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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阀全文阅读

作者:宋默然     宋阀txt下载     宋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 杀人就是这样

    “你刚才说什么条件?我没听清,再说一遍。”徐卫面无表情,语气中也不带丝毫情绪,平静得像一潭子死水。堂上所有人,同时起身,不安的盯着徐卫等,这祸害想干什么?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头脑发热,耍威风,逞英雄,会坏了大事的!这可事关全庄老小的性命!

    保正见势头不对,扭头瞧向太公,还没开口,已被太公手势阻止。知子莫若父,他虽投身行伍多年,与儿女们聚少离多,可徐卫的性子他太清楚了。但这次大病一场后,自己这个小儿子,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比方说今晚,若在从前,他早就叫嚣着杀过河去,主动迎敌,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之类。可现如今,他非但没有冲动,更听从张庆的吩咐办事,太让人意外了。

    “小子,我警告你,爷爷此来,是为救你全庄上下的性命!你如果再不知轻重……”那人盯着徐卫,脸上杀机陡现!

    徐卫眼睛一翻:“怎样?”

    “我就让你徐家庄……”那人抬起右手,指着徐卫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庄”字刚出口,徐卫突然自下而上挥出一刀!众人只见刀光一闪,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还来不及细看,一声凄厉的哀号响彻徐府内外!惊得所有人神色大变!

    “手!”乡兵勇头一声惊呼,竟骇得连腔调都变成娘们了!大伙定眼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那地上掉的,正是贼人的右手!再抬头看去,那贼的右手,自肘部起被齐齐斩断!鲜红的血!粉色的肉!惨白的骨!清晰可见!

    杨彦张庆两个也呆了,徐九的确是好勇斗狠,可从没见过他如此狠法!那地上掉的,真是一条活人的手臂!

    眼见同伴被伤,倒地哀号,另一个愣在当场,竟不知如何应对。待清醒过来,气急败坏,不由分说,伸手就去拔刀!徐卫反应极快,一脚踹过去,那厮身子直往后飞,重重摔在地上。杨马二人反应过来,杨彦一个飞扑,将那贼压倒在地上,马泰一急,也如法炮制!他是什么体格?这一压,苦了那贼不说,杨彦也被压得喘不过气,差点没把晚饭给吐出来!

    徐卫神色阴沉得吓人,提着带血的朴刀,几个大步奔上前去,一脚踩住那贼的左手,又是一刀!

    这事发生得太突然,太迅速,以致堂上所有人至今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徐太公也不例外!看着地上的两支断臂,听着二贼的凄厉哀号,堂人众人噤若寒蝉。徐太公本是带病之躯,此时也支撑不住,缓缓坐回椅上。

    “徐老狗!等我家哥哥大军一到,杀尽徐家庄的男人,奸光徐家庄的妇人!让你们断子绝孙!”被压在地上那贼,歇斯底里的嚎叫着,挣扎着。这句话,听得徐家庄的头头们胆战心惊,完了,一切都完了,这该死遭瘟的徐九啊,你闯下大祸了!

    徐卫一声冷笑,上前拉开杨马两兄弟,一把抓住那贼的头发,像拉死狗一样向外拖去!扔下一句话:“另一个也拖出来!”

    “老九,不要胡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徐太公在背后急急叫道。

    “我有数!”徐卫丢下这三个字,便拖着那贼径直向府外而去,外面的汉子们早吓得傻了,见那一路的血迹,纷纷避让。

    “大军一到,徐家庄一个不留!我操你奶奶!小畜生,你敢动我一下,让你满门死绝!”那贼拼命挣扎,骂不绝口。

    徐卫将他拖到门外青石路上一扔,令他跪下,那贼不从,百般辱骂。立即被两名乡兵强行按跪下去。杨彦马泰也提着另一个随后赶到,却自觉的跪倒在地。

    “你杀了我们,寨主一定会血洗徐家庄为我二人复仇,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做。”被杨彦马泰扔出来的贼人用衣摆捂着创口,强忍剧痛说道。他原本以为,这乡下地方,本该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户,没料到却有如此狠毒的角色。早知如此,真不该自告奋勇,现在后悔也晚了。同伴还在狂骂,却被那个大胖子脱下一只鞋死命塞进嘴里,今天,看来是完了。

