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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火星与水星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txt下载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锋芒毕露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朱翊钧眼下必须把偃州城这件事处理掉。

    贩私盐可是杀头的买卖,绝不是祝广昌一个小百户能压下来的,他必须知道邓元飞背后那个人想干什么、对自己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现在的目标很明确了:潜入偃州城、抓住“肥虎”,然后让他把所有事情都吐出来。

    计划既定,朱翊钧细细地盘算了一下自己麾下的人手。

    祝先和一众亲兵之前在偃州城里闹过事儿、都是熟脸了,带进去容易打草惊蛇。

    朱翊钧也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有关,因此将他们安置在了邓元飞的这处营寨,正好也能看押抓到的俘虏。

    白五手下的人之前没进过偃州城,肥虎的人和官兵把他们认出来的概率不大,乔装打扮一番、分成几波混进城去就好。

    这批人是朱翊钧安排在城内的内应,如果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比如计划失败、自己被肥虎的手下追着砍了五条街,那就只好先在白五的掩护下撤出偃州城、从长计议。

    至于进偃州城捉肥虎这件事,他手上暂时还没有能托付这种重任的人才,只能自己亲自上阵了。

    好在李荣山常年混迹江湖、懂一些易容的技巧,反正祝广昌这张脸也差不多被邓元飞给抽肿了,稍微易容一番,在脸消肿之前还真没几个人能认出他。

    大方向已经定下,朱翊钧的眼神在麾下众人的脸上逡巡了一圈,最终停在了邓元飞和李荣山二人身上。

    “邓元飞,肥虎的人认识你这张脸吗?”

    “除了肥虎和他的心腹,没人认识。”

    虽然不知道朱翊钧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邓元飞还是果断给出了回答,朱翊钧的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微笑,这样的话、他那些有趣的想法就有实施的空间了。

    “邓元飞、李荣山,你们陪我进一趟偃州城。”

    此言一出、顿时满座皆惊,谁都没想到朱翊钧会亲自进城逮肥虎,带的还是两个这么不靠谱的手下,祝先立刻担忧地提醒了一句。

    “将军,李荣山就算了、他好歹还帮您从地牢里逃了出来,可这邓元飞......”

    祝先没有把下半句话说出来、但在场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邓元飞就在几分钟之前还是拿佛朗机炮轰他们的敌人,朱翊钧怎么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这样一个人的?

    朱翊钧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挥手示意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军医闪开一些,自己整理整理仪表、端正地跪坐在邓元飞面前与他对视。

    “我不会永远是个百户的,我会不断、不断地往上爬,最终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邓元飞看他的眼神闪了闪,朱翊钧说这话颇有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嫌疑,但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与众不同的。

    他们的锋芒就像一柄尖锥,就算被藏进布袋子里、也一定会像麦穗的尖芒那样挺露而出,旁人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不凡之处。

    在他眼里,朱翊钧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人够狡猾、够凶残、也够有野心,更重要的是、朱翊钧身上有种捉摸不透的魅力,让人忍不住想追随于他。

    朱翊钧取下祝先腰里的手铳和腰刀,将它们郑重其事地交到邓元飞手里。

    “是要给那个人卖命、当一辈子吃剩饭的野狗,还是当我的亲兵、去博那一线前程?不管你怎么选,我都陪你玩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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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内,朱翊钧正端坐在桌案之前、一页一页仔细地阅读着面前的档案,雨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子上吃着冰镇葡萄、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小腿,百无聊赖地看着专心致志的朱翊钧。

    祝广昌那副身体受损严重,他本就被邓元飞关在地牢里硬生生折磨了三天,朱翊钧又拖着那样的躯体带着李荣山打生打死、肩膀上还挨了一发火铳。

    这已经不是朱翊钧想不想的问题了,那副身体必须休息一会儿、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势恢复的时间,否则很容易落下终身残疾。

    正好他也需要时间理一下自己的计划,李荣山和邓元飞更是需要提前把细节交代清楚,暂时让那具身体歇上一两天吧,这段时间就集中精力处理一下大号手上的事情。

    就在朱翊钧盯着档案上“渔盐”一词若有所思时,他的贴身太监费瑛悄无声息地快步小跑进来,见朱翊钧看向自己才满脸堆笑着开了口。

    “陛下,首辅大人在外面求见,您要见他吗?”

    “张居正这时候来找朕做什么?新朝的年号有这么快商议出来吗?”

    听到张居正要来见自己、朱翊钧的眉头不禁皱了皱,顾命三大臣中,高拱已经被赶出了京城,高仪又是个对张居正言听计从的货色,现在的朝堂已经从事实上被张居正把持。

    要论贯穿大明中后期始终、知名度最高的政治事件,无疑是“党争”二字。

    嘉靖一朝张璁斗杨廷和、夏言斗张璁,严嵩斗夏言,徐阶斗严嵩,高拱斗徐阶,张居正斗高拱,浙党王锡爵斗张居正,其后就是东林党赵南星斗浙党王锡爵。

    各个派系之间纠缠厮杀的阴云始终笼罩在朝堂之上,张居正、徐阶这种力压群臣的首辅活着还好说,一旦那个能压服各个派系的强人死去,等待着大明的就是永无止境的内耗,而大明最终将被这些派系生生拖死。

    天子当然不愿意看到大明在永无休止的党争、内耗中山河日下,但一个能力压群臣的强人首辅显然是更加不能接受的。

    皇权遵循着与世俗完全不同的逻辑,像张居正这样权势膨胀到了一定地步的大臣、他忠诚与否并不重要。

    依附他的人那么多,难保就没有两个想混那“从龙之功”的反骨仔,王莽和赵匡胤造反之前谁看得出他们是反贼?

    手下把那身明晃晃的龙袍往他身上一披、他自己的想法还重要吗?最起码,朱翊钧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在一名臣子的忠诚上。

    这种人只要活着,就是对皇权的一种威胁与挑衅。

第十六章 帝师

    朱翊钧沉吟片刻,放下手里的档案揉了揉太阳穴。

    “让他在外面等着,就说天子尚未沐浴更衣、不宜接见外臣,不用去武英殿了。”

    “奴婢明白。”

    费瑛讨好的冲朱翊钧笑了笑,面朝着他恭谨地小步退出养心殿,殿外的宫女们抱着各色沐浴用品鱼贯而入,簇拥着朱翊钧走进浴池。

    养心殿的偏殿之中,张居正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咂一口手中的香茗。

    这已经是费瑛第三次给他上茶了,天子让他枯坐在这里已经近半个时辰、这可不是对待一名首辅的态度,难道天子还在因为努尔哈赤的事情对自己心怀怨怼?

    不至于吧?除了太后拎着天子的耳朵说教了他许久、也没什么后续了呀?

    李成梁屁都没放一个、找口棺材把努尔哈赤塞进去就拖回辽东了,他和李成梁后续的交流非常愉快,谁都没有因为死了一个女真蛮子而被影响到。

    反正不过是个女真蛮子而已、死了就死了,谁还能真因为这件事把天子怎么样?

    礼部写个抚慰的题本、找司礼监盖上天子印,再随随便便封努尔哈赤的儿子一个指挥使什么的官职意思意思就行了,还想怎么样?用不用李成梁带辽东军去把他祖坟刨开再埋进去?

    多大的事儿啊,大家虽然觉得天子的反应偏激了一点,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天子日后能在群臣的辅佐下改过来就好了。

    汉景帝当太子的时候曾经和吴王的儿子刘贤下棋,景帝觉得这小子不厚道、跟自己下棋居然都敢耍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干脆一棋盘砸在刘贤脑袋上、直接把他当场砸死。

    那可是吴王的儿子,这一棋盘直接把吴王砸成了铁杆反贼,但这件事照样没妨碍景帝登基为帝,朱翊钧砍死个女真酋长又算得了什么?

    心中虽然有万般猜测、但张居正的面上始终古井无波,一如他刚刚站在殿外时那样温润有礼,连费瑛看了都不禁暗暗感叹此人的气度。

    偏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朱翊钧直接甩开了身后的一众侍从,小步快跑着来到了张居正面前。

    见张居正仍是一副不骄不躁、云淡风轻的模样,朱翊钧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养气的功夫不错,毕竟是徐阶的学生呢,只是不知道学了徐阶几分手段、又学了他几分的圆滑事故。

    终于见到了朱翊钧,张居正立刻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一板一眼地冲着朱翊钧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

    张居正刚弯了弯腰、就被朱翊钧亲切地托了起来,天子好奇而友善地围着他转了一圈,这才满意地拉住他的左手。

    “父皇在世的时候经常对朕说:朕为你寻到了一位足以宰执天下的能臣。朕当时还不甚相信,今日一见爱卿、才知道父皇所言不虚。”

    朱翊钧登基不过数月、之前与张居正没有过密切的接触,直到今天才有了个近距离观察这位千古名臣的机会。

    张居正生得高大挺拔、五官端正,眉宇间带着文人特有的温润和几分傲然冷冽,言谈举止温和有礼,每个和他交谈的人都如沐春风,任谁看了都要忍不住称一句“美男子”。

    更难得的是他还有一把拖到腹部的美髯,大明官场尤其讲究官员有没有一把好看的大胡子,张居正这把美髯都快赶上关羽了、是极品中的极品。

    简而言之、这是一张从小姑娘到老派官吏通吃的帅脸,这个时代是有“面由心生”这种说法的,张居正能获得徐阶和太后的赏识、未必就没有这张帅脸的功劳。

    张居正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先帝的确很看好他没错、但也不至于给他这么高的评价吧?他这个当事人怎么完全没听说过这种言论?

    朱翊钧在心里呵呵一笑,老子说过什么话、当儿子的不是张口就来?他说隆庆帝说过、隆庆帝就一定说过,敢质疑这句话真实性的人肯定是思想出了问题,需要锦衣卫帮助治疗一番。

    “听到爱卿求见、朕本打算立刻宣你觐见,但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未曾沐浴焚香,这不是接见国之栋梁的态度,不得已之下才让爱卿枯等许久。”

    张居正的眼睛眯了眯、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这个套路他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呢?

    先故意给要接见的这个人冷脸看、让他以为天子不待见自己,若是常人、此时心中一定会产生忐忑和郁愤等负面情绪,甚至要诱导着他对天子产生恶感。

    而后天子再出面给他极高的礼遇、解开最初的误会,这样被套路的人就会因为前后的巨大落差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更方便天子引导他的情绪、让他对自己产生强烈的好感。

    不是什么高深的御人之术,对付那些没什么见识和心机的愣头青出奇地好用,但天子是怎么想到要用在他身上的?

    张居正啼笑皆非地看了看朱翊钧、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朱翊钧被他奇怪的眼神看得险些没绷住,只好用孩童“天真而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张居正之所以笑,是因为上一次有人对他用这种套路已经是快二十年前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年轻热血、位卑言轻的庶吉士,那个坐在主位上考较他的人叫徐阶。

    张居正当时还是个头铁的小年轻,猛然被堂堂阁老如此厚待、热血一下就冲到了脑门,人一激动就容易没脑子,他当场骂了严嵩整整半个时辰,他至今都记得徐阶当时脸上的讶异和无奈。

    他不知道徐阶用这招考较过多少人、但自己一定是最让徐阶印象深刻的那个人。

    没想到时间竟然过得这样快,一晃都快二十年了啊......

    “你貌似玩砸了啊?”

