大雨声骤然隔绝在外头,屋中似乎立即安谧。顾一惟的目光扫过四周,拥挤狭小,却干燥明亮,许霜降仰脸冲他露出了一个更大的笑容,大概因为吃得欢快时被他回来撞上,现在这抹笑里里外外透出一股窘意,顾一惟瞥到洒了一点小饼干屑的桌上,才确实地抓住了刚刚的感觉。

    她在屋内灯影下的侧眸浅笑,是孤野滂沱中那一丝人气儿。

第455章 孤野

    “顾总。”许霜降讪讪站起来,她趁顾一惟打电话的这间隙,吃掉了他的半包苏打饼干。

    顾一惟自到后,就没坐踏实过,一趟趟出出进进,披挂了一身湿气,都快赶上落汤鸡了,许霜降则好端端地留在屋内,全身干爽,攥着饼干袋,对比之下,颇觉不好意思。

    “坐吧。”顾一惟点点头,皱起眉道,“外面雨仍旧非常大。”

    许霜降瞬间把对老板的歉意和同情收回来,愁闷上自己的切身事,现在雷声隐隐,却始终不消,闪电稀疏了,但总不时在窗外刷一下。她既无胆子也无技术在这种天气里开陌生车回家,算起来要一个半小时都不止呢。

    晚上雨刮摇不停,光会被水滴散射,照花人的眼,旁边再若是来几辆嗖过去的车,后面再若是被人狂摁喇叭,许霜降害怕呀,她的实际驾龄还不丰富,别到时顾一惟值着夜班还要帮她找拖车。

    陈池走前,千交代万交代,家里的车就让它歇一个月,别有事没事干扰它休息。他真真和许霜降上一家单位那讲话不中听的史经理一套说词,咱大城市,公共交通便利得没有到不了的角落,出门就有满大街的公交车,地底下的地铁如同蜘蛛网似地密密刷刷,全都殷殷准备着接送人呢,还有那么多灵便的出租车,千万别急着使唤自家的车,让它好好歇一歇,歇一歇。

    说来说去,陈池就是不放心许霜降独自驾驶的车技。

    因为陈池平时对她太好,他说她想去哪儿,就给他吱一声,他给她当司机,指哪去哪。

    现在他走了,要她多步行,多搭公共交通工具,既锻炼身体又为环保尽一份力。

    许霜降这会子在心里反复掂量,她能不能驾驭这种雨夜?

    顾一惟觑着她轻颦眉头忧心不已的样子,说道:“继续吃吧,只有这一包饼干,吃完算了。”

    许霜降一时没啥办法,便仍坐回桌边,她将半包饼干递过去:“顾总,吃一点吗?”

    出乎她的意料,顾一惟竟然会伸手,不过拿之前他问了一句:“你够不够?”

    “够,够。”

    顾一惟就抽出一块,咬了一口,神情松快地笑起来:“我弟弟放在车上,他女朋友给的,他本来要拿到办公室当早饭吃,结果忘记了。”

    “那我得买一袋还给他。”许霜降认真,抚平撕口看包装,真是想买袋一模一样的还回去。

    “不用,家里还有半箱,他女朋友在食品商贸公司上班。”

    许霜降愣一下,不由笑出声。

    “你也吃。”顾一惟找话题闲聊道,“现在陈池出差,你晚上是回自己家还是父母家?”

    “周末会回我爸妈家。”

    “你是不是周末还兼着培训课?”

    “嗯。”许霜降瞟瞟顾一惟,当初应聘时她说过,接了这份全职工作就会把培训停掉,但现在还没有停彻底,听顾一惟提起这茬,便暗忖顾一惟是不是要提意见,嫌她对工作不够忠心专注。

    “我听陈池讲的,暑假的排课你一时没法全辞,还要再带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每周都没有休息,不累吗?”

    “还好,都不是体力活,不怎么觉得累。”

    “今天你也做了体力活了。”顾一惟语气里透着赞赏,瞅向许霜降。

    她的百褶裙,自她膝盖斜斜掩到小腿中段,掩不住瓷玉般细洁的脚踝骨突。裙幅如扇面一般倾泻铺展,挨着凳脚边密密柔柔垂荡下,人益发娴静淑雅。不像中午搬运时裙角拂上土袋子,卖力是卖力,终究有些可怜的违和感。

    粉色的裙,比顾一惟自己身上沾着雨水的裤管,更为爽心悦目,一瞥之下,湿意裹着的那种恼人的冷粘感也被奇异地消减去一些。顾一惟的目光移向许霜降身后的培养土,扬扬下巴,微笑道:“怎么样?搬的时候觉得土包重吗?”

    “一段段路,不觉得。”许霜降老实摇头。

    “以后这些事不用你做,你只要把规范给我编制出来。”顾一惟竟似有些调侃,“我怕陈池过来讨说法,怎么什么都让你做?”

    许霜降抹开谦逊的笑:“应该的,样样都熟悉一下,有利于开展工作。”

    “这倒是的。”顾一惟颔首,他将最后一角饼干咽下去,朝许霜降摆了摆手,“我不要了,你自己吃,对了,小范有没有给你工作服?”

