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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娘亲穿书后男主他子凭母贵了全文阅读

作者:威亚     炮灰娘亲穿书后男主他子凭母贵了txt下载     炮灰娘亲穿书后男主他子凭母贵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1章 慈父严母

    十月,十四收到了肖砚的信。

    信不长,事情却不少。

    肖砚在信里按照时间顺序简洁地叙述了三件事:第一件,他们顺利抵达光州,查明松果的仇人也就是现任的天问阁阁主好色,跟当地的一名花魁是相好。于是他们设法潜入了花魁的居所,让花魁写信将那人诱骗过来,由松果亲自将其手刃。

    第二件,杀了天问阁现任阁主之后,一行五人提着他的头颅返回天问阁。在楚云一众旧部的拥戴下,松果成了新任天问阁阁主。

    第三件,梅行之在一场刺杀中为了保护长孙静虚身受重伤,梅知雪正在照顾他。

    信的末尾,肖砚说松果虽然接了天问阁,但并没打算留在光州。他们正在讨论对天问阁的计划,等一切事情处理好之后,梅行之那边也脱离危险,五人会一起返回黄粱县。

    顺便提了一嘴,松果在天问阁接生意的记录中,翻出了这次刺杀孟常怀的雇主,是自河东道前去光州的一名商人。那人花了千两金,要孟常怀的命。

    但是等他们几个顺藤摸瓜找过去的时候,那名商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应该是返回河东道了。

    十四举着信,左丘玥靠在她肩膀上,两个人都能看见。

    看完之后,她轻轻把刚好写满一页的信纸折起来,塞回了信封里。眼眸微转,瞅了肩膀上的左丘玥一眼。

    正好捕捉到他一个笑容。

    “真能折腾啊。”十四把信封随手放到了旁边,抬手捏了捏太阳穴。

    趴在他肩膀上的左丘玥笑出声来。

    “你还笑。”十四转头,对他表示不满。

    “这才是我们的儿子。”左丘玥看到信中轻描淡写的种种惊险,也担心。

    但是他同时也从字里行间看出肖砚写这封信时的得意和愉悦,他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了那孩子又想装平静,又不想掩藏内心之得意的表情。

    要是此时他就站在他们面前的话,大约会一边乖巧地跟十四解释他们没有冒险,行事之前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同时还会满脸期待,想从娘亲这里听到夸奖。夸他胆大,夸他能干,夸他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十四看着左丘玥一副与有荣焉的自豪模样,肩膀一挪,让他的下巴抵了个空。

    “你明明也很高兴的。”左丘玥又凑了上来,“我知道。”

    十四故意跟他使小性儿,知道他凑过来又要躲。

    但左丘玥这次没用下巴去扣她的肩膀,而是直接打了个滚儿,霸占了十四的大腿。

    天气渐冷之后房里铺了羊绒地毯,夏天用的木质坐具被替换成软和的沙发。两人原本一起挤在一张包裹兽皮的懒人沙发里,现在十四还坐在上面,左丘玥却滚到了地摊上,把她的腿当成了枕头。

    两个人在外人面前要多正经有多正经,但是关起门来只有他们自己的时候,又会肆无忌惮地尝试人可以有多不正经。

    “我能够想象阿砚写这封信的时候有多开心。”左丘玥仰面躺在十四腿上,望着她比一般女子要更有棱角一些的下颌骨,“看信中说,他们应该不会很快回来。要不你给她写封信,夸夸他?”

    “夸人还是你比较在行。”十四不咸不淡道。

    “哦,也对,那我来写吧。”左丘玥就像没听懂她的意思,立即接道,“待会儿就去写。”

    “你……”十四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微微使了一点儿劲儿,“你就不怕把他宠坏吗?”

    十四觉得自己对孩子已经够宽松了,但是自肖砚叫了左丘玥一声“爹”开始,她方知从前他当师父的时候,是真的在克制自己。他对肖砚,当真算得上娇惯。

    肖砚现在十四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他倒不会做出引十四生气的叛逆事,但是属于十几岁少年的张扬、轻狂、自傲,却难免出现。

    况且他也有这个资本。

    而那孩子所有的虚荣心,在左丘玥这里都能得到满足。

    左丘玥从前是肖砚的师父,现在是他的父亲,一直是他的朋友。他能读懂肖砚所有的想法,占了性别的优势,有时候甚至比十四更加了解他,同时也更知道怎么迎合他。

    肖砚小时候,十四担心他因为幼年的经历长成谨慎小心的性子,所以给予他最大的鼓励,致力于把他养成一个自信开朗的孩子。

    后来他慢慢长大了,尤其在有了左丘玥这个爹以后,十四则逐渐改变了养娃计划,渐渐扮演起了“严母”的角色。

    “我们的儿子,不会被惯坏的。”左丘玥笑嘻嘻地说。

    他露出这样的笑容的时候漂亮的瑞凤眼会变成弯弯的两道月牙儿,就像一只眯眼笑的猫咪,让被它讨好的主人难以招架。

    来黄粱一年,这位郡王爷的美貌,比他的政绩更加出名。

    即便他连续将十几个贪官污吏打下马,还了河南道百姓大片青天,但百姓们说起他的时候,最津津乐道的仍然是这副潘安貌,其次才是菩萨心肠,金刚手段。

    十四丢开他的下巴,道:“写信的时候记得叮嘱他万事小心,身处异乡不比待在黄粱,要比平时更加谨慎。”

    “谨遵夫人之令,一定一字不差,悉数告知阿砚。”

    “看来当初那个刀疤脸没说假话,还真是一个‘商人’出钱要买孟常怀的命。”十四记起孟常怀还在滑州等着他们告知他仇人是谁的事情,“这要怎么说,如实告知吗?”

    “把阿砚的原话誊抄一遍给他送过去就行。”左丘玥抬着手,把玩着十四沐浴过后垂在胸前的头发。又拿起自己的一缕,看动作是想要用两缕发丝打个结。

    “重要的不是那人是什么身份,而是‘河东道’。”他接着道,“得罪了河东道哪家‘商户’,让孟大人自己去想便是了。”

    “说起来,我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十四道,“却已经几次三番地吃他的闷亏,想想就有些憋屈。”

    疫病肆虐期间,银朱和兰泽领着人抓鬼,抓住了数十人。但是几番审问之后,这些人要么只是听了命令来探查情况,要么是想要图谋不轨却还没来得及出手。

    简单来说,除了那个用自己的命换十四染上疫病的女人之外,并没有找到其他往黄粱县投毒的人。

    疫病这条线索,就那么断了。

    但是那场劫难中,蹦跶的最欢的就是左丘宏。

    那些被抓的人被一人赏了一只王八刺青在脸上,然后就被放回去了。

    还有红线,她在晾晒基地的地牢里带了三个月之后,被左丘玥放走了。

    换她的是左丘瑶实名写的一封信,信中言护国公徐英因贪墨军饷,被罢黜实职,回家养老了。

    护国公徐英,他的妹妹是左相白辅之的现任妻子,而徐氏生的长女,是左丘宏的王妃。

    剪除了徐英这枚对于左丘宏而言不算小的羽翼,算是左丘瑶对左丘瑶献上的结盟诚意。十四和左丘玥无疑很满意,所以把关了三个月的红线放了回去。

第452章 肖如茗

    左丘玥没有告诉十四的是,虽然不能以牙还牙,但是左丘宏和长孙静虚并非在对黄粱用了阴谋之后全身而退了。

    神都朝堂上,除了护国公徐英之外,还有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光禄寺卿、太仆寺丞、国子监祭酒、鸿胪寺少卿等重臣,轻者被贬黜,重者下狱或抄家流放。

    在黄粱县的百姓经历过一场水深火热,十四几度垂危险些丢掉性命之后不久,神都官场也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而河东王左丘宏和淮南郡王长孙静虚,几乎在同一时间各自遭遇了一场刺杀。

    ……

    时间来到十一月,邢州的第一批铁矿石运输进了河南道。

    左丘玥派了王佑、小武和林九领着人去接。

    自北向南途中,有三分之一的运输车悄悄和车队分离,交到了兰泽手中,被伪装成粮食,悄无声息地运进了训练基地里。

    山中石殿里的铸造设备早就布置好了,待铁矿石运进去之后,相麻衣带着相家数十精英子弟,下到了那天坑底部的石殿里。

    这几个月谢胜和佟羊带着当初救灾的两千人,到河南道各州县剿匪。黄粱镖局的队伍在外走镖的时候还跟他们碰到过好多次,其中有跟佟羊相熟的老人,玩笑称他们这是要断镖局的生意。

    每剿灭一处匪窝,谢胜就要写两份军报——一份送往滑州龙谷县,一份送往嵩州黄粱县。

    十四还没正式接手河南道的军队,他们出发之前也没特意吩咐让他们向她汇报。一连接到三封之后让送军报来的小兵带了一封回信跟佟羊询问情况。

    得到的答案让人啼笑皆非——佟羊在信中直言,谢胜敬佩王妃,愿听调遣。

    十四这才想起来,有一次谢胜跟佟羊一起来肖宅见她,她特意敲打他来着。

    当时想着这人也算可用之才,日常看憨是憨了点儿,但能凭借战功走到总兵职位,真本事肯定是有的。

    提前敲打敲打,日后好收入麾下。

    只是十四没想到,那次敲打的效果这么好,好到她纳闷的程度。

    但是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这并非是自己口才了得,而是那个看上去憨傻的将军,跟孟常怀一样很会审时度势。

    “看孟常怀的态度,从前谢胜也并非完全服从于他。”左丘玥跟着道,“现在却这么爽快地归服于夫人,可见是个会看人的人,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他这一番不知道在跨谁的话,得了十四白眼一瞥。

    左丘玥不止娇惯肖砚,也娇惯她。从日常言语来说,就是夸她,随时随地夸她。

    而且当他那双含情目看着她的时候,她真的不忍心把那满眼的真诚视作马屁。

    而十四这在自己看来是翻白眼的一瞥,落到左丘玥眼中却是风情万种,引得他朗声大笑。

    直至十一月中旬,连孟常怀都主动来信催问了两回,王妃为何还不过去接管那十万大军。

    十四这里,却没见出发的打算。

    这日左丘玥忙完回来,夫妇二人一起在房间里吃晚饭。饭后左丘玥便问她,何时出发。

    因为他打算在年底这一个多月再出去晃一圈,选出几个州县给他们送份年节惊喜。就等着十四一起出发呢,先去滑州,然后一起去其他州县巡访。

    不慌不忙地回来,正好过年。

    “先不急,我等一个人过来,人到齐了就出发。”

    “等谁?”左丘玥疑惑。

    “这个人的身份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十四喝了口热茶,把出产自邢窑的白瓷茶盏放下之后,开始介绍道,“他叫肖如茗,许州肖家的少主,是个文武全才。”

    “肖?”左丘玥立即捕捉到重点,“跟你的‘肖’有什么关系?”

    “跟我的‘肖’是一个‘肖’。”十四道,“确切来说,这具叫做肖十四娘的身体,是肖如茗的亲姐姐。”

    左丘玥闻言不禁错愕。

    “这话解释起来就长了……”十四捋清了思绪,按照时间顺序,把她个许州肖家以及肖如茗的关系跟左丘玥叙述了一遍。

    “肖如茗找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成了肖十四娘,那个时候也算打出了一些名声。恰逢肖如茗的生母病重,临终之前就像见一见那个被她抛弃的女儿,这才有了我跟肖家的‘相认’。”

    “这些年并未见你跟他们有什么来往。”左丘玥疑惑道。而且以他对十四的了解,就算当初被抛弃的不是她,但是以她的性格,不会那么容易接受肖家的。

    “确切来说是只有来,没有往。”十四道。

    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肖如茗就像是真的把她当成了亲姐姐一样来往。先是派人把楚氏去世之后分给她的一部分财产送了过来,后面逢年过节也都会派人准时送来贺礼。

    前两年十四刚起家,底气没有现在那么足。就像当初收下肖如茗送给她和肖砚的见面礼,就是担心一不小心开罪了出身豪门又有心计有手腕的少主,日后被他使绊子。

    楚氏的财产送过来的时候十四婉拒,没拒掉,收了之后又送了回去。但是不久之后肖如茗再次送了回来。十四懒得跟他拉扯,也不想因为这事惹麻烦,所以就没再送回去。

    有了那次开头,后面肖如茗就单方面跟她往来了起来。不过很有分寸感,连续十年,都是只送礼,送信,却从来没有过来打扰过十四。

    去年成婚的时候,十四没往许州发请帖,但分别冠以肖如茗、肖兰因和肖梵音的三份贺礼如期到了。

    同样地,人没来。

    就算是块石头,被人捂久了也会热。一连十年,十四虽然不至于被肖如茗感动,但对方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是不可否认的。

    “他跟齐先一样的年纪,当时当齐先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肖如茗已经能独当一面。”十四道,“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在当时的许州刺史手下做幕僚,很受重用。”

    “现在已经是许州的二把手,虽然从官职品阶上来看不算高官,但这十年间肖家在他的带领下飞速发展,从当初跟其他几家并立许州豪族之列,到如今已经是许州第一大族。”

    “他虽然不是许州刺史,但说整个许州都掌控在他手中,也不为过。”

    “肖如茗此人,志存高远,小小的许州刺史绝对不能满足他。”十四道,“上个月我给他去了一封信,问他愿不愿意来帮我们。”

第453 章 肖如茗到来

    十四跟左丘玥说完没几天,肖如茗就来到了黄粱县。只带了两名近卫,其余一切从简。

    他看见黄粱县一片废墟之上,已经建起新的家园。虽然远远未能恢复以往的繁荣,但这片土地上的勃勃生机,却比其他任何一处土地都要高涨,让人无法忽视。明明寒冬已至,却仿佛春天还在关爱着这一片与众不同的土地。

    至此,肖如茗原本压在心底的三份犹豫,也彻底被呼啸而来的北风吹散了。

    奔往肖宅的途中,他的心脏居然逐渐被兴奋包裹,点点难言的激动随着血液慢慢流向全身,充斥四肢百骸,他以往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着未来。那将是属于他的,能够让他施展全部才华与雄心的未来。

    肖如茗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上天从来不吝于给他机会。每当他希望走的更高更远的时候,便有条条坦途在他面前徐徐铺展开来。

    选择抛却已有的一切来到黄粱县,他觉得这应该是他这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一次决定。

    “肖如茗,拜见王爷,王妃!”

