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本是同根生
“能煽动这么多人跟你一起对抗官兵,你最大的本事不在手上,而在嘴上。”
十四捏起女子的下巴把她的脸抬高瞧了瞧,巴掌大的脸精致柔美,微微下垂的眉眼自带一股幽怨哀愁。再配上玲珑琼鼻,小巧水润的唇瓣,尖而不锐的下巴,就似那风中摇曳的雏菊,只是简单地立在那里,便带着单纯无辜之感。
“白花一朵,我见犹怜。”十四松了手,并没急着把人押下去。
“谢胜。”
“卑职在!”十四一场擒敌,看得谢胜心潮澎湃。
娘的!早就听说河南郡王妃是镖师出身,身手好的很。
但是没想到能有这么好!
还有那神术,刚才是怎么使出来的?他怎么就到关键时刻眨眼了呢?
“说吧。”
“是!啊?说……说什么?”
小武像看傻子一眼看着谢胜:这么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大个,是踩了什么狗屎运才当上了将军?怪不得一个来历不明的的女人,就能让他阴沟里翻船。
“哦!”好在谢胜很快反应过来,霎时间满腔激动散个精光,取而代之的是恨不得掐死那个女人的愤怒。
“都是这个婊子……”
“王妃和王爷在此,谢将军注意言辞。”林九提醒道。
“……都是这个女人,是她潜入我的军帐,卖弄风姿勾引于我。”谢胜指控道,“事后却倒打一耙,说我强迫她。还……还蛊惑人心,煽动大家围住了我的营帐。”
“王妃!”谢胜单膝跪地,抱拳面向十四,“谢胜所言句句属实,要是有一句假话,就让我天打雷五雷轰,不得好死!”
“原……原来是这样,我们误会谢将军了。”
没等十四说话,人群中自然传出百姓的声音。
“是啊,谢将军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干得出那种事呢,我们误会他了。”
“到城里挖废墟,他都是拿着锄头跟大家一起干啊。谢将军,真的对不住,我们误会你了。”
“是啊谢将军,真的对不住……”
“谢将军是大好人啊,我们冤枉好人了……”
谢胜一个壮汉,被众人围住的时候没想过低头,此刻听着一声声的议论跟道歉,险些掉下泪来。
“王……王妃。”他双膝跪在十四面前,以头抢地,“我谢胜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先别急着感动,把跟她一起闹事的那几个同伙找出来。”十四道。
“是!卑职遵命!”
“谢将军这里有一个!”
谢胜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见一个男人被众人合力推出了人群。
“还有他,我看到了,刚才就有他撺掇着大家一起来围谢将军!”
“你别跑!刚才闹事儿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怕,出去!”
“这个这个,这里还有一个,我抓住了!”
……
没大多一会儿,五个年龄从二十到四十岁不等的男人就被众人合力从人群里抓出来,押到了十四面前。
“是他们吗?”十四问谢胜。
谢胜挨个把他们的脸仔细端详过一遍,慎之又慎:“回禀王妃,就是他们,一个不少。”
十四跟左丘玥对视一眼,左丘玥从她眼中看到了失望。
居然都是普通百姓。
“谁认得他们,站出来说话。”她进一步确认道,“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黄粱本地人,这里有没有他们的熟人?”
她的问话立刻得到了回应,马上有一堆人出来阐明这五个人的身份——都是土生土长的黄粱本地人,而且四个都是绝户加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
还有一个,之前给城里的富户做上门女婿,地龙翻身前几天刚被岳父家扫地出门。原因是好吃懒做,而且进门三年都没能让妻子怀孕。
他还是他前岳父家里的仆从亲自揪出来的。
真的都是普通百姓。
十四再看向被银朱押着的这名女子的神情都变了:孤身一人潜入主将的营帐,轻而易举地就挑动了上千百姓跟官兵对着干。这份心计,好生厉害啊!
“谢将军一心为公,不辞辛劳带领手下官兵跟大家一起重建家园。”此时左丘玥站出来,清越的声音朗朗而谈,“大家不应该听别有用心者三两句蛊惑之言,就对官兵拔刀相向。”
“官兵是国之根基,是百姓的防线,同样也是百姓。他们同大家是一体,更甚者他们当中也有黄粱县人士,他们都能对你失去家园的痛感同身受。他们过来,是真心帮助你们的。”
“但是如火的热情遭遇误解和诬陷,也会被浇灭。大家难道忍心让这些真心帮你们的人寒了心?”
“这些时日你们同吃一锅饭,同住一片营的情谊,又算什么?”
一番言语落下,早有年纪小的官兵放声哭起来。
谁能承受满腔善意被误解被诬陷啊?
娘的……谢胜抬手抹泪,王爷专往人心窝子上戳。
……
营地的事情处理结束之后,那女子被带到了辣椒晾晒基地的地牢里。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格外眷顾,在这次地动中,十四几乎没有任何财产损失。若说肖宅是因为有防震设计,所以才逃过一劫。
但是晾晒基地和训练基地里的房屋都是传统式样房屋,大历朝随处可见,然而这两片地方也没有任何一间房舍出现坍塌。
至多,院子里晾晒成串辣椒的木架子,被地下的龙翻身的时候震散了。
十四还不知道的是,在百姓心中,这事又为她是仙姑转世的传言添了一份作证。
把人绑到刑架上之后,银朱帮女子把下巴接了回去。她检查过了,这人嘴里并没有藏毒。
“叫什么名字?”十四问,“谁派你来的?”
“肖娘子,果真名不虚传。”女子手脚分开,被绑在刑架上,却不见丝毫惧色,她的眸光流转,扫过十四和左丘玥,“婢子红线,见过河南郡王妃,河南郡王。”
十四与左丘玥相识一眼,又看向红线:“特意为我们来的?”
“正是。”红线盈盈一笑,“婢子替主人带来问候,贺王爷与王妃新婚之喜。主子说长途不便,新婚贺礼日后奉上。”
“你主子是谁?”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红线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主子让婢子带给河南郡王的诗,主子的意思,全在里面了。”
第437章 俘虏
折腾了一夜,五更时分,二人才得以躺到榻上。
然而却没有什么睡意。
“左丘瑶居然主动向你发出邀请。”十四趴在左丘玥的胸膛上,“你觉得他的诚意有几分?”
左丘玥的手一下一下抚着十四的肩背,像是无意识的动作,又像在专心致志地在哄她入睡。
他的声音有些懒懒的:“他如果不主动派人过来,按常理来说,我们不会注意到他。”
只不过十四是常理之外。
“他大可以继续装他的富贵闲人,隐身在暗潮汹涌之后,伺机而动。”
“这么说,你信他?”
“我真正相信的人,只有你。”左丘玥忽然有些偏题,“人都是会变的,或许此时为真,换个时候就可能变成假。所以信任要跟着人心变,才能规避危险,不伤及自身。”
“但我永远相信你,没有任何理由。”
这话像是春夜里淅淅沥沥淋落下来的雨水,十四的心就是那长着秧苗的田。
雨水润物无声,接受它的大地也无须给出回复。
左丘玥也没有等待回复,继而道:“他明明可以不找我结盟,但是此时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主动找来了,就说明他需要盟友,而且希望跟我们成为盟友。”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接受他这个盟友。”十四接话道,“但是红线只说她主子想要结盟,却并没有说他有什么样的资本能和我们成为盟友。”
纵然十四知道,原著里能跟左丘宏和长孙静虚一较高下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但是她现在好奇,左丘瑶手里到底握着什么样的资本。
“不论其他,他的存在便是资本。”
左丘玥一点,十四便明白了——左丘瑶是先太子的遗腹子,既是左丘皇室的正统血脉,身上又流着长孙氏的血。
太子虽然被废,但神都官场上并非没有了东宫旧部。
女帝纵有雷霆手段,女子的身份依旧给她带来种种桎梏。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登上帝位,早年间从庙堂到江湖,皆是口诛笔伐。
阻她帝位的儿子,她能杀;但跟他不一心的臣子,却只能以德服人,甚至要展现出平时没有过的大度。
所以现在朝廷里还有不少从前追随过太子的大臣,他们不仅没有被排挤贬谪,反而有不少人都得到了重用。
左丘玥能这么快起势,私下联络了豫王旧部起到了关键性作用。而左丘瑶既然只是表面上的富贵闲人,那跟他父亲从前的这些旧部,绝不会像看上去那样全然没有联系。
“如果单从血脉上论的话,你们几个,赢面最大的就是左丘瑶。”十四道,“你跟左丘宏是单纯的左丘家的血脉,长孙静虚则是长孙氏的人,唯有左丘瑶身兼两族血统。”
“要是长孙静虚不成了,让长孙家的人退一步扶持左丘瑶,绝对比让他们跪你或者左丘宏更容易。”
“再者,”左丘玥接十四的话,“有盟友总比单打独斗更容易。”
所以这个盟,要结。
相较于左丘宏,十四并没有很反感左丘瑶。毕竟在原著里,左丘玥并不是死在了他手里,而是他们俩都死在了左丘宏手里,说起来还颇有些同病相怜。
要是红线是左丘宏派来的人,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就算他左丘宏当着她的面立誓愿意奉左丘玥为主,十四也一个字都不会信。
“下雨了。”
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二人仔细听了听,并不大。百姓们住的行军帐篷足以抵挡,不会影响他们一夜好眠。
“快睡吧,今天不闹你了。”左丘玥拍拍十四的背,双手环住她,“一起睡。”
“嗯。”十四猫儿一样蹭了蹭,在左丘玥的怀抱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雨声助眠,二人很快入梦。
……
谢胜昨晚只睡了半宿,一大早就被亲兵喊醒了。
“将军,将军快醒醒将军!”
“怎……怎么了!”亲兵的声音太大,惊得谢胜一屁股从行军床上坐起来。
“出什么事了?”
“将军,外面,外面!你快去看啊!”亲兵不知道是激动还是震惊,有些语无伦次。他指着营帐门口,响声道:“佟羊,佟队头回来了!”
谢胜呼出提在胸口的一口气,忍不住骂道:“娘的,给你胆子惯大了是不是?敢这么吓老子。”
“回来就回来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谢胜说着说着,才反应过来佟羊是谁。
娘的,那是王妃的人啊!
……那小白脸居然是王妃的人。
他有些不是滋味,王妃是女中豪杰,值得敬佩。可是怎么她也做走后门的事呢?
……是不是那些手里有权柄的人,都习惯了这么做?
十四女英雄的形象,在谢胜心里减弱了几分。
“哎呀,将军你出来看啊,你出来看看就知道了!”亲兵知道谢胜这人就是嘴狠,把骂人当成口头禅,所以并不惧怕,“佟羊带了很多人回来,除了他手下的兵还有别人!”
“还有什么人?”谢胜疑惑道,“对了,让他去剿匪,是胜了还是败了?”
虽然这么问着,但他觉得肯定是败了。那么一点儿人,连兵器都没有,怎么剿匪?让土匪剿还差不多。
唉,得亏是回来了,这小子要是死在了土匪手里,跟王妃还真不太好交代。罢了罢了,以后只要他老老实实不出幺蛾子,看在王妃的面子上,就不专门挤兑他了。
谢胜光着膀子睡的,只来得及套了鞋,上衣刚拿到手里就被亲兵抱住胳膊拉出来了。
“将军你快看!”
“你急个毬!老子衣裳都还没……”
谢胜的上衣掉到了地上。
只见佟羊为首,他后面站着一大片队列整齐,却并非西大营官兵的人。打眼一看,至少两百个。
而他小队里的兵,则站在这些陌生面孔的后面,像是看管,却气氛融洽。
“将军,衣裳。”亲兵替谢胜把忘了的衣裳捡起来,提醒道,“这些都是佟队头带回来的俘虏,一共二百三十五个。押官说,青莲山全部的壮丁都在这儿了。”
“二百三十五个俘虏!”谢胜哪里还顾得上他的衣裳,直接光着膀子跑到佟羊面前,指着他身后的这些并没有用绳捆却站的格外老实的人,问道,“这些人,都是你俘虏的?”
