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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默然     宋阀txt下载     宋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章

    占二众将十都默不作声。

    倒不是惧死,而是因为大帅二心一叩,踏白前军的任务,不在于作战,而是侦察,遇敌能避则避。

    可杨再兴的凶名不但威震敌胆,便是弟兄袍泽,也畏他几分,再说了,他还是长官,当兵的如何敢聒噪?杨再兴见此情形,大笑道:“我不过一句戏言,大帅军令,杨某如何敢违背?。

    语至此处,朝东面深深盯了一眼,只见广袤的平原上,尘土扬起一片烟幕,以遮天蔽日之势上升。

    那尘幕之下,由北而南一条黑带在天地相接之处出现。

    秋风之中,隐约传来嘈杂之声。

    再仔细一看,有一片黑点渐渐脱离,往这边过来。

    对方的前锋出来了!“走!”从牙缝里嘣出来这个字后,杨再兴调转马头,带领部属如风般往西奔去。

    数十里外,白水之滨,宋军正在扎营。

    这古往今来,扎营之法是带兵之人务必通晓之术。

    背山险,面平易,通达楼采,牧饮相近之地,方可用为营寨。

    徐卫显然已经深谙此道,背靠着华州北部唯一的金粟山,北临白水,面向平原。

    此时,士兵们已经将从山上伐来的村木立起了栅栏,里面,大小不一的各色军帐林立。

    官兵行走其间,往为不绝。

    负责警戒的部队则早已远离了营区,随时准备应变。

    这里,可是“敌占区”。

    各路前锋踏白陆续归营,都没有发现异常。

    只是华州原本是富饶之地,狼烟一起,此地受到的破坏最为严重。

    马军往往奔行十数里,也遇不到一个荐人。

    入目。

    尽是荒芜的田地,残破的村庄”杨再兴的队伍冲进营区,他吩咐弟兄们去歇息后,问明大帅所在,单人匹马寻了过去。

    其时,中军大帐设置未毕,徐九正和吴阶马扩及杨彦等人在帐人说着什么。

    杨再兴老远就下了马,大步上前唤道:“大帅”。

    “回来了?怎么,有情况?”徐卫看他神情有异,遂如此问道。

    杨再兴给几位长官作个四方揖,而后沉声答道:“大股金军出现在东面,距此不过五十里。

    卑职判断,我军的对手到了。”

    吴阶眉头一皱:”大股金军?你确定?杨再兴看他一眼,虽然对方是长官,可他脸上明显还是有一丝不快。

    我又不是三岁的娃,这还能看错?你当我这个踏白军统制官是吃干饭的?遂回答道:“若有差错,甘受军法吴阶被他顶这一句,也不再多问,自言自语道:“对方必然已知我军动向,这不退反进,,不知对方主将是何人?”“完颜委宿的儿子,完颜活女。”

    徐卫随口说道。

    对于这位女真小将,他基本没什么了解,只知道对方是妾宿的儿子。

    但委宿既然派他到关中平原来与自己对峙,自然不可能是个草包。

    而且对方这个举动,也不仅仅是不想示弱。

    带兵打仗,讲究虚虚实实,有而示之以无,无而示之以有,活女是想扰乱视听,同时振奋军心。

    吴阶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接口道:“完颜活女此举目的不在于示强,”“不,确实是在示强,不过不是向我军。

    而是向他的部曲”。

    马扩接过话头道。

    吴晋卿心中不悦,看了对方一眼,问道:,“那依子充兄的意思。

    我军该当如何?。

    马扩直面他的询问,回答道:“按原定计划,直趋而前,速战!”一直没说话的杨彦此时沉吟道:“完颜活女部所为牵制长安地区,使我不能兼顾环庆。

    既然是牵制,但他的实力则不可小视。

    而且对方虽为牵制,但势力作好应付有可能开战的准备。

    卑职以为,观望一阵再说。

    务求稳当。

    一切以保证整个计划顺利施行为主。”

    他这番话让徐卫很是吃惊!要知道,杨彦一直被视为一员悍将,攻坚、守城、野战,他的部队都是全军有力的强盾和开路的铁锤。

    他的脾气向来以火爆著称,遇事比较激进。

    但现在,他说出这番话来,着实让徐卫看到他的进步。

    不管他的意见是对是错,但他遇事先过过脑子。

    这让徐卫很高兴。

    众将争持不下,各抒己见,徐卫挥手制止一众部下,朗声道:“你等只着眼于面前战事,则不便于洞察敌方意图。

    从宋金大局看,从陕西局势看,就很容易理解完颜活女想干什么。

    小众将都思索这句话时,马扩自负地一笑,看向徐九道:“大帅之言在理。

    金军此番发动攻势,意图不过是剑走偏锋。

    他们突然挥师环庆,是想攻曲端不备,同时也避开我军,打破在陕西的僵局,为图谋全陕的战略想突破口倒不愧是出使过各国,见过世面,会看大局的人。

    简短几句话,便将金军意图剖析得清清楚楚。

    徐卫点点头:“不错,金军将主攻弈向放在环庆,对我军只施以牵制。

    这说明,在完颜委宿的考虑中,关中平原能不发生战事自然是最好。

    但现在我军越过华州,逼到了面前。

    完颜活女为示强于部下,不退反进,摆出一种与我军决一高下的架势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摇头笑了一声:“其实,若活女继续退。

    我军还敢追么?。

    这还用问?他如果继续退,我军恐怕还真就不敢继续前进了。

    关中平原上,本来就有利于金军的骑兵优势。

    他手握强兵,一退再退,傻子也会想想是不是有诈。

    可现在他不退了,而是扑到面前”“哼,看来委宿这个儿子也不比他爹高明多少。

    他要是退了,还真就把我军给牵制住。

    现在即突上前来,不打他打谁?大帅,明天便与他一决雌雄如何?”有部将大声问道。

    “当然!他示强于部下,如果我军不求速战,那就等于是帮他的忙。

    让金军上下觉得,你看,我们不进反退,宋军果然怕了,不敢打了。

    传令下去,今夜弟兄们养精蓄锐,明天一早饱餐一顿,与金军开战!”(访问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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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陈兵耀武

    且不说关中平原上,一场对陕西局势有着重大影响的战役爆发在即。却说紫金虎真实战略目的之所在,由金军名将,契丹人耶律马五坐镇的鄜州。这里一直是女真人强兵集结的地方,就算韩常要打环庆分了兵,可现在鄜州境内,女真本军、渤海军、契丹军、奚军以及汉签军,加起来也有五万之众。

    攻打环庆,是耶律马五一直力主的。可这次完颜娄宿下定决心照此办理,马五却很不以为然。当初他主张打曲端,是想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现在,金军付出重大伤亡的代价,攻取长安失败。反被紫金虎接连出手,损兵折将,使得己方士气大挫。这个时候,就应该调整策略,不要再想强攻,稳固已经到手的地盘。但助平原地区骑兵的优势,对长安周边实施频繁骚扰和有限封锁。长安是大宋西部首屈一指的大都会,一般来说这种大城对外界的依赖性非常高。

    咱们不跟徐九硬碰硬,就仗着我马军优势,骚扰他的补给线。如此坚持个一两年,徐卫纵使不退,也会诱使南朝集结西军精锐,来与我军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大会战。那才是真正决定陕西归属的时候。

    你现在去打环庆,哪怕有个甚么前环庆叛将相助,恐怕也不会收到多大的成效,徒增烦恼耳……

    他这番意见,部下们最初也很以为然。从完颜娄宿不断有捷报传来,使得很多将领都对局势感到乐观。

    鄜州原知州衙门,被马五改作帅府,在此司仪行政,发号军令。这天秋高气爽,一间轩敞的室内,马五身着汉服坐于案后,正捧着书卷看得出神。阅到出彩处,不禁摇头晃脑,怡然自得。

    原辽国时期,文化制度等多学习南朝。马五虽然是个带兵的大将,可当初也是正经通过开科取士步入仕途的,儒家经典未必就比汉人学得少。看这房中陈设,全然不似统军大将般布置兵器弓弩,而是书籍典册,玉器珍玩。不了解内情的,谁能知道他是金军名将?

    “都统,延安抄送到。”一军士步入房中,小声禀报道。

    马五闻听此言,将书本一低,点头道:“拿来我看。”粘罕当初离开陕西归国时,虽然留娄宿主持陕西事务,但他也知道耶律马五此人才识犹在娄宿之上。因此以娄宿为正,马五为副,并再三提醒前者,若遇事要多和后者商量。娄宿心中即便不以为然,但样子也还是要作的,陕西但凡大小事务,他都会跟坐镇鄜州的马五通通气。每隔数日,延安必有抄送到达鄜州。

    抄送出自汉官之笔,不免有些客套在,马五粗粗略过,只看重点。抄送中说,韩常在环庆进展顺利,已经和原环庆叛将慕容洧会师,对环庆首府庆阳形成东西夹击之势。不过宋军似乎也得到了增援,正准备大战一场。

    “增援部队?这么短的时间,能增援曲端的,要么是泾原徐原,要么是长安徐卫。可这两兄弟,都是和曲端不睦的,他们怎么会出兵相助?莫不是西军内部有什么变化?”耶律马五对这事很是费解。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情。前不久收到消息,李纲下台,代替他主持陕西军政事务的,是南朝原枢密使徐绍。而这个徐绍,正是徐原徐卫的亲亲叔父。据说,徐绍现在是所谓的徐氏将门唯一长辈。会不会是因为他的到来,二徐才俯首听命,甘受节制?

    枢密使是南朝的最高军事长官,能干到这个位置的,都是皇帝的心腹大臣。以如此尊贵的身份出掌陕西,手段肯定是有的。这对大金来说,倒不是个好消息,一支团结的西军,足可称得上金军劲敌。

    这个讯息很重要,必须给完颜娄宿提醒提醒,不说因为徐绍的到来就更改陕西金军的策略,但至少要重视这件事情,不能再把西军当成一盘散沙。

    一念至此,打定主意,稍后立即修书一封送往延安。

    再往后看,抄送中还提了一些国相的指示,无非是要求陕西金军稳固既得地区,力求开拓而已。忽然间,一行字跃入眼帘,“驻耀州之宋军一部,日前越过华州,或为求战,活女已作万全准备,克日必有音讯……”

    耀州是紫金虎的地盘,这支部队当然是虎儿军,徐卫越过华州求战?这也就是说,支援环庆的是泾原军。徐卫的部队这是在主动进攻?而且是在关中平原上?嘿,说不得,到底是紫金虎,抛开敌我立场不说,小徐这份豪气还真不是旁人可比的。西军数路,只有他敢时不时地出来捅一棍子。这是个扎手的货,活女须得小心应付才是。

    本来,马五看到这里,没太在意这个消息。放下抄送后,即铺开纸张,执起狼毫,准备给完颜娄宿写信。排头都已经写好了,可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头。那笔便一直下不去,他出神地盯着案桌,极力思索。

    忽地长吸了一口气,皱眉想道,徐卫这是为什么?他图什么?在关中平原上和金军正面作战,虎儿军是能打,可还没到这份上吧?退一万步说,就算让他打胜了,又能怎地?收复陕西么?凭他徐卫一己之力,恐怕办不到吧?

    放下毛笔,马五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案桌想了许久,也没个头绪。徐卫素来诡诈,用兵尚算灵活,他不会有什么别的企图吧?还有,他不怕我从鄜州南下去抄他的后路?

    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摇了摇头。鄜州是延安的屏障,轻易动弹不得,紫金虎在与鄜州接邻的坊州驻有部队,我一动,坊州宋军必然有所回应。

    徐卫这一次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从前他攻击万年和鄜州的金军,乃至于后来破坏麦收,一则是给金军找麻烦,二来也有报复的心态。可这一回,怎么也讲不通。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唤来了军士,吩咐道:“传我将令,密切注意坊州宋军的动静,不管有无异常情况,每天向我报告一次,不得有误!”跟紫金虎打交道,小心总不会有错的,这厮实在是个让人头疼的东西。

    吩咐完毕后,奋笔疾书,提醒完颜娄宿西军或有变化,另外着重强调,要密切关注关中平原,徐卫此番动作让人生疑,万万要防着他。

    也难得这位对大金国克尽职守,呕心沥血的契丹名将,只不过,他这封信还没有送到延安,华州境内,宋金两军的精锐部队,便开战在即了。

    八月的最后一天,这一天的天气实在不应该打仗。凉风习习,气候宜人,不冷也不热。这种时候,读过书的,就应该邀上几个故交好友,吟吟诗,作作词,欣赏一下秋色。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也该呼朋唤友聚作一处,摆上酒肉,庆贺一下丰收的年景。

    显然,徐卫志不在此。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据报,完颜活女已经在二十几里外了。象这种,双方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的情况,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双方的主将,都把部队往前推进。他不为夺城,活女也不为守土,有点类似于从前约期会战的意思。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紫金虎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跟随马军走在前头。四千精骑,浩浩荡荡,虽然不紧不慢地前进着,可雨点般落下的马蹄,还是发出令人震憾的声响。现在虎儿军这支骑兵,已经不是充充门面了,这段时间以来,在折家骑将的指导训练下,马军苦练本事。冲陡坡,跳壕沟,攻击阵形,排护阵形,甚至骑射,格斗等等。不敢说练得出神入化,但跟女真人对冲他几十个回合,还是不怵的。

    徐卫一身锃亮的铠甲,尤其是披着一领醒目的红色战袍,将士们一看,便知道大帅在此。身旁,杜飞虎、杨再兴、徐成等将,俱是披挂整齐,挺刀绰枪,威风凛凛。一面军旗立在阵中,那头按爪待扑的紫色猛虎随着军旗的摆动,似乎活泛起来!

    两万余部队按部就班前进着,武装整齐的士兵们人头攒动,却无一人喧哗。在广袤的关中平原上,缓缓东进。

    部队的前头,不时有探路回来的踏白马军传递着消息,随时报告敌军的距离。想必此刻,金军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

    “报!大帅!金贼距此十五里!”

    徐卫挥挥手,什么也没说,示意部队继续前进。这一带的地形,不止是他,军中统领以上的军官,都已经烂熟于胸了。虽然没到一块石,一颗树都知道的程度,但哪里有坡,哪里有丘,哪里有水,还是非常清楚的。这都要归功于那简陋的沙盘,比地图形象得多。

    方圆二十几里,一马平川,没有山,没有河,正适合马军作战。想必,这也是完颜活女有侍无恐的原因所在。

    张目四望,到处都是收割之后的田园,被割去之后剩下的麦杆根部还露在地表,有些田,完全是一片黑色,那就是当初马军骚扰的功劳。或许早就知道最近要打仗,附近的百姓早早逃离了,行进十几里,除了军队之外,看不到半个人影。战争的破坏性,在此时显得最为直观,这可是以富庶著称的关中平原呐。

    “报!大帅!金贼距此不满十里!”

    此话传进将士们的耳中,不少人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器械。一场血战,迫在眉睫了!

    吴玠见徐卫仍旧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轻声说道:“大帅,再走过两里地,便可停下布阵了。”

    徐卫断然摇了摇头:“活女不肯示弱于我,岂能让他如愿?继续推进,一直到看见女真人为止。”

    吴玠并不坚持,他知道大帅的用意,是想让金军知道,此番我军突然前来,乃是有备,而非临时起意。结果,还没走到两里地,探马来报,说是金军在数里外停下来了。

    “哈哈,大帅,看来这活女到底还是有些忌惮呐。”吴玠笑道。

    徐卫却不敢大意,娄宿派他的儿子到关中平原上来跟自己叫板,那肯定不会是个二世祖。从他不退反进,针锋相对的举动看来,这人带兵倒是在行,不可小视了他。

    又推进几里地,徐成突然说道:“到了。”

    徐卫极目望去,不到三里地外,黑压压一片人潮。虽然看不真切,但仅凭目测,金军来的不少。这至少有三个万人队,以上。

    举起右手,朗声说道:“停!”

    军令被飞速传达,近前的骑兵部队立时停下,后面大股的步军就不能用这种传令的方法了。中军阵中,一杆黑旗突然竖起,掌旗后左右挥动着旗杆,如此反复两次后。后面的步军就象是接到了命令一般,全部停下了脚步。

    “布阵,选锋踏白马军蔽两翼,虎捷重步居前,锋矢军在后,磐石军镇住两角。”徐卫目视着金军下令道。

    虎儿军接下来的动作,让训练有素这句话有了实质的内容。军令一旦发下,两万多人的部队丝毫不乱,马军分作两批,杨再兴马泰各领一部队,居前保护左右两翼。杨彦的虎捷军士兵,手脚麻利,立即突到全阵的最前沿。一支虎捷军,数千人的规模,要排成密集的阵形,场面该杂一些才是吧?事实却并非如此。每一个士兵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跑步前进,站定之后,便开始检查武器。

    后头的锋矢军,装备最多最大。弓弩手们取了器械之后,在军官指挥下,依次布好,仔细检查。尤其是操作神臂弓和床子弩的弩手们,检查得尤为细致。每一个部件都要认真查看甚至摸索一次。

    军中番号仅次于虎捷之后的磐石重步,担负着保护大阵左右两侧的重任,早就将弓弩部队夹在中央了。只是,从历次作战中吸取了教训之后,保护两侧的重步兵,不再排成长列。而是分别向左向右排成三角形状。

    这样一来,虽然没把弓弩部队包裹得密不透风,但却让自身的阵形更加密集。因为从前和金军作战,女真人从来没有从正面突破过,都是寻求打击两侧,以求让我方全军溃乱。现在这种布阵方法,第一是力量集中,抗冲击能力强。第二,三角形状也尽量减少了受冲击的面,移动起来,也方便得多。只要随时注意中军阵中的令旗挥舞便是。

    在部队布阵的同时,徐卫和吴玠各带着一队亲骑,奔出大阵,前往窥视对方阵形。巧合的是,他们刚走不到一百步,便远远望见对方阵中,同样奔出一支马队来。

    两股人马就这样面对面地奔驰,一直到双方间隔不到五十步时方才停下。这个距离,可是在任何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

    不消任何人吩咐,亲兵们早把长官围在了中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是这么近的距离?

    开战之前,两军的这次亲密接触非常有意思。因为这个距离,甚至能看出对方穿的甚么铠甲,执的甚么兵器,眼力好些的,恐怕连面容也能瞧见。

    徐卫没功夫去看来的是谁,反正也不熟。他只关心金军布阵的情况。如同女真人崇尚进攻的观念一样,今天他们摆出的阵形一如往常,数量众多的骑兵摆在阵前,陈军耀武。没有看到“铁浮屠”的影子,不过徐卫也不遗憾,他知道,到了该出现的时候,这支重骑兵会不请自来的。

    听说,重骑兵在到达战场之前,人马和装备是分离的,因为过于沉重,不利于行军。那想必此时,在这人潮遮挡之后,铁浮屠正抓紧武装。当年小西军一役,铁浮屠巨大的冲击能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装备步人甲的重步兵,也挡不住那雷霆万钧的冲击。飞驰而来,人马连在一起的重骑兵,其冲力可用恐怖来形容,就如一柄巨锤,以巨万之力砸过来,势如颇竹……

    就在他窥视对方军阵的同时,金军也在查看宋军阵形。更巧的是,来的正是完颜活女。只是当他看清宋军所摆的阵,正是最让人头疼的叠阵之后,便没有兴趣再琢磨了,转而打量起几十步外的小股宋军来。

    他自然不认识徐卫,也不知道来的是谁,只是很顺理成章的,关注那个穿红色战袍的人来。山林中成长的女真人,目力极佳,能看到几十步外狐狸的眼睛朝哪边转。他发现,这个穿红袍的宋军将领年纪并不大,绝对没有三十岁。虽然神色如常,但看起来格外的威仪,你看他四周的兵将,跟他摆在一起,就算不知情的,也晓得他是最高长官。

    如果不知道有徐卫这么一个人物,他可能会暗笑,南朝果然是荒唐,让读书的文人率领部队。这么一个白净面皮的年轻人,怎能指挥虎狼之师?

