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第五百一十章
刘豫沉思片刻,既然出了这事,而徐虎儿又还保存相当实力,前沿恐怕得收敛收敛。紫金虎之厮眼睛里不揉沙子,如今又是陕西制置使,还是不要激化矛盾。只是这一节,还得跟韩常商量商量。
想了一阵,方才发觉李世辅还在,他身为宣抚大使,自然没有必要跟一个小小的统制官多说什么,挥了挥手:“去吧,知道了。”
李世辅拜辞而出。按说,他作为前沿军官,这公事已毕就应该回去复命才是。但从宣抚司出来,他便骑了马在长安城里缓行,一直到了东华门一带方才停下,牵了马来到一处宅院前,还细细打量了一阵,方才上前叫门。
开门的是个身着布衣的老人,只有一支手,另一头掉着空荡荡的衣袖,左腿也有些瘸。就这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沙场上百战余生的老兵。那老人见了李世辅,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惊喜地唤道:“大官人回来了?”
“嗯,家中可安好?”李世辅将缰绳递过去,随口问道。
“一切都好,只是夫人时常念叨官人,上午还说昨夜梦到了官人,可巧,这就回来了。”那老仆牵了马,满面笑容地说道。
李世辅点点头,步入家中,老母妻儿听他回来,个个欢喜。都到堂上来叙话,又让仆从安排伙食,摆个家宴,自是不提。临到中午时,仆从来报,说是李父回来了。李世辅的父亲名李永奇,为原鄜延经略安抚司辖下鄜州兵马钤辖,极得张深信任。
听闻儿子从前沿归来,也是欢喜不已。只是这两父子有些怪,见了面,也没在堂上说什么,都转到后头,寻一偏室闭了房门。
“我儿此番回长安,所为何事?”李永奇边掩上房门边问道。他只四十多岁,与儿子一般身材高大,方脸虎目,蓄把浓须,很是威武。
李世辅露出振奋的神情:“爹,高宛在武功,秉承宣抚司的意思,时常派遣一些乌合之众托称贼匪前去袭扰凤翔。这回看来是激怒了西军,千余精骑杀得高宛三千人伏尸十数里,直逼武功城下”
李永奇听罢,也露出惊喜的神情:“当真?照如此看来,虎帅还有相当的实力啊”
“不错,儿也考虑到这一点。都说鄜州大败,紫金虎全军覆没,仅以身免,如今看来,此言并非实情。”李世辅点头道。
父子两个坐了下来,李永奇还在不住地念叨道:“好好好,甚好,相信经此一事,胡虏不敢再越边界。”
“爹,儿在高宛帐下作统制,手里也有数千兵,又处在前沿地带。儿想……”李世辅语至此处,有些迟疑。
李永奇一听,明白儿子的意思:“你是想率部西走,投奔虎帅?”
“正有此意如今徐大帅已作了陕西制置使,整顿西军,加强防务,正是用人之际。此时去投,有诸多便利。但儿担心的是,二老与家小俱在长安,脱不得身。”李世辅这才道出心中之忧虑。他所谓的“诸多便利”,就是说,西军打了败阵,已全面转入守势,我这时候去投奔,算是雪中送炭,更能彰显自己的诚心。
李永奇一时无言,良久点头道:“我儿有此忠义之心,为父甚是欣慰。如果有合适的时机,你可自去,勿以父母妻儿为念。”
李世辅沉吟不语,这一忠一孝,为安身立命之本。我若率部投了徐卫,自是全了忠义。然父母家小俱在长安,必为金人所害,身为人子,却失了孝道。
李永奇见儿子沉默不语,知他心中所想,宽慰道:“我儿不必犹豫,我李家世代行伍,深受国恩,本应肝脑涂地以报。谁料……这些年委身事贼,心中常是悲苦。你若能引部归宋,也算是洗涮我李氏一门的耻辱。为父就算是死,心中也是欢喜的。看准时机,你自去,不必有所顾及。只担心,贸然前去,并针尺寸之功,虎帅不肯相信。再者,南北媾和,虎帅也不一定会收留啊。”
李世辅想了一阵,回道:“此事从当长计议,稍有不慎,则祸及满门。”
又说一时,都不得要领。他父子二人身在两处,顾得了头就顾不了尾,逃脱一个,另一个就只能束手就擒。
忽地,李永奇想起一事,击掌道:“有了为父即将出知鄜州鄜宁坊等地,义军风起,张宣抚欲让为父领兵弹压。这是个机会为父向张宣抚请求,将你调到鄜州来助剿到时,我等可入庆阳府,先投刘大帅”
李世辅大喜:“父亲若请,张深必不相疑”
“嗯,你且先回武功,此间事为父自会料理。便是风险再大,也当试上一试,舍身一搏,不负忠义之名。”李永奇正色道。
嘉定二年,七月,自杨再兴引军直逼武功以后,京兆府的韩军金军再也没有越过边界生事。徐卫以陕西制置使名义,行文伪韩宣抚大使刘豫,要求归还所劫人口。刘豫充耳不闻,并不回复。身在绵州的徐处仁听闻此事,惟恐徐卫出动兵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再三告诫徐卫隐忍,现在的局势是求稳,尽量不要节外生枝,免得激化了事态,无法收拾。
结果秦凤一路相安无事了,韩常又在坊宁二州打起了主意。金军和韩军占领耀州、宁州、坊州、鄜州等地,对环庆帅司所在的庆阳府,形成了夹击之势。而韩常又探听到环庆一路,现如今是陕西四路中,实力最为薄弱的一环。
此时,伪韩宣抚副使张深以旧将李永奇任鄜州知州,并将他的儿子李世辅调往助剿。韩常遂命李永奇父子,边剿边抚,寻机袭扰庆阳。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能让西军消停,不能让他们安安心心地恢复元气。
庆阳府与宁州鄜州接壤,虽然有子午岭阻拦,大军难行,但鄜州有华池河,宁州有泾河,皆与庆阳相通。刘光世的主力,都摆在北边环州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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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第五百一十一章
防备党项和环庆徒将慕容洧,反倒是南面兵力空虚。因此被搞得焦头烂额,接连向秦州的制置司报告,希望制置司和宣抚司施加压力,让女真人和刘豫收敛一些。
这一日,凤翔城防加固工程开工,徐卫引制置司和经略安抚司一干文武前往主持观礼。朱记关已经完工,并投入使用,只要凤翔府的城防更新加固,那么朱记关,凤翔城,大散关和尚原三角防御体系,便宣告成立。不说固若金汤吧,但金人想借凤翔府西进,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有鉴于此,徐卫对凤翔的工程非常重视。开工之前,就几次征求了在西军中以善守而闻名的王禀的意见。最后的规划,以原来河东平阳要塞的格局,建立“两壕三墙”的城防体系,再辅以城中的砲楼,城上的马面,形成一个纵深的防御。其他细角的改动,更是不胜枚举。工程不小,花销也大,宣抚司拨的款项不够,徐卫便将杭州行在拨给他的专款投入四十万贯,务求保质保量。
“大帅,卑职代表凤翔府一众将士敬大帅一碗”
凤翔城中一座相当有名气的酒楼上,凤翔兵马总管张宪设宴,款待两司长官一行。此时,他正端起酒碗,向徐卫敬酒。
“酒要喝,话得说。而且是丑话说在前头,钱粮本帅勒紧腰带供给你,工程若是干不好,你给我拿话来说。”徐卫十分郑重地说道。
“大帅放心卑职既然是凤翔总管,这工程卑职定当用心绝不会出半点纰漏至于钱粮,能省一个是一个,绝不浪费”张宪表态道。
“嗯,该用就用,什么都能省,但活一定要干爽利。这加固城防,不是搭棚子,功在当代,利在百年,马虎不得。来,喝一个”徐卫这才露出笑容。
今年的日子虽然好过些,但张宪也不敢铺张,就摆了两桌,出席的都是制置司和经略安抚司的高官,以及凤翔府的知府,司录,正副兵马总管等要员。
徐卫喝了张宪的酒,又端起碗亲自给凤翔知府敬了一个,希望地方官府给予工程最大的支持。
正喝得尽兴时,一名身着青袍的官员匆匆而入,来到徐卫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吴玠见制置相公频频点头,嘴唇动了几动,也不知说啥,那官员便折身返回。
“怎么了?”吴玠探过身去问道。
徐卫没正面回答,只道:“这顿吃完我们就回秦州。”
吴玠估摸着可能是有什么紧急要务,否则制置司的官员也不可能追到凤翔府来。大帅既然不说,那肯定是涉及机密之事,因此他也不再多问,只顾应酬。
酒席吃完,凤翔知府热情地要安排馆驿,徐卫婉言谢拒。又嘱咐张宪等将佐用心工程后,引吴玠马扩刘子羽等官员直接返回秦州。
古代大概没有“醉驾”这回事,徐卫几个都有些酒意,但还是跨着战马风驰电掣。带兵的人,哪个不是海量?些许酒水,没甚关系。
次日晌午,他一行回到秦州,二话不说,直奔制置司衙门。彼时,正是午休之际,制置司里没几个人,唯主管机宜张庆在当值。
见徐卫等回来,急忙迎上去:“估计相公这时候回来,卑职正等着呢。”
“几时送到的?”徐卫匆匆忙忙地往里头走,一边问道。
“三天以前,一接到报告,卑职就派人赶往凤翔通知相公了。”张庆道。
徐卫在帅案后坐定,吴玠捧了过杯茶过来,让他解解渴。紫金虎没得上喝,催促道:“拿来我看。”
张庆立马奉上公文,却是环庆经略安抚司的上报。刘光世在报告中称,他帅司日前来了一人,自称从鄜州来,携鄜州知州李永奇的亲笔书信。李永奇在密信中称,他父子当年迫于无奈,不得不跟随张深投降了女真。但身在金营心在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归,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现在,他被张深任命为鄜州知州,兼沿边安抚使,主持鄜州政务和鄜宁坊一带的军务,正是回归的良机。他在信中声称,就在最近,伪朝陕西宣抚司都统制张俊要来“巡边”,他和儿子李世辅打算趁机劫持张俊,投奔环庆,请环庆帅司刘经略接应。
刘光世除了报告这件事情以外,还提到,他从前曾任鄜延副帅,识得李家父子。当年,他和刘锜等人被俘,密谋出逃时,李家父子本应在同行之列,后为因故未能成行。但借此不难看出,李家父子也是忠义之人,这事基本可信。
兹事体大,他难以担起干系,因此请示徐卫,怎么办?
对于李永奇这个名字,徐卫并不陌生。他倒没见过,而是他布置在延安府的细作曾经提过这个人,说是张深的心腹之将,极得信任。现在,这样一个人要回归,徐卫的第一反应就是,莫非有诈?
他看罢报告后,递给吴玠。暗思,如果这其中有蹊跷,那对方图什么?不会是谋夺环庆吧?这个可能性极小,两国议和才一年多,而且金军主力已经撤回国内,现在陕西只有韩常领着两万金军给刘豫撑腰,他们没有发动大规模战役的实力。
吴玠看完,沉吟道:“相公,此事应当无误。”
徐卫点点头,这才端起茶杯来灌了一气,而后点头道:“基本上可信,但这事不小啊,而且也棘手。”
吴玠深以同感:“相公所言甚是。且不说这李永奇父子能不能成事,就算他成了,我们收与不收,都是两难。”
为什么这么说?现在,宋金不但罢兵休战了,而且大宋也承认了伪韩的合法性,国书中咱们赵官家不是还称高世由为“大韩皇帝”么?李永奇父子,作为韩军将领,要投宋,道理上来说,就是叛韩。如果陕西方面接纳了他,无疑就是跟韩朝敌对。到时候,刘豫不会善罢甘休
只要记性不是太坏的人,都还记得一件事情。宋金之间,怎么打起来的?或者说,当年女真人用什么借口撕毁海上之盟,对宋用兵?
就因为一个人,张觉。张觉原为辽将,金军破燕云后,仍旧用他镇守地方。但燕民不堪金贼劫掠迫害,要求他投宋。这不难理解,宋辽两国从来不视对方为外人,国书中都不称对方国号,而称“南朝北朝”,是为一个国家内的两个朝廷。燕云之民,绝大多数都是汉民,在金人迫害之下投宋,也在情理之中。
张觉遂以军队城池投奔南朝,被封为节度使,仍旧镇守。但盛怒之下的金军攻破了张觉的城池,逼得他率残部逃入燕山府的宋军军营。金军随即追来,要求大宋方面交人。当时,燕山知府王安中干了一件蠢事,他杀了张觉,把人头送给金军,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息事宁人。
可他这种行径,不但让投降南朝的辽兵痛哭流涕,心灰意冷,间接促成了郭药师的反叛。让女真人看清了大宋的外强中干。随后以此为借口,发动了侵宋战争。张觉,成了“破宋鬼”。
现在,李家父子要求回归,而且主动提出要劫持伪韩陕西都统制张俊来作“投名状”。固然忠义可嘉,却也给陕西方面出了一个难题。
“稍后官佐幕僚来了,咱们议一议这事。”徐卫捧着茶杯,沉声说道。
马扩此时提出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制置相公,要不要向绵州报告?”
徐卫想也没想,摇头道:“暂时不必。”因为他能预料到,一心求稳的徐宣抚不太可能对这件事情持赞成态度。但是,如果我方拒绝接纳李家父子,后果将非常严重,虽然不会是立竿见影,但后续效应难以估量。
忽然吸一口气,徐卫想起一点,此事极为机密,不宜扩大讨论现在在场的,吴玠是制置司参谋,刘子羽是参议,张庆是主管机宜,马扩是秦凤帅司的参议,可说两司的高级官员都在,没有必要把制置司的所有官员都集中起来商量。
一念至此,他坐正身子:“不等了我等必须马上拿个决策出来刘光世这封报告三天以前到的,等制置司回复环庆帅司,又要几天。万一在此期间,李家父子举事,而刘光世不知如何应付的话,大事不妙。”
众人都深以为然,吴玠抢先表态:“卑职认为,我们必须接纳李家父子。彼以忠义之心来投,我方实无拒绝之理。”
“不错,李家父子原为宋臣,如今来归,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马扩也表示赞同。
但制置司参议刘子羽却有不同意见,他问场同僚道:“诸位记得张觉么?”
马扩一怔,随即反驳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张觉原为辽臣,而李家父子本是宋臣”
刘子羽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女真人会跟你讲理么?你接收了李永奇,在女真人看来,就是招降纳叛,就是跟他敌对。说得严重点,甚至可以上升高度,说是破坏隆兴和议。这顶帽子扣下来,谁戴?”
徐卫听了这话,还能谁戴,我是陕西制置使,帽子扣下来,肯定是我戴
“刘参议,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拒绝李家父子,后果是什么?那就是绝鄜延军民之望有了这个先例,鄜延永兴之人,还有谁敢心向故国?那些和李家父子一样,身在金营身在宋的文武官员,还不死心塌地效忠女真?这个结果,我们能承受么?”吴玠正色道。
刘子羽一时无言。
此时,主管机宜张庆也道:“制置相公,若行此事,制置司必招责难。”他这话说得还算隐晦,其实挑开了,就是指,如果徐卫支持,到时由此引发的后果,紫金虎就要负责。现在宋金韩三国休兵罢战,如果因为此事挑起了争端,甚至引发了战事,徐卫负得起这个责么?
幕僚们争持不下,徐卫却一言不发。他在权衡着利弊,往坏了想,我接纳了李家父子,刘豫韩常大怒,金国韩国指责南朝破坏隆兴和议,要求处置相关官员,送回李家父子,当然,挑起战端的可能性并不大。假如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上头会怎么处置?
思之再三,徐卫把茶杯往帅案上一顿,朗声道:“命令。”
堂内文武停止了争论,齐齐侧首
“令环庆经略安抚司作好准备,接应李永奇父子,若事成,即刻将李家父子送到秦州来。”徐卫神色如常道。
刘子羽闻言起身,拱手道:“相公,三思啊”
“不必晋卿说得对,若此番我们拒李家父子于门外,就是绝鄜延永兴军民之望失的是民心此事引发的任何后果,由本帅一力承担”
既然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一路劳顿,众官都疲倦,退出了堂去,唯主管机宜张庆迟迟不走。
徐卫步出帅案之后,到张庆旁边坐下,笑道:“你还想劝我?”
张庆见同僚们都出去了,这才小声道:“你真不再考虑考虑?”
“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徐卫故作轻松道。
“这事不成还好说,万一成了,李家父子到了秦州来。刘豫能善罢甘休么?女真人能消停么?你三叔就是个例子当初他发动反攻,人家女真人就提求要处置相关官员,结果怎么样?朝廷护着他没有?不一样下台了么?你这个制置使屁股还没有坐热,摊上这么个事,万一女真人咬住不放,徐宣抚能放过你?杭州行在能放过你?”
张庆到底是徐卫的发小,左右无人之际,他就可以直言不讳。
徐卫点点头:“这事我想过了。最坏的结果,就是女真伪韩指责我破坏隆兴和议,要求朝廷处置。”
“你想过了还这么干?”张庆不解道。
叹了口气,徐卫坦诚道:“鄜州一败,是我毕生耻辱不说什么恢复故土,匡扶河山,我如果不能打回去,这口气怎么咽得下?要想夺回陕西,仅靠西军尚不足,须得有百姓支持。我若拒李家父子,就是绝人之望,如何能干这等事?”
“可上头不会放过你”张庆再次提醒道。
徐卫又摇了摇头:“不会。”
“这么肯定?”
“嗯,杭州方面,方才经历了事变,新君即位,朝纲混乱。陕西路途遥远,朝廷是鞭长莫及,顾不上。至于绵州的宣抚司,更不可能把我怎么样。”徐卫言尽于此。
张庆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杭州鞭长莫及,就不说了。至于徐宣抚,他是一手把徐卫扶上台的,再加上,现在陕西四路,连一个两兴凤洋安抚司,就有三处是徐家兄弟在握着兵柄。除此之外,熙河姚平仲,对于制置使徐卫是鼎力支持。执掌两兴凤洋安抚司大权的王彦,是徐卫老部下,泾原副帅王禀,也在徐卫帐下效过力。环庆帅司的李彦仙和刘锜,都是徐卫提拔起来的。
放眼望去,西军当中,徐卫的故旧遍布各路。这一点,杭州或许不知道,但绵州一定知道。如果为了这个事,徐处仁跟徐卫过不去,实在是不划算。而且他也不太可能这样作。
正因为如此,徐卫权衡利弊之后,才作此决定。
张庆想明白后,忽地吸了一口气,我怎么一直没察觉,除熙河以外,老九的旧部已经遍及各路难怪上头要任用他作制置使
想到这里,张庆一笑:“得,当我没说。卑职这就去起草命令,即刻发往环庆帅司。”
却说徐卫的命令到达庆阳府以后,刘光世有了主张,自是在华池寨加强兵力,准备接应从鄜州过来的李家父子。但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七月底,也没见动静。这让他怀疑,是不是事情有了什么变故?
鄜州,知州衙门。
李永奇和李世辅两父子都着官袍,立在衙门屋檐下,像是在等待什么。他们身后,鄜州的文武官员都在列。两父子神情如常,不见丝毫异样。从衙门口一直延伸到街上,铠甲鲜明的武士执枪守卫,阵仗不小。
不一阵,但见街尾出现一支马队,风驰而来,惊得满街的行人纷纷避让。那头一骑,骑士正当壮年,身材雄伟,骑在马背上也比常人高半头,穿一绯色官袍,戴交脚幞头。腰里扎着明晃晃的金带,威仪不凡。身后跟随的战将和骑兵,无一不是精悍之辈。
这行人奔至知州衙门前停下,李家父子当即迎了下去。李永奇抱拳道:“卑职李永奇,引鄜州文武官员,恭迎张都统”
来的,正是不久之前,引军投降女真的,原泾原经略安抚司都统制张俊,如今高升,作为伪朝陕西都统制,不可一世。
张俊跳下马来,抖了抖官袍,摘了幞头,李世辅赶紧接过。
“哎呀,不过是例行巡边,李知州何必客气?”张俊假意笑道,心里却十分受用。他在泾原之时,以徐原之跋扈,徐严之张狂,哪有如此惬意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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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生财之道
第五百一十二章生财之道
“应当应份,张都统,请堂上坐。”李永奇执礼甚恭,侧过身子请张俊入内。后者当然也不用谦让,拔腿拾阶,直入知州大堂,在主位上坐定,李永奇自率鄜州一班文武在下见礼。
客套话说罢,张俊毕竟是来巡边的,遂问道:“李知州所谋之事可有进展?”
