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嗜血散
“怎么样?”二楼一间客房里,十四站在两步外,看着辩苦和尚给榻上的人诊脉。已经初见少女模样的梅知雪站在旁边,辩苦和尚把完脉之后,把男人的手腕往梅知雪面前推了推。
梅知雪伸出纤细嫩白的手,纤纤玉指轻轻搭在男人手腕上。十四这才发现,这男人的肤色……居然比梅知雪还要白上两分。
而且腕骨精瘦,连接的手掌薄而宽,手指骨节分明,粗细恰到好处,既没有一般男子手掌的粗犷,也不会显得纤弱。
就是这样的手,一刀将人的身体砍成了两截。
十四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掌骨骼比寻常女子大,手指也是匀称细长,骨节分明,肤色也挺白。但是因为常年握匕首,右手掌心、指关节以及虎口处,都有不算薄的茧子。
榻上这人的手,未免太过细嫩了,居然连茧子也没有。这样的手应该属于书生,而不是杀手。
“正如肖施主所言,是中了毒。”辩苦和尚起身,跟十四解释。
“什么毒?”
“南疆奇毒,嗜血散。”辩苦道,“中毒者会筋脉紊乱,练武者内力全失,全身精血会迅速散尽。如若两个月内不能得到解药或者精血补充的话,便会血枯而亡。同时过程中也会伴有常人难以想象之痛苦,每天都像是身在炼狱,痛不欲生。”
十四听着这个描述,总觉得有些熟悉,像是曾经在那里听到过。她又问:“那他中毒几天了?怎么才能解毒?”
“这位施主中毒至少三天了,此时正是毒性迅速侵蚀身体的阶段。”辩苦道,“他前期应该是用内力在压制毒素,现在压制不住了。”
“不是说中了毒的人会内力尽失吗?”十四疑惑,“他怎么用内力压制?”
“中了毒确实会内力尽失,但那是针对一般练武的人而言。若是中毒者的深厚到内力能有与毒性抗衡之力,毒素便不能立即侵害他的身体。”
十四点头,表示明白了。意思就是床上躺着的这个人内力极其深厚,中毒的前三天能一直压制住毒素。
后来压制不住了,才出现了这种情况。
“解毒需要哪些药?”十四问。
“解药不难找,寻常药铺里都能找到。”辩苦道,“难的是药引,没有药引,解药根本无用。”
“药引是什么?”
“产自南疆十万大山深处的嗜血藤。”
“很难找吗?”
“此物本身就有剧毒,南疆当地人都极少触碰,更别说流入中原了。二十年前梅家的老家主从友人那里得到过一株,作为私人藏品收藏。除此之外,没再听说过别处还有嗜血藤。”
梅家的老家主,那不就是梅行之的祖父吗?
十四正想问,那株嗜血藤现在是在神都还是黄粱。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辩苦道:“但是梅家的那一株,几年前替别人解毒已经用掉了。”
十四闻言眉头微皱,她还没来得及打理形容,所以此时这一身还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额间沾了几滴血,其中一滴正好随着她眉头的皮肉动了动。
“那这人是没救了?”她问辩苦和尚。
辩苦叹着气,回头望向那躺在床榻上的人。
特意带回来了,却注定救不活,十四总觉得不舒服。她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既然开始了,就会想尽办法完成。
“还有别的办法吗?”她想了想,道,“有没有延缓他毒发的办法,让他自己去南疆找解药?”
辩苦却摇摇头,道:“目前所知道的延缓毒发的办法,只有一种。”
“是什么?”
“以血补血,唯有人血方能延缓毒发,缓解痛楚。而且他一旦醒来,因为精血缺失,身体会本能地想要弥补。”
“以血补血?”十四灵光一闪,好像想到了什么。
李二继!
十四想起来了,是李二继,几年前把梅知雪掳走的那个竹竿儿,一连掳了七八个女童供他吸血的那个人,他中的就是嗜血散的毒!
这个人放出去,不就是第二个李二继吗?
十四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真的不该多管闲事才对啊!
一时间,整个房间落针可闻。
“姑姑,师父。”少女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可以找哥哥帮忙,他认识的人多。我听他说过,我们家许多药材都是从南疆采购的,说不定他有办法尽快找到药引。”
“也只能先这么办了。”十四不是没想到这个办法,但那是南疆啊,一来一回就算快马加鞭,也要四个月之久。
这四个月里,这个人要怎么办?他要是像当初李二继那样出去采血呢?
那她不就是给黄粱县引了一个祸害进来?
十四的头很痛。
“只能先这样办了。”十四把事情吩咐给银朱,有道,“你找两个细心点儿的人,替他洗洗吧。”
这人浑身是伤,白衣被染红了三分之二,也分不清哪是他的血哪是别人的血了。
“肖施主,可有笔墨?”辩苦问道。
“我让人送来。”还没离开的银朱一起应道。
很快就有人送来了笔墨纸砚,辩苦和尚没有亲自动手,而是让梅知雪下笔写方子。写完了之后给他看,确认无误之后,又交由小厮拿着去梅家的医馆取药。
“娘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先去洗漱吧。”银朱安排好事情之后回来,“这边我会盯着。”
……
十四洗漱好出来,银朱已经做好了热乎的饭菜送了过来。梅知雪也坐在餐桌旁,望着她走出来。
“姑姑。”梅知雪起身问好。
“你怎么过来了?”
十四来到近前,拉着她一起坐下。
“银朱姐姐过来给姑姑送饭,我就跟着一起来了。”
十四一头长发乌黑如墨,披散在脑后,发尾还有水珠不断渗出。她在头发下面垫了一条干的布巾,确保水不会渗进衣服里,就不去管它了。
银朱看不过去,默默地走到里间去取了一条干帕子,站到十四身后把她擦头发。
“姑姑,你好漂亮啊。”梅知雪看着十四,不小心看直了眼。
“一段日子不见,小嘴又变甜了。”十四笑着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你饿不饿,要是饿了的话跟我一起吃。”
现在早就过了午饭时间,但梅知雪跟着辩苦和尚一起从县城赶过来,吃没吃午饭还真不一定。
“姑姑我不饿,我吃过了。”梅知雪手臂支在小方桌上,托着下巴看十四吃饭。过了一会儿问道:“姑姑,阿砚呢?”
“估计在镖局吧,跟阿成他们在一起。”十四道,“他给他们带了礼物,一回来就去送礼物了。”
“哦。”小姑娘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十四一边吃饭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她,看到了小姑娘藏在眼里的淡淡的失落。
她在考虑,要不要把肖砚也特意给她带了礼物的事情说出来?
第257章 大人的梦想和小孩子的梦想
去抓药的人回来了,同时带回了梅行之的回复:在中原找到嗜血藤的可能性不大,他立即去信联络南疆的朋友,请他们帮忙。
十四再次来到客房的时候,榻上的人已经清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十四家里能给他穿的衣裳,只有小厮们平时穿的短打。
走到近前看清这人的容貌之后,十四的呼吸下意识停了一瞬。
这就是所谓的绝色容颜吧。
长得好的男人她不是没见过,但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级别的美貌,着实有让人惊叹的资本。
这一身干活儿的时候穿的短打穿在他身上,瞬间让人觉得比价值千金的绫罗绸缎还高级。
这样的人,就算放在家里看着,都有他存在的价值。
他的脖子上有两道刀刃划过的痕迹,就像是完美的艺术品出现了划痕,让人下意识要谴责做出如此破坏的罪人。
“娘子,药熬好了。”小厮端着药走进来。
“嗯。”十四回神,“辩苦大师说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说是还要几个时辰,醒得早的话要今晚,晚一些的话就是明天。”
“嗯。”
小厮拿了个枕头把床上人的头垫高一些,端起药碗开始喂药。
这人虽然昏睡着,但下意识地还会吞咽。只不过不知道是姿势不对还是小厮太心急了,半碗药喂下去只有四分之一进了病人的嘴,大部分都洒到了外面。
十四看不下去了,出声叫停。
“你坐到后面去,把他扶起来。”十四接过了小厮手里的药碗。
“娘子要亲自喂他?”小厮惊了惊,不过动作依旧迅速,十四端着药碗坐下的时候,他已经把人扶起来了。
果然是姿势不对,这么坐起来喂,洒出来的药汁就少多了。十四一勺接一勺,喂完了剩下半碗药。
“他就交给你照顾了。”
“我?”
接到任务的小厮一脸懵,他怎么突然就变成真的贴身小厮了?
十四家里除了她跟肖砚之外,还住着银朱、林三以及二十来个小厮。这些小厮都是她亲自从牙行里选出来,亲手带出来的。平时主要帮她忙生意上的事,不用伺候人。
她跟肖砚自由自在惯了,不习惯被人跟着贴身伺候。
“怎么了?”
“没……没什么娘子,小的遵命。”
“他要是有什么情况的话,就去通知辩苦大师。”
“是,小的明白。”
十四吩咐完了就往外走,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下:“还有。”
小厮也立即停下:“娘子请说。”
“你们谁有空,去县里成衣铺给他买几身合适的衣裳。”十四道,“让眼光好一点儿的人去,买完之后找银朱给你们报销。”
小厮用哀怨的目光看向十四:娘子,您这是说谁眼光不好呢?
十四也不管他怎么看,自顾自离开了。两个月没回来,书房里肯定又堆了一堆信件账本,要去处理掉啊。
……
肖砚从外面回来已经傍晚了,不是他一个人回来的,齐乐成跟顾凛当然跟着。
十四带着肖砚搬进新家之后,几个小家伙儿跟着回来住也是常事,所以他们俩都有自己的房间。梅知雪现在住的那间客房,其实也是十四特意留给她的。
三个人身量不大,却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旁边还跟着一头豹子,一路走来好不威风。今天轮值当门房的人在几人下马前就迎上来了,喜笑颜开地迎接他们:“小郎君,齐小郎君,顾小郎君。”
肖砚每次跟着十四出去走镖,回来的时候都会带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也大方的很,谁想看就让看,想玩儿也可以试着玩儿。所以在这帮本身年纪就不大的小厮里面很吃得开,凝聚力那是相当强。
“小郎君您回来怎么没直接回家呀,我们都快想死你了。”小厮想帮他们牵马,“三位小郎君好厉害,上回见还是坐马车,这回过来就都能骑马了!”
学骑马,是肖砚这次跟十四去走镖之前和齐乐成还有顾凛约好的。他在走镖的过程中练会的,齐乐成跟顾凛则是在家里学的。
“你们想阿砚,我跟阿凛也很想他。”齐乐成道,“想跟我们抢?”
“这当然不敢。”知道齐乐成在玩笑,小厮配合道,“我怎么敢跟齐小郎君抢呢,借我俩胆儿也不敢呀!”
“小肖认生,我自己牵吧。”肖砚亲自牵着马往旁边的马厩去。家里的马不少,因此配了专门的马厩,并没有建在院子里,而是在院子外面专门圈出了一片地。平日里产的马粪,就直接上在旁边的辣椒地里。
他自己牵马,齐乐成跟顾凛也有样学样。小厮则带着三人往马厩这边来:“小郎君,这回跟着娘子去哪儿了,带了什么好玩儿的回来?”
“去了河西。”肖砚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至于好玩儿的,那可多了,等后面我有时间一一给你们展示。”
小厮闻言当然叫好。
“对了,知雪姐姐回去了吗?”肖砚问。
“没呢,辩苦大师和梅家小娘子今晚要留宿。”
“我们也要留宿。”顾凛露出软萌的笑。
小厮快要被这笑容给萌化了,不自觉地就露出了姨夫笑:“放心吧,您的房间平时都有人打扫,干净着呢,随时都能住。”
旁边的齐乐成没眼看,他一边栓马一边冲肖砚挤眼:瞧,这家伙又在装可爱骗人了。
顾小郎君社交必杀技之一,软萌无比的笑容。
跟肖砚的精致貌美不同,他长了一张可爱系顶流的脸。在这单纯的年纪,配上纯洁的大眼睛和单纯的小眼神,男女老少通吃,屡试不爽。
但是你要认为这家伙真的单纯无辜,那就大错特错了。
齐乐成不明白,为啥阿砚家的小厮跟他们相处了这么久,还傻乎乎地相信顾凛这厮的伪装?