    可一想到徐卫,活女不禁朝身旁的汉官问道:“你是张深的部下,见过紫金虎么?你且看看,那穿红袍的可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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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歉的废话就不说了,看行动吧。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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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漫天箭雨

    那汉将把几十步以外穿红袍的人看了个真真切切,回答道:“万户恕罪则个,卑职眼力不济,着实看不清楚。”

    活女闻听此言,也不多话。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往本军奔去。那汉将又深深望了几眼,神情凝重,这才跟了上去。前些年,在长安的馆驿之中,张深、刘光世、刘锜几个和徐卫吃酒时,他虽然不在席上,却一直守在外头,徐卫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怎么会不认识?

    活女奔回阵前,高声喝道:“女真的勇士们!睁开眼睛看看,对面不过些许几个宋军!这一仗,务必灭掉虎儿军威风!许胜,不许败!”当看到对阵的宋军兵力不过如此而已,这位女真小将心里更加有底气了。

    “铁浮屠准备好了么?”

    “万户,全部装备齐全,随时可以发动冲击!”

    “好!记住我的话,第一要务便是破坏对方阵形,不管伤亡如何,必须让虎儿军这个大阵开个口子出来!紫金虎历来是我军大敌,今日,便叫他知晓厉害!”活女来回奔跑于阵前,大声作着战前最后的动员。

    那列于阵前,数量众多的骑兵雄纠纠的挺着长枪,目光随着主将而游动。此次出战,女真本军占绝大多数,哪怕面前是虎儿军这支劲旅,他们也有必胜的信心!

    “号角!”活女猛地一提缰绳,胯下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话音落地之时,嘹亮的号角声冲天而起!尽管从小听着这激昂的声音长大,可此时,女真勇士们仍旧陡然感觉血气上涌!目视两三里之外的宋军大阵,真想一鼓作气冲上前去,杀他个七零八落!不光是人,就连战马似乎也骚动起来,不住地划着蹄子!

    而另一方,徐卫刚奔回阵前,听到号角声起,部将询问是否擂鼓回应,他却笑道:“让他们诈呼!我军的战鼓不擂则已,鼓声一起,必然破敌!”稍微一顿,下令道“传我军令,敌将马军列于阵前,十有**是要奔我两侧而来,意图乱我叠阵。锋矢军准备迎敌!”

    女真人的号角声仍在持续,嘹亮的声响划破长安,回荡在四野。宋军却稳如泰山不动,不见任何回应。片刻之后,从金军阵中,突然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呼声!随着这呼声的响起,布于军前的骑兵部队缓缓离阵,向西而来。

    剽悍的骑士挥舞着长枪,一遍遍呼喊着宋军压根听不懂的号子。有一点得承认,在骑兵方面,金国家底确实比南朝要雄厚得多。就眼前这支骑兵,少说在四千骑以上,其漫野而来之势,如同关中平原上发了蝗灾,漫天的蝗虫席卷而来,声势颇大。

    静如止水的宋军指挥将领们,冷静地盯着袭来的敌骑,拔出佩刀,高举过头顶,等待着时机……而士兵则时刻注意着,一手操着弓,另一支手已经捏住了插在地上的箭杆。

    敌骑开始提速,口中的号子声仍旧没有间断。左右两路杀奔过来,果然如同徐卫所说的那般,这是冲着乱阵来的。

    “搭箭!”

    “搭箭!”

    此起彼伏的命令在宋军阵中响起,士兵们几乎都在同一时间迅速将箭搭在弓弦上,放进箭槽里,开始寻找着目标。

    徐卫回到中军,下了战马,站上楼车,望着越来越近的敌骑,回想起上次在宋公原与敌交战时,金军依仗骑射让他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

    震天的蹄声终于完全盖过了女真人发出的呼喊!这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在宋军将士的眼前。已经记不清,面对这种场面有多少次了,好像打从靖绥营出大名府,在相州与敌第一战开始,几乎除了守城之外的每一仗,都要跟女真骑兵打打交道。时至今日,虎儿军中无论新兵老兵,面对咆哮而来的骑兵,都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两腿打颤的恐惧。

    蹄声轰隆而至,地皮似乎也被践踏得颤抖起来。宋军大阵仍旧如恒古不移的磐石一般,巍然不动。两万余同袍兄弟,就像是从同一个鼻孔出气,静得出奇。

    “开弓!”敌近三百步,各级军官扯起嗓子嚎出口令。

    整齐划一的动作,每一弓硬弓都被扯得浑圆!弓弦承力所发出的吱嘎声响成一片!弓箭手们有意将箭头抬高,这是要通过吊射的手段,增加射程。这种战术,对付轻装上阵的轻骑兵,是相当有效的。

    徐卫在楼车上手搭凉棚,以遮挡阳光眺望。敌骑已经进入弓弩射程之内!金人擅射,但其弓箭的射程逊于宋军,这第一波攻击,他们必须承受!

    不轻不重地将手一挥,身后的掌旗兵立即挥动令旗!旗一动,阵中众多军官异口同时发下命令,放箭!刹那之间,腾空而起的箭林如同一块黑幕,竟一时遮挡住了太阳的光辉!利箭窜起时所带起的劲风,竟让军旗为之飞舞!

    两百余步外,分左右两路进攻的金军骑兵,已经提起了全速。风一般卷向宋军!然而此时,空中突然为之一暗!经验丰富的女真骑士们知道那是什么,将上身压低,紧紧握着弓箭等待着反击。

    空中下起了箭羽!劈头盖脸落将下来!那全速冲击的骑兵,一旦中箭,往往连人带马砸在地上!翻滚不已!冲击的力量加上利箭穿透,但凡中箭者,无不是透甲而过,直没入体内!

    如果看到伏在马鞍上不动,或是直接掉下马背去的,那就是神臂弓的杰作,直接射穿!

    但这一切,似乎丝毫不能阻止这些在马背上打下偌大江山的北夷。不散,不乱,不惧,仍旧忠实地执行着命令,直奔两翼!

    第二波,第三波箭雨接踵而至!看着身旁的同伴接二连三栽倒下去,女真以北方民族特有的坚韧咬牙挺着。他们知道,第二波箭之后,他们被动挨揍的局面就要改观了!

    在距离宋军前阵还有一百余步的时候,左右两路拐子马开始大动作地迂回。你不得不佩服女真马军娴熟的工夫,拐那么大一个弯,竟能如此灵活。前后相连没有丝毫间断!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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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火器失效?

    “大帅,敌骑欲乱我叠阵,是不是把马军派出去?”叠阵法是由吴玠所创,此阵的优劣何在他最清楚。当金军骑兵左右两路来袭时,他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因此作出这个建议。这也是最稳妥的战术,拿轻骑克轻骑,以密阵弓弩克重骑,如此一来,宋军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可徐卫似乎并不想只求“不败”,这四千马军是他压箱底的家什。虽说操练日久,但和金军骑兵相比还是有一定的差距。把马军放出去硬拼,伤亡必定很大。打仗哪能没有折损,他倒不是舍不得,而是想留着骑兵,另作他用。因此摇摇头否决了吴玠的提议,密切关注战场上的态势。

    两路拐子马很快迂回到宋军大阵两侧,开始了反击!

    弓马骑射从来都是联在一起,女真人从孩童时开始就浸yin其中,工夫自然娴熟无比。一旦进入弓箭射程,那起先还在马背上猫着腰的骑士立即直起了身子,手中弓似满月,箭如飞蝗!

    宋军中,除了杨彦的虎捷军全部装备步人甲,以及磐石军装备一部分外,其他步军和弓弩手都穿轻铠,难以抵挡金军利箭。而且为保持阵形不乱,任何人不得离开自己的位置。因此哪怕是抬头看到半空中箭雨下来,也只能咬牙忍着!阵中擅离岗位,这是绝对死罪!

    痛呼声不时响起,原地不动的步军和弓手中箭者甚众。即使如此,各级军官仍旧声色俱厉地喝斥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得擅动”的命令。一名指挥使正挥着刀大声责骂几名本能半蹲躲避利箭的士兵,突然,眼前有个影子一闪,紧接着脸上剧痛传来!一支羽箭竟正好命中他的面部!身形一晃,险些栽下马来,可这厮也够狠,稳住身体,一把扯下箭杆,不顾脸上血如泉涌,鼓着漏风的嘴继续吼道:“擅动者死!”

    看他这狰狞的模样,士兵们骇得不轻,那半蹲下去的士兵强撑着挺直腰杆,闭着眼睛,咬牙撑着。与此同时,弓弩手持续还击。只因金军骑兵不时移动,这给反击造成相当难度!两路骑兵在宋军大阵外围来回奔驰,以最快的度射箭矢。但宋军弓弩手在军中所占比例甚大,一波还击,虽然大多落空,但命中的也够他们难受。

    两方主将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战局的展。徐卫对自己的部下很有信心,他十分肯定,骑射打不垮他的兵。

    三里之外,完颜活女一颗心却始终悬着。紫金虎的名号他听过太多次了,此番单独与他对阵,多多少少有几分顾忌。尤其是看到宋军在拐子马的袭扰之下,始终不见混乱的迹象,更让他忧心不已。而且宋军的反击能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弱,那些久经战阵的老兵油子非常有经验,往往预先朝金军骑兵即将到达的地方放箭。结果宋军还没乱,两路拐子马倒是接二连三地有人中箭落马。

    不断地提醒自己沉住气,可活女还是不由自主地朝阵后望去。装备整齐,蓄势待的铁浮屠已经就绪,随时可以出击。可女真小将非常清楚,铁浮屠是他的撒手锏,必须用在关键时刻。铁浮屠如果打不垮虎儿军,对全军的士气将是一个非常恶劣的影响。

    两路拐子马完成了一个交替,围着宋军大阵转着圈地放箭。可宋军的骑兵一直遮蔽在大阵之前,不见任何动作。这让活女非常气愤!他猜到了徐卫的心思,紫金虎这回是抱着必胜信心来的,他留着马军,是想等我军溃退时掩杀!好狂的徐虎儿!

    突然,活女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笑容!因为他看到,在拐子马持续袭击下,宋军大阵的西南角松动了!那里处于磐石军保护的软肋,拐子马显然现了这一点,集中力量攻击这一处!面对着密如雹子般的箭阵,士兵们实在有些吃不消。

    当兵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这一点谁都知道。可如果死在浴血搏杀之中,虎儿军上下谁也不惧。但笔直地站着,眼睁睁看着利箭袭来而不能躲避,这让将士们心理上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如果自己死了,倒也干净,可不断地看着同伴倒地痛呼,不知道哪一箭轮到自己,这种感觉足以让人狂!当有第一个人扛不下去,离开岗位躲闪,或者干脆蹲下身去时,引起的连锁反应是惊人的。人都有一个从众的心理,看着别人都松懈了,剩下的也就纷纷效仿!

    活女大喜过望!他热切地盼望着宋军的阵形再乱一些!到那时,铁浮屠冲起来将不会那么吃力!说不定两三个回合,就能陷这宋军叠阵于一片混乱之中!到时,再把步军压上,只等对方一溃,则精骑掩杀!如此一来,这一仗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紫金虎这会儿恐怕还幻想着自己的撒手锏没有使什么,他只怕还在作梦,认为只要把火器祭出来就万事大吉。哼哼,早防着你这一手!

    “大帅,不能拖了,得把马军放出去!”吴玠也知道徐卫的心思。可看看现在的情况,西南角的弟兄顶不住,如果因为他们把全军的阵形都带乱了,那可是得不偿失!

    徐卫神情凝重,可仍旧断然摇头道:“别慌!”他估摸着,铁浮屠快出来了。此时宋军弓弩都在应付拐子马,活女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他一定会选择从正面突破!给宋军最大创伤!

    吴玠本想再劝,可嘴唇动了动,把话吞了回去。他知道这位大帅基本上算是一个从善如流,极有胸襟的统帅。但若是他认定的事情,谁说也没用,不撞南墙不回头!看着西南角越来越乱,混乱的范围越来越大,吴晋卿实在有些上火了。那***拐子马一刻也不消停,哪怕承受着有力的反击也丝毫不迟疑,围着大阵来回奔走,抛射箭矢。这么下去,可真是被动了……

    就在他忧心忡忡之时,正应了那句话,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浪。几里之外,金军阵中号角声冲天而起!他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朝东望去,呆见金军的大阵从中洞开,分出一条路来。

    一支骑兵部队缓缓开将出来!铁浮屠!

    没办法,虽然见过没几回,可谁能忘了这令人头疼的兵种?每一骑都象是一座山丘般高大,冲突起来地动山摇,声势惊天!果如徐卫所料,完颜活女真的把铁浮屠放出来了!

    将手一挥,朗声说道:“奔雷箭,上!”

    身后的掌旗兵竖起一杆红旗,来回挥舞。早就准备好的火器手们从阵中推出,抢到了虎捷军的最前头。为保证此次作战胜利,徐卫装备了五百具“奔雷箭”,从往常的作战经验来推断,五百具“奔雷箭”足以让一支大规模的骑兵部队陷入混乱。

    火器手们单膝跪地,将箭箱扛在肩膀上,身后各站一名执火折的同伴,只等命令一下,便要点燃引线。

    吴玠等将领不免揪心,不过火器是宋军一大利器,在从前的作战中都是无往而不利。哪怕来的铁浮屠,咱们也不惧。你再厉害,骑的还是马,只要是马,就禁不住那震天响的轰击!

    三里之外,活女笑了。

    谓身旁部将道:“看看,虎儿军果然祭出了火器。他们以为,只要拿出这器械,我们的马军就会溃乱,嘿嘿。”

    “万户,还等个甚?铁浮屠正面贯穿他的大阵,只消两三个回合,我就带着步军上去!管叫虎儿军溃败!”一名有熊虎之姿的女真战将狂声吼道。

    活女摇了摇头:“莫小看了虎儿军,至少得冲四个回合,到时候溃不溃还不得而知。”话虽这么说,可他那张蓄着短须,棱角分明的脸上分明露出自得的笑容。父亲一再提醒,说紫金虎是宋军中少见的勇将,打仗极有手段,万万当心。今天看来,他也不过如此,也就会那么几手而已。

    话说完,朝西望去,在拐子马持续打击下,宋军大阵的西南角乱象更盛,且范围不断扩大。哼,哪怕你就是一支铁军,也禁不住我轮番骑射!

    此时,铁浮屠已经在阵前列好了进攻阵形,活女深吸一口气,拔出所佩弯刀,打马出阵。至铁浮屠阵列之前,凌厉的目光扫过一名又一名威武的骑士,虽然只能看到他们的双眼,可他分明感觉到,那腾腾的杀意!

    当他举起弯刀时,最前排的铁浮屠骑士将目光投向了他,同时,把手中那一仗多长的大枪伸了出来。活女没有再作动员,他高举着弯刀,两腿一夹,胯下战马向前奔出。刀身碰撞着枪杆,出夺夺之声!

    当越过最后一名骑士时,活女猛然将刀一挥,高声吼道:“杀!”

    “杀!”所有骑士虎吼着回应他。铁浮屠出动了!骑士从头到脚裹在铁甲之中,就连手也戴着皮套,只露出两个眼窝。战马除了耳朵,眼睛,四个蹄子之外,都被重甲保护着。光是人马的铠甲,就有数百斤之重。或再算上骑士和战马的重量,奔驰起来,那产生的冲力足以撼动山岳!

    因为自重过大,铁浮屠的启动非常缓慢。数十步距离以内,战马都是小跑着前进。这跟另一头热闹的景象比起来,实在有些不搭。可活女不着急,他知道,惊天动地的景象,即将出现!这可是一千多重骑!

    终于,铁浮屠提起了度。战马已经适应了重量,四蹄翻飞,直冲敌阵!没有什么能比重骑兵起冲锋更能让人胆寒的了!那震耳欲聋的声响,一往无前的气势,给自己以极大的鼓舞,给敌人以巨大的压力!

    骑士们放下了骑枪,身体前倾,开始了咆哮!他们以居高临下的态势冲向了宋军大阵!

    徐卫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紧紧盯着袭来的“铁浮屠”,默默地算着距离。四百步!再往前,就进入神臂弓的射程了!但为了给重骑兵以有效创伤,必须将对方放到两百五十步以内!只是这样一来,神臂弓至少会少一箭!现在,就希望神臂弓和奔雷箭相配合,在铁浮屠撞上大阵之前,给敌重创!

    这一刻,最苦的就是士兵们,一面要忍受着拐子马的袭击,一面又不得不密切关注正面冲来的铁浮屠。久经战阵的老兵还好一些,生瓜蛋子们早恨得牙痒,让我冲上去干掉他几条金狗,死了也值!可这样撑着,实在是他娘的憋死人了!

    处在大阵最前沿的骑兵部队,已经能清楚地分辨出铁浮屠的每一骑。可从开战到现在,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始终没有他们什么事。杨再兴有些躁动地挥了挥手中的狼牙棒,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哎,这厮不是一贯善使铁枪的么?怎么今天换了条狼牙棒?

    徐卫禁不住呼出一口气,金军还真下血本,一千多骑铁浮屠呐!如果非要衡量计算,一千多骑重骑兵的价值,可当得上好几万步军!

    两百五十步!

    紫金虎果断地挥下了手!掌旗兵挥动黑旗,指挥神臂弓和床子弩的统领官大声喝道:“放!”

    弦响一片,声如霹雳!向来被宋军视这看家法宝的巨弩威了!呼啸而出的利箭,以难以捕捉的度飞向了敌骑!

    疯狂咆哮的铁浮屠提起全冲击!最前面一排中,一名叫得最欢的骑士突然俯在了马背上,手里的骑枪也随之垂下。他的前胸和后背,都有一个不起眼的血洞,可正是这血洞,要了他的命!

    因为骑士和战马通过铠甲连在一起,他即使身死,也没有落马。战马带着他的尸体,继续奔驰!这种设置,不仅仅是想在骑士阵亡之后,战马还能继续冲锋。更重要的是,骑士阵亡不落马,这给敌人造成的心理印象,就感觉根本没有射中!一箭也没有射中!

    试想,当数量众多的步兵,列成密集阵形,被动地等着对方来撞时,他们是多么希望在短兵相接之前,弓弩就给对方造成巨大杀伤。可睁大眼睛看了半天,不见半个人落马,由此而产生的恐惧该是多么可怕!

    惊天的蹄声震得耳膜痛,不知道多少人屏住了气息,紧张得手心冒汗。不过还好,只要进入一百步距离以内,就该我军的火器逞凶了!奔雷箭,咆哮吧!

    操作奔雷箭的士兵比他们更紧张!因为火器手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射,然后,迅撤离前沿,让虎捷重步的枪林来抵挡“铁浮屠”的冲击。

    一百五十步!火器手们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实在是一个凶险万分的距离,感觉铁浮屠似乎眨眼就会撞上来!

    随时关注中军令旗的军官终于看到了令旗挥舞,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者是因为压力过大,他的声音都有些走调了,放!

    股股硝烟腾起,数百具奔雷箭被点燃了!紧挨着火器手的虎捷军重步兵们看到了壮观的一幕。从北往地,一条条飞快往前窜的引线预示着惊动天地的一击即将打出!这一刻,几乎一个人都恨不能上前帮着猛吹一气,因为他们感觉引线烧得太慢了!

    铁浮屠挟雷霆万钧之势撞了过去!还活着的骑士们已经看到了如林的长枪阵!可他们丝毫不惧,人和战马相连,不可能被长枪捅下马去!那宋军阵前,每名士兵都扛着一具风箱,模样实在滑稽!虎儿军,死!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轰响声大作!铁浮屠的骑士们看到,那风箱似的器械中,突然窜出无数条火龙!腾起的烟雾,竟一时间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铁浮屠刚从金国国内调来不久,他们并不知道宋军的奔雷箭是个甚么模样,无知者无畏,他们仍旧咆哮着冲锋!

    刹那之间!就如同一瓢凉水泼进了沸腾的油锅!方圆数百步范围以内,猛烈的爆炸持续响起!就在眨眼之间,这片平原似乎生了地震!土石飞溅!硝烟弥漫!巨大的爆炸声几乎要击穿人的耳膜!如果不是因为和战马连在一起,铁浮屠的骑士们几乎要骇得栽下马去!