    十四和左丘玥坐在上首,受着肖如茗的跪拜大礼。

    “起来说话吧。”左丘玥开口,示意肖如茗落座。

    “谢王爷。”肖如茗虽然是第一次踏入肖宅,坐在上首的两人还与他关系颇为复杂。但他一举一动皆从容不迫,让左丘玥对这个不知道十四认还是不认的妻弟,有了非常不错的第一印象。

    而肖如茗观上首二人,只见男子果然如传闻中那样,一张绝世潘安貌。而坐在他身旁的女子,却丝毫没有被旁边的男子压住气势。

    这二人坐在一起,如日月相辉,只让人觉得他们本该坐在一起,只有彼此才最相配。

    简单的寒暄过后,一路风尘仆仆的肖如茗便在肖宅住下了,只待与十四和左丘玥一同出发前往滑州。

    肖如茗从前在给十四的信里,都称她“阿姐”。这次来到肖宅,却称左丘玥王爷,称十四王妃。态度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离,把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分寸感掌握的刚刚好。

    左丘玥按照他在家里的排行喊他六郎,显示亲近重用之意。十四索性跟着他喊,把原本的“肖六郎”前面的肖字去掉了。

    对于肖如茗,十四除了一开始的忌惮之外,没什么恶感。毕竟当初扔掉肖十四娘的不是他,并且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尽力修复这段姐弟亲缘。

    当然,他的才华和本领,是十四最为看重的。

    眼看她即将接管河南道的十万大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后面几年这个数字还会上升。

    她手里需要将才。

    从上次在龙谷县遇到蔡擒虎来看,孟常怀擅长治民,却不怎么擅长治军。把军队从他手里接过来以后,定然要好好整顿一番。

    已经去到军营里的佟羊,即将来到的齐先,再加上兰泽和肖如茗,如果这些人全部都没让她失望,达到了她的预期,那么河南道将会在几年之后训练处整个大历朝战力最盛的一支军队。

    十四已经决定了,接受左丘玥的提议,把林三从太原调往神都,过年之前让他接替齐先的位置。

    至于齐乐成,十四想再等两年。等肖砚、顾凛和松果的年纪再大一些,把他们几个一起放到军队里去。

    ……

    李绩因为救灾护民有功,孟常怀上书替他表功,正好到今年十一月他任期满三年,从黄粱县令升任为六品司仓参军,到古梁县嵩州刺史身边去辅佐了。

    朝廷新派了一个黄粱县令过来,不用猜,又是一个显贵出身的高门子弟。

    “这人姓杨,是兵部尚书杨无忌族的侄子。”左丘玥跟十四介绍道,“先前在太学上学,后来在翰林院待了几年。正好李绩升迁,他就顶了黄粱县令的空子。”

    “兵部尚书?”十四立刻想到,“滑州的钟家不是跟兵部尚书是姻亲吗?”

    “对,阿姐没记错。”左丘玥笑着问,“那你猜猜我为何单独跟你提这个人?”

    这位杨县令刚刚到任,可能家眷都还没安顿好,就已经往肖宅递了好几封拜帖,想要拜见河南郡王。

    因为每天都有很多拜帖送进来,所以找左丘玥的和找十四的帖子被分开了,分别由小武和银朱负责。

    所以杨县令递拜帖进来的事情,十四并不知情。

    “他是杨家的子弟,杨家是钟家的姻亲。”十四缓缓道来,“从上次我们去滑州掌握的消息来看,钟家跟孟常怀的关系并不亲密。”

    “由此看来,孟常怀跟杨家的关系,想必也不怎么好。”

    “可是他又成了河南道的官,跟老大关系不好,怕受欺负,自然就会想着怎么寻找庇护。”十四抬手,用食指在左丘玥额上轻轻一点,“身为河南郡王的你,就成了被他选中的大腿。是不是过来烦你了?”

    “烦我不要紧,我怕他这我这里得不到回应,跑去烦你。”左丘玥伸手握住十四点完他额头要收回去的手,轻摸着她虎口和掌心因为握刀生出的薄茧,挠的十四手心痒痒的。

    “他要是给你送拜帖,不用理会。”他颇有些不满地说道,“身为一方父母官,到任之后不先想着如何治理辖地,反而投机取巧把心思都用到了没用的事情上。本末倒置,轻重不分!”

    “这样比起来,李绩倒是比他强多了。果然人还是要对比的,无用之人才更能衬托出有用之人的价值。”

    “我们就在黄粱县,实话说,县令一职可要可不要。”十四道,“他过来大概也是想镀层金。只要他老实待着,不要求他做出些什么,听话就行。”

    “至于因为惧怕孟常怀打压他而寻求你的庇护,未免有些想多了。”说到这里她嗤笑道,“河南道有大小二十九个州,每个州又有数目不等几个乃至几十个县。他一个七品县令,孟常怀还真不一定有功夫去记他的名字。”

    对于这样一个人,两人说了两句便带过了,因为实在没什么能引他们多在他身上花心思的。

    但是有时候,就是无巧不成书。两人前一天晚上刚谈到这个人,第二天白天,他就在肖宅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第454章 四名美人

    肖如茗来到肖宅的第二天,十四让他留在府里修整一天,明天便启程前往滑州。

    而肖宅的两位主人,都出去办事了。

    晌午时分,一个身穿灰蓝色棉衣,留着一把山羊胡,做幕僚打扮的中年男子来到肖宅大门前。他乘坐一辆马车,他的马车后面又跟着两辆马车。

    肖宅的门房对这男人并不算陌生,因为前面连续好几天,他天天来送拜帖。这是新上任的杨县令的幕僚,据他自己说在杨县令面前颇为得脸。

    门房以为后面两辆马车里装的是礼品,已经想好拒绝的措辞了。往这里送礼的人不胜枚举,但并不是每一个人的礼都有资格走进这扇大门。

    门房只见这幕僚从马车上下来,冲他们遥拱了一下手。然后就走向后面两辆马车前,对着车门说了几句。

    车门立即被打开,然后,前面两个后面两个,一共四个云鬓簪花、肤白貌美、身形绰约的年轻女子从马车上走下来。

    ……

    这天十四先去了趟训练基地,吩咐兰泽带着他的那个小组去肖宅待命,明天一起出发去滑州。

    又走到石殿里看了一下兵器的铸造情况,跟相麻衣聊了一会儿,和她一起在石殿里吃了饭,于正午时分离开基地前往黄粱镖局。

    县城里的宅子还在建,黄粱镖局临时搬到了十四的一处庄子里。

    十四见了齐天衡和顾明璋,顺便把离得不远的方如许叫来交代了几句。赶着夕阳开始往山后藏的时候,和银朱一起骑马返回肖宅。

    想着左丘玥回家不会早,十四也不急,趋着马慢慢往前走。冬日的傍晚寒风凛冽,再好的夕阳也无人欣赏,但二人都穿着兔毛披风,并不惧寒。

    一边走,一边闲聊。

    “你跟兰泽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十四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叫银朱惊得睁圆了眼睛。

    “王……王妃说什么,银朱听不懂。”她说完之后,不自觉地咬了一口隐在雪白兔毛之下的红唇,心中有些忐忑。

    “听不懂你结巴什么?”十四没看银朱,也知道她现在一点儿也不自然,“你们俩成天在我眼皮子低下,我又不瞎。”

    银朱抿了抿唇,没说话。

    “前两年见林三对你有意,但是你却没什么表现,所以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一句没提。”十四接着道,“后来也是机缘巧合,兰泽来到了基地。”

    “你们来也算不打不相识,能碰到正确的缘分实在不容易,要用心抓住。”

    银朱张了张嘴,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这个神态恰好被看过来的十四捕捉到了:“你有什么心事?”

    银朱摇摇头:“没有。”

    “那你们俩趁这次机会,找个时间正式商量一下吧。”十四不疑有他,“兰泽还有他手底下的人这趟跟着我们去滑州,我打算将他们全部投入军中,所以他日后大约会常驻军中。”

    “再往后的话,事情只会更多。我的意思是你们学一学康斯穆和凉月他们四个,先把这个亲结了。日后忙起来,我怕我没时间替你们筹备婚礼。”

    原著里再有两年,大历朝就该乱了。皇位更替血流成河,各个藩镇趁机脱离中央政府的管控,纷纷拥兵自立,整片大地陷入烽火狼烟之中。

    紧接着,就是北境的凸勒进犯,南境叛乱,西境连接的外域也蠢蠢欲动。

    这一乱,就是好多年。

    这一次有些人的故事线已经改了,但是对于大势,十四没抱乐观期望。皇位一定会更替,而且因为现在三足鼎立的局势,只怕会比原著里左丘宏一家独大的情况下更糟糕。

    十四想在大乱开始之前,将身边的人都安置好,让他们都有好的归宿。

    银朱明白十四所想,对于她给予自己的关怀,她只有无限感激。

    但她还是不准备说出那件事,说出来,只会让王妃,还有他,徒增烦扰。

    她只道:“多谢王妃,我知道了。”

    “那就行,等你们俩商量好之后告诉我,我就算自己没空,也找人替你们筹备。”十四有些欣慰,“你在我身边已经十几年了,你奉我为主,我却已经把你当成了家人。我的家人,我希望你们都好。”

    “我知道了,娘子……”

    ……

    十四跟银朱策马归来,门房赶忙上前来接。

    十四把缰绳递过去,正要抬步上台阶。一转眼,看见大门里侧站着四位丽人。

    四个人穿的都不多,贴身的薄衣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诱人身姿。此时正紧紧靠着并排站在一起,但也冻得面色发白,连胭脂的颜色都淡了。

    在大门处值守的有四个人,早有眼尖的留意到十四的目光落在了那几个女子身上。

    连忙跑上前解释道:“禀王妃,这些人都是杨县令的幕僚送来的。”

    十四长眉微挑。

    只听门房继续说,那幕僚把人带到肖宅大门口之后,匆匆说了两句话就上车离开了。

    把这四个人就那么丢在了大门口。

    门房想拒绝都没机会。

    又因为小武和银朱今天都不在,他们一时也拿不准该怎么处置这些人。

    原本不想搭理,可是任由她们在大门口站了半个时辰,中间就有好几拨上门的客人用眼神在问这些人是谁。

    再加上她们几个穿的太少,站在那里瑟瑟发抖,门房怕她们直接冻晕在大门口,那就更棘手了。

    所以几个人合计了一下,把人叫到了门里侧来,好歹能挡一些风。就等着十四或者左丘玥回来,再处置她们。

    “那人有没有说是送给谁的?”十四听完没做表态,拾阶而上,同时问道。

    “禀王妃,没有说是送给谁的。”门房如实回答道。

    可是这事明摆着,杨县令送几个美人来,难不成还是送给王妃的?