    “他说有,不过我看大家都没有穿。”

    “天热,我没有强求。”顾一惟起身,逡巡着旁边那堆纸箱,伸手去搬。

    许霜降一看他这架势,似乎要将里头底下那箱子刨出来,连忙也站起走过去,不用顾一惟吩咐,就弯腰将他放在脚边的箱子挪开去,让他有更多的空间腾箱子。

    “不用,我来。”顾一惟搬下一个箱子,侧头望向许霜降关照。

    “挺轻的。”许霜降一笑,老板要干活,难道她能袖手璧上观,肯定该搭手是不。

    “这个箱子可能是。”顾一惟双手环抱起,“你让一让,我摆地上。”

    许霜降赶紧退开两步,又好奇探头,盯着顾一惟打开箱子,一瞧,顿时不稀奇了,里头全是透明塑料袋简易包装的蓝大褂,面上右胸位置很没有创意地印了红色弯弧形的一行公司全称,敢情顾一惟忙乎半天是要找工作服。

    顾一惟蹲着,在箱子里翻捡,拿起一件,又放下,想了想,捞出来搁到一旁。许霜降瞅着那件是大码,她也不知道顾一惟突然找工作服的意图,便不作声,在旁边看着。

    顾一惟接连查看了几件,手探到箱子底部,将一扎蓝大褂拎上来,继续一件一件翻领口的标码。

    “找啥呀?”许霜降忍不住问道。

    “找一件中码的,给你。”顾一惟蹙眉道,“当时做的时候,小范说有两个胖阿姨,而且要考虑到冬天能穿,向制衣工厂报的几乎都是大码。”

    许霜降一边笑,一边蹲在箱子对面也开始帮忙翻,心里在嘀咕,顾一惟这时候给她工作服,不见得有多大意义。不过现在困在这里没事做,就把劳防用品领了吧。瞧这蓝大褂,似乎很厚实,这色在夏天穿确实吸热,小范和阿姨们都不愿意穿,也有道理,她这回领了,下回估计也懒得套上。

    一道响雷忽地炸开。

    许霜降和顾一惟齐齐一顿,抬眸对视。

    许霜降被震得心头狂跳,四肢僵木,对着一箱之隔的顾一惟,眼睛瞪得大大地,三五秒内连眼珠都没有擅动,生生被惊住了。

    挟着雷音的雨点倏然又密集,比先时更加暴烈地砸击他们的屋顶和四周的地面,小屋被雷雨紧紧包裹,再也听不见别的动静。

    顾一惟比她回神快,安慰道:“不要紧,下一阵就好了。”

    意大利,米兰,阳光灿烂。

第456章 无题

    陈池今天带小孙去银行办理业务。

    小孙、陆晴和安姐来了这些天,除了初时从机场下来一路眼花缭乱透过车窗玻璃看过外景,并无机会外出,她们还不像工程人员必须跑场馆工地去,作为后勤服务人员,她们只要待在别墅中办公。

    所以,她们抵达后忙着将三人宿舍布置成可以办公带居住的小间,忙着和国内联络,忙着理顺头绪,真正说起来,却只和同事抽空结伴绕周边走了走小街,喝了一杯露天咖啡。

    “活得跟村里似地。”小孙有时候在夜里哀叹,“这才几点,我就得睡觉了。”

    “你可以去楼下看电视。”安吉接道。

    “看不懂。”

    姑娘仨儿就笑,个个趴在床上给亲朋发图片发信息。

    “哎,出了美照片都没人第一时间评。”陆晴也遗憾,“那边夜猫子都睡熟了。”

    日子过得煞是单调,偏偏这种单调是被拘在一个花花大都市里头的,所以更令姑娘们不适应。

    这和她们的期望严重脱轨。

    这天在别墅一楼吃过午饭,小孙咚咚咚跑进宿舍,哼着小调拢她那头长波浪。陆晴和安姐两人对对眼,一起跟了出去,由安姐开口:“陈总,我们也去吧,透透气。”

    “保证不耽误伊莎办事。”陆晴俏声跟一句,一笑就抿起左侧一个小酒窝,“我和安吉儿给伊莎当护卫。”

    陈池瞅向陆晴,又望向安吉,尚未开腔,倒听得小孙在笑嚷:“护什么卫?我今天又不取钱。想出去玩就说呗。”

    “走吧走吧。”陈池想着她们三个闷了好几天,今儿事情不多,便爽快地一挥手。

    三个女人一台戏,没出门就叽叽喳喳定下了景点。陈池和小孙从银行办完事,让司机将他们送至米兰大教堂。

    “哇。”陆晴她们压着声音此起彼伏地赞叹,仰着头瞧窗户玻璃上的壁画。

    陈池慢慢地跟在她们身后踱着。

    “我看不懂这些故事。”声音软软地,欣赏得紧,却轻幽幽地十分惆怅。

    陈池一侧头,笑道:“看图片就好了。”

    陆晴的眉眼和唇瓣都弯起来,她脸型本就秀致,这时候仿若满面生花。

    “她们呢?”陈池望向附近。

    “刚刚和我在一起的,我看得慢,一晃就跟不上了。”陆晴伸手一指,“我看见了,在那儿呢。”她说得调皮:“安吉儿和伊莎喜欢快速看一遍,再回过头来看最喜欢的。”

    “走,我们也过去。”

    陆晴应一声,跟上陈池,偶尔指着几副画驻足悄声惊呼赞赏,他们的速度,一直追不太上安吉和伊莎。

    从教堂出来,广场上的人比先前少了一些,阳光却仍然大片大片地洒在石板路上,鸽子扑楞着翅膀滑翔到地上,咕咕咕地昂头走着,一会儿去啄两口游人喂的小粒儿。

    “拍照拍照,现在取景容易多了。”小孙欢呼道。

    陈池瞧了瞧三个兴奋的下属,自己随意地站到一边,他算了算时间,拿出手机写道:“胖姑娘,睡了吗?”