    “怎么回事!”全身重铠的杨彦突然失声叫道。奔雷箭的威力他最清楚,因为这火器第一次试射他就在场。在他的预想里,五百具奔雷箭先后射,虽说伤不了人马俱披重甲的铁浮屠,但也足以让对方混乱!可他现在却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铁浮屠的战马好像根本无惧那惊天的剧响!除了部分被四处飞溅的土石所惊吓而乱窜栽倒之外,相当数量的铁浮屠继续朝前猛冲!

    容不得他多想!因为火器手已经迅撤离了前沿!

    披甲执枪的重步兵半蹲在地上,将枪杆拄在地上,组成一片如林般的枪阵!别说撞,就是看一眼也觉得全身都是窟窿!可铁浮屠却义无反顾地撞了上来!

    沉稳如吴玠,此时也不禁变了脸色!他也万万没有想到,数百具火器,竟没能让铁浮屠大乱!没时间去追究原因,因为眼前出现的一幕让他心惊肉跳!

    铁浮屠如滔天洪水般撞上了虎捷军组成的枪林!大阵迅凹了进去!如此密集的阵形也没能阻挡住铁浮屠的冲击!转眼之间,女真铁骑迅冲垮了重步兵的数道防线,锋头直奔中军而来!这是想直接贯穿我军大阵!

    猛然扭头去看大帅,却见徐卫同样皱着眉头。想必,他也有些纳闷。

    “大帅!这……”吴玠不免有些慌了。

    幸好,徐卫还不见慌乱的模样,紧皱着眉头,他开口道:“让杨再兴准备出击。”

    杨再兴?他是踏白马军的统制,这时候用骑兵作甚?难不成也是想学女真人,用轻骑去袭扰?这个疑问暂时还无从解答。

    宋军阵中,士兵们正以溃堤之势被铁浮屠冲击着。徐卫所在的楼车,高大而坚固,四处覆盖着铁皮盾,最外围,还有彘车组成防线。当蜂拥而来的铁浮屠贯穿中军时,却撞不动这硬疙瘩。

    数骑倒霉的骑兵撞上了彘车,竟然将车撞了个稀烂,去势却已尽,立即停了下来。他们一停,四周徐卫的亲兵如潮水般涌上群殴!瞬间将几骑铁浮屠淹没在人潮之中!

    徐卫迅转头,看着从旁边冲过的铁浮屠,那张俊朗的脸上笼罩着怒意,腮帮不住鼓起,显然愤怒已极!

    与他的反应想响应的,则是三里之外,完颜活女的兴奋!

    堵马耳果然有效!宋军的火器确实厉害,那巨大的轰鸣声,便在此处听了,也觉得心惊胆战。可终究,不管是火器,还是重步,都不能阻挡“铁浮屠”摧枯拉巧般的进攻!当他看到宋军大阵中乱成一锅粥时,他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

    不是说虎儿军剽悍么?不是说紫金虎能战么?结果如何?再坚韧的军队,在铁浮屠面前,都是摆设!这才半个回合,宋军大阵就乱了,看来,还真只须两个回合,步军就可以压上!用不着等到下午,虎儿军必将全线溃败!

    “万户!铁浮屠已经贯穿宋军大阵!”部将大声提醒着他。

    完颜活女定睛望去,果然!铁浮屠已经透阵而过!好!太好了!重组阵形之后,再冲他两个回合,虎儿军就全乱了!徐卫啊徐卫,你把希望寄托在甚么火器上,结果如何?打仗,靠的是快马弯刀,强弓硬弩,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没用!哈哈!

    笑声未完,嘎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当铁浮屠贯穿其阵之后,本来乱成一锅粥的宋军迅重组阵形!好似那中军阵里,有块磁石一般,在吸引着士兵们向它靠拢!

    活女英气勃勃的脸上露出不耐之色,哼,倒还算坚韧。我要看看,你禁得住几冲!正恼怒时,身旁部将突然以一种大惑不解的口吻说道:“咦?这宋军左翼的骑兵怎么追上去了?”

    定睛一看,果然如此。铁浮屠出阵之后,布在宋军最前沿的左翼骑兵,竟然调转方向,向铁浮屠追去!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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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钢铁雄师

    宋军这个举动让身经百战的金军将领们摸不着头脑,本来是保护靠前两翼的轻骑,怎么调转马头去追铁浮屠?徐卫被打疯了?不止他们弄不明白,连宋军将领也是一头雾水。8.N吴玠是军中大将,任何战略战术层面的问题,大帅都会跟他共同探讨,只是这一出他真不知情。

    “大帅,这是,这是作甚?”

    徐卫转向西面,沉声道:“活女惦记咱们不是一天两天了,铁浮屠的战马肯定动了什么手脚,因此不受剧响惊吓。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下的举动,用轻骑去拼重骑。”

    紫金虎打仗有个习惯,也是当初他老爹徐彰在世时常给他说的一句话,善战者,不虑胜,先虑败。每一场战斗之前,你战术布置得再完善,也要留后手。比如这一次,宋军的战术不可谓不稳妥。但徐九坚信一点,不论面对怎样的对手,都不要把对方当成傻子,何况此次面对金军精锐?

    金军在他手里,已经吃过好几次火器的亏,不可能无动于衷,束手无策。还在耀州边境时,他就考虑,此次作战胜败之关键,就在铁浮屠身上。克制住了铁浮屠,也就胜券在握了。强弓硬弩,密集阵形,再加上奔雷火箭,这三样本来足以让“铁浮屠”栽个跟头。但他思前想后,留了一手,那就是杨再兴的精骑。

    只是对轻骑兵去对付重骑兵,之前没有这样现成的战例,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因此他没有跟吴玠等心腹商量,只单独和杨再兴谈论过,说是万不得已之时,就剑走偏锋。

    说话间,铁浮屠已经冲出了好远,又停了下来。重骑兵的一大软肋就在于,他只能冲直线,而且绝不能半途停下来。一旦完成一次冲击,无法迂回,只能勒停战马,重新组织一次阵形,再发起第二波进攻。

    这个时间段,就是徐卫和杨再兴商量的,克制“铁浮屠”的关键!

    话说那“铁浮屠”透阵而过,把虎儿军的大阵冲了个凌乱不堪。女真骑士们个个欢喜,知道这回得手了!破紫金虎必矣!倒也不敢太大意,透阵而过之后,在合适距离上勒停了马,准备再组进攻阵形。

    可就在他们转身之际,赫然发现,一支宋军的骑兵竟然追了上来!他们想干什么?防御低得吓人的轻骑,也想和人马具装的重骑兵较量?是我们眼花了,还是对方脑子坏了?这个问题还没有想清楚,杨再兴率领的两千骑已经蜂拥而来!

    “列阵!冲!”一名谋克军官高举丈长的大枪,放声呼道。8.N同伴迅速靠拢,重新组成了进攻的长阵。重骑兵能够用的阵法非常有限,为了防止前排同伴倒地阻挡去路,铁浮屠的阵形非常简单,分作三排,前后相隔一段距离,尽量把冲击面拉长。

    阵形简单,重组的时间也非常迅速,杨再兴的部队还没到,铁浮屠又一次发动了!战马驮着好几百斤的重量,踩着小碎步缓缓而前。骑士们将一丈多长的大枪平放,这重骑兵这自重,哪怕就是让轻骑来撞,也是蝼蚁撼泰山!

    数十步外,杨再兴手提一条狼牙棒,奔驰于众军之前。胯下那匹骏马,跑得似乎连四蹄都没沾过地面,箭一般直往前窜!身后,两千精骑紧紧相随!

    片刻之间,两军相错!

    铁浮屠的骑士们愕然了!他们平放着大枪,只等着把对方冲得稀巴烂,可就在短兵相接之间,这支宋军骑兵竟然从他们的身边不远处驰过!压根没想过要跟他们交手!看着数量不少的马军从身旁飞驰而过,有人心里开始没底了,对方到底想作甚?

    杨再兴一马当先,越过铁浮屠之后,带头迂回,两千余骑在平原上划出一道圆弧,竟到了铁浮屠背后,紧追不放!重骑兵的速度哪能和轻装上阵的轻骑相比?不消多久,已然追上!

    那铁浮屠的骑士,从头到脚都裹在铁甲中,光是头上的兜鍪就有十几斤重,因此他们要转头看后面非常困难。越是这样,心里越慌,因为不知道后面那些撮鸟在搞什么名堂!

    杨再兴不负绝代勇将之名,永远冲锋在最前面,他松开了缰绳,双手执着狼牙棒,瞅准了几步以外那名铁浮屠骑兵!口中放声狂呼道:“包抄!”

    阵形迅速展开,宛如大鹏展翅,迅速将铁浮屠背面和两侧包围起来!重骑兵不能停,不能迂回,只装备了重甲和长枪,因此当骑士们看到和自己齐头并进的宋军轻骑时,也无可奈何。只能看极力侧过头去,从两个黑洞中投出疑惑的目光,你想干啥?

    答案很快揭晓!

    杨再兴手中的狼牙棒高高举起,以泰山压顶之势,奋尽全力砸在了身前那名骑士的头顶上!一块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他亲眼看到,那顶铁质的头盔整个塌了下去。与此同时,跟在铁浮屠背后以及包围在两侧的马军士兵们都动手了。狼牙棒、骨朵、铁锤、大斧、长刀,杂七杂八的重兵器上下翻飞!一时之间,竟让人忘了这是战场,好像置身于打铁铺,叮叮咚咚响个没完。

    一名年轻的骑兵,估计十九七岁的模样,手中拿柄铁骨朵,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死命地往前头那名铁浮屠身上砸了七八下,见对方仍旧屹立不倒。一时气急,竟拍打战马从两匹敌骑中间穿了过去,跑到对方前头,非常漂亮的一个马上回身,手中铁骨朵横扫过去!一声闷响之后,那名敌军骑士被这一骨朵打得也不知是死是晕,反正整个身子朝另一方倾斜,又因为人马连在一起,不能坠地。他的体重,拖累得奔驰的战马也保持不了稳定,一个马失前蹄,重重栽了下去!重骑兵一旦倒下,想站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年少的骑兵见一击得手,非常得意,紧抓着手中的铁骨朵,寻找着下一个目标。可此时,铁浮屠提起了全速,一名敌骑手中的大枪重重撞在他身上。那是何等的力量?直将他从马背上撞飞出去!落出五九步远!

    这厮反应也快,一落地仅仅趴了片刻,马上又起身。只是迟了,腰还没有挺直,又被赶上来的山丘般的铁浮屠撞趴下!这一回,直撞得他口吐鲜血,直飞出去,再也起不来。咆哮而来的敌骑从他身上践踏而过,顿成肉泥……

    铁匠铺仍在营业,叮叮咚咚的击打声不绝于耳。从来,要破重甲,一般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就是用极其尖锐的兵器刺穿,原理和后世的穿甲弹一样,把力量集中在一个点上。另一个则反其道而行之,用钝器猛击!世上任何的铠甲能防刀枪箭矢,但不一定能防得住钝器。因为钝器追求的,不是将你的铠甲击破打烂,而是让铠甲里的敌人受重创!

    试想,一条接近三十斤重的狼牙棒,狠命砸在你后背上,尽管铠甲可能没什么损伤,可你受得了么?那巨大的力量会把你的内脏震破,而且往往一击不会死,你会遭受持续的钝击,一次猛似一次,直到五脏九腑都破裂出血为止!

    一幕让人瞠目结舌的画面就在这战场上上演,一千多的铁浮屠,被宋军轻骑追着打,鲜有还手之力。不知道多少女真最剽悍,最精锐的骑士,被钝器打得苦不堪言。8.N很快,他们就解脱了,因为前方十数步就是宋军大阵,杨再兴的轻骑不得不放弃暂时放弃。

    “直娘贼!也不知打死没有!”杨再兴喘息着,盼睁睁看着铁浮屠又撞上刚刚摆好的大阵。结果和先前并无二致,移动到此的磐石重步,也难以抵挡铁浮屠的冲击,大阵再一次散乱!

    杨再兴有些冒火,一把扯下头盔扔得老远,啐了一口,疯狂地叫嚣道:“再追!”于是乎,两千轻骑再次绕过大阵,紧紧追赶再一次透阵而出的铁浮屠!

    战成了一锅粥,双方的主将都目不暇接。金军拐子马还在不停地袭扰大阵,铁浮屠再次透阵而出,所过之处,无人可挡。杨再兴的骑兵绕过叠阵,又追向了对方的重骑。就在一步之外的吴玠说话,他都有些听不清了,耳边倒是惊呼声、喝斥声、哀号声……

    徐卫在楼车的各面来回走动着,仔细查看各阵的损伤情况。让铁浮屠冲过的地方简直惨不忍睹,被撞死踩死的士兵,形容极惨,许多人都是几窍流血而亡,遗体早就变了形……

    那该死遭瘟的拐子马,跟他娘的酒喝高了一般,劲头十足,不厌其烦地迂回骑射。好像不把箭放光就绝不罢休一般!

    “大帅!把马泰也放出去吧!克制了铁浮屠,甚么都好办!”吴玠扯着嗓子吼道。

    徐卫一张俊脸有些扭曲了,探过头来,将耳朵朝向对方喊道:“甚么?没听清!”

    “卑职说,把马统制也放出去!克制住铁浮屠,一切都不在话下!”吴玠奋力喊道。他刚才已经看到了杨再兴所部用的战术,这倒是个创举,用轻骑兵执钝器尾随攻击,追着它打!

    徐卫想了片刻,摇了摇头,他懒得说话,说了也听不见。这种战术,不在于兵多兵少,去多了反而施展不开。现在战局陷于胶着,但照这个态势发展,金军一定是强弩之末!没看到么,拐子马折损较重,除非完颜活女不顾血本无归,非要把拐子马耗尽,否则,他应该要把拐子马撤回去。只要他拐子马一撤,老子立即把精锐步军压上去跟他近前接战!马泰的骑兵,只干一件事!

    他所想的,也正是几百步外完颜活女所纠结的。当他看清宋军轻骑的意图后,再也笑不出来。铁浮屠功能非常单一,它只干一件事情,破阵!它的战术只有一种,冲击!可现在宋军所用的战术,根本不跟你对冲,每每绕到你背后,抡圆了大锤砸!紫金虎的兵,是不是都从打铁铺招来的?

    如果不改变战术,照这么打下去,铁浮屠完蛋是肯定的,拐子马伤亡惨重也是肯定的,但宋军溃乱更是肯定的,再这么冲上两个回合,钢铁长城也会被撞成一盘散沙。到时步军压上去就可以锁定胜局!但搭上几乎全部的马军,来换取这一场战斗的胜利,值还是不值?

    心中的纠结难以言表,一个巨大的考验摆在这位被金太祖预言过的女真小将面前。

    值!娘的!就冲这是紫金虎的部队!值!我就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也值了!我打败的是虎儿军!

    就当他几乎要下定决心,孤注一掷时,他突然发现宋军中还有一支部队根本没有动。那就是列在大阵右翼的那支马军!打了这么久,从头到尾,这支骑兵就象扎了根一样,没有任何动作!

    这让活女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宋军就是溃乱了,我失去骑兵优势,无法掩杀对方来扩大战果。而这支马军,还会掩护溃军撤退!这场战斗,其结局很可能是金军不败而败,宋军不胜而胜!

    这个可能性使活女有些发狂!他终于相信,紫金虎的部队,确实是扎手的硬茬!不是他的战术有多高明,装备有多精良,而是这种坚韧!顽强!被冲成这样,还能一次次地重新列阵!虎儿军的兵,全他娘是咬卵长大的!真他娘的固执!

    疯狂地咒骂着,活女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是他头一次单独指挥大规模兵团作战,此时,有些力不从心。

    可被阿骨打预言异日必为名将的人,自然不会是草包一个。活女扯着下巴上的短须,咬牙切齿地想了一阵,终于定住心神。

    宋军这个所谓的叠阵,重在防御,缺乏进攻性。精锐的步军把相对较弱的弓弩手夹在中央,如果不是铁浮屠,谁也冲不动它。当务之急,是解决铁浮屠被追着打的问题,让铁浮屠不受影响,继续冲阵。这就必须要牵制住对方的骑兵,这也只有骑兵才能办到。

    把拐子马撤下来,缠住对方的马军,再把步军压上去,攻击他的正面,再大的伤亡也不怕。拐子马一撤,对方的阵形马上就会补得整整齐齐,因此铁浮屠不能再从正面冲了,只能攻击他的侧翼!如此一来,两面受敌的宋军,还能撑多久?

    打定主意,活女表现了一个名将应该具备的素质,丝毫不迟疑,不拖泥带水,立即发布了军令。部将的质疑,反对,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嘹亮的号角回荡在关中平原,苦战中的金军轻重骑兵一听到征还的号角声,立即脱离宋军。

    第三次透阵而出的铁浮屠,中止了再一次冲击。慢吞吞地调转马头,向东面驰去。杨再兴的部队好像打疯了,紧追着不放!就在此时,宋军阵中金声大作,这是命令退兵的讯号!因为徐卫看到,铁浮屠撤退之际,一直袭扰的拐子马也跟着撤了。它们一定会保护铁浮屠撤退,如果杨再兴再追,很可能会吃亏。

    铁浮屠已经冲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骑士和战马的铠甲上,血肉模糊。只是出去的一千九百骑,回来的可就没这个数了。战场上,宋军阵中,还留下了不少。只是那些骑士早已经死在了马背上。

    拐子马损失更重,长时间的袭扰,让它们死伤惨重。宋军弓弩强有力的还击,让拐子马减员近小半,还不算带着箭回来的。

    宋军方面,若仅有人头算,损失自然更大。步军大阵几次被贯穿,伤亡不小。但宋军折掉的绝大多数都是步军,金军损失的,可全是实打实的骑兵!谁吃的亏更大,那就见仁见智了。

    金军骑兵全数撤退,战场上暂时消停下来。不用谁下令,将士们立即重组阵形。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哪怕被冲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接下来作的事,还是重组阵形,没有逃跑这一说!

    将同袍的忠骸移出阵去,补上他们原来的位置。长枪重步仍旧挡在最前头,弓弩手们只要还站得起来的,也回到原位,检查器械。

    宋军大阵的外围,遍地的人尸马尸,随处可见。这一切看在将士们眼里,已经麻木了。在战场上,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可走,消灭敌人!让他们再也没有机会来干掉自己!就这么简单!

    徐卫在极其有限的时间内,迅速召集了统制以上军官到中军阵商议对策。

    “大帅!铁浮屠是中了邪还是怎地?根本不惧火器!娘的,虎捷军几次被撞开!”杨彦愤愤不平,大发牢骚。

    “着实怪得紧,几百具火器密不透风的发射,铁浮屠还是撞过来!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徐成也接口道。

    徐卫一眼扫过众将,冷声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让你们汇报损失来了?”此话一出,众将都不敢再聒噪。V有最新章节更新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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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决胜之机

    “金军骑兵暂时撤退,不过是为了调整战术,用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你们有什么看法?拣要紧的说。”徐卫面无表情地问道。叠阵法固然稳妥,但主要在于防御,缺乏进攻性。因此战端一开,就被拥有马军优势的金军掌握了主动权。宋军只能被动地等着对方来碰钉子。

    这不消问,别看金军人马众多,但真正对宋军构成严重威胁的,还是铁浮屠。只要克制住它,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方才,杨再兴用轻骑追着铁浮屠施以钝击,这倒是个法子。但显然,金军的将领们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因此及时撤出,调整战术。可以想见,稍后再度交兵,对方一定会拿出针对性的战术来。

    “如果我是完颜活女,那就用马军来牵制马军,让铁浮屠没有顾忌地冲击。”吴玠这句话一出口,杨彦马泰等将领都变了脸色。要是再被铁浮屠好似方才那般冲几阵,谁也不敢保证弟兄们还能不能坚韧不拔地重组阵形。

    这好像是个死局。当年在小西山,虎儿军首次独立作战,跟拥有铁浮屠的金军战成了平手。可当时,铁浮屠的数量相当有限,这次人家可是出动了数以千计的重骑兵。还有规模不小的轻骑兵协同作战。想来想去,好像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改变我军被动的局面。本来指望强弩火器能够克制住铁浮屠,谁知……

    徐卫的目光扫过一众愁眉不展的部将,都是并肩作战的弟兄,哪能不知他们的顾忌。铁浮屠牵制不了,什么都是空谈。正沉默时,一名原折家军的马军统领试探着说道:“大帅,卑职有个建议。”

    “哦,说!”徐卫猛然抬头道。

    “金狗的拐子马折损不小,十有八九不敢再来袭扰,只用作牵制我军骑兵。稍后,若铁浮屠再来,可请杨统制再施故伎,迂回到它背后追着打。金贼见此情形,必派拐子马出来接战。而马泰统制此时便可截住拐子马搏杀。”

    他这话同僚们听了,都频频点头。但吴玠却质疑道:“以我军骑兵的战力,能截住拐子马么?”