    雨看看张居正脸上的玩味和一丝窃笑,又看看朱翊钧脸上掩饰不住的尴尬,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那阵银铃般的笑声听得朱翊钧更加窘迫。

    张居正一笑、朱翊钧就知道坏事了,他穿越前跟一位老先生相处了很久、学了些笼络人心的伎俩,之前的几年用得一直很顺手、这已经几乎成了朱翊钧的习惯。

    今天下意识使出来、没想到张居正一眼就给看出来了,果然不能小看这些名留青史的名臣。

第十七章 年号启元

    “臣此次求见主要是为了年号的事情,礼部商议了几个备用的年号、臣拿来请陛下过目。”

    眼看朱翊钧隐隐有恼羞成怒的趋势,张居正立刻识趣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将手中的几封题本递给朱翊钧。

    朱翊钧稍稍整理了一番神情、将题本接过来展开,启元、万历等几个年号写在最显眼的正中央,另外还有十几个备用年号列在下面,右侧详细地记载着提议者、支持者和这个年号的寓意。

    朱翊钧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直到他看到了几个“别出心裁”的奇特年号,他几乎把那封题本凑到了自己脸上来掩饰自己怪异的神色。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那些提议“乾隆”、“同治”的也就罢了,虽然跟带清几任“明君”的年号完美重合、让朱翊钧心里有些膈应,但起码人家寓意是好的。

    但这个“崇祯”“永历”是哪些小天才写上去的?就应该把提议这些混账年号的大臣揪出来打一顿,那个提议“崇祯”的直接挂到歪脖子树上吊死、提议“永历”的拖出去用弓弦勒死!

    从理性上,朱翊钧知道自己因为这种原因迁怒大臣是不对的。

    但从感性上,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些大臣拉出去杖死!

    年号这种事就仿佛是给一个孩子起名,虽然起一个好的名字不一定管用,但你起码不应该管自家孩子叫“秦桧”吧?这听起来难道不晦气吗?

    朱翊钧把这几个起名的鬼才默默记在心里,你们给朕记住了啊,以后千万不要犯什么错误,否则朕一定让你们知道乱说话的代价!

    再把题本从脸上放下来时,朱翊钧已经恢复了一副从容和煦的神情,他赞许地冲张居正点点头。

    “诸位卿家的提议朕都看过了,大家都很有文采、也很热心王事嘛。朕看启元这个年号就很不错,就它吧。”

    虽然无论从寓意还是历史发展的进程来看、“万历”都是上上之选,但朱翊钧很不喜欢和其他人共用一个年号,尤其是“万历”原本的主人称不上多么贤明、还被张居正压了十几年,实在太晦气了。

    “陛下圣明。”

    年号已经定下,张居正把题本接过来塞进袖子里,一时间却也不急着告退,又笑呵呵地开了口。

    “还有一件事,陛下登基之后已有数月没有读书了,太后十分担心,让臣张罗着给陛下寻几位名师。”

    “东宫不是有很多位名师吗?把他们请进宫来不就好了?”

    朱翊钧眯了眯眼睛、没有听懂张居正这番话的意思。

    当今太后教子极严,从朱翊钧五岁那年起,太后就给他找了各个方面、甚至各本经书的大儒来对他进行车轮战式教学。

    都说皇子是富贵闲人,朱翊钧只感受到了“富贵”二字、闲人那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后那是真狠,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每天的课业都快赶上后世的高三学生了,每天早上五点钟准时亲自把他揪起来洗漱、读书,这种噩梦一般的日子他整整过了五年。

    别看朱翊钧今年只有十岁,但在众多大儒和朝廷要员的教导下、已然称得上“学识广博”,现在去科举考个秀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运气好的话还能混个举人。

    太后甚至十分关心他的娱乐活动,她生怕儿子读书读傻了,还请了许多朝中的将军来教他习武骑马,将自己多年行伍的经验悉数传授给他。

    将军们对教导未来天子这件事十分积极,纷纷慷慨解囊、把自己家传的武学和兵法贡献出来,还不忘抽空讲述一会儿自己带兵的心得。

    在太后的悉心照料之下,十岁的天子上马拉得了硬弓、下马治得了学问、进军营还弹压得了军头,否则之前也做不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手刃努尔哈赤。

    当然,朱翊钧这个“优秀”是相对而言的,比如他在政治方面肯定比普通人强了不少,但要跟张居正、高拱这种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朱翊钧现在最缺的就是经验,很多事情学起来跟做起来完全是两码事,祝广昌的卫所就是个很好的实验场所,既能让他验证自己的见闻和学识,也能培养起一批可靠的心腹。

    话说得满一点,现在围绕在朱翊钧身边这群人已经是全天下最豪华的阵容了,这种恐怖的师资力量还有什么改进的必要吗?

    觉察到朱翊钧困惑的眼神,张居正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

    “太后认为,陛下既然已经坐了龙位、身边的老师也应该换一批才是,他们的才学或许很出众,但关于为君之道的教导、太后不是很满意。”

    尽管张居正已经说得足够委婉,但朱翊钧还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还是因为努尔哈赤那件事。

    太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像话,没听说过明君贤主因为名字杀人的呀?这种事一般而言不是暴君才干得出来的吗?

    朱翊钧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天子怎么会有问题呢?母亲总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世上最好的,一定是他身边出了什么坏人把他带坏了。

    太后左思右想之下,索性借口“天子幼弱,宫中繁文缛节甚多、朝中事务繁忙”无限期暂停了对朱翊钧的讲习授课,连勋贵、将军们都不能随意入宫觐见。

    朱翊钧忍不住咬了咬牙,他说这几个月怎么这么闲呢,连英国公张元都不怎么来见自己了,他可是很热衷于把自己的女儿推销给皇家的。

    他倒不是恶意揣测太后,不过这种行为吧......叫不叫阻断圣听啊?

    虽然心中对太后这个决断颇有微词,但朱翊钧没有在面上显露半分,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母后的决定自然是对的,只是不知道、爱卿为朕寻了哪位名师呢?”

    张居正突然温润地笑了起来、含情脉脉地看着朱翊钧,那种深情的眼神看得朱翊钧不禁有些发毛。

    张居正现在看他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像是农夫看自己刚刚插完苗的田地、屠夫看正在埋头吃饭的小猪,既有希冀、宠溺,又有几分审视和玩味。

    “陛下以为,臣如何?”

第十八章 进城

    “这什么玩意儿啊?还有连环画?张居正真把你当十岁小孩儿了?”

    “嘛,从外形上来看他倒是没什么错误就是了。”

    雨变得只有松鼠大小、晃晃悠悠地坐在朱翊钧的肩头晃着小腿,她手里正拿着张居正献给朱翊钧的《资治通鉴注解版》。

    听到张居正的提议、朱翊钧只愣了片刻就欣然应允,这件事虽然在他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张居正也的确有教他的资格,论学识、人家可是出了名的神童,年仅二十三岁就高中二甲第九名进士、授庶吉士,四书五经这一套可谓是吃得透透的。

    政治就更了不得了,能在党争日益剧烈的大明当上首辅、张居正的政治手腕可见一斑。

    他在改革和治国方面的抱负也初见峥嵘,虽然没人知道这位首辅到底准备做些什么、会做到什么程度,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个男人会给这个日益衰败的帝国带来些不一样的东西。

    就以太后对朱翊钧教育的重视程度,又怎么会放着这么一位优秀而勤勉的老师不用?就算张居正自己不提,太后估计都会主动去请他。

    朱翊钧看看《资治通鉴注解版》上密密麻麻的注释,和张居正附在旁边、特意请人画的一套生动形象的连环画,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张居正这是生怕天子读书读腻味了、对学习产生厌烦,因此把自己费尽心思总结出的道理画进连环画来增加趣味性。

    你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朕已经看到了、好意朕也心领了,不过咱们是不是跳过连环画这种比较童趣的教学方式?下次张居正来讲课的时候给他说一声好了。

    “将军......我是说少爷,咱们到了。”

    朱翊钧正坐在马车里和雨聊天,邓元飞突然掀开车帘、把自己那颗大脑袋钻了进来,有那么一瞬间,他那颗锃亮的大脑袋闪到了朱翊钧的眼睛。

    “按计划行事,还有、把你那么大个光头给我缩回去。”

    朱翊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邓元飞疑神疑鬼地往车厢里看了两眼、这才讪讪地缩了回去。

    话说他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朱翊钧貌似在马车里自言自语了整整一路?他该不会只是个单纯的精神病患者吧......自己决定投靠他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不同于开始胡思乱想的邓元飞,一旁的白七则思想相当纯粹,他才不关心朱翊钧在马车里自言自语些什么,只要白五发话了,别说朱翊钧喜欢自言自语,他就是当场裸奔白五都能淡定地跟上去。

    计划确定之后,白五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朱翊钧的个人安全,朱翊钧要是死了,自己在他身上砸的银子可就全毁了,因此硬是把白七塞到了他身边,朱翊钧也欣然应允。

    比起白五、朱翊钧其实更喜欢白七,这家伙脑子有点不好使、而且好色残暴,要不是他在老家捏碎了好几个衙门捕快的脖子,白五也不至于要带着他从山西一路逃到江浙。

    但白七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他有自知之明。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脑子,所以对白五这样的聪明人俯首帖耳,不会有过多无聊的个人想法,朱翊钧让他砍人、他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马车靠边,例行检查。”

    朱翊钧、白七、李荣山、邓元飞一行四人在偃州城门口被拦下,城门官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们一眼。

    这年头要当城门官、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眼力,什么人可以随便刁难、什么人可以敲诈勒索、什么人必须立刻放过去必须了然于胸。

    李荣山、白七、邓元飞这三个家伙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凶悍,这浑身的杀伐之气、手上不沾个十几条人命不可能养得出来。

    更让城门官心惊的是,三人中最高壮的那个(白七)等待时无聊地伸了个懒腰,玄色外袍之下露出鱼鳞甲雪亮的一角,看他腰间鼓鼓囊囊地、恐怕还揣了柄手铳。

    手铳、鱼鳞甲......这个配置、寻常千户身边的亲兵都不可能有,起码得是万户级别才养得起这种亲兵,这可不是他一个城门官招惹得起的人物。

    暗暗心惊的城门官态度不由好了很多,轻敲马车一下、谦恭地小声说道。

    “还请这位老爷把帘子掀一下,这是例行检查、小人也没有办法。”

    “呵!你可知我家公子......”

    白七忍不住冷笑一声,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在城门官竖起耳朵期待着后半句话时,朱翊钧慵懒的声音打断了白七的冷笑。

    “行啦,用不着为难人家,规矩就是规矩。”

    朱翊钧用折扇挑开车帘让城门官向里看了一眼,城门官见到他身上的锦衣华袍和周身的贵气,立刻便恭恭敬敬地闪到了一旁命手下让路。

    朱翊钧两岁那年就穿越到了这具身体上,以一位皇子的身份整整生活了八年,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家境的不凡,这种级别的贵人、不是一个城门官得罪得起的。

    然而朱翊钧却没急着走,反而笑呵呵地冲城门官问了个问题。

    “此城中可有妓否?”

    城门官愣了一会儿,似乎不敢相信这种话是出自这种贵公子之口,他生怕是自己耳背冲撞了贵人,有些怀疑人生地问了问。

    “......啊?抱歉,小人好像没怎么听清楚......”

    “我说,偃州城里有什么风月场所、玩乐的地方?”