    徐卫半晌无言,四周乡兵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惟恐惊扰了他。现场,只能听见火把燃烧所发出的声音。

    “我问你一句话,你如果照实说,我放你一条生路。”火光映照出徐卫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一双鹰眼,炯炯有神。

    那贼如获大赦,连连点头,脸上满是乞求的神情:“好汉请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几天以前,有人攻破了武城县,是你们干的吧?”徐卫朗声问道。

    那贼脸上闪过一抹惊色,暂时没有回答。他问这个干嘛?难道有亲戚朋友在武城?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说出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杨彦见状,将手中柴刀往他脖子上一压,厉声喝道:“敢有半句假话,老子剁了你!”

    “不敢不敢!众位好汉!武城县的事,的确是我们干的。可小人当时随侍在寨主左右,绝没有杀过一个人!小人若是有半句假话,管叫天打雷劈,全家死光!”那贼无比真诚的说道,怕徐卫不信,还发下毒誓。

    恰在此时,一声炸雷当空响起!

    “我真的没有哇,我冤呐,老天爷……”那贼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绝望地哭喊道。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立马来了精神,直起身子,一只独臂指着身旁的同伴:“他!他干过!劫了武城县后,我们回千牛山整顿时,我还听他吹嘘,说是将一个武艺超群的后生开膛破肚,肠子洒了一地,还将那后生的人头扔到了水井里!”

    人群中一阵躁动,方才那老妇在堂上的血泪控诉好些人都听到了,有几个乡兵当即挺刀就想宰了被马泰臭鞋堵住嘴的家伙。但慑于徐九,没敢真动手,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徐卫一扭头,两道凌厉的目光盯得那贼心里一震!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徐九当即对杨彦说道:“去叫我姨母那丫头来瞧瞧。”后者应了一声,飞快的奔入府内,不多时,领着那丫头匆匆而来。人还没到,那丫头突然着了魔一般扑到那贼身边,又是咬,又是撞,悲愤之情,让人动容。没想到,那贼冷不防一头猛撞,直将个俏生生,柔弱弱的姑娘,撞得昏死过去!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怒吼!几名靠得近的乡兵,上前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徐卫一咬牙,大步上前,推开乡兵,扯出那贼口中的鞋,大声道:“看清了!老子叫徐卫,记得变成厉鬼来找我!”

    “慢着!我有话说,我嫡亲大哥是千牛山二大王……”那贼眼中终于出现惧色,嘴里却仍不服软。他知道,今天碰上硬茬了,还是个油盐不进的愣头青!

    可他话没讲完,徐卫提着刀,声传四方:“都看仔细了!杀人,就是这样的!”话音落地,手中朴刀如匹练般一挥而下!喷薄而出的血雨,让一众平日里使惯刀枪的汉子们陡然失色!那颗头颅落地,一路滚了出去,无头的身躯立时扑倒在地,仍在不住的抽搐……

    现场,落针可闻,所有人似乎连呼吸都忘了,怔怔的看着徐卫。保正站在门槛外,双眼圆瞪,嘴张得老大,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乡兵勇头表情同上;徐太公神色复杂,虽然自己这个小子一贯胆大,但无非就是些打架斗殴,在他这种拼死一生的老兵看来,简直是小屁孩玩尿泥巴的把戏。没想到,这小东西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杨彦却是个例外,马泰吓得直哆嗦,可他脸上,却是一片遮掩不住的兴奋之情!握紧手中柴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几度想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

    再看徐卫,提着还在滴血的大刀,神色冷峻,整个人就像一块亘古未化的寒冰,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徐家庄的确是尚武之乡,但你再怎么尚武,这些人终究是挖土抬粪的善良百姓。就连久经训练的士兵,第一次上战场都还有尿裤子的,何况是这些平民?要是就这么拉去跟贼寇开战,保证一触即溃,让人屠杀殆尽,别忘了,这伙贼可不是从树林里跳出来吼一嗓子“此山是我开”的李鬼,而是一群残忍冷血的畜生。先让乡兵们见见血,真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才不至于乱了阵脚。