    “抬起头来我看看。”十四停在四个美人前面,说道。

    “还不拜见王妃。”门房见四个人冻傻了,轻喝道。

    四人确实已经冻的反应都慢了,一听“王妃”二字,纷纷下跪。

    “王妃让你们抬头。”见四个人都把头贴在地上不敢抬起来,银朱出声道。

    四个人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但眼神却是往下看的,不敢直视十四。

    十四的目光从四人脸上扫了一遍,旁边的人听到她发自喉头的一声轻笑:“确实都是美人,应该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才找来的。”

    说完之后,便抬步继续往前走了。

    银朱随后跟上。

    留下几个门房面面相觑:王妃没说怎么处置这四个人啊。

第455章 捉弄

    左丘玥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但肖宅各处灯火通明,不说亮若白昼,但也丝毫没有视物的障碍。

    “王妃回来了吗?”左丘玥人还在马上,前来接马缰绳的门房便听他问道。

    “回禀王爷,王妃黄昏时候就回来了。”

    左丘玥没再说话,丢下马便往府里去。

    他身高腿长,厚重的兽皮大氅也阻碍不了他走路,一步就跨过了三层台阶。

    “王爷……”门房想问那几个女子该怎么处置,话一出口却反应过来,这话问武郎君更加合适,“武郎君,那四个……”

    “奴家拜见王爷。”

    门房的话没问完,便听到四个宛若黄莺的声音一同发声,叫住了正往前走的左丘玥。

    这四人现在每人身上都披着一件披风,是不久前有侍女送来的,说是银朱娘子的吩咐,别让人冻死在咱们府里。

    “你们是何人?”左丘玥急着回去见十四,被人喊住,有些不快。但是看这四个生面孔,又开始疑惑。

    门房立刻上前,把不久前对十四解释的话又跟他解释了一遍。

    然后站在左丘玥侧后方的小武就看到,王爷原本上扬着的嘴角,慢慢落了下去。

    一路的寒风没能吹冷他的面,此刻听完门房几句话,却泛出了一丝青光。

    小武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四个门房,都是近期新来的。因为大批量用人,十四原本手底下培养出来的那些人全都被派出去了。

    所以家里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全部交到了新仆的手里。

    门房一职比较重要,原本会有老人轮流在这里当值,但在地动过后也取消了。

    这些人进府之后都会经历严格的训导,但终究不是十四亲自培养出来的那一批。认真不缺,但少变通。

    要是那批人在的话,今天这四个人就决计不会有机会出现在王爷王妃面前!

    小武很想骂一句:“蠢货!”。

    这是肖宅,这几个脑子脑子被驴踢了的蠢货,居然让外人给王爷送的女人站到了王妃的宅子里!

    “谁收的人,原封退回,自去领罚。”左丘玥的声音不闻喜怒。

    小武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立即道:“是王爷!”

    左丘玥未再说话,径自离开了。

    四名女子看到左丘玥的瞬间,先是万分激动,因为终于能见到王爷了。

    待他真正停在了她们面前,她们看清了他的容貌。心里的激动却迅速消退下去,先是惊为天人,从未见男子能生成这般模样。

    紧接着,自惭形秽的感觉逐渐爬上心头,不禁开始审视自身,是否有足够的诱人资本。

    县令让她们以美色诱惑他,她们却只觉得自己不配。

    所以说完第一句话喊住了左丘玥之后,这四人便不敢吭声了。

    王妃确实如外人所说,心怀仁善,宽空大量,就算知道他们是别人送给王爷的礼物,也没有为难。还怕她们冻着,让人送了衣裳过来。

    可是这位王爷……什么样的美色能诱惑得了他呀?

    左丘玥已经走远了,四个门房才反应过来,立马齐齐跪在地上,向小武求饶。

    领罚,他们要去领罚啊!四个人吓得抖若筛糠。

    这座宅院的主人待下人宽松且和善,却并非纵容。恰恰相反,家规森严,赏罚分明。掌刑罚的是王妃身边的银朱娘子,她素来冷着一张面,下面的人无不敬畏,不敢有丝毫放肆。

    据说这位娘子武功高强,一拳能打倒一个壮汉。就连王爷身边的四个长随,也都是银朱娘子带出来的,在她面前具是不敢冒犯。

    如今四人无意识之下犯了错,当真是叫苦不迭,悔之晚矣啊!

    “还愣着干什么,让我替你们把人送回去吗?”

    “啊是是是!这就去,我们这就去!”

    四个人连忙往上从地上爬起来,小武积威不如银朱,便有个大胆的见他还站在这里没走,就壮着胆子问了句:“武郎君……犯了错会有什么刑罚呀?”

    小武还停在这儿,是要亲眼看着这四个人被送走,才能放心。闻言瞥了问话的人一眼:“去问银朱娘子。”

    四个人再也不敢说话了,忙撵着人走。

    ……

    左丘玥回房,正好碰见侍女将饭菜送到房间里之后退出来。

    肖砚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俩吃饭基本不去饭厅,大多在自己房间里。

    饭桌摆在外间,却没见十四出来。

    左丘玥带喊了句:“阿姐?”

    没人应。

    他的心忐忑一瞬,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但是里间也不见人,只看到十四的兔毛披风搭在衣架上,为了方便骑马穿的男式长袍也搁在一旁。略一想,便明白她是去净房沐浴了。

    左丘玥走近一些,果然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水声。

    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大氅还在身上,伸手解下,跟那件兔毛披风放在一个架子上,而后迈步进了净房。

    房间里烟雾缭绕,十四背对着他坐在浴桶里,洗好了的长发随意用一支木簪子固定在脑后。

    “门口的美人见了吗?”听到脚步声,十四闭着眼坐在浴桶里,开口道。

    她主动提及,左丘玥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心下一喜,加快脚步走到浴桶旁,双臂搭在桶沿,半蹲下身,看着她被热气润的微带红晕的面庞,扬起了笑容:“虽然我知道以阿姐的聪明才智,是绝对不会误会的。但在这里还是要解释一句,那些人,我完全不知道,都是那杨家子自作聪明。”

    连杨家子这种不尊重的称呼都出来了。

    十四睁开眼,一双美而不弱的眸子看向左丘玥。

    她的眼睛长而圆,有着丹凤眼上翘的眼尾,又带着一些杏眼的圆润。所以这眼型极美,却不似寻常女子带着柔情或绵软。仔细盯着看,会发现并不符合大多数男子对于女子柔而弱的审美。

    左丘玥却爱惨了这双眼眸,情动之时最爱做的事便是不厌其烦地去吻它们。

    心随意动,他立即就这么做了。

    他双手撑在浴桶边,俯着身,从十四的眼睛开始吻,绵密的吻一路走过她的鼻梁、面颊,最后四片唇瓣难舍难分。

    ……

    十四穿了里衣被左丘玥抱出净房,先放在软和的床榻上,从衣柜里新取了一件未染尘埃的狐皮大氅披上。又蹲下,弯腰帮她套上长袜。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他说完起身捞过那件白天穿过的大氅,随意裹了出了门。

    里面的衣裳湿了大半,就算他不嫌冷,也不好叫外人看见。

    左丘玥快去快回,回来的时候十四已经趴在床上,随手拿了一本兵书在看。听到动静之后没抬头:“快去洗吧,等下吃饭,我饿了。”

    左丘玥一笑,扔了大氅,快步走进净房。

    他出来的时候,侍女已经进来把冷了的饭菜撤下,换上了新的。

    十四丢了书,趿着鞋跟他一起来到外间,坐下吃饭。

    “那四个人看到你是什么表情?”她问道,并不掩饰眼里的促狭。

    左丘玥有些无奈,果真是为了捉弄她才故意这么做的。于是实话实说道:“我连她们的脸都没仔细看,怎么知道她们什么表情。”

    十四咽下一口菜,道:“我认真看了,虽然姿色确实算上乘,但也没到让人惊艳的程度。”

    “嗯……跟聂非烟比差远了。”

    “好了,捉弄我还没尽兴是吗?”左丘玥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在外面跑了一天,你不心疼自己我心疼,先吃饭吧,吃完饭再陪你玩儿。”

第456章 前往滑州

    杨县令大半夜被仆从喊出来,看到自己白天让幕僚送去的四名美人被肖宅的门房送了回来。

    方知讨好奉承用错了手段,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他被踢的头晕目眩,原本正要与特意从神都带过来的美妾欢度春宵,这下别说心思散了,连力气都没了。

    战战兢兢一整夜,第二天一早便骑马出城,亲自赶来肖宅告罪。

    却被告知王爷王妃已经不在府内,出远门了。

    ……

    天气寒冷,但十四和左丘玥都不想在路上多耽误时间,是以队伍都是策马前行,用了不到三日时间便到了滑州龙谷县。

    孟常怀召集了五大营主将,亲自到城外迎接。谢胜这几个月在外剿匪剿上了瘾,这个月到了河南道与淮南道交界处,是孟常怀亲自召回来的。

    “听闻谢将军近几个月剿匪成果颇丰,果真勇猛善战。”跟孟常怀寒暄过后,十四对谢胜道。

    忽然被点了名,还是褒奖,谢胜受宠若惊:“不敢当王妃夸奖!”

    其余四个大营的主将惊奇于十四和谢胜的熟稔,更惊讶于谢胜的态度。

    谢胜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一根筋,就算面对孟常怀都没见过他这么毕恭毕敬。

    肖氏娘子虽然贵为郡王妃,但一介女流,怎么就让能谢胜这个态度对待?

    孟常怀手下的五个大营,东大营的主将是钟家少主钟晏青,西大营主将谢胜,中大营主将是孟常怀的爱将蔡庭,南大营主将是蔡庭的堂弟蔡庞。

    至于原本的北大营主将蔡擒虎,上次因为得罪十四和左丘玥被捋了下去。北大营暂由副总兵代领总兵事务,孟常怀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现在既然决定把军权都交出去了,自然这个人选就不用自己来找了。

    他清楚自己不擅治兵,所以猜测到,十万大军交到十四手里之后,恐怕会有一番大整顿。届时各大营一众大小将领,说不定都会发生变动。

    对于蔡家和钟家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孟常怀知道就算自己提前跟蔡庭与蔡庞兄弟二人交代过了,但想要他二人真心服从十四,却并不容易。

    若不伤及蔡家的利益的话,还好说。

    可是这些年他们兄弟在他手下被重用,自然是要多多提携自家子弟的。中、南、北三个大营里,有不少蔡家子弟担任将领。

    十四接手之后,跟蔡家产生摩擦是不可避免的。

    于钟家而言,亦然。

    区别只是钟家只有一个东大营,在军中的势力比蔡家弱一些。

    唯一能顺利接手的只有谢胜的西大营了。

    这个在孟常怀看来最大的刺儿头,在十四这里居然成了最恭顺的一个。

    细想起来,孟常怀自己都觉得有趣。

    唉,既然已经交出去了,那就别多操心了。最近一个月,他都在这么劝自己。

    至于蔡家兄弟,这两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人,孟常怀只能尽力劝他们了。

    跟这对年轻的夫妻对上,他们绝对讨不到好处。

    ……

    孟常怀给十四和左丘玥接风,五大营主将作陪。

    谢胜由于太过兴奋,喝高了。

    宴席结束之后,由府里的小厮架着往客房去。

    其余四个人也都喝了不少酒,都留宿在此。

    “谢将军,谢将军。”

    谢胜听到有人喊自己,停下有些踉跄的脚步,转头一看是钟晏青过来了。

    “钟……钟江军,找我有事?”

    “有事请教。”钟晏青直言不讳,“关于孟大人所说,王妃即将接手五大营的事情,谢将军怎么想?”

    钟晏青现在说起来,仍旧觉得此事荒谬无比。

    若说郡王把兵权从节度使的手中要了过去,那还能说得通。

    可是居然是一个女人要来管理军队?

    当他从孟常怀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大人莫非在玩笑?”

    “啊?哈哈哈……”谢胜醉的反应都慢了,愣了一瞬,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还能怎么想,王妃接手五大营我高兴啊!”

    “为何高兴?”钟晏青追问。

    “还……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我服气她!”谢胜打了一个酒嗝儿,推开了搀扶自己的小厮,身子略晃了一下才站稳,“我给你说啊钟将军,王妃!”

    他竖起大拇指:“那是这个!”

    “等日后,你就明白了!”谢胜说完拍拍钟晏青的肩膀,踉跄着走了。

    钟晏青没再喊住他,站在原地,眉头紧皱。

    他特意趁谢胜醉酒询问,也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谢胜之所以对河南郡王妃如此态度,果真是因为她有其独到之处。

    可是这个独到之处,就能说明她有本事掌管十万大军吗?

    而她让谢胜看重的独到之处,又是什么呢?

    肖十四娘的善名传遍河南道,但这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也不会是收服谢胜的原因。

    钟晏青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通。不过他也不纠结,不久之后,自见分晓。

    把五大营的管理权接过去不难,难的是真正的管。他倒要看看,这名女子如何让十万兵马都跟谢胜一样对她信服。

    况且,有蔡家在前面当着,也轮不到他出头。

    连蔡擒虎那样的废物都能被蔡庭扶上北大营总兵的位置,可想而知中、南、北三大营当中有多少姓蔡的蛀虫。

    钟晏青倒希望谢胜不是盲目崇拜,他想看看那女子如何拔掉蔡家那些蛀虫。

    ……

    蔡庭与蔡庞处在一个房间里,兄弟二人对于十四即将接管河南道兵权的事情,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

    “兄长,我实在不明白,孟大人为何要将十万兵马拱手让人?”蔡庞愤懑,“她一个女人,就算外面把她传的再神乎其神,那也还是一个女人!”