第438章 私造兵器
“西大营四营第十小队队头佟羊,奉命剿匪,幸不辱命,将青莲山主力匪徒悉数抓获,归来复命。”佟羊声音在晨初的朝晖中显得格外响亮,清楚地传到了数百名前来围观的官兵耳中。
他也像那耀眼的太阳,自信地站在所有人的瞩目里。
“除老弱妇孺之外,共带回俘虏二百三十五人,请将军清点。”
……
“不错。”听了银朱传回来的消息,十四不掩欢喜,“我果真没有看错他,佟羊好样的。”
“而且这些人全部愿意弃暗投明,投身军中。”银朱继续说着详情,“但是他们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归在佟羊麾下,听他的指挥。”
“谢胜怎么说?”十四问。
这虽然是个难摆弄的愣头青,但也是一个有热血的好将领。十四猜想,他之前看佟羊诸多不顺眼,大概是因为佟羊是借了她的势走后门进去的。在谢胜眼中,佟羊就是那败絮其中的纨绔草包,绣花枕头,所以他才不待见他。
如今让他看到佟羊的本事,应该会转变对他的看法。
果不其然,只听银朱接着道:“谢将军这次并没有刻意为难,按规矩给佟羊记了功,说等回营之后正式奖赏。”
“还有青莲山的那些人,他们说要跟在佟羊手下,谢将军也没反对。就地将他们分派给佟羊管理,同样等回营之后再正式入编。”
听这话音,只待赈灾结束返回滑州,佟羊就要升官了。
“五十个人,俘虏了两百多个人,而且不伤一兵一卒,他是怎么做到的?”
十四正在跟相麻衣议事,所以她坐在旁边一起听了银朱的汇报。
“这就要问知雪小娘子了。”银朱也真心为佟羊高兴。
“知雪?”相麻衣不解,“她能帮上什么忙?”
要说肖砚吧,相麻衣觉得那孩子以一己之力收服一个青莲山,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梅知雪,她可是这群孩子里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
据说小时候跟着银朱学过半年多的拳脚,但跟那几个相比,跟不会没什么区别。
“知雪呢,她去哪儿了?”相麻衣问。
“出去给人看病了。”银朱道。
自从地动发生之后,梅知雪每天都会出去进行义诊。有她带头,有不少医者纷纷效仿,宣布黄粱县城建好之前,给人看诊统统不收钱。
“那她是怎么帮的佟羊?”相麻衣央着银朱道,“好银朱,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佟羊出发之前,专门过来找知雪小娘子要了十几包药粉。”
“药粉?”相麻衣立即懂了,“毒药吗?”
是啊,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梅知雪师承辩苦大师,又有家学渊源,她的医术可谓是集两家医道之精华,十来岁的时候就超过了她兄长。
而高明的医者,不会不识毒。梅知雪会解毒,自然也会配毒。
佟羊这个帮手找的可真准,兵不血刃啊。
“不是毒药。”银朱解释道,“要是毒药的话,那些人也不会活着了,更没机会投身到佟羊麾下。”
“那他给了佟羊什么药?”相麻衣见银朱摇摇头,又看向十四,“你知道吗?”
“应该是痒痒粉、喷嚏粉这些捉弄人的药粉吧。”几个孩子在一起玩儿心大,这些都是其他几个人撺掇着梅知雪配的。
前几天梅知雪出去义诊,遇到一个出言不逊的男子。在她身边跟着保护她的松果就直接赏了那人一包喷嚏粉。
后来他打喷嚏打晕了,他的家人还抬着他去找梅知雪诊治。但梅知雪也不是活菩萨,用针把人扎醒之后却没给他解药,看着他继续打喷嚏。那人一连打了一天一夜,药效才逐渐退去。
住得近的几家都离他远远的,觉得他一定是阴德有损,得罪了神佛,才被惩罚的。谁见过打喷嚏连续打一天一夜的人?大家大难之下得以求生,比从前更加惜命。
“行了,接着说正事。”十四正色道,“我要的这批兵器的标准并不需要按照从前的那些来,要比军队现有的兵器更锋利,但同时也要保证能都快速量产。”
“同时造价也不能太高,要控制在正常水平内。”
“虽然听上去有些浪费我的手艺,但是没问题。”相麻衣立刻转为少见的严肃,“这样,你回头想办法把军中现在正在使用的兵器拿几套样品给我,我在它们的基础上进行改良,保证提高性能的同时控制成本。”
“这个容易,我随便找个借口跟谢胜或者孟常怀要几套过来。”
“我也有问题。”
十四示意她问。
“听你的意思,是要装备军队啊。”相麻衣问,“公开打还是私下造?”
“自然是私下造。”十四道,“给军队换装备,那是朝廷的事情,需要兵部审批才行。”
眼下太平盛世,她拿什么借口去给兵部审批?
所以这批兵器,只能私下造。
“那要你打算要多少?”相麻衣又问。
“先装备一个大营吧。”十四说的轻快,开口就是两万套。
“材料,场地呢?”工匠相麻衣能提供,回去当相家的家主就是为了这一天。
“邢州的铁矿已经着手开采了,七月底第一批铁矿石就能运过来。”
“那不是王妃准备用来打制农具的的吗?”银朱不解。而且还跟官府签订了合约,用的是官府的工匠跟锻造炉。
“没有个正当由头,我怎么从外面购置大批量的铁矿石进河南道?”此时就她们三人,十四也没什么好瞒的,“我只跟孟常怀签订租赁场地跟工匠的合约,但我要从邢州刺史手里买多少铁,用多少,他又不知道。”
就算觉察出了端倪,也会装不知道。
混了这么多年官场,孟常怀还能不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就算现在还不是他们的人,但已经被十四跟左丘玥联手把他一条腿硬拖到他们的贼船上了。
十四这一手是演给朝廷看的,不是给孟常怀看的。
“材料有了,场地呢?”相麻衣对这女人的大胆,已经见怪不怪了。本身已经在私造兵器了,瞒着朝廷买点儿原材料又算什么。
“场地嘛……”十四露出神秘的表情,“我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场地。”
第439章 天坑墓穴
“这座山有没有名字?”
相麻衣没工夫护身,在山里走的实在艰难。看看身边步履轻快的几个人,再看看她自己喘气如牛……她连羡慕的力气都没了。
横卧在黄粱县西面的这座山的存在感似乎极低,她来到这里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它叫什么。
但十四对这座山不可能不熟悉,肖砚经常领着豹子来这里觅食,训练基地的那批人更是把这座山当成了自家的训练场地。
“我也不知道。”十四被她问住了。
“你也不知道?”相麻衣握拳锤心口,安抚那突突地要蹦出来的心,“不行,我不能追你们了,再追我要猝死了。”
“你怎么不早说?”十四在前面领路,都没留意到她累这么狠。她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脉搏,又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我见你们都走的那么轻松,我也想试试嘛……”相麻衣咕哝着说。
兰泽把水袋打开,递给银朱,由她转递给相麻衣。
“没事了。”相麻衣喝了水,朝十四摆摆手,“我就是体力比不上你们,缓一缓就过来了。”
“还有多远?”她问。
“再走半……一个时辰吧。”十四用相麻衣的脚程估量道。
……
一个时辰后,相麻衣站在一个巨石旁边,往下俯视着前方这个巨大的天坑。
她弯腰捡了一颗半个拳头大的石头,抛了出去。因为光线太暗,石头落到一半的时候便没了踪迹。
头顶的的树叶上落下几滴水,滴到了相麻衣的额头上。她又抬头望了望,参天古树的枝叶一层层地交叠,太过茂密,看不见天和云,大中午的太阳想进来都难。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相麻衣往来时的路望望,根本没有路,说明这个地方几乎没来过人。
“要是我一个人来这里的话,可能就走不出去了。”
“其实是银朱和兰泽先发现的。”十四背后是一颗直径比她身体宽三倍的古树,“有一次小组对抗训练,他们俩抹黑前行,掉到了这下面。”
“什么?”相麻衣惊呼,“这么深的坑,掉下去不死也得残!”
“没真正坠到坑底。”银朱解释道,“扒住了旁边的藤蔓,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其实十四没把具体情况说出来,他们俩不是没看路才掉下去的,而是打架打下去的。只顾着打架了,没留心前面的路。
兰泽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一瞬间地不自在,耳朵悄悄红了。周围光线暗,没人留意到。
“你们都是勇士。”相麻衣真心实意地朝他俩竖起大拇指,又看向十四,“你准备让工匠到这坑底去铸造兵器?”
“隐秘倒是隐秘,但是场地有些小了。”她又目测一遍,“而且原材量怎么运进来,也是个问题。”
相麻衣说完,却发现对面的三个人用同一种表情在看着她。
“怎么了?”
兰泽把背上的包袱卸下来,打开,拿出了里面的特制的绳索。
绳索一共有两条,一条被兰泽绑在了旁边的树上,一条被他递给银朱,然后她拿着来绑相麻衣的腰。
“干什么?”相麻衣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下去看看。”十四回答道。
“哦,下去……什么!”
“我怕高啊!”
林丛太厚,捂住了相麻衣的大叫。
……
“肖十四娘,你知不知道被……吓死是什么感觉?”相麻衣是第一个被放下来的,一直在坑底坐到了他们三个依次下来,软了的四肢也没能恢复过来。
“这世上还没人能把我吓死。”十四笑眯眯地搀起她,安抚道,“你就当在玩儿冒险游戏。”
相麻衣回以两声冷笑:“我谢谢你啊。”
兰泽跟银朱点燃了火折子,走在前方照着路。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相麻衣的脚逐渐恢复了知觉。然后发现,这坑底的路居然意外地平坦好走。
他们从坑的一侧穿到另一侧,相麻衣搞不懂十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懒得问,只向前走。
直到她看见前方凹陷的石壁上,有一个半人高的拱形洞穴。
“这又是什么?”相麻衣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测,但是她不敢信。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兰泽打头,银朱紧随其后。十四让相麻衣走在前面,她护在后面。
拱形的洞穴太矮,成年人需要把身子弯折将近九十度才能通过。不过好在并不长,大约二十丈左右的样子,便到了尽头。
“啊!”相麻衣一抬头,一张凶神恶煞的鬼面跟她脸对脸。
好在背后有十四接着她,才没有坐到地上。
“石像而已,别怕。”十四扶着她,“你看这里的场地够不够大?”
相麻衣抬头,借着两根火折子照出来的微弱的光,看到了前方堪称恢弘的大殿——居然有人把山体掏空,在里面建了一座石头宫殿!
“墓穴吗?”眼前的景象印证了相麻衣的猜想。
“大约是。”十四道,“我也是无意间发现了这里。”
兰泽和银朱发现了这个天坑,恰好她当时就在计划铸造兵器,就亲自过来探了探。原本是想看看下面的场地够不够大,到了坑底却发现另藏玄机。
“你……”相麻衣接过银朱手里的火折子,拿着它在旁边走了几步,虽然火光只能照亮片面景象,她却已然被这恢弘撼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座帝陵吧。”相麻衣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让她只凭着听觉,就感受到了这里的广。
肖十四娘,这到底是什么运气!
“哎呦!”
“你小心点儿。”听到相麻衣一声痛呼,十四提醒道,“虽然我大致看过了,这里应该没有机关暗器之类的。但是不能保证没有万一。”
“对……对不起!叨扰了,万望恕罪。”相麻衣撞到了一个石像,发现之后连忙致歉。
鞠了几个躬之后她才敢认真打量眼前的石像,只见这石像跟他刚才在洞口遇到的不同,那一座是恶鬼面相,能吓死人。而这座石像跟她差不多高,应该是仿照真人的比例来雕刻的。
仿照的应该是一位美人,相貌很漂亮。
这美人……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呢?