    朱翊钧略带一点不耐烦地朝李荣山挥挥手,李荣山当即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城门官。

    城门官微微掂量一下、顿时乐得眉开眼笑,这锭银子足足有三两、是他好几个月的收入了,他的笑容当即真诚了不少。

    “有!春缘楼!那是全偃州最好的,公子喜欢什么样的都能在那里找到!”

    朱翊钧连一声谢都没说便放下帘子,邓元飞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城门官又欣喜地咬了那锭银子一口,见到银锭上的咬痕才把它揣进怀里,随手洒给身边眼巴巴的手下一把碎银子。

    “去告诉肥虎,今天有一位穿月白色长袍的贵人进了偃州城、直奔他的春缘楼去了。这个贵客是老子帮他揽到的,他得好好谢谢老子!”

第十九章 黑恶势力登场

    “这又是哪家的官狗?行事这么嚣张。”

    “离他们远些吧,那三个侍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去那个光头看上去好凶啊......你说他吃小孩我都信。”

    邓元飞驾着马车不徐不急、堂而皇之地行在街道中央,道路上的行人无不对他们侧目而视,皱着眉头纷纷避开朱翊钧乘坐的那辆马车。

    祝先为他寻来的那辆马车其实不大,但禁不住邓元飞素质较为低下、专门往路中央赶车。

    李荣山和白七也不是个会给别人让道的性格,两个高大健壮、满面杀气的大汉骑着战马分列在马车两边,街上的百姓跟躲瘟神一样纷纷避开这辆马车。

    “哇,你们好像那种穷凶极恶的反派角色哎。”

    雨飞出去看看李荣山、又看看白七,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

    朱翊钧掀开帘子看了看,道路一旁的百姓无不用嫌恶、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们,还有不少人聚在一起指着他们窃窃私语,虽然听不见具体内容,但大概率没说什么好话。

    他又看了看马车旁边的两名侍卫:李荣山之前就是个老于厮杀、刀口舔血的江湖侠客,现在虽然把一脸的大胡子都剃了,整个人已经洗漱了一遍、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但浑身还是散发着难以掩盖的凶厉气息。

    白七就更是个显而易见的反派角色了,他在贩私盐之前就是个喜欢在法律边缘大鹏展翅的浑人,要不是白五脑子好使、也愿意花大价钱保他,他现在最轻都得被流放到台湾去垦荒。

    由于距离上一次入狱时间较短,白七被官府剃掉的头发还没长起来,头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短发。

    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只有被官府捉起来的罪犯才会被剃头。

    白七头上这薄薄的一层短发,在这个时代就是“刑满释放人员”的标记,再加上那一脸横肉和骑马跨刀的嚣张模样,活像戏文里小人得志的凶残反派。

    邓元飞十分不适应地看了看四周,这还是他第一次出门没有被路人行注目礼,因此那些畏惧嫌恶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旁的两个狠人身上。

    邓元飞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带着几十号土匪打家劫舍、绑票勒索的山匪头子,居然是这三个人里看上去最人畜无害的。

    面对如此情景,朱翊钧也只得无奈地苦笑两声,虽然这种情形的确是他自己要求的,但效果貌似有点好过头了。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街道不远处的角落里,几个看上去流里流气、畏畏缩缩的地痞紧紧盯着朱翊钧一行,被其他几人围在中间的那个地痞刘三看得眼皮直跳。

    对于刘三这种没什么本事、只有一条烂命的地痞流氓而言,碰瓷有钱人、勒索老百姓那都是家常便饭。

    他这碰瓷技术在整个偃州城都是出了名的好,以讹人的时候对自己下得了狠手、能把对方恶心到主动掏钱了事而闻名,要不然肥虎的人也不至于专门找他来做这一单。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而头脑灵活的地痞,刘三在碰瓷之前往往会经过反复的考量与仔细的观察,确认自己惹得起对方之后才会开展行动。

    而朱翊钧这一行人嘛......他平时只要远远地看上一眼就会立刻避开,这几个凶人总能让他想起那些同样凶悍的辽东兵。

    江南前些年有白莲教造反、本地卫所兵镇压不下去,朝廷被迫从辽东军调了几千名士兵到南方来平叛。

    大军南下的时候曾经在偃州城休整过一天,刘三亲眼见过那些辽东兵有多蛮横,莫说吃东西不给钱、玩儿姑娘打白条了,这都是常规操作。

    人家把你当街打死都能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就走,衙门里的人连个屁都不敢放,捏着鼻子把尸体拖走、把街道冲洗干净,指望着赶紧把这群祖宗给送走。

    有几名乡绅觉得辽东军这样实在太过分了,携手去见带队的那名参将联名抗议,结果被那名参将喷了一脸口水。

    老子们千里迢迢地赶来帮你们平叛,弟兄们吃点拿点怎么了?敢惹我们辽东军,打死那个白痴是他自己活该啊!

    有本事自己把白莲教给平了啊?赶紧滚蛋!不然把你当白莲叛党一起绑到战马尾巴上拖死!

    没办法、大明的财政是个老大难问题,士绅优待的基本国策之下收入的来源日益局限。

    武装抗税的地方豪族、合法避税的士绅官员、腐败无能的地方政府......

    在这种种因素的共同影响之下,大明居然出现了诡异的“国弱民强”现象,虽然从官员到士绅个个富可敌国,但朝廷却是日常穷得叮当响。

    这是个极为诡异的场景,考虑到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发展、西方人的船队来到了东南亚地区,这个场景就显得更加诡异了。

    欧洲人拼死拼活在美洲开辟了大片殖民地,白银、黄金等贵金属一船一船地运回欧洲,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

    但贵金属又不能吃又不能玩,贵族老爷和商人老爷们把金银挖出来是要享受的,那么问题就来了,在这个时代,那些东西能满足西方贵族老爷们的虚荣心呢?

    精美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等来自神秘东方的奢侈品。

    凭借着这些拳头产品,大明成功在对外贸易中打出了可怕的贸易顺差,欧洲人辛辛苦苦挖来的金银被一船一船地送到大明。

    就这样、大明几乎是躺着成为了大航海时代的赢家之一,海量的白银黄金不断涌入大明,作为一个传统的贫银国,大明的银价居然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贬值。

    就是在这样的盛世境况之下,朝廷的财政收入不仅没有增加,甚至还出现了下滑,以致于开始拖欠官员俸禄甚至军饷。

    朝廷根本付不起辽东军的开拔银两,只好承诺让他们在南方“就食于民”、对他们的劫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导致了明军军纪的普遍败坏。

第二十章 碰瓷是吧?(一)

    刘三看了看冷漠的李荣山、凶厉的白七,始终还是觉得碰瓷他们是一种找死行为,颤颤巍巍地把手里的银子塞回面前那人的手上。

    “不是兄弟推脱,这活儿实在是干不了,你们还是去找别人吧。”

    “你怕什么?又没让你跟这伙人拼命!平时该怎么讹人这次就怎么讹人,出了事有我们呢。”

    有你们个头啊!当我不知道你们是个什么德性吗?我被那帮人一刀砍死之后,你们能来给我收尸就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

    虽然在心中疯狂吐槽,但眼前这批人是跟肥虎混的,得罪了他们、自己以后就不用在偃州城混下去了,因此刘三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婉拒。

    带头那人脸色一黑,猛地一巴掌扇在刘三脸上、又把银子给塞了回去。

    “那几个人要得了你的命,刘爷就要不了你的命吗?你给我想清楚!”

    “但......但是......”

    “少tm废话!给老子上!”

    刘三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那人见朱翊钧的马车过来了,二话不说、一脚把刘三踹了过去。

    刘三直接被带头那人一脚踹到了白七脚旁,白七本来正在认真地思索今天中午吃些什么,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从街道旁的巷子里飞了出来、吓了他一大跳。

    白七、邓元飞、李荣山纷纷好奇地停下了马朝刘三看去,一个混混模样的人一头撞在了白七的马上、整个人被撞了个七荤八素,鼻血糊得满脸都是。

    白七立刻试图把刘三一脚蹬开,但刘三死死抱住了他的小腿、说什么都不撒手,整个人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黏在了白七身上。

    本着一名混混的职业素养、刘三很快进入了角色,色厉内荏地朝着白七大吼大叫。

    “啊呦!你撞到我啦!赔......赔银子......”

    白七毫不客气,一把拎在刘三的脖子上、把他整个人提到了自己面前。

    看着白七满脸的横肉和不怀好意的那对牛眼,刘三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他此时更加坚信自己之前的判断了:这家伙之前绝对杀过不少人、说不定还吃过小孩。

    白七上下打量了刘三一眼、咧着大嘴冲他笑了笑,白七笑容间饱含的杀意混合着他浓烈的口臭,同时对刘三造成了恐怖的化学和精神攻击。

    “抱歉,我有撞到你吗?”

    虽然白七只是客客气气地问了一句,但刘三此时已经完全折服在了他可怕的“气魄”之下,现在已经快被熏得翻白眼了,胃部甚至出现了生理性的抽搐。

    刘三尽力把脑袋朝着远离白七的地方挪过去、脖子伸得鹅一样长,让人不禁想起被拔毛剥皮、整个吊在烤架上的烧鹅。

    “没、没有......小人看这匹马颇为神骏、就忍不住摸了摸,实在没有别的意思......”

    “这样啊?那我就给你个跟它好好接触的机会。”

    白七不怀好意地咧着嘴笑了笑,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在刘三心底油然而生、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白七猛地把他往上一扔、让刘三整个人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直接脸朝地摔了个狗吃屎。

    刘三结结实实地吃了一跤、整个人都被摔得七荤八素,等他再回过神来时,自己的小腿正被白七拎着、用马鞭系在了战马尾巴上,白七还冲他笑了笑.

    “既然你这么喜欢它,那爷爷就给你这个机会!”

    白七傻是傻了点,但好歹也是跟着白五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了,刘三这种浑人想干什么、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正好朱翊钧也有这个立威、把自己塑造成无法无天的贵公子的需求,还特地嘱托过他:要是没人来找咱们麻烦,你就表现得蛮横一点、主动在路上惹事生非闹一闹,但要注意尺寸、不要太过分。

    惹是生非那是白七的爱好、甚至是职业,对他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他哪个月不打伤打死几个倒霉鬼才是稀罕事,白五都被他整无奈了。

    但朱翊钧要求他“不要过分”、这就有点超出白七的能力范围的,他惹事一般都是下死手,三拳两脚废了对方或者直接弄死对方。

    关于下死手、他的经验十分丰富,但要他嚣张而不失分寸,这就是赤裸裸地在为难他白七,如果说这话的不是朱翊钧,白七早就重拳出击了。

    可惜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只要不听白五这种聪明人的话,就一定会发生一些很棘手的事情。而朱翊钧不管之前还是现在、都绝对属于“聪明人”的范畴,他的话是必须要听的。

    就在白七正苦苦思索着“过分”这个词的尺寸问题,刘三十分贴心地一头撞到了他的马上,白七看他的眼神何止欣喜啊、简直可以称之为亲热,就跟看到了多年不见的亲人一样欣喜若狂。

    刘三这种赖子身上的屎不是一般的多,一般也没什么亲朋好友愿意为这种人渣拼死上诉,白五花点钱就能搞定后续事务,这种小混混打死也是白死。

    白七立刻如获至宝地把他倒着拎起来、牢牢地绑在了马尾巴上,不怀好意地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

    白七这浑人的力气大得离谱,那巴掌扇在马屁股上、战马跟被钢鞭打了一下似得原地小跳一下,立刻就被刺激得向前疯跑。

    刘三被这股巨力拖得直接跌倒在地上,面部更是随着战马的拖拽、一颠一颠地被狠狠磕在街道上,随着白七猖狂的大笑声,在街道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刘三凄惨的哭嚎声顿时响彻整个街道,围观的百姓看这个平时胡作非为的混混今日终于挨了收拾、不由得在心中出了一口恶气,连带着觉得白七那张大脸看上去也没那么凶恶了。

    “马车怎么停下了?白七那个家伙在外面闹什么呢”

    朱翊钧跟雨在马车里聊得正高兴,他们的对话突然就被一声凄厉的惨嚎打断了,因此很不满地敲了敲车窗。

    “有个碰瓷的,白七正教训着呢。”

    “男的女的,漂不漂亮?”