不过他不会特意提醒他的就是了,看着他们傻乎乎的被骗,也挺好玩儿的。
“你们俩,不许把我娘又发脾气的事情说出去。”栓好了马往内院走的时候,齐乐成提醒肖砚跟顾凛,“也不能让姑姑知道。”
他们今天本来是打算吃过午饭就过来的,结果齐夫人阴阳怪气地说耽误了学习,话里话外都是齐乐成已经在准备考童生试了,其他人要是有眼色就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他这么一说场面瞬间尴尬起来,齐天衡也在场,直接提醒她注意言辞。
然后齐乐成为了不让父母吵架,主动提出下午继续在家学习,晚上再出来。
至于肖砚,他原本是要提前回来的。看着齐乐成的可怜样儿,又陪他读了一下午的书。
“你喜欢考童生吗?”顾凛问。
“不喜欢。”齐乐成叹了一口气,“但我娘喜欢。”
“考童生难吗?”顾凛道,“我爹也说让我努努力,好好读书,最好能走科举的路。”
“不知道,我还没考过。”齐乐成道,“我娘也这么说,但我不想考科举,也不想当官。”
“我也不想。”
两个人说完又看向肖砚。
“我吗?”肖砚道,“我娘没说让我做官,也没说让我考科举。”
“那姑姑想让你做什么?”齐乐成问。
“我娘没说过。”
“那你想做什么?”顾凛问。
肖砚想了一会儿,道:“我现在想学做兵器,还有机关。”
“那是什么?”两个人都很好奇。
“这回我跟娘亲一起出去,在河西见到了一个做兵器特别厉害的人。他送了娘亲一把手弩,就是有这么长……”
第258章 青梅竹马
后半夜,小厮敲响了辩苦和尚房间的门——被救回来的人发了高热。
于是众人又是一阵忙乱,熬药的熬药,取冷水的取冷水,辩苦和尚则带着梅知雪给他针灸加放血。
本身就流了那么多血,又中了那么诡异的毒药,现在为了降温再放血。十四看着榻上昏迷着被人摆弄的男人,直觉他活下来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终于把温度给降下来了,天也快亮了。期间这人一次没醒。
“他怎么样了,能活吗?”十四问的特别直接。
“熬过了今夜,以后就不会有大碍了。”辩苦和尚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只待药引找到,就能解毒了。”
十四心道:这个“只待”说的可真轻松。
“娘亲。”肖砚问,“他中了什么毒?”
“嗜血散。”
“那是什么毒?中了之后会怎么样?”齐乐成也好奇。
“像他这样昏迷不醒吗?”顾凛也跟着问。
“想要知道什么去问知雪,她了解的比我清楚。”十四赶着三个人出去,“到了你们晨练的时辰了,快去换衣服,然后去后面操场跑障碍。早饭之后找我检查,看你们最近有没有长进。”
三个人透过玻璃窗往外看,确实到了晨练的时辰了。于是和十四告辞,各自回房换衣裳,然遵照十四的话去后院晨练。
“大师,知雪,天色还早,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十四又对辩苦和尚跟梅知雪道,“等早饭做好了会有人去叫你们。”
因为家里所有人员的流动性都很大,所以没有特意请厨娘,平时不论是在家还是在外面吃饭都是自己解决。十四和肖砚的饭菜要么是她做,要么是银朱做,其他人则是自给自足。
“哇!姑姑你要亲自做饭吗?”梅知雪惊喜地抱住十四的手臂,杏仁眼亮晶晶的,像是装着小星星。
“你们家难道还缺你的饭吗?”十四笑着问道,“小馋猫一样。”
“可是他们做的饭菜都没有你做的好吃呀。”梅知雪真诚地说道,“我最喜欢吃姑姑做的饭。”
“那好,你跟我说今天早上想吃什么?”十四被夸高兴了,“多谢你这么捧场,想吃什么跟我说吧。”
“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嘴上抹了蜜?”
“哎呀是真的,真的!”
跟梅知雪笑闹了一会儿,十四赶她回去休息了。
辩苦和尚还没走。
“大师可认得这人是谁?”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十四问道。
“不识。”
十四觉得辩苦在说假话,但她没证据。
这么多年,他们俩一直都在试探对方,但什么都没试探出来。十四有好几次都想直接问出来,问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话到嘴边,又都咽回去了。
唉,算了,顺其自然吧。
“肖施主,贫僧需要回一趟寺里。”辩苦和尚道,“去找一找医书,或许能找到缓解之法。”
“那他醒了要是想吸人血怎么办?”十四道,“他的内力是确定没了吗?”
要是确定内力全失,可以直接用绳子捆住。
辩苦和尚点点头,又道:“贫僧会尽快赶回来。”
十四不知道他寺里藏着什么宝贝医书,但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大师留下吃过早饭再启程吧,我让人送你回去。”
“多谢肖施主好意。”辩苦道,“现在便让人送我回去吧,越快越好。”
“那知雪呢?”
“她留下,若是有突发情况,她能应付一二。”
十四无意再留人,吩咐下去让人套了车,送辩苦回古梁县大慈恩寺。
……
梅知雪并没回房休息,而是来到了后院的训练场。
清晨的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水雾,带着草木清新的气味,沁人心脾。梅知雪穿过最外围的跑道,来到中间的训练场上。
这些障碍物都是按照成年人的身量打造的,小孩子用起来难免吃力。但是肖砚他们三个穿梭其中,却格外灵活。看上去就像……三只在森林里玩耍的猴子。
尤其是肖砚,最灵活,也最像猴子。
梅知雪觉得自己这个联想太贴切了,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此时肖砚正好来到了离她最近的一处障碍前面,正准备翻越的时候,听到了她的笑声。
“知雪姐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梅知雪觉得这个原因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你继续吧,不用管我。”
肖砚闻言开始动作,但并不妨碍他跟梅知雪说话,“你怎么没回去休息呀,忙了大半夜,不困吗?”
“不困啊。”梅知雪走近两步,站在障碍物旁边,跟着肖砚的速度一起往前走,“谢谢你给我带的礼物,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肖砚很快完成一个障碍,落地站稳,笑着问梅知雪,“除了医术你还有什么感兴趣的,都告诉我,我以后遇到有趣的再帮你带回来。”
“我吗?”
肖砚开始下一个障碍了,匍匐前进。他趴在铁丝网下,迅速前行:“嗯,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梅知雪手背在身后,继续跟着他往前移动。
“我最先想起来的就是医术了,除了这个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梅知雪说,“对了,我还喜欢跟姑姑待在一起,喜欢吃她做的饭。”
“这个我也喜欢。”肖砚一边爬一边说,“你经常来我家住呀,你求娘亲,她肯定不会拒绝你的。”
“除了这个呢?这个是娘亲才能帮你实现的,除了这个之外还喜欢什么?”
梅知雪又想了想,不一会儿功夫,肖砚已经从铁丝网下面爬出来了。他站直身体,往后看齐乐成跟顾凛:“喂!你们俩也太慢了吧,能不能快点儿?”
“晨练结束了吗?”梅知雪问。
“还早着呢。”肖砚道,“我要跑十圈障碍,这才跑完五圈,跑完之后还有格斗训练。”
肖砚说完便跑向起点,继续新一轮了。
梅知雪小跑着跟上来。
肖砚放慢了速度,让梅知雪能跟得上。
来到起点重新开始,俩人跟刚才一样,一个训练,一个在旁边跟着。
“我暂时想不起来,等想起来再跟你说。”梅知雪说,“你呢,你喜欢什么?”
“阿砚,你等等我们呀!”
“是啊,跑那么快干什么,又不是比赛。”
后面,齐乐成和顾凛在哀嚎。
“姑姑不是说今天要考你们吗?”梅知雪转身对两人道,“还不努努力,想被姑姑罚吗?”
齐乐成:“你懂什么,我这叫保存实力。”
顾凛:“不是我们不努力,是阿砚他跑得太快了。知雪姐姐你多跟他说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别搭理他们。”肖砚听见那两人的话气笑了,“反正早饭之后娘亲要亲自考核,他们俩不达标就等着被罚吧。”
梅知雪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肖砚,陪着他跑完了剩下的五圈障碍,又看着他们三个两两一组做格斗训练。
直到银朱来喊他们吃饭,四个人才一起往前面走。
“知雪姐姐你也太偏心了。”顾凛挑事儿道,“只跟阿砚说话,为什么不理我跟阿成?”
肖砚:“你们俩专心跑障碍还跑这么慢,知雪姐姐怎么忍心去打扰你们?”
齐乐成:“……”
顾凛:“……”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朝肖砚扑过去。
谁知肖砚早有准备,像泥鳅一样轻松逃脱他们的围攻。还转身冲他们做了鬼脸:“有本事追上我呀。略略略。”
“你有本事别跑!”
“一起追!”
三个男孩子像欢脱的兔子一样跑走了,梅知雪提着裙子小跑着跟上去。
……
正在吃早饭的时候,小厮来禀报,说那人醒了。
第259章 仙姑?傻子?
十四来到二楼客房里,走到里间床榻前。
榻上的人闭着眼睛,并不像醒了的样子。
她正想出声,对方却听到了动静,闭合着的眸子缓缓睁开。
是一双明媚精致的瑞凤眼,眼角尖而细,双眼皮自眼角至眼尾逐渐变宽,像是水墨勾勒而成的完美线条,流畅地延展开来。
下方生有细细的卧蚕,和眼皮同样的走势,眼角处细而眼尾处宽。后半部分连接微微下至的眼睑,让整个眼型充满潋滟的韵味。
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此时恰好有一束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上面,流光溢彩,灵动无比。让人想起林间的小鹿,见之极易生出爱怜和疼惜。
“仙姑?”
十四正在感叹这双眼睛生的真好,是整张脸最精华之所在,忽然就听到了这么一个称呼。
“傻子?”她皱眉。
如此绝色,不会是个傻子吧?
听见十四的话,榻上的人笑了。
这一笑,顿时如春光绽放,像阳春三月的暖阳照射在了碧波粼粼的湖面上,若是百花争艳,他必夺得魁首。
“我以为我已经不在人间了,见到的要么是地府鬼,要么是天上仙。娘子这么美,定然不会是前者,便只能是天庭的仙姑了。”男人开口,声音清冽,如山间清泉。
“看来不是傻子。”十四心道:居然是这么一个油嘴滑舌的人,可惜了这幅好皮囊。
“在下不是傻子。”对方继续笑着道,“但娘子真的不是仙姑吗?”
“我救了你。”
“我知道,多谢娘子救命之恩。”
“所以你给我好好说话。”
十四话音忽然一转,榻上的人极会察言观色,见状立刻摆正了脸色。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我不过是把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娘子何必恼怒?”
“少油嘴滑舌。”十四冷冷地扫了一眼过去,她最讨厌油嘴滑舌的男人。
对方立即闭嘴,甚至有些委屈。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十四并不理睬他是不是委屈,“你最好如实回答。”
对方乖乖点头。
“你叫什么?家住哪里?那些人为什么追杀你?”
“我姓左,在家行三,娘子可以叫我左三。”左三道,“家住神都,今年二十岁,及冠礼还没过。至于那些人为什么追杀我……”
“因为有仇,是仇家派来取我性命的。”
“左三?”
“是。”
“全名叫什么?”十四追问,“你跟长孙家的有仇,是什么仇?”
听见“长孙”两个字,左三微扬的嘴角定住了。
“我救了你的命,还冒着风险把你带回了家,不嫌麻烦地找人替你医治。”十四道,“别骗我,应该是最基本的礼貌吧。”
左三突然面露痛苦。
“不想回答?”十四以为他想通过装病把问题搪塞过去。
但是很快发现事情不对,床上的人额角冒出了大粒的汗珠,面上残留着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了个干净。
她从座上惊起:“你毒发了?”
“别过来……”左三见十四在靠近,制止道,“不要靠近我!”
但是十四显然不是让别人替她做主的人,几步来到了塌边,问他:“你怎么样?现在什么感觉?”
十四想的是,要是他有想要出去找血的念头,就立刻把他打晕,然后捆起来。
但是左三却不知道她的想法,以为她是不了解自己的情况,单纯地询问或者关心。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道:“别……别靠近我。”
说话间,他琥珀色的眼眸已经被猩红之色充斥。
“你想喝人血吗?”
左三一怔,惊讶地看向十四。
“我找人给你治的病,当然清楚你的情况。”十四道,“看来你也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了?”