“这里我跟阿砚已经走过一遍了,很宽敞,用来造兵器完全够用了。”十四道,“这是地上的一层,地下还有一层。”
而且地下那层更大,如果将那个空间比作一个盒子的话,那上面这座山就是盒盖。
“从下面那层最东侧往前继续挖,没多远就是训练基地。”十四道,“只要把路挖通之后,不论是运送原材料还是把铸造好的兵器运出去,都很方便。”
第440章 定情信物
这个藏在山体下的巨大空间,既像陵又不像陵。说它像,是因为修筑在地下,整个规制很像帝王将相的陵寝。
说它不像,是因为整体建筑风格更趋向于生人的居所,而且既不见棺椁,也不见陪葬物。上下两层,只存放了上千座石像。
让人不得不猜想,这里的主人是不是有收藏石像的怪癖。
“你真的是有天助。”
相麻衣被绳子捆着腰,由银朱和兰泽一起拉上来。她一边解绳子一边对十四说:“这个地方就像是专门为你留的一样,你一有需要,它马上就出现了。”
“挖通道的事情你筹备好了吗,要是没有的话就一并交给我吧。”她道。
“你手下还有精于此道的人?”十四原本想从滑州回来之后就开始筹备,谁曾想忽然遇到地动,事情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你知道我们家祖上是做什么的吗?”相麻衣把绳子递给银朱,盯着脚下走近十四。
“世人只知道安西相家是兵器世家,但其实这只是本朝建国以后的事。往前数三个朝代,相家的祖宗是靠盗墓起家的。”
“而前朝的时候,我们家是皇家御用的建筑师,专为帝王修建陵寝。”
“一百多年前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跟一个世外高人学会机关术与锻造术,正好前朝亡了,他就是带着族人迁居安西,专门打起了兵器。”
但是相家发家的本领并没有丢,后面几代的佼佼者,更是把建筑术和机关术巧妙地融合到了一起。
所以本朝的相氏族人,其实是一部分擅长机关术,一部分专研锻造术。擅长锻造术的能靠制造兵器谋生,而擅长机关术的,其实是做回了老祖宗的老本行——钱财都是从地面之下过来的。
而且相氏族人干这个不少,只不过因为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所以世人只知相家是兵器世家,而不知他们族中还有许多不显山不露水,用另一种方式闷声发大财的“人才”。
“小女不才,恰巧天赋异禀,老祖宗传下来的本领一样没丢下。”相麻衣带着些得意洋洋,“在地下挖暗道,我也是行家。”
“那我在安西遇见你的时候,你怎么穷的连饭都吃不上。”十四的脑回路有些清奇,“有这个本事怎么不好好利用?”
“你以为那有钱的墓是我想盗它就有的吗?”相麻衣道,“安西不是中原这样的富贵乡,哪个皇帝死了以后会让人把自己埋专门拉到穷乡僻壤里去埋葬?”
她族里的那些人要挖宝贝,都是跑到前朝旧都同样也是如今的京都神都重洛周围去挖。
“那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了。”十四对相麻衣交付全部的信任。
相信相麻衣既然敢主动揽下,就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
晨起出门,在山里晃了一遭之后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左丘玥带着几个小家伙儿在门口等人。
他真不像个王爷,在家的时候还跟从前的左三一样。
相麻衣累惨了,看到梅知雪立刻跟她诉苦说全身的骨头都累断了。梅知雪和松果纵着她撒娇,一人一边搀着她回家。
肖砚跟左丘玥一左一右把十四围住。
齐乐成跟顾凛十分有眼色地不去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围在银朱身边问他们今天去做什么了。
“银朱姐姐,你知道阿成今天遇到了什么事吗?”顾凛忽然想起一件事要跟大家分享。
十四有意锻炼他们五个,地动以来,他们每天都有任务要做。
梅知雪自然是出去义诊,其他四个人则被十四分派了安抚百姓、对接物资、协助官府管理治安等一系列任务。
半个月下来,几个人气质都成熟了不少——想要真正地变成大人,跟不同的人打交道是必经的一条路。
各式各样的人见的多了,难免有些让他们记忆深刻的。
比如顾凛接下来要说的这一个。
“你给我闭嘴。”齐乐成闻言立马要去捂顾凛的嘴。
顾凛早有防备,十分灵巧地躲了过去,来到银朱另一边:“今天有一位娘子要嫁齐乐成!”
他直接大喊出来。
“顾凛!”齐乐成怒极,“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啊姑姑救命!”顾凛又从银朱身侧跑到肖砚身边来,他知道在左丘玥跟十四身边,齐乐成一直都装的非常规矩。
“好啊!”齐乐成果然不追了,而是威胁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本事你一辈子让姑姑护着你。”
顾凛才不怕他,朝他摆了个鬼脸:“我说的是实话,又不是造谣,凭什么打我?”
“谁要嫁阿成?”十四八卦道。
“姑姑!”齐乐成要是个姑娘,现在怕是要气得跺脚了。
“大家都忙了一天,开个玩笑开心开心,你气什么。”
“要是能让姑姑开心,我是乐意当这个笑话的。”齐乐成阴阳怪气道。
他如今已经十七岁了,长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放松地展露出本性——就像他幼年那样,别别扭扭的。
这份别扭往往能成为十四等人逗他的理由。
“是吗,那你以后多让我开心开心。”十四顺着她的话说,“阿成果真是个孝顺孩子。”
“噗哈哈哈哈哈哈!”
顾凛和肖砚最不给面子地抢先笑起来。
左丘玥闻言也乐不可支,不过别人看着齐乐成笑,他是看着十四笑。
“谁要嫁给你呀?”十四继续逗齐乐成。
知道他不会真生气。
“……没谁。”
“姑姑我知道,我告诉你!”顾凛不惧齐乐成的眼刀子,举手答题,“是玉梁县县令家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相中了他。今天我们俩往玉梁县运物资的时候,那位娘子就派她的小侍女给阿成送荷包,据说还是她亲手绣的。”
“这事不奇怪。”十四闻言笑道,“我们阿成风姿卓越,吸引娘子喜欢是应该的。”
“姑姑……”齐乐成现在的脸应该很红,但是夜色替他掩饰住了,他无奈道,“你就放过我吧,别拿我取笑了。”
“好了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十四听上去恢复了正经。
齐乐成刚松了一口气。
又听她问道:“那拿个荷包你是收还是没收啊?”
众人一愣,随即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
齐乐成:我可真是个老实人……
“有没有小娘子给你送过荷包?”一片欢笑声中,十四低声问左丘玥。
“没收过小娘子的荷包,我倒是送出去一块玉佩。”
十四斜他一眼:你猜我信吗?
“我的夫人,我一个人住在深宫里,能收谁的荷包?”左丘玥觉得这事一定要说清楚,“当时连小太监都避我如瘟神,谁会送我荷包?”
十四闻言心中微滞,再看向左丘玥却故意道:“听上去很遗憾啊。”
“不是遗憾,是着急。”左丘玥接道,“我的玉佩送出去那么久了,荷包却还没来。”
第441章 过于憨厚
相麻衣前一天喊累喊了半宿,但是第二天却一大早就爬起来去族里挑人,第三天就带着人上了山。
王、崔、郑、卢四家的家主就城外城入股一事给了回复,纷纷表示愿意参加。
孟常怀因为这件事特意回了一趟滑州,召集手下幕僚和一干官员进行商讨。七天之后给了十四回复,愿意参加。
十四让肖七郎去跟其他村子的村正谈城外城的计划,让他先探一探众人的意思然后过来报给她。
这些年肖七郎在这片地界积累了不小的威望,黄粱县城周围的村子都跟着肖家村走,村正则都看着肖七郎做什么,然后争相效仿。
说的夸张点儿,肖七郎振臂一呼,或许比县令李绩得到的响应声都大。
一切都如预料之中一样顺利,他第一轮召集十几个村正开会的时候,就得到了众人一致的支持。
后面虽然冒出了几个刺儿头,但都没让十四操心,肖七郎联合其他村正们,便把该办的事都办妥当了。
红线还关在晾晒基地的地牢里,十四跟左丘玥虽然当夜就已经做了决定,但并没急着把她放回去。
他们想看看,要是许久不归,左丘瑶后续还有没有其他动作。
忙碌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来到了六月。此时各处的废墟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动作快的已经开始修建新的房屋。
城外城的计划得到村民们的一致支持后,方如许便带着他们开始建造林氏落脚的简易房舍了。只待百姓们都有了新家,生活步入了正规,能够召集起大批量工人的时候,城外城的项目便可以正式启动。
谢胜带着官兵返回滑州之前,特意带着佟羊一起上门拜谢十四跟左丘玥。
“佟兄弟。”一个月前还是眼中钉的佟羊,如今变成了他的佟兄弟。
他站在肖宅的大门前,紧张地在衣裳上搓手心的汗:“待会儿见了王妃跟王爷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你多提点提点哥哥我。”
“王妃跟王爷都平易近人,将军不必紧张。”佟羊宽慰他道。
谢胜也觉得郡王夫妇俩都不是不好相处的人,可是……他就是紧张啊!
娘的,以前也没觉得这些大人物有什么可怕的,这到底是咋回事嘛。
“二位请进。”门房通报完之后回来告诉二人,“王妃正在后院看小郎君他们几个切磋,让佟哥直接带着谢将军过去。”
“有劳了。”佟羊对门房道了句谢。
“哎,有劳了,有劳了。”谢胜有样学样。
“佟哥怎么还跟我客气。”门房丝毫不掩饰对佟羊的亲近和尊重,“你认得路,直接进去就行,也让我偷个懒儿。”
……
“你跟王妃……啊呸,我是说王妃为啥对你这么好?还有这里的人,好像都跟你挺熟的。”
“王妃嫁给了王爷,怎么还住在肖宅,不该住在王府吗?”
“听说王妃特别会赚钱,特别有钱,富可敌国,这是真的吗?”
“我还听人说王妃家中的小郎君,也是一位天纵之才。他都有哪些神奇之处,佟兄弟,你给我讲讲呗……”
一路上,谢胜问题不断。
佟羊无奈暗道:这人委实没什么心机,喜欢和讨厌都表现的格外明显。
从前不待见佟羊的时候,那是连看他一眼都恨不得用瞪的。现在一口一个“佟兄弟”,却又真的把他当成了兄弟,一片真心,毫无遮掩。
跟齐先有些像,佟羊心道:就是不如齐先机灵,对于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来说,有些过于憨厚了。
十四几十天忙得连轴转,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闲暇,也给几个孩子放了一天假。想着上午带他们在家里玩儿半日,要是下午还有时间的话,就一起去山里看一看正带队赶工的相麻衣。
因此,左丘玥早晨出门的时候,都快把“哀怨”两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说好了不许动内力,松果,你可不许耍赖。”顾凛支好了架子,动手之前强调道。
“我不是你。”松果不欲和他废话,话落便出招攻上去。
她有家传的功夫,又在基地接受了训练,所以出招不拘一格,变化奇诡。
别看顾凛平时总是笑盈盈的,但动起手来,没几个人能比他狡猾。在基地做对抗训练的时候,他总能在别人想不到的点破招,用四两拨千斤的方法取得胜利。
所以这俩人是老对手了,一旦遇上那就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让,
十四在旁边观战,都忍不住道一句:“精彩。”
谢胜跟着佟羊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松果将腰身体向后弯折出一个常人看了都觉得骨头疼的角度,半挂半缠在顾凛身上。
“好狠的招数!”谢胜一眼看到了她袭向顾凛脖颈的手。
谢胜顿住脚步,狠吸了一口凉气。
而场中的顾凛却不见慌张,像是早预料到了松果会出这招。只见他双手抱住松果的腰,冒着把自己的要害暴露给她的风险,不守反攻。
就在松果即将得手的时候,他却又刹那间转攻为守,快得让人看不清是怎么变的招数。
“躲过去了?”谢胜一口凉气憋在了心口。
“卑鄙。”被耍了一遭,松果只能转攻为守,跟顾凛分开一些距离。
“嘿嘿。”顾凛回以无害的笑容,“兵不厌诈嘛。”
好功夫!谢胜心道:这二位看上去见不过十四五岁,就能有这样的修为,天纵奇才啊!
短暂地分开之后,二人很快又战在一起。
“佟羊拜见王妃。”
谢胜猛然间惊醒:“谢胜!拜见王妃!”
“谢将军来了。”十四穿着修身的玄色长袍,上面有银线绣的花纹,内敛而大气。
“佟羊哥哥!”肖砚迈开长腿,朝佟羊跑过来。
“小郎君。”佟羊对他行了一礼。
“我们在切磋,你要不要也加入?”肖砚拉住佟羊的手臂,“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儿吧。”
佟羊看看谢胜,明白这是十四要找机会敲打他。
于是便在谢胜的注视跟挽留中跟着肖砚走了。
……
十四正跟谢胜说话的时候,早上跟着梅知雪一起出去的小厮回来了,看着还有些急忙。
梅知雪是大夫,放不放假十四说了不算。她今天原本也想留在家里跟大家一起玩儿的,奈何刚吃过早饭便被喊了出去。说有几个人高烧不止,连续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治不好。
“王妃,梅小娘子让属下回来请您过去一趟,情况有些棘手。”小厮禀报道,“需要请王妃过去主持大局。”
第442章 生同衾死同穴
“你确定吗?”