    “实不相瞒,我马军的战力与女真人相比,还有差距。所幸,打到现场,马军是我们唯一没有受到损失的部队。杨统制攻击铁浮屠,一千骑足够。剩下的,都顶上去!”那统领官说道。

    徐卫思索片刻,找出一个问题:“即使如此,我军大阵仍旧不免再度遭受铁浮屠冲击。要知道,铁浮屠人马连在一起,就算骑士身死,战马也会驮着尸首继续前进。再者,杨再兴也不可能一两次就把铁浮屠都干掉。”

    “确实如此,但此番没有拐子马的袭扰,我军神臂弓和床子弩,踏张弩等利器便可全力对付铁浮屠!只要弓弩和轻骑协同好,撑住两个回合,铁浮屠要么撤离战场,要么就拼个精光!”统领官十分肯定地说道。

    徐卫点了点头:“不错,这倒是个应急的办法。拐子马和我军骑兵互相牵制,铁浮屠若丧失战斗力,金军剩下的,也就是步军……”

    “到时候,卑职就顶上去!娘的,绞杀个干干净净!”杨彦瞪着一只独眼叫嚣道。

    徐卫一挥拳,切齿道:“就这么办!回去告诉各级统兵官和手下的弟兄们!撑住两个回合,胜利就是我们的!”

    “是!”众将虎吼应声,随即各回本军作准备。

    徐卫重新登上楼车,远眺三里之外的金军大阵,对身旁吴玠说道:“我们小看了完颜活女,这厮倒是个扎手的货。”

    “他何德何能,当得起大帅这句话?兵力在我军之上,还拥有优势骑兵,甚至还有铁浮屠。无论是谁指挥,都能打到这个程度。”吴玠嗤笑道。徐卫没有反驳他,却在心里记下了“完颜活女”这个名字。

    “嗯,又来了。”徐卫看到,数百步外,铁浮屠又摆出了进攻的阵形,拐子马也是蠢蠢欲动。“两个回合,可得撑住了。”

    想想都不免心痛,两个回合下来,又得折损多少弟兄。但今天这一仗,为了击败完颜活女,损失再大也得咬牙挺住。哪怕是拼个玉石俱焚,两败俱伤也再所不惜。只因打这一仗,不是为了夺取关中平原的控制权,而是逼完颜娄宿从鄜州调兵回防延安。给王禀张庆等人减轻压力,以求一鼓作气,夺取战略要地,鄜州!吹响收复全陕的号角!

    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突然出现了。

    伴随着号角声,金军阵中,第一波出击的,并不是预料中的铁浮屠。而是一直没有参战的步军!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墙,缓缓离开大阵,朝西而进。

    “活女是想用步军来吸引我军弓弩的攻击!”吴玠一针见血道破了对方的用意。

    “好让铁浮屠从容地从侧翼攻进我军大阵。”徐卫替他补上了后面一句。徐卫拦着楼车上的栏杆,见那步军离了主阵后,渐渐提速,好似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而铁浮屠和拐子马仍旧没有动,它们在等,等步军来绞作一团,而后混水摸鱼。

    “传本帅命令,弓弩不必理会对方步军来袭,杨彦足可抵挡。”

    吴玠看着蝗虫般扑过来的金军步卒,愤声道:“不知死活!”

    半天过去了,徐卫晃了晃脑袋,转了转脖子,一切战术调整都用上了,剩下的,就得看两军将士决死的勇气和技战术的素养了。

    见惯了金贼万马奔腾袭来的场面,突然间换了步军来攻,处于大阵最前沿的虎捷军将士们还真有些不习惯。杨彦一只独眼瞅了半晌,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这两条腿的,是没有四条腿的跑得快。

    恰在此时!就在金军步兵快要接近宋军弓弩射程之内时!该死遭瘟的铁浮屠又出动了!

    杨彦戴上兜鍪,用力地拍了两下,握紧手中曲刃大枪,大声吼道:“弟兄们!这是金狗的障眼法!早被大帅看穿了!没有弓弩的支援,咱们虎捷军,照样让他寸步难进!

第四百二十六章来之不易的胜利

    完颜活女手搭凉棚,抬头看了看逐渐西斜的日头,表面上虽然不露分毫,心里却不免忐忑。连串的爆炸声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举目望去,自己的步军遭到了宋军火器的阻击!看到步军前部一片混乱,他脸上的肌肉不自然抖了抖。步军此去,不为破阵,只为吸引宋军弓弩的攻击,替铁浮屠减轻压力。但看这模样……

    身旁一名部将不安地躁动着,连战马也划着蹄子进进退退,活女扭头盯了他一眼,凌厉的目光骇得对方低下头去,再不敢弄出半点动静。

    “杀!”当如潮而来的金军撞上枪林时,杨彦一声高呼,加入了一个步军方阵。这个师承种家军的阵法攻守兼备,在与步军缠斗时非常有效。大刀重斧布在外围,横切竖砍,长枪布在中间,寻着空档便死命穿刺!

    一朵朵血花在虎捷军的刀口枪尖下绽放,徐家军的中坚在此时开始了绞杀!可在奔雷箭下逃出生天冲过来的金军步兵丝毫没有退却之意,面对着虎捷军密集的阵形,这些长于山林,凶悍成性的北夷人推人撞将过来!

    与此同时,咆哮而来的铁浮屠已经进入神臂弓的射程之内!数百座案桌般大小的巨弩已经全部调整方位,直面排山倒海般攻过来的重骑兵。一支支尖锐的短矢静静地躺在箭槽里,锋利在箭头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指挥军官高举着佩刀,再次提醒操弩手们:“记住!尽量射杀敌骑战马!放!”

    所有的操弩手们在同一时间扣下了弩机,弦动时霹雳般的声响振聋发聩。一支支利矢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将出去!应弦而倒!铁浮屠冲击的阵中,一骑接一骑地栽倒下去,甚至有战马腾空而起,带着它前上的骑士在空中翻出一个跟头,如山丘般重重砸在地表上!

    一箭放出后,每座巨弩的旁边,专司安箭的士兵立即将一支利箭放入箭槽,而负责绞动弓弦的士兵则迅速用绞盘将弦拉回弩机上!此时,操弩手则要检查吊在弩臂两边的石锤是否平行。神臂弓威力惊人,但其弱点便在于操作复杂,所谓“临敌不过三箭”,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当第二波箭放出之后,轰隆的马蹄声似乎就在耳边了!大金国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又一次挟摧枯拉朽之势袭来!与前次不同的是,此番铁浮屠来袭,拐子马竟也跟在它后面。

    磐石军的将士们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恐惧,紧守着自己的岗位。敌骑从侧面攻击,他们担负着保护大阵的职责。士兵们半跪在地上,将枪杆拄在地面,尽管他们知道,铁浮屠还是会不可避免的冲进阵去,他们当中,将有不少人在这一波的冲击之中被撞得血肉模糊!

    当铁浮屠带着劲风撞上磐石军密集的阵形时,磐石军的士兵们往往成串地往后倒!枪杆被折断,头盔被撞飞,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磐石军的阵形被冲乱,夹在中央的弓弩手自然更难抵挡重骑兵雷霆万钧的冲击力!兵们甚至没有躲闪的余地,叠阵法的要领之一,便是阵形密集。徐卫在楼车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士兵们在铁浮屠的铁蹄下丧生,这种胜利之前的阵痛,是每一个将帅都必须承受的!

    铁浮屠仍旧在阵中前行,当如山丘般压过来的重骑兵出现在眼前时,士兵们才真正体会到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的近!当铁浮屠过去之后,还沉浸在恐惧和震惊之中的士兵耳边,又响起了长官们声嘶力竭的吼声:“重组阵形!”

    一名士兵大概是被吓呆了,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看着身边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记得好像昨天他们还在一个锅里吃饭来着。他看着阵亡的同伴,脸上一片茫然,眼神是那么的地空洞。以至于当他的都头冲过来给他两个耳刮子也没能把他打回神来。

    终于,身旁同袍们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岗位,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捡起头盔戴上,又拾起长枪,他踩着阵亡同伴的遗骨,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也许,下一波冲击到来的时候,他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在铁浮屠冲阵的同时,金军一支拐子马迂回到宋军大阵另一侧,一面放箭,一面继续前行。意图非常明显,这是为了防止宋军轻骑追击铁浮屠!

    “让踏白军去追击!我们截杀拐子马!”一张肥肉被头挤得不成样子的马泰说出这句话后。将自己的长柯斧高高举起,催动了战马。他的身后,是徐卫亲军中的骑兵,号为选锋!

    选锋马军出动之后,杨再兴也率领千余骑迅速离开前翼,绕着大阵紧紧追了上去。这厮凶性大发,双目尽赤,手中的狼牙棒都被快他攥出水来!

    战场就如同一锅沸油,马军步军捉对搏杀,这是决战的时刻!震天的喊杀声回荡在关中平原上,宋金两军的主力精锐,展开了一场最高级别的对决!

    徐家军的将领们大多经过过当初的定戎之战。数十万人的规模,后来想起,也不禁神往。今天这一仗,虽然规模无法和定戎一役相提并论,可其惨烈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宋军大阵一次次被冲乱,又一次次地重组。惨象甚至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的军官们也不忍相睹!

    徐卫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直冒,他推开持盾作人墙护卫他的亲兵,仔细察看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杨彦的虎捷军已经和金军步兵战成一团,他甚至隐约看到了杨彦本人。

    马泰的选锋马军已经正面和金军拐子马发起了冲击。而杨再兴的踏白马军也绕过大阵,从另一侧去追击铁浮屠。这场仗是胜是败,坦白说,徐卫现在还不知道。他但知道,最咬牙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者!

    杨再兴的部队眼看就要追上铁浮屠!对方还要跑出相当的距离才能停下来重组阵形!

    “杨统制!金军骑兵追上来了!”正在这时,身后的士兵大声叫道。杨再兴猛然回头看去,果见金军的另一支拐子马追在后头!完颜活女不顾两拐子骑兵伤亡惨重的情况,居然兵分两路,想死死牵制住宋军的骑兵,好让铁浮屠放心地去冲击宋军大阵!杨再兴必须马上作出决断。要么立即迂回,和这一路拐子马正面互冲。要么,就承受一波攻击,仍旧前去追击铁浮屠。显然,后者会让他的部队遭受很大的损失!

    “不管!弟兄们,将这些猪狗砸死在铁壳里!”杨再兴歇斯底里地吼道。话音未落,他已经赶上一骑铁浮屠,早已准备好的狼牙棒带着无边的愤怒猛挥出去!一声沉闷的碰撞之后,那名骑士竟被他这一棒之力,连头盔带脑袋被砸断!因为人马连在一起,以至于战马也一个趔趄向另一方栽倒!

    没有人替这军中悍将喝彩,因为徐家军的骑士都操着重兵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打铁活。铁浮屠还没有停下,就陷入到踏白马军狂风暴雨般的敲打之中。几乎所有的骑士都胆战心惊,因为他们的还击能力相当有限,而且如此被这支宋军轻骑缠住,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再去冲阵!

    所幸,这个时候,拐子马冲上来了!

    锐利的长枪刺穿了轻铠,锋利的弯刀划过了肩胛,在血花四溅中,拐子马从背面突入了踏白军的阵形!

    一场混战!

    马军跟马军绞在一起,步军和步军缠作一处!每眨一次眼,都有新的身躯倒下,每吸一口气,都有一条性命消失。当尸体和鲜血绘出这一幕惊心动魄的画卷时,天上的太阳似乎难以承受这份沉重,躲进了云层。

    杨彦的头盔被打飞了,他面前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副脸孔,鲜血染红了他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血丝窜满了他的双眼,虎捷军的将士们正以大刀重斧,长枪钝器作镰,在收割人头!如果不是要保护身后的弓弩军,他早就如墙而进了!

    马泰的膀子被弯刀砍伤,如果不是掩膊的保护,他的左手恐怕已经被削断。刚刚和金军的一路拐子马对冲而过,双方都在抓紧时间重组进攻阵容!此时,这从夏津县追随徐卫的胖汉子作出了惊人之举!

    他摘掉了头盔,然后竟又七手八脚地扯掉了身甲掩膊,只穿着一身单衣,最后,他居然连这件单衣也扒掉,露出一身横肉!不顾正在流血的右臂,高高举起他的大斧,回过头去,狂吼道:“今天!我就和你们一起去死!死!死!”死字,他一连说了三次!他没有疯,他知道有铠甲的保护,最起码存活下来的机会要大一些。可他也知道,即便选锋马军是九哥的亲军,但和金骑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如果没有血溅七步而终不悔的胆气,他们赢不了!

    “弟兄们!跟我冲!”声音因为激动,已经有些走调了。骑兵们看着长官肥壮的身躯当先冲将出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后,他们狂怒了!金狗!爷爷跟你拼了!

    血流成河,尸山血海,祖先们创立的字词已经不足以形容战场上的惨烈景象。若今天战场上的双方,换成两国之内的其他部队,打到这个程度,有可能一方已经溃败了。但一方是女真精锐,一方是西军新秀,两支军队都表现出了决死的勇气和极其强烈的求胜心态!谁也不退!

    徐卫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腹大将吴玠转头看着他,猜测着大帅是不是也不忍相睹这壮烈的景象。正想开口询问时,忽见大帅猛然睁开眼,手指前方厉声道:“磐石军压上去!包围金军步兵!所有弓箭手,操短斧,上!”

    吴玠大骇!大帅这是要,发起总攻!可是,可是,这军中大将四处张望,战局这么乱,这是不是太冒险了?铁浮屠要是再追上来……想到此处时,他意外地发现,铁浮屠没影了!仔细一看,这才看清,杨再兴的踏白马军和金军拐子马绞成了一团,挡住了铁浮屠前进的道路!对,这就是机会!

    当看到那面绣着紫色猛虎的军旗挥动时!当亲耳听到军令传下来时,宋军大阵沸腾了!被铁浮屠冲得苦不堪言的步军和弓手们有了一种终于脱离苦海的感觉!

    步兵操起器械,排成攻击阵形,口中高吼着“虎!虎!虎!”踏着整齐的步伐发起了进攻!弓箭手们收起了弓,取下挂在腰间的短斧,争先恐后的冲了上去!

    原本稳如泰山般的宋军大阵,突然之间活了起来!变作一道道滔天巨*,压向了金军!

    徐卫摘掉了兜鍪,将双臂一展,喝道:“鼓锤!”

    亲兵将一对鼓锤将到他手上,这全军统帅几个大步窜出去,来到半人多高的战鼓之前!他强有力的右臂首先挥出,一声震动心弦的鼓声随着这一击炸响开来!催人奋进的战鼓声响起!每一个听到这声响的人都感觉陡然之间心跳加速!一腔热血直冲头顶!

    鼓声越来越雄浑,越来越激昂!徐卫双手翻飞,将近两尺长的鼓锤被他舞得密不透风!

    “看呐!大帅亲自擂鼓助军威!弟兄们,杀!”发现情况的军官们也不免激动,高声喊叫着,给予士兵们莫大的勇气!

    士气这个东西,从来都是此消彼长。当金军步兵发起冲击时,他们也是怀着必胜的心信和决死的勇气。可当宋军的火器在他们头顶,身旁炸响时,他们也知道了什么叫作恐惧。当他们看到宋军大阵最前沿那些身披重铠,头戴兜鍪,手执长兵,全身都防护得非常到位时,他们也知道了什么叫作心惊!当全力的进攻仍旧不能动摇这支精锐步军分毫时,他们也知道了什么叫作绝望!

    而这一切,在宋军两侧磐石军压上来时,达到了顶峰!对方极其注重队形,哪怕时进攻时,队形也丝毫不乱。排着整齐的队列,踏着一样的步伐,就像一堵坚墙般压了过来!

    “万户不好!虎儿军……”部将带着惊慌的话语被活女充满杀意的一盯之后嘎然而止。

    活女一张脸完全扭曲,他捉刀的手甚至有些颤抖,他实在没有想到仗会打到这个份上。他也实在没有想到,徐卫会抓住这么小一个机会悍然发动总攻!可战局的逆转实实在在摆在他的眼前。

    步军已经被包围,而此时铁浮屠才刚刚调整了方位,还没有来得及发起新一轮的冲击!

    心头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活女极力想脱离这种让他害怕的想法。为了这个目的,他拔出了弯刀!这是当年阿骨打亲自赐给他的,父亲为这件事情骄傲非常。

    “到了这个地步,谁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者!”活女的话竟和徐卫的想法一般无二。只是总感觉他欠缺那么一点底气!因为当两军都绞成一团时,铁浮屠还有何用?

    血战正酣!

    如果天空盘旋的飞鹰仰头俯视下面的大地时,它或许也会为之胆寒!宋金两国数万大军在这华夏发祥之地展开了一场生死较量!所有的部队都开了上来!马军在战场的外围一个回合接一个回合的对冲着,每一次冲击之后,拼杀的道路上都会留下一地的尸体和无主的战马!步军的人海中,惨叫声、哀号声、喊杀声伴随着兵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让人闻而色变!

    宋军将士在主帅亲自擂出的鼓声激励下,拼命压缩金军步军的活动范围。本来四四方方的进攻阵形,现在已经被压成了长条!可即便如此,后面没被围住的金军步卒仍旧没有退却!

    好像是为了响应宋军雷鸣般的战鼓声,金军嘹亮的号角冲天而起!完颜活女带着他剩下的马步军,亲自加入了战团!

    徐卫回头一眺,脸上突然闪过弩意,他将两条鼓锤一扔,大步就往楼车下去。这个举动,慌得一直保护在他身旁的杜飞虎和吴玠就像是约定好一般,一个挡在身前,一个拦腰抱住,异口同声道:“大帅不可!”

    “你给我撒手!活女敢亲自上阵!我岂会怕他!”徐卫怒声吼道。

    杜飞虎不敢违抗命令,松开他之后,赶紧挡在他面前,抱拳道:“大帅息怒!待卑职前去破他!”

    吴玠见状也劝:“大帅为全军首脑,岂可轻敌?杜飞虎,你也不必去,保护大帅万全!这一阵,我去冲!”

    “你?”徐卫自己去都不惧,听吴玠一说,却有些担心。

    “大帅放心!若撞着活女!我一枪搠他个透心亮!”吴玠豪气干云道。

    “好!把我这楼车四周的亲军卫队都带去!本帅替你擂鼓助军威!”徐卫大手一挥道。

    吴玠郑重一礼,从一名卫士手中夺过一条铁枪,大踏步下了楼车而去。当他跨上战马时,徐卫手下的激昂鼓声再度响起……

    残阳如血,逐渐西沉,当落日的余辉洒在大地上时,被映照成一片血红之色。喧嚣的战场渐渐沉寂下来,微风过处,残破的军旗轻轻摆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方圆数里的战场,入眼尽是横七竖八,或仰或扑的尸体。血已流干,汇聚成河,战斗已经结束,疲惫不堪的战士们正游走在同伴和敌军的尸堆之间,搜寻着活口,收集着战利。

    无主的战马倒在群尸之间,偶尔发出一声悲嘶,似乎在悼念阵亡的主人。受伤不起的士兵发出令人心碎的哀号,努力拖动战创累累的身躯,呼喊同伴前来救援。

    徐卫坐在楼车上,仿佛虚脱一般,杜飞虎立在他的旁边,沉默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伸出右手,杜飞虎见状赶紧扶起了他,只听大帅低声说道:“险,当真是险。”

    “不管如何,我军总算击溃了金贼!”杜飞虎沉声说道。

    徐卫点点头,他想挤出一丝笑容来,可脸似乎不听使唤。最终,他走向了梯子:“走。”

    踏上地面时,吴玠引着十数骑风驰而来!本来以他的军阶,已经不需要亲自上阵,可他还是这么作了。浑身的血污,还有些发红的眼睛,吴玠扔了兵器,跳下马来,大声道:“大帅,活女要么就死在战阵中,要么就是被那支马队保护着逃跑了。杨再兴且追着呢!”