“既然知道,还敢过来,不怕我咬你吗?”左三没看十四,而是转向了床榻里侧。他内心有股不受控制的可怕念头,看见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象鲜血的味道。并且觉得它非常鲜美,喝下去可以立即缓解他的痛苦。
他并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想喝鲜血只是本能的欲望。
“你敢咬我,我就敢杀了你。”
左三缓缓转头:“……我不敢。”
“那最好。”十四道,“给你治病的人暂时离开了,走之前也没说怎么才能缓解你的痛苦。所以你现在毒发,只能自己忍着。”
“如果让我知道你做出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不会。”
左三没再闭眼,而是跟十四对视着。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却没有交流。
过了一会儿,十四首先收回视线:“需要我把你打晕吗?那样好受点儿。”
“不必。多谢。”
“那好,我先走了,有事喊人就行,负责照顾的人就在门外。”十四说完,利落地转身离开,“哦对了,等我下回再问你的时候,老实回答。”
……
“你在这儿守着,里面喊你的时候再进去。”十四对门口的小厮道。
“是,娘子。”
“他要是饿了,就给他做一份饭菜送过来。”
“是,娘子……啊?娘子,我给他做饭吗?”
“不然呢?”
“可是娘子你也知道我的厨艺,我……”
“你平时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
“可是我平时都是蹭别人的饭,用洗衣裳跟他们换。”小厮一脸苦相,被派来照顾病人就算了,居然还要做饭。
“那就替他蹭一份。”
“是……”
……
十四从二楼下来,几个小家伙儿早饭已经吃完了。但她还没吃完,所以他们几个都在等着她。
十四把剩下的半碗粥喝了,从座位上起身,银朱开始收拾餐桌。
“跟我出来吧。”
她走在前面,梅知雪牵着她的手跟在身边,肖砚等三人并排紧随其后。
“娘亲,要怎么考核?”肖砚问。
“是啊姑姑,是我们演示给你看,还是两个人一组对打?”顾凛问。
齐乐成则道:“能不能让我先跟阿凛打?”
以往他们三个人要是两两对打的话,每个人都要打两场。他不想第一场就对上肖砚,还是顾凛好欺负一些,打完了顾凛还有余力。要是第一场就对上肖砚,那他两场都要输。
顾凛闻言给了齐乐成一个鄙视的眼神,但没提出异议。谁让他实力最弱呢,不管对上谁,大概率都要输两场。还是先跟齐乐成比好一些,赢的几率还稍微大一些,输也不会输的那么惨。
第260章 黄家火锅,抄袭
三个小家伙儿比试拳脚的时候,肖七郎夫妇带着一双儿女上门了。确切来说应该是四个孩子,还有两个在田巧肚子里,再有两个多月就该出生了。
家里的小厮都知道这是娘子的哥哥嫂子还有侄子侄女,平日里来往也多。所以肖七郎说不用通报了,他们也就没提前跟十四报告,直接让肖七郎一家人进来了。
十四看到扶着腰走过来的田巧的时候,连忙迎过来:“嫂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姑姑。”肖书昌和肖玉禾听从肖七郎的话,跟在田巧旁边护着她。看到十四之后把立即把任务忘在了脑后,像是比赛谁跑得快一样朝十四跑过来。
两人一起冲进十四怀里,引得田巧在后面佯装吃醋道:“看看看看,有了姑姑就不要娘了。”
肖七郎当然跟媳妇站在统一战线:“两个小白眼狼,干脆把你们留在这儿吧,正好你娘要生妹妹了,我们俩也照顾不过来。”
“爹你又拿这话吓唬我们,都说了好多遍,早就不管用了!”因为家境变好,又一直在读书学习,肖玉禾这几年活泼外向了很多。不论是容貌还是脾气秉性,活脱脱就是一个小田巧。
“行啊行啊!”肖书昌闻言则高举双手赞成,“爹你要是不想要我了那就把我给姑姑吧,我也想跟着姑姑。”
“你小子!找打是不是?”
肖书昌躲到十四身后,冲他爹摆了个鬼脸。
十四没在原地站着,而是来到田巧身边,扶住了她另一只手臂:“有什么事的话让堂哥过来就行了,你怎么还亲自走过来了?”
“没走几步。”田巧看着一左一右扶着她的俩人,无奈笑道,“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你了。听说你回来,就过来看看。”
“阿砚呢?”她四下里找寻肖砚的身影。
“在那儿。”十四往前指了指,训练场中心,肖砚正跟齐乐成打的畅快。一个过肩摔,把齐乐成摔在了沙池里。
“哟,真厉害!”田巧见状忍不住叫好,“阿砚可真厉害。”
“嫂子,我扶你去前面坐吧。”十四建议道。不是她紧张过度,而是田巧这一胎又怀了两个,虽然才七个多月,肚子却比十个月的产妇还要大得多,任谁看了都要紧张。
“真不用,我在家里闷了好些天了,好不容易说服你堂哥带我出来走走。听说你回来了,他才答应的。”田巧继续往前走,“我想阿砚了,咱们去看他打拳吧。”
“阿砚好厉害!”
“阿砚加油!”
肖书昌跟肖玉禾早就跑过去给肖砚加油助威了。
“别说话。”顾凛提醒他们道,“不然待会儿输了的人要不认账了。”
齐乐成原本抓住了一个好时机,眼看就能把肖砚绊倒了。听到顾凛故意没压低声音的话之后一愣,局势瞬间发生了转变。肖砚反守为攻,绊住他的腿,把他摔在了地上。
他恶狠狠地瞪了始作俑者顾凛一眼,爬起来继续战。
因为齐乐成和顾凛经常来这里住,再小一些的时候还一起玩儿过,所以肖书昌跟肖玉禾和他们俩是认识的。
梅知雪的话来的比较少,他们对她就陌生一些。面对这个陌生又特别好看的女孩子,两人难免忍不住好奇心。
肖书昌是个男孩子,而对方是女孩子,他也不好一直盯着人家看。
肖玉禾则一半目光在看肖砚,一半目光在打量梅知雪:这个女孩子长得真好看呀,皮肤真白,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还有酒窝。
肖玉禾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皮肤没有那个女孩子白。但是眼睛不输她,应该比她的还要大一些。比个子的话,好像自己更高一些。笑起来呢,自己笑起来好看还是她笑起来更好看?
梅知雪心思细腻,当然留意到有人在打量她。她想了想,主动走过来跟肖玉禾说话。
“你是阿砚的表姐吧,我叫梅知雪,我们小时候见过。”
“啊?”肖玉禾有些惊讶对方居然主动过来跟她说话,同时因为刚刚偷偷打量人家而不好意思,“我们见过吗?”
“见过的,大概在我六岁的时候,跟姑姑一起去辣椒地里,我记得你们。你们是阿砚的表兄和表姐,还是双胞胎。”
“哦!原来是你呀。”肖玉禾也想起来了,他们小时候确实见过一回,在辣椒地头。那一次,肖贵想要抱那个女孩子,被小砚一下子扑倒在地吓得哇哇大哭。
原来这就是当初那个女孩子呀。
“我叫肖玉禾。”肖玉禾说,“叫我玉禾就好。”
“那你喊我知雪就行。”
“好呀。”两个小女孩儿就这么聊开了,肖玉禾好奇道,“知雪你们家是和姑姑有生意往来吗?”
“没有生意往来。”梅知雪道,“我哥哥跟姑姑是很好的朋友,我跟阿砚也是好朋友。”
“这样啊,那你经常跟阿砚在一起玩儿吗?”她小时候还是能经常见到阿砚的,但是后来上了私塾,阿砚也有了自己的事情,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我认输。”沙池里,齐乐成举了白旗。
“哇哦!阿砚胜出!”顾凛的声音你说他不是故意,恐怕没几个人信。
“喊什么喊!”齐乐成没好气儿地从地上爬起来,往沙池外面走,“该你了,去吧。”
“他刚刚是不是故意扰乱我了,你看到了对吧?”齐乐成对梅知雪道,“待会儿你要替我跟姑姑作证。”
梅知雪才不掺和他们的斗争呢,装作没听懂:“谁扰乱你了?阿凛吗?”
“你少装傻。”齐乐成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拉偏架。”
在梅知雪这里,肖砚第一,顾凛第二,齐乐成只能排最后。起初她还是一视同仁的,奈何有人性子太别扭,觉得他们年纪差不多大,那一声“姐姐”就是不愿意叫出口。
反之,肖砚和顾凛则一口一个“知雪姐姐”喊得亲切,谁能拒绝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儿喊自己姐姐呢?
“你别冤枉我,我也是会跟姑姑告状的。”梅知雪搬出十四来,“你们比武切磋,我又不懂,怎么知道你哪里被扰乱了?”
“哼。”齐乐成辩不过梅知雪,也不敢让她闹到十四面前。真要是去跟十四告状,吃亏的肯定不会是梅知雪而是他。
……
田巧毕竟怀着身子,肖七郎宠她却不敢大意。陪着她看完肖砚跟顾凛的比试之后,就劝着她回家了。
他们是走着来的,十四想把人送回去,却在门口遇到了林三带着黄粱火锅店的掌柜回来了。肖七郎见状知道十四要忙了,就阻止她继续跟着,独自扶着田巧慢慢走回家去。
肖书昌和肖玉禾没跟着一起回去,留下来等着看肖砚这次从外面带了什么新奇物件儿回来。
黄粱火锅店的掌柜是十四花钱雇来的,姓李,现在的火锅店之前是一家酒楼,他就是酒楼的东家,因为亏损把整个家底都赔了进去。
十四从他手里接下了店铺,顺便聘用他做了掌柜。
他跟林三一起经营这家店,林三管后厨香料和食材的采买,他在前面管账,分工明确,互不干扰。
这次俩人过来,是因为黄粱县半个月前出现了另一家火锅店,叫黄家火锅。
“他们家又不姓黄,却取个名字叫什么黄家火锅。”林三很气愤,“娘子,这摆明了就是抄我们呀!”
“火锅也抄,店名也抄,我呸!下流!”
“娘字,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呀?”
“早就预料到的事情,着什么急?”十四一派从容,“跟我进来,说说具体情况。”
第261章 要不用鸡血羊血试一试?
开黄家火锅的并不是什么本地大户,而是一个刚从外地迁居到黄粱县没多久的商人,家里颇有几分积蓄。看十四的火锅店挣钱,就动了心思。
“看到他的人我才知道,原来之前一个月他天天来咱们店里吃火锅。我当时还在纳闷儿,这么吃,他不怕上火吗?现在才明白,原来是那个时候就在打歪主意了!”
“他肯定是在研究咱们家的火锅里都放了什么香料,把咱们家的东西偷过去自己开店用了。”
林三持续输出的时候,李掌柜就在旁边听着。他一直拎得清自己是什么身份,从来没想过跟林三这样肖娘子身边嫡系出身的人争风头。
等林三说完了,十四示意他说,他才开口道:“肖娘子,事情就是林三说的这样,那黄家火锅就是从咱们家抄过去的。半个月前他们的店就开张了,但是您在外面走镖,我们没敢贸然行动。”
实际上不是没敢,而是林三要带着人打过去,被他死死拉住了。当家人不在的情况下,一切还是以求稳为先。
都知道黄粱火锅是善名远扬的肖十四娘的产业,到时候万一传出他们欺生的流言,那不是给肖娘子惹麻烦吗?
“娘子您说怎么办?”林三气势汹汹道,“只要你说句话,我今天就让他们把门关了!”
“你好大的能耐。”
十四语气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林三忽然愣住了。
掌柜则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娘子……您是什么意思?”林三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已经开始思考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十四没说话,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想。
“娘子……”林三的冷汗都出来了,“我哪里说错了您指出来,别……别这么吓唬我呀。”
“李掌柜,这件事你怎么看?”十四不理他,转而问李掌柜。
李掌柜此时的惊恐并不比林三少,生怕说错一句话。不论是当家人肖娘子还是林三,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一切听娘子吩咐。”他说道。
“我问你的看法。”十四从始至终语气平缓,不见起伏,“你是我亲自选的掌柜,要是这点小事都招架不住的话,看来我要另外找人接替你的位置了。”
“娘子息怒!”李掌柜打了一个哆嗦,迅速组织语言。
“黄粱火锅声名远扬,而且……而且堪称暴利,如此大的利益,必定免不了被人觊觎。所以像黄家火锅这样的事,属于正常现象,以后……以后应该还会有第二家、第三家甚至无数家这样的冒牌出来。”
他说完一段之后看向十四,后者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李掌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但是酒楼这个行当,味道和价格都能满足食客的要求,才会有客人光顾,生意才能赚钱。”
“所以就算有仿照咱们的火锅店开张的店铺,咱们也不必太过担心。一来,火锅配料中的辣椒,咱们是自产自用,其他人却要出钱购买,从成本价格上,咱们有绝对的优势。”
“二来,黄家火锅推出的火锅小的尝过,说实话,那个味道,比咱们家还差得远。”
“三来,黄粱火锅四个字,早就和娘子您的名字绑在一起了。来咱们店里的客人一半冲着火锅,另一半冲着的是您的名声。这一点优势,也是其他任何店铺都不可能有的。”
“价格,味道,名声,他们都没有和咱们抗衡之力。皇家火锅现在靠着砸钱,还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等时间长了以后,银钱周转肯定会断。它自己就会经营不下去了。”
“说的不错,我果真没看错人。”十四这话,就算是极大的赞美了。
“多谢娘子夸奖,小的不敢当。”李掌柜心里这个苦呀,不会因为这事儿被林三给记恨上吧?