听完梅知雪的简述,十四不禁肃目。
“……确定。”梅知雪沉默片刻,才肯定地回答道,“那几个人高热不退,并伴有呕吐、抽搐、意识不清的症状。不论是从脉象上还是病症上看,都不是普通的风寒。”
而是疫病!
旁边坐着的李绩都快要疯了。
这是老天爷跟他过不去吗?
前面几任县令都在黄粱县县令一职上吃尽红利,人人都能任满高升。怎么偏偏到了他,忽然出现了百年未见的地龙翻身。
如今……如今,居然又有了疫病!
这已经是他任期最后一年了呀,为什么不能让他安稳地过完呢?
“查出来是什么病了吗?”十四问梅知雪。
梅知雪却摇头,皱眉道:“太古怪了,跟其他疫病很像,但又不完全像,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什么病。”
“如今有症状的发现多少人了?”
“轻重加起来,已经有三十个了。”
李绩一听,直接跟胡床一起栽倒在了地上。
此时他们在谢胜的营帐里,因为要拔营离开,里面的东西都收拾一半了。营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其余人都在外面守着。
“三十个!”世家体面和官员仪态李绩都不顾上了,一边爬起来一边说,“你方才不是跟我说,才十来个吗?”
“大人恕罪,我是怕吓到大人,才没有明言。”梅知雪道,“实际上经我之手确诊的已经有三十个人了。”
“但是我也只看过在三十个人。”梅知雪一个喘气的机会也不给李绩,“到底有多少,我现在也不清楚。”
“什……什么叫不清楚?那到底是有多少个?这病厉害不厉害?会不会……死人……”
“我已经给他们开了方子,但是并不完全对症,只能起到缓解作用。”梅知雪道,“当务之急,是需要先把染了病的人集中到一起,不要让他们再跟旁人接触。否则染病的人越来越多,一旦晚了,就算是想控制也控制不住了。”
李绩只觉得梅知雪每句话都是一根棒子,狠狠地朝着他的头敲过来。
梅知雪喊十四过来,就是猜到李绩做不了主,也不敢做主。这种情况下,只有十四和左丘玥来坐镇才行。
“王妃……”李绩一脸苦相地看向十四,她一直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胜!”十四忽然朝营帐外喊道。
“卑职在!”谢胜的脚步声几乎是立刻响起,很快跑进来,“王妃,有何吩咐?”
“你跟李县令配合,先带人准备出二十顶营帐,用篱笆围起来。”十四吩咐道,“然后把已经被知雪确诊的那些人带到里面,把有明显症状的人放到一起,跟他们有密切接触的人也带过去,安排到另外的营帐里。”
“尽快行动,但不可扰民,遇到了问题立即跟我汇报。”
“切记跟病人有了接触的官兵不要再跟其他人接触。”梅知雪叮嘱道,“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用药水煮过的面巾,你们用它围住口鼻之后再去接病人。”
“是!”
腿早就软了的李绩是被谢胜半拖出去的。
“还有什么话,说吧。”帐中只剩下十四跟梅知雪的时候,她才开口问道。
梅知雪一开始就有隐瞒,并没有把全部的话都说出来。
“姑姑,我怀疑这次不是天灾,是人为。”梅知雪果真有话要讲,她压低声音道,“这病也不是单纯的疫病,而是掺了毒的疫。”
……
官兵忽然来带人,虽然说的是带病人去治病,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恐慌。
刚刚经历过一场死里逃生,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一片慌乱。
他们没给李绩或是谢胜解释的机会,就已经有人猜出来:“这……这不是疫病吧!”
“啊!疫病?”
“我早就听人说过,每次地龙翻身之后,都会出现疫病!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啊,那怎么办啊?老天爷啊,还让不让人活呀!”
已经有妇人吓哭了。
“哇!娘!”小孩子看到自己娘哭了,也跟着哭,“娘不哭,不哭……”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要真是疫病,谁都逃不过啊!”
“我还不想死啊……”
“大家先别急!听我说,听我说!”眼见人群要乱起来,李绩扯着嗓子喊,“先不要害怕,也不要哭,听我……”
“大家听我说!”
谢胜一嗓子,压过了李绩,也压过了众人的议论声。
“王妃和王爷不会不管大家的!”
第二句,把周围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
“我们过来,就是领了王妃的吩咐,把已经患病的人先带回去,集中到一起请梅小娘子给他们医治。”
“梅小娘子你们应该都知道是谁吧?那是王妃手底下的女神医,医术高超,没她治不好的病!”
“所以啊,大家都别担心,只需要听王妃的安排,大家都能平安活到九十九!”
……
深夜,十四躺在营帐的行军床上,辗转难眠。
到底是谁朝黄粱县下的黑手?
左丘瑶?
如果是他,红线为什么要主动暴露?
下手的人隐在暗处,在疫病爆发出来之前谁也没有注意到,红线没必要提前暴露出来。
不是左丘瑶。
左丘宏?
还是长孙静虚?
亦或是长孙家的其他人?
不知道兰泽能不能找到线索。
左丘玥呢,家里的人能拦住他吗?
“谁?”一个极微小的动静惊动了十四。
她坐起身,抬头,看到营帐被掀开,一个身影踏着月光走进来。
“站住。”十四命令道,“不许过来。”
但这身影这次不像从前那么听话,脚步顿也没顿,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你……”
“美人这么晚还未入寝,定然是孤枕难耐,小生过来替你暖床。”左丘玥一屁股挤到了十四身边,一起坐到了行军床上。
“我跟佟羊说了,让他传消息回去,你没接到?”十四有些气恼他胡闹。
梅知雪直接接触了病人,她接触了梅知雪。既然是疫病的话,她此时也有感染的风险。
自下午开始,这片营地便成了禁区,住在这里的都是已经感染疫病和跟病人有过密切接触的人。
“小生瞒着家里人跳墙逃出来的,只为见美人一面。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美人就别动怒了行吗?小生胆子小,害怕。”
原来是瞒着人跑出来的。
“你好能耐啊。”
“美人过奖,在下别无所长,唯有轻功还过得去一二。尽管家中人看得紧,但还是想办法成功逃出来了。”
这是在变相替银朱他们解释了:不是他们没拦,而是拦不住。
“小生在传奇话本里看到过一个典故,叫红拂夜奔。”他用肩膀贴着十四的肩膀,继续油嘴滑舌道,“美人你说,小生今夜该叫什么?”
“不识好歹。”十四道。
“美人你怎么骂人呢,小生明明识趣得很,眼光也是这世间独一份,怎么能叫‘不识好歹’呢?”左丘玥一把抱住十四,终于恢复一些正经,附耳说的却是,“不是你孤枕难耐,是我,没有你在身边,我睡不着。”
“王妃亲临,确实是安抚民心的有效举措。”他话音一转,“那王爷跟王妃一起住在这里,岂不是效果加倍?”
“你……”
“好了好了阿姐,你就别气了,我来都来了,你难道要把我赶出去?”他说一小句亲一下十四的唇,“而且我问过知雪了,这病发的急,要是有事,三天之内一定会有症状。”
“反之,要是三天之内没事,就说明这病对我们没影响。就让我陪你在这里住三天吧。是我想偷懒了,一连忙了那么长时间,让我懒一懒吧。”
“公务呢,不管了?”十四聚集起来的一点儿气被他很快磨没了,但故意用不好的口气说,“我们俩都困在这里,谁管事?要是都染了病呢?”
“你不是已经让人通知孟常怀了吗?”左丘玥搂着人不放,他不嫌热,十四也没说热,“要是有紧急公务的话,小武他们会有办法送进来的。”
“而且我猜你住在这里,也有引蛇出洞的打算。我陪你一起,躲在暗处的蛇会更有胆子爬出来。”
他列举了一二三四条过来的理由跟好处,听到最后十四懒得跟他辩了。
就像他说的,来都来了,也不能真把他赶出去。
“美人困不困?小生陪你入眠吧。”
左丘玥搂着人,一同躺到了行军床上。
临进入梦想前,他在十四耳边说:“阿姐,我只愿能与你生同衾死同穴。”
第443章 十四染病
梅知雪夜里忽然发起高热,她像是有预感一样,提前跟肖砚传信,让他去请辩苦大师过来。
然后她将自己跟染了病的女病人安置在一处,既医治自己,也医治别人。
十四过来看她,站在帐子外听她说:“姑姑,其实我染了病并不是没有好处。就像神农尝百草一样,我自己亲自体验了,才能更快找到治愈的办法。”
“这里的药材好像不太够用了,我待会儿写一张单子,姑姑你派人去找福伯取吧。”梅家不止开医馆,还是大历朝规模最大的药材商。
嵩州因为地龙翻身毁了几家铺子,但旁边州县的铺子里有的是药材,调过来很容易。
“记得叮嘱过去的人,千万别让福伯起疑。要是他知道了,一定会通知哥哥的。”梅知雪说话时伴着断断续续地咳嗽,能听出来她已经在尽力压着了。
“哥哥前不久刚被我和相师父吓了一回,不能再吓他了。”
“……你哥哥把你交给我,我却没能照顾好你。”十四很担心梅知雪,有些难受。
左丘玥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用力握了握。
“姑姑你别自责,身为医者,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责任。”梅知雪的声音从营帐里传出来,不高,不重,不悲情,“我的理想是遍识天下症,医遍苦病人。姑姑,这是我的必经路。”
又有两个重病昏厥的妇人被官兵用担架抬过来,经过十四跟左丘玥旁边的时候提醒他们离远一些。
“啊!”
“怎么回事?”
第一抬担架本抬进去之后,营帐里忽然传出打斗的动静,以及众人的惊呼。
正要离开的十四立刻转身,就见刚刚放下去的帐子上被泼了一道朱砂墨,那是还带着温度的血。
十四不及多想就冲过去。
“别动!否则我就杀了她!”十四来到营帐里,只见刚刚还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妇人,此时居然拿着匕首,挟持了梅知雪。
两名抬她的官兵都倒在地上,一名受了重伤,另一名侧趴在担架上,脖颈被割断了一半。帐子上那道痕迹,便是他的血。
营帐里还清醒着的病人都惊恐地缩到了一角。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十四看向挟持梅知雪的人,脸上的病态不似作假,“为了混进来专门染了病,好手段。”
“全部都不许动,否则我杀了他!”听到外面的动静,女子忽然发狠。
“你别冲动!”十四高喊,“外面的人不许进来!”
左丘玥的脚步跟官兵一起顿在了营帐之外。
女子的匕首擦破了梅知雪脖颈上的皮肉。
但她除了一开始那一声惊叫之外,未再见惊慌。她镇定地望着十四,眼中并无祈求,全是信任。
持刀的女子戾气出奇地重,十四不敢激怒她,站在原地问道:“怎么才能放了她?”