“禀都统,自卑职到任以来,已数度派遣人马从宁州入庆阳袭扰。如今庆阳府南部,已非西军之天下,刘光世的部队已经全部缩至府城一线。”李永奇回答道。
张俊闻言,点头赞许道:“不错,李知州用心了。那刘光世,虽说也是将家子,但他就只一张嘴,没甚真本事。环庆早早晚晚都得归我们。你既为此地长官,这袭扰的策略可长期坚持,不使西军有从容恢复之机。”
“遵命。”李永奇恭身道。
“好,那就劳你安排一下,就这两日,本帅去前沿看看,一则探视将士,二则一窥环庆虚实。”张俊吩咐道。
“这个却不急,都统一路劳顿,下官已备下馆驿,请长官稍事歇息,迟两日再看不晚。也好让鄜州文武聊表心意。”李永奇非常得体地说道。
张俊听得欢喜,据说这李永奇是张深的心腹,难怪那么受信任,倒是个晓事的人。当下也不拒绝,就这么定下。又问些边防之事,不觉到了中午饭点,李永奇备下酒席,替他一行接风。席间殷勤相劝,张俊初来,也不好拂他心意,因此多饮几碗,至席散时,已然醉了。被部下扶入馆驿歇息不提。
却说散席之后,李家父子回到知州衙门,李世辅召来自己帐下几名部将,闭门密谋。
李永奇陪张俊喝得不少,满面通红,坐在椅上手捧茶杯,一时不语。李世辅站在他面前,沉声道:“父亲,张俊初来,全无防备。现如今他酒醉回馆驿,正是举事之时”
“不错李安抚,卑职引一军前去围了馆驿,抓了张俊,一同投宋”李世辅帐下一名统领官建议道。
李世辅见父亲不说话,又道:“环庆刘大帅已经在华池寨布下了重兵接应夫复何忧?”
李永奇放下杯子,这才道出心中隐忧:“你部虽有数千之众,但岂能人人同心同德?不经谋划布置而仓促起事,风险太大。为父的意思,还是等过一段时间,张俊巡边至宁州时再行事,胜算更大。”
李世辅闻言劝道:“爹,若张俊不去宁州又当如何?此事当速决猝然发难”
几名部将都劝,说是这事拖不得,应该趁张俊初来,且醉酒之机将之劫持而后轻骑简从,沿着华池河直奔庆阳府李永奇思之再三,还是认为太过冒险。他建议,过几日张俊要巡视边防时,由他亲自陪着。张俊不是让他安排行程么?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引到宁州去,到时拿了他,往北走不了几步,就入庆阳府地界。
李世辅苦劝其父,无奈不听,也只能作罢。
接连几日,李永奇想尽办法结好张俊,每日摆设酒宴,置歌舞以娱,又多送金银相贿,让张俊觉得这李永奇实在太会来事了,回到长安之后,非得好生替他美言一番不可。
这一日,八月初六,张俊吃罢酒席归来,又得李家父子送钱千贯。他回到馆驿,谓随行官员道:“李家父子真是明白人,如此厚待,我当投桃报李才是。”
“都统回长安,在刘宣抚和张宣抚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夸他办事爽利不就行了?”佐官笑道。
张俊频频点头:“应当如此。唉,本为巡边而来,在鄜州已耽搁数日,这样,你去知州衙署一趟,知会李永奇,让他安排,明天出去走走看看。”
佐官领命而出,张俊坐在桌边,把玩着李永奇所赠金银,不由得有些飘飘然。本想,我率败军投降,到了女真人手里肯定是低眉顺眼地过日子。哪料,一来就弄了个大韩陕西都统制,节制陕西境内所有兵马,还真是有些意外。
正想得出神时,忽见佐官匆匆回来报道:“都统,外头有一人,自称鄜州军官,说是有天大的事要面见都统。”
天大的事?这鄜州能有什么天大的事?但对方既然拿这么唬人的话来说,那必是有原由,见见也无妨,遂命佐官引来相见。
不一阵,一人入得他房中,三十出头光景,着便装,身长六尺有余,一进来纳头就拜。
“你是何人?”张俊扯起桌布盖住桌上金银,随口问道。
“卑职乃鄜州驻军一员指挥使,因听得一件天大的事,不敢不来相告都统。”那人俯首道。
“天大的事?说来听听。”张俊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卑职有一故旧,乃李永奇之子李世辅帐下统领官。日前,他来密会卑职,言李家父子欲执都统归宋,邀卑职共同举事因这天大的干系,卑职不敢隐瞒,特来禀明长官。”
那军官说罢,骇得张俊脸色大变,一时竟口不能言怎么可能李家父子连日来殷勤接待,曲意奉承,怎么可能想抓我投宋?
那佐官也吓得不轻,慌忙道:“这话可乱说不得”
“长官容禀李家父子已与西军联通,环庆帅刘光世在华池寨布置重兵接应那李世辅本打算在都统抵达鄜州当日动手,但其父唯恐操之过急,没有答应。专等都统巡边至宁州时发难”
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张俊惊疑不定。忽地起身,一拍桌子道:“不好走出城”他刚投降不久,在陕西的金军韩军中还没有多大的影响,因此一听李家父子有害他之心,马上就想逃走。
不料,那军官拦住:“都统不必惊慌,李世辅的部队虽然接手了城防,但并非人人与他同心卑职愿得一纸手令,集合不愿附逆之将,共诛此二贼”
张俊闻听此言,许久不语,好一阵之后,缓缓落座。目光变得阴沉起来:“你说李家父子和环庆刘光世串通,已在华池寨布下重兵接应?”
“正是。”
“本帅为何要信你?”张俊盯着对方问道。
那军官一时语塞,思索片刻后,郑重道:“都统若是不信,马上下道命令,封闭四门。那李家父子自知事泄,立即就会露出马脚”
张俊暂时没有表态,那佐官在旁边听了个真切,当即劝道:“都统,宁信其有,莫信其无,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为上。”
权衡再三,张俊终于还是来到案桌旁,飞笔写下一道命令,又盖了他的印,交予那军官道:“你执我手令,封闭四门,再调一部来护卫馆驿。”
“得令”那军官大声应道,随即匆忙外出。
张俊眼珠子四处打转,又对佐官道:“稍后,你去一趟知州衙门,召李家父子来见。他若来,我使人与他当面对质,他若不来……”
八月十五,中秋,秦州,陕西制置司。
按例,这一天各司官员都要放假,除当值的外,俱回家中团圆过节。徐卫却因事务繁杂不得脱身,反正赏月也是晚上。
这些天他正忙活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打算跟党项人接触接触。自打刘子羽道出,泾原环庆等沿边地区,从前都设有与夏国互市的市场,后因战事关闭,但民间走私猖獗以后。他就琢磨着,既然民间走私这么严重,那说明就有供需关系,党项人需要从陕西输入物资。
如果事情确实属实,那为什么不重开互市?重开市场的好处,不仅仅是能让陕西有更多的税收,尤其重要的是,可以从夏国输入军需物资。当然,这事目前八字没一撇,但他已经向绵州汇报过,徐处仁持积极态度,指示他可以试探着跟党项人接触一下,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辛赞入得二堂,执礼道:“制置相公,客人到了。”
“哦?好,你引他去花厅吃茶,我随后就来。”徐卫嘴里说着话,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批复完公文之后,才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又取了乌纱戴上,这才往茶厅而去。
当他到时,那厅上已有一人静坐。已年过五十,身着锦衣,装饰华贵,在陕西这个边陲地方,此人却保养得法,一张脸上少见皱纹,就跟个刚出笼的馒头一样。
徐卫快步出去,朗声笑道:“你这两年在哪里发财?也不来看看我?”
那厅上之人闻声,慌忙起身,望定徐卫,大礼就拜了下去:“小人胡茂昌,给制置相公磕头了。”
徐卫上前伸出一支手扶了扶:“相识多年,且你时常资助军需,就不需要这么客气了吧?”
那人正是陕西有名的富商,胡茂昌,他跟徐卫结缘,还是当年紫金虎在夏津县组织乡兵。当时,徐卫拉起了队伍,但缺乏钱粮装备,胡茂昌慷慨解囊,帮了一把。自此,结下不解之缘。
“哎,规矩还得要。相公如今为陕西长官,我一介草民,能被相公唤来赏杯茶吃,已是祖上积德了。”胡茂昌笑道。
“我说你们这些作买卖都有一张好嘴得,坐下说。”徐卫笑道。两人挨着坐定,紫金虎问起他这两年在哪里发展,得知对方近来将心力都放在四川上,陕西倒也有一些生意,只是时局影响,大不如前。
“嗯,战乱频繁,不止百姓受苦,你们这些生意人也断了财路。”徐卫叹道。
“就盼望着相公早率王师,恢复故土,还我等一个安乐太平。”胡茂昌道。
徐卫摆摆手,正色道:“说正经的,这次请你来,本帅想问个事。”
胡茂昌心知,对方是陕西最高军事长官,没事才不会找你这作买卖的平头百姓。当下道:“相公但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泾原环庆两路里,当初跟党项人互市的市场,你知道么?”
徐卫这句话出口,胡茂昌的神情就变得有些暧昧了。似笑非笑地问道:“相公想问什么?”
“知道你就说知道。”徐卫看了他一眼。
胡茂昌收起笑容,点头道:“小人在陕西经营多年,自然知道。”
“我听人说,那几处市场虽然关闭,但民间走私极其猖獗,有这事么?”徐卫又问。
胡茂昌盯着地皮好一阵,终究还是回道:“确有此事。党项人一直需要我们从内地输入茶叶、丝绸、盐巴和石炭等物。这些东西川陕两地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无奈朝廷关了市场,有货没处卖,民间走私,由此而生。”
徐卫听在耳里,又道:“那党项人卖给我们什么?”
“主要是皮毛药材这些,当然,也有少量的,少量的马匹。”
紫金虎忽地笑道:“胡大官人,你有份么?”
“小人若说有,相公是不是立马把小人逮起来投入大牢?”胡茂昌问道。
“法不责众,再说了,本帅是管军的,不理你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徐卫笑道。
胡茂昌听他如此说,方才承认:“当年几处市场还开时,小人经常跟党项人打交道。还曾经帮鄜延帅司一次购进战马八百匹,为此当时的张大帅,就是现在那张逆,还请小人吃了一顿酒。”
徐卫闻言,缓缓点头,自言自语道:“这就好办了。”
生意人的精明和敏感,让胡茂昌从徐卫的话里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因此他试探着问:“相公,怎么,政策有变?”
徐卫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已经有人说,既然民间走私猖獗,禁而不能止,再加上近年来,宋夏关系总体趋于平稳,具体重开互市的条件,不如重新开放沿边市场。”
胡茂昌眼睛亮了:“这是好事一件呐一来官府可以课税,二来……”语至此处,他想起一件事情,突然就闭了嘴。
“二来怎样?”徐卫疑惑地问道。
胡茂昌欲言又止,最后苦笑道:“这互市重开,恐怕,有难处。只是,这话不该小人说。”
徐卫啧了一声:“你知道本帅是当兵出身,喜欢直来直往,有话你就说,此间又没外人。”
“这说起来,该是相公的家事,小人……”胡茂昌作难道。
一听“家事”二字,徐卫就猜到几分,随口道:“你是说,若官府重开互市,要碰到某些人的痛处?”
胡茂昌心中一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相公明察秋毫。”
“这不是什么秘密,民间走私再猖獗,官府要禁止,总会有办法。既然屡禁不止,那说明有人撑腰嘛,不奇怪。”徐卫摆摆手道。刘子羽当时就说过,泾原的徐原,绝对没少从走私中捞好处,想要重开互市,先就得过徐原这一关。
“是这个道理。”胡茂昌频频点头道。
“不提这个。”徐卫话锋一转。“这次请你来,一是询问有关互市的情况,二是有一事相托,要请胡大官人帮忙。”
胡茂昌本来挺直的腰板忽然一下就弯了,看着徐卫,态度有些闪烁:“相公请示下?”
“你既然跟党项人现在还有生意往来,方不方便往北走一趟?”徐卫问道。
胡茂昌不说话。
“是这样的,我们虽然有意重开互市,但毕竟是一厢情愿,还得党项人点头。但自从宣和年间以来,宋夏之间就没有官方的联系了。如果现在贸然派遣官员前去,不太合适,你熟悉情况,先去替官府打个头阵。”徐卫解释道。
胡茂昌作为生意人的本性立马就露了出来:“小人倒是十分愿意替相公走这一趟,但,老实说,四川的买卖实在丢不开……”
没等他把话说完,徐卫已经打断道:“行了,规矩我懂,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开个价吧。”
“相公,大帅,小人是作买卖的,买卖人要的是财路,不是一堆黄白之物。”胡茂昌赔笑道。
徐卫想了想,许诺道:“这样吧,若是互市重开了,本帅帮你跑跑,看有没有什么路子。”
胡茂昌哪肯听这句模棱两可的含糊话,从旁提醒道:“那小人先谢过相公了,如果方便,能有什么东西让小人专贩,那是再好不过。”
嘿,胃口不小啊,还想专卖?那茶叶、丝绸、盐巴、石炭这些东西,但有一样让你一人专卖,所得利润,恐怕将会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我徐卫虽然没作过作意,但从前没少跟富商们打交道,可别把我当门外汉。
“嗯,放在心上了,你我相识多年,我自然会提携你。”徐卫点头道。
胡茂昌大喜,接连称谢,而后思索片刻,正色道:“相公,那这样。现在在泾原境内,有我的人在跟党项人作买卖。其实,党项人里参与走私的,几乎全部都有官方背景,有的纯粹就是夏国官府组织的。小人认识几个跟夏国官府有密切联系的商人,要不,小人这就启程北上,跟他们接接头?探探口风?”
徐卫颔首道:“嗯,也行。但记住一点,这事要办得隐秘些,不要惊动有司,明白么?”
有司,就是有关部门,哪个有关部门?当然是泾原经略安抚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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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突来之战
第五百一十三章突来之战
八月中旬,徐卫没等到环庆经略安抚使刘光世的报告,却收到了长安细作传回来的消息。伪韩的鄜州知州李永奇和他的儿子李世辅,密谋发动“叛乱”,欲劫持伪朝陕西都统制张俊投宋。不料事泄,张俊预先得知消息,挫败了这起未遂之事迹。事情详细的经过不得而知,只探到李家几乎被灭了门……
徐卫惊闻此讯,不禁感到可惜,指示潜伏于敌境的细作设法探明事情原委报来。
转眼至嘉定三年,西军逐渐从大败的阵痛之中恢复过来,姚平仲因为徐处仁和徐卫的支持,熙河军扩充到三万余众,至此,除泾原经略安抚司外,陕西各路的兵力基本持平。秦凤路在此期间没有大规模地招兵,虎儿军维持在战后的三万余众。虽然数量没有增长,但徐卫狠狠抓了一把质量。最突出的成绩,就是他的选锋马军达到了八千骑的规模。
八千骑兵,在金军看来不算什么,但放在宋军这里,就算一个方面军规模的大兵团,也很少能拿得出这个数来。徐卫原本的骑兵底子就较其他各路要厚,这两年,秦凤的马场出产少量战马,都被他“吞”了。
除了骑兵实力得到增加以外,火器在虎儿军中渐成规模。李成卫统率的两千“突火骑”已经能熟练使用新式的“三眼突火枪”,成为一支精锐的机动打击力量。而装备步兵的“飞火炮”也形成了标准,数量达百门之多,主要布置在朱记关和凤翔府城。除此之外,凤翔城防工程的峻工,标志着朱记关—凤翔城—大散关三角防御体系的形成。
西军在稳步恢复,徐处仁也没有闲着,除了尽力满足陕西需求以外,他在四川通过各种途径,在保证局势稳定的前提下,增加税收。嘉定三年,川陕两地税收首次突破两千五百万贯。鉴于这种情况,徐处仁开始屯积钱粮,为将来可能爆发的战事作战略储备。
这段时期,西军与陕西的金军和韩军之间,小摩擦不断,大冲突没有,局势总的来说还算平静。但这种平静到了嘉定三年六月时,发生了变化。
首先,要从金国说起。完颜亶得到完颜宗磐、完颜宗干、完颜宗弼(兀术)等一帮“帝族”宗室的支持继位后,开始打击以完颜宗翰(粘罕)为代表的“相族”势力。只是粘罕是大金开国第一功臣,在军队里享有崇高的威望,并一直是金军的象征。
虽然完颜亶“以相位易兵权”,把宗翰及其死党大多召入中央朝廷,但还是不敢贸然动到宗翰头上去。想来想去,皇帝一帮人找到一个突破口,那就是高世由的大韩国。当初扶持高世由称帝建国,是为“以汉制汉,以南制南”,并在宋金之间形成一个缓冲区。
可到了现在,金国皇帝自己就在推行汉化改革,什么三公三省,封国制国,已经搞得风生水起。而且通过这么多年的了解,对于汉人管理那一套,已经摸索得差不多了。不再需要高世由来充场面。
至于宋金缓冲区这一说,更不能成立。因为宋军已经弱得不成样子,对金军而言,对方连招架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更遑论还手?还要缓冲区来作甚?
最要紧的是,金国朝廷把金军将士们流血拼杀抢回来的地盘,通通划给了高世由,虽然是延续金太宗吴乞买的政策,但这让金军上下很不爽。我们拼死拼活,到头来好处都是姓高的?这是什么道理?
基于这种情况,金国朝廷内部出现了废掉高世由的声音。这让宗翰感到了危险,废高世由,代表新皇帝要中止太宗前朝的路线,而他在太宗朝权倾天下,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在被“中止”之列?
于是身为“尚书令”的宗翰极力反对此事,并授意高世由,赶紧出来表现表现,证明你存在的价值,否则你就完蛋了。
高世由惊闻此讯,急得没奈何。我能怎么表现?钱财平时没少往金国权贵们家里送,逢年过节给大金皇帝的进贡也从来没断过,还要我怎么样?思来想去,在他弟弟,齐王高孝恭,也就是掘徐氏祖坟那位的建议下,高世由有办法了。
我的作用不止是给大金国送些钱财,我还能打仗我还能替大金国开疆拓土
高世由在宋嘉定三年上奏金廷,声称南朝虽然作为大金的侄国,但是还不老实。为什么呢?因为据他所知,南朝用折家驻江西,用何灌驻荆湖,这两个都在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实力,有“北犯”之意。尤其是荆湖地区的何灌,在襄汉前沿布置了重兵,间接威胁到东京。
再说川陕地区,南朝的川陕宣抚使徐处仁倒没怎么样,可那陕西制置使徐卫却不是个东西。他的骑兵一度进抵到武功城下,差点就没窜到长安去。这就罢了,最让人愤怒的,是徐卫想尽办法挖墙角。去年陕西挫败的李家父子作乱一事中,就有徐卫掺合。
这种种迹象表明,赵宋还存有恢复的妄想这怎么能行?我高世由因为大金太宗皇帝的厚爱而践柞称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报。现在机会来了,我愿意替大金国收拾收拾赵宋,发兵出征,请大金国派兵协助。
完颜亶收到他的奏章,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他是想借征宋而自重。会聚重臣商议,普遍认为,既然高世由有这份“孝心”,他想打就让他打吧。如果打胜了,当然好,如果战败了,不正好以此为由,废黜了他么?