    话虽这么说,真到了那时候,有多少人能顶得住,只有天知道。

    “好,好汉,小人实在是迫于无奈,求您,求您高抬贵手,别脏了您的宝,宝刀……”另一个贼人骇得面无人色,嘴唇不住的颤抖,竟已带着哭腔。

    徐卫看也没看他一眼:“我说过,只要你实话实说,我就放你一条生路。”我字,他说得特别重。

    杨彦一听,再也忍不住:“九哥,我还没杀过人呢!”那贼正待磕头谢徐卫不杀之恩,猛然间听到这话,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第二更,求票求收藏!)

    

第十四章 勇气不是靠嘴说的

    马泰着实骇得不轻,拉了他一把:“你疯了?杀人这事,犯法!”

    “去他娘的!我又没把他当人!有种衙门派人来啃我的球?”杨彦不屑一顾,正待下手,感觉人九哥提把明晃晃的朴刀,穿身锃亮亮的铠甲,何等气派,何等威风?自己提把破柴刀,这叫怎么回事?瞥见马泰手中的板斧不错,伸手就夺。这次马泰倒是反应得快,抵死不从,他怎肯让自己的兵器成为凶器?

    这哥俩急得面红耳赤,那贼却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恐惧,这种折磨,忽然起身,大吼道:“我自寻了断了吧!”说罢,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头撞在徐府门前石狮上,脑浆迸裂,呜呼哀哉了。杨彦一见,气急败坏的上前狠命踹了几脚,跳着脚破口大骂。

    先前还趾高气昂的两贼双双毙命,徐家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面面相觑,这下完了。贼人若是得知,必将疯狂报复!徐家老九害死人啊!但此时此刻,他们中绝没有一人敢指责徐卫半句,因为地上就有两个活生生的,不,死翘翘的例子。

    保正和勇头两人眼巴巴的望着徐太公,满心希望他出来说上两句,最好把徐卫关起来,省得他再当搅屎棍。可太公的目光在儿子身上盯了半晌,咬牙嘣出一句:“备战!”

    不知是徐卫的杀人壮胆之法起了作用,还是徐太公的德高望重激励了士气,听到“备战”两字,不少人目光闪动,握紧了手中的家伙。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而远渐近,徐卫侧耳一听,大步向村外方向走去。果然!张庆一马当先,领着两个年轻后生急驰而来,马还未停住,他已经纵身跃下。徐九一把抓住他,上下打量一番:“没事吧?”

    张庆紧了紧他的手,点头道:“没事!”顿了一顿,吞下一口唾沫,“贼寇大约三千左右,正奔徐家庄而来,按他们的行军速度,最多一顿饭的功夫就到!”

    听闻三千余贼人,一顿饭的功夫就将到达徐家庄,先前那些好不容易冒了几分胆气出来的乡兵们,大多默不作声。一百对三千,一对三十,完全没有任何胜算。倒上几个初生之犊不畏虎,大声道:“拼了!二十年后……”话说一半,就被家里的长辈一巴掌抽到脑袋上,再没下文了。

    徐卫实在很厌恶这种恐惧般的沉默,不论在哪个时代,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眼下,至多还有几个月,金军就将南下灭宋。救黎民于水火,挽狂澜于即倒,那是民族英雄干的事。我想的很简单,今天我徐卫有衣穿,有饭吃,有钱使,不用再过颠沛流离,四海为家的生活,没有人再拿枪指着我的头。可女真人要是打过来,一切都完蛋。这种事,想让我眼睁睁看着它发生,而无动于衷?姥姥!

    事情做成什么样,那是能力的问题,做不做,是态度的问题!或者我阻挡不了女真铁骑,但就是死,老子也咬下你一块肉来!绝不让你安生!