“好说。”对方道,“你过来换她。”
“可以。”十四答应的爽快。
正要往前走,又听对方道:“素问黄粱郡王妃武艺高超,我不敢冒险。请将武器卸掉,举手走过来。”
十四顺从地取出腰间的匕首,扔到了地上。然后举起双手,在对方的要求下原地转了一圈,才向前靠近。
还有一步就能走到梅知雪身边,谁知对方却忽然目露凶光。
匕首向梅知雪的脖子划割,鲜血立即喷溅,想要再进一步的时候,被十四用手抓住了刀尖。
十四用另一只手将梅知雪拽过来,同出出脚踹向对方腹部。
经过一番搏斗,女子被十四卸了兵器,按在地上。
“姑姑!”梅知雪指着女子大喊。
十四连忙抓起女子的下巴,却见已经有汩汩黑血从她口中涌出——竟是已经咽了毒。
梅知雪临危不乱,来到女子身边,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拉起女子的脉搏。
在十四询问的目光中,她朝她摇了摇头:“没救了。”
“她的毒藏在口中,定然是方才对峙的时候就已经咽下去了,不然发作不了这么快。”
十四的目光在女子脸上停留了很久,只见她已经失去生机的脸上,有种诡异的满足。
……
肖砚来到古梁县大慈恩寺,却被沙弥告知,辩苦和尚前不久接到了神都大慈恩寺的信,启程去神都了。
古梁县的大慈恩寺也逃过了上次的地动,在天灾中留存下来的庙宇引来了更多虔诚的香客。
上山拜佛的人络绎不绝,跟下山的肖砚和松果擦肩而过。
肖战没有丝毫犹豫,跟松果一路飞奔到山下,对等在这里的小厮交代:“你回去告诉娘亲和爹,辩苦大师去神都了,我跟松果去神都找他,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
“那人存了死志,这次来根本就没打算回去。”左丘玥在帮十四包扎伤口,而她一直在回想那名女刺客死去时的表情。
“可是她为什么提前咽下了藏在嘴里的毒药,难道是有把握一定能杀了我?”但是刚才那个人的身手,并非绝顶,甚至比不上红线。
而且她是真的染了疫病,跟她交手的过程中十四能明显感觉出她体力不支。
“知雪说你这伤不能沾水。”左丘玥在十四的手背上系了一个蝴蝶结,“伤好之前,我侍候你洗漱。”
“小伤而已。”十四要抓手活动活动,被左丘玥制止了。
“别乱动。”
“你别这么紧张。”十四看到他眉头紧皱,跟个小老头一样,忍不住逗他道,“这么漂亮的脸长了皱纹的话,我会心疼的。”
她以为这么说,定然会勾出左丘玥油嘴滑舌的本性来。
谁知预料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左丘玥皱着的眉头倒是松开了,面容却未见松缓。
十四坐在椅上,左丘玥半蹲在她身侧,微微仰视着她,缓声道:“阿姐,你还记得那次,我初回神都,上元夜宴席之上用身体去为陛下挡箭。”
十四暗道不妙:这是要翻旧账呀。
“当时你同我说,要是我再以身犯险的话,就跟我一刀两断。”
十四心虚,开始想怎么接。
却听左丘玥又道:“那样的狠话,我是说不出来的。”
“但是阿姐,我想你知道,你受伤,我会很担心,很心疼。我宁愿这伤能移到我身上,换我来替你受。”
他看向十四的目光里,除了爱意,还有虔诚。仿佛忠实的信徒在看自己的神明,她是他的一切。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十四陷在了左丘玥这样的目光里,答应道,“虽然情况不太允许我们安稳度日,但是我也答应你,我会保重自身,尽量不让你担心。”
第444章 阿姐能听到我说话吗
夜间,十四被腹部的绞痛和恶心从睡梦中拽出来。
“怎么了?”身边的人一有动静,左丘玥立马就醒了。
他察觉到了十四的不对,立即起身,点燃了营帐里的蜡烛。
而行军床上的十四,已经难受到蜷缩起来。
她忽然觉得浑身冰冷,犹如坠身于数九寒天,冷到发疼。
……
整片营地灯火通明,所有的大夫都被叫了过来,除了梅知雪。
梅知雪原本只是轻症,但是同样在今夜,忽然呕吐、抽搐不止。几乎在十四出事的同时,她也陷入了昏厥。
大夫一个一个进去诊脉,又一个一个地走出来。
佟羊守在营帐外,看着又一个大夫诊完脉出来,走向旁边已经去过营帐的大夫身边,开始低声讨论。他抬手,示意下一个人进去。
第六位大夫蒙着用药水煮过的面巾进到营帐里,十四刚刚吐过一次,此时也跟梅知雪一样出现了抽搐的症状。
左丘玥坐在行军床上,将她抱在怀里,一只手圈住被子围着她,另一只手握着她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腕。
郡王爷没有戴面巾,大夫想提醒,想了想又作罢。其他话也不敢说,低着头走到近前,将帕子铺在十四腕上,替她诊脉。
“怎么样?”
同样的话,左丘玥已经问了六遍。
然而得到了六次相同的回答——是疫病,但他们束手无策,只能开方子缓解症状,不知如何根除。
原本最有希望研究出治疗方法的是梅知雪,剩下的人都在辅助她,可是她却病倒了。
“下去吧。”
年逾五旬的老大夫从营帐里出来,迈出门之后,才敢抬手擦额头上因为紧张出的汗。
百姓人人都道河南郡王是潘安貌,菩萨心,脾气出奇的好。方才在营帐里,他也确实不见疾言厉色。可是这老大夫却被吓出了汗,连他自己都不知其然。
第七个,第八个……十几个大夫依次诊完,远处传来了鸡叫。
天快亮了。
整个营地彻夜未眠。
佟羊得了左丘玥的命令,传消息回肖宅,让银朱去周遭的州县找寻名声在外的大夫过来。
孟常怀到了,左丘玥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他,留在营帐里专心照顾十四。
同一天,被隔离出来的这片营地里,出现了第一个病死的人。
为了不乱民心,连同十四患病的消息一起,被封锁在营地之内。
同时,不断有新的病人被送进来。二十顶帐篷很快住满,又加了二十顶。
……
十四烧的昏昏沉沉的,根本喝不进去药。用勺子喂进去,立即就会被她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无意识地吐出来。
左丘玥便端起药碗自己喝,把药汁含在嘴里,然后慢慢渡给她。
十四还是不配合,但他不急,一点一滴地等她咽下去,耐心非常。
一口药,就要喂好久。
左丘玥下了令,除了按时进来诊脉的大夫,营帐里只有他跟十四。
第一天,喂药占去了半天,替十四擦洗又占了半天,一个白天就这么过去了。
夜晚二人一起躺在行军床上,十四冷了,左丘玥就用厚被子把她包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十四热了,他又起身,用帕子浸了冰水,替她擦身。
……
十四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对于进入佣兵训练基地之前的事情,她早就差不多忘干净了。包括自己从哪儿来,父母是谁,什么原因变成孤儿的,全部都想不起来了。
所以她不太能确定,她看到的到底是她小时候的记忆,还是单纯的一场梦。
她看见四五岁的她站在一座木桥上,一个身姿高挑的男人拾阶而上,来到她身边,半蹲下来跟她平视。
“你是谁?”五岁的十四问。
“你不认得我了吗?”
五岁的十四摇摇头,疑惑地望着眼前的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见你。”男人对她说,“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你认识我吗?”
“认识,而且已经认识好久好久了。”
十四想要看清这人的长相,但就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怎么也看不清。
她想帮五岁的十四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还没来得及开口,忽觉指尖一阵刺痛……
“醒了!”施针的大夫一口气终于敢吐出来,喜出望外,抬头看到左丘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住了口。
“阿姐,能听到吗阿姐?”
大夫被左丘玥对十四的称呼吓了一跳,埋首整理银针,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或言语。
整理好之后,跟左丘玥解释了一番十四目前的状况,便自主退出去开方子了。
十四是在今天一早忽然失去了意识,怎么喊也喊不醒。左丘玥急坏了,这是佟羊第一次见他疾言厉色同旁人讲话。
而此时面对十四,左丘玥的声音却温柔的不像话:“阿姐,阿姐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能。”
十四的意识恢复了一半,只觉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但是左丘玥一直喊她,问她能不能听到,她勉力回答了一句。
这一句回复却让左丘玥红了眼眶,声音愈发轻柔,像在跟尚不懂人语的婴儿对话:“阿姐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我让人煮了粥,我们吃一些好不好?”
“阿姐,阿姐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
营帐里的白粥是为十四待会儿喝药准备的,要先垫一垫。她昨天吐空了胃,夜里呕吐的时候吐出来的只剩酸水。
左丘玥自己先吃了一口,感觉温度正好,才开始喂十四。
粥比药还难喂。
但左丘玥还是喂下去了大半碗。
喂完粥又开始喂药,半天便又过去了。
下午的时候,梅知雪也跟十四一样,骤然失去了意识。早上将十四唤醒的那个大夫如法炮制,用同样的办法喊醒了她。
这是十四发病的第二天,相较于昨天,被疫病夺去性命的人多了十倍。
不过第一批患病的那三十个人,撑过了最严重的三到五天之后,剩下的二十个人的症状都出现了减轻的势头。
这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不算希望的希望,说明就算不能用药根治,只要挺过最严重的几天,就能靠自己撑下来。
疫病不像穿肠毒药那样猛烈,但它最让人害怕的是人传人。好在十四他们在发现的时候立刻便采取了措施,让随后赶来控局的孟常怀无比感激。
若非如此,嵩州横尸遍野,只是时间问题。
……
第三个夜晚,十四被冷热交替折磨的难以入眠。
左丘玥像抱孩童一样把她抱在怀里,轻轻颠着她,随口编童谣哄她。
“摸摸头,不怕愁。”
“亲亲眼,不怕险。”
“蹭蹭鼻子病消散。”
这童谣里动词多,他说一句做一个。
“闹闹闹,阿姐笑,一觉醒来无病了。”
“笑笑笑,阿姐好,平安喜乐无忧扰。”
“阿姐,阿姐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
第445章 转机
“王爷王妃这样的夫妻,世间少见。”
谢胜用草药熬成的水洗着手,扭头看向旁边换班吃饭的佟羊,感慨道:“我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最知道生死上面考验人心。王爷为了王妃,居然连死都不怕。”
自从十四染病,佟羊就变得寡言少语。此时他跟前几天一样沉默地嚼咽着饭菜,知道谢胜在跟他说话,但没有应声。
“佟兄弟……”谢胜直接在自己身上把手上的水沾干净,拉过小胡床坐到佟羊对面,安慰道,“你别担心,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相较于佟羊,谢胜要乐观一些。他觉得像王妃那样异于常人的人,自有神佛护佑。寻常人挺不过去的灾难,她一定能逢凶化吉。
佟羊还是没说话,只闷头吃饭。
谢胜想着法子劝他,奈何自己是个大老粗,根本不懂怎么安慰人。
他绞尽脑汁:“佟兄弟,你别……”
“佟队!”
谢胜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见对面的佟羊倏地站起身。帐子被大力掀起,被他丢下的碗筷从桌沿翻到了地上。
“怎么了?”跑过来的人是佟羊小队里的成员,被他安排在十四跟左丘玥住的营帐门口替他留意那里的动静。
“好……好事佟队……”这人跑得太急,喘气如牛,“小……小郎君带着一位……大师……回来了。”
“辩苦大师?”佟羊的脸一瞬间激动到发红。
“好像……哎佟队!”这人刚要回答,佟羊却已经跑走了。
谢胜从营帐里追出来,欢喜地追问道:“是能治好王妃的大夫来了吗?”
“是,我听王爷身边的武郎君说叫辩苦大师,是梅娘子的师父,医术高超。”小兵喘匀了气,笑的咧开了嘴,“将军,这下王妃一定没事了。”
笼罩在整个黄粱县上方的阴云终于有了退散的迹象,照进来的阳光就像小兵脸上的笑容一样,满载着希望和喜悦。
……
辩苦和尚并没有到达神都,在半道上就被肖砚和松果截住了。然后一行人日夜兼程,赶回了黄粱县。
梅知雪被人抬进十四跟左丘玥的营帐,辩苦和尚独自进去给她们看诊。其余人都被拦在外面,等待着里面的结果。
不久之后辩苦和尚出来,将一张药方交给随他一起过来的两名武僧。二人去熬药,肖砚跟松果亲自跟了上去。
药熬好之后肖砚要亲自端进去,却被小武传达左丘玥的命令,让他跟松果回去休息。
这二人为了将辩苦大师尽快带过来,已经五天四夜未眠未休。
“等娘亲跟知雪姐姐没事了,我就去休息。”肖砚对小武道。
小武自然了解肖砚的性格,知道事关十四,就算是左丘玥的话他也不会听。没再继续劝,但把药从他手上接了过来。
肖砚跟松果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若非两人都有内力,这么长时间的奔波绝对撑不下来。他们现在对于疫病的抵抗能力尚且不如普通人,所以被辩苦和尚勒令不许进入营帐。
关于此事肖砚没跟小武争执,乖乖把放着两碗药的托盘交了出去。
然后跟松果一起,继续站在营帐外等着。
佟羊心疼他们,叫人拿来了胡床,想让两人坐下休息。但他们却不肯坐,似乎执拗地认为,站着更有可能等来好消息。
辩苦和尚是下午来到的,进到营帐里一直待到了夜幕降临。
当弯刀似的月牙缓缓爬上天空的时候,营帐终于再次被掀开,方才进去的两名武僧抬着担架从营帐里出来,上面躺着梅知雪。
她醒着。
“知雪姐姐!”