    徐卫此时已经缓过劲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心腹之将,关切道:“没受伤吧?”

    “小伤!无妨!”吴玠看来兴致很高。“活女这一败,关中平原大开!娄宿收到消息,恐怕会寝食难安!哈哈!”

    正说着,杨彦被两名士兵搀扶着走了过来,徐卫赶紧迎上去,一把架住他,疾声道:“伤在哪?”

    “娘的!真背时!腿上挨一棒!估计骨头打折了!”杨彦懊恼地叫骂道,疼痛让他脸部扭曲,眉头紧锁。

    “快!把你们统制架去让医官诊治!”徐卫命令道。

    杨彦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对吴玠道:“我怎么在战阵里望见你纵马如飞?嘿嘿,许久不见你那般威风!”吴玠笑着对他抱了抱拳。

    幸存的伤员被搜寻出来,在同伴的搀扶和担抬之下汇聚一处。各级统兵官都围到了主帅身前,汇报着战果。徐卫仔细清点着人数,一遍又一遍,数来数去,始终少了几个。当听到这几名得力干将阵亡的消息时,他低头不语。

    “不对,也还少马泰吧?”吴玠这句话出口,惊得徐卫抬起头来,下意识地人群中搜索,独独不见那肥壮的身躯。他心里突然一空,这种感觉,在上次马泰身受重伤时就有过一回了。

    “卑职好像看到马统制解甲祼身,率军冲锋。”有人说道。

    徐卫更为吃惊!要知道,今天的胜局,马军可是出了大力。如果不是他们把金军拐子马击退,不说胜负逆转,但宋军肯定要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找!凡是没有归来的军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徐卫大声命令道。V有最新章节更新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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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手足之情

    停顿了片刻。

    “宣抚相公,如此说来,我军岂不是可以借由关中平原,直趋延安!威胁金军在陕西的中枢?”有官员提问道。

    这显然是个不懂军事的门外汉,徐绍也不怪他,摇头道:“万不可行,关中平原利马军奔驰,易攻而难守。徐卫虽然鏖战华州,但其目的并不在于控制关中平原。而是借由此举,逼延安调兵回防。以造成鄜州空虚,坊州驻军,则借此机会,强力进攻。只要控制了鄜州,就如同一把利刃,时时刻刻威胁延安!”

    “诚若如此,那么离收复全陕就不远了!”终于有懂行的道出了此中真谛。

    徐绍投之以赞许的目光:“不错!如果鄜州能顺利拿下,那么将金贼赶出陕西,就可以扳着指头算了。”

    “只是鄜州之地,向来是鄜延一路的重镇,当初粘罕入陕西便将帅府设在此处。张逆投敌,他经营鄜延日久,恐怕徐经略没有那么容易拿下来。”有冷静的不忘在此刻给一众躁动的官员们泼盆凉水。

    “这倒也是实话。”徐绍不得不承认。“能否拿下鄜州的关键,就在于延安是否会调兵回防。按常理说,金军在华州一败,延安门户大开,必须调兵回防。但也不排除有人会看破这一层,按兵不动。”

    “宣相,那可能就得让徐经略把样子装得更像一些。”

    “嗯,这一战徐卫伤亡很大,他的另一部又在坊州准备进攻。就凭他现在手里剩下的兵力,恐怕很难把样子装得逼真。诸位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徐卫回到案后坐下问道。

    从庆阳府调兵如何?徐原本来统率泾原军,现在又节制环庆军,兵力足够,让他分兵去一趟?V有最新章节更新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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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矢志复仇

    “这恐怕不太现实。”说话的正是徐绍的儿子,陕西抚谕使徐良。“现在环庆虽然兵多将广,但局势还不明朗。曲端尽管已经到了秦州,可环庆一路里,他的部将故旧众多。徐经略要收拾这个局面,还要抵挡金人进攻,很难分出兵来。而且,如果从环庆抽兵,容易惹出事端来。”

    “要不然,让徐胜把秦凤一路的留守部队带去增援徐卫如何?”有官员提议道。徐卫受任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后,又尤其是陕西军政中枢转移到秦州之后,他请自己的兄长徐胜率一万余部队拱卫。秦州离前线较远,基本上没有什么军事威胁,暂时把部队调出去还是可行的。

    “那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秦凤一路原有部队,除种太尉所部外,余众都被调往镇江行在,咱们不可能一个兵也不留吧?这么一分,派出几千人,与隔靴搔痒何异?不造成大军压境的架势,还不如不做。”徐良反驳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从熙河调兵山高路远,就更不现实了。一时间,众官都陷入沉默之中。有人甚至想着,左右镇江行在要求西军打一仗,只是为了报复金人在两河扶持高逆世由僭越称帝。现在徐九这一仗已经打胜,击败了女真人最精锐的部队,已经可以向镇江方面交差了。就暂时不必这么急躁地去收复鄜州吧?

    徐绍也感觉为难,他虽然是陕西最高军政长官,节制区域内所有武力,但实际上他手里并没有一兵一卒,部队都在几个大帅手里。这也是为什么他在给镇江行在的上奏中,还提到了建立宣抚处置司直辖部队这一构想。

    “罢,此事再议吧。眼下,宣抚处置司须得迅速作出反应,奖功罚过,抚慰忠烈。这事下午你们就拿出具体条陈来。先就这样吧,诸位且去用饭歇息。”徐绍道。

    众官如言离去,只留下徐良一人在场。待同僚们走后,他给父亲倒上一杯茶递过去,笑道:“想当年九弟作浪子时,族里的长辈们都说,这厮是个祸胎大虫,早晚累及家门。没想到,如今却成一面大旗。”

    徐绍接过茶杯后亦笑,点头道:“这小子着实有些手段,不输他老爹。二哥在天有灵,亦当含笑。”

    徐良附和几句之后,试探着问道:“爹,镇江行在批准改六个经略安抚司为三个招讨司,如此一来,这统率军队之权就相对集中得多了。三个招讨司节制陕西所有部队,位高权重啊。”

    徐绍端到嘴边的茶没喝下去,看了儿子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

    “儿的意思是,光是三个招讨司就节制陕西数十万 武力。会不会对宣抚处置司形成掣肘?父亲大人的用意,原来是要使军令畅通,利于指挥。但西军百余年来形成的作风一时之间难以根除。”徐良解释道。

    徐绍品着茶,随口道:“如今西军大部都由你大哥和九弟统率,又复何忧?”

    “这,总要是从制度上形成规范才是,仅靠大哥九弟这一层,一时或许无忧,往后呢?无规矩不成方圆,再说了,于私,我们是子侄辈,可于公,却是上下级。父亲大人也不想有人在朝中说闲话吧?”徐良笑道。

    徐绍对这个最像他的儿子似乎很器重,对他这种口气毫不介意,放下茶杯,点头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实话告诉你,在给官家的上书中,为父已经提出了组建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的构想,而官家也已经御准。等环庆和长安事了,便可着手施行。”

    徐良闻言大喜:“哦?诚若如此,对统一指挥,贯彻军政命令而言,可大有裨益!”

    “嗯,有徐大和老九,西军整合当事半功倍,等诸事完毕,就开始广积钱粮。”徐绍说到此处略一停顿,忽地目光如炬。“数年之内,必光复陕西全境!”

    “到那时!父亲便是柱国之臣,中兴元勋!”徐良两眼放光!

    徐绍听了这话,却没有沾沾自喜,反而告诫道:“记住,发于内,而不形于外,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这一点,老九比你稳重。别看他打仗敢为人之不为,可处事,却持重得多。作大事,成大业的人,应当如此。”

    徐良闻言一怔,随即俯首道:“儿谨记父亲大人教诲。”

    “好了,你准备去前线一趟。老九此番打得惨烈,伤亡也大,连徐家庄里打铁的马家二小子也阵亡了,想来他心里也是极难过的。你于公,代表宣抚处置司,于私,代表为父,去慰问安抚一番。到了军中,万不可摆宣抚处置司的架子,放低身段。”徐绍吩咐道。

    “是,儿即刻准备,争取尽早启程。”徐良回答道。“若无事,儿就告退了。”

    徐绍往前一小步,低声道:“此外,你们两兄弟,也要多加亲近。徐大久在陕西,你大伯去世后,来往不多。但老九不同,你作堂兄的,要多跟他走动,明白吗?”

    同州,合阳县。

    徐卫击败完颜活女之后,兵锋直抵黄河岸边的蒲津浮桥。此处是联通陕西河东的要道,失蒲津浮桥,金军就没有了退路。活女一败,关中平原成了宋军脚下的坦途,再加上徐洪袭取了河中府,蒲津浮桥壁垒腹背受敌,很快就陷落。此刻,若只从表面看,金军在陕西的地盘,就只剩下延安一府,鄜丹二州,保安绥德两军。如果这回是西军总动员,那么负责任地说,到了这个田地,女真人就好比关门痛打的狗,败局已定。

    徐卫勒兵合阳县,往北走是丹州,往西就是鄜州,这两处是延安的门户,失其一,则延安大门洞开。华州一战,紫金虎伤亡万余,以极其惨痛的代价击败了完颜活女率领的金军精锐。

    活女战败之后,不敢丝毫停留,一直逃去了延安府。整个关中平原上,金军一时之间优势尽失。这个消息,无疑给了沧陷区的军民百姓极大鼓舞,因此虎儿军一扎下来,百姓,义军,甚至一些“贼寇”,闻风而来。

    刚刚应酬了同州地面上的士绅代表,听他们大倒苦水,徐卫再三表示,无论是镇江行在,还是宣抚处置司都在极力谋求恢复故土。这才安抚了众人情绪,得以脱身。

    “知道杨彦在哪么?”从军帐中出来,徐卫问道。刚才会见,军中大将都出席,唯独不见杨彦。自马泰阵亡后,杨彦的情绪非常低落,往日那个聒噪、跋扈、不可一世的杨大,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不知,这几日,虎捷军的事务都由副统制在主持,杨彦他……”吴玠语气沉痛。不光是为了马泰,自成军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有如此多的中高级军官阵亡,损失实在不小。

    徐卫沉默片刻,随即吩咐道:“从长安运来的物资到了,你亲自查点一下,我去走走。”语毕,径直朝虎捷军的营区而去。

    到了杨彦的军帐外边时,正撞见一名士兵慌慌张张抢出来,见大帅到了,更是惊恐不案,抱拳行礼道:“大,大帅!”

    “你们统制在么?”徐卫注意到他脸上几根清晰的指印。

    那士兵微微朝后一望,小声道:“杨统制正在帐中。”他一说话,徐卫就闻到了一股酒气。军中不得他命令,无论官兵严禁饮酒,违者,视情节轻重及造成后果,轻则军棍伺候,重则斩首示众。他知道,士兵绝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条件。

    挥挥手,命士兵自行退去,他踏进了军帐。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入眼俱是一片狼藉,帐中本就为数不多的家什东倒西歪,地上一地的碎瓷片,酒气就是从那破碎的坛中发出。杨彦坐在地上,就穿着一身单衣,头发散乱,正抱着一个酒坛,神情呆滞,想什么想得走了神。以至于徐卫进来,他也没有发现。

    脚踩瓷片的声响惊动了杨彦,他也没有看一眼是谁,怒声吼道:“不敢陪老子喝酒就滚!”

    徐卫站在他跟前,沉声道:“我陪你喝如何?”

    “来!”杨彦低着头,只把酒坛举了起来。徐卫伸手接过,看着失魂落魄的兄弟,将那酒坛往地上一掼,摔了个稀巴烂。

    “直娘贼!”杨彦猛然抬头!脸上狰狞的表情让人胆寒!可当他看清站在面前的是谁时,凶相尽敛,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小声唤道“九哥”。

    徐卫直视着他,直看得他低下头去,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杨彦垂首不语。

    “唱名你缺席,部队你不管,我亲自颁布的禁酒令你当是个屁!还有你那个兵怎么回事?那脸上是不是你打的?无故体罚士卒,你统制官怎么当的!”徐卫厉声训斥道。

    杨彦肩膀耸动,语气有些走调:“我一想到马二死得那么惨……”

    “他的死,给你带来的就是无视军法的借口么!”徐卫不知是因为杨彦犯了军法,还是因为马泰的阵亡,显得出离地愤怒。

    杨彦无言以对,吐着酒气,干脆一屁股坐下去:“卑职犯了军法,要怎么处置,大帅请便!统制官,我不当就是!”

    徐卫出手如神!一把封住他衣襟拎了起来!几乎是跟他脸贴脸说道:“我如果不是帅守,今天就痛揍你一顿!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恨不得一巴掌扇掉你两颗门牙下来!”说完,将手一松,杨彦又如烂泥一摊,跌坐下去。

    徐卫胸膛起伏不停,转躺一旁,叹了口气,沉声道:“马泰走了,当初,我们四兄弟带着徐家庄九十余名后生起事,历年来,转战山东、两河、中原、陕西,大大小小数十场仗!我们弟兄都齐心协力挺过来了!哪怕是终日刀口舔血,一身战创,我们还是撑住了。如今,马二先走了,丢下老爹老娘,婆姨娃娃。你说,谁,谁不难过……”

    本来,这几天徐卫照常处理军务,接见地方人士,将士们看到的,还是原来那个精力充沛,威仪不凡的大帅。徐卫也认为自己铁汉一条,可话到这里,他自己都毫无预兆的眼眶一热,哽咽不能语。

    杨彦撑着地站起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红着眼睛道:“九哥。”

    “你想过没有,他是为什么死的?”徐卫背对着他问道。

    这个问题,杨彦还真答不上来。他从军,是因为徐卫起事,反正从小到大,弟兄们都在一处厮混,你起兵抗金,我自然追随。马泰可能也是这样吧?一念至此,遂道:“为了抗金。”

    “往大了说,是这样,但这理由未免太过于冠冕。是,金狗南犯,把你我的老家都占了,是条汉子都得操家伙跟驴日的拼命!可你想过没有,我们从前过的什么日子?整日地寻衅斗殴,横行乡里。我们披上甲,挎上刀,不光是为了什么家国天下,什么保境安民,是因为我们都想干点事情!马二,他从前是不是最胆小,最窝囊?可你也看到了,打从军之后,全军上下,谁不称他是条好汉?哪次打仗他不是带着马军冲锋陷阵?这一仗,他跟金军拐子马硬碰硬,没让对方占到丝毫便宜!他打出的,不光是我们马军的威风!更让以骑兵自傲的金狗知道,宋军中,还有这样悍不畏死的战将!”

    “他死得那么壮烈,我徐卫沉痛之余,更感觉脸上有光!因为我有这样的好弟兄,我以他为荣!我以为他报仇为己任!我姓徐的只要有口气在,我就要跟金狗拼到底!马泰这条命,我他娘的要让千千万万的金狗来偿!我呸!就算金狗死光了,也抵不了我兄弟这条命!”

    徐卫情绪有些失控,杨彦却感觉无地自容!娘的!我他娘的在作甚?马二死了,我活着就应该替他报仇!象九哥说的那样,让千千万万的金狗来偿!我在这里灌什么马尿?马二死得那么惨,他现在定然在天上望着我们弟兄,希望我们给他报仇!我这副鸟样,不说对不起九哥,连马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涕泪横流地喊道:“九哥!大帅!卑职,知罪了!”

    徐卫仰起头,好一阵之后,转过身来,伸手扶起他。后者一看,却发现九哥双眼通红。

    “马二走了,我们要紧紧抱成团!吃酒撒泼,怨天怨地,这不是你杨彦该干的事!你记住,我们背负着深仇!除非哪一天我们也追随马二而去,否则,绝不松懈!”徐卫切齿道。

    杨彦瞪着一只独眼,泪花闪动:“九哥放心!我记住了!”

    徐卫使劲鼓了鼓眼,转身朝外头走去,边走边道:“收拾起来,别让这副怂样坏了你‘独眼虎’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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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兄弟联手

    从杨彦的军帐出来,徐卫努力使自己的情绪恢复平常。在弟兄面前,你可以稍显真实一些,但将士们只需要看到你威风凛凛的模样。尤其是在即将以弱势兵力进逼丹州的时候。

    丹州是陕西东部最小的行政区划,整个州只有一县两镇,州治所就设在县城里。而且城池规模极小,那城墙架一木梯就能上去,没有防守的意义。活女新败,只要自己的部队一踏进丹州地界,金军就有可能弃城退往延安。那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大帅!”吴玠行色匆匆,面带焦急之色。

    徐卫迎了上去,问道:“何事如此着急?”

    “踏白前军刚刚刺探回来,丹州增兵了!”吴玠小声禀报道。

    什么?丹州增兵?这怎么回事?丹州地小城薄,根本不值一守,在这里增兵抵挡我军,只不过是徒增伤亡,娄宿是怎么想的?他应该知道,活女统率金军精锐,在平原上打野战,都没能挡得住我。据丹州城打防守战,他更不是我的对手!难道是想拖延时间,从别处调兵?

    这倒不是没有可能,现在我只需要往北挪一挪,就等于把刀架到娄宿脖子上。他确实有可能七拼八凑一支部队,拼死挡住我一时,以求腾出手来调兵遣将。不过这样一来,就添了不少麻烦。我若挥师去攻丹州,虚实马上就会被金军看出来。毕竟自己手里现在能战之兵不满万。可如果继续扎在同州不动,尽管娄宿可能已经在从鄜州调兵,但时间一久,对方就会怀疑。

    “是个难题。”徐卫自言自语道。

    “大帅,咱们的战报已递上去,宣抚处置司应该会调集兵力来增援。只是不知道几时能到,再拖延日久,恐若女真人怀疑。”吴玠知道徐卫在担心什么,适时说道。

    哪料徐卫摇了摇头:“宣抚处置司也无兵可调。”

    “这,不至于吧?”吴玠有些吃惊。

    “现在泾原徐经略的日子也不好过,从环庆调兵是不太可能了。徐宣抚手里也没有部队,除非把我四哥调来,但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咱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秦州方面了。”徐卫心里虽然急,但表面上仍不露分毫。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让娄宿确信自己大军压境。

    正琢磨着,却望见今日负责大营值守的徐成风风火火撵过来,人没到,声先至:“报!大帅!陕州兵马都钤辖在营外求见!”

    谁?陕州兵马都钤辖?五哥?徐卫心中一动,抬脚就往营门口而去。不一阵,隔着老远的距离,他就看到十数骑立在营门外。那当前一个,不是徐五是谁?不由得加快脚步,对方一见,十数骑全部下马恭候。

    “陕州兵马都钤辖徐洪,见过徐经略。”正当徐卫要满怀热情地叫上一声“五哥”时,徐洪却已经抱拳俯首。

    他这么一弄,倒让徐卫不知如何自处。论资历,徐洪老早就在山东作军官。论军阶,他也是作个一方帅守的。论年纪,他是堂兄,这于公于私,也不应该受他的礼。徐卫一把逮住他双手,笑道:“哥哥怎地这般客套?”