    “女人怎么能带兵打仗?”

    “难道孟大人是受了威胁?”蔡庞猜测道,“不得已才把兵权放出去的?”

    “我看不然。”蔡庭对于孟常怀此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并不觉得他是受了威胁,“且不说他们相处愉快,完全不像是有嫌隙的样子。”

    “只说孟大人,他是手握河南道的一方封疆大吏,说句不敬的话,他能怕一个初来乍到的郡王?”

    “我看他……应当是归附于郡王夫妇了。”

    “归附?”蔡庞没明白,“为何要归附?归附他们干什么?”

    自己这个堂弟只懂兵事,对于政事却全无敏感度。蔡庭虽然无奈,却也没办法。

    “罢了,且行且看吧。”他道,“接过去又能如何?她难道还能干预军中事?”

    此时这兄弟二人都还没有担心孟常怀所担心的事情,因为他们并不觉得十四能够撼动什么。

第457章 闲谈

    翌日一早,吃过早饭,谢胜便盛情邀请十四跟左丘玥先去他的西大营视察。

    却被婉拒了。

    并且郡王夫妇俩,并没有表现出对去军队的热衷。

    这让谢胜很纳闷,其余人亦然。

    不是说要把五大营的收到自己手中吗,难道只是虚晃一枪?雷声大雨点儿小?

    那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除了谢胜之外,其余四人很高兴,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

    五大营的主将被叫到了昨日宴饮的地方,回答十四和左丘玥对他们提的问题。

    起初他们以为只是闲谈,因为十四提出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多问了几个以后,蔡庞甚至有些不耐烦了。觉得十四明明对于军事一窍不通,却硬要打肿脸装胖子,而且还装的不伦不类。

    而一旁的左丘玥,更是从一开始就缄默,坐在那里活像个花瓶。

    这对夫妻,根本就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

    钟晏青并不似蔡庞急躁,直觉告诉他,这位王妃绝不像她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么愚蠢。

    可是他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摆的阵仗并不小,她问,坐在他们对面的几个人就在记。奋笔疾书,格外认真。

    一共五个人,分别在五大营主将回答十四的问题的时候提笔记录。

    钟晏青在昨日宴席上就记住了这几个人,因为出身太过显赫。

    郑家、卢家、崔家、王家,这四个顶级士族的子弟,居然都到河南郡王麾下谋事了。

    还有一个叫康斯穆的人,高鼻深目,瞳色不同于一般大历朝人,这个人就是前段时间一直跟在郡王身边巡查各州县财政的幕僚。想来,应该是个精于算术和税法的人。

    “王妃!”蔡庞终于被十四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腾”地起身,“我军中还有事,您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吩咐,末将就告退了!”

    “放肆。”未待十四、左丘玥或孟常怀说话,蔡庭立即呵斥道,“王爷王妃在此,岂容你无礼?给我坐下!”

    “兄……”

    蔡庞后面的话,被蔡庭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已过不惑之年,被当众训斥,脸面自然挂不住。青红之色在他不算白的脸上翻涌了片刻之后,他终究不敢顶撞蔡庭,冷哼一声甩袖坐下了。

    “蔡庞将军莫要着急。”十四仿佛是一个脾气极好的人,就算面对蔡庞如此无礼的举动也不见变色,仍旧笑吟吟地说道,“我对军事所知甚少,所以事无巨细,都要仔细跟诸位将军询问一遍才能放心。”

    “王妃你问。”谢胜斜看了怒气未消的蔡庞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别人不答,我来答。”

    蔡庞闻言,一声“狗腿子”险些啐出来。

    但他不敢骂,害怕骂出去之后,招呼他的就是谢胜的拳头。

    左丘玥亲自给十四往茶杯里添了水,她端起来轻抿了一口。

    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嘴角扬起一丝和之前不太一样的笑容,转瞬即逝。

    坐在左丘玥下首的孟常怀正好抬头看到了这一抹笑,心头忽然一惊,一股不好的预感渐渐涌上来。

    “下一个问题。”十四徐徐开口道,“请问诸位将军,过去五年,各大营每年的军饷数目是多少?”

    “啪。”轻轻一声响动,是暂代北大营主将的那人杯子没放稳,倒在了桌案上。茶水迅速在桌面铺展开来,并自桌沿出断开,变成水珠落到了这人衣上。

    他连忙拍打,拍了两下之后却发现堂中忽然静的落针可闻,拍水的动作不自觉地便停下了。

    “我也知道军中各项开支繁杂难算,所以诸位不用给我很精确的数字,估个大概就行。”十四仿佛没留意到忽然变化的气氛,语气如先前平稳。

    “……王妃。”谢胜首先答道,“这要拿出账本具体核算才行,估是估不出来的。我只管陵军饷发放下去,也不管账。要是王妃想知道,我让人算出来给你。”

    蔡庞的脸开始阴沉。

    蔡庭低垂着眸,眼中目光难辨。

    钟晏青盯着手里的茶盏,若有所思。

    “那每年给军中增补兵器的花销大概是多少?”十四继续问,“就算不用打仗,军中也该有定量的银钱用于增补兵器。”

    “这个我知道。”谢胜答了一个大概的数目,“今年春天刚补了一回,当时是我亲自看着的。”

    “其他几位将军呢?”十四看向其他人。

    “除了中大营之外,其余四个大营的份额是一样的。”答话的是孟常怀。

    十四点点头,表示了解了。她往后瞥了一眼,将众人的目光也都引了过去,只见以康斯穆为首五人同时低头记录。

    孟常怀怎么也没想到,十四接管五大营,会从账目开始入手。

    这夫妇俩,果真是……

    “将士们一年固定配发的衣物鞋靴是什么样的标准?”

    “每日的餐饭呢?”

    “每天出操多长时间?”

    “军饷每个月什么时候发放,是否每次都能按时发?”

    “若是在军中意外受伤,是否有相应补贴?不同级别的补贴分别是多少?”

    “军田耕种情况如何,每个大营每年能产多少粮?这些粮食的去处呢?是直接存放粮仓还是变卖成银钱?”

    ……

    一个接一个问题,问的席上众人面色逐渐发白。

    就连孟常怀的脸色也不好看,自本朝建立以来,河南道的军队就再也没打过仗了。天平日子过久了,狗都会惫懒,更何况是人。

    而河南道富裕,尤其是最近十年,道中谷仓粮仓都要满溢出来。所以分给军队的钱也就水涨船高,毕竟财政上不缺钱。

    但是这些钱发到军队里以后,到底有多少用到了实处,孟常怀自问他不清楚。

    他擅治民,不善治军,五大营一切事务都交由其主将统管。

    可看这几个主将的脸色,十四问的这些问题,似乎是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孟常怀羞愧又愤怒,他把权力全部放给他们,这些却并没有对得起他的信任!

    临近正午,十四一直在说话,觉得嗓子有些累。

    左丘玥又递了一杯茶水给她,然后接过了她的工作,继续问话军队相关事宜。

    几人原以为这位王爷跟孟常怀一样不通军务,所以才静坐一旁,甘当王妃的陪衬。

    但等左丘玥开口以后,他们立马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错了。

    ……

    沉重的氛围下,无人敢进来询问是否要将午饭端进来。

    所以午饭便省了,堂内的谈话一直从清晨进行到下午。

    直到银朱敲门进来,来到十四身旁低声道:“王妃,事情都办好了。”

第458章 查账

    办好了?

    什么办好了?

    这名女子似乎是王妃的贴身侍女,方才那么长的时间,她去哪儿了?

    众人心中,忽然涌出不详的预感。尤其是蔡氏兄弟。

    “好了,想必诸位将军也累了,今天的闲谈就先到这里吧。”

    听到十四用“闲谈”来总结之前的内容,蔡庞的脸肉不受控制地抽了两抽。

    “哦,午饭时间是不是已经过了?”十四装模作样地斜着身子往外望了望,看到了窗外被白茫茫的大学覆盖住的世界。从清晨他们开始谈话不久,外面就飘起了鹅毛大雪,只不过屋里的人都没有留意到。

    “那诸位是想一起在这里用饭,还是各自回去吃?”十四又问。

    谁愿意跟你一起吃!

    蔡庞第一个站起来,话都不愿意说就想往外走。

    账目,他要赶紧回军营,把账目处理掉!

    问了这么多又能怎样,账目要是不小心失火烧没了,那就是死无对证!

    他还没走两步,就见门口御寒的帘子再次被掀开,天光经过白雪的反射照进堂内,有些刺眼。

    在这刺眼的光线里,肖如茗跟兰泽先后迈步进来。

    “银朱娘子马术精湛,我跟兰泽追都追不上。”肖如茗进来便没再动,兰泽也一样,二人站在那儿正好堵住了门口。

    “禀王爷王妃,东西都已经带回来了,请问安放在何处?”肖如茗朝主位拱手俯身,略行了一礼,问道。

    “有多少?”十四问,“这堂内放得下吗?”

    “五大箱。”肖如茗打量了一遍堂内的空间,视线在康斯穆等人坐的位置上落了一下,然后回答道,“这堂内空间宽敞,放得下。后面叫人进来算账,也坐的下。”

    算账?

    算什么账?

    蔡庞刚刚还在想账目的事,这个词立刻刺激了他的神经。

    “算什么账?”他问肖如茗。

    肖如茗转身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他朝外道:“王妃说把东西抬进来。”

    外面居然还有人?

    蔡庞瞪大眼睛往外看,他差不多已经想到了要抬进来的东西是什么。

    他期望他的猜测是错的!

    门帘再次被掀开,每口大箱子由两人抬着,一共五口,依次进到堂内来。

    长孙静虚闭了闭眼。

    蔡庭的手就像要将掌心里的茶杯盖子捏碎。

    孟常怀这才明白左丘玥昨日深夜找他要他的印信,说借用一日,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十四要让银朱、兰泽和肖如茗去拿五大营的账,找左丘玥要他的郡王印信。左丘玥却觉得对于如今的五大营将领来说,他们更认孟常怀。

    所以昨日晚间在回房之后又亲自去找了一趟孟常怀,把他的节度使印信借来用一天。

    这个女人今天把他们托在这里一整天,原来就是要拿五大营的账目!

    蔡庞怒不可遏,指着十四怒吼道:“阴险!”

    “啊!”

    他刚刚骂完,紧接着又发出一声惨叫。

    “以下犯上,该当何罪!”兰泽一脚踹在了蔡庞膝盖处,直接踹的他跪到了地上。

    蔡庞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膝盖骨传出的一声脆响,他握着被踹的膝盖躺倒在地,疼的面容扭曲。

    “我的腿……我的腿……”

    “你个贱奴!竟敢当众伤人!”蔡庭怒起,“来人!把他拿下!”

    他怒极了,忘了这是在节度使府邸,既非军营,也非他蔡家。

    他一声怒吼,响应的却只有侯在外面的两名亲随。

    但门口同样站着小武等四人,岂容他们进来?

    门外传来一阵动静,蔡庭和蔡庞的两名亲随被小武等人制住了。

    “你放肆!”孟常怀怒喝蔡庭,“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孟常怀一怒,蔡庭立即清醒过来。

    “大人恕罪!”他跪倒在地,跟孟常怀请罪,“蔡庞无端被伤,末将一时情急,还请大人恕罪。”

    随着他的请罪,孟常怀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郡王夫妇坐在主位,他却向他请罪,其心可诛!

    十四看向左丘玥,正巧他也转头看向自己。二人对视一眼,读懂了对方的心意:权利自中央转向藩镇,皇权衰落,由此可见。

    “蔡庞敢对王妃口出恶言,以下犯上,他该罚!”孟常怀怒道,“如今你到底是该向我请罪,还是向谁请罪!”

    蔡庭被孟常怀骂的一个激灵,此时方才明白,节度使这是全心归附于河南郡王夫妇了!

    他心中大骇,立刻挪动膝盖转向十四:“王……”

    “蔡将军爱弟心切,手足情深,我能理解。”十四开口打断他的话,态度并不见强势,却让人觉得无形的压力拢了过来。

    “兰泽是我手底下的人,我知道他素来出手没个轻重。”十四缓声道,“银朱,你去将府医请来替蔡庞将军治伤吧。”

    “是,王妃。”银朱恭声告退。

    孟常怀立即向外吩咐,让自己的亲随陪着银朱一起去找府医。

    把府医请来?

    难道要在这里治伤?