梅知雪听到了松果的喊声,想要仰起脖子给她送去一个笑容。奈何实在没力气,只扬了扬嘴角,不确定松果跟肖砚有没有看到。
“小郎君小娘子切勿靠近!”小武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下意识往前冲的肖砚跟松果,“大师说王妃和梅小娘子已经脱离危险了。”
“太好了。”松果望着梅知雪被抬走,忍了好些天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别哭了,娘亲和知雪姐姐都没事了。”肖砚只比梅知雪大几个月,平时二人相处也不分大小。但他此刻却担起兄长的责任,温声安慰泪流不止的松果。
“哥……哥哥……”除了正式认十四做义母的那天,这是松果第一次用“哥哥”称呼肖砚。
她双手抓住肖砚的手臂,因为想要压住哭声肩膀剧烈抖动:“吓……吓死我了……”
十四给了她第二个家,要是十四走了,她就又变成孤儿了。
“幸……幸好……义母终于没……没事了……”
“没事了,不哭了。”肖砚抬起手,轻抚着松果的背,“娘亲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此时在场的从十四手下出来的还有佟羊和、小武、林九、王魁、郑彪等五人,听着肖砚安慰松果的话,纷纷忍不住动容。
“小郎君,小娘子,王妃已经没事了,快些回去休息吧。”佟羊整理好情绪,过来催还没动身的肖砚和松果,“不要让王妃为你们担心。”
辩苦和尚原本是想劝他们二人留在营地外面的,但是站在十四所处的营帐外面不进去,已经是肖砚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既然已经进了营地,佟羊便在这里为他们安排了住处。两人的帐篷挨着,都是官兵新搭建起来的。
肖砚看着松果走进帐篷,才往自己的帐篷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没立即进去,而是转过身,抬头望向了天空。
他有一双几乎和十四一模一样的眸子,如墨的瞳孔,此时像两颗放在浅水中的墨玉。月光洒在他双眸的水雾上,映照出他缓缓抬起来的唇角。
遥挂在夜空的月牙儿听见肖砚说:“娘亲跟我说过,她一定不会丢下我的。”
……
“师……父……”梅知雪很多天没有说话,乍一开口,嗓子像荆棘划过一样疼。
辩苦和尚就在她身边,正在研究能彻底根治疫病的药方。十四和梅知雪虽然醒了,但只是暂时脱离了危险。
和梅知先前预判的一样,这次黄粱县的百姓是一起染了疫和毒。这毒会摧毁人的体质,让人更容易被疫病侵袭。
辩苦和尚也看了那些自己硬撑过来的病人,他们度过前面几天的危险期之后情况出现了好转,可是却并没有朝着痊愈发展。
而是在几天之后,迎来了第二次危险期。究其原因,便是他们体内的毒在作祟。毒毁了他们的身体,促使疫病卷土重来,猖獗无比。
这是第一批患病的那三十个人,第一轮危险期夺走了他们三分之一的性命。第二轮危险期,又要走了剩下的人的三分之一的性命。
若是不能彻底根治,三分之一再三分之一……
辩苦和尚闻言放下笔,端起一碗温水慢慢喂给梅知雪。
半碗水下腹,梅知雪方觉嗓子好受了一些。
“师父,嗜血藤。”她用沙哑的嗓音说,“嗜血藤或许能解毒。”
第446章 十四转醒
当初为了救左丘玥,十四托梅行之从南境找来嗜血藤。他一共找来三株,给左丘玥用掉一株,剩余两株放在了辩苦和尚那里。
因属剧毒之物,恐伤了无心之人,两株嗜血藤被辩苦和尚封在古梁县大慈恩寺的藏经阁中。
暗夜。
马匹载着人,人背着星光,一路向北行去。
佟羊率领一支二十人的队伍,在破晓之前便赶到了古梁县大慈恩寺。他们叫醒了睡梦中的寺庙,拿着辩苦和尚的手书,从藏经阁中取出了被他封藏于此的两株嗜血藤。
随后又追赶着黎明的步伐,驰马返回。
官道被露水亲吻了一夜,马蹄踏在黄土上扬起的尘埃比白日里少。
“小心!”前方忽然有异动,正策马疾驰的佟羊脸色忽然一变,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
一支带着白色羽毛的长箭刺破早晨氤氲的空气,朝着正奔腾向前的队伍而来。
佟羊俯身趴到马背上,羽箭经过马脸寸许之外,从他背上方滑翔过去。
“啊!我的腿!”
跟在他后方的一名年轻官兵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被羽箭射中了大腿,大叫着从马上跌落下来。
“驭!”
在佟羊的指挥下,二十人的小队迅速停下,将跌下马的那名年轻官兵围在中间。
“前方何人?”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簌簌的响声——十几个黑衣人或握弓,或拿刀,从路旁茂密的草丛中跳出来。
“取你狗命的人!”黑衣人抬起手,欲让他身后的弓箭手再次放箭。
但刚刚抬起手,便听到羽箭破空声从背后袭来。
他大惊。
“啊!”
待他转过身,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六名弓箭手已然趴在地上,失了生机——有五名皆是颈部被短箭贯穿,只有一个胸部中箭的人,来得及在死前喊了一声。
情况瞬间发生逆转,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正要拔刀的佟羊看到前方道路之上,一行七人踏马迫近,为首者身穿玄色劲装,却是一名女子,不是银朱还能是谁?
“不是说好了一起射脖子吗,谁射偏了?”齐乐成一手举手弩,一手牵着缰绳勒马,看到六名死掉的黑衣人里有人不是脖颈中箭,像是看到了不完美的作品,啧了一声。
“你速速护送药材回去,此处交给我们。”银朱对佟羊道。
佟羊不同她多寒暄,只抱拳致谢。回头看向大腿中箭的年轻官兵:“我的人有一个受伤了,劳烦你替我照顾一二。”
“好说。”银朱摆摆手,让身后的人让道。
佟羊挥手,队伍继续前行。
被这变化惊呆了的几名黑衣人忘了躲避,直接被疾奔的马匹撞向道路两旁。
“盯了你们一夜,看来还真没盯错人啊。”齐乐成骑在马上,看着前方被撞的七零八散的黑衣人队伍,像是在看囊肿猎物,带着两分戏谑。
他们昨晚就收到了十四跟梅知雪的情况有了好转的消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做起任务来都轻松两分。
“别多话,捉活的。”银朱已经提刀下马。
其余人纷纷收起手弩,拔出悬挂于腰间的佩刀。
黑衣人还剩下八个,而他们这个小组少一个松果,只有七个人。
所以有人能分两只猎物。
“松果那只我来替它猎!”齐乐成抽出去岁生辰时肖砚送他的亲手锻造的宝刀,他为它取名“图南”。
……
梅知雪找到解毒最关键的药材嗜血藤,又将重病昏厥之前打磨出的方子口述给辩苦大师。辩苦大师将药方写在纸上,师徒二人一起又揣摩了一日,终于定下解药的配方。
其他药材还好,大多是清毒的药材。只这一位嗜血藤,却是剧毒之物。它的用量若有丝毫估忖不对,届时用药的人可能先死于嗜血藤毒发。
“师父,我来试药。”梅知雪道。
……
三日后,辩苦和尚命武僧之一忏业,也就是从前的李二继用内力将嗜血藤碾成粉末,投入到盛满药汁的大缸中。
这口大缸,一共装了五百碗汤药。
营地里的病人总数不超过四百五十个,绰绰有余了。
……
左丘玥为十四领来了一碗药,亲自喂给她。
十四其实已经恢复一些力气了,自己能端的动碗。但是看到左丘玥望过来的眼神,她默默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大师说这碗药喝下去之后会再次发起高热,体内的余毒会随着汗液排出来。”左丘玥一边喂药,一边解释道,“大约六个时辰,毒便能清干净了。然后再好好调养,恢复元气。”
十四一边喝药一边嗯嗯地应着,她自从清醒过来之后无比乖巧——因为知道自己把他吓坏了,心虚,想要弥补一二。
药汁喂完,左丘玥转身放药碗,顺手拨了一颗糖递到十四嘴边。
十四见他变戏法一样拿出一颗糖,都没看清他从哪儿拿出来的。一边瞧着他的袖子,一边张嘴把递到嘴边的糖含进来。
趁着她刚才睡觉的功夫,左丘玥刚刚沐浴过。头发并没有很认真地擦干,此时发尾还在悄悄滴水。
“我帮你擦头发吧。”十四说着,还举了举自己的手,表示她有力气了。
左丘玥没拒绝,到旁边拿来干布巾,捞过一只小胡床,背对着十四坐到了床边。
他穿着宽松的广袖长袍,因为这个坐姿衣摆落到了地上,也不见去管。
“黄粱县一出事,各路魑魅魍魉都跑出来了。”十四撩起一缕发丝慢慢地擦。
她已经看了银朱送进来的信,他跟兰泽这段时间的任务便是在黄粱、古梁、玉梁三个县抓鬼。
先是红线,后是那名挟持梅知雪的女子,当第一只老鼠跑出来的时候就证明房子里已经不止一只老鼠了,何况一下子跑出来两只。
结果果然收获颇丰,短短几日,便抓到了死活加在一起的数十人马。
十四虽然还没亲自审问,但是猜也能猜出几家——西北方的河东道、正南方的淮南道以及鱼龙混杂的神都,想必都有人把手伸了过来。
河南道是块名副其实的肥肉,任谁见了都想咬一口,这无可厚非,十四也能理解。
只是趁火打劫,给人的观感就非常不好了。
“我现在才想明白,那天劫持知雪的那个人,死时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
梅知雪醒来之后托人传话给她,那把同时伤了她们两个人的匕首,上面抹了毒,正是引起此次疫病爆发的毒。
所以那天那个人借着病患的身份进到营地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用那把匕首划伤十四,确保她也感染上这次的疫病。
要杀梅知雪,是因为知道十四一定会去挡,诱着她主动用手抓住了匕首。
好毒的心计。
“能查出来幕后指使者是何人吗?”左丘玥问道。
“人已经死了,想要追查应该很难。”十四把手里的头发移开,换成另一缕,“不过这么做的获益者明摆在那儿,万变不离其宗,查到最后也跳不出这个范围。”
左丘玥抿了抿唇,没再接话。静静地坐在十四身边,让她帮她擦拭头发。
找不出真正的凶手,那就无差别礼尚往来吧。既然总归要斗,由我开始又有何不可?
……
两月之后,当黄粱县的疫情被彻底肃清的时候,安稳了许多年的神都官场毫无征兆地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数十个官员被查,十余个官员的府邸被查抄,家产充公,轻者家眷被赶出家宅,重者男丁流放、女子充为官奴。
一时间朝中官员人人自危,有种重回女帝初代先帝执政时的腥风血雨之感。
而身处其中的人只要稍微仔细留意便能看清,这次实则是两个党派的撕扯与相互倾轧,是一场狗咬狗的争斗。
而这两个党派支持的储君人选,分别是河东王左丘宏,与淮南郡王长孙静虚。
当然,这是后话。
第447章 孟常怀遇袭
八月,黄粱县的疫病得到有效控制,进入收尾工作。左丘玥和十四从隔离营地里出来重新主事,孟常怀也启程返回滑州。
刚出黄粱县,于官道两旁忽然涌出大批流民打扮的人,阻住了队伍前行的路。
“有贼犯!保护大人!”
护卫队的官兵看到这些“流民”人人手中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这支队伍人并不多,不过二三十亲兵而已,护送着孟常怀往来滑州和黄粱县。
谢胜手下有两千人,但是没跟着孟常怀一起回来。黄粱的疫病告一段落以后,他请命直接带人去剿匪了。
孟常怀并非第一次遇到刺杀,但是在自己治下的河南道,还是头一遭。
端看迅速将队伍包围的这些人动作训练有素,哪里是什么流民,分明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
孟常怀虽任河南道节度使,掌军政大权,却是个实打实的文官,并不会舞刀弄枪。但他此刻临危不乱,端坐于车内,静静等候着结果。
外面已经被包围了,他的命此时全部寄托于这批亲兵身上,慌乱也没用。
这批突然涌出来的“流民”的人数跟孟常怀的护卫队差不多,可是战斗力却远超正规官兵。双方一经交手,没多久护卫队便呈现出败势。
而这批人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赢,他们要的结果是死。要么对方死,要么就是自己死。
转眼间,便有四五名官兵死于“流民”刀下。
一个头领一样的人物动作利索地抹了车夫的脖子,孟常怀只听见一声惨叫,下一瞬,豪华马车的车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面部被一条狰狞的长疤斜着贯穿的男人蹲在马车门口,看孟常怀像在看砧板上的肉:“有人出钱买你的命。”
“是你自己乖乖出来,还是我进去逮你?”