    问题是,凭我一个人,能咬下几块肉?所以,要有一伙人,要有一群人,要有一大群人,跟着我一起去咬!这群人,是周围这些耷拉着脑袋,一脸惶恐,心里暗自盘算着怎么带老婆孩子逃命,而不思反抗的本份农夫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在所有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徐卫心里其实也没底,毕竟拿一百多人去对抗三千多人,无异于以卵击石,这回怎么看,徐家庄都毫无胜算。但看着四周那一双双无神的眼睛,徐卫知道,不能让恐惧把这些人打垮。

    “你会不会看错?会有三千人?”徐卫问出这句话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等待着答案,以张庆的聪明,他应该知道要怎么回答。

    看了徐卫一眼,张庆叹了口气,颇显无奈的回答道:“至少三千人,装备齐全,都是长枪大刀,甚至还有……近百骑兵。”这话带来的后果,无疑是毁灭性的。至少三千人?还装备齐全?还有近百骑兵!

    人群一片哗然!无数的声音在喊着“逃命吧!”“打不过的!”“徐九就不该杀人家!”“害人不浅啊!”喊声愈加激烈,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徐卫斩杀贼人时,他们打从心底叫了一声好。

    张庆见徐卫一声不吭,心中不忍,上前安慰道:“兄弟,有时候逃并不是……”

    “逃?逃到哪去?今天来了三千土匪,你逃,等土匪过去了,你还可以回来,尽管家里都被抢光烧光。”徐卫声音渐渐高亢,“但有一天,几十万土匪打过来,永远占了你的家,你还能往哪逃!”

    他狂吼出的这一句话,压过了所有的声音,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

    “哼,几十万?这世上哪有几十万的土匪?别以为……”不和谐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徐卫还没说话,杨彦早已忍耐不住,突然冲进人群,揪住一人头发,照着脸就是一记老拳。直打得那人口鼻流血,伸手一摸,竟摸出两颗牙齿来。

    “直娘贼!”喷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那人红了眼,挺起手中长刀就要拼命。突然瞥见徐卫铁青着脸朝他走来,只得把刀原样放下。

    杨彦一张白皙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甚至变得有些扭曲,见徐卫来到身边,底气陡生,咬牙道:“九哥!兄弟跟你干!就是死,我也先替你下去垫着!我姓杨的,今天就凭手里这把老爹老娘砍柴的破刀,来保老爹老娘的平安!”这小子平日虽然跟徐卫一样的浑,可此时此刻说出这句话来,却是掷地有声,豪气干云!

    马泰向来胆小,也被徐卫杨彦激得仿佛一团子火在心肺里烘烤一般,急急的跺了跺脚,大声道:“我也,我也干!我干,我干……”干了半天,干不出个所以然来,眼见许多人都瞅着他,一辈子从来没这么被人瞩目过,急得他更放不出个屁来,最后逼得没办法,把板斧狠命往那青石路上一拄!厚逾半寸的石板,竟被这一拄之力,击得四分五裂,这厮好大的力气!

    “九哥,带上我们!”先前跟张庆过河探听消息的两个后生,齐声吼道。这几个一带头,庄里那些个年轻气盛的愣头青再也按奈不住,纷纷表示,愿意拼死一战,保卫桑梓。粗略一数,计有三十余人。徐卫虽然大声的称赞着,可他知道,光凭这几十个毛头小子,挡不住残暴的贼寇。

    正想说动其他人一起干,保正一干人等扶着徐太公抢了出来,看到地上两具死尸,相顾无言。徐卫心思,老爷子在徐家庄德高望重,还得请他来牵这个头,鼓舞士气才行。

    现场一片寂静,人人心中都在打着算盘,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除了战,便是逃。战则必败,逃跑,或者还有一丝生机。那徐和虽是本地保正,不过是因家中有些田产,又对上头言听计从,俯首贴耳。当这生死关头,心知徐家庄必定遭难,多等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还是赶紧逃命要紧。可如果带着全庄老小逃,若真在半道碰上贼兵,性命不保,不如……

    一念至此,突然放声喊道:“事已至此,大家赶紧逃命吧!”