    “额,男的,长得不能说漂亮吧、只能说极度猥琐。”

    “哦,那让他快点耍完了事。”

    朱翊钧突然就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顶着雨鄙视的眼神、继续两人“白丝到底应该是短袜还是应该过膝”的讨论。

第二十一章 碰瓷是吧?(二)

    见朱翊钧不急着走,邓元飞也幸灾乐祸地把马鞭扔到一边,拢着袖子看白七拖着刘三满街跑。

    他在辽东军时也经常进行这种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斥候们抓住了活着的蒙古人或女真人,就把他们绑在马尾巴上拖着满草原疯跑,比谁拖着的那个最晚死。

    游戏结束之后再把他们的尸体解下来,用刀剁了脑袋拿回去请功。

    白七的举动不由让他想起了那些砍草原蛮子的美好回忆,邓元飞扬起马鞭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将白七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从前面绕一圈再回来,让大家乐呵乐呵!”

    白七闻言跑得更开心了,还炫耀性地玩了个甩尾、将刘三狠狠甩到街道旁的摊贩面前,吓得他们连连后退,繁华的街道顿时被围观者堵得水泄不通。

    偃州城内巡逻的捕快闻讯赶了过来,看看这架势没敢上前阻拦,之前把刘三踹出去的人拦在他们面前,笑呵呵地伸手递过来一把碎银。

    “刘爷的人,没你们什么事儿。”

    捕快掂量掂量手里的银子、二话不说掉头就走,递银子的人鄙夷地看了看他们的背影,又继续兴致盎然地去围观街道上的这一奇景。

    衙门的捕快不干人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帮人哪天要是不收贿赂,他才会觉得是咄咄怪事。

    等白七意犹未尽地拖着刘三跑回来时,刘三身上已经被拖得到处是伤,脸上更是被磕得青一块紫一块、涂满了鲜血和泪水,看上去极为狼狈。

    “给你小子长长记性。”

    即便如此、白七也没有就这么放了刘三的打算,他掏出腰间的手铳也不瞄准、对着刘三抬手就射,“砰”的一声脆响在街道上炸开,浓浓的硝烟味扩散开来。

    刘三心里一紧,死亡的恐惧感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叫他想求饶却又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世界都仿佛重叠开来。

    关键时刻、李荣山突然出手把白七的枪口往上抬了几分,手铳的弹丸击在刘三头颅旁数寸,紧紧地嵌在了地上的石板里。

    捡回一条命的刘三吓得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李荣山说不出话,李荣山淡淡地瞟了白七一眼。

    “这又不是在京里,别给公子惹麻烦。”

    白七不置可否地两手一摊耸耸肩膀,把手铳插回腰间驱马离开。

    李荣山从怀里取出一把碎银子扔给刘三,语气平淡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

    “挡在公子的马队前面、打死你也是活该,拿着银子滚吧。”

    “谢老爷开恩,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刘三再不敢在原地停留、连滚带爬地逃进一旁阴暗的巷子里,由于他逃得太过匆忙,李荣山丢给他的碎银子还洒在了地上一些。

    平日里嗜财如命的刘三此时看也不看那些掉在地上的碎银子,朝着巷子里一路狂奔。

    毕竟银子这东西再好、那也得有命花才行不是?刘三好不容易从那个疯子手下捡了条命回来,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思再想其他了。

    打发了刘三的朱翊钧一行继续前行,与此同时,一名身着素白长袍、腰带上系着枚玉玦的书生坐在附近的茶楼上,全程目睹了街道上发生的一切。

    刚才威胁刘三的那人快步跑上茶楼,将自己在一旁的听闻悉数说与那书生听,素白长袍的书生抿了口粗茶,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京里、公子,看上去偃州城里来了位大人物啊......”

    “那要不要小人去给肥虎打声招呼、叫他小心应对着?”

    “小心应对?用不着。人家既然是来偃州城寻乐子的,咱们好好招待着就行。”

    素白长袍的书生起身离去,威胁刘三那人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做出一副俯首帖耳的姿态。

    书生看也不看他、眼睛笔直地看向前方,他似乎在看极远处的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他想玩什么、想要什么,你配合着肥虎尽量给他弄到,把这个京里来的公子哥伺候好了,不要贸然暴露我们的身份。”

    书生突然侧过身来、用那双平淡却几具穿透性的眼睛看向身旁那名流氓头目,头目被他看得心脏猛地一缩,冷汗不自觉地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如果有人告诉我、那批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你知道后果的吧?”

    “小人明白,一定牢记先生的教诲。”

    书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飘然离去,头目神色晦暗不明、咬牙切齿地看了看书生离去的方向,最终还是没有背着他做些什么的胆子。

    大约一年之前,这个面上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书生接替了上一任的管事,成为了刘老爷在偃州城内产业的管理者。

    头目和一众手下当时一片哗然,大家都说刘老爷不知被这个书生灌了什么迷魂药,居然敢把在偃州城里的偌大产业通通交给他一人打理。

    书生在那之前可是一天都没在偃州城待过,而且这年头的商家,多多少少都沾点灰道甚至黑道上的生意,他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怎么可能搞得定?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个总是和和气气的书生只用了一年,便连消带打地削平了偃州城内的牛马蛇神、甚至打通了官府的关节,让刘老爷真正成了这片区域内手眼通天的人物。

    大家都以为书生这么大的功劳、手上又有这么大的权力,从此一定是飞黄腾达、穿金带银了。

    但书生仍旧穿着最初的那身素白色长袍、也只吃几十文的粗茶淡饭,每天帮刘老爷料理完产业便坐在茶楼上读书。

    既不看戏遛鸟、也不让任何女人陪在自己身边,简直就是个无欲无求的圣人。

    除了头目、肥虎等几名核心成员,没人知道这个看上去还有几分穷酸的书生、手上居然握着这样大的权力和财富。

    谁都不知道书生到底在想些什么,直到一个月之前,书生当着所有头目和管事的面,将一件杏黄色的龙袍披在了刘老爷身上。

第二十二章 相逢

    朱翊钧的马车刚在春缘楼前停下,一个满脸堆笑、戴着绿色瓜皮帽的男人便笑呵呵地迎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看上去就面相不善的彪形大汉。

    “今日几位贵客莅临春缘楼,实在是我们最大的荣幸!你们几个去把马迁到后面。”

    男人身后的几名大汉当即就要来牵马,李荣山和白七一点下马的意思都没有、还颇有点扬鞭便抽的意思,吓得几名大汉犹豫着不敢上前。

    两人看了看朱翊钧,见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这才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那几个大汉,男人见他们如此尊崇朱翊钧,不由得又对他“贵人”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态度又真诚了几分。

    朱翊钧左右张望着看了看春缘楼外面的布置,又往里覰了眼姑娘的质量,不由失望地撇了撇嘴。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古代的青楼,本以为能看到雕梁画栋、淫靡奢华的装修风格,花枝招展、红袖翩翩的风尘女子。

    春缘楼的设计的确算得上不错,不似肃穆庄严的宫中殿宇,春缘楼的设计颇有民间的烟火气息、甚至华丽地有些媚俗,常人只要远远地看上一眼、心中便忍不住生出诸般旖念。

    不过站在外面的那些女子......怎么说呢、让朱翊钧略微有些失望。

    毕竟这不是现代的夜总会呢,没有昏暗的灯光和浓厚的化妆品遮掩、女子面上的憔悴和强颜欢笑暴露无遗,一个人的精气神是骗不了人的。

    朱翊钧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人与人之间的连接”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其他所有play都应该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否则他实在提不起兴致。

    朱翊钧又看了一圈,兴致缺缺地撇了撇嘴。

    “都说这春缘楼如何如何了得,今日一见、貌似也就这样了。”

    自家的产业被朱翊钧如此贬低、男人也不着恼,反而又笑呵呵地把腰弯了几分。

    “摆在外面的是给那些俗人看的,公子这么尊贵的身份、又岂能跟那些俗人在一起玩乐?您且跟小人往里走,保证不枉您特意来一趟。”

    听男人这么说,朱翊钧这才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迈步走进春缘楼,白七、李荣山和邓元飞也想跟进去,却被守在门口的几名大汉给拦了下来。

    “抱歉,武器是不能带进去的,尤其是......”

    大汉欲言又止地指了指三人腰间别着的手铳,三人相视一笑,猛地把手铳拔出来顶在了对方的脑门上。

    “你们几个瘪三想下老子的枪?”

    “这......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被手铳指着脑袋的几名大汉当时就怂了,虽然以明代的手铳技术,就算白七顶着他们的胸膛开枪也大概率死不了人。

    但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军户拿枪指着脑袋、显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他们几天前还被一帮明军揪住揍了一顿,现在看着像明军的就发怵。

    “刚从叔父那里把他们借过来当护卫,身上难免有点子傲气,多见谅啊。”

    朱翊钧嘴上说得客气、却没有一点让白七他们停手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地站在一旁看起了戏。

    “这......”

    男人的太阳穴忍不住跳了跳,这就是这些有钱人的难缠之处了、尤其是这种二世祖。

    他们出手的确阔绰、也是值得维系关系的对象,但这种人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几乎从不会在意旁人的感受,稍不顺心、就会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一个娇小纤弱的身影突然从三楼高高跃下落在朱翊钧面前,她落地一个漂亮的前滚翻卸去冲击力,朝着远处拔腿就跑。

    那孩子的动作快得就像只灵猫,敏捷、优雅、灵巧,简直称得上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朱翊钧只觉得面前闪过一阵清风、少女微甜的气息悄然而逝,反应过来时对方就已经跑出很远。

    朱翊钧下意识与少女对视一眼,那对莹蓝色的眸子像会说话一样、闪着绚烂动人的光泽,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朱翊钧忍不住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然而以上只是朱翊钧自己的幻想,少女只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就毫不留恋地逃向远方,只给朱翊钧留下一个小巧瘦弱的背影。

    “该死的东西!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逮回来!”

    前来迎接朱翊钧的男人在原地气得跳脚,一脚踹在身旁的大汉身上、示意他赶紧追上去。十几名大汉立刻反应过来、呼喊着朝少女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被踹的那个大汉吹了声呼哨,栖息在春缘楼上的几只白鸽“咕咕咕”地叫了两声,扑扇着翅膀飞向偃州城各处。

    朱翊钧不知怎地有些担忧,但碍于自己的人设又不好直接出声询问,便随意找了个借口。

    “她刚才撞到我身上、怕是顺走了什么东西,你们能把她捉回来吗?”