“你想跟我说什么?”十四又问林三。
“娘子,我……”林三是真的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呀,此时心里又急又怕,直接“噗通”跪下了。
见他跪下,旁边的李掌柜也要跟着跪。
“你不用。”
十四出言,膝盖已经弯出一定弧度的李掌柜又站直了身子。
“那你就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过来告诉我。”十四起身,又对李掌柜道,“你先回去吧,店里不能没人管。”
李掌柜想为林三求情,但是又怕他误会自己的动机。思虑片刻还是决定不说了,多说多错。
“娘子,小的告退。”
十四没再看林三,抬步往二楼去了。
……
十四想往书房去的,在楼梯口站住想了想,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
小厮一直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外。
“娘子。”
“里面什么情况,他叫你进去过吗?”十四问。
“没有。”小厮道,“从早上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
“嗯。”十四点头,“你一直没离开过?”
“没有。”
“我疏忽了,你去找银朱,让她再安排一个人,你们俩轮流值班。”
“是!多谢娘子!”
十四推门进来,人还躺在床上,连姿势都和早上差不多。
“还活着吗?”
“没……没死呢。”
走进之后十四才发现,他身上原本包扎好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悉数都被挣开了,衣服上有好几处血迹渗出来。
“你这种情况会持续多长时间?”十四问,总不会没解毒之前就一直这样吧?
“一直。”
“……”十四:这是哪个变态研究出来的毒药?
她站在床前,看着床上的人闭着眼,双手紧紧抓住被褥,身体时而控制不住地抖动。
“要不……”十四想起来之前看过的吸血鬼电影,里面不想吸人血的吸血鬼,都是靠喝动物血维持体力,“我先找一些鸡血羊血之类的给你试一试?虽然不是人血,但也是血,说不定管用呢。”
床上的人不知道是没力气说话了,还是被气着了。总之,十四的提议没能得到回应。
“我也是好心给你出主意。”她说,“像你这个情况,顶多三天就会饿死了。那样倒是利落,也不用想办法给你解毒了。”
床上的人忽然转头睁眼,用猩红的双眼看向她。不,确切来说应该是瞪。
十四仿若未见,重申道:“我说的是实话。”
“……出去。”
第262章 活着最重要
十四在厨房做晚饭的时候,负责照顾的小厮过来报告说,那人要了一碗水,喝下去了。
能喝水,那三天内应该是死不了了。十四一边切菜一边点头,表示知道了。
“娘子,那小的先告退了。”
“等等。”
“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去鸡圈里抓两只鸡出来,杀了,把血用碗接好。”
小厮疑惑为什么要接鸡血?但是没敢多问,听完吩咐就照做了。
他动作迅速地抓了两只鸡出来,想要在厨房门口宰杀。
十四忽然想起来新鲜血液一般两三分钟就开始凝固了,在厨房门口杀,端到二楼去就不止两三分钟。
“银朱,后面交给你了。”十四把厨房的活儿交给银朱,拎了一把刀跟一只碗出了厨房,“你跟我过来。”
小厮赶忙拎着咯咯叫的鸡跟上。
见十四穿过回廊,是要往主建筑里去。他不禁瞧了瞧手里拎着的两只活鸡,它们可是刚吃过晚食,刚吃完的话……应该没有要拉的意思吧?
还有,娘子拿刀干什么,难道要在房子里杀鸡?
小厮揣着疑问,路过大厅,跟着十四走上了二楼。他没敢往林三那边看,他就跪在大厅中央,往来的人都能看到。
……
床上的人已经被身上痛楚折磨的没什么体力了,身上又是血又是汗,血腥气不断向屋子里弥散。
让他想起了一些久远到都快忘了的记忆,那潮湿混跟血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刺激着他濒临昏迷的意识。跟现在身上的气味一起拉扯着他,让他在混沌与清醒之间徘徊。
有推门声响起,接着有脚步声出现。这一次是两个脚步声,除了她还有别人。
左三缓缓睁眼,看到了一手拿刀一手拎碗走在前面的十四,后面跟着双手各提一只活鸡的小厮。
左三:“……”
“你……做什么?”一天的折磨过后,他的声音早就没了原本的清冽,变得干涩沙哑。
“你就当进行一次试错。”十四不由分说地把刀跟碗放到床榻边的茶几上,转身让小厮把鸡递过来。
“咯咯咯……咯咯……”这只鸡虽然不通人性,但也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奋力挣扎,奋力吼叫。
十四不见半分犹豫,把鸡接到手里之后一只手同时抓住它的翅膀跟鸡头,使脖子弯出一个弧形,好方便她下刀。
抓好之后腾出右手拿起刀,利落地在它喉管上一划,立刻有殷红如注的鲜血从刀口处流淌出来,极其顺利地流到了下方的碗里,一滴都没有溅到外面。
为了防止小碗不够用,她特意拿了一只平时吃汤面用的大海碗。
把血放干净之后十四把鸡递给小厮,然后没给床上的人说话的机会,直接拉着他坐起来,另一只手把装着新鲜鸡血的碗递到了他面前。
直到鸡血的血腥气替代他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充斥了鼻腔,左三还没能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喝一口试试看。”十四用碗边蹭了蹭他的嘴唇,“管不管用另说,有可能就要尝试,毕竟活着最重要。”
活着最重要,不止一个人跟左三说过这句活,跟他说这句话的人不一样,说这话时候的环境也不一样。
现在,是从一个之前从未谋面的陌生女子口中说出来。她把他从阎罗殿门口拖回了人间,又告诉他,活着最重要。
听了那么多遍,居然只有这一遍,他真的听进去了。很奇怪,居然是陌生人跟他说的时候他听进去了。
“不想喝?”十四见他久久没有动作,语气就没有刚才和善了,“那你想不想活,要是不想活的话早说,我就不费力救你了。”
“不想喝算了。”她要把碗拿开。
一直好看的手接住了碗的另一边,没说话,仰头开始吞咽。
碗口太大,直接把他整张脸都挡住了。十四只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他吞咽太急,有血从嘴角流出来。滑过下巴,眼看要滴落到胸前的衣襟上。
十四伸手,接住了滴落的血珠。然后才后知后觉,这人的衣裳早就被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这两滴血根本用不着去接。
左三将半碗血喝完了,全程看得目瞪口呆的小厮还算伶俐,赶忙上前来接碗。但是他一手提着活鸡一手提着死鸡,早就没有多余的手了。
十四把碗接过来,放回了茶几上。
“感觉怎么样?”她问。
“味道……不错。”左三用手背去蹭嘴角的血,动作和神态都很自然,没见有想要呕吐的迹象。
迎上十四的目光,他微笑着解释道:“自从中了毒,我的味觉就改变了。鲜血在我口中,味道是甜的。虽然闻着不太能接受,但是喝下去,并不难。”
“有用吗?”十四问。
“好像……是用的的。”左三一边感受着身体的情况,一边回答道。
这种毒作用在人身上,会让人觉得有一万只蚂蚁在叮咬你的心脏,而你整个躯体则像是处在烈火中,每一滴血都在经历烈焰的烤炙,在迅速蒸发。
刚刚那一碗血,就像是浇在烈焰之上的一碗冰水。虽然如杯水车薪,难以和烈焰抗衡,但终究让他得到了片刻的轻松,得以喘息。
“真的有用吗?”十四惊奇于这怪诞的结果,同时又疑惑,“我之前也遇到过一个和你中了同一种毒的人,既然喝动物的血也可以,他为什么非人血不可?”
“跟我中了同一种毒吗?”左三说话明显轻松了不少,“这种毒叫什么?你对它的了解有多少?”
“嗜血散,来自南疆的一种奇毒。中毒者会内力全失,然后浑身精血慢慢散失,最后血枯而亡。”十四道,“既然鸡血也有用,那你就先用这个维持着吧,别去打人血的主意了。”
“我原本就没有打你说的这个主意。”
“但是你本能地想要喝人血,不是吗?”
“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自控力这东西,只有你自己知道。”十四道,“我之前见过的那个中毒的人,也算是个响当当的硬汉,据说还是个救苦济贫的大善人。但是他在痛不欲生的折磨之下,最终选择了屈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手上已经不知道有了几条无辜女童的性命了。”
“我就算死,也不会做那样的事。”左三重申道。
“会不会做你自己知道就行,不用说给我听。”十四瞅了一眼旁边的小厮,“还有一只呢,还要吗?”
“……暂时不用了。”虽然现在血在他尝起来是甜的,但他只是味觉变了,嗅觉跟心理还是正常人。饮血这种事情,他还是不能细想,因为心理上不能接受。
“那好吧,你什么时候再需要,喊人就行,他们会帮你弄来的。记得把鸡拿到这里来杀,否则没等你把血端上来,它就凝固了。”
“是娘子,我记住了。”
十四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先下去了。
“你说这毒能解?”左三问她。
“你先把我的问题都回答完,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第263章 左丘玥
“那就一人回答一个吧,行吗?我对我的救命恩人,也有很多好奇的地方。”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这人刚舒服一点儿,就恢复本色了。
“哦,那你问吧。”
“你的真名,全名。”十四警告道,“别再跟我耍花招。”
“左丘玥。”
“左丘玥。”十四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好熟悉,她看到过,是原著里面出现过的人!
左丘玥,左丘……左丘宏,名字跟原著里后来登上帝位的人只差一个字,大历朝皇室的人。
关于左丘玥这个名字的一切开始涌入十四脑海中。
他的父亲是女帝众多儿子当中的一个,左丘玥少年时,父亲犯了谋反罪,连同他已经成年的两个兄长一起被杀,他因为年幼躲过一劫,但被幽禁在深宫。
及冠之年被女帝赦免,得以结束幽禁生活,还封了郡王。他痴迷于求仙问道,入了道家做道士,长居山上修行,几乎从不不参与政事。即便如此,也没能逃过既定的命运。不到三十岁,就死在了左丘宏为了夺取皇位发动的宫变中。
那一场宫变,表面上看上去是左丘家与长孙家的博弈,实则是左丘宏对于有可能威胁到他的所有人的肆意屠杀。宫变当天就结束了,更多的人却死在宫变之后。有长孙家族的人,也有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一众叔伯兄弟。
左丘玥就是一个身份尊贵的炮灰,一心寻求隐居生活,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疑心过重的堂兄弟的屠刀下。可能到死都没明白,自己因何招致的杀身之祸。
“娘子认识我?”左丘玥问。
“姓左丘的人,大历朝百姓有几个不认识?”十四敛容,把他的问题堵了回去。
“哦。”左丘玥却道,“天底下姓左丘的有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一样。娘子还有什么想问的,我必定知无不言。请问。”
“早上还在对我撒谎来着,傍晚就变了一个人?”
不对,十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不是把娘子的话听进去了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面对恩人,该以诚相待才对。”
“巧言令色。”
“在下冤枉,我一片赤诚,天人可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十四现在是拥有神的视角。她知道很多人的未来,这种感觉,却并没有带来任何正面情绪。
比如现在正跟她交谈的人,她把他从杀手的长刀下救了回来,还想替他解掉他身上的毒,但是她却知道,这个人活不过三十岁。他今年二十岁,剩下的寿命就还有不到十年。
他会死在千军万马的铁蹄和长刀之下,这其中,甚至有肖砚的手笔。
十四忽然明白是哪里不对了。
原著里的左丘玥,可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道士,那样的人能握起长刀将人截成两半?
是这个人在撒谎?还是有其他隐情?
“娘子,救命恩人,仙姑?”
“啊,你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左丘玥从十四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同情和怀疑。
她为什么会同情他?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因为他中了毒吗?
“没什么。”十四从床沿起身,“你先休息吧。”
“仙姑。”
十四的脚步顿住,转头看他。
“啊,那个,我刚刚喊你好几遍你读没答应,喊仙姑才有了回应,我以为你喜欢听我这么喊。”左丘玥状似不自知,“不喜欢吗?那你喜欢我怎么称呼你?”
“喊我做什么?”
“哦,我想沐浴,身上的气味太难受了。有没有可以换洗的衣裳?”