    蔡庭愣了。

    “敢问王妃,我等能出去了吗?”此时钟晏青起身问道,“午饭错过,此时实在饥肠辘辘,能否回去……”

    “孟大人,安排下人传饭吧。”钟晏青的话没说完,十四便对孟常怀道,“大家从早晨谈到现在,都饿了。”

    孟常怀一看,这是十四还没敲打够,要继续把人留在这里。

    他自然立刻应声,朝外吩咐传饭过来。

    钟晏青的好涵养至此,算是告罄了。

    他英俊的面庞此时就像一只玉瓶,不期然裂了两道纹。

    而谢胜和暂代北大营主将的人,一个心中骇然,另一个悄悄擦汗。

    谢胜这是第一次切身领略到十四的手段,河南道百姓皆道河南郡王妃,肖氏娘子,乃是神女下凡,菩萨转世,有普度众生的慈悲心肠。可是却鲜少有人提及,她还有这样的雷霆手段。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怪不得她能以一女子之身躯,创家业、登朝堂,被河南道百万百姓交口传扬。

    谢胜想起佟羊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能追随在王妃身侧,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实在是此时堂内气氛太过压抑,谢胜只敢在心中感慨,也不敢抬头端详十四是何神态。

    感慨完之后又在暗暗庆幸,他自认了解底层士兵的艰苦,所以从没打过从军饷中捞油水的主意。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不怕查!

    就看那蔡氏兄弟,经不经得住这账的盘算了。

第459章 吃饭

    侍女送来了饭菜,十四就让众人在堂内吃。

    期间兰泽又让人搬了几张桌案进来,把那五口大箱子的账本一一拿出来,摞放在桌案上。

    银朱叫了府医进来,给蔡庭治伤。

    府医来的路上便小心地打听了一些这里的情况,虽然银朱在一旁,孟常怀的亲随不敢多说什么。

    但是为了照顾这个在府里待了好多年的老府医,他还是趁着银朱快他们几步的时候,小声提醒道:“蔡庞将军冒犯王妃,被王妃手下的人出手伤了。你进去只管看伤,旁的莫要多言。”

    老府医谨记亲随的提醒,一心看伤,什么也不敢多说。

    当得知蔡庞的膝盖骨居然是被人一脚给踢裂的,也只敢在心里惊讶。这伤要是搁在头上,人也等不到他来看伤了。

    “是这样,这些账目呢,都是我派人去各大营取来的。”十四趁着侍女摆饭的时候,说道,“诸位刚好是各大营的主将,我让人算你们营中的账目,你们留在这里也更方便一些。”

    “若是有哪处账目对不上了,抬个头就能跟各位询问。蔡庞将军,你说是不是?”

    蔡庞疼得几乎昏死过去,忽然听到十四提他的名字,唯一的想法就是破口大骂。

    可是满腹的怒骂跑到嘴边的时候,硬生生堵在了唇齿之后。

    他害怕,他不想再碎一个膝盖骨。

    “王妃若是对账目感兴趣,吩咐我等呈上来便是,何必亲自费心去拿?”钟晏青的语气平到没有一丝波澜,但他泛青的脸出卖了他的情绪。

    “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我本是商户出身。”十四道,“商人总是对账目最感兴趣,我也一样。”

    “但是因为即将接管五大营,我又没什么经验,有许多问题都要向诸位请教。所以便趁着跟诸位闲谈的罅隙,让手底下的人出去跑了一趟。”

    “我这趟带来的人有点儿多,他们闲着也是闲着。骑马出去跑一遭,松松筋骨,也是锻炼。”

    钟晏青看坐在上首这名女子,按照传闻来估算,她至少三十岁了。可是此时一脸平静地谈笑风生的她,却有着难以辨别年龄的容貌和体态。

    以及极致老辣的手段。

    这样的人,是天生的上位者。

    钟晏青不得不承认。

    侍女无声地摆好了饭菜,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先吃饭吧,都快饿了一天了。”只见河南郡王妃比身边的郡王更早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竹荪放进碗中。然后左手端起碗,开始吃起来。

    郡王并没有因为她的举动感到不悦,反而望着她吃饭的动作,眼中涌上淡淡的笑意和欣慰。似乎是在心疼她终于忙完了,可以用饭了。

    然后左丘玥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到空盘子里。

    见郡王夫妇都已动筷,其余人才纷纷开动。

    然而左右两侧却呈现出迥然不同的景象,只见坐在左侧的康斯穆等人,纷纷埋头苦吃。他们饿了大半天,早就肚腹空空了。此时看到热腾腾的饭菜,自然食欲大动。

    再者,吃完了饭可还有五大箱子的账目要算呐!

    忙啊!

    而坐在右侧的七个人,除了孟常怀和谢胜算是正常用餐,其余人却是连拿筷子的心情都没有。

    吃不下饭,蔡庭的目光免不了要暗暗落在坐在主位的那二人身上。

    他注意到这位一直坐在旁边甘当陪衬的郡王夹了那第一块鱼肉,放在盘子上细细把刺挑净,然后夹起,放到了王妃的碗中……

    而王妃对他粲然一笑,低声说了句什么,跟方才强行将他们扣下来的人,简直是两幅面孔!

    继而她又夹了一筷子菜,竟然……竟然当众喂入了郡王口中!

    蔡庭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梗。

    堵得他忘了要怎么喘气。

    ……

    这一餐饭除了十四和左丘玥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无人说话。

    所以结束的很快,方才摆饭的侍女又进来将残羹收走,动作麻利地把桌案收拾了干净。

    然后又听到这位吃饱喝足了的王妃说:“银朱,让他们进来吧。”

    蔡庭疑惑,进来?谁进来?还有什么人要进来?

    只见银朱快步走出,片刻后带着一群穿着样式一致的青灰色长袍的人进到了堂内。他们一行十几个,有老有少,年轻的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稚气未脱,年长的却已经须发花白,应有五六十了。

    银朱直接让他们跟康斯穆他们围坐在一起,八九张桌子合成一片,占据了这明堂一半场地。

    见对面的人疑惑地望着这新进来的人,十四热心地解释道:“这些都是我从周遭几个州县抽调过来的账房先生,每一个都是算账的好手。”

    “刚刚就同诸位将军讲过了,我是商户出身,手底下的人自然也都是经商的。”

    她品了一口饭后热茶,补了句:“商户嘛,手里最不缺的就是会算账的人了。”

    钟晏青忽然觉得胃绞痛,微微躬起身子,抬手按住了胃。

    他不清楚这是因为长久没吃饭饿的,还是……被气的。

    “王爷,王妃。”钟晏青忍着胃疼,问,“这里的账目足有数百册,请问要算到何时?”

    “他们若是一日算不完,我们就要在这里陪一日吗?”

    “钟将军说笑了,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十四道,“我叫你们留下,是想有问题的时候询问方便。但是让你们把军务抛在一边,陪在这里给我解惑,那是万万不能的。我虽然是女流之辈,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所以……王妃是想怎样呢?”钟晏青从后槽牙发出声音。

    “还记得在此之前我问诸位将军的问题吗?”

    处在被地龙烘的很热的明堂里,十四这句话却像是一大缸冰水,分成五分浇到了五大营主将脸上,让他们瞬间清醒了。

    谢胜还好,其余四个人经历了青色、红色、青红交织之后,面上终于出现了煞白之色。

    “我之前问过诸位将军的那些问题,都是我比较感兴趣的。”十四还在徐徐道来:“所以把他们叫来只是先简单地算一遍粗账,将我问的那些问题捋清就行了。至于账目中那些繁杂琐碎的细节,一时半刻自然是算不完的。”

    “不过这些人既然已经被我抽调出来了,他们的事情自然有人顶上去,年前就不用回铺子了。”

    “什么时候把这些账目彻底理清了,他们什么时候再回去。”

第460章 喝汤

    这天傍晚的时候,左丘玥让孟常怀回去了。

    他跟十四却继续留在这里,说要陪着各位将军共进晚膳。

    午饭吃的晚,晚膳就相应地比平时延后了一个时辰才上来。

    在蔡庭觉得自己即将饿昏过去之前。

    在钟晏青觉得自己被胃绞痛折磨的昏过去之前。

    在蔡庞中间疼昏过去一次,又饿醒了的时候。

    姗姗来迟的晚饭终于上来了。

    可是当看到侍女端上桌的是什么的时候,蔡庭是因为饿的没力气了,才没连桌子一起掀翻。

    “这是什么!”他指着桌上的碗质问道,“你就给我吃这个?”

    “将军息怒。”给他摆饭的侍女吓得连忙跪地,解释道,“是……是厨房做好的,奴婢只负责端上来。”

    “蔡将军勿要动怒。”十四出言,让摆好晚膳的侍女先退下去,“你们把事情做完就先出去吧。”

    “是,王妃。”侍女感激非常,快步退了出去。

    侍女出去之后,十四才指着自己面前的汤碗解释道:“中午的饭菜荤腥太多,咱们这些人又坐在这里一天没动弹过了,容易积食。所以晚饭我特意让银朱跟吩咐厨房,做的清淡一些,清清肠胃。”

    蔡庭的左脸不受控制地抽搐。

    “怎么,蔡将军不喜干菜汤吗?”十四望着蔡庭,道,“还是晚饭吃的太多,此时连汤水也喝不下去了?”

    “咳咳……咳咳咳……”钟晏青剧烈咳嗽起来。

    “钟将军怎么了?”十四关切道,“可是受凉了,那还不快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谢胜看着面前这一碗漂着两根菜叶子,勉强能用“干菜”二字冠名的真汤,只恨中午没有多吃两碗饭。

    但是王妃让喝,那就喝!

    他端起碗,咕咚咕咚把汤喝完了。

    这碗也小,连平时喝酒的碗都比它大。

    对面的康斯穆等人,一手还在拨算盘,眼睛停留在账本上,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把碗里的汤干了。

    “你……你怎可如此折辱我们!”蔡庞躺在林氏当做小床的担架上,已经躺了半天。他的腿只是用两根木头简单地固定了,连汤药都没有,要是再不回家,他会活活疼死在这里。

    “蔡庞将军何出此言?”左丘玥接话道,“本王的王妃关心诸位的身体,怕你们食多了荤腥肠胃不适,特意吩咐厨房备了此汤。你们非但不领情,还要说我们折辱你们。”

    “怎么,喝此汤便是折辱吗?”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碗,一饮而尽。

    “这汤我能喝得,诸位将军怎就不能?”

    这话往小了说,只是一碗汤的问题。

    往大了说,那就是藐视皇族,自视比皇室郡王更尊贵。

    “……”钟晏青左手捂着已经疼麻了的胃,右手端起汤碗。在里面的汤水变凉之前,希望喝下去能暖暖自己的胃。

    “蔡将军。”谢胜忽然转身问道,“你喝吗?”

    蔡庭看着他瞧着自己面前的汤碗,听到他问:“你要是不喝,那给我吧。这汤挺好喝的,刚刚一碗没喝够。”

    蔡庭:“……”

    见蔡庭不说话,谢胜以为他答应了。

    便伸手来端他面前的汤碗。

    谁知被蔡庭一把按住,汤水都溅出来一些。

    “谁说不喝了!”蔡庭眼也不看谢胜,直接把汤碗从他手里抢过去,仰头喝完了里面的汤水。

    那两片菜叶子……还挺好吃的。

    他细细地,嚼的十分珍惜……

    “蔡庞将军,你……”

    “我喝,我喝!”蔡庞唯恐自己这碗被谢胜抢走,连忙支起上身,伸手去够旁边桌案上的汤碗。

    “啊!”

    不小心牵动了受伤的腿,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

    “啪。”

    汤碗没拿稳,倒扣在了地上。

    银朱实在是没来得及忍,“噗嗤”一声笑出来之前,连忙转身趴在兰泽的肩头上,掩住了自己半张脸。

    蔡庞愣那里,看着洒了一地的汤水。不知是疼还是怎么,居然有两道眼泪从眼角淌了出来。

    他颓废地躺回担架上,抬手盖住了脸。

    ……

    近二十把算盘的珠子在堂内噼里啪啦地响,听的人心烦气躁。

    可是空虚的胃又在叫嚣,跟烦躁的心抢夺着主人的注意力。

    咕噜一声,十四感觉到肚子饿了。

    左丘玥借着桌案的遮掩把手放在了她肚子上,轻声问:“饿了吗?”

    十四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头。

    中午虽然吃得多,但是这么长时间了,是真的饿了。

    “那我们去厨房,我做面给你吃。”左丘玥附在她耳边道。

    “好啊。”十四眉眼具笑。

    “走。”

    左丘玥先站起来,又握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

    昏睡边缘的蔡庭见他们俩动了,也要站起来。

    “蔡将军不用动。”左丘玥牵着十四从案后绕出来,“本王与王妃有些事情,先离开片刻。”

    “你们有什么疑问需要询问各位将军,记得把答案写到纸上,待王妃回来再给她看。”他又对康斯穆等人道。

    “属下知晓。”康斯穆道,“恭送王爷,王妃。”

    “恭送王爷,王妃。”

    门帘被下来,冰冷的夜风钻进来。吹得又饿又困又累的几个人一个激灵。

    神志清醒之后,更饿了!