对于高世由借兵的请求,完颜亶不打算答应,但后来因为粘罕的极力坚持,兀术决定派遣自己的禆将,蒲卢浑和阿鲁朴二人引军三万作为支援,至于西线,除韩常两万兵外,兀术又派出自己的悍将赤盏晖引四万军前往增援。
兀术之所对陕西这么积极,首先是因为陕西在金军作战路线中,一直是西路。而西路又一直是粘罕在主持。他让自己的悍将引军入陕,取代粘罕的意图不言自明。除政治上的因素外,西军虽然经历了大败,但直到现在,仍是南朝最具实力的一支武装力量。上次马五没能拿下凤翔府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此番用兵,务必夺取
金国的批准和支持,给了高世由莫大的鼓舞。他随即以其弟高孝恭总兵务,仅在东线,就纠集军队十四万,任用大批降将统兵,拟从东京出发,直扑襄汉地区。而对于西线,高世由还算没得失心疯,他知道西军虽然大败,伤了元气,但还保存了相当实力。吞并陕西,对韩军来说,显然不太可能。但没关系,我吞不了整个陕西不打紧,西军不是还控制着四路么?我能拿下他一路半路的就成。总之,陕西小打小闹,荆湖大打出手
嘉定三年八月,秋高马肥,十四万韩军联合三万金军从东京出发,直扑襄阳宋韩战争爆发
江南震动杭州行在的君臣怎么也没料到,前两年刚刚以巨大的耻辱为代价,与女真人议和成功,休兵罢战。可现在,伪韩又来了
刚登基不久的赵谌完全没有应对这种局面的经验,他去见父亲,见祖父,求教应对之策。可那两个在位时,应对战急的表现也不怎么样只能告诉他,这事你得和朝中大臣商量。
赵谌慌忙召开详议司,并把已经不具备参加详议司资格的徐绍也拉来,商议对策。朱胜非,秦桧,许翰等重臣都缺乏应对战事的经验,徐绍的作用突显出来。在详议司会议上,他轻描淡写地让官家和同僚勿忧,女真人我们打不过,高世由还打不过么?关羽张飞揍不了,刘玄德还不行么?青龙刀丈蛇矛斗不过,双股剑还不成吗?
他指出,何灌是军中宿将,麾下又有其长子何蓟、并张家兄弟以及韩世忠岳飞,支撑一时应该没问题。折家军在江西练兵,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赵太尉拱卫行在,又有江中水师之利,护住江防没有问题。总之,莫慌,从容应对就是。
他的淡定大大地消除了赵谌和宰执们的紧张,而皇帝更是听从许翰的劝说,“力排众议”,正式任命徐绍为尚书右仆射,中书门下平章事,并兼任御营使,成为次相和反击韩军的总指挥。
而在陕西,徐卫虽然还不知道南方已经开战,但也注意到了陕西金军韩军的异常举动。首先就是京兆府的敌军收缩兵力,驻武功的高宛在麦收之后引军还长安。
接着,环庆刘光世报告,在庆阳府南面的宁州,东北面的保安军,有敌兵集结迹象。
再来,就是伪韩陕西宣抚大使刘豫正式行文赵宋川陕宣抚司,指责南朝陕西制置使徐卫鼓动韩军兵将叛变,蓄意挑起争端。在文中,刘豫言辞表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激烈,直接把事情上升到破坏宋金隆兴和议的高度。
徐卫综合这些情况分析,认为陕西可能面临战争危险,遂上报绵州。徐处仁指示,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徐卫遂以制置使身份,命令刘光世进入战备状态,又命令泾原帅徐原,随时准备支援,一旦战事爆发,泾原兵就进入庆阳府助战。
而对于他自己的防区,徐卫不用操太多的心。凤翔有他心腹大将张宪坐镇,无论凤翔府城还是朱记关,都有重兵防守,可以说是城坚器利,甭管谁来咬,都得磞掉他一嘴的牙他担心的,反而是刘光世和环庆一路。
环庆军,绝大部分都是曲端原来的老底子,平时和和气气,真打起来刘光世能不能自如地指挥是个问题。到了紧急关头,徐原会不会违背命令,拒绝支援,又是一个问题。
秦州,陕西制置司。
连续数日,不断有新的消息传到此处,战争阴云密布刘光世已经确认,韩军即将从保安和宁州两处,对庆阳府发动夹击。他已经命令张中孚进抵庆阳府北部布置防务,又命令刘锜引军进驻庆阳府南面的赤城镇,扼住泾水,并在庆阳府城动员军民,加强防务。但还是担心势单力薄,请求制置司调动兵马增援。
一名身背信匣的信使,纵马飞奔至制置司衙署前,没等马停稳,就飞身跃下,顺手取了信匣,大声道:“庆阳急报”
听了这一声,守卫大门的士兵不敢阻拦,放他通行无阻一路奔入二堂,制置司主管机宜张庆接住,疾声问道:“怎么回事?”
“战事爆发韩军两路进攻”满头大汗的信使焦声道。
张庆面色一紧,夺了信匣转身就往里走闻讯出来的吴玠和他一道进入了徐卫的办公堂。
“大帅”张庆一进去就沉声喊道。
徐卫正俯首于文案,听这一声,抬起头来,满面肃色。张庆匆匆上前将匣子奉上,紫金虎开了匣,取出其中的银牌一看。四日之前,韩军越过宁州边界,入侵庆阳府。驻扎赤城镇的刘锜,以营垒为依托,与敌接战,并初战告捷。同一日,环庆帅司接张中孚军报,敌自保安沿洛水而来,势大,守军正苦支撑。
“还真就打起来了……”徐卫看罢军报,喃喃自语。
他知道,光是韩军那些臭鸡蛋烂黄瓜,根本不敢来捋西军的虎须。敢这么张狂地入侵环庆,一定有金军撑腰,不用说,以擅长攻守而闻名的韩常,一定在
“相公刘光世撑不住的不是卑职看不起他,张家兄弟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刘锜和李彦仙两个,还不成气候,环庆需要增援”吴玠沉声说道。
这个道理徐卫如何不懂,不过,他虽然已经命令泾原帅徐原密切关注环庆局势,一旦战事爆发即挥师增援。但是,徐原毕竟是徐原,他会怎么作,谁也预料不到。
刘子羽匆匆进来,正好听到吴玠那句话,因此道:“相公,务必保证徐原不要按兵不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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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朱记关首战
第五百一十四章朱记关首战
徐卫很有自知之明,尽管于公是上下级,于私是堂兄弟,但这两种关系都不足以让徐原俯首听命,甘受驱使。徐处仁分他的权,分他的兵,已经让徐大非常恼火,可能正巴不得有这么个机会,拿宣抚司和制置司一把,想让他积极支持环庆抗战,难。
紫金虎一支拳头不停地在文案上捶着,堂中幕僚都盯着,等他拿主意。一阵之后,他转过身,手指刘子羽:“你亲自去渭州,督促徐原。”上回徐绍还在任时,就曾经派出刘子羽去渭州任命徐原为都统制,让他出兵支援凤翔。
刘子羽表示领命,但同时不无担忧地提醒道:“下官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说动他。”
吴玠此时插话道:“刘参议不妨跟徐经略挑明,此番韩军发动攻势,进兵方向只可能有两处,一是庆阳府,一是凤翔府。无论是环庆还是秦凤,无论哪一路出了闪失,泾原都将暴露出来。泾原出兵,是在保自己。”
徐卫闻言赞同道:“不错,我这个堂兄虽然跋扈一些,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个明白人。”
刘子羽仍嫌不足:“万一,真到了紧要关头,徐经略就算同意出兵,但还是要端架子,下官如何自处?”
按道理来讲,徐卫是陕西制置使,对各路帅守一级的武臣都有处置之权,你敢违节,我就罢免你。但现在,显然不是动用这个权力的时候,徐九思之再三,快步回到案桌之后坐定,提起笔道:“本帅修书一封,你带上,当面转交徐经略。”
八月上旬,陕西战场首先在环庆打响。庆阳北面,金韩联军迅速拿下怀威堡等北部三寨,把张中孚所部逼退到大顺城。而南面的刘锜,虽然初战告捷,但韩将高宛纠结三万兵马与刘锜激战两日,终于将其击败,被迫退往庆阳府城。
八月中旬,金韩联军四万围攻大顺城,张中孚据城坚守,火速向帅司告急。但这个时候,刘光世正全力布置府城的防务,根本分不出来兵去救,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向制置司求援。
而徐卫所在的秦凤路战事也是一触即发,韩常和赤盏晖两人已经在长安集结了金韩联军十二万,这里面光是金军就达到了五万规模,随时可能越过边界,进入凤翔府。探听到消息的徐卫很是吃惊,这时候他手里有多少兵力?三万就算把驻大散关和尚原的徐四徐五也算上,也只五万人,可徐四徐五的守着蜀口,那是轻易能动的么?
敌我实力相差悬殊,陕西制置司向熙河帅司发出了战备令徐卫告诫各路帅守,此次抗战,关系到西军生死存亡,关系在陕西归属谁人,各路务必同心戮力谁敢在这次抗战中耍手段玩花样,我姓徐的,会用尽一切办法搞掉他,不管他是谁
曹碑镇,朱记关。
这座刚刚兴建完成的关隘即将迎来它的第一战。与两年前的“朱记台”相比,此处已是面目全新。在朱记台和凤鸣山之间,一道长四百余步,高四丈,宽三丈余的厚实关墙挡死了西进的道路。它简直就是一个城墙的精简版,四百步的关墙上,设马面六处,保证没有一处攻击死角。在朱记台上,工匠们动作山形和坡度,设立了三层壁垒,建立永久性的坚固工事。
各种弓弩,火器,布置齐全。所差的,就是兵力。朱记关守将是吴玠的弟弟吴璘,现在他手里的正军,只有六千人。好在,秦凤路境内剽悍的乡兵义勇们在守土保境上从来都是积极而勇敢的,自备器械,自带粮食,八千壮士已经云集吴璘麾下,听候他的节制。
此时,关上甲士林立,看不到来来往往的身影,因为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所有器械已经进入击发状态,该上城的物资早就已经就位。关前空旷的平地上,义勇们布置了许多鹿角、拒马、陷坑,摆出了死守的架势。
“听人说环庆已经开打了,咱们这儿怎么还没动静?”关墙上,两名巡弋的军官完成任务后,靠着女墙闲聊起来。
“你闲得慌?盼着打?”同袍扭头看了他一眼。
那军官紧了紧刀把,冷笑道:“谁不盼?上到大帅,下到士卒,谁不想一雪鄜州之耻?谁不想打回去,替那些战死鄜州的弟兄报仇?”
同袍拍了拍身旁那门黑漆漆的铁炮,直起身来笑道:“仇早晚要报的,现在,我们得顾着眼前,朱记关首战,不容有失走罢,把所有飞火炮和八牛弩都检查一遍。”
这两人刚走没几步,忽听士卒叫道:“来了”
两人同时侧首向东,果见关前的平原上,一片黑点快速移动着。这些百战余生的将士非常清楚那是什么,一名军官当即喝道:“来人速去报予统制官人”
说话间,那片黑点愈近,已经能看出其轮廓。正是一支全速飞驰的精骑巨大的蹄声震碎了曹碑镇的宁静,轰然而至不多时,这支上千规模的马军已经进抵至关前的障碍带。阵前的军官拨动战马来回奔走,窥视着城防。
这是敌人的踏白前军,按常理推断,很快,大军就将铺天盖地而来那声言报仇的军官奔到关墙的另一头,凭墙俯视下去,原来这朱记关的关墙之后别有洞天。一字排开的数列巨型砲车静静地耸立着,操砲手们还没有就战斗位,但每座砲车旁已经堆放着如山般的砲石,以及装有震天雷的木箱。
“敌袭砲手就位”那军官放声呼道。
并不当值,正在关墙下阴凉处躲避日头的士兵闻声而起,一名小兵利索地射上马背,飞快地纵马向西奔驰,赶去军营报信。不一阵,那关后一片营中,就如同灌了水的蚁穴,哗一阵涌出无数人影来。
无论正兵还是乡兵,无分你我,拔腿就跑砲手就战斗位;弓手抢上关墙,忙而不乱地列阵;弩手们窜上壁垒和马面,再次检查每一个部件;而炮兵一来,就掀开了套在炮口上的布幔和弹丸箱的盖子。
本来宁静的雄关突然活泛起来,嘈杂的脚步声,呼喝声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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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西军团结
第五百一十五章西军团结
当吴璘带着他的部将飞也似的往关墙上窜时,就已经听到了士兵们发出的连串惊呼声。他奔上关墙,极目远逃,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作为虎儿军的高级将领,吴璘见过的大场面不在少数。比如当年的定戎之战,双方几十万部队混杂在渭水以南的狭窄地带厮杀。眼前的景象,与当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往东看去,从南到北,凡是目力所及的地方都是一片攒动的人影初看时,只是一条黑线缓缓移动,在天地相接之处。越到后来,敌兵已呈飞蝗之势,席卷所过之处朱记关前的这片平原,不可谓不宽广,但已被敌人挤占得密密麻麻那人海中无数突起的物件,不用说也知道定是大型攻城器械
吴璘深吸了一口气,借以压制心头的狂跳他知道,自己以六千正军,数千义军的力量,迎来了十倍不止的敌人朱记关完工之后的首战,即将爆发了
“报统制官人,所有弓手、弩手、砲手已经就战斗位预备部队也已就绪请长官示下”先前声言报仇的军官前来报告。朱记关虽是一座雄关,但受限于地形,它不可能排下太多的兵力,因此吴璘手里万把人,还能留出预备队。
“传令各部,近前就打”吴璘没有过多的训示。敌人大军压境,什么都是虚的,武器就是最好的发声方式
敌军漫野而来,朱记关前的平原上人满为患。金韩联军的气势不可谓不强,已经到了挥汗成雨,联袖成云的地步朱记关在这十数万大军的面前,显得那么地弱小
韩常出现在大军之前,头戴一顶牛角盔,身上裹着铁叶甲,他上次负的伤显然已经好利索了,一手紧紧攥着刀把,一手执着马鞭,正远眺眼前的雄关。早在闻听西军于曹碑镇建关之时,他就知道,下次战端再起,这朱记关就将成为金军不可回避的险阻
当他真真切切看到这座新关时,他不禁对徐卫这个败军之将感到佩服。虎儿虽然战败于鄜州,可他率残部扼住了凤翔府,又借两国议和之机,在此处抢修了如此雄关。这厮的眼力还是不错的,而这座关修得极有章法,关墙和高台上的壁垒互为依托,北面又有高耸的凤鸣山,谁也休想绕过去
开战之前,他和韩军高级将领已经多次讨论进兵路线。最后确定,金军的主力在韩军配合下,前来进攻凤翔府,韩军主力协同少量金军,拿下实力最弱的环庆。如果攻势顺利,两路兵马,则合击泾原,剩下熙河一路,不过瓮中之鳖。
而在选择凤翔攻击点的时候,韩常与他的同僚意见高度一致,都选择了朱记关。原因就在于,金韩两军的细作早已经探明,凤翔府城的城防已经更新完工,其格局正是当年河东平阳府的“两壕三墙”时至今日,众多金军将士想起当年围攻平阳一役,仍旧感到后怕,那是怎样的一座要塞多少金军勇士陈尸平阳城下,堆积如山以至于后来金军拿下平阳之后,毫不犹豫地把这座要塞夷为平地
而拿下朱记关,大军就可溯渭水西进,直扑大散关,对蜀口形成威胁。这时候凤翔府要么就闭门死守不出,要么就到平原上来一决雌雄无论哪种情况,对金军而言,都是有利的
韩常拿鞭子顶了顶头盔,对眼前这座雄关感到有些棘手。以他多年征战的经验来看,朱记台是天然的险要,如果去强攻壁垒,几乎没什么胜算可言。要拿下朱记关,只能正面突破这座四百步长的关墙,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怎么样?有想法么?”一个雄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韩常扭头看去,紧接着摇了摇头。
那将看不出来年纪,但他却是典型的女真人形象头顶刮得精光锃亮,两侧耳后结着辫子,左耳挂一个硕大的金环身上只裹着一片身甲,挎一把弯刀, 蹬一双皮靴。坐着一匹乌黑的良驹,鞍上弓箭长枪一样不少。久经沙场,时冒风沙的缘故,他的皮肤呈现出如铁似钢的颜色,两道浓眉之下,一双鹰眼炯炯有神。正是兀术麾下的悍将,南征的先锋,赤盏晖
“不急你有足够的时间谋划此关,务必拿下”赤盏晖扔下这句话,拔马就走。
韩常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的老上司粘罕已经交出了兵权,作宰相去了,他是粘罕一派里,唯一还执掌兵柄的将领。这次朝廷派兀术的心腹大将来陕,并让自己受他的节制,这差事,可不好办。如果不能拿下朱记关,拿下飞翔府,自己恐怕很快就要步娄宿和马五的后尘
“传令扎营备战猛安以上军官,下午赴大帐议事”
在下午举行的战前会议上,韩常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攻打朱记关没有机巧可寻,只能正面突破,进攻四百步长的关墙。节制他的赤盏晖同样是一位擅长进攻城池关防的好手,兀术南征之役,他每每为先锋,无往而不利。他也赞同韩常的观点,决定集中优势兵力,进攻四百步关墙。
就在朱记关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在陕西制置司所在的秦州东北,与之紧邻的渭州城内,泾原大帅徐原与制置司刘子羽正进行着一次交锋。
在徐卫命令泾原备战,一旦狼烟再起,就挥师进入庆阳之际,徐原就知道,这次反击,他将是一支重要的力量,甚至可说是决定胜败的关键所在。泾原兵出,则环庆得保,若泾原观望,刘光世铁定完蛋
身负如此的重要性,徐原的军阀习气就暴露出来。对于堂弟发来的命令,他不闻不问,丝毫不作回应。当刘子羽赶到渭州时,他倒没有闭门不见,但当刘子羽向他提到出兵时,他却百般的推脱。
而且他给出的理由非常之冠冕堂皇。他说他已经退了一万多兵马给刘光世,环庆有足够的力量自保,不需要他驰援。反倒是秦凤一路,必将面临重大压力,凤翔府首当其冲。为了制置司和徐卫的安全,也为了不让金军溯渭水西进,他认为泾原一路应该时刻关注秦凤,一旦秦凤有失,他泾原兵就南下助战。
刘子羽毫不客气地指出,秦凤不需要徐经略操心,制置相公已经作了妥善布置,别的不敢说,坚守没有问题,就算退一万步,真有个什么闪失,不是还两兴凤洋安抚司么?王彦不是吃干饭的,徐胜徐洪还勒着两万雄兵在大散关和尚原一带,随时都可以策应凤翔府。
徐原仍旧坚持自己的意见,拒绝执行制置司的命令。就在这时,徐卫的诫令传到渭州,谁敢在这次反击中耍手段玩花样,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搞掉对方,无论是谁
是个人都知道,陕西除徐卫以外的三帅中,刘光世根本没有和制置司叫板的实力和资格,姚平仲是徐卫的积极支持者,这条诫令摆明了就是针对他徐原的。堂弟这次罕见的强硬态度,让徐原又惊又怒。
惊的是,老九真把制置使这根鸡毛当令箭了发出如此强硬的信号,难道是想跟我兄弟决裂?公事公办?
怒的是,于公我是陕西最具实力的一路,于私我是你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是制置使又怎样?洒家官居太尉,只比徐处仁矮半级你应该给作哥哥的应有之敬畏
“父帅,刘子羽又来了。”一身便装的徐严跨进泾原帅司的二堂,向正在打盹的父亲报道。
徐原睁开眼睛,抠掉眼角的一块眼屎,站起身来,长长地伸个懒腰,又打个呵欠,才口齿含糊地说道:“来就来吧,请他厅中奉茶,等本帅有空再去见。”
见父帅如此表态,徐严却少见地表现出担忧。原因就在于,九叔那话说得太硬了,无论是谁,敢耍手段他就要不惜一切地搞掉对方。这话简直没留余地,就是三叔在位时,也没这么说过
“爹,真不出兵呐?”