    徐洪抬起头来,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徐洪徐良两个,都是徐绍的儿子,打一个娘胎出来。可徐良生得儒雅不凡,风度翩翩,尽得徐绍真传。但这个徐洪却完全不同,身长不到七尺,但极为壮硕,或许是长年都在带兵打仗的缘故,皮肤黝黑,如铁似钢。方面,高鼻,尤其是颌下那一缕红须分外醒目。

    “自大名府一别,我听得最多的,便是你的捷报频传。为兄实感钦佩!你当得起我这一礼!”徐洪真是个实在人。

    “哥哥休夸,来来来,营里请!”徐卫拉着他的手,直投营中而去。

    到帐中坐定,奉上茶水,这两个虽是堂兄弟,但见面的次数也就那么三两回。而且徐洪这个人不象他的弟弟徐良,不善言辞,为人刚直,跟谁都不算特别热络。无论徐卫怎么跟他拉家常,他都不冷不热的回应。若说到他父弟,干脆不开腔。徐九讨了个没趣,遂将话题引到正题上来。

    “哥哥驻兵陕州定戎,因何到此?”

    “日前听闻你在华州击败金军,为兄也联络各路义军,兵出中条山,袭取了河中府。我本以为,你会立即撤回长安,哪知你一直按兵不动,这却是为何?”徐洪问道。

    徐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兄长且说一说,弟为何要立即撤回长安?”

    徐洪看他一眼,直言不讳道:“在关中平原上和女真人针锋相对,尽管胜了,也必然付出相当代价,哪怕你是紫金虎。而且,你如果不退回长安,那就是想攻打延安。九弟自己掂量掂量,你有这个实力么?”

    徐卫丝毫不介意堂兄的直白,点头道:“五哥说得是,若说到攻打延安,弟还真没有那个底气。”

    徐洪点点头:“因此,为兄就想,你用兵一向没有章法,是不是另有所图?”

    “哥哥猜到几分?”徐卫来了兴趣。

    徐洪端起碗喝了一气水,盯着地上思索半晌,沉声道:“你从长安出来,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当然图的不是延安。为兄曾经想过,你是否是为了缓解环庆的压力。但这一条说不通,以大哥的手段和实力,不可能让女真人在环庆占到便宜。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语至此处,他抬头看着堂弟,“你可是意在鄜州?”

    徐卫面色不改:“何以见得?”

    “鄜州离你最近,对你威胁很大,而且此地庇护延安,如果要收复延安府,无论从哪处进兵,都不能无视鄜州。若能拔掉这根桩,延安就危险了。而你,就掌握了主动。”徐洪分析道。

    徐卫暗自心惊,自己打这个主意,那是因为从情报上得知延安防务空虚,金军都被娄宿撒在外头。但徐五并不知道这些,他却能猜到自己的意图,这徐家兄弟里,还真就没有一个吃干饭的。

    一念至此,倒也不藏着掖着,直言相告道:“兄长所言不差!弟挥师关中,击败活女,正为逼娄宿从鄜州调兵回防延安。实不相瞒,兄弟已经在坊州集结了部队,只要鄜州之敌力量分散,就全力进攻!拔掉这根桩子!”

    “嗯,这确实值得一试。但你怎么知道娄宿就一定会调兵回防?延安城池坚固。无十数万大军难以攻克,你是不是太冒险了一些?”徐洪质疑道。

    “这个哥哥放心,金军兵力都集中在保安,鄜州,以及关中平原上。反倒是中枢延安,兵力空虚。若吃不准这一点,我哪敢长驱直入?”徐卫笑道。

    徐洪听罢,也不去问他是如何得知,沉思半晌后道:“那你现在就 应该北上攻丹州,这才会使娄宿狗急跳墙。”

    徐卫啧啧两声,摇头道:“不敢相瞒兄长,华州一战,虽击败活女。但我部伤亡惨重,可以说是损了元气。现在兄弟手里,可战之兵,不满一万。兄长来之前,刚刚收到消息,金军增兵丹州,料想金军是想在此地跟我拼个鱼死网破,拖延时间以求调兵回防。若贸然去打丹州,只会暴露自己,反而坏事。”

    “可如果你继续观望下去,女真人必定生疑,更为不妙。”徐洪一针见血。

    徐卫被他说中心事,也不端着,坦承相告道:“这确是弟为难之处,望哥哥相助。”其实,打从听到徐洪来时,他就已经打定主意,向他求助。但心里却没有底,不知这个堂兄会不会出援兵。说句老实话,徐家五兄弟,他跟徐四自然不用多说,和徐大也很热络。但三叔家的两个堂兄,来往不多,交集也少,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又尤其是这个五哥。见面的次数,一支手就能数过来,说难听点,排开血缘关系,熟人都算不上。

    果然,徐洪听了这话之后,不作表态,一言也不发。

    徐卫也不去催问,他并不了解徐五是什么性格,只是从表面上感觉这个堂兄不太好要处,永远都是不苟言笑的作派。

    帐内很长时间都陷入沉默,徐九也无从知晓徐五心里在想什么。只能端着碗,索然无味地喝着水。

    良久,徐洪道:“这调动部队作战,须得宣抚处置司批准。”

    徐卫听到这里,心说没戏,得另外想法子。遂笑道:“这个兄弟理解,无妨,哥哥不必为难,我再想想办法。最不济,长安还有些……”

    “你听我说完。”徐洪摆摆手。“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权宜了。如果你不迅速造成大军压境的态势,就会被人看出破绽。这样,为兄马上手令定戎陕州的部队向此集结。”

    徐卫大喜!起身拜道:“诚若如此,弟还有何忧?只是不知哥哥能调集多少人马?”

    “我从东京只带来数千人,近来招募收编一些,也不足满万。但定戎和陕州境内,义军蜂起,又特别是金军累次打击各路义师,陕西义军多数退往华山中条山一带,大大小小数十路。就算时间紧,三天之内,征集五万人还是没有问题的。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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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混乱的延安

    山风微拂,也把太阳从正中吹的西斜,遥遥挂在那天边,似乎随时都会落下去。

    岳斌和小蝶,并肩坐在那山岗之上。看着天边红日,像是一对幸福的恋人。

    然而,此刻的岳斌,却没有谈情说爱的那份闲情逸致,他的脑子里,依然在回想着过的话。

    阴灵岛,这个陌生的名字,在岳斌脑子里久久挥之不去。

    炼魂宗的来历,始终像是谜一样,兽魂大陆上没有知道,炼魂宗究竟来自什么地方,那能够炼化他人兽魂的炼魂**,又是何人所创。

    而今天的,不但让他心惊,若是传扬出去,怕是整个兽魂大陆都会被震惊的。

    良久,岳斌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惊讶,看向小蝶道:“你今天告诉我这些,难道说,这一切都和你师父有关?”

    小蝶的神色,顿时暗淡了下去,轻轻点了点头,道:“在二十多年前,师父来到百花谷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谷一步。我听谷内的师姐说,师父当初来到谷内的时候,伤心欲绝。所以才誓,今生不再出谷。可是,当初我们从南蛮大山返回之后,师父却突然离开了百花谷。当时我很惊讶,也来不及跟你细说,便留信走了。”

    岳斌点头,当初小蝶留信离开,他心里还是一阵黯然。现在想来,当初小蝶也的确是心中着急。

    “离开之后,我见到了师父。师父便告诉了我这些有关阴灵岛的事情,师父说……”说道这里,小蝶黯然神伤,有些说不下去了。

    岳斌抱着小蝶的肩膀,手上加了些力气,似是在给小蝶鼓励。

    过了片刻,小蝶接着道:“师傅说,她要到阴灵岛去。”

    “到阴灵岛去?”岳斌闻言,不由大为惊讶。如果阴灵岛真是如同那般,岛上四处都是阴灵乱晃,那么怕是外人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有主动要求过去的事情?

    不过,恐怕也正是因为这样,小蝶在得知她师父要去阴灵岛的时候,这才如此担心吧。

    “你师父去那里干什么?”岳斌不解的问道。

    小蝶摇了摇头,道:“我当时也问过师父,但师父不肯说。师父只是告诉我,要去阴灵岛,只有炼魂宗长老以上的人物才知道该如何去。她要到阴灵岛去,必须要经过几位长老、甚至是炼魂宗宗主的同意才行。”

    “师父和魅姨早年是至交好友,她决心要到阴灵岛去,在魅姨的游说之下,炼魂宗宗主便答应了。只是,却有一个条件,便是让我做炼魂宗的圣女。”小蝶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同时也透露着深深的悲凉之感。只因为她师父要去阴灵岛,便让她做出了这几乎是改变了她一生的决定。

    “让你成为炼魂宗的圣女?这不是拿你当做人质么?”岳斌在一旁沉声道,言语之中,透露着深深的怒气。

    小蝶闻言苦笑一声,道:“当年我离开山岚城之后,来到了百花谷,师父教我养我,待我恩重如山。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去阴灵岛,即便是作为人质,我也只有帮助师父。好在魅姨和师父关系很好,成为了炼魂宗圣女之后,我倒也没有受到了委屈。只是师父这一去,我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只能慢慢等着。”

    直到这时,岳斌才终于明白,小蝶究竟是如何成为了炼魂宗的圣女了。

    在岳斌看来,小蝶的师父的确是有些可恨,为了到阴灵岛去,连自己的徒弟也不管不顾了。但是,“恩情”两个字,又岂是哪个人随便就能够放下的?

    教我养我,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说出了小蝶的无奈和心酸。如果是换做岳斌自己,恐怕也是会做出和小蝶一样的选择。

    “对不起,之前,我错怪你了。”岳斌看着错。

    小蝶闻言冲着岳斌一笑,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道:“岳大哥,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没有做错,是我事先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情,我不敢随便乱说,稍有不好,我……我怕师父就回不来了。”

    岳斌点点头,抱住了小蝶,道:“我明白,你放心吧,既然你师父她决心去阴灵岛,那么想必就有些把握,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小蝶点点头,把头靠在岳斌的肩膀上,暗暗抹着眼泪。

    过了片刻,岳斌似是想起什么,讶然问道:“你刚才说,你师父早年和鬼魅是至交好友?”

    小蝶抬起头,看着岳斌点了点头。

    岳斌看了看小蝶,似是想到了什么,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来一样。

    “岳大哥,你怎么了?”小蝶不由问道。

    岳斌看了小蝶一眼,心中暗叹一声,开口道:“既然炼魂宗源自阴灵岛,那么想必炼魂宗长老等人,都是来自于阴灵岛之人了。你师父早年又和鬼魅如此要好,难道她……她也是来自阴灵岛?你知不知道,你师父是哪里人?”

    小蝶闻言,美眸之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岳斌见状,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不……不会吧。”小蝶显然也是早没有想到这些事情,此刻听到岳斌说来,心中也是大为惊讶。

    “谷内之人,没有几人知道师父的来历。当年师父进入谷中之时,被当时的谷主、也就是我的师祖收做徒弟。因为当时师父是心灰若死的情况下,才来到百花谷的,所以很少有人问起师父在谷外的事情。我想,不单单是我不知道师父是哪里人,恐怕整个百花谷也没有人知道。”

    小蝶言毕,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慌之色。

    按照岳斌所说,小蝶的师父和鬼魅在年轻之时是至交好友,而鬼魅,又来自于阴灵岛。现在小蝶的师父又一定要到阴灵岛去。这一切,似乎并不是巧合。

    当下,两人都不再说话,心中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一会儿,岳斌抬头看了看天色,那挂在天边的斜阳,不知何时已经落了下去,转头对小蝶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小蝶闻言,不由一震,眼色复杂的看着岳斌,柔声问道:“岳大哥,你……你真的要带我回去?”

    岳斌这才想起,现在两人之间,还有着不同的身份。小蝶如此,也是怕月亮山庄内的众人,不会接受她。而且,在山庄之中,还有诗瑶。

    “岳大哥,你要怎么跟诗瑶说?”小蝶的声音依然轻柔,但是在她那一双美眸之中,却是有着一股期待之色。

    岳斌同样在盯着小蝶,闻言不由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岳斌抓住小蝶的手,不由紧了紧,道:“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成为炼魂宗圣女,并不是你自愿的。虽然其他人不知道这其中缘由,但是我知道。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就不会再让你受委屈。跟我回去,你放心,在山庄里,是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的。而且,我还要让你见一个人。”

    小蝶听后,心中大感甜蜜。只是听到岳斌的话,不由皱起眉头来,道:“见一个人?是谁?”

    岳斌看了一眼小蝶,道:“走吧,回去之后你就知道了。”

    小蝶见状,也没有多问。对她来说,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其他的事情,已经不再放在心上。

    当下,岳斌拦腰抱起小蝶,脚尖一点,腾空而起,朝着月亮山庄飞去。

    岳斌没有在湖边乘船,而是就那么拦腰抱着小蝶,在下方众目睽睽之下,飞向了月亮山庄。

    这一刻,岳斌早已经想通了。他抱着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不管其他人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她,这些都不再重要。

    别人要责怪她,那么自己就站出来为他辩解;别人要加害她,那么自己就先把那人给杀了。

    没有人,可以动他的女人。

    至于诗瑶,同样为了他,受了不少苦。只是现在,岳斌还没有想到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月亮山庄周围,仆役们很多。许多还在那湖水之上忙碌的,都看到了头顶岳斌抱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飞快而过。

    众人见状,不由心下惊奇。每个人都见过岳斌,但也同样的,知道岳斌和诗瑶之间的事情。但是现在,岳斌所抱着的,明显不是诗瑶。

    不过,他们这些人却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微微的惊讶过后,便都又各忙各的,似乎什么都没生一样。

    没有那份实力,你就没有说话的权利,谁让人家的实力强、地位高呢?

    还没有来到山庄之上,在大殿之前,便已经聚集了几人。玉流冰、麒麟、齐掌柜、我老人家、静涵、凤凰和龙戈,一众高手竟然都在。

    他们无不是于刚才感受到了那天空之上传来的魂力波动,这才都纷纷出来查看。在岳斌离开去见小蝶之后,玉流冰便把一众高手都召集过来,齐聚大殿,以防万一岳斌和炼魂宗动起手来,毫无防备。

    不过,当众人站在院子之中,看到岳斌怀中抱着一个漂亮的有些过分的女子的时候,无不是露出一副惊讶表情。

    他们之中,都已经从玉流冰口中知道得知岳斌去见的是炼魂宗圣女,此刻看到岳斌抱着一个女人回来,无不是心中疑惑,都有些不敢想象,这女人就是那炼魂宗的圣女。而知道炼魂宗圣女就是小蝶,以及以前岳斌和小蝶之间的那一些事儿,就没有几人了。

    玉流冰和凤凰两人,却是脸色微变。他们两人,都是知道岳斌和小蝶之间的事情的。只是,两人心中所想,却又各有不同。

    凤凰是和岳斌一起遇到的小蝶,从南蛮大山到神国腹地,一路走来,两女都因为岳斌暗暗的较着一股劲儿。对于小蝶,凤凰自然是知之甚深,甚至比岳斌了解的都清楚。之前听闻小蝶成为了炼魂宗圣女,岳斌更是和小蝶闹翻了,心中也是大感不解。不过,现在看到岳斌抱着小蝶回来,不用问也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是毫无芥蒂了。

    至于玉流冰,心中却是激动莫名。早在火龙山的时候,他便已经清楚,送与岳斌九莲承华佩的小蝶,就是他那未曾谋面的女儿。只是,后来还没来得及相见,便得知小蝶成为了炼魂宗圣女的消息,自然是大为心痛。后来岳斌和小蝶更是闹翻了,在岳斌身边的玉流冰,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提出去寻找小蝶相认。

    不过,即便是他真的去找小蝶相认,小蝶自出生便没有父亲,真的会认他么?这件事情,玉流冰也拿不准。而如果有岳斌在一旁说和,那么一切自然也都变得容易多了。

    现在看到岳斌这么抱着小蝶回来,自然也已经看出,岳斌和小蝶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想到自己从未谋面的女儿就要可以相认,以玉流冰的心性,也是忍不住激动起来。

    岳斌抱着小蝶落在大殿之前,看到面前这么多人,也是微微有些惊讶。不过心下一想,也就明白了,心下也是涌起了一股暖意来。

    而小蝶,突然看到这么多人站在面前,又感受到岳斌那放在她腰间的手,不由俏脸一红,当下就要挣脱开去。但是,刚想挣扎,却又停了下来。

    被他这么抱着,以后还会有多少次呢?

    岳斌拉着小蝶走上前去,对为的玉流冰道:“玉叔,你们都在这儿啊。”

    玉流冰点了点头,众人都无心说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蝶身上。看他们眼中那一股疑惑神色,自然是等着岳斌为他们解答。

    岳斌见状一笑,道:“好了,大家都不要站在这里了,我们进去说吧。”

    当下,众人依次进入大殿,各自落座。

    等到众人坐定,岳斌拉着小蝶站起身来,道:“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小蝶,是我从小便相识的伙伴。现在……”

    说道这里,岳斌停顿了一下,扫视一眼众人,道:“现在,她是炼魂宗……蝶舞圣女。”

    虽然早已经想到小蝶的身份,但是在这一刻,当这个消息真从岳斌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众人还是不由愣住了。

    我老人家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小蝶,又看了看岳斌,伸手指着小蝶,结结巴巴的道:“魂主,你……你说她……她是……”

    一句话没有说完,岳斌看向我老人家,眼睛一瞪,我老人家后面的话,顿时就说不出来了。当下只好悻悻的坐下,脸色古怪的看着小蝶,不再言语了。

    众人见状,自然不会再去步我老人家的后尘,当下也都没有人再开口。

    倒是凤凰站起身,似是已经忘却了当初他们三人从南蛮大山一路走来,和小蝶两人之间的较劲。来到小蝶身前,上去拉着小蝶的手道:“小蝶,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这辈子我们都说不上什么话了呢。”

    小蝶已经听闻岳斌表明爱意,心下自然不会因为当初的事情而心有芥蒂,微笑着道:“凤凰,我们真的是好久没见了,我也害怕呢。不过,现在我们终于还能向以前一样了。”

    凤凰眼睛一亮,道:“你是说,以后你不会再走了么?你那圣女的位置,从今以后也不会再做下去了吧。”

    众人闻言,无不是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听着。在他们看来,这才是最为关心的问题。

    小蝶脸上神情一僵,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凤凰也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当下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岳斌见状,笑道:“这小蝶今天才刚来,凤凰你就盼着让她走啊。好了,不说那些了。小蝶,我要给你介绍一个人。”

    小蝶闻言,也是来了兴致。岳斌在外面山中的时候,便已经告诉她要给她介绍一个人。现在听到岳斌再次提起,也是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

    一边说着,岳斌侧过身,指着玉流冰,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小蝶看了玉流冰一眼,顿时笑了,道:“二十多年前便已经享誉兽魂大陆的流冰兽王、现在应该称呼流冰兽皇了,在兽魂大陆上,又有几个人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呢?小蝶见过流冰兽皇。”

    一边说着,小蝶还不忘向玉流冰行了一礼,落落大方,虽然她现在还是炼魂宗圣女的身份,此刻却也没有丝毫的慌乱。

    在岳斌侧过身的那一刻,玉流冰心中便激动起来。岳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是为了让他们父女相认。

    玉流冰愣怔的看着小蝶,老眼之中,充满着浓浓的疼爱以及歉意。

    完,见玉流冰一脸呆愣的看着她,不由有些愣怔。以玉流冰的身份地位,是绝对不会因为见她而如此失态的。可是,玉流冰现在的样子,似乎已经走神了。

    一位达到兽皇之境的高手,在见一名陌生女子的时候,竟然走神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传扬出去,怕是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小蝶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岳斌,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岳斌一脸严肃之色,伸手拿下了挂在腰间的九莲承华玉佩,拿到小蝶之前,轻声道:“小蝶,这块玉佩,你还认得么?”

    小蝶不由一笑,拿起了那一块玉佩,道:“当然认得,这是我娘生前留下的遗物。”

    岳斌看了看玉流冰,又看向小蝶,道:“这块玉佩,叫做九莲承华佩,是玉叔之物,在他年轻之时,送与了心爱之人,当做定情信物的。”

    此话一出,面前一脸笑容的小蝶,顿时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那一双眼眸之中,满是疑惑而又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岳斌,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岳大哥,你……你说什么?”小蝶愣怔的看着岳斌,有些结巴的道。

    岳斌看了看小蝶,抬起头看向玉流冰。

    “婉妍她……”这个时候,一旁的玉流冰终于开口了,“没有告诉你,你爹是谁么?”