    “自然!整个偃州城都有我们的耳目,她连一炷香的工夫都撑不过!这个小畜生......”

    这已经是那个小丫头第五次试图逃出去了,要不是刘老爷特地交代过要让那个小混蛋出去卖X,好好糟践下仇家的脸面,自己一定让她见识见识人性的丑恶。

    没想到这次又被她逃了出来,还害自己在新来的贵客面前丢了大脸!

    留意到男人眼中射出的那抹凶光,朱翊钧迟疑了片刻、装作不满地冷哼一声。

    “这是本公子第一次来你们春缘楼,被一个小丫头冲撞到已经够晦气了、你还想让本公子见见血不成?”

    男人愣了片刻,很快就在心底为朱翊钧的言行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是了,这种有权有势的贵人一般都是很迷信的,供佛骨的、戴坠子的比比皆是,这位有点什么奇怪的讲究倒也不算离奇。

    “那就算是她赶上了好日子、沾了贵人的福气,您放心,人一抓回来、我就让人把她偷您的东西给送回去,这次就放她一马。”

    男人又恢复了一脸笑眯眯的恭敬神情,朱翊钧点点头、抬脚迈入春缘楼,白七等人也跟着走了进去,这次倒是没人提“缴枪”这码事了。

第二十三章 天子与冯保的恩怨

    朱翊钧一进春缘楼、合欢香和胭脂水粉的靡靡之风便铺面而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度高到令人不适的甜腻气息。

    李荣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白七和邓元飞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一看就没有少来这种类似的风月场所。

    朱翊钧不禁用手中折扇掩住口鼻,他的嗅觉比常人灵敏一些,那股甜腻气息细嗅来时,明明还掺杂着酒鬼身上的臭味、和类似石楠花香气的味道。

    又恶心又有些甜腻,怎么说呢......恶心程度完全被翻倍了。

    引路的男人也不怎么在意,像朱翊钧这样娇生惯养惯了的贵公子,闻不惯这种味道才是正常的。

    他也没有让朱翊钧一行四人在此停留的意思,一行人连春缘楼大堂的门都没进,男人直接引着他们沿红丝绸铺就的小路、从侧方绕了过去,白七还颇为遗憾地挠了挠裤裆。

    与奢靡艳俗的外楼不同,春缘楼的侧面居然是一道雅致清幽的曲折走廊,雪白的矮墙上覆着青黑的瓦片,一派粉墙黛瓦的江南景象。

    走廊沿途的侍女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身上俱是刺绣描银的锦缎小袄,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简单地挽了起来,格外衬出天鹅般修长白腻的脖颈。

    她们面容虽不如何美艳动人,但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温婉,叫人看上去、心情便不禁轻快几分。

    见男人引着朱翊钧走了过来,侍女们纷纷欠身一礼。

    “少爷好。”

    十几名清秀的侍女同时开口,婉转清澈的嗓音仿佛初春的黄鹂、让朱翊钧不禁渐渐放松下来,连嘴角都勾起一抹微笑。

    多美的场景啊......这些清秀可爱的侍女、和这满园的春色多配啊......

    朱翊钧看看那些侍女,忍不住深深地慨叹一声。

    “你们这儿,比皇宫里都让人自在啊。”

    太后生怕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就与宫女搅在一起、耽误了他读书练武的正事,那是一个宫女都没在朱翊钧身边留,亲自精挑细选了一批“健妇”来贴身照料他。

    大家可能对“健妇”没什么概念,那我们举一个生动形象的例子:在太平天国时期,这种人会被征召到军队里,身着几十斤的重型铠甲、挥舞着斧钺钩叉砍人。

    据说效果特别好,一度把清军砍得找不着北,丝毫不逊于寻常的男性士兵。

    都这战斗力了,那壮硕的体型、那粗犷的面相可想而知,被她们保护起来的安全感有多足,朱翊钧心里的绝望就有多深。

    朱翊钧自认不是什么色中饿鬼、但穿越前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在二次元有很多老婆的那种。

    他都穿越成大明天子了,不说什么三宫六院、姬妾成群,起码身边的侍女应该清秀可人吧?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如果他犯了法,请用法律直接制裁他、而不是用这种近乎反人类的方式摧残他的神经。

    这个杀千刀的主意就是冯保那个死太监提出来的,还美其名曰“贴身保护天子”“防止天子被女色所蛊惑”。

    朱翊钧因此十分喜欢到太后的寝宫去玩,太后为了保持皇家威仪、身边总要留两个侍女的,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接触到正常女性的机会。

    虽则她们碍于太后在场、不敢和朱翊钧过于亲近,但对于生活已经糟糕到了一定程度的天子来说,仅仅是看上一眼就十分幸福了。

    更可怕的是,这样天才般的想法冯保不仅提出过一个。

    大明皇室的菜单普遍十分丰富而油腻,从朱棣开始、皇帝的体型就跟吹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就算是为了修道而刻意清淡饮食的嘉靖,看画像也是个圆滚滚的小胖脸。

    肥胖问题不仅损害了皇室的形象、而且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健康问题。大明天子的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四岁、在位不过十七年,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就算太后不考虑天子短命所带来的政治影响,她难道真就不在意自己儿子的死活吗?

    太后立刻对冯保的提议表示高度重视,冯保在太后期盼的眼神、和朱翊钧吃了屎一样恶心的眼神里,得意洋洋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饿孩子。

    民间管这种情况叫“富贵病”、一般只出现在富家子弟身上,算是古代版的高血压、高血脂。

    郎中的应对也非常简单:喂孩子穷人才吃的粗茶淡饭,而且要刻意让他吃不饱,让他每天都处于饥饿状态,吃都吃不饱、自然就不会生什么“富贵病”了。

    太后听了后恍然大悟、越想越觉得有理,当即大手一挥,直接把朱翊钧的餐饮配给换了个食谱,还把量削到了原来的两成。

    作为骄奢淫逸的封建统治阶级一员,朱翊钧立刻就体验到了贫苦百姓的真实生活,而且是亲身经历了两年之久,把饥饿深深地烙在了自己的记忆里。

    朱翊钧至今都觉得冯保那个混蛋一定在故意整他,饿他就算了,这怎么连荤腥都不带呢?都不说肉了,他一周连白面都吃不上几口。

    朱翊钧至今都记得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一个普通大学生的时候都没挨过饿,当了太子之后反而被饿了个半死,还是在他长身体、最需要吃饭的时候。

    有一次他去御花园里散步、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摘来吃的果子,水池里几十条红莹莹的鲤鱼正游得欢快,一下就吸引了朱翊钧的注意。

    朱翊钧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有想象力,那一条条鲤鱼仿佛飘了起来,红烧的、清蒸的、鲤鱼刺身......都在他面前打转,他甚至能闻到它们的香气。

    就在红烧鱼的香气几乎活过来、要扑到他面上时,费瑛突然端着半个捏碎的白馒头呈到了朱翊钧面前,那意思是问他要不要喂鱼。

    朱翊钧看看池塘里的鱼、又看看费瑛手里的白馒头,猛地一把就将那半个白馒头塞到了自己嘴里,由于吃得太香、甚至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费瑛给他拍了半天的后背才缓了过来。

    幸好后来费瑛来了他身边,这是个很忠心而胆大的太监,他经常不顾太后的禁令、偷偷从宫外给朱翊钧带零嘴吃,这才让朱翊钧从饥饿的绝望中挣脱出来。

    尽管那份关于饥饿的记忆已经逐渐变淡,但朱翊钧对冯保的仇恨却越发深刻。

    冯保似乎也相当清楚这一点,两人虽然表面上仍是一副君臣相得的和谐模样,但谁都知道:朱翊钧大权独揽的那天,就是冯保付出代价的那天。

第二十四章 花萝节

    男子听了朱翊钧的感慨、不禁哑然失笑。

    “公子这是跟我们开玩笑呢,春缘楼再好,那也比不上天子的居所啊?皇上可是天下共主,他老人家享用的一定是天下最好的。”

    “不,你们根本想象不到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人,每天过的是怎样悲惨的生活。”

    朱翊钧不无感慨地轻叹一声,冯保那张棺材脸再一次在他眼前浮现,瞬间就将朱翊钧难得的好心情给摧毁得荡然无存。

    朱翊钧只是随口吐槽一句,一旁引路的男人却是听得心惊肉跳,他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非常劲爆的消息?

    龙椅上的人......悲惨的生活......

    这是在暗示当今天子被小人胁迫、正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吗?这家伙是从哪得来的这种关键信息?这种朝廷机密真的是他一个开青楼的可以听的吗?

    不理会一旁因为受到惊吓而心事重重的男人,朱翊钧对着俏丽的侍女们轻轻颔首,头也不回地沿着走廊向深处走去。

    三人中李荣山的性格最为沉稳厚重,朱翊钧因此将副队长的任务交给了他,由他来约束一身匪气的白七和邓元飞。

    邓元飞一边贪婪地盯着旁边的侍女猛看、一边紧紧地跟在朱翊钧身后。

    李荣山打掉了白七伸向侍女们那只罪恶的大手,他看也不看身旁俏丽的侍女、独自走在最后,押着蠢蠢欲动的白七往前走。

    带路的男人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小跑到朱翊钧的身前继续引路。

    管他什么皇家秘辛!自己就算知道了、也只能充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眼下还是按着老大的吩咐,招待好这位贵客要紧。

    穿过曲折而清幽的走廊,朱翊钧一行终于得以窥见春缘楼的全貌。

    春缘楼后部的结构就像一只倒扣过来的竹筒,它的中间是一处极宽阔而高耸、呈金字塔形的舞台,舞台上铺满了各色盛开的鲜花。

    几十上百个由轻纱遮掩的房间环绕着这个舞台,一个个轻装曼妙的倚在空中的栏杆上,好奇地看着朱翊钧这个生面孔,毕竟春缘楼里生客可是件稀罕事。

    整栋建筑足有近十五米、整整五层楼的高度,这在以木质结构为主的大明可不是件寻常事,朱翊钧更是看得啧啧称奇。

    够猖狂的呀!不算台基,朕的太和殿都只有二十七米!一个青楼罢了,居然比紫禁城中的许多殿宇修得都气派!

    这里的女子也与外面大不相同,不仅容貌和气质完全上了一个档次,身上的装扮也显然不是寻常货色,部分有cosplay爱好的甚至还换上了一身宫装。

    楼上的几名女子见朱翊钧看了过来,既没有像大堂里的那些女人一般强颜欢笑、也没有假装羞涩地背过身去。

    而是落落大方地朝他微微一礼,有两个胆大的还笑吟吟地朝他眨眨眼睛,勾得人心里痒丝丝的。

    真是个好地方啊......可惜他今天来这里是有正事的,祝广昌攒下的钱财也不足以让他无忧无虑地挥洒很久,还是先把手头的正事都搞定了再说吧。

    “十二号房的客人,五十两!”

    “二十七号房,七十两!”

    就在朱翊钧长出一口气、将心神稳定下来之时,四周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竞价声,整个春缘楼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朱翊钧被突然鼎沸而起的人声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原来那几十上百间屋子里都是有人的,而且看上去人数还不少。

    那些被红绸隐隐遮住的房间里陆续走出一些衣着简单的女子,她们举起手里的牌子朝舞台上的小厮挥了挥,小厮便立刻用高亢激昂的声音将房间号和报价高声喊出,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见朱翊钧满脸的好奇和疑惑,带路的男人立刻贴心地为他解释了起来。

    “客人您真是好运气!今天是我们春缘楼一年一度的花萝节!这是花萝节特有的竞拍活动,客人们可以出价竞拍台上的鲜花、拿来送给自己中意的姑娘。”

    朱翊钧粗略地瞥了一眼台上的鲜花,牡丹、芍药......