“柜子里找找看。”白天吩咐小厮给他买衣裳,应该已经买回来了。
“特意给我准备了衣裳吗?多谢。”
左丘玥要下床去找,却没意料到腿软到这种程度,刚离开床榻就跌到了地上,摔出了不小的声响。
“怎么回事?”十四转身走回来。
“无妨。”左丘玥攀着床沿慢慢往上起,“原来这毒的威力这么大,不仅内力没了,外力也没了。”
他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地上重新坐回了床上。
“我叫人进来帮你。”十四把守在外面的小厮喊进来,吩咐他准备热水跟衣裳。
“多谢仙姑。”左丘玥迎着十四的目光,“啊,不喜欢这个称呼是吗?那,恩人?”
“郎君称一声肖娘子吧。”小厮听不下去了,好心提醒,“别人都是这么喊我家娘子的。”
“哦,多谢肖娘子。”
十四再次转身往外走。
刚走了几步,又听左丘玥喊道:“肖娘子。”
“还有什么事?”
旁边的小厮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想这位需要喝鲜血的郎君是何方神圣,居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娘子给惹毛了。
“最后一个问题。”左丘玥道。
“你问。”十四耐着性子。
“你说你在想办法替我解毒。”左丘玥问,“我身上的毒,真的有办法解吗?”
“……替你解毒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人。办法有,他知道怎么解。但是能不能撑到那一天,就看你自己了。”
……
小厮虽然嘴上抱怨自己被分过来伺候人,但做事的时候依旧尽职尽责,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忙进忙出,终于把要沐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郎君,您需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左丘玥闻言从床上起身:“我身上没力气,劳烦小哥过来扶一把。”
小厮自然不会拒绝,刚刚左丘玥摔倒在地上的声音他是听到了的。
他把人从床上扶起来,慢慢往浴室走。
“多谢,我叫左三,小哥贵姓,怎么称呼?”
“郎君客气了,叫我小武就行。”
“小武。”左丘玥三两句话,就跟人熟络起来,“你家是刚才那位肖娘子当家是吗?”
“是,她是我们的当家人。还有一位小郎君,是娘子的儿子。”
“她已经有儿子了?”
“是啊,而且我家小郎君已经八岁多了。”
“那你家娘子今年多大了?”
“砰。”
“哎哟。”
小武忽然松手,左丘玥磕到了浴桶上。
“左三郎打听我家娘子的年龄做什么?女子的年纪是能随便打听的吗?”他义正严词道,“我家娘子好心好意救你,还给你请高僧治病,给你买衣裳,给你杀鸡取血,左三郎到底怀着什么心思?”
左丘玥看着忽然动怒的小武,愣了一愣,然后笑了。不愧是她的手下,都不是好惹的呀。
“小武你别误会,我没规矩惯了,是我的错。我无意冒犯肖娘子,完全是出于好奇,好奇而已。”
左丘玥道歉的态度挺诚恳,但小武对他的态度却不像刚才那样了。他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帮左丘玥洗漱,全程却没有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左丘玥不禁心道:这家的人气性可真大。
第264章 杀鸡儆猴
林三一直在客厅跪着,从上午跪到了晚上。期间客厅里外来来往往,基本住在这里的人都看到他了,却每一个人敢上前多问一句。
连林三哥都被罚跪了,这得犯了多大的错?
“银朱姐姐,娘亲呢?”送走了齐乐成、顾凛、肖书昌跟肖玉禾,肖砚跟梅知雪一起来厨房找十四,却只看到了银朱。
“去看病人了。”银朱往灶下添了一把柴,然后从烧火坐的小胡床上站起来。
“对了,昨天救回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肖砚闻言就要找过去。
“小郎君。”银朱喊住他。
“怎么了?”
“小郎君要是有空,能不能去看看林三?”跟林三一起在十四手下共事多年,银朱了解他的脾气秉性。那人就是一根直肠子,恐怕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被罚跪。
“林三犯什么错了?”肖砚当然早就看见林三跪在客厅里了,但是他没多问。娘亲让他罚跪,肯定有她的道理。
“他脑子笨,跪了一天也没反省好。”银朱道,“小郎君这么聪明,你去指点指点他吧。”
肖砚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了。想了想道:“那好吧,我去问林三,看到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娘亲生气了,让他跟娘亲道歉。”
肖砚跟梅知雪来到客厅,走到林三身边。
“小郎君,梅小娘子。”
“我问银朱姐姐你怎么惹娘亲生气了,她让我过来问你。”肖砚蹲在林三身边,“你怎么惹娘亲生气了?你跟我说说吧。”
……
十四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见肖砚和梅知雪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低头讨论着什么。林三还跪在原地,见她下来有些激动地喊:“娘子,我知错了,我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我不该得意忘形,不该仗着背后有娘子撑腰就随意喊打喊杀,不该做事只凭一时痛快完全不考虑后果。娘子,都是我的错,求娘子罚我吧,我甘愿认罚!”
林三的头在木质的地板上磕的砰砰响。
“我让你替我管生意,不是让你当混混。”十四从楼梯上下来,走到客厅中间,“你自小长到大,有没有被人欺负却没有还手之力的经历?”
“有……”
“所以现在你有了欺负别人的资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娘子,我真的知错了!”林三额头贴在地板上不敢抬起来,“你罚我吧,我自愿领罚,怎么罚都行。”
“如果我手底下的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我留一群这样的人在身边,将会置我于何地?”
林三吓得浑身哆嗦,只抱着十四的腿不放,而不敢再说话了。
“娘子,晚饭做好了。”这时候银朱从外面走进来,喊十四过去吃饭。
“娘……娘子……”十四要走,林三害怕这一松,他就要被赶出去了。
银朱见状无声地叹了口气,林二跟林三虽然是兄弟,脾气秉性却完全不同。林二天生八面玲珑,极会察言观色,林三则是一根肠子直到底,没有一点儿弯弯绕绕。
“娘子,林三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没有经验,所以才不知道怎么正确处理。”银朱给十四和林三一起铺台阶,“吃一堑长一智,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娘子您大人有大量,就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是啊娘亲。”肖砚从椅子上下来,“你不是也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像娘亲这样宽宏大量的人,是愿意给别人改错的机会的,是吗?”
“你少给我扣高帽子。”肖砚这几句话的语气,让十四觉得和楼上那位格外像,所以没好气儿道,“别学花言巧语油嘴滑舌那一套。”
“嘻嘻。”肖砚跑过来抱住十四的手臂,“娘亲你误会我了,我哪里油嘴滑舌了?这是实话实说呀,知雪姐姐可以作证的。”
“姑姑。”梅知雪抱住十四另一条手臂,轻轻摇道,“你消消气,气大伤身,心平气和才是对身体最好的调养。不气啦不气啦,好不好?”
“噗。”被两个小孩子哄,十四没忍住笑出声来。
听见她的笑声,匍匐在地的林三仿佛把迈进鬼门关的一只脚扯了回来,回到了阳间的地界。
“你自己说,怎么罚你才会长记性?”十四问。
“罚我一年不领月钱!”
“只是这样吗?”
“两年,两年不要月钱!”
“仅此而已?”
“娘子。”林三都快哭了,“那你说怎么罚,我能想起来最重的处罚就是扣钱了。你说怎么罚,我都认,只要你别赶我走。”
他专心看十四,没注意到旁边的肖砚、梅知雪以及银朱已经在眉来眼去甚至在憋笑了。
“一年月钱扣除,从今天开始为期三个月,家里的家务你包了,包括大家的衣裳。”十四道,“还有,去后院跑障碍,跑到爬不起来为止。”
“银朱。”
“娘子请吩咐。”
“吃完晚饭组织大家去看他领罚。”
“是。”
“多谢娘子!”只要能继续留下,林三就千恩万谢。
“还在这儿干什么呢?等我请你过去?”
“是,是,我这就去!”他跪了一天,腿早就失去知觉了。猛然起身,意料之中地摔了一个狗啃泥,差点儿脸先着地。但他不敢停顿,跑起来继续往前跑,半跑半摔地往后院去了。
这院子里住的人,除了银朱,资历都比林三浅。他的笑话,没人敢看。不仅不敢看笑话,一个个还都战战兢兢地,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总之十四杀鸡儆猴的目的,是完全达到了。
她这一路走来走的太顺,手下这群人里,和林三有一样想法甚至比他还出格的绝对不在少数。得意太过就会忘形,大多数人都避免不了。所以这人啊,就需要时不时地被敲打,只有这样才能看清现实,保持清醒。
这次借林三的事情把她的意思传达出去,让每个人都看一看,想要在她手底下谋生,到底该怎么做。
“娘子,林三这次不会被吓破胆吧?”银朱看着他刚刚趔趄着跑出去的样子,不免有些同情。
“不会。”十四牵着两个小家伙儿往外走,“他只是直肠子,并不是没脑子。等回过味来,就该明白我的用意是什么了。”
“娘亲,听说你救回来的那个人在喝生血?”肖砚从小厮那里听说之后,非常好奇,“喝生血能压制毒性吗?知雪姐姐不是说人血才管用吗?”
“聊胜于无吧。”十四道,“我也只是试一试,看样子还管一些用。”
“真的吗?”听到这个消息的梅知雪很兴奋,“那就太好了!若是动物的血液也能起到压制毒性的作用,成功解毒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姑姑,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我想去看看他的脉象有什么变化。”梅知雪说着就要走。
“他在洗漱。”十四牵着她继续往前走,绕过九曲回廊,来到跟厨房相连的餐厅,“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去看。”
第265章 夹生的面条
晚饭之后,十四带着肖砚和梅知雪一起来到左丘玥的房间。
他已经洗漱完毕,穿了一身广袖长袍,衣裳是素色的料子,头发半干,随意地披散在脑后,赤着足。
十四等人进来的时候,他斜倚在窗边的软塌上。窗户开着,月华流进房中,洒在他身上,真像是一位世外谪仙人来到了凡尘俗世。
想起他活不过三十岁,十四在心里感叹道:这么罕见的一副绝色皮囊,真是可惜了。
“她叫梅知雪,负责照看你的病情的。”十四介绍完梅知雪之后,示意她可以过去探脉象了。
“这么小的小娘子?”左丘玥打量着梅知雪,眼神里并没有不信任,只是好奇,“年纪这么小就能替人治病了,真厉害。”
梅知雪被陌生人夸奖的时候波澜不惊,她从容地走到左丘玥身边来,也不用准备脉枕,直接让他把手放到旁边,就开始诊脉了。
“脉象果然比今天早上强劲了许多,证明身体的生机恢复一些了。”她问左丘玥,“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不舒服。”左丘玥道,“不过可以忍受。”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他,绝对会认为他在无病呻吟。因为他现在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根本不像是有不舒服的样子。
但是梅知雪却知道他没撒谎,不仅没撒谎,还把自己的痛楚说轻了。说他脉象有了生机,只是跟早晨对比而已。按照常人的标准,他的脉搏弱到不像是属于活人的。
“除了中毒之外,你身上的伤也很严重,有内伤也有刀伤,必须按时服药。”梅知雪叮嘱道,“还要按时吃饭,以及多卧床休息。”
“端来的药我都喝了,除了洗漱之外一直躺在床上,也没力气下床走。”左丘玥是个很配合的病人,“至于吃饭……”
他看向十四:“我能不能实话实说?”
“你说。”
“肖娘子,贵府的厨娘,手艺实在不敢恭维。”小厮刚刚给他端过来一碗面,他刚饮下一碗血,实在没什么胃口。但是为了保存体力,还是拿起筷子逼着自己吃下去。
但是那面,居然还夹着生。而且还不是一点儿生,而是很多,估计连五分熟都不到。
他自认吃东西不挑剔,一般正常人能入口的食物,他都能吃。可是不到五分熟的面条,对待他这个一身伤病的病患,是不是有些过于“友好”了?