徐原看了儿子一眼,笑道:“我也没说不出,等等看吧。”
“可再等下去,刘光世就完了环庆若是有失,九叔还不得……”徐严说道。
“怎样?我就不信了小九敢动到我头上来我在陕西带兵的时候,他还没出娘胎呢”徐原不等儿子说完,已经怒气冲冲地截断。
徐严频频点头,一边坐了下来:“那是那是,九叔这个制置使也是钻了空子,正好朝廷对父帅有些看法,要不然,哪轮得到他?”
“哼,制置使什么的无所谓,他当就当吧,可如果他想对为父颐指气使,还差些火候徐家轮不到他当家”徐原冷笑不止。
徐严附和几句,又道:“但儿觉得刘子羽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不管是环庆还是秦凤,只要一路有失,泾原就暴露出来。如果两路都出事,我们泾原就处在敌夹击之中。”
徐原不说话了,他带兵几十年,这点还是看得出来。
思之再三,他吩咐道:“你去请王副帅,让他先去接待刘子羽,为父随后就到。”
那泾原帅司花厅上,刘子羽并没有因为数次劝说无果而显得暴躁,仍旧捧着茶杯,细细品尝,耐心地等着。这种情况他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徐原嘛,就是这样,真要积极主动了,还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呢。
“彦修。”一个呼声传来。
刘子羽抬头望去,赶紧起身抱拳道:“正臣兄。”
王禀大步出来,两人挨着坐下,环顾左右无人,王正臣小声道:“还没进展?”
“嗯,意料之中的事。”刘子羽表现得很淡定。
“拖下去不是办法,环庆怕是撑不住。”王禀忧虑道。随即话锋一转“我看这回制置相公态度强硬,但是,对咱们这位大帅,一味用强,可能难以凑效啊。”
刘子羽闻言笑道:“所以相公软硬兼施嘛。”
“硬的看见了,软的呢?”王禀疑惑道。
刘子羽拍拍胸口,笑而不答。正好,徐原从后堂转出,二人都起身施礼。礼毕,分宾主坐定,徐原开口道:“刘参议还是为出兵的事而来?”
“当然,徐经略一日不出兵,下官一日不离渭州。”刘子羽半开玩笑半认真。“这是制置相公给下官的死命令。”
徐原嘿嘿一笑:“我这堂弟还有些意思,专门让你来盯我。”
刘子羽不回话,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物,上前递过。徐原见状问道:“这是什么?”
“大帅一看便知。”刘子羽双手奉上。
徐原眉头一皱,取过那东西一看,却是封书信,封皮什么也没有。他疑惑不定地拆了开来,取出信纸展开,刚看了排头就觉得舒服,“义德吾兄”。
咳了一声,端正身子,他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将信举在面前看。这是徐卫写给他的亲笔信,紫金虎在信中没摆出制置使的身份给他下命令,而是一封平常的家书。
首先,徐九就提到了当年他在紫金浮桥抗敌,与金军叛军苦战几昼夜之际,徐原率部来援,两兄弟时隔多年再见时的情景。
徐原看到这里,也不禁嗟叹时光飞逝,转眼十年。当初,这小堂弟未及弱冠,以数千乡兵和少量禁军扼守紫金山,愣是挡住十几万金军寸步不得前。
随后,徐九又提到他到陕西以后,徐原的种种帮助。例如当年他往河东镇抚,是徐原率军替他守陕华路,损兵折将,从无怨言,他一直铭记在心。
看了这些话,徐原心里越发舒坦,你小子总算没忘记哥哥的好处。
紧接着,徐卫话锋急转,谈到陕西局势。说徐家兄弟俱握兵柄,徐家子弟团结,也就是西军团结,一荣共荣,一损俱损,谁也不能超然物外。并说,以大哥的声望和资历,已经是今日西军之元老宿将,为各路将帅所共仰,当为徐家子弟作表率,勇赴国难,共体时艰。
徐原看罢,又从头将信再看一遍,随即晃了晃信,对厅上二人笑道:“你们看看,这到底是作制置使的人,写封信也是旁征博引,追古溯今。”随后,他把堂弟这封私人信件转交王禀看,再让刘子羽看。
其实刘王二人心里雪亮,徐经略这是要让他俩知道,看到没,真到紧急关头,徐卫还是得来请我相助?
刘子羽看罢,故作惊讶道:“不想制置相公与经略相公昆仲之间,竟有如此渊源?”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当年在紫金山,本帅率军赶到时,我这弟弟都快拼光了他紫金虎的名号叫得这么响,还有本帅一半功劳呢”徐原笑道。
刘王二人非常有默契,着实吹捧了一番,徐原这才收了信。倒也没有明确表态出不出兵,几时出兵,让刘子羽暂退,他要集帅司官员商议。
说是集合帅司文武,其实离了花厅之后,他径直回到二堂里。长子徐严已经久候,见他回来,赶紧迎上前去,心急地问道:“父帅,如何?”
徐原不说话,直接把徐卫那封信递给他。徐严接过,大略一看,质疑道:“九叔在这信中,可完全没有发诫令那番强硬呐。”
“你不知道,他发诫令那是作给外人看的,毕竟是制置使嘛,应该有他的威仪在。”徐原此时显得非常体谅。
徐严从父帅的语气里听出些意思,追上前去道:“那爹意下如何?”
徐原一时无语,忽地叹了口气:“出兵吧,刘光世估计真扛不住了。”
徐严听他如此决定,也不反对,只是笑道:“九叔该乐了,他一封信,就让父帅同意出兵。”
徐原白了儿子一眼:“你懂个甚?为父是因为他这封信么?环庆泾原,任何一路出了问题,都将直接影响到我泾原唇亡齿寒你懂不懂?你九叔虽然在鄜州栽个大跟头,但他秦凤一路挡住不难,这厮两三年间,尽大兴土木了,建关隘,固城防,等的就是现在刘光世草包一个,就会耍嘴皮子,也只有为父去替他出头了。”
“父帅所言极是,并非因为九叔一封信,而是顾全大局,为泾原着想。”徐严赔笑道。
徐原又叹一声:“其实你九叔也不容易,这么些年,一步一步,那是靠战功堆出来的,是踩着无数尸骨爬上来的。徐家兄弟五个,他最小,我最大,我不帮他谁帮他?”
徐严挤眉弄眼,阴阳怪气道:“我真有些佩服九叔了,这封上是不是使什么巫术了?”
“你少说风凉话”徐原喝道。“制置使为父也想作,但作不了,上头不答应。既然如此,你九叔作总比外人强他说得对,我们徐家子弟要团结,我们团结了,西军也就团结了”
徐严也不知听进去没有,频频点头称是,末了,询问道:“那此次出兵,谁为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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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强力反击
第五百一十六章强力反击
徐原这人倒也有魄力,一旦决定出兵,马上集结步军三万马军五千,并不顾年迈亲自带队,引王禀、徐成、杨荣等一班战将兵出渭州,直扑庆阳府。刘子羽大喜过望,遣人飞马回报秦州制置司至此,西军在徐子昂指挥下,于庆阳和凤翔两处战场,拉开了防守作战的序幕
八月二十三,徐原所部进入庆阳府西南角的彭原县,在这里,他已经探知韩军在庆阳北部击败了守军,张中孚仅率数十骑逃回了府城,定边军也失陷。此后,韩军在庆阳府城下会师,一面准备攻城,一面分兵去取环州。整个环庆一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泾原军一进入庆阳府地界,就被韩军发现,伪韩齐王高孝恭的儿子高宛,引万众来阻击,双方大战于彭原。泾原锋军统制徐成,列严阵以密集弓弩给敌军造成极大创伤,高宛引军退至赤城镇,徐成一路追击,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高宛见他来势汹汹,弃赤城镇而走,一直退到庆阳府近郊。
徐原见识了次子的勇猛,非常高兴,但唯恐他孤军深入遭遇不测,强令徐成停止追击,与主力会合。
可徐成也是年轻气盛,他如今虽然是泾原帅司的军官,可他始终带着虎儿军将领的习气,认定高宛所部是虚有其表,遂不顾父帅命令,引军疾追他三千步骑混杂的部队,狂追在一万敌军屁股后头,终于在高宛准备渡过泾水时追上。
马岭河和延庆河,在庆阳府下汇入泾水,而庆阳城就建在两河交汇的三角地带。高宛引军退至此处,正准备借浮桥过河时,徐成追来了。
高宛虽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但他父亲可是高孝恭这厮颇有些胆气,他喝令部队不要慌乱,继续渡河,他本人引军就在泾河岸边列阵,亲自断后但徐成的父亲是徐原,他叔父是徐卫泾原小帅想也没想,挥师掩杀过去
那三千泾原兵连日在小帅引领下接连击走敌军,士气正旺,如虎狼一般撞向敌人。韩军哪里抵挡得住,被挤入泾河的,被逼着坠桥的,难以计数。高宛在混战之中,慌不择路被挤入河流,部下拼死将他救起,夺马向北逃窜。也怪这厮太过张狂,铠甲锃亮,坐骑神骏,被眼尖的泾原士兵发现,大呼追杀敌酋跑出没十里地,被泾原骑兵截住,抵挡之时,被一小兵拽下马来,一骨朵打了个人事不省
徐成建立首功之后,热血沸腾不过他有自知之明,不敢用三千人去跟庆阳城下的敌军主力硬拼,将高宛绑了押赴父帅帐下,牢牢控制住浮桥,等待主力前来。
高宛所部大败,其本人生死不明,这让指挥北路金韩联军的张俊大为震怒他现在是伪韩陕西都统制,而高宛是伪韩枢密使,齐王高孝恭的爱子,折了他,自己如何交待?但泾原军驰援环庆,他要跟自己的老长官徐原对阵,还是颇为忌惮。思之再三,放弃即将开打的攻城战,引大军足足退了一百多里,把主力屯在大顺城,又分遣部将占住大顺城两侧的荔原堡和安疆寨,成三足鼎立之势,等待环庆失陷,寻找战机。
八月底,徐原引军进入庆阳府,刘光世引帅司文武亲自出城迎接。其时,刘光世城中有军一万七千,加上徐原的援兵,计马步五万余众。徐原决定,刘光世自己去救环州,他引泾原军往北进发,去进攻张俊,清理门户。
环庆的局势因为徐原的介入而出现转机,此时,在凤翔府,朱记关,经过数日的前期准备之后,韩常和赤盏晖决定动手。
这一日天气阴凉,秋风阵阵。朱记关上,守军严阵以待。关前,在付出近千条性命的代价之后,金韩联军终于趁夜基本清扫了鹿角拒马等障碍物。这让韩常很急躁,十几万金军韩军,每日所耗难以计数,光拆了前期准备和拆除障碍,就花了几天的时间,这简直就等于失了先机,未战先折士气
但没办法,守军显然经过了周密的准备。他们甚至在关前的地皮上撒了铁蒺藜和扎马钉,又在鹿角拒马上系了铃铛。夜时,只要铃铛一响,关上打几响炮,而后,乱箭射来……
风势渐起,吹动两军军旗随风而舞为了让韩常专心指挥,赤盏晖亲自率领精锐骑兵绕过歧山县,去袭扰凤翔府,为的就是不让凤翔的张宪有机会增援朱记关。
联军在关前平原上,布出了十几个方阵,拥着鹅车、飞桥、云梯的近前攻城部队摆在最前面。紧随其后的,就是砲群,但这不是用来轰击关墙的,打关隘跟打城池不同,关隘就独独一道关墙,砲击不起作用,这个砲群,是用来轰击朱记台上的壁垒,牵制上面的守军,使其不能兼顾关墙。
再后,就是负责策应近前攻城部队的大型弩群。金军已经掌握了神臂弓和床子弩等利器制造方法,这一回,光是神臂弓和床子弩韩常动用了近千张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若你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在金军的弩群中,有几十座体型巨大的,正是八牛弩
上次进攻凤翔,八牛弩巨大的威力给韩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达千步的射程啊谁要是迎着这种巨弩去冲,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各级统兵官跨马来回于中军,报告着各部准备就绪的情况。韩常拼命将几口冷风吸入肺中,又重重呼出,呛一声拔出佩刀,面无表情地向前挥出,口中喝道:“进攻”
激昂而嘹亮的号角声冲天而起回荡在关前平原伴随着这号角声,十余万大军齐声发喊,其声如惊涛拍岸其势如乱石穿云渭水之滨,金韩联军以投鞭断流之势,向朱记关发起了进攻
士兵们推动鹅车,使这体积庞大的怪物缓缓前进整齐的号子声响个不停,汇聚成一片如洪水般的声响,慑人心弦
吴璘站在一朵女墙后面,冷眼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他在虎儿军中资历算是老的,但他往往被其兄吴玠的光芒所掩盖,很少独挡一面地指挥作战。以至于他现在还要受凤翔兵马总管张宪的节制。但这一次,他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能不能威震陕西,就看他的造化了
不时地扯着颌下的短须,吴唐卿难掩紧张。他是在以一万余兵力,对抗十倍不止的敌人但他坚信一点,这座他亲自负责建造的雄关,不会负他一万余正军和义勇弟兄,不会负他
喊杀声愈近,如惊雷一般炸响每名守军将士的耳边高耸的鹅车,如一头头怪兽,紧紧向朱记关这四百步的关墙逼来就算是靖绥营时期的老兵油子,在此时,也不禁胆战心惊
与此同时,金军的砲群开始向前移动,无数士兵拥着巨砲迫向了朱记台上的壁垒。又等片刻,敌人的大型弩群也向前延伸,整个关前平原上,就如同泄了洪一般,入眼俱是步步迫来的敌人
突然号角声转为急促敌军士兵们似乎知道自己进入了守军巨弩的射程,全都使出力气加快速度
“八牛弩。”吴璘沉声说道。
六座马面上布置的八牛弩早已经进入击发状态,那“一枪三剑箭”静静地躺在箭道里,等待着发出死亡的呼啸
弩手们弓起身子,再次瞄准,而后他们举起木锤,猛然砸向了弩机一声声霹雳炸向,八牛弩上的三根粗弦,以万钧之力射出了巨箭一排利箭电光火石之间射入半空力尽之力,划出弦线,越飞越疾,朝着密集的敌军群中落去
一部正行进的韩军突然四散窜开只听一声巨响,他们分出的场地之内,一杆枪似的巨箭没入土中,只留下小半截带着三片铁羽的箭杆无数双惊恐的眼睛盯着这支巨箭,士兵们忍不住吞下了一口唾沫
“保持队形”军官切齿喝道。
士兵们重新聚拢,向前冲锋,但他们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这么幸运恐惧也能激发人的潜力,胆战心惊的士兵们忘乎所以地嚎叫着,奔驰着,向着那四百步的关墙发动了冲击
就在此时,砲群开始发弹,轰击朱记台上的壁垒,看着一颗颗巨石腾空而起,联军将士们受到了鼓舞,歇斯底里地发出了轰鸣
吴璘扯下一根胡须,狠声道:“神臂弓床子弩”
四百步关墙上,密集地弦响连成一片无数白羽呼啸而出形成一道箭雨,扑向了敌群这一波打击,就不是八牛弩那样威慑性的了
若说朱记关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它虽然能挡住敌军的去路,但关前的地形太过开阔平坦,受到攻击的面太大,这也是为什么守军在关前人为设置障碍带的原因。一直要到进入两百步距离之内,朱记台和凤鸣山才夹出了一个狭窄的空间而两百步,对于守军来说,太危险了如果没有密集而饱和的反击,攻方眨眼之间就能进抵关墙之下
吴璘具备这样的反击实力么?