    没有回应。

    陈池挑挑眉,含笑继续写:“胖妹妹,叫你早点睡,你还真这么早睡了,很乖。”

    午后的阳光如此慵懒,周围喧闹的声音如同细细地分成了一份份,塞进了和煦的空气中。

    陈池的肩头披洒着阳光,低头兀自写道:“今天给自己放了一个小假,胖妹妹,你要是醒着,一定会羡慕得流口水,我现在后悔为什么没有推荐你来做大厨,我站的这个地方,是你喜欢的美景。”

    “陈总。”

    陈池抬起头来。

    陆晴站在他一米之外,笑盈盈问道:“能请你给我拍张照吗?”她反身纤手抡一圈,风趣道,“我拍了很多照片,没一张有自己的。”

    “好。”陈池笑着接过她的手机。

    “我想把教堂拍进去。”陆晴咬着嘴角,不好意思地瞅瞅陈池,“最好还能拍到几只鸽子。嗯,要是鸽子拍不进,就算了。”

    “我尽量。”陈池忍俊不住,“你去站好。”

    “哎。”陆晴旋身,欢喜地跑向前方,站定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裙摆,扬声道,“能拍到吗?”

    陈池举着她的手机,盯着屏幕画面,脚步往后移,抬眸提醒道:“准备拍了。”

    陆晴盯着镜头方向,微微地挺起胸歪着头,摆出了一个俏生生模样,露出了一个极端灿烂的笑脸。

    陈池点上了拍照按钮键。

    “再来一张吗?”他好意询问道。

    “好。”陆晴有些羞涩,似乎怕太烦扰陈池,她往后瞧了瞧大教堂,甩着头发转回来,重新摆了个相差无几的姿势,但这次,嘴角抿着翘起,笑得比先前蓄敛,却更柔媚。

    陈池手腕微动,调整着手机位置,盯着画面中的陆晴,尽责地选取最佳的构图,帮她又照了一张。

    “好了。”他一笑。

    陆晴的笑容骤然拉大,轻呼了一口气,抬手到耳边,撩着头发。

    身后几只咕咕在地上寻食的鸽子,忽地扑啦啦振翅飞起。

    陈池左脚刚跨出去,眼疾手快收回来:“别动,鸽子有了。”

    他没怎么看清,连续地按了几次按钮,只听手机发出嚓嚓嚓的声音。

    陆晴一愣,手忘了放下来,笑容却不由自主绽开,鸽子飞向高处了,她仍然保持着同一种姿势站在原地,任陈池抓拍。

    “十七八张可能都有的,”陈池朗笑着走向陆晴,将手机递回去,“你自己看,也许能抓到一两张满意的。”

    陆晴便将手机放在掌上,却微微斜向陈池,就这样一张一张滑着翻看。“这张好哎,有教堂有鸽子。”她惊喜道,抬眸笑。

    “嗯?是吗?”陈池下意识探头,阳光照得陆晴的手机屏幕很黑,从他的角度看不清楚画面。

    陆晴将手机递过去,陈池接过,垂头一瞧,也笑开了:“还真是,这张不错。”

    陆晴挨着陈池,歪过头去也凑着欣赏。“我要发给芳怜看。”她高兴地说道,仰头娇笑。

    “那丫头要眼红。”陈池调侃道。

    苗圃内,大雨倾盆,八方潜默。

第457章 镜中虚像

    “打开看看,合适不合适。”顾一惟说道。

    许霜降依言撕开了塑料袋的粘条,将蓝大褂抖出来:“没什么不合适吧,工作服大点小点都没关系。”她定睛一瞄,“能穿。”

    顾一惟就笑:“那我把箱子收起来了。不用帮忙,你坐着吧,几下就摞好了。”他一边搬箱子,一边说道,“等天气稍微凉快点,我要出个通知,苗圃里的人必须穿工作服。如果这个都做不到,以后我们弄的那些规范流程,执行效果可想而知。”

    许霜降埋头扁扁嘴,顾一惟在管理上,还挺严苛的。她坐着,无事可做,便将蓝大褂铺在膝盖上,照着折痕慢慢叠起。

    顾一惟一扭头,静静地瞧了几眼,掸掸身上的轻灰,走回靠墙的椅子处坐下,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再朝窗外望。

    窗玻璃外一片墨色,屋檐上急泄的雨水哗哗地倾到地面,在噼里啪啦的大雨声中又加了一道连续不断的砸响。但玻璃上映出的情景,却像屋内有烛芯哔啵般安宁。

    许霜降半低着头,脑后盘鬟略松,散了一些发梢垂落,侧身坐在桌前,十分静。

    她身后的那堆杂物在窗玻璃里映得淡,只有这灯光下的一桌一人,占尽了镜中虚像空间。外面的雨夜便似乎推远了一重。

    窗玻璃里,只有许霜降的侧影,她的手被桌子挡住,看不见。顾一唯的眸光从窗玻璃上收回来,落在她身上。

    那蓝大褂暗沉的颜色在粉裙素手之间,色差突兀,却也柔了几分。

    许霜降向他抬眸一笑,依旧敛着眼睑叠衣,口中聊道:“工作服的袖子做成收口型,可能干活更方便。”