“我们家没有厨娘。”
“那那碗面……”
“是照顾的你人做的。”十四道,“家中条件如此,只能请你将就一些了。”
十四想的则是这是个皇亲国戚,自小肯定是锦衣玉食,寻常食物入不了他的口很正常。她把人救回来已经仁至义尽了,至于他那挑剔的口味,她没义务顾及。
左丘玥用手撑着软塌,把自己撑起来,坐直,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伸手递向十四:“肖娘子。”
“什么意思?”十四见过这枚玉佩,他昏迷的时候负责帮他洗漱的小厮拿给她看过,极品蓝天水苍玉。
这人浑身上下,只有这一样值钱的东西,却也是非常值钱的东西。
“抵押给你。”左丘玥道,“我的医药费、住宿费,以及伙食费,都在里面了。”
“这上面有你家族的标志吗?”十四接过玉佩的同时讯问。这些高门贵族随身佩戴的东西,一般都有些特别的象征。这上面要是有皇室的标志,那拿在手里既不能换钱也不能示人,好像有些亏呀。
“先抵押给你,等我以后有了钱,再拿钱找你换。”
“哦,那行。”十四把玉佩收了,“从明天开始,你的饭菜会有专人给你送上来。”
“好,多谢肖娘子……”左丘玥的身体忽然开始颤抖。
“啊。”梅知雪吓得后退一步。眼前的场景勾起了她幼年的记忆。
不过后退了一小步之后,她又上前两大步,再次把住了左丘玥的脉搏。
“脉象又变弱了。”梅知雪眉头紧皱,这嗜血散的毒真的太奇怪了,每次毒发都像是把人的生机全部吞掉了一样,她都快摸不着他的脉搏了。
“他喝下一碗血还不到一个时辰。”十四看着左丘玥,他咬紧了牙关,脖子上有青筋凸起。
“师父说这毒只有人血才能稍微压制,替换成牲畜之血或许能起到一些作用,但看来极其有限。”梅知雪分析道。
“再喂他一碗?”
“不用了……”拒绝的是左丘玥,“一个时辰一碗血,不成了怪物了?”
“是当怪物还是这么受着,你自己选。”十四道,“而且你是用意志在跟它博弈,现在能占据上风,要是忽然败了呢,跑出去找血喝?”
左丘玥被她这话气笑了,忍受着痛苦道:“肖娘子,我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出去害人?”
啊,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给你针灸,让你昏睡过去吧。”梅知雪提出建议道。
“不必。”左丘玥又拒绝了。
“为什么?”梅知雪不解,“你现在这么难受,根本不可能……入睡。”
“姑姑?”
“娘亲?”
“没事,我只是把他敲晕过去了。”十四把左丘玥的身体摆正,让他平躺在软塌上,“天亮之前应该不会醒过来,走吧。”
……
十四带着两个小家伙儿从房间里出来,先送梅知雪回房间,又一起来到书房里。母子两个一起进了空间,十四处理自己的事情,肖砚则坐在电脑前抄抄写写。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十四来到肖砚身边,见电脑屏幕上是一味中药材的详细资料,肖砚正拿着笔把它誊写在纸上。
“这是什么?”十四好奇,“你什么时候对医术感兴趣了?”
“我在找一些罕见的药材还有疾病以及治疗方法,想整理成一本书送给知雪姐姐当生辰礼物。”肖砚完全能一心二用,一边跟十四说话,笔尖还在不停地工作。
大历朝是原著作者构造出来的一个架空朝代,充斥着各个朝代的元素,没什么章法。但是总体来说文明发展水平还处于古代,要落后这台电脑能连接的时空至少一两千年。
拿医术发展来说,这一两千年绝对是不容忽视的差距。后世很多种疾病在这个时空甚至还没有出现过,许多已知的药材也有药性没被开发出来。
“你找的这些药材和疾病可能还没出现在这个时空。”十四提醒道,“知雪要是问起来要怎么解释?”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肖砚道,“娘亲种辣椒之前,大历朝的人不是很多都没见过它吗?没有见过不代表不存在,知雪姐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那行吧,你自己考虑着做吧。”
“好的娘亲。”
“写完这一张就出去休息吧,小孩子熬夜会长不高。”
“知道知道,马上就写完了。”肖砚说结束动作也快,话落没一会儿功夫,就把笔放下了。
第266章 相麻衣
“娘亲,阿成跟阿凛他们家都想让他们考科举,你怎么没问过我?”两个人从空间里出来,肖砚问十四。
“那你想吗?”
“不太想。”
“不想就不做。”说起走仕途,十四想起在她之前所在那个时空的历史上,有个十二岁就当宰相的人。从前觉得太夸张,现在觉得只要肖砚想,他也能做到。
“那你怎么不问我想做什么?”
“你现在做的不是你喜欢的吗?”十四打量着肖砚,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对哦。”
“阿砚,你到底想说什么?”十四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了?”
其实没什么,就是齐乐成跟顾凛在他耳朵旁边念叨多了,他就有些好奇,为什么自己的娘亲从来不会做别人家的长辈都做的事情?
肖砚把想法跟十四说了,招来了一记白眼:“给你自由还不喜欢?”
“喜欢喜欢,娘亲最好了!”肖砚一把包住十四。他当然喜欢自由,可不愿意跟齐乐成一样成天被家里催着做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更不想跟齐先一样因为被催着成亲连家都不敢回。
“娘亲,你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虽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娘亲最好,但你真的是最好最好的,比其他人都好!”
十四任由他赖在自己身上,摸着他的小脸儿,不禁感慨,阿砚已经这么大了。她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五年了,做这个孩子的娘亲,也已经五年了。
“娘亲,我有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
“我想学做兵器还有机关。”肖砚说,“想拜相姨母为师。”
十四没觉得肖砚想一出是一出,这孩子的天赋放在那儿,可以说任何事情,只要他下定决心,就一定能做成。
“为什么想要学做兵器?”
肖砚的理由很简单:“那天见到娘亲用相姨母送你的手弩射杀敌人,觉得很厉害。我也想做出很厉害的兵器给娘亲用,亲手做。”
“这样啊,那你要放弃现在正在学的课程吗?”
肖砚经过双重启蒙之后,十四领着他进入了理工的世界。亲自教了他一年基础课程之后,后面都是他利用空间里的电脑自学。
“不放弃啊。”肖砚说,“我可以一起学。”
“白天跟着相姨母学做兵器,晚上去空间学理工知识。”肖砚道,“而且理工知识是能用到兵器制造上的。”
“身体吃得消吗?”十四有些担心,这孩子爱学习是好事,但是正在长身体的阶段,学太多会不会累着?
“吃得消吃得消,娘亲放心吧,我会劳逸结合的。”
“那好吧,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十四一直都是这样,凡事尊重肖砚的选择,她只负责提供资源给他创造想要的环境。
“我给麻衣写封信,问她愿不愿意过来教你。”相麻衣远在河西,把肖砚送过去学习十四是舍不得的,只能想办法把老师请回家了。
“不过我先给你个提醒,她收徒弟可是严格的很,也严厉的很,你跟我去过她家,也见过她跟门下的徒弟是怎么相处的。所以我只负责通知她,能不能成功拜师就要看你自己了。”
肖砚信心满满:“放心吧娘亲,我一定能成功的。”
……
相麻衣有兵器圣手和铸兵神手之称,以能制造出各式各样绝妙精巧的兵器而享誉河西。而拥有这么高的声誉,她只用了短短两年。
十四跟她偶然相识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被叔伯赶出家族,沦落街头被乞丐欺负的孤女。碰巧十四走镖路过,就顺手帮了一把。
那个时候正好是当地规模最大的马帮经历新旧交替的阶段,老家主撒手人寰,只留下了老妻跟一双女儿。所以下面的人就动了心思,整个马帮一片动荡,家主之位空悬一月无人接替。
十四早就看中了他们家,想要趁着走镖过去跟他们谈生意的,用自己手下其他生意的股份或者直接用银钱入股他们的生意。结果太过巧合,她带着人上门之日正好是老家主出殡之日,多股势力直接在灵堂起了冲突。
十四出手帮助老家主的女儿马凉月成功接任家主之位,也跟马家姐妹结下了良缘。顺利入股马帮,顺便把无依无靠的相麻衣介绍给了她们。
马家姐妹同情相麻衣跟她们有相似的遭遇,全力相帮。
然后没过一年,兵器圣手的名声就起来了。经过两年已名声大噪,十四再过去的时候,当初的孤女摇身一变成了麻衣阁的阁主,是当地最有名的兵器制造机构,跟官府和江湖都有着密切合作。
请她来黄粱县开一家麻衣阁的分阁,不知道愿不愿意?
……
翌日,十四一大早起床,带着肖砚一起到后院晨练。晨练结束之后去厨房做了简单的早饭,顺便给左丘玥做了一份。
小武看着由娘子亲手做的,银朱师傅亲自端上来的早餐,眼里的羡慕流了一地。
遥想当年还在黄粱镖局接受训练的时候,他有幸也吃过娘子亲手烤的兔肉,更听过无数次齐师傅对娘子手艺的夸赞。屋子里这位古怪的病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有这样的待遇?
昨天不是还在吃他做的面吗,怎么今天就变成娘子亲手做的饭菜了?
房间里左丘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静静地躺在床上,形容略有些狼狈。
他的头发跟昨晚一样披散着,从枕头铺散到床榻上,还有两缕滑落到了床下,即将接地。抓着床榻边缘的手渗出了血迹,居然是在床沿磨破的。
银朱的目光往上移,只见他脖颈上的汗水和皮肉一起包裹着青筋,嘴唇干裂,面色煞白,汗水跟眼泪一样顺着面部滑落。
听到动静之后他忽然转头,一睁眼,双目的猩红像是能把人吞进去。
银朱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他已经醒了很久了,她没有多余的反应,放下东西跑了出去。
很快,十四提着刀跟碗过来了,银朱提着一只活鸡跟在她后面。
“喝吧。”放完了血,十四端把碗往床边推了推。
床上的人像个被父母催着喝药的小孩子,乖乖地起身,端起碗往下灌。只不过这次没喝完,只喝了一半。
“怎么不喝完?”
“我试试只喝一半的效果。”左丘玥的嗓子比昨天又沙哑了不少,“要是喝多跟喝少没有区别,留着独自吃饭多好。”
十四闻言嗤笑一声,也不强迫他。而是意有所指地看向他的手:“宁愿自残,也不愿意喊人进来替你拿血?”
“这个吗?”左丘玥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不是故意的。”
“这个毒在我身上,但我不想跟它妥协,也不想让步。我让一步,它就会进一步。反之,我寸步不让,就不给它得寸进尺的机会。说不定博弈抗衡之中,我能占据上风呢。要是再往好的地方想一想,说不定我能忽视它的存在。”
“你倒是活得乐观。”十四不客气地泼凉水道,“想的再好一点儿,说不定就可以不用解毒了,你用精神胜利法,就能完全战胜它。”
“精神胜利法?”左丘玥第一次听这么新鲜的词,“这个词好。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入者谓之魄。精神二字,道出了人生本真啊。”
“肖娘子武艺高超,才学也渊博。”
刚好受一点儿,就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到嘴皮子上了。十四懒得理他,带着银朱出去了。
听着她们走出去,左丘玥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连忙用手撑住了床沿。他看了一眼剩下那半碗已经开始凝固的血,闭上了眼睛。
小武拿着伤药进来替他包扎伤口,包扎好之后把早饭端到了他面前。
“小武,你的手艺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啊!”尝过第一口,左丘玥惊奇地赞道。
“……这不是我做的,是我家娘子做的。”
第267章 忏业
左丘玥在十四家里半死不活地躺了七天之后,辩苦和尚终于回来了。离开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变成了两个人。
“这位师傅是?”十四看着跟在辩苦和尚后面的又高又瘦的僧人,觉得似曾相识。
“忏业,这是肖施主。”辩苦和尚介绍道。
“师父,我之前怎么没在寺里见过他?”梅知雪近两年经常住在大慈恩寺,却从来没见过这位叫做忏业的和尚。
其实大慈恩寺许多僧人她都不熟,现在特意问一是因为辩苦和尚亲自把他带到了这里,二是因为真的很眼熟,她之前肯定在哪里见过他。
“肖施主,梅小施主。”忏业双手合十,分别对十四和梅知雪鞠了一躬,“贫僧法号忏业,未出前的俗名,叫李二继。”
“你!”十四睁大眼睛,“是你?”
她问辩苦:“这是怎么回事?”
梅知雪则还没反应过来,李二继又是谁?当初梅行之并没有把绑架她的人名叫李二继的事情跟她说。
“此事说来话长,先给病人看诊吧,容贫僧稍后再跟肖施主解释。”辩苦和尚对十四道,“我找到了能暂时压制嗜血散毒性的方法。”
“什么办法?”
……
辩苦和尚找到的暂时压制嗜血散的办法,就是用曾经中过毒又成功解毒的李二继的血进行压制。
当初梅行之说的,李二继的结果是被押送神都进行审判。十四得知他的出身之后,就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又在黄粱县见到了活着的李二继,还成了出家人,取了个法号叫忏业。
不用再听解释十四也想通了,当年梅行之的祖父收藏的那株嗜血藤,应该就是用来给李二继解毒了。
“等等。”往二楼走的过程中,十四把人拦在了楼梯上。
“肖施主,有何事?”