    这一声喊,犹如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众人心坎上!徐卫和徐太公均是脸色一变,正当斥责,那保正一撩衣摆就想跑。却被乡兵勇头一把逮住,急道:“徐保正,怎能说走便走?你倒是安排……”话未说完,保正却狠命推开他,一溜烟儿的跑了。

    他一走,在场乡兵中不少人也开始议论。

    “没法子,逃吧。”

    “是啊,凭咱们百十号人,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

    “这就回家去安排,走”

    当下,便有十余人离开队伍,向自己家中走去。剩下的人见状,也欲效仿,一时军心动摇,人人自危。恐惧是会传染的,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后果将是徐家庄能战之士作鸟兽散,整个庄子都将毁于贼人之手。更严重的是,这些庄稼人,最舍不得的便是家里的锅碗瓢盆,坛坛罐罐,他们一定会把能带走的都带走,拖猪拽牛,装粮裹衣。这样一来,恐怕等贼人冲到庄内,徐家庄还没几户人家撤离。徐卫见事态紧急,不敢拖延,疾步上得台阶,在徐太公跟前耳语一阵。众人都望向他两父子,只见徐太公听罢,脸露惊色,正想说话,徐卫已经提着刀向麦场方向走去,竟一句话也没有。

    杨彦没有丝毫犹豫,拎着柴刀紧紧跟在徐九身后,马泰一咬牙,将板斧扛在肩膀上,也大步追了上去。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怎么不逃命?他们向庄外走去,难道是想凭他们几个毛孩子,去抵挡数千贼兵?不得不说,徐家老九平日里为非作歹,但这次,是条汉子!有个别人,望向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张庆,知道他向来脑子转得快,便上前问他。张庆却是一言不发,一阵之后,也向麦场方向走去。

    “娘的!我就不信,我连马二这小胖子都不如!真他娘罐里养王八,越活越抽抽了!”一手持钢叉的中年汉子骂了一声。

    刚说完,又一个**着上身,拄把打铁锤,极其雄壮的汉子对准他屁股就是一脚:“去你娘的,我儿子怎么了?就是比你有种!”随后,这两人也大步向村外而去。

    剩下的人没了主意,如果逃命,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可这祖祖辈辈生活的庄子,就得毁在贼寇手中,想必他日回来,剩下的也不过是一片残垣断壁。此时,他们又习惯性的把目光落在徐太公身上。

    却见徐太公久久望着徐九去的方向,居然老泪纵横!老爷子这是怎么了?

    有个胆大的,上前问了一句:“太公,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徐太公瞪了他一眼,厉声道“我相信我儿子!”(第一更,求票求收藏!)

    

第十五章 抢钱抢粮抢娘们

    徐卫提着刀,大步走在贯穿徐家庄的那条青石路上。此时,他虽然仍旧神色平静,可心里却没底。尽管,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但他不敢保证,有多少人会跟来。但在这个时候,说一箩筐的豪言壮语,都不如身体力行来得有效。

    顾不了了,该死球朝天,离金军南下灭宋,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时不我待,要想跟马背上的女真人对抗,不能靠官军,那是一群由罪犯,强盗,流民组成的军队,不堪一击!

    路旁的农户,家家亮着灯火,屋内一片忙碌,大人们在收拾行装,准备逃命。孩子们从来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吓得大哭,平素里极疼爱的家长,已经顾不得理会他们。徐卫停下脚步,抱起一个在路中央啼哭的小女孩,刚想安慰她几句,不料一个农妇从屋里冲出,一把抢过孩子,鄙夷的盯了他一眼,转身回到了家中,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杨彦马泰快走了两步,与徐卫并肩而立,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

    夜幕降临,圆月高照,皎洁的月光洒满麦场;使劲吸上一口气,泥土和粮食的芬芳让人心醉。那条小河,在月光下,宛如银带一般,加上蝉虫的鸣叫,徐徐的微风,徐家庄真如世外桃源一般。

    立在桥头,徐卫在想,有多少人愿意冒生命危险,来保护自己美好的家园?当他回过头时,答案就在眼前。

    刀枪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上百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这几百双眼中,有恐惧,有疑惑,有迷茫,只有少数人眼中,有些许兴奋。