    “数量不多,没法提太多要求。”顾一惟答着,两人不过半米之遥,他下意识地注视着许霜降,等着她摊开手掌将蓝大褂抚抚平,又细致地理了理衣领,塞回了塑料袋包好,方才出声指点道,“你先放在抽屉里,以后穿了,就挂门背后。”又道,“你这号不会和小范混起来。”

    “嗯。”

    一时无话,除了屋外的雨,便只剩下蓝大褂的简易塑料袋发出的一两下脆声。顾一惟朝椅背上靠了靠,问道:“许霜降,我看你的简历,上面说你读书时进过温室?”

    许霜降抬眼眨了两下,有些意外顾一惟提起她的简历,不过此时,除了说说话消磨时间,也做不了啥事。两人守着一间屋,两张凳子摆着坐,总不能默然无声各自看手机,再说她的手机快没电了,这种天气里,她可不敢充。

    “进过。”她接道。

    “你进的温室什么样的?”

    许霜降微微仰起下巴,回忆道:“我们做实验用的,一间间不大,和你这种不一样。”她笑起来,“控温控湿光照都还可以,但我得自己浇水。”

    “拖根水管浇?”顾一惟挑眉,“你拖得动吗?”

    “不是,有浇花桶,提着浇。”许霜降也好奇,“你拖过水管浇?听起来很有经验。”

    “这里没有。”顾一惟笑道,“在坳溪头那时候拖过,浇的时候不怎么样,收回来很费事,太长了,没有卷带机,也不敢用,山坡上土疙瘩杂树根多,很容易刮破。”

    “相比露天,温室比较好管理。”许霜降感慨道。

    “各有各的利弊。温室太仰赖电了,”顾一惟摇头道,“去年我这里有过一次突然断电,正好是在白天,大棚里的温度飙到四十几度,死了很多花苗,损失了一拨。”

    许霜降轻叹一声,也说不出别的,唏嘘道:“做一行难一行。”

    顾一惟反笑起来,话题又转到许霜降身上:“那你在学校的温室,翻盆什么的,也都自己做?”

    “嗯。”许霜降睁大眼睛道,“不然谁做呢?”她想想当年,表情悠然,“我那时候,正好课题选到了这一部分,需要自己种植株取数据,其实我对种东西一点经验都没有,第一次拿到种子,是一个学长用剩下的,我不知道检验种子活性,傻乎乎地种下去,等了一个月不发芽,实验进度跟不上,快急死了。”

    许霜降对不熟的人说话,一向客气疏离,甚少这么娓娓而言,至少在顾一惟印象中从来没有过,他听得趣味盎然:“那再后来呢?”

    “到处找人求新种子。”

    “老师不管吗?”

    “管。”许霜降笑开,“我的导师给了我几个人名,叫我去联系,说他们要是没有,我得自己想办法。”

    “就这样?”

    “对呀,”许霜降扬起眉,“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想出来的办法。”

    顾一惟品着话味:“这句话,好像也有点道理。”

    许霜降忍俊不住:“鸡汤,鸡汤呢,这是我们每次例会上提出困难,然后被导师鼓励自己想办法,又没有办法时,私下里给自己灌的鸡汤,你别信。”

    顾一惟稍愣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声歇,他望着不好意思的许霜降,缓缓舒了一口气,莞尔道:“新种子顺利求到了吧?”

    “求到了,”许霜降想当年,真的很有感触,“当时恨不得睡在温室门口,看到破土的一点点绿色,很想拔苗助长。”

    顾一惟抬眉接道:“我也是。刚刚租下这里时,我天天睡在这里,”他伸手一指,“就隔壁,现在老赵睡的床,以前我睡。睡别的地方我不放心,每天半夜自动起来一次,等不及想看第二天有没有长多一点。”

    “种东西真要操碎心。”许霜降同感道。她瞅过隔壁,不仅是值班室,还是仓库。竹榻非常简易,为了空间,连蚊帐都没有支起来,在这等花草堆里,春夏秋三季都有蚊子,根本睡不踏实,而冬天,想来这般简陋,也会冷得不行。她想到陈池评价顾一惟的那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由十分敬佩。

    许霜降和顾一惟在坳溪头初见时,许霜降印象中,顾一惟因为要劳作,穿得比普通还要更普通些,脚下不是胶鞋便是黄球鞋,总是戴着一副黑框平光镜挡灰,眉毛深浓而直,晒得黝黑,他们说话不多,她更加觉得他属于那种坚强而阴郁的人。

    此前重逢,面试带给许霜降的感觉难以言喻,回国工作这几年,她跑到公园黯然伤心也就这一回。那就不说了,现在,顾一惟是她的老板,她如果再用阴郁这个词给顾一惟贴标签,有点过不去,那就用沉稳吧。

    不过今晚这一番聊天,他们互相交流了种植经验,气氛不差,她从他轻描淡写几句过往中真切地听出他的不容易,努力的人永远值得钦佩,这会子许霜降觉得顾一惟也蛮随和的。

第458章 依伴

    顾一惟瞅瞅眉眼温婉的许霜降,再瞥一眼窗外,听着那哗哗的雨声,沉吟片刻,蹙眉道:“天气预报本来说,雨在后半夜下。现在上半夜就下了。”他顿一下,“我看你平时不太开车,你车技怎么样?”