“你打算直接让左……里面的人喝他的血?”十四问辩苦和尚。
“鲜血效用最佳。”辩苦和尚道。
“不瞒大师。”十四却说,“里面那个人性情古怪,连鸡血都不太愿意喝,你觉得他会接受喝人血?”
“鸡血?”辩苦不解。
“哦,是这样,我想着既然这毒要用血来压制,动物的血也是血,就给他试了试。”十四道,“不过效用很小,第一次喝的时候一次能缓解一个时辰,到今天已经不太能起到作用了。”
前几天每天饮一次鸡血,能换来片刻的松缓,左丘玥一天饮水进食也都集中在了这段时间里。但是七天过去,鸡血已经起不到作用了。所以从昨天到今天,他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辩苦和尚要是再不来,他可能就会像十四一开始估计的那样,活活饿死。
“我也饮过牲畜之血。”忏业说,“起初收效甚微,而且只能稍微把痛苦降低,不能恢复体力,也不能驱散内心对人血的渴望。七天之后,就会完全失去效用。”
十四听梅行之说过李二继的过往,连他这样的人都能被逼到喝人血,嗜血散给人带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
“能不能把他的血入药,把血腥气藏起来再给他喝?”十四建议道。
辩苦和尚接受了他的建议,把忏业的血融进汤药中,端进了左丘玥的房间。
……
忏业的血果真有奇效,喝下去当晚,左丘玥的情况就有了明显的好转。
辩苦和尚一边给他看诊一边给梅知雪授课,十四站在后面看着,银朱忽然急匆匆地冲进来。
“娘子,不好了!”
“什么事?”十四把人拉出来说。
“巧娘难产了。”银朱焦急道。
“怎么会?她不是还要两个月才生吗?”十四大惊,“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两个时辰前的事情,她在家里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了早产。村子里的产婆过去接生,却生了两个时辰也没生下来。玉禾小娘子哭着跑过来的,说她爹让她过来问你要怎么办。”
“玉禾呢?”
“在楼下。”
十四转身就往楼下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跑进左丘玥的房间:“大师!”
“你会接生吗?”
……
夜幕中,马车停在肖七郎家大门口,辩苦和尚、梅知雪和肖玉禾先后从上面下来。
十四跳下马,拉起辩苦和尚就往里走。
肖七郎家院子里坐着不少人,大多是村子里生育过多个孩子的妇人。村子里的人信这个,觉得她们是多子多福的人,请来坐镇能带来好彩头。
除了讨好彩头的人,肖家众人也悉数到场。
屋子里传出许多人的说话声,还有人拿着东西进进出出。
“十四娘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下一刻肖七郎就冲了出来。产房原本是不让男人进的,但是肖七郎跟发了疯一样,所有人都拦不住他,只能任凭他一直待在里面。
“十四!十四你终于来了十四!你嫂子她……”肖七郎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产婆说田巧大出血了,村子里很多妇人都是生产的时候大出血走的。
“哇!爹,娘!”
“呜呜呜,爹,娘!”
看见肖七郎这个样子,肖玉禾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过来的肖书昌吓得大哭。
院子里的人连忙上来哄,哄两个孩子,也劝肖七郎。
“堂哥你冷静点儿,其他的先别说了,先让大师跟嫂子看诊吧。”十四顾不得多安慰肖七郎,推着辩苦和尚进了产房。
肖七郎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拔腿跟进去。肖玉禾跟肖书昌也要跟,被大人拉住了。
“你在外面等我吧。”梅知雪跟肖砚说了一声,抬步往里走。
“小娘子!”院子里的人也要去拦她,被肖砚喊住,“她是大夫,让她进去。”
十四跟肖砚在大韦村有着特殊的地位,他虽然也是小孩子,但是说出来的话人们下意识地都不会去反驳。
辩苦和尚虽然医术高超,但完全没有过接生的经验,被十四拉过来纯属是赶鸭子上架。他一边念着佛经一边进入产房,来到田巧体力已经耗完了的田巧身边替她把脉。
“气血两亏,若要继续生产,需要针灸提神。”
“师父,银针。”梅知雪把虽然装在布包里的银针拿出来。
“有没有笔墨,她还要吃药。”
“有,我去拿!”肖七郎又跑出去拿笔墨。
“可是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去哪里买药?”梅知雪说出重点。
“周围村子里应该有土医,先开方子,我去抓药。”
一阵忙乱,十四拿着药方出来,从院子里叫上一个知道土医家在哪儿的人跟上,赶起马车去给田巧抓药。
……
经过一夜的忙轮,天光熹微的时候,产房里接连传出两声婴儿的哭声。
“哇!”
“哇!”
接着是肖七郎惊喜的喊声:“生了,生了!巧娘,终于生了,你吓死我呜呜呜……你吓死我了巧娘呜呜呜……”
新生儿降生这一天,他们父亲在产房里大哭不止的消息也传遍了周围好几个村子。不久之后,被媳妇生产吓哭了的村正肖七郎,成为了大韦村标志一般的存在。
第268章 玉秋和玉商
田巧这一胎生了两个女儿,因为是早产,再加上难产,所以她的身体虚亏有些重,需要好好调养。
天一亮,肖七郎就趁着十四还留在他们家,亲自赶了马车去县城,买了一车的补品回来。
回到家的时候田巧醒了,正跟十四说话,肖砚、梅知雪、肖书昌和肖玉禾四个人则围着两个刚出生的小婴儿看,都新鲜极了。
“十四,那位高僧呢,走了吗?我还没好好谢谢人家呢。”
“你不是已经谢过好多遍了吗?”十四想起凌晨的场景。
田巧好不容易生出来了,肖七郎终于绷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脸大哭。哭完之后又朝辩苦和尚磕头,磕一个头说一声谢谢,一连说了十几句,辩苦和尚拉都拉不住。
他一边磕一边说一边哭,知道的是人家帮了他他在说谢谢,不知道呢还以为受了什么冤屈呢。
能够想象,这样的画面也会被当时在产房里的产婆绘声绘色地描绘给其他人,然后经过大韦村村民的口传扬出去。
肖七郎把外面的东西往里提,肖书昌要去帮忙,被肖七郎阻止了。
“好好看着你妹妹就行,这里用不着你。”
肖书昌惊讶,小妹妹一生出来,爹居然连活儿都不让他干了。
“爹,妹妹还没有名字呢,怎么叫她们呀?”肖玉禾问,“难道要叫大妹妹和小妹妹?”
“让你娘取,你们俩的名字就是你娘取的。”
“你就会当甩手掌柜。”田巧笑着道,“不如十四来取吧,你也算是她们的救命恩人了。既是姑姑,又是恩人,你取的名字能给她们带来福运。”
村子里的人都信这些,十四见田巧说的认真,也没推脱:“让我取名字吗?那我得好好想想。”
“娘亲娘亲,我也想给妹妹取名字。”肖砚毛遂自荐,“能不能分我一个,咱们俩一人取一个?”
“不行!”肖书昌立刻出来反对,“让姑姑取,两个都让姑姑取。”
“妹妹就两个,咱们这么多人,怎么分?”他说,“既然分不公,那就都让姑姑取,妹妹肯定也喜欢姑姑给她们取的名字。”
肖书昌说的有理,要是让肖砚取一个,两个小姑娘还有亲生的哥哥姐姐呢,人家心里怎么平衡?
而且话说回来,肖砚取名字的水平,真的有些一言难尽……
“那好吧。”被拒绝了,肖砚有些失望。
梅知雪拍拍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是吗?那要等舅母再生小妹妹吗?”肖砚喃喃道,“那还要等多久?”
而且舅舅家已经有四个孩子了,以后还会再有吗?
梅知雪跟他咬耳朵:“等你以后成亲,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你可以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
说到这里,小姑娘的耳朵无声地红了。
“我吗?”肖砚这是第一次说到成亲的问题,“我才八岁,成亲还要好多年吧。”
算了,还是多跟马家姨母讨几匹小马驹,给马儿取名字好了。
两个小家伙儿咬耳朵只有他们自己听得见,十四则已经开始思考新生儿的名字了。
正式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十四才发现,其实她也是取名废,没有任何思路。这一点,跟肖砚倒真的是母子。
但是在田巧殷切的目光中,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看看肖玉禾,既然姐姐叫玉禾,那两个妹妹也从玉吧。好了,中间的字有了,还差末尾的字。
“嫂子你最喜欢什么季节?”十四打算从田巧的爱好入手。
“秋天。”田巧说。
“那大的就叫玉秋吧。”十四说,“跟她们长姐一样从玉,秋字里面也包含了禾,一听就是玉禾的妹妹。”
“嫂子,你觉得怎么样?”
“肖玉秋,好听!”肖玉禾首先发表意见,“姑姑,就叫玉秋吧,这个名字真好听!”
“确实好,就叫玉秋吧。”田巧也赞同,“小的呢,叫什么?”
“堂哥最喜欢什么季节?”
“也是秋天。”田巧明白十四的意思了,笑着道,“庄户人家,最喜欢的当然是丰收的季节。秋天用过了,你再换个思路吧。”
“小的叫玉商吧,肖玉商。”十四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
“这又是什么含义?”田巧没想明白。
“秋天还有别称,金商或是素商,既然堂哥也喜欢秋天,那小的就叫玉商吧,也是秋天的意思。”十四解释道。
“我还是第一回听见这个说法。”田巧道,“见多识广就是好,取的名字也好听。”
“肖玉商。”肖书昌对着小的那个喊她新得的名字,“小妹妹,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就叫肖玉商了。姑姑说了,也是秋天的意思。”
“大妹妹叫玉秋,小妹妹叫玉商,真好听……”
“对了,嫂子。”十四有个疑问,“你怎么忽然摔了,还是在家里?”
自田巧怀孕之后,肖七郎恨不得把眼珠子长在她身上,平时处处留心,怎么在家里摔倒了呢?
“是我气急了。”田巧叹了口气,“一着急就容易慌,下床穿鞋的时候没踩准,就坐到了地上。”
她有些后怕:“幸亏孩子没事。”
“也幸亏你没事。”十四道,“你没看见堂哥昨天的样子?你要是出了事,他也要崩溃了。”
田巧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她要是出了事,这个家就算不散也会元气大伤。
田巧闻言眼泛泪花,肖七郎昨天的表现,她是没有预料到的。肖七郎爱她敬她,她知道,可是没想到他用情这么深,也从来没敢想过。
“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十四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是因为十六娘。”田巧问,“十四,你还记得十六娘吗?”
据田巧所知,十四已经五六年没见过肖十六娘了,不知道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还剩下多少。
十四听到这个排行,就知道是肖家众多兄弟姐妹中的一个。再一想,肖十六娘,那不就是原身的亲妹妹吗?
哦,现在也不能算亲妹妹了,她们实际上并没有血缘关系。
肖福跟林氏夫妻俩,是把重男轻女刻到了骨子里的一对夫妻。如果说不疼肖十四娘是因为她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可是身为亲生女儿的肖十六娘,没出嫁之前过的是跟肖十四娘差不多的日子。
家里的一切重活累活都是她们姐妹俩分担,所有好吃好喝的都是肖二郎跟肖三郎享用。挨打挨骂的次数,这姐妹俩也不相上下。
在肖十四娘的记忆里,因为同病相怜,这姐妹俩的关系还是比较亲厚的。但是两个人的性格又同样懦弱,肖十四娘出嫁之后完全受夫家管束,肖十六娘估计也差不多。
两姐妹先后相隔一年出嫁,嫁人之后每年至多见一面。等十四在肖十四娘的身体里醒过来之后,至今一次都没见过。
她确实已经忘了还有个妹妹了,忽然听田巧提起才回想起来。
第269章 雷公琴
十四半夜离开的,第二天中午才回到家。
“你们俩,去洗手准备吃饭,吃完赶紧去睡觉。”她对肖砚跟梅知雪道。
原本早就让他们俩回来,但两个人不愿意,一直留在那儿看娃娃。直到十四回来,才把他们带回来。
“娘子,方二郎来了。”银朱走过来,“说有疑问向您请教,已经在客厅等候多时了。”
方如许近些年在嵩州声名鹊起,许多豪绅官宦都慕名而来,找他帮自家建造宅院。顺便还会找专门制作新奇家具的赵记也就是方如许舅舅家,给新宅院定制家具。还有木匠世家刘家,给家里装上一套自来水系统。
若是预算再宽泛一些,就再跟方家下一批订单,请他们为宅院打造一套琉璃门窗,以及能把人影照射的纤毫毕现的琉璃镜。
刚刚上任的河南道节度使要建造别业,就把订单下给了方家。方如许此次过来,就是为了这个订单。
而这位新官上任的节度使不是别人,正是从前的嵩州刺史,孟常怀。因为政绩出色,今年年初刚刚荣升河州南道节度使,掌一方大权。
方如许接了他们的单子,画好了图纸,拿过来请十四品鉴,顺便请教。
“方二郎此次过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令尊的意思?”