“砲群放”吴唐卿的吼声震动全关
在关墙的另一边,手执令旗的军官们高举令旗,向着关下放声喊道:“放”他们之中,几乎每一个都是面目狰狞巨大的压力使得这些久经沙场的统兵官们也变得狂躁了
随意他们的号令,朱记关后,突然腾出一片黑点处于进攻前沿的联军将士看着这片黑点腾空,降落,越来越大当他们发现这呼啸而来的是一颗颗巨大的石弹时,已然没有躲闪的机会,而且已经进入狭窄地带,根本没处躲闪
巨石带着雷霆之威当空砸下惨叫声大作不知多少人在这波石弹攻击中变成了肉饼联军密集的进攻阵形里,因为石弹的攻击,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坑。但这无碍他们疯狂地进攻,因为距离关墙,只有一百多步了
“弓箭手”吴璘这一声令下,标志着密集的饱和攻击即将开始
关上什么最多?弓箭手他们占到了整个守军的半数以上一排排整齐列阵,执弓搭箭的战士们神色冷峻,统兵官军令一下,第一排射手往前一步,将弓弦扯得浑圆撒手之间,弦响如雨打屋瓦,声声不绝
震撼还在后头第一排发射完毕之后,第二排马上接上如此循环交替,天空之上,出现了一道箭幕,今日若是晴天,箭雨必将遮挡太阳的光辉
进攻的士兵们突感头顶上一暗不去昂首向天也知道,箭雨来了……
躲是没有用的,有这功夫,不如拼尽全力,冲到关墙下
“杀”一名光着膀子的壮汉左右双手操两口刀,驱赶着士兵往前。眼前突然溅起一片土石,一股巨大的力量使这如牛般的雄壮男子腾空而起直到这时,巨大的响声才震痛四周士兵的耳膜
地上出现一个浅坑,这坑四周的人全都飞出去了,那操两把刀的军官躺在地上,不住抽搐,泉水般的鲜血从他口中,大口大口地灌出来很快,他就不动弹了,因为至少有三支箭,钉在他的躯干上
吴璘心里暗叫一声好他亲眼看到在震天雷和箭雨的攻击之下,敌军群中成片成片地栽倒
正当他要下令飞火炮开炮时,面前疾风一起脑袋上一凉伸手一摸,头盔不见了
他定睛一看,在敌人近前攻城部队之后,他们的弩群布置就绪,开始射击
“飞火炮放”吴璘没有丝毫怯意,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来
四百步的关墙上,共布置新式飞火炮五十余门,几乎每隔数个女墙,就有一门铁炮。火药已经填充,炮弹已经入膛,黑漆漆的炮口,正迎向逼过来的鹅车炮手们毫不犹豫地将火把伸向了药室上的火门,那里,一根根药线正等待着辉煌的燃烧等待着引发那山崩地裂般的怒吼
飞火炮炸响了巨大的轰鸣声连关上的守军也为之胆寒凝聚着雷霆之威的铁弹丸从炮口呼啸而出
“打中了”一名炮手欢呼雀跃因为他发的那一炮,直接把敌军一座鹅车的顶部给掀飞了
立马,他挨了一记响亮耳光但他几乎没有发愣,也没去摸摸发烫的面颊,立即着手清除火药残渣,准备第二次发炮
弓箭手们角度越来越低,最后由上仰变成了下垂他们肆意射杀着涌到关墙不远处的敌人对方弩群的压制对他们来说,几乎构不成较大的威胁。听着那叮叮当当的响声也知道,敌人的箭,不是射飞了,就是撞在了厚实的关墙上。
一名军官冒险爬上女墙,抱着头盔伸出脑袋往下一看那原本平整的墙体上,已经乱七八糟钉了不少巨矢朱记关修得再坚固,你的材料也还是石头,是石头就顶不住八牛弩巨大的威力
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巨箭并非没用,经验丰富的老兵知道那是干什么的。
第一座鹅车撞上了关墙它头部折叠的云梯快速升起,敲在了一朵女墙上躲藏着战车底部的士兵如蚂蚁出洞一般窜来,他们非常有头绪,跑在前面的,踩着云梯蹭蹭往上窜后头的咬了战刀,一跃而起,抓住钉在关墙上的巨箭,就像壁虎一样往上攀爬
八牛弩,除了超远程射杀敌人之外,还有一个作用,它使用的“一枪三剑箭”,可以洞穿巨石,钉在城墙关墙之上,士兵借此往上攀登,占领城头这本是宋军独有的利器,但如今,已被女真人学去
“闪开”一独耳悍将带领士兵抱了撞杆大喊。前头的弓箭手让出一条道,他会同士兵将碗口粗的撞杆撞在了鹅车的云梯之上只听一声脆响,云梯折断本来就快窜上城头,成为联军上城第一人的那名士兵,抓着这截断梯向后倒去很快,他撒开了手,身体垂直落下三丈的高度摔下去,希望他福大命大吧……
“我让你爬……”马面上,一弓手早扯圆了弦,眯眼之下,锐利的箭头正随着墙体上一名向上攀爬的敌兵移动。右手一松,利箭飞出那敌兵应弦而倒
马面又叫作敌台,是城墙关墙之上,向外突出的坚固工事,它的作用就在于,可以攻击躲藏在城墙根下的敌人,以保证不留攻击死角。两处马面敌台上,只要配置得当,完全可能封锁这一段的距离
风声渐止,云层渐稀,阳光逐渐透出。朱记关前,战事一爆发,就进入激烈的争夺只闻炮声隆隆,但见矢石横飞,两军将士正以性命作注,豪赌这场战斗的胜负
关前四百步距离以内,倒下了不少金韩两军士兵的尸体,箭矢像杂草一样遍布当场宋金开战以来,没有哪场战斗像这样,一开始就进入如此惨烈的搏杀当然,是对金韩联军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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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杨彦镇凤翔
第五百一十七章 杨彦镇凤翔
宋嘉定三年八月,陕西和襄汉两个战场同时打响。陕西以金军为主,襄汉以韩军挑头,一开始就发动了猛烈的攻势
陕西战我,韩常引十余万金军韩军,强攻朱记关,赤盏晖率领精锐骑兵扫荡凤翔东部诸县之后,迫近府城,牵制张宪。叛将张俊引八万叛军、韩军、金军兵出保安军,很快拿下庆阳北部和环州,因泾原徐义德的介入而屯兵大顺城,寻找战机。
襄汉战区,高孝恭指挥十五万联军从东京出发,很快就攻陷唐州、邓州、随州等地,对襄阳所在的襄州形成了夹击之势。甭管伪韩有多么不济,韩军有多么不堪,但此番他们选择襄汉地区为突破口,主要就是冲着襄阳而来,这无疑是正确的。
襄阳这个地方,至少能排进古代中国战略要地的前五。因为古时候所谓的“战略要地”,无非就是交通要塞、物产丰富、地势险要、能倚山水的地方。襄阳,很不走运的把这些因素全占了。
它西接川陕,东瞰吴越,进可出击中原,退可掩卫湖广。襄阳东面有大别山脉和桐柏山脉,再东面就是淮河,西面有秦岭山脉,再往西就是西川诸山脉,都是属于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
如果想避开这些天然的山脉南下或者北上,襄阳就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襄阳地处于平原之上,正好是桐柏山和秦岭之间的一个大缺口,谁占了谁就有优势,而且襄阳位于唐河与白河的交汇之处,两河合流之后又流入汉江,襄阳城就建在这三江交汇之上,前有江河阻挡,背有岘山,虎头山,等诸多小山脉的依靠,在整个襄阳地区,也只有襄阳城是唯一的攻击点。
因此高孝恭趁宋军不备,先把襄阳四周肃清,而后集中力量,打击襄阳城这一点。驻军襄阳的是张仲雄,一得知韩军南犯的消息之后,他就预料到襄阳必然是对方重点打击的对象。他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固守襄阳重镇。因此,他遣人急报身在长沙的何灌,请求增援。
但没等到长沙作出反应,高孝恭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在此之前,襄阳城防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重视和经营,何灌任荆湖宣抚副使以后,加强襄阳防务,张仲雄手里有七千原西京旧部,何灌还把原东京留守司的岳飞部划给他指挥。
高孝恭将襄阳城团团转定,断绝内外交通,并隔断杭州行在与川陕宣抚司的联系。大起砲车,营造各色器械,准备拿下这处重镇。
张仲雄告谕将士,襄阳若失,长江上就出现了缺口,将直接威胁江南地区。说得严重一点,失襄阳,我们就完全被动挨打了。他决定与城共存亡,誓死不退韩军猛烈的攻击很快发动,襄阳军民同仇敌忾,拼死护卫。何灌得知消息以后,马上集结部队准备增援,又向杭州行在以及江西的折彦质求救。
到了九月份,在陕西和襄汉两个战场上,金韩联军虽然攻势猛烈,但都没能打开局面。此时,徐绍已经着手布置,他命令江西折彦质入援两湖地区,务必保住襄汉。又火线提拔何灌,扶正为荆湖南路宣抚使,全面主持该地区的军政,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这是有宋以来,武臣首次出任宣抚重职开了先例
而对陕西,朝廷就实在是鞭长莫及了。只能寄希望于徐处仁和徐卫一文一武精诚团结,领导西军固守防区和护住蜀口。
九月上旬,刘光世亲自领军进攻占据环州的敌人,未能凑效。徐原率泾原军北上,只用了两天就拿下荔原堡,全歼守敌。张俊见其势大,不敢硬拼,命令部队紧守安疆寨和大顺城两处。
这两处要塞,都建立在“塬”上。陕西北部,是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地貌,塬,就是指风雨冲击切割出来的,多面陡峭,顶部平坦的巨型高台。西军当初在这些地方建立堡垒,护住道路要冲,依靠地利多次击败党项人。张俊也想利用地形来消遣和消耗他的老长官。
面对自己叛变的部将,徐原火气很大,拿下荔原堡后,让徐成领军去攻安疆寨,自率主力进攻大顺城,声言活捉张俊,枭首示众。徐成临行之前建议他,张俊率领的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其中有原来的环庆兵,泾原兵,还有鄜延兵,这些人从前都是西军弟兄,因此种种原因而投降了女真人。现在我方可以利用这一点,借用徐原在陕西的威望,分化张俊的部队,搅敌他的军心,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但徐原不理会这些,他兵强马壮,士气正旺,不需要跟张俊这个撮鸟多费口舌。认为只要自己军旗一亮,战鼓一响,对方那些乌合立马就会树倒猢狲散。
开始的时候,的确是这样。张俊派出来阻击徐原的部队,望见徐大帅的军旗就跑。其中一伙原泾原将士,直接倒戈回归。徐原志得气满,一路进抵大顺城,他麾下的悍将,麟州杨家的后人杨荣,一日之内,连挑韩军寨子三座,骇得布置在大顺城南面的诸多小寨的守军弃寨后退。
徐原大喜,即决定强攻。这时候他手里的兵力只有两万余,而张俊在他两倍以上。
九月初四,朱记关。
这座新建成不久的雄关有些面目狰狞了,关墙虽然还完整,但墙体上千疮百孔,八牛弩所发射的巨箭嵌入墙中,难以撼动,旁边朱记台上的壁垒,遭受了金军砲群的猛烈轰击。不过,除了一些女墙齿垛被击毁外,基本上没有大的创伤。
经历了多日的进攻之后,朱记关仍旧坚挺。关上那面军旗仍旧迎风招展。
此时,战场上格外宁静,进攻的金军已经退回了营寨。关前平地上,数千韩军士兵正在搬运尸体。他们完全暴露在守军弓箭火器的射程之内,但奇怪的是,关上的守军们靠着巨弩,倚着火炮,却无一人发射。
原来,连日强攻,金韩联军死亡惨重,那关前地上堆满了尸体。**月份,虽然入秋,但气候时凉时热,没两天,尸体就开始**发臭,熏得朱记关上的将士们难以忍受。吴璘通知韩常,士卒有什么罪过?怎忍心看他们弃尸腐化?你派人来搬走吧,只要不携带武器,没有异常举动,我保证安全。
韩常同意,派数千韩军前往收尸。看着一车一车的尸首被拉回,金韩联军的将士们有些吃不消了。打了这么多天,虽然上头没有说,但据估计,少说折了万人以上虎死架不倒,虎儿军在鄜州败得那么惨,可没想到他们还有如此实力。这几天以来,不论是参战的没参战的,无人对守军猛烈的反击印象深刻。尤其是他们用火器配合弓弩砲车的战术,简直让人窒息打到现在,还不说破关,能攻上关头去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统制官人,几天下来,对方折损严重,会不会知难而退?”关墙上,一名部将向俯视敌军营寨的吴璘问道。
“难说”吴唐卿摇摇头。“韩常在金军里以善攻守而闻名,他不会只有这两板斧,一定还会想其他路数,我军不可掉以轻心。”
“卑职倒情愿他知难而退,如果这么一直耗下去,我军的兵源和器械都成问题。”部将不无担忧地说道。
几天打下来,守军的死伤倒是不大,但为了进行密集而饱和的还击,器械消耗就有些惊人了。震天雷基本耗光,现在砲车群只能打石弹,飞火炮的铁弹丸和火药也消耗过半,并有两门炮炸了膛。箭矢倒还足够应付个把月,希望在此之前,如果敌人不退,凤翔张总管会增援咱们。
吴璘并不答话,神情凝重。如果我是韩常,一定会派骑兵绕过歧山县去袭扰凤翔府,切断府城与朱记关的联系,甚至可能迂回到朱记关背后发起奇袭。当然,张宪也不是吃素的,大帅调了李成卫两千“突火骑”给他,有这支精锐在手,他如果还让朱记关背后被捅一刀,那凤翔府兵马总管他就不用干了。
凤翔府城
尽管大战爆发,全城戒严,但得益于这两年的经营,凤翔府物资储备足够应付,军民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街上行人如梭,市场上各色货物仍在贩卖。若说要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巡弋的军汉们多了一些。
在总管府的节堂上,张宪会聚部将正研讨战局。一方长桌上,沙石堆成的模型十分直观地显现了凤翔的山川地理。
此时,身着官袍的张宪手里握着一把小纸旗,正一根根往沙盘上插。通过他标明的位置,部将们很容易看出敌我双方的态势。
“现在敌军进攻的重点主要放在朱记关,他们的马军绕过了歧山县,扎在府城东郊,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切断府城和吴璘的联系。你们有什么看法?”张宪插完之后,将纸旗一扔,盯着沙盘问道。
“朱记关再撑一段时间没有问题,府城不必急着增援,有我们杵在此处,敌骑也不敢迂回穿插。”有人说道。
张宪看他一眼:“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干?干等?”
“可大帅说了,我军的任务是坚守……”部将辩称道。
没等他说完,张宪提高音量:“大帅还说了,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你怎么就记住一句?”
“进攻?张总管,现在城里连正军带义勇,两万人都不到,进攻是不是太冒险了?”部将质疑道。
“不错,总管,固守府城是我军首要之务,不容有失府城可是朱记关和大散关的支撑所在”众将都劝。
张宪沉默不言,他承认部将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我不能总让敌人的马军在我眼皮子底下转悠,切断我和吴璘的联系吧?如果任由这么下去,吴唐卿早晚有撑不住的一天。
正讨论着,忽听一声巨响,把堂内众将着实骇了一跳。张宪不禁火冒三丈,哪个不开眼的,不知道这是节堂重地么?寻声望去,只见数名身着戎装的战将匆匆而入,众人定睛一看,那提条马鞭走在最前头,戴个皮眼罩,只露出一只眼睛的,不就是……
“卑职张宪,引凤翔诸将见过杨都统”张宪连忙上前抱拳道。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秦凤经略安抚司都统制,杨彦。杨大点了点头,把头盔一掀,连同马鞭扔在桌上,又扯了围脖,卸了身甲,口中道:“别管我,你们商量什么,继续继续。娘的,都九月天了,还他娘的热”
“卑职正在研讨战局,不想都统忽至,就请杨都统……”张宪请示道。
“你也得容我吃口茶吧?”杨彦大声道。
有人立马捧过一碗茶,他长鲸吸水般灌了一气,一抹嘴,这才看向沙盘:“朱记关打了几天了?”
“今天是……第,第八天了。”张宪回答道。
“才八天?早着呢,吴璘扛得住,不用急。”杨彦扯开衣襟道。
“不过,敌一股以马军为主的部队把营寨扎在我府城东面不远,时常出没于近郊,切断我与吴璘的联系,牵制的意图很明显啊。”张宪报告道。
杨彦闻言,眉头一皱,指着沙盘上一面小旗道:“可是此处?”
“正是,据探,这不是一两千骑能说得了的。”有人回答道。
杨彦把茶碗一放,盯着那沙盘半晌,自言自语道:“你有马军,我也有,我也有……”
听他念叨一阵,也没个明确的指示,张宪有些着急,索性问道:“都统自秦州而来,大帅有何示下?”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洒家都到凤翔来了,这一路的战局就归我指挥。大帅现在操心的是整个陕西,才不搭理秦凤这摊事呢。”杨彦笑道。
张宪闻言苦笑:“再操心全陕,可这秦凤一路是咱的根本呐。那,都统带了多少兵来?”
“哎,张宗本,你小子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不顺耳?我姓杨的不会打仗?还带多少兵?一个也没就这几个汉子,怎么地?”杨彦一本正经道。
张宪心知杨大是个浑人,跟他抬杠没好处,遂赔礼道:“卑职绝无此意都统莫多心”
“哼,不是说你几个,急什么?这才刚开打,就着急忙慌地四处抽兵?镇定要镇定真到需要抽兵的时候,大散关和尚原不还有徐四哥徐五哥么?说远点,熙州还有姚大帅呢,甭急,慢慢来。”杨彦轻描淡写道。
说得张宪等将连连称是,他又看了沙盘一阵,他问道:“你们先前在商量什么?我怎么听着谁要轻举妄动一样?”
“哦,卑职提了个想法,说是以攻代守,正与诸将商量呢。”张宪回答道。
杨彦一听,举起右手道:“别搞这事,来时制置相公再三告诉我,这次作战,首先就是求稳。利用凤翔的防御体系,最大限度消耗敌军。哪怕是出现了战机,也要慎之又慎,因为此番是防守作战,明白么?”
“明白”众将齐声答道。
杨彦点点头,又往沙盘上瞄一眼,啧道:“不过,这支金军偏师总扎在眼皮底子也不是个事。府城和朱记关必须要联通,不能被隔断。”
张宪眼睛一亮,这不正是我的想法么?难道杨都统也有此意?想到这里,朗声道:“不错都统所言在理卑职认为,有必要敲打它一下。”
“敲打有个鸟用”杨彦哼道。“要打就拳拳到肉,把它撵回去不过,止于此处,不能再往前,守住府城是重中之重”
张宪频频点头道:“不错,正该如此。请都统坐镇府城,卑职……”
正当他请缨之际,杨彦挥手道:“打住,这杨再兴,李成卫都在,几时轮到你去突击?你是凤翔兵马总管,还是顾着城池吧。再说,我这里也离不开你。”
张宪扭头朝杨李二将望去,二人都冲他抱个拳,面有得色。这两个都是虎儿军中的马军骁将,号称虎帅麾下两把开山斧,率领骑兵作战,舍他二人还能有谁?
张宗本悻悻地盯他两个一眼,只能放弃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凤翔府有马军六个指挥吧?”杨彦突然问道。一个指挥,也就是一营,五百人。
“正是,其中四营驻府城,两营驻关上。”张宪回答道。
“后来,制置相公又把‘突火骑’调给你,也就是说,现在府城有马军四千骑?”杨彦又问道。
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毫不迟疑道:“李成卫,派人去探探,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出城接战”
就在此时,一将突然问道:“都统,要是敌军不与我军正面接战呢?”
“那没办法,退回来,不能追。”杨彦正色道。
“我军一退,对方又来,就是要牵制住府城,如之奈何?朱记关与府城联系被切断,增援和特效送不去,吴统制能支撑多久?”那将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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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胜利在望
第五百一十八章胜利在望
九月上旬,正当秦凤都统制杨彦准备对驻扎在凤翔府近郊的金军发动突击时,银牌快马从秦州帅司发来紧急命令,凤翔府城以坚守为要,不可轻易出战。
秦凤帅徐卫和参议马扩等人认为,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我们拥兵八万之时,从来不惧和女真人在野战中争雄。但现在,整个帅司只有三万余部队,主力几乎都在凤翔,一旦此地出现失误,将会危及整个秦凤一路以及背后的熙河。
我军现在是有数量可观的骑兵部队,但要记住一点,我们打一骑少一骑,补充起来相当困难,恢复力度无法和女真人相提并论。好钢用在刀刃上,马军不要胡乱使用。鉴于凤翔府目前的实际情况,制置司已经命令“两兴凤洋安抚司”出兵增援朱记关。凤翔驻军的任务,就是保证城池万无一失,保证朱记关不会腹背受敌。杨彦接到命令以后,和张宪等将商议决定,派遣部分兵力出城扎营,与敌针锋相对。
九月十六,杨再兴李成卫率部出城,在府城的东北角开始扎营。
“动作利索点,别跟他娘的没吃饭一样”眩目的阳光下,李成卫的秃顶油光锃亮,正指挥部队立栅栏,设望楼,扯军帐。
营地上,随处可见壮实的军汉抡着大锤打桩。士兵们将鹿角拒马等障碍物摆在营前,又陆续竖起栅栏,一切显得井然有序。李成卫手搭凉棚望了一眼城头,一如既往地严密防守。
“这种‘两壕三墙’的城防,平生仅见呐。”一将望城叹道。
李成卫闻言一笑:“当年在河东平阳,我随折经略支援徐大帅,就见识过这种城防。固若金汤,牢不可破只要物资充足,守两三年都不成问题。”
“难怪上司一再要求紧守凤翔城,就这城防,十万大军也无可奈何。”部将附和道。
李成卫摇了摇头:“不仅仅是因为城池坚固,府城是朱记关和大散关的支撑点,府城丢了,朱记关就是形如虚设,大散关也将受到直接威胁,懂么?”