    “一般。”许霜降比较窘,感觉还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顾一惟该不是担心她会弄坏他的车吧,其实她更担心。

    “现在快十点了,雨还这么大,雷也还在打,”顾一惟又顿一下道,“这里没人看,我不放心,不然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许霜降连忙婉拒。

    “如果再晚一些,雨不停的话,我建议你不要走了。明天等阿姨来上班后,我们一起走。”

    许霜降闻言瞪出了眼睛,又掩饰般垂下眸,尽管没跳起来,脸上的为难之色却仍很明显。

    “我待会儿到隔壁去睡。”顾一惟望向许霜降,“那边也算有张床,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你到隔壁去休息,我就留在这里。”

    许霜降猛地摇头,差点直说她会嫌弃。

    “那你待这儿。”

    许霜降半晌点点头,旋即想到以后真要是弄了组培室,她必然会来得更频繁,下班时间也不会想走就能走脱,要是次次搭小范的车过来,总有像今天一样指望不上的时候,这样一想,许霜降就益发愁闷。

    顾一惟觑着许霜降沉默下来,起身打开门,雨声骤然清晰,他很快就将睡在车上的建议否了,一转头,许霜降端静地坐着,迎上他的视线,神情里不复先前那样活泼亲切,隐隐有些忧惧甚至小心。

    “或者,我送你到镇上的旅馆吧。”他说道。

    “今天吃饭的地方?”许霜降不由回想着中午去过的街,那条街从街头一眼望得到街尾,实在小之又小。

    “嗯,可能有旅馆,我平时没注意,不过条件肯定有限。你将就一晚,明天等我过来接你回去。”

    许霜降透过顾一惟的身隙望出门外,黑漆漆一片大雨中,远处的闪电仍时不时豁亮天空,雷声黯哑地闷在云层里,她迟疑一秒,摇摇头:“过去也要小半个小时,算了,我就在这里,没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她有点抹不下脸,没听过老板值夜班,还要送员工去旅馆呼呼大睡的,更何况这种恶劣天气里,若是走开了一个小时,恰恰大棚出了些啥故障,那都是她娇贵耽误的。

    顾一惟看看许霜降,说道:“你放心,这里还是蛮安全的。”他关上门,返回屋内,四处又查看一番道,“你是想现在休息,还是过一会儿?”

    “现在吧。”许霜降当真是硬起头皮准备做一晚勤勉的员工。

    顾一惟点点头:“那行,我这就到隔壁去了,你把你那件工作服拿出来,晚上趴着眯一眯,可以盖上。一件够不够?我这件也拿去。”

    “不,不用。”

    “拿着吧,坐着下半夜会凉。”顾一惟把蓝大褂放到她桌上,转身走到门边,回头交代道,“对了,老赵值班室应该有蚊香,我去拿过来。”

    “不用麻烦了。”

    “我去拿过来。”顾一惟转身跑了出去。

    许霜降跟着走到门边,望着外面的雨势,长长地叹了一声。

    隔壁的房间倏然亮起灯,她侧头望过去,屋前青白的光影里,雨丝如落线般密密刷刷。

    顾一惟拿起蚊香转出门,皮鞋踩在水泥地上来不及流走的薄摊积水中,啪啪地溅起水花,湿了裤脚。屋檐急泄下的雨水打到他一侧肩膀,他下意识拱拢肩背,却扬起脖子蹙起眉头。前面不远处,许霜降立在门口,探出脑袋朝他这个方向张望。

    “快进去,雨大。”

    许霜降只见顾一惟的身影在隔壁那扇窗格前一晃而过,旋即到了眼前,她慌忙往里退了两步,让他进来。

    顾一惟呼了一口气,随手关上门。明亮干燥的房间又安泰了。

    “只有电蚊香。”他转到桌前,低头寻墙根踢脚线上的插座。

    许霜降一见顾一惟要帮她把电蚊香插上,连忙阻拦,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现在插,还有雷声呢。”

    “那摆在这里,什么时候熬不住了再用吧。”顾一惟轻笑起来,直起身,见许霜降立在他身后,拢着眉心,即使微笑也总有一股瑟瑟着无措的模样,他瞟了几眼,半晌道,“今晚……辛苦了,有什么动静,喊一声,我就在隔壁。”

    他不说最后一句还好,说了最后一句,许霜降这心就吊得老高。

    顾一惟走到门口,握着门锁,想一想,转过头来再交代:“半夜里我也许会起床出去看看,你听到声响,不用慌。”

    “我过去了。”顾一惟望望她,出去替她带上了门。

    雨声忽而响了,随着顾一惟的离去,又被关在门外,稍稍弱了。许霜降呼地坐了下来,无可奈何地盯着窗玻璃,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顾一惟回到老赵值班室,关上门,坐到榻沿,胡乱拂了拂头上的雨滴,抬眸环视着屋内。两个人毕竟要热闹些,现下一个人和这些箱子袋子工具在一处,似乎到处漫出了冷寂的味道。