    从品相上还不错、不是市面上几十文一朵的货色,但也不至于让楼上那帮人几十两几十两地抢吧?五十两够买好几车这种品质的鲜花了。

    像是看出了朱翊钧的不以为然,男人又笑着加以解释。

    “这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的花朵,买下它的客人可以把花送给春缘楼内任何一位女子,我们会将收益的一半转赠给那位幸运的小姐,而那位小姐从此就归客人所有了......”

    男人正解释着,朱翊钧打了个哈欠、略感无趣地打断了他的讲解。

    “哈......是不是不同的花还有优先度这一说,比如牡丹是最优先可以挑选的,其他人必须等牡丹挑完了再挑?”

    “额......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活动吗?”

    见男人一脸惊讶的样子,朱翊钧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什么“花萝节”、还像模像样地起了个文邹邹的名字,无非是现代某些夜总会的“花场”罢了。

    就在朱翊钧咂摸咂摸嘴巴、准备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的时候,一阵嚣张的骂声突然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丢雷楼某啊死扑街!我平时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帮徽商了!没银子还学人家装什么阔佬?”

    二楼的某个房间里,一个白白胖胖、商人模样的男子搂着怀里的女子大大咧咧地走了出来。

    他怀里的女子衣衫半解、隐隐露出一抹雪白的酥胸,女子害羞得直往胖子怀里钻,胖子嚣张地扭头往地上吐了口痰,指着对面的几个房间破口大骂。

    “几十两几十两地在这喊、打发要饭的吗?我来教你们怎么做事啊乡巴佬!二百两!”

    胖子此言一出、春缘楼顿时满场皆惊,不少女人被这个大数目惊得捂住了小嘴,连房间里的富商们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二百两那是什么概念?普通农民辛辛苦苦种一年的地、到头来手上也不够三两银子,对方这是一把就洒出了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巨款啊,还只是为了个姑娘。

    就这三两银子的收入,那都得是不用给地主老爷交租的自耕农,佃户的收入那就更凄惨了。

    莫说攒下什么银子了,对租种的佃户来了,一年下来能吃饱饭、身上的债不加重就已经算得上是好年景了。

第二十五章 三大商帮

    胖子嚣张的态度和阔绰的出手一下就让现场静了下来,

    朱翊钧的听力天生就比常人灵敏,又跟着京里某位将军、学了斥候“谛听”的本领,屏气凝神之时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东西。

    因此尽管那些房间离朱翊钧很远,他还是隐隐地听到了许多人刻意压低了的骂娘声。

    “玛德,是丰有全那个潮州佬!”

    “怎么在这儿都能遇见那个潮州的白痴?真是晦气......”

    “装什么大头蒜?朝廷真要追查起来,这帮潮州佬有一个算一个、都该吊死!”

    丰有全......潮州佬......那个富商是潮州帮的人?

    明朝末年是一段异常糟糕的时间,但仅看繁荣的民间贸易和自由的学术风气,你完全想象不到、这是一个会在几十年后被农民军彻底掀翻的末世王朝。

    虽然中央财政几近破产,虽然中原大地上已经出现了数以万计的破产农民,虽然北边的蒙古人、东南的倭寇、西南的土司已经对这个老朽帝国投来了贪婪的目光。

    但这都无碍于大明经济的快速腾飞,在长达百年的太平光景和内部竞争之下,大明逐渐涌现了三大商帮,这三个几乎将内部市场瓜分殆尽的庞然大物分别是:

    盘踞中部市场、行走天下的徽商,票号甲天下、卖国一级棒的晋商,行事低调、但实力最为雄厚的潮州帮。

    徽商讲究的就是一个宗族团结、诚信勤恳,凭借着数代人的心血生生地啃下了中部市场,除了偶尔操控粮价、放高利贷、搞地方保护主义以外没有什么黑点,算是三大商帮里底子最干净的。

    晋商的名气最大、路子也最野,他们依靠向草原走私粮草、铁器、军备物资起家,在三大商帮中与政府的关系最为亲密,从地方到中央、满是被晋商收买和培养出的耳目。

    后世满洲八旗的崛起就和晋商有脱不开的关系,他们不仅向大明的敌人大规模倒卖物资,还倒卖关键情报,甚至通过行贿和****、搞掉大清处理不掉的明将。

    这是帮真正的寄生虫和混蛋,颇有后世美利坚带资本家们“资本没有母国”的风范。

    潮州帮依靠海外贸易起家,他们极为看重血缘宗族、而且格外凶狠好斗,两三个人驾着艘小船、就敢顶着海寇们往日本和东南亚贩货,倭寇都得绕着这帮狠人走。

    由于潮州帮的主要业务集中在海外,而这个时代的海上贸易又是动辄数年的大活,因此潮州帮在内地并不活跃,没想到今天能在偃州城碰到一个。

    值得一提的是,潮州帮早年企图把业务扩张到中原地区,但他们小觑了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徽商,也低估了徽商在当地的经营之深。

    潮州帮的北进运动遭遇了惨痛的失败,不仅大笔白银打了水漂,好几个大族子弟甚至把命都丢在了北方,双方就这样结下了梁子。

    难怪那个白胖子说话这么冲,原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徽商们倒不是掏不起这几百两银子,而是不想就这么跟潮州帮的起了冲突,徽商讲究和气生财,跟潮州帮这种海商完全不是一种思维。

    偃州城现在已经被“刘老爷”渗透了大半,街上的差役、捕快根本就不管事,他们是来做生意的,要是因为这种小事丢了几条性命、怎么想怎么亏啊......

    算了算了,何必跟潮州帮的那群疯子一般见识。

    徽商们懒散地躺了下去,其他商人也不愿与潮州帮结仇,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就当丰有全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准备宣布自己的胜利时,一句平淡的话语突然在场上炸响。

    “五百两。”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朱翊钧的身上,栏杆旁看戏的女人们本就为“二百两”的高价感到吃惊不已,现在更是惊得合不拢嘴,下意识地用手帕掩住口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喊了出来。

    房间里的客人们也纷纷挑起帘子,皱着眉头、从缝隙里上下打量着他,希望能从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分辨出某位贵人的痕迹。

    “潮州佬的面子都敢不给,这个新来的点子够硬啊......”

    “这是哪家的小孩儿?出手这么阔绰......”

    “看这周身的气派......不像是个商人的儿子,倒像是南京那帮勋贵的后代......”

    丰有全的面色一下就黑了下去,但他看了看朱翊钧倨傲的态度和身后那几名凶悍的侍卫,出于商人谨慎的本性,还是礼貌地试探性询问了一句。

    “敢问这位是从哪来的?之前貌似没在春缘楼见过阁下?”

    “我是从哪来的用不着你管,你只需要知道:这花、本公子拿着有用。”

    朱翊钧现在看似淡然冷静、实则慌得一批,但凡丰有全再往上喊个几百两,他就绝对掏不出这个钱来,因为祝广昌实在是太穷了,他手里满打满算、能调动的也不过六百多两。

    虽然在和白五合作之前、祝广昌就偷偷摸摸地卖过一些私盐,但那毕竟是小打小闹的生意,连供他养兵都十分勉强,就更不用提跟这种豪商斗富了。

    但这笔钱是必须要花的,肥虎在被祝广昌痛打之后就得了被害妄想症,除了他的几个心腹,没人知道那个混蛋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可要是去捉他的亲信再逐个逼问、这个动静就闹得太大了,万一引起了某些人的兴趣、要好好查查自己,那朱翊钧的这个小号就离报废不远了。

    他和白五是干嘛的?贩私盐的!还不是一担一担地卖,是成车成车地卖!

    这在大明是极为严重的犯罪,跟在后世论吨卖白X一个性质,被抓住了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朱翊钧必须另辟蹊径、让肥虎主动来见自己,这也是他假扮成一个贵公子的真正原因。

    这年头哪家大户不养几个狗腿子?就算肥虎已经有主了,能多搭上一条线也是好的,这个道理肥虎不会不懂。

    最好是肥虎为了展现诚意、亲自来见他;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朱翊钧也只有打听出肥虎的住所,让白五的手下扮一回倭寇、直接把人给掳回去了。

第二十六章 我选她

    丰有全的面色更黑了些,这种目中无人的蛮横态度,看来是那帮勋贵子弟没错了,寻常文官都养不出这种跋扈的儿子!

    他从刚才的对话里得到了一个更关键的信息:对面这小子是燕京人的口音!还是那种纯正的京片子,这小子一定是从小在燕京长大的!

    燕京那是什么地方?往街上扔块板砖能砸到一堆四品官!权贵和豪商更是扎堆出现。

    在那种地方长大还能这么飞扬跋扈的,要么是真的厉害、要么就是个纯沙口!

    朱翊钧不愿意开口、丰有全也拿捏不出他真实的背景信息,丰有全有点想退了,但他要是就这么退缩了、那帮徽商非得笑死他不可。

    这是丰有全绝对不愿意见到的,因此尽管朱翊钧给的压力很足,他还是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丰有全的侍卫们见局势不对,纷纷面色不善地从四周围了上来,只等自家老爷一声令下、就立刻冲上去好好教训对面这四人。

    朱翊钧看似胸有成竹、实则也十分厌恶这种情况,他不是个喜欢把成功建立在概率之上的人,但现状又逼得他不能不赌了。

    他就是在赌,赌五百两这个数目已经足够震撼人心了,赌丰有全会忌惮他这样刻意地虚张声势,会卖他这个面子。

    要是丰有全不愿意让步,那就轮到白七、李荣山、邓元飞他们几个上阵了,不论如何,他这出神秘恶少的戏都必须演下去!

    见双方都不肯让步、甚至隐隐有上演全武行的架势,之前引路的男人顿时就急了。

    潮州帮是出了名的敢打敢杀,朱翊钧身后这三个看上去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要是真在他这春缘楼见了血、其他客人会怎么想?

    男人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立刻想好了解释的说词,连忙笑着跑到了朱翊钧面前,将两人对视的目光隔绝开来。

    “啊呦我的少爷、这可是个大大的误会!我们春缘楼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要是有第一次来的生客参与竞拍、大家都要让着些。丰爷刚才是为了确认你是不是第一次来呢!千万不要误会!”

    见男人主动递了个台阶过来、朱翊钧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你此言当真?”

    “那可不是?您去偃州城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咱们丰爷是最讲道理、最关照后辈的?”

    见朱翊钧已经被安抚了下来,男人松了一口气、又扭头去安抚楼上的丰有全。

    “丰爷,这位公子是新来的、不明白春缘楼的规矩,您比他早来我们这很久、又是个忠厚长者,总不好欺负一个晚辈吧?”

    丰有全说到底也是个商人,不愿意因为这种小事就和一个素昧平生的贵人结仇,只是嘴上还是没个把门的。

    “孩子家家的出来玩儿,按理说、我们这些当大人的的确该让着些才是,我今天就给开运兄这个面子。”

    占完了口头上的便宜,丰有全冷笑一声、又晃晃悠悠地搂着怀里的女子钻回房间里,房间里不久后就隐隐传来让人浮想联翩的激烈声。

    整个春缘楼的空气都仿佛燥热了几分,高台上的小厮也不由情绪激动了起来。

    “恭喜这位公子以五百两的高价买下了今天的花中之王——牡丹!不知道哪位幸运的小姐能够获此殊荣呢?”