部将想了半天,摇头道:“不懂。”
“不懂就多问,行了,干活。”李成卫摸了摸光头说道。话音方落,忽闻一个声音在高处响起:“敌骑突袭”却是那望楼上的望子发现了警情
“敌骑突袭敌骑突袭”营中的士兵们也放声大喊
李成卫脸色一变,两眼突出,娘的,你还真来了拔退往外奔去,一边跑一边嚎:“突火骑上马”
士兵牵了他的战马过来,那久经战阵的良驹似乎也预感到了一场激烈的搏杀,不耐地划动着蹄子。李成卫飞身上马,士兵双手举过一杆突火枪,他抓定之后,两腿一夹,战马后足一弓,践起几块土皮,飞也似的朝营外奔去。
仅片刻之间,蹄声大作,李成卫的背后,许多手持突火枪的骑兵紧随而来骑士们口中发出尖锐的呼喝,催动战马风驰
他们刚一出营,就看到敌骑已至千步之内
扎营的士兵们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纷纷操起器械,拥到鹿角拒马等障碍带后,军官们紧急布置,准备抵挡敌军偷袭。而背后的城头上,警锣大响,守军将士陆续就战斗位。
蹄声隆隆,土块飞溅,千余突火骑在极短的时间内作出反应,跟随李成卫迎向来扑过来的敌骑
来了金军骑士们发出洪亮的喊杀声,长枪弯刀在阳光下发出眩目的光芒
双方的骑兵逐渐展开,都如离弦之箭一般撞向对方此时,凤翔城头响起了雄浑的战鼓声,将士们也齐声发喊,替突火枪助威
李成卫身先士卒之前,跑得两条小辫也飞舞起来他高声啸叫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面目狰狞
一百步突火骑兵们平放了三眼火枪,引燃了药线股股硝烟腾起,药丝飞快地向药室烧去
“嗖”破空之声传来,一支鸣镝射中李成卫左肩胛,让他险些丢了火枪将牙一咬,死命夹住枪杆,发出了一声狂吼
七十步突火骑阵中响成一排排的枪声眼看就要撞过来的前排敌骑,跟一棒打在枣树上一样,纷纷坠马现在突火枪使用的,都是清一色的三眼突火枪,三根枪管共用一个药室,威力虽然稍减,但密度却得到增加,对付几乎不穿铠甲的敌军轻骑十分有效
火枪一放完,李成卫单手操起枪,划出一道弧线,猛地荡开刺到面前的长枪,两骑交替之时,他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反手就是一棒只听一声闷响,那敌骑掉落马下
“杀”突火骑们操起火枪当钝器,硬碰硬地跟敌人撞在了一起骑士的呼喝声,战马的厮鸣声,一时震耳欲聋
当李成卫冲出敌群时,顺手折断箭杆,回头一望,两军已经透阵而过继续奔出一段距离,他举起枪示意大队停下,重组阵形,准备完成一个回合。骑士们将战马定住,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地重新装填弹药
而对面,金军骑兵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两军之间的战场上,无主的战马和呻吟的伤兵,以及再也不动弹的尸体比比皆是
就在此时,一声惊天雷地的巨响炸开突火骑们都看到,金骑背后腾起一片尘土,竟是营中的将士们推过来的飞火炮放了一家伙可惜距离过完,飞火炮的射程够不上即使如此,这一炮,也把金骑着实骇了一跳他们在还没有完全组织好进攻阵形之后,便急不可待地再次发起冲击
李成卫啐了一口,没奈何,没装填完也得顶上去
“弟兄们上”一声大喊,肩胛还带着箭杆的党项骁将再次率部迎敌战鼓雷鸣,城上的弟兄们干看着虽然帮不上忙,却齐声呼喊以助军威
战马奋蹄,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敌人先前两军对冲,短兵相接时,称之为“合”,如今调转马头再冲,谓之“回”,有回必有合,“回合”由此而来。
当一个回合完成时,李成卫和他的战士们杀出了血性,党项骁将切齿道:“再来”可当他率部再组阵形,准备第二个回合时,赫然发现,透阵而过的金骑并没有停下,更遑论回头?而是直接窜走了
“追”李成卫大怒什么东西一个回合就走你女真马军不是号称能打一百回合么
他引部疾追,奔出不到百步,城上银号角发出嘹亮的声音。李成卫一听,不得不勒住缰绳,狠狠地骂了一句:“娘个X回去”
这一声令下,骑兵们比冲锋还跑得快,都去疯抢战利器了。运气好的,能牵到一匹完好无损,或者只受皮毛伤战马;再次一点的,也能抢把弯刀;最背时的,恐怕只能从伤兵和尸体身上扒双熟牛皮靴子。
城上,营中,发出阵阵欢呼声。杨彦在敌楼上,把两条鼓锤一扔,拍手笑道:“总算看到我们的马军能和女真骑兵一较高下老死也闭眼了”
“统制官人夺可用战马二十八匹”
“杀敌一百三十一,俘二十五,包括一名百夫长。”
李成卫坐营中一捆箭杆上,士兵正替他拔箭,估计是用力不当,弄痛了他,这厮一耳光扇过去,大叫道:“把那百夫长的弯刀给老子拿来刮毛”
经此一战,赤盏晖发现虎儿军的骑兵居然也有相当战力,尤其是对方所使用的火器厉害,甚至能发一响而中数人,两军骑兵对冲,金军的弓箭显然吃亏。他倒也不敢轻敌大意,下令后撤二十里扎营,再观局势。
九月下旬,徐胜引兵五千,并携带物资,在宝鸡通过浮桥渡渭水,东进增援朱记关。杨彦和张宪也组织运输队伍,往朱记关输送弹药,李成卫引军相护,赤盏晖竟未袭击
进入十月,陕西战事陷入胶着。北面,徐原与张俊大小十数战,未能击败对方,又因为操之过急,用力过猛,导致伤亡较大。刘光世救环州失败,让徐原侧面暴露,气得徐大骂娘,被迫退至庆阳府城一线。
南面,韩常使出浑身解数,除了正面进攻之外,金军还挖过墙基,甚至引过渭水,却拿徐胜吴璘没办法,朱记关久攻不下。而另一头的赤盏晖也没能凤翔府城封锁住。气急败坏的韩常甚至想出了架浮桥渡过渭水南岸,再在南岸架浮桥过河,偷袭朱记关背后的法子。
可吴璘防备森严,踏白骑兵每日沿河巡逻,大散关的宋军也不时出动小股部队,沿渭水南岸警戒,让韩常无计可施。
进入十月后,金韩联军士气受挫。朱记关之战刚开始时,无论金韩,将士们是争先而前,唯恐落后。但打到后来,韩军一听号角声就迟疑不前,金军凭借其剽悍的作风仍旧不退。到十月,韩常再想组织大规模的进攻,往往招来一片反对之声。众将都云,朱记关坚如铁石,正面进攻无法奏效。
这种情况下,就应该另辟蹊径。但韩常没有这么作,他受到了来自于赤盏晖的强大压力,不能退一步。有鉴于此,他决定再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正面进攻。一个统兵将领,你作出的决定,如果不是出于军事目的,而是基于政治考量或者个人私利,首先不得军心,其次,自己也将丧失正确的判断力,必败无疑。
十月初九,韩常再次发动金军韩军两万余,动用了一切可用的器械,对朱记关发动猛攻。吴璘此时早已不复开战之初的紧张,镇定自若地指挥部队反击。守军各色弓弩火器齐发威,没打到晌午,联军的攻势就因为韩军一部的主动溃退而宣告失败。
恼羞成怒的韩常失去了理智,将攻城的韩军统制以下,指挥使以上三十余名军官全部处死如此铁腕的举动,让韩军将士不寒而栗。而且韩常又颁下军令,明日再战,有退却者,死
初九,夜间。
经过了痛苦一天后的联军将士们吃过晚饭,早早睡下了。明天的攻势,不用想也知道,铁定还是铩羽而归。但上头已经得了失心疯,要拿咱们的性命去填,当兵吃饷的能有什么办法?睡吧,能睡一觉是一觉,明天晚上,不知道还有没有头来睡觉。
联军十数里连营中,火光星星点点,勾勒出一个雄壮的大营轮廓来。韩军的军营大多靠前,在外围形成一个半圆,将金军军营围在里头。此时,一处军帐中,仍旧燃着微弱的光。
昏暗的灯光下,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盯着那灯光出神。
一将约有三十二三模样,他虽坐着,但魁梧的身躯仍较立着的同伴雄壮。灯光昏暗看不真切样貌,但观其人方面大眼,从鬓角到颌下,浓密的胡须就像把扫帚一般此时,他把一双手的关节捏得格格作响,突然一掌拍在桌上,沉声道:“没奈何只能反了去”
他说出这句话,帐内众人的眼睛忽地一亮,一人道:“哥哥,可想好了,这一步踏出去,有可能就会掉脑袋”
那将环视同伴:“你们也看到了,朱记关牢不可破,虎儿军器械精良,再打下去也是徒劳那韩常虽为汉将,与我等也不是同路,不顾我等死活,执意强攻。今天他杀了三十多人,谁敢保证明天不轮到你我?”
“就是到了明日,咱们要么就死在朱记关前,要么就倒在韩常刀下,没旁的选择与其如此,不若反水,投宋”有人附和道。
“此言在理我们当中,不少人从前都是宋将,投奔西军,必受见用”
“还是不要太乐观,紫金虎如今是西军总帅,那不是个善茬”
“怕条俅李永奇父子的事听说了么?徐九为了接应李家父子,不惜冒开罪女真人的风险咱们若去投奔,虎帅必定接纳”
那为首的战将挥手制止众人,小声道:“光带部去投分量不够,咱们需得当上一桩功劳,到时不怕紫金虎不重用诸位若是信得我李成,便听我号令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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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韩军反水
第五百一十九章韩军反水
“一切但凭招捉官人作主,我等誓死相随”一名汉将抱拳道。李成,河北猛人,最先混迹于河北预备部队“弓手”之中。他加入“弓手”时,考核成绩中,挽弓异等。也就是说这厮臂力惊人,挽弓的成绩甚至超出了首等,只能给他算个“异等”。后来河北落入女真人手里,他在地方上纠集了数千人,摇摆于宋金之间,后投高世由,如今在伪朝的差遣是“招捉使”,顾名思义,一是招降纳叛,二是掳夺人口。
“左右是个死,不如去投徐九没说的,跟招捉官人走”其他将领纷纷表态。
李成见状,郑重点头道:“好既然都是这个意思,我有个想法。如果我们在大营中起事,直奔朱记关,关上守军不明内情,定不接纳我等。此时若韩常撵来,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众将闻言都称是。
“韩常不在渭水搭了浮桥么?我的想法是,咱们寻个适当时机,纵火焚烧粮营,而后直奔河边,借浮桥南渡,从渭水南岸奔大散镇一带,寻官军支应,如何?”李成建议道。
“如果这样,那我等一过河就得烧了桥,否则韩常引军来追……”有人担忧道。
李成摇了摇头:“没那个时间,我们一起事,韩常就会作出反应。所以,务必速战速决,扔了火就跑,过了浮桥头也不回,直奔大散镇南岸地势狭窄,马军一多就施展不开,咱们逃脱的可能性就大了不少。”
他既然如此说,其他的人也没意见。只是,选择什么时候才算适当?
“今晚现在”李成捶桌道“不是信不过诸位,这是冒天大的干系万一事泄,我等人头不保若等到明天,韩常又让我等领军扣关,与送死何异?咱们在此间议定后,你等各回营寨,通知各级统兵官,把消息传达给弟兄们。以我营中火起为号,我负责率部去夺浮桥,你们纵火焚烧粮营后,马上赶来会合,一同南渡”
兹事体大,众将见他决定马上动手,都有些迟疑。事情这么仓促,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李成见这些人不言语,故意道:“不说话?行,我也不烧粮了老子马上引部夺浮桥南走你们自便吧”
在场的,相当部分从前都是两河宋军将领,这么些年,游走于宋、金、韩之间,都学得人精一样。听他这话,心知是假。就算你李成要单干,你也一定会先把我几个解决掉,否则你不怕我们马上去告密?
“豁出去了招捉官人,算我一个你去夺浮桥,我去放火烧粮”一将沉声道。
“焚粮算我一个到时见了紫金虎,也报他娘一功”
“你们都走,我岂有留下的道理?没奈何,干吧”
当下,七名将领中,有五人相约起事,一个不愿走,一个还犹豫。李成见状,对那不愿离开的将领道:“大家弟兄一场,你不愿走,我等也不为难你,你走罢日后相见,可就是仇人了”
那将俯首不言,对众人抱个拳,默默地朝帐外走去。有人心头大急,你就这么放他走,万一他去告密,咱们全完至少,也得将他胁持在军中,等咱们过了渭水再放他回来吧?正想把这话告诉李成,忽见面前人影晃动,随即一声闷哼,一个身影扑倒在地
李成把血刀往桌上一扔,哐咣作响:“你们谁认为我姓李的作得不地道,就拿这口刀劈了我”
谁敢去伸手捉刀?众将都称绝无二心,愿随招捉官人投宋当下计议已定,遂分头行事。李成当即召来自己帐下的各级统兵官,言明自己决定背韩投宋,举义回归。有愿同行者,便是我弟兄,不愿离开的,马上可以走。
那军官们一来惧他,二来深恐被送去扣关,并无一人有异议。回去之后,立刻集结部队,匆匆忙忙把上头的命令传达,便随李成直扑河边浮桥
“哥哥,万一有人告密,如之奈何?”出发之前,有部将问道。
“不怕,我部抢占浮桥,就算他们之中有人告密,于我何干?等韩常追来,我已过浮桥奔宝鸡了。”李成冷笑道。语到此处,高声吼道“放火烧营”
一手执兵器,一手执火把的士兵们出没在军营之中,四处引火,而后高呼“西军摸营”不一阵,火势大起,把个军营烧得通红
李成一见,催动战马:“走”率领麾下六千余马步军抢出大营,直投渭水而去。
结果,他带着部队刚跑不远,后头就有人来追当时深夜,敌我不辨,李成不敢丝毫逗留,急走渭水那六千将士也是大气不敢喘一口,跟着军官疯跑李成跑了一阵,回头去看,赫然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一条长长的火龙而远处,联军大营火势冲天
心头狂跳不止不作他想,只顾催动战马狂奔不多时,浮桥在望
这座浮桥,本是韩常兴建,打算派遣部队到达渭水北岸,绕到朱记关背后发动奇袭所用。但西军防守严密,一时没有机会,因此只派少量兵力在此驻守。那浮桥守军早望见营中起火,正惊疑不定时,见一条火龙盘旋而来心知事变的守军将士们不敢抵抗,纷纷弃浮桥奔逃
李成一直跑到浮桥桥头,方才勒住缰绳,放声喊道:“快过桥”
“过桥过桥都麻利些快”军官们的呼喝声响彻渭水之滨
执火把的士兵们脑子里什么也没想,望定浮桥拔腿就跑直踩得那浮桥颤抖不止
李成心惊胆战不时注意后头,遥望大营方向的天空火红一片,知道是其他部队焚了粮营。但他已顾不得友军能不能赶到,只求自己的部队赶紧过河,向西奔往宝鸡。
“李招捉,等我一等”正指挥部队过河时,数骑飞驰而来,稍奔得近些,李成借火光望去,顿时一愣娘的,你不是去烧粮营了么?怎么一步不差地跟在我屁股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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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投奔西军
第五百二十章投奔西军
“你没去烧粮?”等那将奔到近前,李成劈头问道。
那将勉强一笑:“我心想,烧粮也用不着那么多人,因此……”李成闻言,又急又恼,只得切齿道:“罢罢罢,赶紧组织你的队伍,跟在后头”
这一边抢着过河,而联军大营里早已乱了套。反水的韩军把火一放,再嚎着“西军摸营”,当即就惊醒了附近不少营寨的友军,将领们催促着士兵拿起器械准备自卫,又派人飞马前去中军大营请示韩常可左等右等,只看到四处火起,就没发现哪里在搏杀拼斗
却说这晚,韩常一直没睡。朱记关之后前后历时两月有余,非但不见关破,甚至越打越棘手。如今军中士气涣散,将官多有怨言,如果再这么耗下去,除了退兵回长安,恐怕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但韩常如何甘心?他早年就与其父韩庆和率汉儿军四处征战,威震辽东后来女真人起,他与其父俱为大将,征辽,攻宋,数为先锋,一直很受重用。当年二太子斡离不的东路军被西军困在滑州,他其父亲密谋叛逃,事泄被捕。当时已经被绑赴闹市,马上就要开刀问斩,但二太子顾念他父子二人劳苦功高,刀下留人,逃回真定府后,坐废不用。
后来因时局发展,他受粘罕擢拔再次出山,一直作到今天的陕西金帅。可现在,他的靠山,汉名完颜宗翰的粘罕在朝中失势,自己又受四太子宗弼亲信赤盏晖的压迫,若不能建功,扣开朱记关,恐怕又得被坐废不用……
正辗转反侧之时,部将拥入帐中,惊呼营中生变。他一跃而起,出帐眺望,见西南角大火冲天,以为是西军前来摸营,慌忙遣金军前往抵挡。
可这事他越想越不对头,朱记关距离他的大营十数里地,中间没有任何阻拦,一片平坦,西军如何敢来偷袭?再得,以朱记关的形势,其驻军必然不多,我十余万大军的巨营,关上守将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报韩军李成等部,趁火起,离了营寨,投渭水而去”先后数骑飞马而来,陆续报告着事态。
身在帐外的韩常一拍大腿,切齿道:“逆贼害我”
李成等人此举,必为叛投徐卫之故他们一跑,自己身为主帅,难逃干系恼羞成怒的韩常当即下令道:“调两千马军,火速追击不听号令者,就地格杀”
骑兵一走,他还觉得不放心,又亲自率领精骑前往追击联军大营,一时鸡飞狗跳……
再说李成这一头,他的部队还没有完全过河,后头追来的兵马却是越来越多。让人惊讶的人,后头的队伍都不是追兵,全是与他相约起事的韩军将领这些人,没一个去烧粮营,都只顾着带自己的部队出逃
李成自忖如此之多的兵马同一时间拥至浮桥,等到韩常派军来追时,铁定不能全渡一念至此,不作他想,顾不得旁人,拥上浮桥向对岸逃窜。他一走,其他将领都指挥部队往浮桥挤那浮桥宽不过丈余,如果能一时渡过千万兵马?不少人就这么生生被挤落水中
“不好追兵来了追兵来了”
突然之间拥堵在桥头的韩军士兵们放声大喊这一喊,骇得其他人慌不择路,挤不上浮桥,就往水里跑不会水的,逼得没办法,向东向西逃窜的都有
轰鸣的蹄声震动四野金军精骑掩杀而至那桥头数以千计万计的韩军士兵鲜有抵抗者,不是束手待毙,就是往水里窜,溺死者甚众当骑兵猛撞上来时,没能渡过浮桥的人马顿时四散哀号之声,令人悚然
李成惊魂未定地勒马渭水南岸,远望北岸的惨象,他不禁暗呼庆幸。
“完了没过来的全完了”一将打马上前,语带哭腔道。
“没奈何听天由命吧烧桥”李成狂声道
“不可你没看到么友军仍在抢渡你这一把火,就断送无数性命”那将阻拦道。
“不烧桥,难道等韩常来追这什么时候了,还妇人之仁”李成嚎道。
“我们先走一步,金军必然追不上让后头弟兄的听天由命罢”
李成百般不允,直到那将许诺,由他先走,自己断后,李成才不敢迟疑,喝令部队火速西进,直奔宝鸡
朱记关上,徐胜吴璘满面疑惑,相顾无言,这,这咋地啦?
秦州,陕西制置司衙署。
五匹神骏的战马飞驰至衙门之前,骑士们先后跳下马背,中有一人,三十上下年纪,五官标致,留须两撇,一双眼睛虽不大,但熠熠生辉,身躯虽不长,但极壮实。身着铠甲,腰悬战刀,一下马就冲守卫吼道:“熙河姚必隆奉命而来请代禀制置相公”
卫兵闻讯而入,不多时奔出门来:“相公钧旨,姚必隆等入见”
当下,姚必隆引四将,踏入衙门,被卫兵引领着到了花厅。让他们吃惊的是,身着紫袍,腰束金带的制置使徐卫竟先他五人一步,已然坐定在厅上。
快步上前,各自行礼道:“卑职见过制置相公”
“免坐”徐卫语带极快,显然心绪不错。
五人依军阶落坐之后,姚必隆拱手道:“卑职奉熙河帅之命,引步军六千,马军两千,前来听候相公差遣”
“好伪朝逆军犯境,已被我西军将士迎头痛击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徐卫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神采飞扬道。
姚必隆等熙河将,一直在后方,并不知道前沿打得怎么样。但看徐制置这模样,似乎战局有利于我?
事情确实是这样,徐卫刚刚收到军报。泾原帅徐原先前撤至庆阳府一线,与环庆军合师防御。张俊似乎对这个老长官心存畏惧,进兵至庆阳府东北角的凤川镇,两军大战。徐成以“叠阵”作为基础,布强弩轮番射住韩军攻势,自引重兵军两翼钳击而上从上午打到晌午,韩军逐渐不支此时,杨家后裔杨荣,引八百骑贯穿敌阵,直扑张俊所在的中军,声言活捉叛贼
张俊败走,徐原趁势掩杀,一直追到荔原堡方才勒兵。是役,斩级五千余,生俘韩军近万,金军数百人,夺军械马匹甚多。当然,俘虏之中,相当部分是主动倒戈的原泾原兵和环庆兵。经历这一战,环庆战区的局势得到根本扭转。张俊还师大顺城,恐怕也没有力量再次组织大规模进攻了。
而在凤翔府,金韩联军久攻朱记关不下,士气低落。而凤翔驻军求战之声渐起,都统制杨彦已经上报帅司,建议增加兵力,组织一场主动反击。徐卫调熙河兵来,正是为此
好生勉励了姚必隆等熙河将领之后,便命他们在秦州城外稍事休整,等候进一步命令。
姚必隆等人走后,徐卫并没有离开,他仍旧坐在厅上,手捧茶杯,却一口没喝,想什么事想得出了神……
杨彦上报,提议主动出击,他虽然也认为可行,但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毕竟现在不是当年拥雄兵八万的时候了。两年之前的鄜州大败,还历历在目,现在秦凤军不过三万余众,就算得到熙河姚平仲和四哥五哥的支援,再把部分义勇也算上,与敌人相比,兵力相差仍旧悬殊。
善战者,不虑胜,先虑败。如果主动出击战败的话,凤翔就危险了。眼下,徐原已在庆阳府取得了胜利,虽说没有完全击溃张俊,将敌驱逐出境,但至少把张俊给打痛了,稳住了环庆的局势。
在这种情况下,最稳妥的办法,秦凤应该继续坚守。跟它耗,耗到对方士气涣散,军心动摇,或者耗到对方粮尽自退为止。但话说出来,这么作固然稳妥,却也消极。
“大帅?大帅?”