    他随便拍了拍席子,起身走到门边,望了两眼窗外,伸手按熄了灯光。这下,窗外的情形变得清晰,隔壁那间屋前射出的光,裹着雨茫茫,便成了暗夜里唯一的醒目处。

    顾一惟静站着,凝目看了一会儿,待要转回床边,不想,那亮光忽地熄了,他下意识眨了眨眼,适应了外面的墨黑。

    雨哗哗地下个不停。听久一点,似乎能听出天地间的一种韵味。

    顾一惟上山创业败得太惨,出山后心急火燎什么都做过,他没有搬过砖,却和工友扛过钢筋。但他毕竟和父辈流行的那种没读几本书就早早闯荡创业的人不同,即便现在混迹生意场,依然是个读书伢子出身。

    这种规律的雨点声,刻板而恒久,他竟然不自觉地沉浸其中,伫立聆听。

    这几年他忙碌过甚,已不太有空像当年与世隔绝在坳溪头那样,每到了夜晚,无人说话,便搬一张竹椅到外间场地上,静悄悄地塞上耳机,让周围的空间充塞上声嘶力竭的鼓点音乐。

    坳溪头,半山坡,星空下方,天地间只余一种激荡的声音裹卷他自己,和此刻像又不像。

    焦虑从来都在,只不过这种换成那种而已。奋进永无止境,天地却宏大得让人迷失其间。

    隔一堵墙,有人在这样的雨夜里同呼吸,总让人感觉上有个依伴。

    顾一惟醒神过来,再站了一会儿,微翘起唇,走回床边,也没嫌弃老赵的凉席,躺下来闭目休息。

第459章 谁的白天和黑夜

    许霜降打开蓝大褂,披在肩上,试着趴到桌上,只一会儿两胳膊就被脑袋压得不舒服,再一会儿,耳边传来蚊子细小的嗡嗡声。

    她将蓝大褂扯上来蒙住头,底下就靠双脚不时踏两下,倒也勉强能和蚊子抗衡。但是,她很会自己吓自己,心里的紧张让她绷紧了肩部肌肉,总觉得在她的椅子后,有一坨阴灰的什么身影会将手搭上来,甚至在屋外的黑夜中,也有什么人隔着路静静地盯向她这扇没有窗帘的窗户。

    她甚至想象出了那人垂手垂脚,穿着黑色遮帽大氅,有一双猩红的小眼睛和一张惨白的脸。再使劲闭闭眼,她的想象换成了另一种,那人一身白衣长袍,戴了一顶半米高的尖锥白帽子,幽幽地瞧进来。

    许霜降脑中浮现的恐怖画面一帧接一帧,最后她竟然想象着那人会飘飘忽忽地穿过雨幕,慢慢地贴在她的窗玻璃外,吓得她头皮发麻,连呼吸都摒着,怎么都没法睡。她怕自己扛不住惧意,会失控大喊一声把隔壁的顾一唯吵醒来,便努力地调整了思路,想陈池。

    陈池笑起来,很舒畅,眉挑起眼神发亮,犹为好看,看的人心胸中宛如虹消雨霁。他有意要逗人时,眸里带笑,有点桃花眼模样。许霜降随之将见过的花草想了个遍,依然觉得她很久很久之前,将陈池和紫荆放在一起,莫名甚搭。

    花开正盛的紫荆,一树红艳靡丽,趁风招摇,总教人也对着微笑。

    许霜降拿陈池的样子覆盖脑中那些无中生有的森怖想象。

    大陆的另一端,陈池一行人踱在艾玛努埃尔二世回廊顶棚下。

    阳光透过高高的拱廊玻璃射下来,掠了一半儿在店铺墙面上,又迤逦着铺到水磨石地面上,将那富丽的马赛克图案染上了一层柔柔的光,淡淡的橙金色。

    据说,这是一个不能带老婆来的地方。

    陆晴站在十字拱廊的环形中央,脸上因为兴奋雀跃,胀成了微粉色。她仰头望上去,赞叹道:“这里多漂亮啊。”

    “陈总,要不要我帮你拍照?”她扬起了眉,一对双眼皮大眼睛被笑意填满了。

    “这里……”陈池环视着,笑着摇头,“我自己拍景观就可以了。”

    他要是把这个购物天堂当背景,闲闲地拍张照,许霜降回头看到了,保不准会兜起她满目幽怨,挨在他身边不吭声,可怜兮兮地羡慕。

    “也是哦,芳怜如果看到你来这里,一定会跟我说老半天。”陆晴弯起唇,“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她经常对我们说,我哥去哪儿了,我哥吃什么了。”

    “她那么话唠?”

    陆晴俏皮道:“我们一宿舍的人都话唠。”

    “话唠好,大家相处有趣。”陈池笑道。

    “陈总,我还想拍照。”陆晴不好意思道,酒窝又现。

    “来吧,”陈池爽快摊手道,“想用哪块做背景?”