    此言一出、整座春缘楼中的女子都不禁激动地两眼放光,这可是整整五百两银子,对她们来说绝对算得上一笔横财,朱翊钧立刻就受到了数十道火热视线的引诱。

    就在朱翊钧准备随便找个顺眼些的把花送出去时,身后的角落里突然传出了奇怪的声响。

    原来方才那名逃跑的女孩已经被人捉了回来,她身上的衣物变得破破烂烂,头上隐隐有血在往下滴落,被两名壮汉拖着经过的路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被丰有全称作“开运”的男人循声看去、不由面色一黑,连忙一路小跑赶过去低声喝骂。

    “谁让你们把这个小畜生带到这儿来的?扰了诸位贵客的兴怎么办?还不快把她拖走!”

    “老大,这小东西不知从哪学了暗器的功夫、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你看看她给我打的!”

    拖着少女的壮汉气得猛一拳凿在女孩腹部,沙包大的拳头与女孩纤弱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孩被他打得闷哼一声、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小小的身躯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只是仍然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哀鸣。

    冯开运看了看壮汉的肩部,一枚寒光闪闪的铁片嵌在了壮汉的肩窝里,动作稍大、鲜血便从伤口处汩汩流出,疼得动手的壮汉龇牙咧嘴。

    “小畜生......你就不能让老子省点心吗?”

    冯开运的面色不由黑了下去,他用力捏住女孩的下巴、把那张脏兮兮的小脸抬了起来。

    女孩疲惫不堪地抬起眼皮、轻蔑地扫了冯开运一眼,她似乎是想用力啐对方一口、但实在太过虚弱,只咳出了一口血沫。

    冯开运万万没想到女孩还敢来这么一手,一时躲闪不及,身上的锦衣被女孩咳出的血沫溅到、上面渗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女孩的行为彻底惹怒了冯开运,冯开运怒极反笑、指着女孩的脸连连点头。

    “好好好......看来我之前是对你太过纵容了,果然小孩子就是应该教育教育啊......”

    冯开运一手捂住女孩的嘴巴、避免她的惨叫惊扰了沉浸在欢乐中的客人,右手猛一拳凿在女孩的肾脏部位。

    他的力气远远不如壮汉、但下手却异常毒辣,女孩被这一拳锤得几乎蜷缩成了一只虾米,再也没有勉强站着的力气。

    冯开运看着蜷缩在地面上不住干呕的女孩发出一声冷笑,冲几名壮汉挥挥手。

    “把她拖到后面去!本来看这丫头底子不错,为了卖个好价钱才没把她怎么样,现在看来不调教调教是不行了......”

    听到冯开运恶狠狠的低语、女孩不由得感到有些恐惧,她亲眼见过冯开运是怎么折磨其他女子的,自己只要落到他手里,不脱一层皮就休想结束。

    然而之前的逃亡和反抗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女孩只微微挣扎一下、就被压着她的大汉按了下去,冯开运见女孩还有力气挣扎,不由笑着拍了拍她的脸颊。

    “还不老实?确实挺耐打的呀......我倒要看看你多耐折腾!”

    就在女孩看着冯开运拉开架势、那只巨大的拳头在自己眼前快速放大时,一道有些急迫的声音停住了冯开运的动作,女孩不禁被吓出一身冷汗。

    “我选她,我要把这朵牡丹送给那个小姑娘!”

第二十七章 多余的善心

    “那个......不先吃口饭吗?”

    朱翊钧笑着朝站在门前的女孩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吃饭。

    女孩完全无视了朱翊钧努力堆出的友善微笑,只抬起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就又在角落里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些,低头认真数着地上的蚂蚁。

    “哼哼哈......”

    难得见到朱翊钧吃瘪的白七忍不住笑出了猪叫,邓元飞更是以手捂面、忍笑忍得浑身微微颤抖。

    朱翊钧自己讨了个没趣,端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来掩饰尴尬,他没什么跟女性、特别是小姑娘的交往经验,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只能在心里苦笑一声。

    所以说我当时是为什么要把花送给这个小丫头的呢......

    朱翊钧也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大概是残存的良心作祟吧,冯开运那一拳要是落到实处,女孩再结实也要丢半条命。

    他怎么说也是个接受过完整社会主义教育的年轻人,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丫头在自己面前被打死这种事,属实有些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不过无论怎么说,他的确因为自己过于丰富的情感给接下来的行动增添了难度,从一个团队领导者的角度来看无疑是不合格的。

    因此,朱翊钧也不好意思厚着个脸皮去瞪白七和邓元飞,只默默地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决定下次这两个人出洋相时、自己一定要笑得超大声。

    朱翊钧朝门口的李荣山使了使眼色,李荣山从门缝里朝外左右看了看、又贴在墙壁上听了一会儿,冲朱翊钧做一个“安全”的手势。

    确认门外没人窥探之后,朱翊钧从桌上扒拉了些菜到碗里便站起身来、还顺带给李荣山盛了一份。

    “我们去旁边的阳台上吹吹风、喝两口酒,饿了的话、桌上的饭菜就吃些吧。”

    朱翊钧说完后也不管女孩有没有反应,直接把其他三个人一起拉到了阳台上,白七他们本就受不了春缘楼过于“讲究”的饮食,倒也乐得跟过去饮酒。

    女孩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张望了许久,这才敢确认那四个看上去很凶的大人不会突然过来。

    她复杂地看了一眼朱翊钧埋头扒饭的侧影,飞快地扑到餐桌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今天这一连串的遭遇已经让她身心俱疲,女孩迫切地需要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朱翊钧听到身后的动静、悄悄往后瞥了一眼,女孩用餐的动作极快、却还保留着一丝教养良好的文雅,看来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两人的视线正好碰在一起,女孩的身体当即往后缩了缩就想逃离,但桌上的饭菜对许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的她来说实在太香了。

    她的身体想跑、嘴巴和手却不同意这个想法,仍旧在以极快的速度清空着桌上的饭菜,很难想象以那个吃法、她是怎么做到吃得这么快的。

    女孩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故作凶狠地瞪了朱翊钧一眼,那神态、像极了一只小奶猫在哈别人。

    朱翊钧猜她大概是想吓唬吓唬自己,只是因为外表看上去过于无害、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导致朱翊钧只想给她擦擦那张脏兮兮的小脸。

    朱翊钧微笑着冲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而后便专心致志地盯着春缘楼下方的街道,在没有回头。

    所以这小丫头有时候就跟猫一样,第一次投喂、人家大概率是不相信你的,别说撸猫了,离得近一些都会把猫吓跑。

    这种时候只要把食物朝她扬一扬、然后就放在地上走开好了。

    如果猫吃了你留下的食物,那证明你们之间有缘分,再来几次、就离能把它抱回家不远了。

    要是猫不吃的话......你看,凡事都有求而不得的时候不是吗?

    朱翊钧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一口碗里的饭菜,目光不断在下面的街道上逡巡着、似乎在搜寻什么目标。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穿着绿袄,怀里抱着一个大纸袋子的人身上。

    察觉到朱翊钧的目光后,那人高举起左手伸了个懒腰,按照约定的暗号,这是白五他们没有找到肥虎踪迹的意思。

    朱翊钧轻叹一声,把手中酒杯举过头顶、碰了碰自己的额头,那人见到后便快步走开。

    他和白五毕竟是外来人,这偃州城满是肥虎的眼线,第一天打探不出来就万万不能再打探了,否则只会打草惊蛇。

    这样的话,那就只有一条路好走了啊......

    与此同时的春缘楼地下暗室里,身材肥硕、满脸膏药的肥虎坐下喘了口粗气,油乎乎的汗水混着飞溅到身上的血珠滚滚落下,他的身后隐隐传来惨叫声。

    “京里来的公子、说话有燕京口音......消息属实吗?”

    冯开运殷勤地跑前跑后,拿毛巾擦去肥虎身上的血迹。

    “属实,绝对是个大人物!小人还特地请人拿官面上的事试探过他,那人是对答如流啊!连知府大人是哪年中的举、老师和同年是谁都一清二楚!”

    朱翊钧选择那个小丫头的举动让冯开运起了疑心,接下来一路上都拿南京、燕京的事情来试探他,试图找到他的破绽。

    幸好朱翊钧虽然登基只有几个月,但当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对朝局做足了功课,对地方上大致都是谁在管、谁是谁的同年乡党了然于胸,又怎么可能被冯开运一个小人物难住。

    “那......您要亲自见见他吗?”

    “蠢货!我这副样子怎么去拜见贵客?你是想我出洋相吗?”

    冯开运被肥虎吼得浑身一颤,肥虎前两天刚挨了顿痛打、心里的气还没出干净呢,这别把他也顺便收拾一顿,连忙解释道。

    “小人是觉得,那位貌似也有些特殊的癖好......就想......”

    “特殊的癖好?”

    肥虎的表情顿时变得玩味起来,冯开运连忙拼命点头。

    “肯定的!这种富家子弟、寻常的肯定都已经玩腻了,就喜欢点特别的!不然怎么放着那些美人不要,偏偏点了那个六岁的小丫头?”

    见肥虎有些意动、又有些犹豫,冯开运急地一跺脚。

    “大哥,这位贵人我们可得抓紧了!不然迟早被那个穷书生给抢了去!那样他就更嚣张了!”

    冯开运这番话帮肥虎下定了决心,那个书生的确很厉害,但他肥虎替刘老爷拼杀了十几年,说什么都不愿意被一个新来的骑在脑袋上,这个贵人、就是他翻身的开始!”

    “那你就去再试试他,如果你所言不虚,那我就亲自去会会这位贵人!”

第二十八章 机会

    “赵公子,这可不是小人主动搅闹你,姑娘们都好奇、到底是怎样的青年俊秀有这样大的手笔,花五百两银子买下了花萝节的花中之王!因此特地求小人代为引荐,您不会怪罪吧?”

    第二天清晨、朱翊钧刚准备叫人端上些吃食,一开门就看到冯开运带着一众花枝招展的姑娘笑呵呵地等在门口,也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几个侍女手上还端着精致的糕点。

    朱翊钧脸上笑嘻嘻地侧开身子、让他们进去,心里却mmp地骂了起来。

    他其实很讨厌这种过浓的胭脂水粉气息,宫里面别的不多、各地进贡的胭脂水粉却有的是,娘娘们开心了经常赏下去一些,宫女们自己用不了、便把多余的部分拿出去买卖。

    因此胭脂水粉在宫里其实是相当廉价而易得的奢侈品,许多宫女都有涂涂抹抹的爱好。

    比如贴身侍奉他的那些“健妇”,就非常喜欢用那些胭脂水粉。

    如果大家不能理解朱翊钧心里的绝望,那可以做一个这样的小实验。

    找一个有脚臭的朋友、让他在一个密闭的环境下把鞋脱掉,再往臭味迅速扩散的空气中喷洒香味特别浓重的香水,然后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这种地狱一样的生活环境、朱翊钧已经忍受了近四年,闻得他都快得香水ptsd了。

    再妩媚动人的姑娘,朱翊钧只要闻到她身上哪怕一点点的胭脂水粉味,那群膀大腰圆的大妈就会瞬间在他眼前浮现,当时就能给孩子吓软了,实在生不出半分旖念。

    就在朱翊钧硬着头皮将她们迎了进去、准备回去吃早饭的时候,冯开运突然笑呵呵地拉住了他。

    “赵公子、小人还是想不明白,放着这么多美人您不选,怎么就偏偏看上了那个小丫头呢?”