    听到这句话,小蝶如遭雷击,忍不住身子一晃,睁大着眼睛,慢慢的转过身去。

    婉妍,这是她娘的名字。除了她之外,没有几个人知道。

    在这一刻,小蝶也已经明白,面前的这两个人,并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小蝶转过身,愣怔的看着玉流冰,迟迟说不出话来。

    玉流冰同样是无比激动,双手微颤,一双老眼之中,竟然已经隐隐出现了泪花。

    二十余年来,他都以为在这个世上,始终只是一个人。却没想到,心爱之人在离去之后,还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

    “你……你知道我娘的名字?”良久,小蝶看着玉流冰,颤抖着问道。

    玉流冰急忙点了点头,道:“你母亲叫婉妍,在她左侧脖子下面锁骨之处,有一颗黑痣。”

    小蝶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

    玉流冰说的,分毫不差。

    玉流冰见状,接着道:“这块九莲承华佩,是当年我送与你母亲的定情之物。在兽魂大陆上,绝对是仅此一块。岳斌说,这是你送给他的。你有这块玉佩,那你是……我的女儿?”

    小蝶身子又是一晃,抬起头看着玉流冰,迟迟不说话。

    玉流冰的声音也已经哽咽,道:“这么多年,你们母女两个受苦了……”

    小蝶似是仍然有些难以相信,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岳斌,哭着道:“岳大哥,他……他真的是我爹?”

    岳斌看着小蝶的眼睛,冲着小蝶点了点头,道:“他知道你母亲的名字,知道你母亲的特征,又知道这九莲承华玉佩。究竟是不是你爹,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小蝶的眼泪顿时更加汹涌了,转过身看着玉流冰,低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管我们?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来找我们……”

    玉流冰也终于是再也控制不住,流下两行清泪,颤声道:“都是我不好,这些年,让你们母女受苦了……”

    岳斌看着哭泣的父女两人,也没有上前劝慰。冲着众人挥了挥手,大殿中人,没有出一丝声音的离开了,只留下抱头痛哭的父女两人……V

第四百三十一章 调虎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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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扑朔迷离

    傍晚时分,夜幕降临。起伏的梁山在夜色中看起来,显得那么地孤独和落寞。萧瑟的秋风已经带有几分寒意,吹得人心头不禁悲苦。在这苍茫的夜色中,几个人影迤逦而来。人无言,马无声,就那么静悄悄来到梁山下。

    前头两骑,一个是徐卫,一个是杨彦。下得马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随从的卫兵递上香烛果品,他二人默不作声地蹲了下去,在地上摆开祭品。战乱年景,又在行军之中,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仍不免寒酸。一个刀头肉,一坛酒,和今天要祭拜的对象生前喜欢吃的一些伙食。

    徐卫晃燃了火折了,将一对蜡烛耐心地点燃。跳动的烛光映红了两张肃穆的脸庞,没有脸泪,没有悲鸣,只是眼神之中仍不免一丝哀伤。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虽说披坚执锐效命疆场,总会有这么一天。可不久前还和你谈笑风生的弟兄,突然之间就天人永隔,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徐卫拿着三柱清香在烛火上细心地点着,杨彦则默默地旁边撕着纸钱。他们面朝东,那里是他们的故乡,河北。在大名府下的一个小县城郊,有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村落。在那里,他们曾经形影不离,终日厮混,留下了不太好的名声。他们也曾在那里举义起兵,转战各地,打下了赫赫威名。然而这一切,在此刻已经不重要,他们如今只是在祭奠一个逝去的英灵。

    “马泰,今天是你头七,我和杨彦来拜祭你了。时局如此,暂时难以将你回葬故里,还望你体谅。待到将来收复失土,我们弟兄再让你魂归故乡。”徐卫低声念着,将三柱清香插入土中。

    杨彦将一张张纸钱放上火堆,秋风吹拂之下,燃得很旺。似乎离去不远的亡灵知道了兄弟前来祭拜。

    “马二,从小到大,欺负了你十几年。现在没个绊嘴的人了,还真不习惯。兄弟就想不通,你急什么?金狗还没有杀绝,你就走了。唉,罢了,数落了你这么多年,不想你都走了还听我唠叨。兄弟,我们虽然没有摆三牲,喝血酒,但不须这些,咱们就是兄弟。惟愿生生世世,都作袍泽,世世代代,都是弟兄。今天你头七,九哥和我来给你送些祭品,烧些纸钱,你都拿去,不用省着花,在那边想赌就赌,每年咱们弟兄都会给你烧的。唉,马二啊,你怎么就……”杨彦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马泰的遗体已经让徐卫派兵护送回长安。后事如何安排,要看他父母发妻的意愿,但国难当头,时局多变,估计也只能暂时安葬在陕西了。魂归故里,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毕竟河北现在是所谓“大韩”的领土,让高逆世由控制着。

    看着蜡烛越燃越短,纸堆也渐渐熄灭,徐卫和杨彦缓缓起身。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两步,躬身一揖,跪地一拜,如此反复三次,方才肃立。此时,一阵风吹来,卷起灰烬漫天飞舞。那风声,听起来,竟象是夜空之中,谁一声沉重的叹息

    徐卫顿时眼眶一红,杨彦却泪流满面,他们知道,马泰这回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卫士打着火把,两人都放任着战马缓缓前进。杨彦缓过神来,沉声问道:“九哥,总算是凑出来五万余人马,丹州打不打?”

    “丹州打不打都无关紧要,现如今我们已经造成了大军压境的态势。娄宿如果上当,那自然着急着调兵回防。但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我估计是有什么变故。也可能是鄜州的耶律马五看出来了什么端倪。”徐卫说话时,语气很平和,其实心里也有些焦急。现在他手里虽说有五万多人马,但真正能拉出去和金军拼的,只有他那不满万的部队,以及徐洪的数千精兵。其他那些赶来集结的义军,搞搞偷袭还可以,正面作战,非其所长。

    “要是耶律马五不回防,那咱们干脆真就去搞延安”杨彦恨声道。

    徐卫摇了摇头:“我们缺少器械,延安城池既高且固,攻不下来。况且,我军若真扣延安城,马五必拼死来救,到时数万乌合,怎敌女真虎狼之师?”

    “那似此这般,如何是好?”杨彦扭头问道。

    徐卫思索片刻,点头道:“明日兵发丹州,无论如何,样子还是要装象的。”

    不多时,两人回到大营,夜色中,但见宋军营帐绵延数里之长,灯火辉煌,映照得这片天空也如白昼一般。但徐九心里非常明白,这表面的光鲜,却是装出来的。能不能骗到女真人,还是个未知之数。

    但这未知数,立即就解开了。刚入营,吴玠和李贯两人就匆匆来见。

    “大帅,喜事”吴玠入帐的第一句话就让刚刚坐下的徐卫猛然起身。喜事?莫非……马五出兵了?

    “大帅,我军派往鄜州的细作已经探得分明。日前,鄜州金军数万之众,离开城池挥师往北,投延安方向。”李贯大声报道。

    徐卫蹭蹭几个大步走下来,急切地问道:“可探仔细了?马五确实派大军北上?”

    “绝不会错按行程估算,现在应当到了延安境内的甘泉地界”李贯十分肯定。

    徐卫心头如大石落地一般,终于松了口气。马五大军一路往北,逐渐远离鄜州,此时想必王禀等将也收到了消息。王正臣乃良将,他必会抓住这个机会,猛攻鄜州待马五发现中计,再引军回援时,恐怕为时已晚

    好甚好此役若胜,则收复陕西全境,至少提前数年光阴若陕西得以保全,非但于己大有裨益,也将有力地掣肘金国对宋战略

    隆兴三年九月初,金军大将耶律马五引军离鄜州,驰援延安。娄宿闻讯之后,心中稍安。但面对宿敌徐卫,他仍旧不敢大意,延安全城戒严没有丝毫松懈,禁止一切出入,能战之人都已上城,急待援兵。此时,韩常和马五两路兵马都在往延安赶。而在坊州的王禀确认此事后,立即率军开拔,越过鄜坊边境。再探知金军已经放弃直罗鄜城二县时,王禀决定,不管洛川县,大军直趋鄜州州治所在的洛交县。务求以最短的时间拿下城池,给大军取得立足之地

    出征之前,王禀再三告诫诸将,并吩咐他们要晓谕全军将士。此战是事关光复陕西全境的决定性战役。若能拿下鄜州,延安府就凭我予夺,金军在陕西的根基就将大为松动。他要求全军务尽全力,拼死效命。

    张宪吴璘等人,都是徐卫麾下战功卓著的勇将,自有傲气在。王禀虽然有名声,但想让他们甘受驱使,并不是一件易事。所幸,与王禀同来的乃是军中资历最老的张庆。在他的协同斡旋下,骄兵悍将们便遵从军令,兵锋直指鄜州

    一场事关陕西归属的重大战事,即将拉开序幕。

    且不说王禀大军压境,单说马五引数万精锐北上,不两日到达延安府下甘泉县。两日急行军,人马颇为疲倦,他遂下令于甘泉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赴延安。虽然从令出兵,但老实讲,马五心中的疑虑不曾稍减。他始终认为,徐卫此举别有用心。尽管没什么证据,但凭他跟虎儿军作战的经历判断,徐卫虽勇,然不作无谓之争。如果对方真想取延安,他就不怕我从鄜州出击,下坊耀二州,威胁长安?

    巡视完军营,这位出身契丹的大将立在甘泉城头,远眺延安方向。心中始终不安,鄜州虽说兵强马壮,带甲数万之众。但自己此番调走一大半,若徐卫真是别有用心,那坊州必然是强兵集结之地。若对方全力去扣鄜州城,恐怕……

    “统军万户萧挞自延安来,已入城”正沉思之际,有士卒上城报道。

    “哦?请他上城。”马五回道。萧挞和他同为契丹旧臣,辽亡之前虽无来往,但降金之后,因同为契丹族人的缘故,较为亲近一些。现在他从延安过来,想必是受娄宿之拿,前来催促进兵的。

    不一阵,一将上得城来,老远就喊道:“你终于出兵了。”

    马五笑了笑:“我若再不出兵,娄宿只怕杀我的心都有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话就难听一些。”萧挞原本统率一个契丹万人队,但韩常攻环庆,娄宿将他的兵马大半分给韩常,只留下极少数守卫延安。

    马五没再闲扯,直接问道:“虎儿军进至何处?”

    “已完成集结,估计这两日便将攻取丹州。娄宿遣我至此,便是督促你火速进兵。”萧挞回答道。

    兵贵神速,若徐卫真想图延安,他不应该这样拖延。应该趁各路援军没有到达延安这前,就猛攻城池。心中越发疑虑,遂对萧挞道:“此事恐怕有诈,我且宽限我两日。”

    萧挞不明白他话中之意,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甘泉距离鄜州尚不算远,若有变故,我还可回防。若再往北走,就远水救不得近火了。此事万望你周全”马五抱拳道。

    “这恐怕不妥,娄宿已然动了肝火。你我二人本就同源,若行此事,必招非议。另外,容我劝你一句,国相还在陕西时,你就和娄宿言语不合,意见相左,彼此心存怨恨。这种紧要关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他让进兵便进兵,左右这陕西,也是他主事。再说了,能有什么变故,我肯信,宋军敢拔鄜州?”萧挞好言相劝道。

    马五目光如炬,正色道:“你还真就说中了,以我看来,徐卫这回十有**是另有所图。鄜州,可能性很大”

    “有根据么?你可知延安危如累卵?自活女战败,关中平原上,我方已无一兵一卒。宋军已袭取了河中府,控制了浮桥壁垒,陕西和河东的联系已经完全切断。说难听点,这叫瓮中捉鳖你若说徐卫另有所图,那他何必在同州大肆集结部队?无论如何,回援延安绝不会错。汉将韩常,都已经全力往回赶了,你不能落在人后吧?”萧挞道。

    这句话引起了马五注意:“什么?韩常也回来了?这么说,环庆之事失利?”

    萧挞误会了他的意思,有些不耐道:“这种关头,你还争个甚?知道你当初反对打环庆,说是徒劳无功。现在果然被你言中了。罢罢罢,一切休说,回延安再作计较。”

    马五没有回应,韩常既回,延安可保无恙一念至此,对萧挞道:“我意已决,暂缓进兵。劳你回禀娄宿,就说我已到达延安边境,驻兵甘泉,虎儿军很快就会察觉,自然有所顾忌。也不须再着急赶赴延安了。”

    “你这是何苦……”萧挞还想再劝。

    “不必多言,若你不愿助我,尽可直言相告娄宿,说我故意拖延也好,别有用心也罢。”马五看来是铁下心肠了。

    萧挞碰个钉子,好心让人当成了驴肝肺,也觉得没趣。但马五和他同为契丹人,焉有进谗之理?遂无奈道:“罢了,我回去尽量替你周全吧。但韩常兵力有限,我劝你还是尽早赶赴延安为宜。毕竟娄宿是主,你是副,若你二人闹将起来,国相舍谁保谁,你心里自己有数。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告辞。”

    马五拱手一拜:“如此,多谢。”

    送走萧挞后,马五暗思,这个风险值得冒。我就在甘泉不动,倒要看看你紫金虎这局棋想怎么下

    九月初五,徐卫率军进逼丹州。作为陕西治内辖构最小的一个州,丹州城实在没有什么可拱依托的。城池本来就小,又几经兵祸,损毁严重。金军得此地后,也无心加以经营。当宋军五万之众直趋城下时,看到的是一座千疮百孔,不堪一击的破烂。但为了保护延安,娄宿还是倾其全力,派驻数千兵力至此。

    将城池围定之后,徐卫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煞有架势地派人劝降。这是很合常理的一个举动,宋军胜过丹州金军十倍不止,这破烂一堆的城池是绝计挡不住宋军猛攻的。不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也为了争取时间,劝降是双赢的好事。

    守城的金军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这个荒唐的提议。自宋金开战以来,金国大军所向披靡,从来都只有宋军望风而降的事情,剽悍的金军怎能屈膝?虽说在紫金虎手里,女真人吃了不少的亏,但这并不能影响金军的骄傲。

    与此同时,在延安城里的娄宿固然心急如焚。但这个时候也有人相劝,这个人就是他的儿子完颜活女。活女的看法竟与耶律马五有些类似,他认为徐卫大举挺进关中平原,而后转兵向北欲图延安。按说应该兵贵神速,趁延安没有防备,援军不及赶到的情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延安城下。但受限于兵力不足,徐卫却在同州停留了一段时间,借以集结部队。如此一来,徐卫已经失去了进攻延安的最佳时机,韩常已经在路上,一两天以内就会到达。马五尽管态度暧昧,但他也不可能至延安生死于不顾。总体看起来,延安或有惊而无险。

    他这个看法虽然与马五有本质上的区别,但对延安的前途感到乐观,还是一致的。

    尽管打了败仗,名声有损,但并不能妨碍老爹对他的信任。娄宿也算是百战名将,因为对手是让他跌了大跟头的徐卫的缘故,一开始非常着急。但仔细一想,事情也确实如此。无论是韩常和马五,只要有一路先赶到,延安应该就稳了。

    九月初六,延安城,原鄜延经略安抚司衙署。

    刚刚赶回来的韩常正向娄宿汇报战况。在原环庆叛将慕容洧的协助下,金军刚开始进展顺利,攻占了庆阳府的北部大片地区,一度打到距离环庆首府庆阳不到百里的地区。慕容洧刚开始受阴于环州,但后来守军不知为何主动后撤,他也占据了环州。但战局进行到这里陷入了僵局。宋军得到增援,在庆阳府以北数十里的地方设置了一道防线,韩常率军在此与宋军大小十余战,未能前进一步。而慕容洧也在这个时候被宋军击退。正在战事胶着之际,他收到了延安告急的消息,遂火速收兵回援。

    对于此番进攻环庆无功而返,韩常很是不平。

    “无妨,国相临走之时嘱咐,我们的首要之务便是保住现有区域。虎儿军在关中平原上得手,一路推到丹州,对延安形成威胁。你及时回防,也是功劳一件。”娄宿宽慰道。看得出来,韩常的来援,让他心里吃了颗定心丸,整个人轻松不少。

    正说着,忽闻契丹万户萧挞回来了。

    “马五所部呢?”娄宿问道。

    “只有萧挞独自归来,未见鄜州兵将。”士兵回答道。

    娄宿勃然大怒,耶律马五这厮太过猖狂竟然数度无视我调兵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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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棋逢对手

    第四百三十三章棋逢对手

    鄜州,古名敷州,历代以来行政区划屡次变动。至宋,以直罗、洛交、洛川、鄜城四县为州,形成于延安府西南的屏障。鄜延一路,将“鄜州”置于“延安”之前,足见其重要性。不夸张地说,鄜州若有失,延安则危矣。盖因鄜州地势险要,易守而难攻,又尤其是鄜州州衙所在的洛交县,城池规模虽不比延安来得宏伟。但因其战略位置重要,因此大宋开国以后,多次整修。形成了以高墙厚壁,辅以角楼、敌楼、马面、瓮城、护城壕的完备防御体系。可以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攻打这样的城池,是每个带兵之人头疼的事情。但在王禀看来,却不是这样。他自认对大宋所有的城池规划建设都有一定的研究,这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城池。此番,徐卫给他的兵力并不算多,但好在器械锐利,尤其是火器充足。再加上鄜州的兵马大部分去驰援延安,因此,他对拿下这处要地有十足的把握。

    在马五引军北上之后,他就率部越过了坊鄜边境。深受北夷盘剥的百姓自然是夹道相迎,痛陈沦陷之苦。这更加坚定了将士们收复鄜州的决心,王正臣本人也是志在必得。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却决定,五日之内,誓破城池

    九月初十,鄜州城。

    在马五离开了之后,鄜州就已经戒严了。女真人并不在意戒严会对百姓的生活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而且他们也没有这个概念,一切为战争让路。城头上,执枪背弓的士兵往来如梭,随处可见堆积如山的擂木滚石。各处城门,吊桥都高高挂起,禁止一切出入。金军可能还是首次将自己裹得铁桶一般。

    一次换防之后,在城头上站了一整天的士兵歇息去了。新上来的在军官指挥下检查器械,接手岗位。几名头戴皮帽的女真士兵清点完器械数目之后,便到各自岗位上,与身边的同伴闲聊起来。说的无非是夏收以后,伙食就越来越不济了,上头说是因为没有战事的缘故。但军士们私下传言,都说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宋军破坏麦收,今天在陕西收起来的粮食根本不可能吃到明年夏收时节。

    这几个正骂着娘,忽觉城上的同伴们都躁动起来。一人朝南望去,只见城前驿道延伸的尽头,出现一片黑影,密密麻麻,也看不真切。但经验丰富的女真勇士们知道那是什么,顿时议论纷纷。值守的千夫长立即将消息报回城内

    终于,那片黑影朝着鄜州城移动过来,距离越近,越是看得分明。那是一支大军从驿道上蜿蜒而来,前后延伸不知几许,一眼看不到头。士兵们纷纷传说,言坊州宋军来扣城

    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在城内大作增援城头的部队全数出动,从各处街道涌向城墙。百姓们纷纷避让,都缩回家去,不敢再露面。

    “快西军来寇,快上城”

    军官们焦急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士兵们如潮而进,都涌上城头。放眼一看,宋军已在两里之外,且阵形逐渐排开。攒动的人头漫山遍野,嘈杂声清晰可闻。经验老道的,并不在意宋军人多人少,而是去看器械。当发现对方人潮之中耸立的鹅车飞桥等物时,他们知道,对方惦记鄜州城不是一天两天了。

    万军之中,王禀一身戎装,跨着战马,在张庆陪同下眺望城池。良久,他沉声道:“此战若胜,三两年内,陕西全境当可光复。”

    张庆将手中马鞭一指,朗声道:“远的先不说,拿下城池是紧要。”

    王禀笑了,目视不远处的鄜州城,就象看囊中之物一般。而后传下军令,围定城池西南两面,今日便开始攻城

    在鄜州攻坚战打响之时,徐卫刚好攻破了丹州城。那破城实在不值当一攻,半天不到城防就告攻破,没到黄昏,负隅顽抗之敌就已肃清。用徐卫原本生活那时代的话来说,丹州城破,是直逼延安心理防线之举。除非娄宿看破了意图,否则,此刻他该热锅上的蚂蚁,沸水里的田蛙。

    娄宿自然还没有看破,但他却并不着急。韩常从保安军带来了万余人马,正紧锣密鼓地加强城防。最不济,撑到马五来援是绝没有问题的。尽管萧挞带回消息,说耶律马五驻兵甘泉,暂时不北上,让娄宿非常恼火。但他心里明白,一旦延安攻防战打响,马五不得不来,除非他怀有二心。

    丹州城

    这座小城实在只能用破败不堪来形容,丹州本就小,全州只有一县两镇。几次兵祸之后,城墙崩塌,房舍破损,城中的百姓加起来也不满百户。

    徐卫正带着几名士兵走访人家,来到一处临街的民宅前,见一老妪坐在家门口。倚靠着门框,正漠然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军士。徐卫走到她面前时,她也只是抬起头来看了看,一双浑浊的眼里没有一丁点活气。

    “起来起来”士兵见她如此无礼,大声喝道。

    徐卫挥鞭制止了他,在老妇面前蹲下身来,问道:“老人家,我看这城里的百姓大多关门闭户,藏在房里。你不怕么?”