    陆晴捏着自己的手机边角,递过去放入陈池手心,两个手指触到了陈池的掌上,她心一跳,很快抽回手,翘起食指微微旋着腰,指向身后,要求道:“我想拍到顶棚,还有那头的拱廊出口。”说着,她转回身,脸上更加嫣红,抿了一下唇角,有点像窘,又有点落落大方,调侃自个,“我看到好的景色,总想把自己放进去,免得朋友们以为我在网上盗图忽悠他们。”

    “好,你站好,我来调角度。”

    许霜降醒了过来。

    她迟钝了一两分钟,才微微能转动脖子。“嘶。”她吸气道,手臂肩膀又麻又沉,竟似千斤重。

    她费力地眯起眼,透过脸上乱铺的几大缕头发丝里的缝隙,堪堪辨识清楚,外面淡青色的晨光。

    那件蒙头的蓝大褂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滑到地上去了。

    许霜降龇牙咧嘴地趴起头,慢慢地抬起胳膊,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才徐徐吐出一口气。

    窗外,雨停了,开蒙了。

    她取过手机,才刚刚五点过五分。将手机充上电,略略捋了两把头发,她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四下里安静极了,雨后潮润的空气格外清新,经过一夜的雨水洗刷,水泥板路呈现出干净的湿褐色,平时看上去很平整,此时就显出了一小洼一小洼的积水。

    许霜降走了五六步,拘坐一夜的四肢得到了舒展,人渐渐松快起来。路旁的树林里竟传出了一两声清亮的鸟鸣,她惊奇地瞧了两眼,没找到小鸟的踪影,但却跟着愉悦起来,深呼吸了一口,脚步调皮地绕过积水处,朝挑飞檐的公共厕所走去。

    待她回转,老远就看见一人从大棚里出来,走上水泥路,可不正是顾一惟,他穿的仍旧是昨日一身深蓝衬衫黑西裤,脚下却不是皮鞋了,而是套着一双圆头高筒胶鞋,一下子接了地气。

    许霜降不由惊异,她出门时没好意思往隔壁窗户望进去,倒不知顾一惟那时候起床没有,观他模样,似乎已经巡查完大棚,正要往林子去。

    顾一惟立定在路口,迎向许霜降等着。水泥路积水洼不少,但见许霜降跨一脚跨一脚地避开,脑后的马尾辫晃起,越发有点轻巧蹦跳模样,在弥漫着浓浓水汽的鱼肚白黎明,显得十分清灵,就这么瞧着,似乎她夜里没怎么困顿。

    “早。”顾一惟含笑道,“你起这么早?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好。”许霜降讪笑道,“顾总早。”

    顾一惟眸光略顿,落到她额角,三颗很显眼的小红点,接近了便瞧得分明,一看就知是蚊子包。他视线微垂,许霜降颈间也被咬了好几颗,百褶裙下的小腿上更是星星点点,说得可怜点,都快赶上赤豆粽子那效果了。

    “你怎么被蚊子咬得这么厉害?电蚊香不管用吗?”顾一惟蹙眉道。

    “睡着了,忘了插。”许霜降瞅瞅顾一惟,暗自嘀咕,莫非顾一惟的血不是蚊子喜欢的菜,还是他房中也有蚊香用,他脸上竟然是完好的。

    顾一惟瞟了瞟她:“等阿姨来上班,我交代完事情,我们就回去。”

    “好的。”

    “我要去树林看看,你跟我一起去,还是在这里待着?”

    “一起去吧。”许霜降没怎么犹豫,是员工都得这么回答吧。

第460章 巡林

    “那先去换双鞋。”

    顾一惟领着许霜降往管护房走。地上湿,许霜降这一趟行来,鞋跟底难免带起一两滴积水,弹溅到她的小腿上,落在那些红肿蚊子小点间,时不时还有一两滴跳到她的百褶裙后摆,粉色裙便沾了淡淡的泥浆点,处近了甚是显眼。

    顾一惟从老赵值班室开箱拿出来一双和他脚上一样的黑色高筒胶鞋,觑两眼她的裙摆,递过去道:“穿这个。”

    许霜降这夜班值得,顾一惟真不亏。

    她好容易熬过一晚,才起身,他这就又给她发了一件劳防用品。他让许霜降换上胶鞋,套上昨夜的那件蓝大褂,跟着他去林子巡视。

    排水渠里的水位涨得老高,浸泡了垄边的一大蓬茴茴蒜,几根细茎顶着黄花在水面上被水流带得倾斜着颤动,渠尾的泄水口下,水欢快地流动着,带出哗哗的声音,比起昨夜铺天盖地的瓢泼雨声,这股声音徐缓而清宁,和在渐渐欢快起来的晨间鸟鸣中。

    这是一个美丽的清晨,在炽烈的日烤之前。

    如果忽略渠边田埂的泥泞的话。

    “你小心些。”顾一惟回头说道,表情间有点后悔把许霜降也叫了出来,她的胶鞋大了半码,看她提脚间总是不那么利落,行走的速度也快不了。

    许霜降的形象真不好说。里头水粉红,外头靛蓝,脚下黑,色调搭配突兀就不说了,她还被头顶树枝上的雨水滴到了后脑勺,抬手下意识地一摸,朝顾一惟笑笑。

    顾一惟瞥了她一眼,转回头继续走,口中聊道:“这种烂泥路你很少走吧。”

    “走过。”许霜降喜欢林间啾啾的鸟鸣,兴致很好,“我读书的时候有一次远足,穿过了好大一片水泽地,比这个烂多了。”

    话音未落,“咚”,一小块泥巴从她的胶鞋底翻起,掉进了水渠中,将渠边的茴茴蒜黄花震得连晃好几下。顾一惟闻声再一次回头,望向渠里水面的波纹,一抬眼就撞上许霜降不好意思的笑容。