    “怎么?心疼那个小姑娘了,想从我这儿要回去?”

    朱翊钧不禁挑了挑眉毛,他知道冯开运迟早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

    “这倒不是,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冯开运伸长脖子、朝房间里望了一眼,女孩还是那副脏兮兮的样子,整个人球一样缩在阳台上的角落里,警惕地看着这些进入房间的陌生人。

    别说身上有什么伤痕了,那是连衣服都没乱啊,所以您把她要过来是为了什么?

    “饮酒固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酿酒不也很值得乐在其中吗?”

    看着朱翊钧温和儒雅却意味深长的神色,冯开运隐隐约约明白了朱翊钧的意思,不由暗自咂舌,甚至对那个小姑娘有了一丝怜悯。

    他可见过不少喜欢变态玩法的贵人,跟那些混蛋一比、他都算是宅心仁厚的。

    “这样吗.......那还有劳您随小的走一趟,小人要带您去的地方、您绝对喜欢......”

    “那我这几个侍卫?”

    “那些姑娘会好好招待三位壮士的,我家老板现在就在后面等着您,他给您备下的见面礼,您一定喜欢。”

    见朱翊钧有些不情愿,冯开运顿时有些着急,一边朝着朱翊钧挤眉弄眼、一边把“见面礼”三个字咬得更重了。

    没办法,他和肥虎这一年来被那个书生压得太惨了,难得遇见一个看起来跟脚够深、也跟自己“志趣相投”的大腿,当然要好好抱紧了。

    冯开运是肥虎的手下、替他经营春缘楼,肥虎和书生虽然都是刘老爷的手下,但分管的其实是不同的领域,书生专注关系运作、大宗贸易往来、蓄养私兵等等,是刘老爷的大管家和智囊。

    相比之下、肥虎就单纯地多了,他是个传统的人渣加混混,靠着火拼、拐卖、青楼大发横财,既没有兴趣也没有本事去触及书生的业务范围。

    书生来到偃州城之后,刘老爷的生意虽然是越做越大了,冯开运和肥虎的日子却过得越发难受。

    书生既看不起春缘楼的勾当、更看不惯冯开运和肥虎的某些操作,幸亏春缘楼是日进斗金的聚宝盆,否则刘老爷早就在书生的建议下让他和肥虎滚蛋了。

    但随着书生手下的生意越做越大、结识的官僚权贵越来越多,春缘楼渐渐变成了鸡肋一样食之无用、弃之可惜的角色。

    相比于书生逐渐运营起的贸易网,春缘楼的利润对刘老爷来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反而还会成为刘老爷的一个污点,叫那些达官贵人与他来往时多上一份顾忌。

    毕竟拐***良为娼就已经够有伤天和了,肥虎还经常因为自己的爱好闹出人命来,单是这三个月,书生就已经替肥虎平了四次大祸。

    这祸别人可是不会白白替你平的,每动用一次关系都要消耗大量的人情和金钱,在那个书生的运作下,刘老爷越来越不待见他冯开运和肥虎。

    他们迫切地需要勾搭上一个足够有权有势的大腿,既是要借这条大腿赚更多的钱,也是要借他的权势保全自己。

    那个书生和刘老爷想造反,肥虎和冯开运可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他们对自己的定位始终是:有活力的社会团体。

    混他们这条道上的、认个白道上的爹很正常,赚钱嘛,不寒馋。

    就在这时,朱翊钧——这个看起来跟脚足够深、又和肥虎有共同语言的富公子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的救命稻草,冯开运自然立刻把书生的叮嘱抛诸脑后,要竭尽全力地试图抱上朱翊钧这条大腿了。

    朱翊钧沉吟片刻,他现在跟冯开运离开其实并不保险,肥虎那一身膘可不是白长的、力气大得离谱,要是身边再有两个护卫,自己一个人拿下他的把握并不大。

    不过这次机会实在难得,自己现在这张脸根本经不起查,能尽早确定肥虎的位置就再好不过了。

    他左思右想、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冯开运前面带路。

    白七和邓元飞彻底沉浸在了欢乐的海洋里,在脂粉堆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李荣山见朱翊钧被拉走皱了皱眉头、也想跟上去,看到朱翊钧左手握拳晃了两圈,这才又坐回了原位。

    只是不动声色地离自己的腰刀又近了些,如果朱翊钧半个时辰内还不回来,他就得一路砍出去联系白五,做最坏的打算。

    阳台上蜷缩着的女孩似乎也察觉到了李荣山身上的杀意,不由得又往角落里缩了些。

    细看时,她的指尖还藏着一小块不知哪来的陶瓷碎片。

第二十九章 取死之道

    冯开运引着朱翊钧来到春缘楼的地窖,这里平时是用来储藏美酒的地方,又有特制的铁门和闩锁,即便是春缘楼的人也很少到这个地方来。

    冯开运蹲在地上、摸了摸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酒壶,居然从中间把那个酒壶给整个掰开,露出了里面的木制拉杆。

    冯开运轻推拉杆,阴暗封闭的地窖内传来齿轮和绞索转动发出的“咔咔”声,一处暗道缓缓在两人面前呈现。

    暗道由砖石铺就而成,平整圆滑而且异常坚固,即便是朱翊钧这样的成年人、稍一弯腰就能畅通无阻,很难想象以明代的工艺、民间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暗道的两边每隔两米就有一盏牛油巨烛、将整个暗道照得亮如白昼。

    就在朱翊钧为暗道的设计啧啧称奇时,一阵阴风忽地从暗道深处传来、将两侧的烛火吹得忽闪忽灭,原本灯火通明的暗道突然变得阴暗森冷起来。

    若隐若现的惨叫与哀嚎声被这阵阴风从暗道深处送出,简直就像在地狱深处挣扎的怨灵在哀嚎一般,那阵声响萦绕在他耳边久久不愿散开。

    即便以朱翊钧的见识和胆色、此时也不禁骇得面色发白,他的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冷汗浸湿,心有余悸地看向身旁的冯开运。

    “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看上去怎地这样晦气......”

    冯开运倒是神色如常,再丑恶恐怖的景象、见多了都会习以为常的,他在心里鄙视了一番朱翊钧的大惊小怪,面色仍旧是一副笑呵呵的谦恭模样。

    “这里隔一段时间就会出一些怪事,习惯了就好。请继续跟我来吧。”

    走过狭长的地道、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这春缘楼后院的底下居然被整个掏空,变成了类似大型地牢的设施。

    地牢内部被十几个小型房间分开,每个房间都用厚重封闭的铁门密闭起来,除了一些极小的通风口便再没有多余的装饰。

    不知是否与设计者的刻意为之有关,这些通风口前都是潮湿发臭的墙面,而且刻意避开了光线。

    这样牢房内部就永远见不到光亮、连烛火都不可能,这对人的肉体和精神都是一种极大的折磨,普通人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轻微的精神疾病。

    在这种牢房待的时间久了,身体会被江南的湿热之气侵蚀,轻则落下一辈子的病根、重则直接不明不白地死在监牢之中。

    这类状况在大明有一种统一的称呼:瘐死。

    指的是犯人在关押期间、因为身体问题死在了大牢里,这种现象在大明屡见不鲜,刑部的题本上每年都会出现上千次这样的字眼。

    其实说白了就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牢里,要么是官员刻意为之、要么是刑部懒得去核查死因了,就通通以瘐死作为理由报上来。

    大明的司法体系虽然称得上完善,但落实到地方上就堪称一塌糊涂,大部分地区那是一点法治的成分都没有、初于彻彻底底的人治状态,治安状况完全取决于地方官的良心。

    地方官想诬陷一个人、在中央做成铁案确实很难,那需要大笔的人情和银子,还很容易把自己的把柄送给政敌。

    但如果对象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那事情就简单地多了,直接以办案为名把人捉到班房里、说什么都不放人也不查案就行了。

    以大明衙役的平均素质,犯人被敲骨吸髓、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在班房里只是时间问题。

    凤阳当年就出现过类似的事件,刑部觉得一起案件证据不足,把知府的审理结果打了回去,计划秋后处决的四人当场释放。

    知府勃然大怒,以查案为理由、把刑部刚刚释放的四个人又捉了回来,逼得他们在菜市口站了整整三天的枷,活活把四个人全都站死,完事了才报一个“瘐死”糊弄糊弄。

    这种恶性事件立刻引得阁老们雷霆震怒,内阁直接下派御史和钦差详查,那个知府也没什么遮掩的意思,十分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这起事件最后的处理结果十分滑稽,因为参与审案的官员都认为:知府把人捉回来是符合流程的,不能因此处罚他、连申斥都不行。

    至于那四个人被站枷站死?底下的衙役胡作非为罢了、跟知府有什么关系?

    谁做的恶就罚谁,那几个动手的衙役斩立决,知府嘛......写份检讨意思意思就好了。

    左右不过死了四个泥腿子而已嘛,大家何必因为这个撕破了颜面呢?都是士大夫,做事体面点。

    大明民间的乱象大概就到了这种程度,朱翊钧翻看卷宗时忍不住苦笑几声,朝廷腐败到这种地步,他这个皇帝居然还没被愤怒的农民军拽下去砍脑袋。

    朱翊钧闲来无事时,曾经翻阅过锦衣卫的卷宗来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这种设计就算在锦衣卫眼中也是缺了大德,不是天子恨之入骨的要犯、绝不会有这种待遇,没想到这种设计今天能在民间见到。

    朱翊钧好奇地扒在通风口往里面看了一眼,一副足以令他终身难忘的地狱景象映入眼帘。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眼前的场景,只粗略地扫了一眼,朱翊钧便逃也似地奔到一边扶着墙干呕起来,歇了许久才缓过一口气。

    “我刚刚看到的......是我想象中的东西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的,这种程度对您来说太重口味了?没关系,里面还有不同的玩法。”

    “所以,你是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的。”

    “自然,这里‘货物’的来源和清洁就是小人在负责,小人有十分充足的经验。”

    冯开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挺起胸膛,朱翊钧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地牢最深处的那个房间。

    灯影绰绰之下,肥虎扭动着他肥硕的身躯拼命挥舞皮鞭,皮鞭雨点一样落在一块肉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就是朱翊钧此行的目标。

    朱翊钧本来还在思考要不要留这二人一条命,现在看来不用想了,他们皆有取死之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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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626/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最新章节! 作者:火星与水星所写的《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为转载作品,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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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介绍:
万历元年,朱翊钧在张居正和冯保的搀扶下坐上了皇位。
文官专政之势已成,党争之风渐起,皇权逐渐被文官们挟持。
士绅问题尾大不掉,天下耕地十之六七尽入士绅之手,朝廷财政日渐窘迫。
不能再犹豫了,这种时候一定要出重拳!
看朕亲自扮演李自成、张献忠,带着流寇们把你们这些蛀虫统统送上天!
朕确实没本事解决这些问题,但朕能让导致问题的你们消失!
(可以看作架空文,部分人物和事件会提前或延迟出现)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