    “土都埋到鼻子底下了,还有好怕的?金兵都没把我老婆子怎样,难不成官军还会害我?”老妇估计年过花甲,满头银丝,只一根布帕包着。身上的衣裳已不是破旧能形容了,当抹布都嫌烂。她的皮肤如同枯树皮一般,布满了皱折,显现出暗土色。徐卫注意到,秋凉了,她还只穿着一件单衣。

    “家里几口人?金军占据城池之后,你们靠什么过活?”徐卫又问。

    老妇不回答,徐卫的士兵见状斥道:“大帅问你话,如何不答?你这婆子好生无礼”

    也不知是不耐烦了,还是那句“大帅”吓着了她,老妇慢腾腾地站起身来,竟朝里去,跨过门槛之后,竟一把掩上了破门。

    “嘿这老婆姨”

    “罢了,想来他们日子也过得艰苦。稍后拟个告示,让丹州留守的百姓,凡愿去长安耀州等处的,部队可提供便利。”徐卫说道。

    “是。”士兵刚说完,忽地望见在军中素以“不务正业”而著称的李贯过来了,遂提醒了大帅。

    李贯的人马在军中仍旧没有编制,而他本人也只是挂个名,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实际的差遣。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大帅每次出征,几乎都带着他?徐卫曾经说过,李贯和他的部下,就是全军的眼睛和耳朵。这几年,也亏得李贯用心,徐卫的细作探子不说遍布陕西,至少,在沦陷区里,府州一级的地方,都有他的人。而且这些人,不是去去就回,而是长期潜伏。而且身份各不相同,有在军队里的,也有在衙门的,甚至还有经商的。这些人也不全是李贯派出的,有些还是在当地吸收的。

    他们的身份,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徐卫,一个就是李贯。正因为如此,徐卫往往将对手了解得十分详细。比如此番,延安防务空虚,就是某个原张深部下放出的口风。而完颜活女统军关中平原,并有铁浮屠相助,就是身在延安的细作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大帅。”李贯獐头鼠目的形象往往让人看轻了他。徐卫却一直庆幸收拢了这个人才,李贯的才干不在于他的轻身功夫,也不在于他那一对神出鬼没的双刀和暗器。而是这个人在江湖上阅历非常丰富,三教九流的人认识得非常多。而且处事果断,心狠手毒,很受徐卫器重。军中一些不明真相的将佐,对李贯这等货色跟他们平起平坐颇有微词,可有徐卫撑着,李贯始终巍然不动,如今刚刚升作了正六品。

    徐卫看他一眼,点点头,将鞭一挥,示意亲兵不必跟着。他和李贯两人遂离了大街,转入一条小巷。

    “情况似乎不太妙。”李贯这当头一句,就让徐卫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静听他的下文。

    “卑职在延安境内四处放出探子,早前刺探到有兵马进驻延,估计是从保安军过来的。而今日,又探到有大量金军从南而来。”

    “从南边来的,除了耶律马五,不会有旁人。怎么,哪里不妙?”徐卫问道。

    “问题是,这支兵马北上以后,就一直停在甘泉县,几天过去了,始终不见动静,不进亦不退。”李贯回答道。

    甘泉?延安最南端的一个县,距离鄜州不过两三日路程。这当是马五的部队无疑,他停在甘泉,不进不退,所为何事?莫不是看穿我的意图?这还当真不是个好消息,若马五驻兵甘泉观望,一旦王禀动手攻打鄜州,他最快两天就能回援。而两天的时间,哪怕王禀再厉害,也不可能把鄜州完全拿下。而以王禀的兵力,如果在攻城之际,再分兵去挡马五,显然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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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回家

    第四百三十四章回家

    此时徐卫意识到,耶律马五极有可能是看穿了他的意图,因此驻兵甘泉观望局势。这样一来,想夺鄜州可就难了。延安已经得到了增援,不管来了多少,自己都不可能真去打延安。马五显然是得知了这个情况,因此才敢放心大胆地停在甘泉。他这是在等水清了,再仔细看看水下到底有什么鱼。

    “大帅,照眼下情况来看,恐怕……”李贯话说一半。

    徐卫不得不点点头,坦承道:“确实如此,本帅倒小看了耶律马五。”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李贯说道。

    徐卫直视着他,后者思索片刻,直言不讳道:“如果甘泉金军在我军攻打鄜州之际迅速回防。我军夺取鄜州的计划落空是一定的。但卑职担心的还不止于此,卑职是担心王禀。”

    王禀原是太原守将,当初,金军猛攻、围困、诱降,使尽了一切手段,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没能从他手里将太原打下来。经此一战,王禀名震河东。并受到西军元老级大将种师中的器重,效命麾下,在种家军中担任要职。这个人的的确确是一员良将、能将、干将,本事在那儿摆着,谁都得承认。但这个人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自负,争强好胜之心较他人尤盛。

    他初归麾下,而且是首次带兵独挡一面,建功之心甚切。如果在他全力攻打鄜州之际,甘泉金军杀个回马枪,按常理说,他应该立即撤退。毕竟他手里只有三万余兵马,又要扣城,又要打援,那是不可能的。但以王禀的性格来说,他有可能会冒险一搏。李贯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徐卫自然明白这一点,他用这个人,就会考虑他的优点和缺点,尽量扬长避短。用他为正,就是扬长,以张庆为副,就是避短。因此,当李贯担出这个担忧时,他倒并不在意,只说道:“王正臣是个明白人,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李贯闻言,便不再多嘴。徐卫在原地站了半晌,摇了摇头,叹道:“此事若成,收复陕西至少提前个两三年,唉,还真他娘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罢罢,再等两天,装装样子吧。”语气中难掩那一丝惋惜。

    九月十三,战局果然朝有利于女真人的方向发展。王禀在鄜州城下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指挥部队全力攻城。开战当天,他就在火器的助威下攻破了鄜州两座瓮城。但守城金军殊死反击,马五又在鄜州经营得法,尽管宋军攻势猛烈,但两天下来,几次打进城门口都被挡回来。

    十三日这一天,收到鄜州告急消息的耶律马五大呼庆幸。就一直觉得紫金虎这回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如此来不及向延安报告,他立即率部重回鄜州增援。这时候,正是宋金两军胶着之际,王禀立功心切,快打红了眼睛。探听到有金军来增援时,尽管猜到有可能是鄜州金军没有走远,这是来回防了。可他认为,宋军攻势猛烈,照这个程度,再有个一天多的样子,必能取得重大进展。

    因此他决定,让张宪引军前去阻击金军援兵,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拖住对方。但这个时候,陪同王禀前来的张庆极力反对。他认为,既然金军回防,那么再攻城的意义就不大了。就算让你把鄜州城拿下来,又怎样?帅司的兵力,大半都在此处,你是想等对方再来攻城,还是看对方去袭击坊耀两州,又或是长安城?

    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王禀甚至说出来他是主将,一切后果由他负责这样的话。但很快他就发现,张庆吴璘等统兵官也和张庆是相同的意见,都反对他的主张,认为这样会把部队陷在鄜州。手底下的统兵官们都这么说了,王禀也无可奈何,只得下令撤军。

    发生在隆兴三年秋天的这场陕西战役,最后以宋金两军平局而告终。金军韩常部入侵环庆,徒劳无功。宋军徐卫部欲图鄜州,也无功而返。战事结束之后,徐卫撤回长安一线,宋金两军又回到了战前的军事分界线。

    娄宿虚惊这一场,一时也不敢再作他想,对于马五数度抗命拖延一事,他也十分识趣地闭口不提。但有件事情他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那就是活女兵败华州,损失惨重,尤其是铁浮屠全军覆没,实在是扎心地痛。在给金国朝廷的上报中,娄宿倒也没有隐瞒,但着重强调宋金两军在华州是打了一个两败俱伤。

    消息传到金国国内,主持军事的粘罕正忙于应付兀术的夺权行动,也无暇顾及陕西。指示娄宿说,暂时不必再发动大的攻势,紧守鄜延,等待命令。

    徐卫回长安以后,也将战况如实上报宣抚处置司。徐绍并不觉得可惜,镇江行在给陕西的指示,是发动一场报复性的攻势,以警示金人在两河更立异姓的作法。徐卫在华州击败活女,兵锋一直抵达黄河岸边,这已经足够向镇江方面交差了。在他的设想里,收复陕西全境,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办到的事情。本来没抱太大的期望,也就无所谓失望了。反倒是徐卫这回出征,损失破大,阵亡数名中高级将领,徐绍知他不易,在公函中再三抚慰。并通知他,九月底到秦州去一趟,宣抚处置司召集各路帅守,有要事相商。

    徐卫回到长安城后,第一件事情当然是率文武官员前去马府致哀,看望马泰的家属。马泰的遗体护送回长安后,已经暂时被安葬在长安城西北郊。徐绍按惯例,命官府拔出丧葬资费,又派遣徐良代表他亲自来祭奠。同时,上奏镇江行在,表述马泰之功,要求抚恤追赠,凡此种种,自不待言。

    “九哥,我送你回去?”从马府出来,徐卫杨彦情绪都很低落。马二的老爹原是军中的铁匠,马泰娶妻生子后,他也乐得清闲,在家含饴弄孙。方才徐卫率帅司文武官员前去致哀,马父象是已经哭干泪,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叹息。而马母则因为悲伤过度,卧病在床。临出门的时候,马父还拉着徐卫、杨彦、张庆他们三个,说你们四弟兄打小就在一处厮混,马泰如今走了,你们若得空,就来看看。这话听得这兄弟三个差点眼泪没下来。

    “不必了,你新婚燕尔的就出征,还是赶紧回去吧。这几日就在家好生歇歇,把身上的伤养养。”徐卫说道。

    杨彦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就要走,徐卫又在背后道:“对了,见着你爹娘,替我问声好。改天我再登门拜访。”

    目送他离开后,众官大多告辞。只留徐卫张庆两个,并鞍而行。马泰阵亡之时,张庆在坊州,当他得知噩耗时,也是五内俱焚。方才看到马家孤儿寡母的,着实让人伤感。虽然朝廷对英烈的遗孀遗孤,都有一套完备的抚恤制度。足可以保证马泰的父母妻儿衣食无忧地过一生,但那只是物质上的。

    “马泰的婆姨还年轻,改嫁是必然的,以后就得他老爹老娘拉扯他那娃了。”张庆叹道。

    徐卫也是神色黯然,低声道:“无妨,有你我这些叔伯在,他们不会吃苦的。他婆姨若是改嫁,孩子自然由祖父母抚养。若是他们有个什么,你我谁不能养?”

    “嗯,我家那口子也还没有生养,真到了那份上,大不了就当是我儿子。”张庆也道。

    “你我倒把心操得远,真到那时候,杨彦只怕比你我抢得快。”徐卫苦笑。

    张庆也露出一丝笑容,两人的马到了岔路口,正要分道时,徐卫忽道:“张三,这回打鄜州虽然无功而返,但也亏得你,才不至于有什么损失,辛苦了。”

    张庆拱拱手道:“职责所在。”语毕,稍作停顿,又补充道“有个事我给大帅提个醒,这回在鄜州,和王禀闹得有些不快。旁人也就罢了,但王禀的个性大帅也清楚。”

    “我心里有数,回吧。”徐卫点头道。

    张庆抱个拳,打马而去。徐卫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又回头眺望了马府一眼,心中不胜嗟叹,这才催动战马不紧不慢地向自家府邸而去。

    他在长安城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一路上都有人给他打招呼。徐卫归心似箭,有些日子没看到九月,心里怎能不想?

    到了家门口,勒住战马,徐卫突然有点近乡情却起来。在那马背上竟忘了下去,还是看门的老家人见他归来,欢天喜地上来替他牵住缰绳,才唤醒了他。

    跳下马背,徐卫一身戎装,征尘未洗地跨进了家门。老仆先前那一声喊,已经惊动了府里的下人,这时候消息早已传遍。

    丫头老妈子们都出来迎接,徐卫有些晃神,我这家里几时有这么多下人?我记得胡茂昌送我宅子的时候,就三丫环,一门房,一马夫,外加两厨娘。这些人都从哪冒出来的?

    那些下人看他似乎也陌生得紧,一个个只晓得站在路旁,头也不敢抬。胆大的稍稍瞄一眼,见他一身铠甲,腰里还挎着刀,凶神恶煞的模样,也骇得低头不语。

    一阵妇人尖锐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徐卫一听,不禁眉头一动。果然,笑声未止,已有一妇从花厅里奔过来,边走边打着哈哈。早过而立之年,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举手投之足之间,都有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正是徐卫的亲姐姐,徐秀萍。

    “我说什么来着?弟妹说她早一起床就打喷嚏,我说十有**是老九要回来了,果不其然吧?”徐秀萍跟阵风似的卷到弟弟面前,接过他手里捧着的头盔,仔细地打量。

    刚才还笑得花枝乱颤,这一看之下,眼睛突然为之一红,心疼道:“兄弟,你一日三餐到底吃是没吃?怎黑瘦成这般模样?”

    徐卫对这个亲姐姐是束手无策,苦笑道:“姐,行军打仗不比在家,有口吃的就吃,赶不上就撑,都这样。”

    刚说完,徐秀萍又象是想起什么事,四处搜索,尖声道:“哎,儿子,人呢?不是整天念叨小舅么?你舅回来了,还不快过来磕头?”

    徐卫这才看到,他那外甥范宜正在花厅的门槛那里躲躲藏藏,只露出半张脸来看他,显得有些畏惧。徐卫一看到他,脸上笑容满面,张开双手唤道:“来,舅父抱”

    可不知怎地,那孩子象是不认识他了,咬着指头不敢近前。徐卫那个郁闷,因为他还没有子女,因此对这个外甥非常疼爱,今天怎么这副德性?我又不吃人

    “嗨,想是你穿身铠甲,又带着器械,孩子害怕。来,儿子,别怕,这是小舅,最疼你了。”徐秀萍一边解释,一边呼唤儿子。

    终于,在徐卫坚持不懈地努力诓哄之下,范宜慢腾腾地跨过门槛来。徐卫一把将他抱起,亲了又亲,那胡茬子扎得孩子哇哇乱叫。

    “哎哎哎,行了行了,这么喜欢孩子,自己不知道生一个?”徐秀萍说这话时,眼睛一直往里瞄。徐卫顺着看过去,终于看到了朝也想,晚也思的人儿。

    她永远没有命妇那份飞扬的神采,也从不以锦衣绫罗示人。仍旧穿一身朴素的衣裙,收拾得整整齐齐,脸上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可即便如此,她往那里一站,深刻地解释了什么叫大气,什么叫得体。

    徐卫和她成婚也有几年了,可这会儿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只会看着她笑。而九月似乎也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瞪着一双凤眼看着朝思暮想的人,脸上既是惊喜又是意外。

    徐秀萍接过儿子,看着弟弟弟妹这副模样,到底是过来人,遂笑道:“你两个不必大眼望小眼,有甚话回房去说,我就不打扰了。小九,看你哪天得空,过来聚聚。”

    她要走,倒把徐卫两口子急了,张九月立时道:“姐姐这是哪里话?官人方才回来,今晚正好团聚,还得把姐夫也请来。”

    徐卫也劝道:“娘子说的是,姐,你不许走,我派个人去请姐夫来。晚上,好生陪他喝几杯。”虽说他这个小舅子当初和姐夫闹得不太愉快,但毕竟是一家人,万事看姐姐面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得了。

    “这话怎么说的?堂堂徐大帅出征归来,该是他陪你才对。这样吧,你才回来,你两口子也有些日子没见,好生说说话。我左右无事,回去一趟,晚上再和你姐夫一起过来,行么?”徐秀萍哈哈笑道。

    “如此甚好,也不必等到晚上,姐姐快去快回。”徐卫笑道。

    徐秀萍本想再打趣他几句,但想到小别胜新婚,也就不再聒噪。答应下来后,神秘莫测地说了一句:“弟弟,九月有件喜事要告诉你。”语毕,引着儿子离开了徐府。

    目送姐姐走后,九月转过头来,当触及丈夫的目光时,心里没来由地一甜,手不由自主地就抚上了小腹,露出幸福的笑容。也怪徐卫没经验,愣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出来,还情深款款地上前拉起娘子的手,紧紧攥住,小声说道:“娘子,我回来了。”

    张九月双手捧着丈夫的脸,感受着那扎手的胡茬子,不无心疼地说道:“怎瘦成这般模样?气色也不好,眼睛怎么也是红的?没睡好吗?吃过饭没有?还吃还是先洗?”

    徐卫的目光,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已没有了万军统帅的威仪,全换作了一腔柔情。抓下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拿到嘴边轻轻地吻着……

    卧室中,一支黄桶里盛满了热血,袅袅地冒着雾。张九月一支手探到桶里试着水温,另一支手不断地往里加着凉水。徐卫在床前卸下铠甲,又脱下那身臭得能把他自己熏个倒栽葱的衣裳,一看领口袖口,居然能反光了

    将衣裳一扔,就这么赤条条地走过来,直接跨进桶里。温度适宜的水让全身所有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征伐的疲倦在此时一扫而空。徐卫将头埋进水里,憋了好一阵,方才钻出来,用力吐出一口气,大声道:“痛快”

    张九月满脸含笑地看着丈夫,拿起一块瓜布,轻轻替他搓着背。这早也想,晚也想的人突然就在跟前了,这本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可她却感觉有点发晕,不知是真是假。可手指头触摸到他肌肤,感受着那份温暖,却分明是那么地真实。

    徐卫仆在澡桶上,惬意地享受着。带兵在外的时候,满心想着打仗,不觉得怎样。可当真在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家原来是这么好。家,不仅仅是指温暖的浴水,可口的饭菜,思念的妻子,更多的是,是一种氛围。一种没有金戈铁马,没有生死搏杀,没有奇谋诡诈,让人卸下所有的防备,完全放松的氛围。当然,你也可以把这种氛围,叫作幸福。

    “来。”徐卫侧过身,火辣辣的目光直色色地盯着娘子。

    九月抿嘴一笑:“不方便。”

    徐卫突然有些急了,如果没有记错,他上次出征回来,也是正碰上这事

    “没这么巧吧?又不方便?”徐卫瞪大眼睛道。

    张九月象是在极力忍住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徐卫盯着那肚子看了半晌,心说你今天中午吃的啥?咋吃这么撑?难怪这回回来我觉着你长胖了些呢。

    见他一副二愣子的模样,张九月哭笑不得,把话说得更明一些了:“也不是我方便,是他不方便。”

    徐卫脸上的震惊难以形容,他盯着妻子看了许久,嘴唇动了好几次都没说出话来。良久,方才十分郑重地问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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