    “慢点,前面有个缺口。”

    “嗯。”

    顾一惟跨过埂上的泄水缺口,回身等着许霜降。

    许霜降轻松地跟着跳过去,后脚的胶鞋却差点没勾住,险险松脱了一半。顾一惟条件反射般伸手,她倒趔趄定了,弯下腰拎着鞋筒,右脚使劲地踩进去。

    顾一惟便缩回了手,立在一旁,瞅着她那裙子和蓝大褂的下摆拂到了沾满泥巴的胶鞋脚面,甚至要垂到地上了,看得他紧锁眉心,又不好说什么。

    许霜降自己还没察觉,穿好鞋呼着气站起来。

    晨光里,沟渠安详地绕着林子,树木一株株地矗立着,不管黑的灰的树皮,都被一夜的雨水润亮了,深绿浅绿的冠叶仍沾着湿意,一些细枝掉在地上。昨天挖起的树坑,灌满了水,从外面看进去,林子里东一个西一个蓄着水潭,在越来越明亮的晨曦下,就像地面镶嵌了一面面镜子,平静地泛着光。

    鸟儿长长短短地应和着,可能在树枝上蹦跳,偶尔,叶上的水滴掉落,恰掉在水潭里,就漾起一圈圈水纹,看上去清幽而奇幻。

    许霜降遗憾地替公司忧愁着生意经:“树枝被打落了不少,不要紧吧?树型不漂亮了。”

    “不要紧。”顾一惟望向林中,“等干爽一点把烂树枝捡走,再修修枝叶就好了。”

    许霜降见顾一惟淡定,也就收起了瞎操心。

    “许霜降,你待会儿不用去上班了。”

    许霜降不禁侧头望向顾一惟,微微愕然。

    “昨晚算你值夜班。”顾一惟道,“你今天在家休息吧。”

    “哦。”许霜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莫名其妙辞掉她,而是给她一天休假福利。

    “太阳要出来了。”

    许霜降顺势往东边的天空望去,云头冒出了一撮金色的光芒,将旁边的几缕云上端都染了一层黄,犹如云的背后有一只亮澄澄的蛋黄快要摁不住了似地,可见是一个骄阳似火的酷热天。

    “走吧。”

    许霜降便空着肚子,继续跟顾一惟巡林。

    “要睡了吗?”安姐问道。

    “村里真是寂寞,睡吧,睡吧,”小孙叹着,语调兴奋起来,“我今天出去拍的照片全都修好了,睡一觉,明天起来就能看朋友圈了。”

    “要不,我们互相先赞一个?”陆晴接道,把大家说得全都笑起来,她跳下床,积极道,“我去拿牛奶。”

    “好,把整盒都拿上来倒吧,我不下去了,”小孙嘀咕道,“工程部那几个人烦死了,自己房间不待,非要霸着底楼,以为是读大学的学生活动中心啊。”

    陆晴答应一声,开门出去。

    底楼的大餐桌边,果然又坐着那几个男同事,个个拿着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忙得不亦乐乎,其实好几个无聊地在看剧或者打游戏,陆晴挺佩服其中一个人,都这个点了,国内金鸡都未必报晓,他竟然能找到一位亲朋好友和他网上对话,打字打得噼里啪啦响。

    “黛茜姑娘下楼了。”一个同事侃道,伸了一个懒腰,起身招呼道,“该散了,该散了,明天还出不出工?”

    大家哄然笑着,纷纷拾掇离座。

    “一天又过去了,真够苦闷的。”

    “轻点声,你想邻居来投诉啊。”

    “投啥诉?咱这是郊外,又没挨着隔壁,我就从来没听见过隔壁的声响。哎,我就奇了怪了,他们晚上怎么这么乐意待家里头。”

    陆晴听着同事们的闲磕,径直去冰箱那里。

    “陈总。”

    “还都在呢。”

    陆晴拿着牛奶盒,一转头,见陈池下了楼梯,一身T恤中裤,清清爽爽,手里端了一个磨砂杯。

    “要睡了,要睡了。”同事们嘻嘻哈哈上楼去。

    “陈总。”陆晴嫣然一笑,“泡茶吗?”

    “晚了,不喝茶,倒点水。”

    陆晴便将牛奶盒一放,很积极地拎起水壶,将手掌贴上去摸一摸:“里面还有点,不过冷了,可能他们前面烧水剩下的,我再给你烧点热水吧。”

    “不用,冷的可以,我倒一点就行了。”

    “我给你倒。”陆晴提着水壶,抿着小酒窝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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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霜介绍:
我们长大,都将背起行囊,奔赴远方,这一段行程,不知是长是短。
突然有一天,有一人伴在身边,他和我说话,解我孤独,慰我忧思,这一段行程,不知是长是短。
我们一起淋过雨,吹过风,也一起晒着太阳,分一只皮皱皱的烤红薯。
年轻的我们无所畏惧。
我们遇到了好多小伙伴,我会悄悄对他说,他们有的可爱有的不可爱。
后来我知道,在他眼中,我最霸道。
因为我一人要占两位置,他心中的最可爱和最不可爱,这一占,不知是长是短。
他告诉我春夏秋冬都开什么花,因为他陪我笑着恼着都看过。
最好就这样一季一季看下去。
就这样一季一季看下去。
一季一季看下去。
一池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池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池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