聪明人交谈就是简单,十四更喜欢开门见山。闻言方如许也不扭捏了,直接道:“不瞒肖娘子,这一趟过来是我和父亲共同的决定。肖娘子与节度使夫人交好,定然也了解夫人的喜好。”
“所以想请娘子帮忙,看看这一张图纸是否能入孟夫人的眼?”
曾经一心扑在爱好和理想上的方二郎,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也懂得将人情世故与热爱融合在一起了。
十四仔细地看了方如许给她的图纸,设计自然精巧,几乎无可挑剔。
“孟夫人为人不拘小节,颇具豪气,平时的喜好也跟性情相同。”十四给出建议道,“方二郎的设计自然无可挑剔,只在一些小细节上再稍微留意一些就行了。”
“多谢肖娘子指点。”听到了想要的回答,方如许感激无比。他这趟说是来问房子,实则就是来问人的。十四的话,让他心里有了底。
他这趟过来是求人帮忙,自然没有空手。给十四带了一张七弦琴,听说是名家亲手打造,自然价值不菲。
十四近几年跟各个领域的人往来,收礼送礼都是常事,像这样的雅物,库房里也攒了许多。这张琴她欣然收下,准备放到库房里,以后给它找一个合适的主人。
正好是饭点儿,十四留方如许在家里吃了午饭,然后才把人送走。
方如许听闻田巧产女,连说恭喜,还要过来参加满月礼。
十四也想起来要给两个小侄女准备礼物,正好把新得的这张琴放过去。来客厅拿琴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她忘了,转身看到楼梯上的左丘玥,她想起来忘记的事情是什么了。
“你能走了?”十四打量着他,走的还挺稳,看来是辩苦和尚的治疗方法起作用了,“吃午饭了吗?”
哦对,今天中午的午饭好像也把他给忘了,不知道银朱有没有做他的那一份。
“吃过了,多谢肖娘子款待。”
“哦,没事,应该的。”十四仰着头看他不舒服,示意他下来再说话。
左丘玥则是一边走,一边打量房内的布局跟装饰:“你这里跟普通的房舍不太一样,不像是大历朝的建筑,参考了外域的建筑风格吗?”
“嗯,参考乐一些。”十四随口应着,看着人走到她面前,“不用我提醒,你也知道你身上除了毒之外,还有不轻的伤,不该这么早就下楼活动。”
“我知道。”左丘玥道,“一连躺了七天,再躺下去人都要木了。而且终于有力气下地走了,我要好好享受这个机会。”
“肖娘子手里抱的是什么?”他问。
“琴。”
“我能看看吗?”
十四把琴放到桌子上,示意他自便。
左丘玥把外面的布褪下,露出里面的琴身。他随手拨弄一下。
“当~”
传出一声低沉清越的琴音。
“好琴。”左丘玥赞道,“听这音色,看这形制,应当是产自巴蜀,出自制琴名家雷翁春雷公之手。”
这人还能看出琴的产地和制作者?十四小小的惊讶了一番,又怀疑他到底是真懂,还是在胡吹?
“肖娘子也喜欢抚琴?”左丘玥抬头看向十四。
“我不会,这是朋友送的。”
“那可否让在下?”
“请便。”正好十四也想看一看,这人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
一曲《广陵散》自他指尖流淌而出,从客厅传至二楼,刚刚回到房间的肖砚跑出来,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只见娘亲前几天救回来的那个人随意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琴放在腿上,正低头拨弄。
十四则抱着手臂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梅知雪也出来了,蹑手蹑脚地走到肖砚身边,生怕打扰了这悦耳的琴音。
“这曲子真好听。”她低声说,“没想到姑姑救回来的这个人琴弹的这么好。”
“你也喜欢弹琴吗?”肖砚问梅知雪。
“我之前学过,但是只是刚刚入门。”梅知雪说,“后来为了跟师父学习医术,就放弃了。”
“那你还喜欢吗?”
“喜欢呀。但是跟弹琴比起来,我更喜欢医术。”梅知雪也不遗憾,“我哥哥琴弹的很好,我可以让他弹给我听。”
“姑姑好像也挺喜欢听的。”她望着楼下的十四道。
而此时的十四想的却是,幸亏她这宅子里住的是一大群小厮,而不是侍女。否则经过今天,恐怕要不得安宁了。
一曲终了,肖砚赶紧拉着梅知雪猫回了房间,在十四发现他们之前。
“确实是好琴,不愧出自名家之手。”浅弹一曲之后,左丘玥评价道,“雷公的琴千金难求,不知肖娘子的朋友是从何处寻来的?”
“我没问。”
“你真的叫左丘玥?”
“如假包换,二十年来一直叫这个名字,从来没改过。”左丘玥也好奇,“肖娘子为什么会怀疑我会骗你?”
十四:“你多想了。”
看来真的是左丘玥了,就像他说的,他没必要骗她。
奇怪,是因为在原著里都是炮灰角色,所以她才会格外在意吗?还是因为……这人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人都是视觉动物,十四承认,她被这张脸给惊艳了。只要看着这张脸,任谁都会多几分宽容,还有怜悯。
“对了,听闻肖娘子昨夜匆匆离开是因为嫂子产下了一双女儿,取名字了吗?”左丘玥一边把琴装回去,一边跟十四聊家常。
他手上的纱布已经摘了,冷白的肤色,暗青色的血管,清晰分明的骨骼,这双手动起来更漂亮。
“取了。”
“叫什么名字?”
“玉秋,玉商。”
“序移玉律,节应金商。”左丘玥道,“好名字。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寓意也好。”
玉秋的名字直接用了秋天的秋字,玉商则是十四想起来《白龙传》里的一句话,化用了秋天的别称。
巧了,那句话正好是——序移玉律,节应金商。
第270章 肖十六娘的婚姻
为了随时应对左丘玥毒发,辩苦和尚直接带着忏业在十四家里住下了。师父住在这里,梅知雪自然也跟着一起留下了。
家里房间多的是,但是十四也事先跟他们声明了,食材免费提供,一日三餐要自己动手。
随后,十四就忙碌起来了。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肖十六娘的事情。
这件事还要从肖十六娘的婚事开始说起。她比肖十四娘小两岁,比她晚一年出阁。也就是十四岁的时候,就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她的夫家在玉梁县,家住县城,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布庄。肖十六娘嫁的人叫万贯,万家这一代有七个孩子,他是最小的儿子,也是独子。
按理说这么好的亲事,是不会轮得到肖十六娘的。落到了她头上,自然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跟十四成亲之前没见过韦志高一样,肖十六娘也是在新婚当夜才亲眼看到自己丈夫的模样。
万贯比她大十几岁,并且前面已经有过两任妻子,两任妻子接连病故,都没有给他留下子嗣。
在跟肖十六娘说亲之前,万贯另外说过一门亲事,但是刚定亲没几天,女方就病逝了。于是万贯克妻克子的名声就在玉梁县传开了,没有人家愿意再和他结亲。
林氏在玉梁县有一个远房表姐,眼红万家给的比平常人多几倍的谢媒礼,就想起了自己住在黄粱县大韦村的表妹林氏有两个女儿。于是通过她在中间牵线搭桥,肖福收了万家三万钱的聘礼,才十四岁的肖十六娘就被送去了玉梁县。
说得好听了她是嫁,但实际上就是被自己父母卖给了万家。成亲之后也很少回娘家,每年至多在过年的时候回去一次。
田巧这次被气到,是因为万家那边要以多年无所出为由贬妻为妾,把肖十六娘这个正妻降为妾室,然后再娶另一个已经怀了孕的女人进门。肖十六娘不肯,就被他们毒打,还关在柴房里不给饭吃。
这两年肖家这边发迹起来了,尤其是肖七郎,当了村正,手下管着上千亩田,还送一双儿女去上了私塾,看起来好不风光。
发迹之后再和别人往来,会发现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好人。比如这次肖十六娘在万家受虐待的事情,就是好心人把消息带到大韦村的。
肖七郎作为在肖家已经掌握了话语权的人,当然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去玉梁县求证。结果和他听到的没有半分差别,甚至肖十六娘的处境要比他听到的更惨一些。
他带着几个堂兄弟一起打上万家,把人接了回来。一定要万家那边给个说法,他们肖家绝对不能被这么欺负!
但是万家那边仗着万贯的一个姐夫当了县丞,也硬气的很,根本不怕肖七郎。田巧难产那日,便是那万贯的一个姐姐来了大韦村,美其名曰要接弟媳回家。
对方并不知道肖十六娘住在哪儿,只知道肖家这边替肖十六娘出头的是肖七郎,所以直接找来了他们家。一开始还说着哄人的好话,后来发现肖七郎不上当之后就直接开始撒泼。
田巧原本在卧室休息,听到了动静要出去,又急又怒之下不小心踩空,摔到地上还导致了早产。
这一次,肖家跟万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万家那边跟官府的牵扯不浅,自古民不与官斗,平民百姓跟当官的作对是一定会吃亏的。田巧担心肖七郎,好好思忖了一番之后决定告诉十四。
十四先派了个人去玉梁县打听消息,自己则亲自来见肖十六娘。为了提防万家过来找人,肖七郎把她暂时安排在了肖寿家里。
“十四娘?”过来开门的是肖五媳妇,看清来人是十四的时候惊了惊。
几年前林氏被发配之前留下那番话,十四经过求证之后确定自己确实不是大韦村肖家的女儿。她把这件事如实告诉了肖七郎夫妇,他们夫妇又通知了肖家众人。
目前的情况是,外人都不知道真相,肖家人却都清楚,十四跟他们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再面对给他们的生活带了巨大改变的十四的时候,就少了当初的理所当然,多了感激跟敬畏。
“五堂嫂。”
“哎……哎!”对于十四还能称自己一声嫂,肖五媳妇有些受宠若惊,“十四娘,你过来是为了啥事儿呀?”
“来找十六娘。”
“哦,十六娘呀,她就在屋里呢,你快进来。”
因为近几年收入水平提高,肖寿家的院子也翻修了一遍,规模没变,却比从前干净气派了不少。
肖十六娘被安排在一间小房子里,里面打扫的很干净,床头的茶几上还放着茶水,证明她受到的待遇还不错。
一般跟婆家发生矛盾而不得不返回娘家的女子,在娘家是不会受欢迎的。尤其肖十六娘回的还不是自己家,而是本身家庭成员就很多的叔父家。
“十六娘,你快看谁来看你了?”
“十四娘来了呀!”
“十四娘。”
肖五媳妇正要带着十四进去,那边肖寿领着一家老小过来了。十四免不了跟他们一阵寒暄,听他们气愤非常地控诉了万家的行径,才得到了跟肖十六娘单独说话的机会。
“阿……阿姐?”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的姐姐肖十四娘吗?肖十六娘简直不敢认。
肖十六娘看着十四的时候,十四也被她的样子惊到了——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女人,说她三十岁也有人信。
而肖十六娘比肖十四娘小两岁,今年才二十二岁。
十四拎了把凳子在床边坐下,掀起被子看她的伤势。因为穿着衣裳,其他部位的伤看不清,只能看见脖子上的淤青,以及用木头固定着的左腿。
“腿是怎么回事?”十四问,“伤到骨头了?”
肖十六娘噙着眼泪点头。
又是一个畜生!
“怎么伤的?”
“万贯……万贯用凳子砸的。”
“这里呢?”十四指着她的脖子问。
“也是他掐的……”
“还有哪里?”
肖十六娘像是在外面被欺负了的小孩子看到了家长,把自己受到的伤害一一报告给十四。
像脖子上的淤青,她全身还有很多,分布在背上跟胳膊上。而最严重的要数左腿跟右手的伤,左腿腿骨骨折,右手的食指跟中指被掰断了。
“这些伤都是那个畜生打的吗?还有没有其他人动手?”
“没……没有。”肖十六娘泣不成声,“都是他……都是他打的。”
“阿姐……我以为我活不成了阿姐。他们要让我做妾,我不同意,他就打我……呜呜呜……”
“他爹娘就在旁边看着,不论我怎么求饶,都没人过来救我。阿姐,你要为我做主啊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