“敢问壮士,是何人要买我的命?”孟常怀此刻并非像表现的那么镇定。
他看到了男人手中短刀还在滴血,这把刀刚刚要了车夫的命。
任何人近距离接触死亡的时候都会害怕,而孟常怀清楚地知道,这把刀下一个要割断的就是他的喉咙。
孟常怀强制自己保持冷静,男子刚才的话给了他一丝希望。既然是金钱交易,那就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他的话似乎惹了男子不快,他并没有回答的意思,而是举起了手里的刀。不欲再跟孟常怀废话,要直接冲进马车里了解了他。
“那人付了多少钱来买我的命,我可付三倍!”孟常怀一边本能地将身子往后撤,一边大喊。
车门口这人进来的动作忽然停下。
却不是孟常怀的话起到了作用。
持刀男子方才向后退的太急,直接从车辕上跌落下去。
他迅速起身看了一眼车辕上那深入车身的箭矢,又转头看向已至近前的马群。
一行八人,穿着样式统一的玄色劲装,为首的却是一名女子。
这人暗道不好,这是突生变故,先把目标解决掉再说!
他发狠再次跳上马车,欲一举了解孟常怀。
可是银朱带人过来的目的就是营救孟常怀,怎么会容他得逞?
“呛!”
又一支箭矢射到马车上来,再次阻了持刀人的路。
他大怒:“来者何人?”
松果坐在马上,一刀削掉一名“流民”的头颅,解救了即将被他杀害的年轻士兵。回身看到车辕上那男人望过来的刀疤脸的时候,周身血液瞬间凝固,在马上僵了两秒。
银朱已经和刀疤脸男子交手,松果扔在震惊中没有出来。
其实不过瞬息时间,但战场之上,瞬息就能逆转生死。
“小心!”
齐乐成直接从飞奔的马上横扑过来,带着松果一起从马背上落下,在地上滚了几遭才停下。
而在他们斜过身子的同时,一支利箭几乎擦着他们的手臂飞过去。
“你想什么呢!”落地问住之后,齐乐成怒吼。
松果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被他吼的有些狼狈。但是未做犹豫,捡起刀直接冲向方才放箭的那人。
齐乐成图南在手,立即锁定一个目标,向前冲去。
刀疤脸男子不敌银朱,很快被打倒在地。他看着银朱拿刀迫近,方才的凶狠立即消散,转身从耀武扬威的豺狼变成战败的狗,四脚趴地求银朱饶命。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他有暗器!”松果的注意力一直没从这个刀疤脸身上撤走,解决掉一人之后立刻朝银朱大喊。
听到喊声的二人具是一怔,刀疤脸男人不可置信地朝松果望去,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要出暗器。
心思被道破,他也不磕头求饶了,目露凶光,直接掏出两枚三寸长的钢针甩向银朱。
同时怒起,举刀逼过来。
银朱躲了钢针,又迎上他劈砍过来的刀。
因为迎击匆忙,竟然险些被他得手。
第二轮攻势比第一轮更加猛烈,银朱很快意识到,这人方才居然在故意隐藏实力。
“我来帮你!”
此刻松果再次解决掉一个纠缠,抬手抹掉溅到她眼皮上的血,加入了银朱和刀疤脸男人的战局。
她一加入银朱就发现,松果好似十分熟悉刀疤脸男人的出招路数,在他出招之前就能预判他的招式。
松果专找刀疤脸男人的破绽,银朱自动放弃主攻从旁配合。二人的默契是从训练基地里没日没夜的训练中磨出来的,闭着眼都能跟对方打配合。
再加上他们单人武力值也不输刀疤脸男人,如此打下来,自然轻松非常。
“你们两个打我一个,算什么英雄?”刀疤脸男人节节败退,恼怒大吼。
“你都干拿钱杀人的活儿了,还有脸提‘英雄’二字?”齐乐成在一具死尸身上简单地蹭掉图南上面的血,准备回去再好好擦拭。
此时全部“流民”半数被俘虏半数被杀,就等着银朱跟松果活捉这个头领了。
“打架打的就是以多欺少,以强欺弱,拿下你才是目的,我们就算十个人一起上你又能如何?”
孟常怀被亲兵从马车上扶下来,听到齐乐成对那贼人喊话,刚落地的脚险些没站稳。
他打量着这位年轻郎君,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姿挺拔,面容英俊,若非穿着一身染血的劲装还提着刀,可能还能从他身上看到两分书生风流来。
上次他随从王妃一起到过滑州,与肖砚小郎君兄弟相称,要好非常。
孟常怀的视线从齐乐成身上离开,又看向正合力擒敌的银朱跟松果。
这两个人他也认识,一个是王妃身边的银朱娘子,另一个是她收的义女,肖宅众人都要唤一声小娘子。
这小娘子未及及笄,却已然能提刀上阵。
松果跑马来到的瞬间便削下了一人的头颅,当时孟常怀正通过车窗看外面是否来了援兵,正好看到那颗头颅跟脖颈分家,鲜血如注喷涌而出……
王妃手下,都聚拢了一批什么样怪物!
这个怪物非贬义,实在是孟常怀震惊之下有感而发。
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为吃喝玩耍烦恼的年纪啊。
刀疤脸男人很快被活捉,跟他的那些手下捆到了一起。方才打斗期间,他才仔细留意到松果的容貌。
眼前的美貌少女逐渐和他记忆中那张更加稚嫩的面庞重合到一起,他不敢置信,那名女童怎么会还活着!
“少……少主人?”
刀疤脸男人不确定的呼唤,唤来了松果的侧目。
当真是她!
齐乐成惊奇地看向松果:认识?
下一秒,松果举起未入鞘的刀,从方才那掉了头颅的“流民”身上斩下他半截袖子。用刀尖挑起,三两下团成一团,掐起刀疤脸男人的下颌骨把布塞到了他嘴里。
第448章 天问阁
齐乐成看得一阵恶心感从胃里涌上来。
为了扮流民扮的像,这衣裳恐怕是这群人特意从乞丐身上扒下来的。一眼望过去,那上面油、汗、灰尘的混合体已经把布料本身的颜色跟质地掩盖住了。
打斗过程中又沾了血,然后随着尸体一起在黄土地上滚了一遭。
有些东西真的不能细想,不细想就没什么。想细了……齐乐成的脸都青了。
“我等奉王妃之命追击近日在黄粱等地兴风作浪之人,随着线索追到这里正巧遇到他们行凶。没想到是孟大人回程的队伍。”没等孟常怀询问,银朱已经把这次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解释清楚了。
“多谢王妃,多谢银朱娘子援手。”孟常怀真诚致谢道,“若非有你们及时赶到,我今日恐怕要葬身于此。”
保护他的二十多名亲兵,如今只剩下半数,而且皆有负伤。
银朱看了看情况,邀请孟常怀先原路返回黄粱县暂作休整,等准备妥当了再回滑州。
孟常怀当然不会拒绝,要是在遇到一次这样的情况,他这条命就真要交代出去了。
还有,他要知道这次背后出钱买他性命的到底是何人。他纵然信奉真佛,但也不会任人宰杀!
孟常怀让出了马车,让人将那十余个为了护他死去的亲兵搬上去。
至于这些死掉的“流民”,银朱吩咐就地掩埋。有活的俘虏,这些尸体没有带回去的价值。
“又要挖坑埋人啊。”齐乐成闻言一脸苦相,“早知道就算费些力气,我也把他们全部活捉。”
“你们四个留下处理,随后跟上。”银朱随手点了四个人,正好是齐乐成还有他左边的三个。
这下他的脸更苦了,挂着一脸的苦瓜,认命地开始想哪里能找来挖坑的工具。四下望望,只见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借东西都不好借。
……
孟常怀直接被银朱带人护送回了肖宅,由仆从带着先去洗漱整理一番,左丘玥傍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见了他。
十四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然浓郁,家里已经吃过晚饭了,左丘玥在等他。
二人对坐吃饭的时候很少谈正经事。
一餐结束,才开始说起孟常怀的事情。
“孟常怀此劫,大约是受我们连累。”左丘玥拉着十四一起躺在了躺椅上。
这躺椅原也是大历朝没有的物件,是肖砚给了图纸,赵记生产出来的。一经面世就大受欢迎,在神都和嵩州同时形成风靡,并迅速传到其他道州县。
“差不多吧。”十四动了动身子,找个了舒服的姿势。时值深秋,天气凉爽非常,这么靠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暖呼呼的,还挺舒服。
“这些人现在可谓是不遗余力地想要搅乱河南道。”十四今天跟方如许一起商议了半天城外城的建造计划,下午又通过已经打通的地道去山里看相麻衣指挥着人布置场地。
跑了一天,现在沐浴干净、吃饱喝足,这么一躺困意就出来了。
左丘玥见她疲惫,就想哄她睡觉。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没再继续说话。在考虑着,是现在抱她去床上,还是等她睡着了再过去。
十四却还记着孟常怀的事情:“孟大人今天受伤了吗?”
“银朱赶到的及时,孟大人无恙。但折损了十余个亲兵,都是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人。”她继续说,左丘玥就继续搭话。
“义母。我有事情找你。”
“松果?”十四立即坐起来,走过去开门。松果这么晚找过来,定然是有事。
“怎么了?”
左丘玥在里间,中间有一张古朴的折叠屏风隔着,十四拉着松果在外间坐下。
“义母,这么晚过来打扰你,是有些话想跟你说。”松果寡言,日常很少说很长的句子。
“你说。”十四道,“我听着。”
“今天捉住的那个人,我认识。”她显然是准备好措辞才过来的,并没有什么犹豫便开始说起来,“他从前在我父亲手下谋生,后来……”
说到此处,她因为想起了不愿面对过往,脸色有些难看。
十四静静地等着她。
松果默了默,重新抬头看向十四:“后来他伙同另一个人背叛了我父亲,杀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抢走了天问阁。”
“天问阁”三个字,引起了坐在里间的左丘玥的注意。
“天问阁?”连左丘玥都知道的天问阁,十四常年接触各个领域和阶层的人,自然不会不知道。
淮南道光州的天问阁,堪称江湖第一杀手组织。
十四没有仔细询问过梅知雪的出身,只知道他父亲是江湖人士,没想到居然和天问阁有关系。
是了,她说她家乡在光州,天问阁也在光州。
“我父亲是天问阁的阁主楚云。”松果道,“我是她的女儿,楚轻戈。”
天问阁在楚云的手里,算是达到了鼎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一朝易主。前阁主楚云不知去向,新阁主对外言他金盆洗手,带着妻女归隐了。
江湖上早就有传言,说楚云并非归隐,而是被人谋害了。至于谋害他的人,不言自明。
不过这个说法一直只是猜测,没人能证明。
朝堂有朝堂的撕扯,江湖有江湖的纷争。十四当时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只把它当故事听,毕竟她只听过那位楚阁主的流传在外的名号,却跟他素未谋面。
如今忽然得知她养了好几年的义女,原来竟是那位楚阁主的女儿,缘分当真是有些奇妙的。
“义母,当初母亲用自己的命换了我逃生的机会,这么多年,我每次做梦,梦里都是她跟父亲被人用长刀刺死,鲜血染遍全身的样子。”
她也曾是父母的掌中宝,虽是女儿身,父亲却让下面的人称她少主。她一身功夫心法,也全部是父亲手把手教授。
“义母,我想回去,手刃仇人。”
松果自来到十四身边,受家中氛围的影响,身上的戾气随着年月的消磨几乎尽数消散。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将仇恨的种子深埋于心底,不愿意让它惊扰她现在的生活。
可是存在便是存在,唯有亲手报仇雪恨,才能将其挖除。她这几年于武道一途格外勤奋,进步飞速,除了身边有肖砚这样的榜样敦促着她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渴望变成强者。
唯有以血还血,才能换得安宁。
第449章 护短夫妇
“你竟然没有劝阻。”
将松果送走之后,十四关上门,转身看到左丘玥从屏风后面绕出来。
他刚才在里面,把十四跟松果的话全程听完。当松果提出要去光州的时候,左丘玥原以为十四会劝她。
谁知她非但没劝半句,考虑之后,反而让肖砚、齐乐成和顾凛跟松果同去。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几个人过去总不能是劝架的。
“劝什么?”十四反问道,“血海深仇,如何劝?”