徐卫侧过头去,发现吴玠竟站在他身前,一时恍神,他脱口问道:“你几时来的?”
吴晋卿苦笑:“相公想什么,竟出了神?”
徐卫放下茶杯,缓缓起身道:“还不是杨彦说的那事,正琢磨呢,还没拿定主意。”
吴玠忽然神秘地一笑:“有个人或许能帮制置相公下定决心。”
徐卫知道他这话肯定不是没来由的,因此疾问道:“谁?”
“便是相公的侄儿,两兴安抚司副统领官,徐仲。”吴玠答道。
徐仲?他一个小小的副统领,中级军官都算不上,哪能帮我下决心?徐九遂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他人就在厅外,相公何不亲自问他?”吴玠道。
徐卫眉头一皱,想不明白,问道:“哪儿呢?”
“徐仲,进来吧。”吴玠大声喊道。
果然,那厅外门旁转出一将,不到二十岁年纪,身板都还显得稍许单薄,似乎撑不起来身上那套铠甲。但他显然是个将家子,行走之间,龙行虎步,铠甲铿锵作响,自有一股威仪。天是徐四的长子,徐九的亲侄,徐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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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接见降将
第五百二十一章接见降将
“卑职徐仲,见过制置相公见过参谋”徐仲上得前来,抱个拳,朗声说道。
徐卫在没女儿之前,最疼两个晚辈,一个是他外甥范宜,一个就是他这亲亲侄子,徐仲。见他进来,脸上也不自觉和缓了颜色,问道:“你此来所为何事?”
“卑职奉本司都统官人之命,特来向制置相公禀报急务”徐仲一板一眼地说道。他说的本司,自然就是指两兴安抚司。都统嘛,当然就是徐五了。
徐卫点点头:“说吧。”
“昨日,踏白传回警情,言有敌军顺渭水南岸直奔宝鸡。我部加强守备,本欲迎敌。不料,这支敌军至大散关前十数里停下,遣数人前来通报。自称为陕西韩军,已叛了伪朝,要投奔西军。”徐仲把事情来龙去脉一说,徐卫的一双眼睛就不断放大。
“说下去。”
“徐都统不敢大意,令其后退三舍,统兵之将入关相见。对方应允,后退十数里,专派一人入得关来。说是有招捉使李成等将来投。卑职奉徐都统之命,专程前来禀报。”
李成?徐卫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遂问道:“你五叔查问得如何?那李成是何来历?”
“已确认属实,都统与李成等人见过面。现李成等驻兵渭水之南,其部属皆得约束,秋毫无犯。至于李成来历,他原为河北兵,曾应募弓手。”徐仲答道。
徐卫略一思索,吩咐道:“你马上回去,引李成等将来见。记住,他们的部队必须屯在渭水之南,你司务必严加监管”
“得令”徐仲抱拳一礼,便要告辞离去。
“慢,转告李成等统兵之将,若倾心归附,本帅可以明确告诉他们,既往不咎,开诚布公”徐卫仔细思索之后,如此表态道。
徐仲走后,紫金虎又想片刻,仍无头绪,自语道:“这李成是何人?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不是自称河北弓手么?相公怎不去问子充?”吴玠提醒道。
对啊,马扩当年就在河北率领义军抗金于五马山,河北那片他熟便让吴玠马上去二堂叫来了马扩,问道:“子充,你可知李成其人?”
“李成?”马扩一愣,随即想了起来。“卑职在河北举义抗金时,李成纠集数千之众盘踞宿州,自号‘李天王’,其人臂力绝伦,能挽三石强弓,每战必身先士卒之前,且号令严明,爱护士卒,颇有些声望。只是……这人全无气节可言,当时相公不是义军巡检使么?曾传令河北义军,相约共同阻击斡离不残军。李成也响应号召出兵,但不久即劫掠宿州,拥兵自重,与盗匪无异。想是后来高世由据河北,他就投了伪韩。”
徐卫这才想起,我说怎么那么耳熟呢,《水浒》中,梁山一百单八将,不就有一个李天王李成么?想来这厮就是原型
“是这样的,李成与数名韩将,昨日从渭水南岸奔至大散关前,自言背了伪朝,要投奔西军。”吴玠从旁向马扩解释道。
马扩颇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笑道:“这倒也符合他的作风。”
徐卫沉吟道:“李成既为韩将,却叛投于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卑职猜测,金韩联军久攻朱记关不下,又一直没有另辟蹊径,军中定是生变,李成叛变想必与此有关。”吴玠分析道。
“这有何难?相公召他来一问便知。”马扩轻笑。
两日后
徐卫正于秦州知州衙门坐堂,制置司佐官来报,言徐仲引数名投诚之将,已经进城,在制置司等候接见。
紫金虎一听,即放下手头公事,委给通判,风风火火赶回制置司衙署。接见那几名降将于花厅之上。
徐卫踏进花厅时,徐仲小声说了一句:“制置相公到。”
那几名降将一听,几乎是同时起身抱拳,俯首相迎。徐卫径直到主位坐下,而后道:“坐。”
数将依言落坐,仍旧低着头,都不说话。徐卫一眼扫过去,问道:“李成何在?”
徐仲看向叔父,禀报道:“相公,李成因忧虑所部无人约束,怕祸害了地方,因此未能前来。”
徐卫听了这句话,心里就已经明白。李成不是怕部队祸害地方,而是担心离开了队伍,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处置他,因此不敢来。看来此人颇有些头脑,自己那番表态并没能打动他。马扩说得没错,这人确实有些奸猾。
当下也不说破,见那三名降将都不抬头,故意笑道:“几位看也不看本帅一眼,没奈何,只能先自己报个家门了。本帅徐卫,陕西制置使兼秦凤帅,几位怎么称呼?”
话音落地,那其中有一人,抬起头来,看了紫金虎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去。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轻声道:“卑职范忠,原是咸阳守将,后随韩常进军凤翔,今来投相公,并无二心。惟愿效力于军前,以赎往日之罪过。”
徐卫说了一个“好”,又问:“还有两位呢?”
又有一将,起来侧身冲徐卫行个礼,小声道:“卑职王符,原任陕州钤辖,愿在相公麾下效死,将功折罪。”
最后一将,倒洒脱些,起身,步至厅中,冲徐卫深深行个礼,那两手却不见放下,而后朗声道:“卑职梁兴,曾于太行山举义抗金,有幸出自相公麾下。虽迫于形势身在伪韩,却心系故国,常念回归。久闻虎帅威名,如雷贯耳,卑职不胜钦佩,但恨无缘得见今韩常引数万金韩乌合之众犯境,卑职决意回归,请大帅委卑职先锋之任,定当破敌”
这将四十岁不到,与一般战将虎背熊腰的形象相比,他显得单薄一些。至多六尺有五,脸庞削瘦,鼻梁高挺,唇上一排浓须,显得十分精干。他一来,不报在伪韩的军职,而说曾在太行山组织义军抗金,因当年徐卫当过“两河义军总管”,所以他说有幸出自徐卫麾下。言下之意,没把自己当外人。
见他说得如此慷慨激昂,徐卫却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一直看手板?本帅想问问,你手心里有什么好看的?拿出来奇文共欣赏如何?”
梁兴一时把张脸涨得通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良久,缓缓举起左掌,却见那掌心之中,密密麻麻写着不少小字。
徐卫哭笑不得:“这是……”
“卑,卑职不善言辞,恐,在相公无状,因此托人先写上几句,以免……”梁兴结结巴巴道。
徐卫不禁哑然失笑,至于么?不就是来见我一面,还预先准备个发言稿?当下抚慰道:“大可不必,话说得再好,终究是空谈。徐某作事最讲究公道,谁跟我一条心,谁就是我的同袍弟兄,本帅必以同怀视之。只要你等诚心归附,戮力抗金,从前种种,咱们就再也不提如果有人三心二意……最好趁早,以免将来后悔莫及。”
听他如此表态,三将无一例外地表示,绝无二心
“甚好你等能本着忠义之心,背韩来投,本帅甚是欣慰。所有安抚奖赏任用等事,稍后有司自会安排。本帅现在想知道,朱记关前,金韩联军情况究竟如何?”徐卫问道。
那范忠马上接过话头道:“相公容禀,此番入侵,乃是因为高逆的由头,女真人不过从旁协助罢了。但在陕西,除韩常两万兵外,又有女真大将赤盏晖引四万金军来援,纠结韩军,共计一十三万进犯陕西。”
“但怎奈相公麾下,猛将如云,士卒剽悍,朱记关更是固若金汤韩常久攻不下,仍旧一味用强,军中怨声载道,他却一意孤行。如今,联军之中,各军将士已是离心离德,士气低迷”
徐卫听在耳里,频频点头,又问道:“那赤盏晖什么来头?”
“此人乃四太子兀术帐下悍将,常为先锋颇有些手段,此次入陕西,便是以他为首。”王符回答道。
徐卫听到这里,吸了口气:“如果本帅没有记错,韩常好像是粘罕的旧部?他与其父韩庆和,俱为汉儿军名将,当年斡离不被围滑州,他父子二人企图投宋,事泄被捕,但斡离不放了他父子一马,可有此事?”
三名降将面面相觑,这金军中的秘密,咱们都不甚清楚,虎帅是如何得知的?
范忠王符都不说话,只有梁兴如实道:“卑职委实不知。”
“你们此次来附,带走多少兵马?”徐卫又问。
“卑职等四部加起来,约有马步军一万三千余众。若非渡渭水之时,金人挥师追杀,那么归附的兵马,将超过这个数。”范忠道。这倒是实话,几天以前,在李成帐中相约想事的众将兵力加起来,约在两万六千左右。只可惜,许多弟兄没能渡过渭水,死在了金军追杀之下
一万三?徐卫心中一动,以现今西军,或是秦凤军看来,一万三可不是个小数目关键还不在于自己凭添了一万多人,而是金韩联军折了这许多兵马,军心必定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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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稳扎稳打
十月十四,徐卫在将梁兴等降将遣回军中后,召开以制置司和秦凤帅司文武要员参加的军事会议,研究在凤翔府境内发动反击一事。 鉴于金韩联军在朱记关消耗日久,士气不振,又兼之李成等将出走投宋,两司官员一致认为现在就是发动反击的最佳时机。
徐卫在会后发布了命令,姚必隆所率熙河兵紧急开往凤翔府;杜飞虎再引马军一千五百骑并步军四千人往援;临时任命李成节制一万三千降军,由秦凤帅司周济粮草,由渭水南岸向东运动;两兴安抚司都统制徐洪引七千马步军从宝鸡过浮桥,赶往朱记关。
至此,紫金虎动用秦凤帅司和两兴安抚司的正军、义勇、降军,总计六万余众,预备在凤翔府内的歧山县、郿县、扶风县一带发动反攻。并就此事,向四川绵州的川陕宣抚司报备。
十月下旬,所有部队到达指定地区。而此时,金韩联军中却是乱象一片。李成等将叛逃后,赤盏晖盛怒之下,剥夺了韩常的指挥权。铁腕处置相关人员,参与叛逃而未能成事的韩军将领被处死者达十数人之多暂时稳定局面之后,赤盏晖就侦察到了凤翔府不断有援兵开进的迹象。他马上判定,西军将在凤翔境内,借联军动乱之机发动反攻。
这时,他手里尚金韩联军近十万众,但赤盏晖自忖,联军虽众,但奈何军心动摇,士气萎靡,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与西军大战,没有必胜的把握。尽管他此前从来没有跟西军交手的经验,但也听说过虎儿军除了擅长防守城池外,也善于野战争雄。朱记关一带地形不算开阔,金军难以完全发挥,再三权衡之下,他引大军向东撤退数十里。
丢掉了指挥权的韩常这会儿反倒清醒了,他不忘提醒赤盏晖,现在联军的士气极度低迷,而西军却因为防守的成功而士气大涨,此时不适合会战。不如退回京兆府,整顿部队之后,再作计较。
可是赤盏晖却认为韩常这是怯懦的表现,他判断西军既然敢反攻,则必然集结主力。如果金军能在这一战中击溃西军,那么就将再次重演耶律马五所主导的鄜州大捷马五通过这次大捷,夺取了京兆一府,坊宁耀诸州,那么自己若再胜,秦凤必然全部沦陷,熙河唾手可得,蜀口亦将完全暴露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为了迷惑西军,也为了保证上不了台面的韩军不添乱,他命令韩常引数万韩军,大肆宣扬地往京兆府撤退,扬言东归。却暗自率领金军主力,到达扶风县,将部队摆在雍水以北,张开血盆大口,等待西军往前拱。
凤翔境内河流众多,那雍水在渭水以北,发源于凤翔府城,与渭水一道夹出了关中平原的西部。赤盏晖把部队摆在雍水之北,就是等西军深入。
十月二十,杨彦和张宪等将引秦凤熙河两司精锐马步军三万从府城出来,往东南行至歧山一带,在此他们侦察确认,金韩联军大举东撤。这时候,作为秦凤帅司都统制,杨彦手里光是马军就握着七千骑,他从来没象现在这样阔气过,因此有意挥师向东猛追
但张宪极力反对,并以鄜州惨败的教训来劝杨彦,先在这里不要动,把情况摸清楚再说。这一回虽然不象上次动用了十几万西军主力,但秦凤熙河两司的精锐都在这里了,万一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制置司也再三强调,不求奇功,但求稳妥。
同一时间,徐洪引两兴安抚司主力以及秦凤帅司吴璘部出朱记关,行至郿县,同样侦察到联军大举东撤。那渭水之滨,广袤的平原上,散落着无数军械物资,显然是对方预感到西军要反攻,因此撤退匆忙。
但徐洪手里缺少骑兵,不敢贸然追击,因此派人北上联络杨彦张宪,以便协同作战。
这两路西军都原地踏步不前,让赤盏晖很费解,等到十月二十三,他担心自己行迹暴露,受到两路西军的夹攻,不得不退出扶风,继续往东撤到了京兆府最西端的武功县。诱西军前来,正面对决。
杨彦等将佐忠实执行了徐卫的方针,就算有战机,也要慎之又慎。在赤盏晖自暴行踪往武功撤退时,他们并没有追击。
驿店镇
自从上次受到劫掠以来,该镇破坏严重,杨彦引军至此时,看到的只是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并无半个百姓。他把部队扎在镇外,与徐洪、徐胜、吴璘等将会师一处。共同商讨进兵事宜。
中军大帐,杨彦以都统制之尊高坐于上,下首,十数员战将披挂整齐,各依军阶落坐。
徐洪、徐胜、吴璘三将鱼贯而入,杨彦一见,起身抱拳道:“徐四哥,徐五哥,唐卿。”
“杨都统。”三将还礼,杨彦请他们坐定,而后把头盔一掀,扔在帅案上,朗声道“人到齐了,咱们开始吧。”语至此处,他步行至地图架前,手指京兆府西端道“据探,敌军已撤至武功一带停下,看样子,是打算等我们前去,摆开阵势,正面对决。这一仗,打不打,怎么打,诸位不妨畅所欲言。”
徐洪捋着颌下赤髯,沉吟道:“据信,敌军是分两批撤的。第一批撤走的,多半是韩军,金军本想在雍水以北等咱们,可惜咱们没去。一看没机巧可言,金军这才撤到了武功,打算展开会战。杨都统,不知我军目前兵力如何?”
杨彦一挥手,自有帅司一名准备差使回答道:“眼下,秦凤帅司、熙河帅司、两兴安抚司部队,共计马步正军四万两千,又有李成等降兵一万三千,再加秦凤义勇乡兵,总兵力计六万四千余。”
“六万四?从兵力上看,倒是足以和金军一战。但我等得考虑到,这六万四千大军,来自各路各司,互相之间如何协同是个问题,金军则不然。”徐洪谨慎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无道理。”杨彦点头承认道。
徐胜沉思半晌,此时开口道:“我认为,还是稳妥为好。我们此去,若胜,也不一定能吞下京兆府,若败则秦凤势危,重演鄜州之事。我个人看法,还是不去。”
张宪接过话头:“卑职赞同徐安抚的意见,制置司和帅司几次三番强调,此次御敌,以求稳为上。今敌扣关不下,引发内乱而撤退,我军目的已经达到,实在不必冒险进兵。”
杨彦听罢众将意见,朗声问道:“还有没有?都是这个意思?”