    过了一会儿,钟晏青忽然扶着桌案站起身。

    “钟将军要去哪儿?”银朱走上来问。

    “如厕,你要跟着吗?”

    “我陪……”

    银朱想说她陪着同去。

    跟着又如何?

    但是被兰泽截胡了:“钟将军,我陪您同去。外面天寒夜黑,小的为您提灯。”

    “我!我也要如厕!”见钟晏青顺利走出去了,蔡庭立刻站起来大喊。

    “那我来陪蔡将军去吧。”小武可不敢让银朱陪着去,这要是让兰泽回来以后知道了,不得寻机会找他晦气?

    “兄……兄长。”

    蔡庞用渴求的目光看着走到门口的蔡庭,就像被抛弃了的小狗看着自己的主人:你别丢下我。

    蔡庭看他一眼,这一眼里包含很多:你且在这里留着,等我出去之后,定然想办法救你出来。你的腿伤了,我二人要是一起走,恐怕谁也走不掉。

    他看完这一眼便掀帘离开了,也不知道他的眼神蔡庞看懂了多少。

    谢胜看着出去的俩人,感受了一下,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如厕。

    从早晨到现在就中午吃了一顿饭晚上喝了一碗汤,身体消耗都不够,哪来的余量去如厕。

    ……

    等了一刻钟也没见出去如厕的两人回来,谢胜渐觉不对。

    他们俩恐怕不是去如厕,而是借机逃跑了吧!

    他看向银朱,想开口提醒。

    却听到对面的康斯穆比他先一步开口,道:“银朱,能不能帮忙拿一些吃食,太饿了。”

    “耳房里有备好的热汤和包子,都在炉子上热着。”银朱道,“王妃吩咐你们不用全部留在这里算账,分批去耳房用餐休息,轮流过来就行。”

    他话落,对面几个年轻人就低声欢呼起来,实在是太饿太困了。

    王妃果真还是心疼他们的,想的真周到。

    于是康斯穆做主将众人分成三组,每组有两个时辰的吃饭和休息时间。他让年纪比较大的一组先去耳房了,过去的人又端了两盆热汤和两笼屉热乎乎的包子送过来。

    “听说佟哥在谢将军麾下?”

    在谢胜对着对面的包子跟热汤望眼欲穿的时候,忽然听到林九对自己说。

    “啊?佟哥?”他双眼一亮,“佟羊佟兄弟吗?”

    “是啊。”林九拿起一只碗,倒了满满一碗香味扑鼻的蛋花汤,另一只手又从笼屉里拿出两个大肉包子,朝谢胜走了过来。

    “佟哥是王妃身边的老人了,比我们来的都早,极得王妃信任。”林九把包子递到谢胜伸过来的手里,又把汤碗放到案上,“他人也好,对我们都很照顾。”

    “以后在谢将军麾下,还请将军多多关照啊。”

    “一定一定,这是当然!”

    谢胜此时心里这个感动啊:佟兄弟,没想到你远在数百里之外,哥哥我还能借着你的光吃上包子,你是我亲兄弟!

第461章 夫妻夜谈

    这边谢胜感激涕零地啃着肉包子。

    银朱朝林九看了一眼,又朝担架上躺着装死也装不安生,不停看谢胜的蔡庞扫了一眼。

    不能让他饿死在这儿。

    林九会意,走到对面又拿了一个包子,来到了蔡庞身边。

    蔡庞这一瞬间简直不敢置信,他居然也能吃上包子了!

    他两只眼睛在泛星星。

    老天作证,他这辈子从来没觉得,一个包子的吸引力有这么大。

    “蔡庞将军。”

    蔡庞伸出手,林九却没像方才给谢胜送吃食那么痛快地直接把豹子给他。

    而是慢慢蹲下身,拿着包子,问道:“将军也饿了吗?想吃包子吗?”

    蔡庞的脸被翻涌的血烫的通红,剧烈地羞耻和渴望之下,他的双唇在颤抖。

    “……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他脱困,一定要一雪今日之耻!

    “早说嘛。”

    蔡庞都准备好继续接受林九的羞辱了,可他忽然又极好说话地,把包子递过来了。

    蔡庞觉得反常,反倒是不敢接了。

    “不是饿了吗?接着呀。”林九晃了晃手里的包子,“要是不想吃的话,那我……”

    “我吃!”

    蔡庞一把将包子抢过去,好像再晚一秒它就会进了林九的肚腹。

    林九见此情况一笑,看着趴在担架上低头啃包子的蔡庞,道:“我劝将军一句,虽然你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河南道,是大历朝的河南道。滑州,不姓蔡。”

    蔡庞饿极了,只狼吞虎咽吃包子,没抬头,也没对林九的话做出反应。

    林九也不在意,说完之后站起身,回到了对面。

    “那个……”谢胜吃完了两个包子,喝完了一碗汤。

    “谢将军有话请讲。”林九应声道。

    “我饭量大……”谢胜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哈,明白。”林九低头要拿包子,又转身对谢胜道,“谢将军直接来这里坐吧,方便。”

    王魁从旁边拖了一把凳子过来,肖如茗往旁边挪了挪,给谢胜空出了一个位置。

    谢胜第一反应是考虑坐过去是不是不太合适,但是转念一想,他已经决定追随王妃了,那就是那一边的人了呀!

    想通之后立即凑了过来。

    肖如茗只是随手抽了一本账本在看,他能看懂账目,却并不精通算术。

    “这位兄弟姓肖是吧。”谢胜自来熟地搭话,“昨天宴席之上听王妃介绍了一句,是王妃族里的人吗?”

    “谢将军好记性。”肖如茗客气而不疏离地应了句,“日后一起在王妃与王爷手下共事,大家都是一家人。”

    这句话颇具江湖气,却恰巧说到了谢胜的心坎上。

    他一边啃包子,一边跟肖如茗热聊起来。

    外出的人还没回来,林九有些担心。

    “银朱娘子。”他来到银朱身边,低声问道,“要不要我带人出去看看?”

    “不用。”银朱抱臂斜倚在朱红的柱子上,原本在闭目假寐,闻言缓缓睁开眼,“他们俩能应付。”

    有她说话,林九稍稍放心了一些。

    那钟晏青和蔡庭都有亲随,而且不止一个。兰泽他不太担心,但有些担心小武。

    二人说完没一会儿,一股凉风吹进来——有人进来了。

    先走进来的是钟晏青,然后是蔡庭。

    这两个人的脸色怎么形容呢?

    煮熟了的猪肝……啊对,就是这个颜色。

    这两人带着极大的怨气走回了自己的位置,林九细心地发现他们那华贵的袍子上,好像多了几个脚印,而且还是经过拍打没拍干净的那种。

    第三个进来的是兰泽,云淡风轻。

    第四个才是小武。他却一进来就低着头,仿佛怕人瞧到他的脸。但是想一想,这是瞒不住的。于是一番心理斗争之后,抬起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回了自己的位子。

    “你这脸怎么回事?”林九等人当然是立马就发现了。

    只见小武的左脸红肿一块,明显是拳头打的。

    “没什么,防备不够,被人暗算了。”小武有些晦气地开口,并不避着蔡庭。

    他脸上这块伤,就是被他挥过来的一拳打的。

    “谁打的?”林九立即道,“人在哪儿,兄弟我帮你讨回来。”

    他以为是蔡庭的亲随下的手,心里直后悔白天的时候下手轻了,就把他们打的爬不起来才对。

    “没事了,兰泽已经替我还回去了。”

    因为这个,小武才不那么生气。

    蔡庭和钟晏青要借着如厕的幌子搞事情,他们是在茅厕里动的手。

    而他们俩的亲随,全都被兰泽按到了茅坑里。

    要不是这两人的身份摆在那儿,太过分了不好交代,他们俩也会一起进去。

    听小武这么一说,林九就放心了。

    基地里那群人打架有多狠,他是见识过的。就因为这样,所以他明明比兰泽资历老,却从来没敢在他面前拿乔。

    ……

    深夜,孟常怀却没能睡着。

    听着身侧的丈夫辗转反侧大半夜,孟夫人也没了睡意。

    “出了什么事吗?”她开口问道。

    “吵醒你了。”孟常怀有些歉意。

    “年纪上来了,本身觉就少。”孟夫人道,“有什么事就说,我就算不能替你解忧,但你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唉。”孟常怀叹了一口气,“蔡庭追随我近二十年,一直忠心耿耿,从未生过二心。如今我决定归附于郡王夫妇,却辜负了他的追随啊。”

    “今日宴上,蔡庞对王妃出言不逊。王妃身边的随从,竟一脚踢断了他一条腿。”

    “这……”孟夫人闻言低声惊呼,但是想了想,却道,“虽然惩罚有些重了,但他以下犯上在前,也不能说冤枉。”

    “王妃纵然仁善,却不是个没手段的人。如今又身居上位,对下的威信,不可不立。”

    “我也明白。”孟常怀道,“可王妃今日此举,立威在其次,逐人才是真。”

    孟常怀观今天那蔡氏兄弟的态度,便已经猜到,那些被抬过来的账目绝对有问题,否则他们不可能那么激动。

    虽然十四还没说,但是他猜,这一场账算清之后,蔡家怕是会彻底被驱逐出军营。

    即便蔡家不干净,但是十四此举,难免有排除异己之嫌。

    而蔡家落得今日境况,全是因为他的选择。

    所以孟常怀纵然生气蔡庭蔡庞瞒着他在军中胡作非为,却也觉得对不起他们这么多年的追随。

    “我观王妃,不是不能容人之人。”孟夫人考虑片刻,说道,“她逐蔡家兄弟,最大的原因,大约是他们本身能力不足,不堪为一营主将。”

    她这话说的直白。

    孟常怀心疼自己的老部下,孟夫人却没有这么多忧虑:“你同王妃相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她的为人?若是蔡家兄弟当真有能耐,她岂会弃之不用?”

    在孟夫人看来,蔡庞能做出当众辱骂十四的事情,这个人本身就不堪大用。

    “夫君,我不懂你们男人的事。”她道,“但我知道,若是择了一条路,那便别无二心地走下去。”

    “做事情该心无旁骛,左右摇摆,终归不好。”

    孟夫人的的话瞬间惊醒了孟常怀:是啊,他已然决定要追随郡王夫妇。那就该事事以他们为主,而不该再用从前的思维想事情了。

    孟常怀将心里对蔡家兄弟的愧疚渐渐压下去,伸手把妻子搂入怀中:“夫人,你真是我的好夫人。”

    孟夫人听着年过半百的夫君对自己说这样的话,羞在他怀中没有应答。

    片刻后又听孟常怀道:“明日你往神都写一封家书,今年让大郎媳妇带着阿慎与阿恒来滑州过年吧。”

    “我带着阿慎,去见一见小郎君。”

    这个小郎君,指的自然是肖砚。

    孟夫人立刻就领会了丈夫的意思,但是又想起另一件事:“小郎君纵然天赋异禀,但他……”

    终究不是左丘家的血脉。

    “王妃还年轻,日后肯定会和王爷有自己的儿女。”

    “此事你按我说的办即可。”孟常怀没有多做解释,“阿慎和小郎君有幼年相识的情谊在,只需将这段缘分续上即可。”

    “还有阿恒……”

    夫妇二人同时忆起,从前要为孟恒和肖砚凑对的事情。

第462章 中大营主将

    第二天的早饭上来之后,跟昨天午饭的场景正好颠倒过来。

    左侧的康斯穆等人在细嚼慢咽,右边的五大营主将,除了谢胜,每个人都在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经过一整夜,包括谢胜在内的五个人,具是一层胡茬,两眼乌青,形容不可说不狼狈。

    而蔡庭和钟晏青二人,昨夜闹了那么一出。虽说明面上没有伤,但具体什么情况,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十四说着要“请教”,跟左丘玥两个人却从昨天晚上消失之后,一直今天早饭过去一个多时辰,才再次出现。

    只不过这一次,也没谁敢开口质问了。

    这二人衣饰考究,妆发精致,满面春风,跟蔡庭等五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敢问王爷,王妃。”蔡庭经过一夜,已经恢复了冷静,“我等何时能离开?”