“我的意思并非你劝她不要报仇,而是劝她宽心,放过自己。”左丘玥道,“仇恨深埋于心,损害心性,伤的是她自己。”
他知道十四本身便是豁达之人,活的通透又随性,鲜少有能让她郁结于心的事情。肖砚在他的教养下,也是坦坦荡荡一君子。
再看齐乐成、顾凛,甚至于齐先,在十四身边长大的这些孩子,虽然性格各异,但无一不是心胸开阔、光明磊落之人。
但松果心中只要一日藏着仇恨这颗心魔,便会多一日受其所累。日积月累,终成祸患。
十四自然知道左丘玥这并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说血海深仇,他身上背负的难道少了?而且相较于松果,他的情况更加复杂。
可是并非每一个人都是他,都能做到他这样。
十四把松果养在身边好几年,当然清楚她的个性。这个孩子是个将爱恨都做到极致的人,想要她释放心魔,只能通过她自己选择的方式。
杀掉仇人,以血还血,就是她选择的方式。
“等她把仇报了,自然就会放过自己了。”十四道,“早一日报仇,就早一日放下。”
所以她也没劝她再等几年,等她更加强大的时候再过去。而是直接给她派了几个帮手,一起帮她完成。
左丘玥嘴角抽了抽。
十四捕捉到了他这个小动作。
听他道:“你教养孩子,当真是别具一格。”
“我只想让他们释放天性。”十四学着他刚才的表情,“这就是我的教养方式。”
“哦还有。”十四坐到床上之后接着道,“我护短,特别护短。”
“哈哈哈哈哈哈。”左丘玥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搂住她笑一起倒在了床上,“阿姐,能当你的孩子,真的是非常幸运的事。”
……
听闻另外四个人要一起去光州,梅知雪也动心了。一来梅行之在淮南道,她想过去看看他。二来,她也想出去闯荡一番。
从前一直跟在辩苦和尚身边学医,不能像肖砚他们一样跟着十四领略各地风光。现在她差不多能出师了,应该多出去闯荡,遮掩才能多见识一些疑难杂症。
唯一顾虑的就是她不会武功,害怕他们四个要去执行任务,有她在会耽误他们。
五个人自小一起长大,养成的交流习惯就是有话明说,不会憋在心里要别人去猜。所以梅知雪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跟顾虑都说了出来。
意外的是其他几个人都十分乐意带她同去,只有松果略微迟疑了一下,但也没反对。
后来又一起问了十四,十四略考虑了一下,也点头同意了。
左丘玥拿了自己的私印交给肖砚,告诉他万一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向当地官府求助。
虽然光州地处淮南道,并非河南道。但有他大历朝郡王爷的身份在,明面上的求助官府不可能不管。
小鹰必须学会独当一面才能翱翔于天空,十四这次把几个孩子放出去也是对他们的历练。
看到左丘玥把私印给了肖砚,只剩二人的时候对他半开玩笑道:“他们几个这一趟去光州,说的不好听是去干杀人放火的勾当的。你让官府怎么插手?”
“他们若是能掌控局势,自然用不到我给的东西。”左丘玥一本正经道,“我此举只是以防万一,一旦出现他们应付不了的变故,这是一条退路。”
天问阁是江湖组织,而混江湖的人,有一套隶属于朝廷律法之外的江湖规矩与行事准则。而官府与江湖,就像泾与渭,明面分明,暗地相接。
左丘玥这意思说白了,就是肖砚他们走江湖规矩能占上风的时候,那就按江湖规矩;否则,那就按官府的规矩。总之,不能让他们吃亏。
只能说这夫妻俩,护短护到了一处。
听完他的话,十四笑着道:“要不然怎么人人都爱权势呢。”
以势压人的感觉,不要太爽。
“孟常怀松口了。”左丘玥忽然说了句。
十四一怔,明白过来之后一阵惊喜。
“因为这次刺杀?”十四思路清晰,思绪运转飞快。
“阿姐聪明!”左丘玥省掉了解释的话,含笑赞道。
一直在观望的孟常怀,这次刺杀居然成了推他向前走的契机。当真是世事难料,早知道他吃硬不吃软,还不如使个计策诱他投诚了。
“要是早知道他吃这一套,我找一群人扮成刺客,再带着银朱他们亲自去救。”十四语气中不乏可惜之意。
左丘玥知道她在说笑,孟常怀虽然需要一个契机,但若是没有前期的努力,让他看到了下注的赢面,就算是再来千次万次刺杀也没用。
“跟他谈的怎么样?”玩笑过后,十四恢复正色。
孟常怀手里握着河南道的军权、政权与经济,十四跟左丘玥要三取其二,政务仍旧由他统辖,军队和经济要拿过来自己主导。
把康斯穆从神都调回来,就是为后者准备的。
“他也非做事拖泥带水之人。”左丘玥道,“既然决定投靠我们,自然不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孟常怀交权利交的这么快,着实让左丘玥更加高看他一眼。从前十四说他是个好官,心中最看重的是百姓,权势要退其次。
左丘玥当时信了八分。经此一事,信了十分。
除了十四跟左丘玥让他看到了可以下注的价值之外,还有一个促使他交权交的这么痛快的原因,应该是看清了女帝的心思。她把三个备选的继承人投到三个道,就是让他们从当地节度使手里夺权的。
此为审时度势的本事。
有眼光,有胸怀,有能力。这样的人,当用。
“他什么时候回滑州?”十四道,“我派银朱或者兰泽带队护送。”
滑州十四跟你左丘玥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嵩州眼下这个情况,他们暂时脱不开身。而孟常怀定然不能在此久留。
二人坐在临窗的软塌上,把玩着中间小几上的黑白棋子说话。十四跟着左丘玥从零开始学下棋,如今也能下的像模像样了。
今晚的话题都围绕着孟常怀。
说到这段时间的成果,左丘玥春天的时候各地找茬儿,捋下去一批贪官污吏,又提拔上来一批人。据孟常怀反映,这批人都非常不错。
“最近投到你这里的这一批高门子弟怎么样,里面有可用之才吗?”十四又想起自嵩州地动以来,借着送物资的由头来到黄粱然后就住下不走了的各大家族的子弟。
左丘玥的表兄,太原王氏家主第三子,方三娘的丈夫王佑王三郎也在其中。
另外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派来的也都是嫡系子弟。
这些家族自新朝建立以来被打压的狠了,一直在寻求东山再起的机会。如今朝十四跟左丘玥夫妇下注,都下了血本。
第450章 青眼有加
“各有所长,没有无用之人。”左丘玥给这批人的评价,也算比较高了。
“而且身上都没有士族子弟自持清高的傲气,能看得出来是各家精心挑选出来的。”
“那不是正好,人才谁都喜欢。”说起人才,十四便犯了愁。
“啪嗒。”双指夹着一枚棋子落到棋盘上,左丘玥听她轻轻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
“你手下暂时是不缺人了,但我这里缺啊。”十四又捏了一枚棋子,“当初答应齐先,再让他在神都待一年就找人把他换回来。”
可是现在已经九月了,眼看着这一年就要过去,十四还真没找到能把他换回来的人。
“神都分局跟其他分局不一样,我只放心交到信任的人手里。”十四直言道,“但是能跟齐先一样让我信任的人,不多。”
十四手下重用的这些人,几乎都是她亲手带出来的。现在再让她亲自带一个合适的人出来,她也没那个时间了。
左丘玥把十四身边的人过了一遍,道:“顾当家?”
十四摇头:“他倒是挺合适,但是他要是走了,黄粱总局这边谁来管?”
“齐当家前几年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把所有事情都扔到他一个人身上,阿成恐怕要过来找我。”
“那阿成呢?”左丘玥问。
十四微微一顿。
齐乐成今年十七岁,虽然比当年去神都的齐先和佟羊还要小几岁,但是让他去接管神都分局的话,似乎也并非不能胜任。
而且他本身就是黄粱镖局的少主,又自小跟在十四身边长大,黄粱镖局的人都认他。
“等他从光州回来,我问问他吧。”十四并没有立刻做下决定。
原著里齐乐成是跟肖砚一起早早地就参了军的,这一世他的路要怎么走,十四并不确定。
齐乐成小时候倒是说过长大要当镖师,但是最近几年也没怎么听他提过了。从十二岁开始他就一直待在基地里,日常就是训练,学习各种技能。偶尔跟小组一起出一次任务,都完成的非常出色。
可以看出来,现在这样的生活他很喜欢,过得非常开心。
所以要不要去神都接替齐先,十四尊重他的意愿。
其实私心来讲,十四是觉得他还是有些小了,想再多给他两年自由自在的时光。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这几个孩子大约都会经历一番战火的洗礼。
这样看起来好像有些殊途同归,原著里,他们的成长也都伴随着战争。就连不会武功的梅知雪,也在兵荒马乱中奔波各地。
左丘玥知道十四对这几个孩子,都是当做晚辈看待,为他们考虑良多。
二人心意相通,无须多言,他就能读出她心中所想。
他略微思索片刻,又道:“太原分局的林三,听说也是最早一批到你手下的。”
十四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
“太原局势没有神都那么复杂,而且舅父在那里。”
十四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你想说重新选一个合适的人掌管太原分局,然后把林三调到神都去接替齐先?”
左丘玥给她一个肯定的微笑。
这一下子打开了十四的思路,她有些兴奋地从软塌上起来,光脚趿上木屐,走向旁边放有笔墨纸砚的书案。
十四在书案后,直接站在那里,取水磨墨。左丘玥接过丰肌腻理,光泽如漆的徽墨,示意他来为她伺候笔墨。
十四取笔沾墨,在铺开的宣纸上书写一个个人名。她的字全然不见一般女子的秀气婉约,一眼看去便觉刚劲有力,气势雄浑更胜男子。
左丘玥这里藏着她许多封信函,自然不是第一次见她的字。只是此时才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怪不得陛下对你青眼有加。”
十四的字让左丘玥联想起来的,便是当今圣上的的字。
他幼年经常出入宫中,那个时候父亲和祖母的关系还没有那么紧张,左丘玥凭借一张格外惹人注目的容貌,颇得祖母的宠爱。
彼时的女帝还亲自握着他的手教他写过字,兴趣来了,还把他当时正在临摹的一篇帖子誊抄了一边送给他。那幅字被宫中顶级工匠装裱好,收藏在当年豫王府的藏宝室里。
后来抄家连同其他财物一起被抄走了,左丘玥以身挡箭救了女帝被封郡王的之后,那幅字辗转多年,又跟原本从豫王府查抄的财物一起回到了豫王府。
其他财物被左丘玥一股脑给了十四,进了她的空间。只剩那幅字,孤零零地挂在修葺一新的藏宝室里。
“陛下对我青眼有加?”十四写了两个名字闻言停了笔,转头看向左丘玥,不太清楚他为什么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虽然被封了黄粱县主,在神都那气势恢宏的朝堂上露过脸。但是对于站在这个王朝权利顶峰的人来说,应该就像是一只从树旁路过的蚂蚁吧。她是蚂蚁,女帝是那棵树。
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有了登上金殿的机会,面见女帝也是隔着高台仰头遥望,女帝恐怕连她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因为她也没看清女帝的样子。
说青眼有加,可真是抬举她了。
左丘玥被她变化灵动的神情逗笑了:“我没有说假话,也并非夸大其词。方才所言,确有其事。”
“你之前不是问我,是怎么让陛下默许我们成婚的吗?”
十四立即回忆起来:“是啊,你还没回答我。”
“为什么?”
“我去见陛下之前,做好了准备。”左丘玥道,“但是当我说出我要娶的是你之后,所有的准备都没有用到。”
十四不解。
“陛下直接应允了。”左丘玥面上有喜悦,还有微微的自豪,“陛下说她喜欢自立自强的女子,她听说过你的事迹,你能白手起家打下一片基业,还有造福百姓的功绩,你当为世间女子楷模。”
“这样一位楷模,我能娶上,是便宜了我。”这句话是左丘玥对女帝想法的解读,“所以她在明知道朝臣宗室都反对的情况下,默许了我与你结成夫妇。”
十四惊得微微张开了嘴,能获得一个朝代坐在至尊之位上的人的夸奖,这感觉,让她有些飘飘然。
能打破男尊女卑的壁垒,以及其他数不清的桎梏,闯过无数的艰难险阻,让天下男子在她脚下匍匐叩拜,女帝是强者,这是毋庸置疑的。
不知道左丘玥对于这位于他而言身份复杂的祖母是什么样的感受,十四打从心底里,是佩服她的。谁不佩服强者呢?
“过几年我们应该会被召回神都,届时你就能知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个字的假话。”左丘玥笑了笑,低头继续磨墨,“阿姐,我们的结合是获得了亲长的认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