众将互相观望,并没有一人主张进击。倒不是这些西军骁将们被鄜州大败打掉了雄心壮志,而是从大局来看,陕西和西军目前仍处于恢复阶段,尽管有些起色了,但与最盛时相比还有相当差距。咱们好不容易积蓄起来一点力量,如果放手一拼,万一拼败了,陕西也就完蛋了。权衡利弊一下,实在不划算。咱们不如各回岗位,把住城池关隘,继续养精蓄锐,以待时变。
见此情形,身为前沿最高指挥官的杨彦一时无言。这是他首次坐镇指挥大兵团,他倒是不怯场,雄心勃勃要建立奇功。可现在女真人不给他机会,一路撤回京兆府境内去了。如果追过去吧,谁也不敢保证获胜,但同样,谁也不敢保证就必败。
九哥常说,为将者,切忌功利,每作一个决定,务必从战局出发,不可混杂个人私心和政治考量。我们这次主要任务,就是防守,现在目的已经到达了,而反攻陕西东部,收复失土不在此次用兵考虑之列,且条件也不成熟,为谨慎起见,还是不冒这个险。
一念至此,拍板定案道:“罢不去我立即就此事上报制置司,听制置相公最后裁夺”
十月下旬,杨彦请示秦州的制置司和帅司,徐卫支持他的决定,并作出指示,杨彦、张宪、姚必隆等,自还府城,徐胜吴璘仍驻朱记关,徐洪引军回大散关,李成梁兴等降将,率部北渡渭水,进入凤翔府,等候整编任命。
在武功磨刀霍霍的赤盏晖,见西军探个头出来张望几眼,又缩了回去,好不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京兆府整顿部队,再寻战机。
至此,陕西战场暂时趋于平静。环庆境内,张俊被徐原一记老拳打在心窝上,一时半儿缓不过劲来。秦凤境内,韩常赔了数以万计的部队,也没能前进半步。赤盏晖费尽心计,西军却原路返回。
这怎么看,此次宋韩在陕西交战,金军韩军都没有讨到好处。西军的指导思想非常明确,就是依托城池关隘坚守,最大限度消耗敌人。连西军中最擅长野战的虎儿军,也放弃了在平原地区跟金军捉对厮杀的机会,“保守”地退回防线。
但显然,战事不可能就这么结束,这回对宋用兵,虽是由伪韩挑的头,金军只是配合。但在陕西,金军可是动用了六万这放在哪个时期都不是小数目六万金军啃不动一个凤翔府,这叫女真人如何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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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战机闪现
第五百二十三章战机闪现
嘉定三年十月下旬至十一月上旬,陕西战场陷入暂时的平静。徐卫不敢大意,因为他知道这种平静,往往是下一次大战爆发的征兆。他命令凤翔诸将,密切注意京兆府的举动,指导思想仍旧是一个字,稳。
这一阶段的作战,徐原在环庆击败了张俊,徐卫在凤翔逼退了韩常赤盏晖。远在四川绵州的徐处仁接到报告以后,十分欣慰,这是他上任以来经历的第一次战争,到目前为止,用后世的话来说,叫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他以宣抚司名义,行文陕西制置司,祝贺西军将士取得的胜利,并勉励将帅们再接再厉。
同一时期,在襄汉战区,情况却没有那么乐观。张仲雄率领的御营司神武后军一部坚守襄阳城,抵挡韩军数月猛攻,陷于内外交困的局面。何灌的长子何蓟,张仲雄的兄长张伯奋,以及韩世忠数次往襄阳地区进攻,都被高孝恭挡回。没奈何,神武后军是以张家兄弟的西京兵,何蓟的常捷军,以及原东京留守司残部组建而成,兵力不足,与十几万韩军相比,相差太过悬殊。
十一月,驻江南西路的折家军在折可求率领下,从江西出发,渡江西进,到达襄阳东南角的郢州。何灌急令张伯奋率军前往配合,并将韩世忠部数千人划归他指挥,而何灌本人也赶赴军前,与折可求共商军事。
折可求何等人?西军元老正因为他离开了陕西,才让徐原成为西军中资历最老的泰山北斗级人物。此次入两湖,他带来了以折家子弟兵为主力的三万步骑,在与何灌商量之后,决定兵分两路救襄阳。
一路由张伯奋率领,进攻襄阳正东面的随州;一路由折可求亲率折家军,沿汉水北上,直取襄阳
十一月上旬,张伯奋军首先打响。盘踞随州的韩将名唤荆超,这个人原为宋将,且履历辉煌,因为他曾供职于殿前司禁军“班直”之中,班直那是皇帝的近卫军,除西军以外,只有它敢称精锐,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荆超和徐卫一样,干过“带御器械”,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御前带刀护卫”。此时,韩军主力都在围攻襄阳,荆超率七千人扼守随州。张伯奋挥师猛攻,激战四日未能破城。
十一月十六,折家军进抵襄阳所在的襄州。早已探到消息的高孝恭,派遣自己的儿子高进引步骑四万前来阻击。
在折家军支援徐卫救平阳一役中,一枪搠中金军名将银术可面门而威震军中的折家小帅折彦野,引七百骑为先锋,趁高进布阵未成之际猛冲。韩军依靠优势兵力,打打张家兄弟的西京兵还成,但面对来自西军阵营的折家精锐,很快暴露了自己杂牌军的本质,四万人,被七百骑冲乱阵脚,折彦文随后引军助战,高进大溃放弃了襄州地区的重镇,宜城,致使襄阳南面门户大开。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折家军有了宜城这个落脚点,虎视襄阳
高孝恭深知韩军根本不是西军折家的对手,去十万也白搭,火速请出蒲鲁浑,让他带金军万余,并以五万韩军协助,前往迎战折家军。
一场骑兵的颠峰对决在宜城开幕。
面对金军韩军混编的近万骑兵,折可求派遣儿子折彦野引折家马军四千前往迎战,临行前对儿子言明,就算打一万个回合,只剩下你一人,也不能后退半步,否则,我先取你项上人头。
金军尽管并不是出生于草原的游牧民族,但他们的骑兵部队可以说是天下精锐。女真人自己也对此非常自负,自称不能打一百回合,何以谓马军?金军骑兵,非但有着与生俱来的剽悍,更兼后天的训练有素,极其骁勇。而最让敌人胆寒的,则是这支骑兵的顽强。女真人自吹的“打一百回合”,不是炫耀自己的战力有多强,而是表明有敌无我的气概
折家世居府州,不但自产良马,还卖给内地,因此其骑兵部队在宋军中首屈一指如果说宋军中,只有一支骑兵能和女真人对抗,那么非折家不可
折彦野引四千精骑,拉开了血战的序幕两支当世高水平的马军,在宜城之外,苦斗三十多个回合,无论金宋两军,都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战至黄昏时分,韩军沉不住气,抢先发动总攻。
折可求亲率主力出城接战,天未黑,金韩联军溃败。折彦野身被十数创,仍挥军掩杀,致使联军伏尸四十多里,死伤无算折家军夺得战马七百多匹,军械难以计数高孝恭闻讯大惊,慌忙引军撤走,放弃围攻襄阳,退到了唐州。打算重新积蓄力量,卷土再来。
高孝恭主力撤走后,折家军先后拿下随州,光化军,邓州等地,逼得高孝恭再次后撤,退到颖昌府。折可求见进展顺利,认为机会难得,建议何灌火速增援,把何灌长子何蓟所率常捷军开上来,合师一处,在中原地区,跟伪韩军决一死战
十二月,陕西和襄汉两个战场都没有大的战事,宋韩双方都在积蓄力量,准备最后的对决。
但这个时候,对宋军非常不利的事情发生了。这一年气候,重演了靖康年间的故事,进入十一月,天气转冷,而到腊月时,气候暴寒陕西方面,因为徐处仁的用心经营和大力支持,还扛得住。而在襄汉,因为宋军急于解围,事前没有万全的准备,士兵们还穿着单衣。襄汉战区的宋军士兵,竟有被冻死者
折可求本打算在十一月下旬挟胜利之威高歌猛进,却回为气候的突然剧变不得不转攻为守。请求朝廷迅发冬装。
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全面负责抗金的徐绍,排除万难和各方阻力,给予前线极大支持。十一月当月,一万套冬装火速送到襄汉前线,晋升折可求为太尉,其子弟多人受到重赏超擢徐绍还秘密指示折可求,尽你所能,能打到哪里算哪里,朝廷全力支持你如有必要,我会另辟战场
徐绍的表态,就是政府的态度,而政府的态度,则代表了朝廷。折可求底气十足,信心满满,准备率领折家健卒,立不世之功
腊月初一,凤翔府。
时间到了腊月,距离中国传统的春节也就不远。这一个月,在汉人来说,是应该喜气洋洋,置办年货的时候。但在陕西,尤其是西军来说,基本上没有过年这个概念。从金军第一次进犯陕西开始,西军将士们经常在年关之际,还与敌浴血搏杀。
而今年,凤翔驻军尤其不敢大意,赤盏晖虽然引军退入了京兆府,但他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眼下天气如此恶劣,对女真人来说,却是小菜一碟,敌人很有可能趁着气候的剧变发动袭击
“杨都统,制置司银牌”信使飞奔入凤翔总管衙门,带来了制置司的紧急军令。
杨彦正在烤火,听到这声喊,掀了身上大氅,快步上前接过。打开一看,立时变了脸色。张宪见状,步上前去问道:“都统,何事?”
杨彦没有回答,直接把银牌递给了他。后者接过一看,却是制置司收到密报,金韩联军将于近日卷土重来,其进兵方向大异于前。他们不会再直接攻打朱记关或者府城,而是分兵北上,去进攻泾州制置司命令,若敌真来,凤翔之军要果断吃掉北上攻泾州之敌
张宪看着那块银牌,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这是什么意思?借道凤翔去进攻泾原?难不成敌人以为,徐经略支援环庆,泾原就兵力空虚了?莫非他们不知道泾原一路是陕西四路中兵威最雄的么?
又把银牌看了一遍,他忽地吸了一口凉气,惊道:“对方这是打算攻我必救搅乱战局”
杨彦神色凝重,点头道:“不错。泾州紧邻渭州,攻泾州则直接威胁到泾原一路的中枢所在。徐经略若得知消息,以他的性格,不管环庆面临何种局势,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回师救自己的后院这也是为什么制置相公命令我们要迅速吃掉北上之敌的原因”
张宪听后,摇了摇头:“不对,对方若想逼徐经略回师,大可从咸阳出兵,沿泾水而上,经邠州去攻泾州,必定奏效。为何反要借道凤翔?一来地形复杂,不利于彼,二来我军还可阻击”
杨彦看向他:“你有什么想法?”
“这是敌一石二鸟之策,遣师借道凤翔北上攻泾州,一来是逼徐经略回师,最主要的,还是诱使我凤翔驻军出兵救援,离开城池关隘,跟他们在野外决战”张宪的语气非常肯定,不容置疑。
杨彦听罢,盯着地图看了半晌,又到沙盘之前比划了好一阵,忽地击掌道:“对方要借道凤翔北上攻泾州,无论如何都要经过歧山境内,若果真如此,那战机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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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歧山伏击
第五百二十四章歧山伏击
张宪恰好也有个想法,听了这话,试探着问道:“哦?都统请示下?”
杨彦梗着脖子望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大帅常夸你勇而有谋,遇事不慌,我不信你没看出来。”
张宪嘿嘿一笑,拿手往沙盘上一指,正是歧山所在。
杨彦点点头:“嗯,歧山,那又如何?”
“伏击。”张宪沉声道。“既然我们预先洞悉了对方的进兵路线,那么在歧山伏兵是最好的办法歧山南接终南,北倚千山,‘两山夹一川,两水分三塬’,还有比这更适合伏击的么?”
杨彦抱着膀子,在沙盘上看了半晌,承认道:“伏击却是可行之策。但要注意一点,对方往攻泾州的部队,必是偏师,其主力当屯在歧山县和扶风县之间,这里地势开阔就不说了,距离歧山也不远。一旦我们伏击开战,其主力可以迅速作出反应你也知道,对方拥有马军优势,要不了半天就能赶到如之奈何?”
张宪摸着嘴唇上的短须,一时无语,良久道:“那伏兵就只能先顶着,一直顶到我军主力开到为止。当然,前提是都统愿意冒这个险。”
杨彦也陷入沉默,九哥一再交待,我军主要目的是求稳,就算出现战机,也要慎之又慎。可九哥没说就算有战机也不用吧?既然我们预先刺探到了对方的进兵路线,如果不**一伙,实在心有不甘
“我们分头行事,你负责派人把歧山地形实地摸个遍,把适合伏兵的地点弄清楚。我立刻向帅司报告,请大帅定夺。”杨彦郑重地说道。
腊月初三,杨彦正估摸着帅司应该有回音了,陕西制置司“参谋军事”吴玠就赶到了凤翔府城。然而吴玠此来,虽然代表徐卫,却并不是代替杨彦指挥。他此来,是为传达徐卫的命令并协助参谋。徐卫同意凤翔驻军的请示,并经过商议,拟定方略如下。
由凤翔府出偏师,在歧山设伏,吃掉敌北上之师。若敌军主力北上驰援,伏兵务必依托地形坚持住为了不让对方生疑,府城驻军和朱记关驻军,在伏击开始之前,都不出来。反正府城在歧山西面,朱记关在歧山西南,相距都不到一百里。敌主力北上之后,凤翔府部队,朱记关部队,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歧山战场合击
为了保证合击的力度,除府城和朱记关部队以外,大散关的徐洪已经率领一万五千人马赶赴朱记关。另外,一旦敌军再入凤翔,以李成为首的降兵就将在渭水南岸向东运动,一旦阻击有可能从京兆府出来的援兵,二是截断金军退路。
当然,这是最好的预想。万一,敌主力在得知北上之师遭受阻击,预感到危险,并不驰援的话,那么各路部队仍旧坚守城池关隘不动,继续跟它耗。
徐卫再三嘱咐前线将领,尽管我们都迫切地希望一雪鄜州之耻,但切不可轻举妄动,务必小心谨慎。此战,取胜的关键,就在于各军之间的协同配合不管是秦凤帅司的部队,还是两兴安抚司的部队,都要精诚团结,按计划行事,若有谁贪功冒进,不听节制,那么等待你的,就是军法的严惩只有死路一条
腊月初五,在经过详细地侦察之后,杨彦令张宪部将杨从义,引正军七千,义勇四千余往歧山设伏,并派遣虎儿军头号悍将杨再兴,引选锋马军一千五百骑助战,多备强弓巨弩,滚石擂木,务必歼灭北上之敌。
同时,知会已经抵达朱记关上的徐洪,由他节制关前所有部队,和府城驻军协同作战。只要敌军主力一北上驰援,两路兵马就夹击而上
初六,一切布置妥当,但未见敌军踪迹。初七,也没见任何异常,这让前线的将领们不能不怀疑,上司的情报是不是弄错了?
但他们显然是小看了徐卫在细作间谍方面花的心思。整个陕西敌占区,州以上的地方都有徐卫派出的细作,而京兆府更是重中之重。当初徐卫撤离长安时,留下了大量的人手,在京兆府编织了一个巨大的情报网络。伪韩陕西宣抚大使刘豫一上任不久,徐卫就拿到了伪朝陕西官员的名单。
初八,是一个“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西陲之民把良辰吉日叫作“期”,初八,就是一个“大期”。
在这一天,赤盏晖在经过短暂的整顿之后,引五万金军,三万韩军,共计八万步骑越过边界,卷土重来当天,金韩联军就开到扶风县和歧山县之间扎下,游骑四出,侦察敌情。其实在这关中平原的西部上,没有什么隐秘可言,敌我双方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
歧山,周王朝创立之地,中华礼乐典章,政治文明的发祥地。从扶风等县所在的平原地区往北行至歧山境内,地势开始抬高,并愈加复杂。
寒风凛冽,气候恶劣那风刮在脸上,就跟拿把牛耳尖刀割肉一般。早在几天之前,凤翔境内的一些河流就出现冰封现象,今天的冬天,不好过。
一支兵马自南迤逦而来。行进得极其缓慢,前后绵延两里之长。士兵们大多缩着脖子,怀抱兵器,低着头,吐着雾,顶风而行。便是骑在马背上的军官,也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萎缩成一团,不时抬头打量四周。
“歧山。”一名内穿绵衣,外罩铁甲的中年军官突然说道。
“没见过是怎地?这么冷的天,凤凰都得冻成脱毛鸡。”同僚吐出团团白雾,随口说道。
歧山已经在望,绵延的山峰仿佛挺立在昏暗的天际,明明看着就在不远处,真走起来,却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哎,你说女真人是不是真不怕冷?我怎么看着好多女真兵没穿多厚,一个个还精神得很。”
“人家在北方苦寒之地生息,哪能跟我等比?”
“哎哟,不行,我这刀都握不住了真他娘的冷”
军官们正闲话着,一阵蹄声轰鸣,却是踏白前军离了大队,前往侦察。其实这有什么好侦察的,西军此刻怕是全缩在城池关隘里牙齿打架呢。
那百余骑踏白马军离了大队,往北奔至歧山之前。但见山势说不得险峻,却胜在复杂,大军即将路过这条道,就穿梭于两塬之间。所谓的塬,即是指几面陡峭,顶部平坦的巨型高台。但这里的塬,和陕北不同。陕北的塬都是光秃秃的黄土包,在这里的塬却笼罩在草木之中。光是一处塬,就可藏数千军
一名女真骑将勒住缰绳,仔细打量地形。这两塬之间,阔百步,倒是可以让大军从容通过。
“走,进去看。”女真骑将一提缰绳,战马奋蹄而北。
进入两塬相夹的地带,踏白骑士们发现,这里头比入口更开阔,而且两塬的高度,也从这里开始呈递减之状。一双双机警的眼睛,扫视着两塬,一切都平常无奇,连声鸟叫都没有。骑士们没有停下,平缓地通过了两塬相夹的地带。这就说明,他们没有发现什么警情,否则,作为全军先锋,他们会立刻向后头的主力示警。
大军终于缓缓地步入了两塬之间。士兵们仍旧耷拉着头,缩着脖子,怀抱着兵器,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他们甚至懒得抬头去张望顶上的景致,因为那样会让脖子露出来,冻得难受。
“这地方不太对头,统制官人,得让部队快速通过。”先前那叫着冷得握不住刀的军官突然说道。
“尽扯,你还怕脑袋上掉块石头下来?”统制官打趣道。
“小心总是好,这里头颇为开阔,不必把部队拉得这么长。”军官坚持道。
“罢,去跟后头的女真人说,让他们撵上来,快速通过。”统制官抬头打量了地形之后,也认为谨慎为妙。
军令飞传,士兵们提起了速度,小跑着向前奔进。深谷中,一时脚步声大作,却仍没惊起一支寒鸟来。
突然一阵尖锐而嘹亮的号角急促地响起
奔行的士兵们机警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纷纷询问着怎么回事谁在吹号是不是女真人的号角声?
“不对往后退”那统制官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金军的号角声他没少听,绝不是这个调
迟了利箭破空的呼啸声,如狂风一般袭来他们的头顶上,一道箭矢形成的大网正疾速落下
惊疑未定,仍在行进的士兵们突然炸开了锅劈头盖脑射下来的箭雨贯穿了他们的铠甲,刺透了他们的冬衣,嵌入了皮骨那撕裂般的疼痛,化作凄厉的哀号,冲天而起
更让他们胆战心惊的还在后面头顶上,突然响起轰鸣的咆哮有士兵亲眼看见,箩筐大的石头在崖上奔腾着跳跃着速度越来越快,直向谷底砸来
“快后队改前队,退出去退出去”马背上的军官们忘记了寒冷,挥舞着军刀发声狂吼。可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士兵的惊呼,哀号,和巨石的咆哮而掩盖
那左右两处塬上,不知何时已冒出无数人影,正井然有序地发射着利箭,推动着巨石利箭掀起朵朵血花,巨石砸出片片肉酱,这不是战斗,这是屠杀
当一颗震天雷在人群中炸响时,它把敌人的恐惧引至了顶点韩军士兵们惊慌失措,拼命往后挤,可人群越密集,受到攻击的可能性就越大。许多士兵就是在拥堵中,被利箭射成了刺猬,被巨石砸成了肉饼
绝望的人挤到崖脚,缩成一团,竟失去了逃跑的勇气……
与混乱的韩军相比,行在后头的金军显然镇定得多。当他们发现遭遇伏击时,金军万夫长立刻下令往后退。他们并没有遭到多少袭击,加之人马不多,因此很容易就从两塬之间退了出来。
但就在金军士兵们惊魂未定之时,那东面山脚下,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支马军,飞快地向他们袭来
“快回去”金军万户果断下令道。敌军抢战了先机,虚实不明,在此顽抗没有任何意义,应该火速向主力靠拢。
步军拔腿就跑,骑兵则看着敌人奔驰的方向,斜斜插过去
杨再兴没有呼喊,没有号召,他紧攥着手中的铁枪,一双鹰眼紧紧盯着敌人。一骑风驰于前,千骑紧随于后,逐渐展开攻击阵形……
以骑兵见长的女真人,在这里并不具备优势,杨再兴一千五骑兵张开血盆大口,以气吞万里如虎之势,猛然撞开了敌骑
这一战中,没有回合选锋马军的骑士们一旦脱离敌骑纠缠,就马不停蹄地往奔逃的步军杀去
弓马娴熟的骑士们扣上了弦,锐利的箭头撕裂了空气,射向了毫无防备的女真步兵。一个又一个身影扑倒,猝不及防的金军步兵眼睁睁看着本不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发生了
雷鸣的轰响,伴随着万钧之力,杨再兴的骑兵拦腰撞了上去没有密集阵形,没有厚实铠甲,没有弓弩压制,金军步兵轻易地被选锋马军撞成了两截他们没有停下,透阵而出之后,一个大迂回,继续撞
很快,步军被分割成许多块,首尾不能相顾杨再兴率领骑士们,以刀枪作镰,收割人头……
驿店镇
焦黑的断垣残壁仍屹立在寒风之中,所不同的是,这小镇的四周,都已经被金韩联军的连营所包围。入目望去,俱是一片坟包般的军帐,难以计数。密密麻麻的士兵穿行于营中,并不见任何异样。
在镇中一片还算完整的房舍中,架起了火炉,金韩两军的高级将领,都掀了大氅,围坐在火堆旁边,商讨军情。
赤盏晖在这恶劣的天气中,也不能再露出他的光顶了,戴着一顶尖尖的毡帽,皮裘外裹着铁甲,唯有脸上的骄横之色不改。
他伸出双手享受着篝火带来的温暖,口中道:“我军扎在此地,无论西军从凤翔府出来,又或是从朱记关出来,都在我打击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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