    “昨天不是已经说了,我问的问题弄清楚了,自然就不需要诸位继续坐在这里了。”十四态度和善地回答道。

    “可是军中事务繁忙,王妃却为了几个问题将我等扣留在此。此举,不妥吧。”

    “现在又不打仗,再忙能有多忙?”十四问,“蔡将军赶着回去做什么?有急事的话,我让人替你去办。”

    “……舍弟腿上的伤,需要回家静养!”蔡庭好不容易用一夜时间才冷静下来,被十四两句话,重新勾起了怒火。

    “府医刚才没来吗?”十四看向银朱。

    “禀王妃,府医已经来看过了。”银朱在这里看了一夜,只黎明时分离开了约一个时辰。再回来的时候便是衣衫一新,神清气爽,丝毫看不出昨日一夜未睡的痕迹。

    “府医说蔡庞将军的伤只要不动,便没有大碍。”她接着道,“在哪里养,都是一样的。”

    “后面这句我怎么没听见?”蔡庭愤然起身。

    站在银朱身边的兰泽抬眼望了他一眼。

    ……蔡庭缓缓坐了回去。

    “看来蔡庞将军不宜挪动,那就先在这儿养着吧。”

    蔡庭拳头攥出了青筋。

    险些将一口牙咬碎。

    但终究不敢再回嘴。

    这位王妃的手段,他昨夜已经领教过了。

    人吃了亏,是会学乖的。

    ……

    十四跟左丘玥只是出来晃了一面,很快就离开了。

    带走了肖如茗和兰泽。

    一行人策马出城,一直跑到中大营营地。

    这个地方兰泽和肖如茗昨天已经来过,但他们并没有进去,而是将马停在了营地旁边的一座小丘上。虽然不能俯瞰到里面的全景,但是偶尔能望见成队的士兵自视野中走过,营地里的声音也隐约传过来一些。

    “这是五大营当中的中大营,兵器配备最好的一个大营。”十四望了一会儿,对立在她侧后方的肖如茗道,“交给你,敢接吗?”

    肖如茗因为太过惊讶,一瞬间呆在了那里。

    随即单腿跪地,握拳敬上:“承蒙王妃信任,如何不敢接!”

    “肖如茗在此立誓,定不辱命,此生为王爷王妃效死!”

    肖如茗从未敢想过,十四能给予他如此大的信任。

    即便是她主动发信,邀他过来辅佐。但是两万兵马,岂能说交就交?

    但十四真的这么做了,两万兵马在她这里,一句话,便给了他。

    并且还是五大营中兵力最强的一个营。

    她身边不乏可用之人,而且都是已经跟随她十余年之久。

    但是她却把这最重要的一个大营,交给了来到不过十来日的自己。

    肖如茗受宠若惊。

    他茗清楚地知道,十四此举,绝非因为他们之间那并未获得她认可的血缘亲情。

    也不是因为自己这么多年持之以恒地表达亲近之意。

    她做出这个决定,只是因为看重他肖如茗这个人。她相信他有才华,也了解他的野心!

    肖如茗并不缺认可,但十四此举,令他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千里马得遇伯乐,世间大幸!

    “既然敢接,那就给你。”相较于肖如茗的激动,十四却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我替你除去蛀虫,后面能不能把兵带好,就看你的本事了。”

    十四还没有深入接触过河南道这十万兵马,但是这片土地上的兵和民一样,因为生在中原腹地,从建朝以来一直在安享太平。

    久安则怠。

    这片富裕土地上养出来的兵马,就算装备精良,战力恐怕也不容乐观。

    只有像西、北、南三个边境那样几乎未曾安稳过的地方,才能养出精兵悍将。

    近百年的安稳下来,河南道的兵恐怕种田的本事更胜于打仗。

    而钟蔡两家在军中经营多年,想要一下子拔除干净是不可能的。

    此为其一。

    其二,就像当初佟羊空降西大营一样,到了之后立即遭到谢胜的打压,和军中一众将领的排挤。

    他初入西大营的时候不过一个掌管一千人马的营主而已,肖如茗此时接手的是整个中大营。而且是在其他四大营面前耀武扬威惯了的一群人。

    想要把他们收的服服帖帖的,绝非易事。

    即便肖如茗在许州的官职已经不低,但军营跟官场,是不一样的。

    若他有半分犹豫,十四会立刻改变决策,将他先放到一个较低的位子。等待日后,再像推佟羊那样把一步一步他推上去。

    可是他没有丝毫犹豫。

    左丘玥眸中滑过一抹笑意,他阿姐自然不会看错人。

    十四将中大营许给了肖如茗,兰泽若说自己内心毫无波澜,那是假话。

    此次来滑州,王妃特意把他以及他的小组带了过来,虽然还未说明用意,但兰泽已经有猜想。

    他自视为王妃手中利刃,在黄粱县外那个不起眼的基地中磨了数年,终于要被正式启用了。

    他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

    几人策马在中大营周遭逛了大半天,回到节度使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孟常怀夫妇在等他们吃饭。

    十四跟左丘玥过来同他们夫妇一起吃,肖如茗和兰泽去算账的那间明堂了,那里正好也在吃晚饭。

    席上,孟夫人拉着十四话家常。从前十四每次过来都是她来招待,这一次却到现在才有机会好好说几句话。

    问起肖砚,得知他居然出远门去淮南道了。

    “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孟夫人惊讶道,“可有随从护在身边?”

    “他们几个小孩子爱玩儿,跟我说了一声就跑出去了。”十四笑着道,“夫人不必挂心,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孟常怀夫妇二人均感叹肖砚年纪小本领大,孟夫人道:“阿慎现在整日被她母亲拘在家里读书,别说出远门了,出个府门可能都要迷路。”

    “阿砚野惯了,家里关不住他。”

    “也没见你打算关他。”左丘玥把亲手剥好的虾放到了十四碗中,又拿过来一只,一边剥一边接话道。

    旁边就是侍候的侍女,但他偏要自己亲自剥。原来还不是剥给自己吃的。

    这个举动看呆了孟常怀。

    见左丘玥留意到了,连忙收回眼神,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这让他想起一个传闻,还是他初入仕途的时候听说的。

    当时在位的还是先帝,如今的圣上还是先帝的皇后,因为先帝身体不好,便替她批阅奏章,管一半朝政。

    当初神都中有传闻说:帝后二人用膳时还保留着在潜邸时的习惯,二人并坐或对坐于食案,从不让宫人上前服侍。

    据宫人说,皇帝会亲手替皇后挑鱼刺,剥虾,砸核桃,二人皆以此为乐。

    孟常怀其实并不怎么信这个传闻。

    如今再看郡王与王妃相处。

    他有些信了。

    左丘家的男子,纵有帝王心,却是多情种。先帝如此,难道他要追随的这一位……

    孟常怀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惊觉之后冷汗连连,忙拔了几口饭压惊。

第463章 小组任务

    二人饭后没让下人引路,携手慢慢往回走。

    先晃到了算账的地方,没进去,只在外面停留了片刻。听了一会儿里面传出来的算盘珠子相互碰撞的声音,便离开了。

    跨过圆月门的时候左丘玥留意着十四的脚下,问道:“你准备关他们到什么时候?”

    “看兰泽手下的人行动快慢了。”十四道,“什么时候那边有动静了,什么时候放他们回去。”

    “你给他们派了什么任务?”

    他们这一趟过来带了一大批人,兰泽带领的整个小组都跟了过来。但是进城之前,便悄悄离开了队伍,不知道被十四派去做什么了。

    “你猜。”

    十四让他猜,左丘玥就认真猜。

    又前行了不到十步,便听他道:“既然和几大营的主将有关,难道是去搜集罪证了?”

    “你怎么这么聪明?”十四转头,“一猜就猜到了。”

    “多谢夸奖。”左丘玥道,“不过不是聪明,是你我心意相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十四没说话,但扬了扬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二人独处的时候不必顾及旁人的眼光,时不时的对话方式便返璞归真,回到了稚童时期。

    十四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一面,即便在肖砚小时候哄他,都是用的大人口吻。

    ……

    与此同时,城中一处规模稍大的三进宅子里,两名男子在中堂对坐。其中一个是这座宅邸的主人,姓邱,人称邱大。刚过而立之年,已经在军中担任营主一职,算年轻有为。

    另一名男子络腮胡遮住半张脸,辨不出年龄。但看他精壮身形,不会超过三十岁。

    “你要我如何信你?”邱大问这个已经连续三晚来自己家中的男子。

    “蔡庞已经连续两日未曾回家,也没有回军中,这事想必你已经求证过了。”络腮胡男子道,“我所说句句属实,而你现在不是在怀疑,而是在犹豫。”

    “你在替你妹妹伸冤报仇和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中犹疑不定,担心万一没能成功,你将会一无所有。”

    络腮胡男子一语中的,丝毫不委婉地揭穿了邱大的心思。让他不禁羞愤,却没敢发作。

    “是你说你想替你妹妹伸冤,让害她性命的人付出代价,我才给你指路。”络腮胡男子似乎并不在意邱大怎么想,继续道,“假若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说你不想报仇,不敢报仇,我也不会在你这里浪费这么多时间了。”

    “你说的轻松!”邱大双全紧攥,怒目圆睁,满面通红,“与你而言不过是几句话,对我来说却是全家老小的性命。一旦事败,蔡家定然不会放过我,整个滑州将再无我一家老小的容身之处!”

    “此事只会成,不会败。”络腮胡男子道,“如今河南郡王夫妇就在滑州,机会就在眼前,你若不抓住,过后又拿什么来跟蔡家拼?”

    “你如何能保证郡王夫妇一定能替我伸冤?”邱大早就见识过权贵相护,底层百姓如蝼蚁,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王妃乃是肖氏娘子,黄粱县主,河南道百姓皆知其心怀慈悲,仁善济民。”络腮胡男子道,“郡王自今年更是亲自巡查十余州县,拿下贪官污吏数十人。”

    “若他们不能帮你,谁还能帮你?”

    邱大沉默良久。

    络腮胡男子放缓了语气,又道:“你放心,要状告蔡庞的不止你一人。他在滑州作威作福十余年,无处伸冤的苦主何止十数。”

    “良机难逢,切勿抓住。”

    “……你到底是谁?”邱大仔仔细端详络腮胡男子,“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我也有亲人死于蔡家人手中。”络腮胡男子忽然一改方才的冷漠,眼中出现隐忍恨意,“蔡庞此人,丧尽天良。不将他告倒,不解我心头之恨。”

    ……

    络腮胡男子从中堂走出,悄无声息地来到院墙边,轻松一跃,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片刻后一名男子从邱家宅院后面的巷子里走出来,若是此时是白天,便会发现,他的络腮胡已经消失不见,连眉毛和眼睛的形状都变了。

    他飞快穿梭于暗夜下的街道之上,从城南来到城北,走进一座破败无人的城隍庙。

    此时月已西沉,来到后半夜了。

    “你是最后一个。”

    寂静的庙宇里忽然出现人声,原来这里藏着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再不来,我以为你被哪家的花娘绊住了呢。”第二个说话的人语气轻佻,引起一群人低笑。

    “去你娘的。”最后进来这人用凸勒语骂了一句。

    骂完之后才猛然后悔,看着五双看向自己的眼睛,慢慢露出讨好的笑容:“兄弟们,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听见,行不行?”

    “可千万跟兰老大说啊。”他苦了一张脸,“我不想被罚。”

    平时在基地里,他们中原官话凸勒语混着说习惯了,一时忘了来之前兰泽的命令。

    “欠我一顿酒。”

    “我要两斤牛肉,卤好的。”

    “两斤猪头肉,只要瘦的不要肥的。”

    “下一回发新鞋,你的归我了。”

    “你呢?”最后这人垂头丧气地问还没说话的人,他是此次行动的临时小组长。

    “你自己警醒一些,说错话事小,若是耽误了王妃的事,谁也担不起责任。”

    此言一出,其余五人纷纷敛容肃目。

    “我自去兰老大那里领罚!”最后过来这人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叫你不长记性。

    “此次任务已经结束,按照组长命令,隐于城中,听他召集。”

    “是!”其余四人同声应道。

    六人纷纷往外走,要赶在天光降临之前,将自己藏进这座城中。

    “我有些想顾凛了,那小子跟着小郎君一起去逍遥快活,已经把我们给忘了吧。”

    “快过年了,他们年前一定会回来的。”

    “哦,也对,到时候狠狠敲他一顿。”

    “还有齐乐成,虽然不是我们组的,但也要敲,先敲他再敲顾凛。”

    “我要先想想,到时候去哪里吃。还有请假出基地,不知道好不好请,兰老大应该会同意吧。”

    “你傻呀,肯定不能直接找兰老大请假呀。要先找顾凛或者齐乐成,然后求他们跟小郎君说情,小郎君再跟王妃或者银朱娘子说一声,到时候兰老大还能不答应?”

    “就你小子会钻营。”

    ……

    六人离去之后,废弃的城隍庙重新归于寂静。

    而在几个时辰之后,临近年底的滑州将会迎来一场热闹。

第464 蔡氏倾倒

    五大营主将已经在这间明堂里坐了两天两夜,期间除了如厕,所有的时间都在这里听算盘响。

    谢胜和钟晏青年轻,只是形容更狼狈了一些而已,饭食不缺,所以精神还好。

    而蔡家兄弟和北大营的临时主将,那真是叫苦不迭,他们一把年纪了,何时受过这份苦?

    十四跟左丘玥昨天露了一回面以后就再也没见人,孟常怀也不在,堂内坐着的除了一群算账的,就是银朱等人。

    有他们在,无人敢叫嚣。

    蔡庞还有担架睡,而蔡庭已经连续睡了两夜的食案。他把自己的大氅盖在身上,下面硌得慌;铺在下面,上面冷得慌。

    而且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日夜不停,就像无数的虫子钻进耳朵,爬入肺腑。

    他觉得那对夫妇要活活把他折磨死在这间大堂里。

    孟大人呢?

    他为什么还不来?

    为什么不管不问?

    他这是成了弃子吗?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他蔡家能号令河南道六万兵马,可是现在兄弟二人纷纷被困,无计可施!

    蔡庭打算等十四跟左丘玥再过来的时候,就立刻跟他们求饶。先假意归顺,获取自由。

    等他出去,能号令手下兵马之后……

    一股冷风灌进来。

    打断了蔡庭的思绪。

    “传王妃令,诸位将军可自行离开了。”外面的人把挡风的厚帘挂起来,银朱站在门口,朝里说道。

    五个人有瞬间的恍惚,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当然大喜。

    “快来人!快来人把我抬出去!”蔡庞扯着嗓子大喊。

    但他的亲随没进来,进来的是一队带刀官兵。

    甲胄碰撞发出的声音让堂内的人具是一惊,算盘声都停了下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蔡庞下意识往后退,动了两下之后才发现自己还躺着。

    “衙前有多位苦主状告南大营总兵蔡庞,强抢良家女为妾、虐杀良家女、派人威胁殴打上诉者并抢夺其家财等多项罪名。”银朱每吐出一个字,蔡庞的脸色就白一分。

    “孟大人下令,将你押入大牢,听候审问。”

    银朱挥手,便有两名官兵上前,直接将蔡庞从担架上架了起来。

    “这是诬告!是诬告!放开我,我乃手握两万兵马的总兵,你们怎敢如此对我!”

    “我劝两位蔡将军都不要做徒劳无功的反抗。”见蔡庞挣扎不休,蔡庭也要上前,银朱开口警告道。

    兰泽跟小武等人已经往这边靠近。

    “……这是诬告。”蔡庭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并非害怕,而是心虚。

    他明知,这不是诬告。

    蔡庞好女色,从年轻时就是这样。他告诫过他无数次,也替他处理过无数次烂摊子。

    没想到终于来到了这一天,他终于是栽到了这上头。

    蔡庭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还有他在,只要他还在,滑州蔡氏就倒不了。

    “兄长救我!救我啊兄长……”蔡庞大叫着被拖了出去。

    不能再等了!蔡庭做下决断:这对夫妇是要将我蔡家彻底搬倒,节度使自始至终未露面,蔡家已经成了弃子。要立刻回去,召集兵马……

    “你们要干什么?”他一惊,居然看到两名带刀官兵朝他走来。

    “也有请蔡将军走一趟。”银朱道,“中大营的账目有诸多疑点,需要蔡将军配合调查。”

    “呲!”

    长刀被拔出鞘,发出一道金属摩擦的声音。

    蔡庭是武将出身,虽然已多年没动过刀,但功夫底子还留在身上。

    “退后!”银朱呵止往前冲的官兵,避免不必要的死伤。

    “我来。”

    她要亲自前去捉拿蔡庭,兰泽却比他更快一步。

    兰泽并未带刀,也跟蔡庭一样随手从旁边官兵身上抽了一把。

    二人在堂内过起招来,离他们最近的桌椅惨遭屠戮。

    “其余人全部撤出来!”

    银朱发号施令,会功夫的护着不会功夫的从堂内往外撤。

    从蔡庭的身手来看,他年轻时也是一员猛将。

    但他已经老了,而且多年疏散,早年的功夫只剩下一二成。

    一经交手他便知道,盛年时期的他跟兰泽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是现在,不论功夫只拼力量,他已然输给正值壮年的兰泽。

    没用多长时间,二人的打斗便结束了。

    蔡庭被兰泽卸了刀,被刀柄击中后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颓废地跪在地上。

    官兵见他没了威胁,上前将其架起来,跟蔡庞一样拖走了。

    “王妃,我要见王妃!我要见王爷!”他被拖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忽然扭头大喊。

    喊声中,被拖出了圆月门。

    滑州第一豪族蔡家,就这么倒了……

    谢胜、钟晏青以及暂领北大营主将职务的人站在旁边,亲眼见证了这一番变故。

    前后加起来不到一刻钟,便是一个家族的兴衰。

    ……

    他们三个忘了先在府里把收拾一番自己再出来,而是径直来了前衙。

    大门口被百姓堵的水泄不通,议论声中都是蔡家人的名字。

    蔡氏称霸滑州十几年,族中子弟欺男霸女的恶行做多了,民怨累积于市井。如今一朝爆发,恨不得人人都往他们身上唾一口唾沫。

    钟晏青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北大营的临时主将看了眼谢胜,他知道,谢胜已经归附于郡王夫妇了。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天之前,这位谢总兵还是最没背景的一个总兵。如今,权势最大的蔡家兄弟一朝入狱,他摇身一变成了郡王王妃面前的红人。

    暂代北大营主将的这人虽然不姓蔡,但从前一直依附于蔡氏,不然蔡擒虎离开之后也不会由他暂代主将一职。

    亲眼看着蔡家倒了,他自然担心自己会受到牵连。

    所以才一直没走,跟在谢胜身边想巴结一番,顺便打听打听风声。

    “谢将军是跟王爷手下的人有交情吗?”他记得那天林九给谢胜拿了包子,二人说话颇为热络。

    “你与其在这里想尽办法巴结我,还不如回去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问题。”

    此人一直都是蔡家人的哈巴狗,从前狗仗人势的事情做的不少,谢胜不待见他。

    “趁早自己承认,比让王妃手下的人一笔一笔算出来再去找你要好得多。”

    谢胜也没工夫跟他多说,撂下两句话就走了。

    他要赶紧回营,把大小将领叫到跟前来问一问。他确保自己从没做过昧良心的事,但不能确保手下人都干净。

    他自己把蛀虫揪出来,比让王妃费心查出来好。

第465章 北大营营主

    十四让银朱把兰泽叫了过来,房中只有她、左丘玥、兰泽、银朱四人。

    “今天叫你来一共两件事。”十四直接道,“第一件,给你手下的人发布下一个任务,全部去投军。”

    “兰泽得令。”

    兰泽并不惊讶,十四这次过来带了他这一组的人,而把银朱那组的人留在黄粱的时候,他就已经有猜测了。

    “我会安排好,把他们安插进北大营普通兵卒当中。”

    “是。”

    “第二件,是关于你的。”十四这次没有直接说,而是先问兰泽,“我决定把北大营交给你来管,你觉得你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去最合适?”

    “听凭王妃吩咐。”

    “我在问你,不要你听我吩咐,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兰泽沉默的片刻,屋子里有些静。

    左丘玥坐在旁边把玩孟常怀送过来的一把古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撩拨了一根琴弦。

    琴发出了一声悦耳的低吟,叫醒了沉思中的兰泽。

    他微微抬头,看向十四:“营主。”

    “属下觉得,以营主的身份进入北大营,最为合适。”

    “哦,说来听听。”十四并未立即对此作出回应,而是示意他继续说。

    “如今北大营虽然主将空悬,但我既没有官身,也没有战功,若是直接掌管北大营,不仅不能服众,连王妃也会因为我一起遭军中将士非议。此其一。”

    “其二,此次查账结束,军中将领定然会大批变动。我若趁此机会进去做营主,引起风波的可能性也小。”

    “其三,一个大营有至少二十个营主,我和他们公平竞争,凭本事升任主将。”兰泽说,“属下有信心。”

    左丘玥调好了音,开始有规律地拨弄琴弦,如水的音调从他指尖流出。

    兰泽识得这首曲子,是大历朝宫廷乐师所做的乐曲,他幼年听专门教族中子弟大历朝文化的先生弹过。

    这首乐曲区别于其他宫廷音乐的庄严肃穆,更像是流行于民间的小调,悠闲中透着欢快,能让人想起暖阳之下春水融化,草木发芽,炽如朝阳的少年郎骑着马儿在原野上奔跑。

    同时这首乐曲显示着,王爷现下的心情很好。

    琴音一出,房中的氛围都跟着变轻松了许多。

    十四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道:“那就照你说的做吧,和佟羊一样,我将你放到北大营中,任营主。”

    “属下谢王妃看重,定不辱命!”兰泽跪地谢恩。

    “起来吧。”十四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了,先下去吧。”

    “属下告退。”

    兰泽退出房间。

    “你也去吧。”十四对银朱摆摆手,示意她也出去。

    “银朱告退。”

    “什么事这么开心?”十四问左丘玥。

    “明知故问?”左丘玥指上动作不停,反问道。

    “哈。”十四笑声轻快,“我也开心。”

    本以为兰泽看到她直接给了肖如茗中大营主将的位置,也会想要直接做一营主将。这次把他单独喊过来,就是要探探他的态度,有必要的话敲打再提醒两句。

    比带兵的本事,兰泽跟肖如茗虽说没比过,但至少不输他。可是二人最大的差别,便是身份。

    肖如茗原本已经有从从五品的官身,而兰泽和佟羊之前一样只是一个白身。

    一样的本领,却没能得到相同的待遇,心中不平是人之常情。

    让十四没料到的是兰泽格外通透,她担心的情况完全没有出现。

    “是我疏忽了。”她道,“兰泽虽然有锐气,却无傲气。他能看清这些,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她只忧心兰泽会生出不平之心,忽略了他从前的经历。他长与凸勒四大贵族之一的兰氏家族,却在冷眼冷情中成人。他早看惯了人情世故,所以寻常人会犯的错误,他可以避免。

    “夫人很会调教人,并且眼光独到。”左丘玥道,“被你选中的人,都是俊杰。”

    “谨以此曲献给夫人,恭喜夫人得此良将,布局更进一步。”

    “我手下的人你都见过了,你手中的人我还一个都没见到。”十四忽然想起来,“郡王才是手段高明,无声之中搅弄风云。”

    “过奖。”

    左丘玥一心二用,见她看着自己,又说道:“不是不能见,而是没有必要见。”

    “此话何解?”

    “你身边的人,可以讲情,所有需要见。而我手下的人,只能说利,所以没有见的必要。”他道,“他们就站在那儿,太极殿上,文武朝臣。”

    这话十四认可,跟太极殿上那些人讲情,迟早把自己坑死。

    而左丘玥不想多和她聊这些,实则是他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是怎么操纵“棋子”的。

    他使的,都是阴谋。人有多面,左丘玥坦然接受这样的自己,却无比虚荣地希望自己在她心里都是好的,没有坏的。

    “王妃。”银朱去而复返。

    左丘玥刚好一曲弹完。

    “怎么了?”

    “是蔡庭。”银朱禀报道,“他在狱中不停大喊,要求见王爷王妃。说愿以全部家财,换他和蔡庞以及蔡擒虎不死。”

    蔡庭和蔡庞兄弟二人入狱当天,在家混吃等死的蔡擒虎也被捉拿归案。他跟他的叔叔蔡庞一样,极好女色,有三家联名上告他强纳良家女为妾。

    等官兵带着三家苦主去蔡家找女儿的时候,却只找到了一个人,另外两个不见踪影。

    从蔡擒虎的小厮口中得知,另外两名女子一名性情刚烈,被掳当天便自杀而亡了。另一名则是怀了身孕,生产时难产,蔡家保小弃大,所以也死了。

    当十四听说这些的时候,当着孟常怀的面直接摔杯而去。

    第二天,蔡庞与蔡擒虎这叔侄二人,便被判了死刑,半月之后押去街口斩首。

    至于蔡庭,他身上没有人命官司,要等军中的账查清之后再行处置。

    “哼。”十四冷笑,“孟常怀帮忙带的消息?”

    “孟大人身边的一位幕僚。”银朱如实道,“此时人就在院外。”

    “你跟他说,我不缺钱。”十四冷冷道,“蔡庞和蔡擒虎要是能让那些被他们残害至死的女子活过来,我不稀罕他们的狗命。”

    “是。”

    “还有。”银朱欲退出去,又听十四再次开口,“那个幕僚的名字,报给孟常怀。”

    “是。”

    她之所以帮人把话带进来,便是以为幕僚是孟常怀派来的。

    这下如何还能不明白,怕是这幕僚自作主张,背着孟常怀帮蔡庭带了话。

    蔡家作为滑州第一豪门,那滔天财富,确实十分诱人。

    但是他诱错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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