    张庆来到徐卫身旁,低声说道:“但愿你不会让人失望。”说罢,顿了顿,又补一句“一共九十六人,走了五十七个,包括勇头。”

    徐卫笑了笑,并没有回应他,而是将目光转向这九十六名乡兵。

    “我无意说什么豪言壮语来激励你们,我只请你们做一件事情。看看徐家庄,看看这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月明星稀,小桥流水,书里面写的世外桃源,徐家庄一点也不比那差。现在,一群强盗正杀过来,后面有你们的家,你们的爹娘,你们的妻子,如果你们退一步,今晚,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徐卫说得很随兴,既没有慷慨激昂,也没有大义凛然。可这席话,却让不少人目光闪动,咬牙切齿。不错,辛苦经营的家园,绝不能毁在别人手里!祖先遗留的家业,绝不能让贼寇染指!

    “我知道你们担心,你们害怕,不怕告诉你们,我也一样!”徐卫拍着自己的胸口,“可我没办法,离这几十步以外,有我的老爹,我的嫂子,我不站出来,他们怎么办?现在逃已经来不及了,除了拼死一战,没有任何退路!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他狠,我们比他更狠!他凶,我们比他更凶!我们要让这些无恶不作的强盗知道,徐家庄的尚武之名,不是吹出来的!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徐家庄的男人,都是带把的汉子!”

    杨彦听得热血沸腾,几乎把牙都咬碎,一把扯下上衣,光着膀子,挥着柴刀吼道:“跟狗日的畜生拼了!”

    “拼了!”人群中爆发出震天似的怒吼。徐家庄的汉子们,紧握着家伙,放声大喊!原先的恐惧,一扫而空!娘的,练了一辈子武,不是为了窝窝囊囊的逃跑!老子宁愿曝尸荒野,也不要把脑袋夹在胯里作人!

    “徐九,有你的!跟你干了!”

    “九哥,说吧,让我们怎么干!”

    “九郎,对不住,我不该叫你文疯子……”

    正当群情激愤,士气高涨之际,一人抗声问道:“徐九,我不怕死,但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对方有三千人,我们不到一百人,拿什么去拼?”

    徐卫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过头,盯着巨灵神一般的马泰。后者一见,突然有些紧张,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结巴道:“九,九哥,你说,兄弟做,刀山火海什么的,我也不惧!”

    “兄弟,为徐家庄的出的第一份力,由你来做。”徐卫闪身,指着那座小河上唯一的木桥,“砍断它!”

    众人一头水雾,砍断桥干什么?庄里好些田地都在河那头,砍了桥,今后怎么过河?

    杨彦眨巴着眼睛,问道:“九哥,好端端的……”话至此处,突然叫了起来“对呀!砍了桥,贼寇就过不来了!”这敢情好,根本不用打,贼人只能在河那头眼巴巴的望着!

    “对方数千人,架座桥根本不费事,徐九这是缓兵之计,拖延对方进庄。”张庆说道。

    马泰也不多话,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扛起那柄半人高的板斧,高高举起,大吼一声,对着桥桩一斧劈下!那结实的木桥一阵晃动,好些人变了脸色,马二这厮怎地有这般气力?当马泰第二斧劈下时,木桥轰然塌入水中,溅起高高的水花。

    杨彦颇有些嫉妒的看着马泰,第一功竟让这胖子抢去了。正郁闷时,便听徐卫说道:“杨彦,你带二十个人,从村东到村西,挨家挨户的往山上赶,别让他们带任何东西,时间就是生命。”

    杨彦一听,老大不乐意,本来想着杀贼呢,怎么派我去维持秩序?这不是大材小用么?

    “只有你,能震得住。”张庆无奈的添了一句。话刚出口,杨彦已经撒丫子飞奔而去,不多时,使听得庄里锣声响成一片,杨彦声音远远传来“贼来了,快逃上山啊!晚了没命了!反正是被杀,再不走我一刀结果你全家!”

    “徐九,接下来怎么办?”有人问道。

    徐卫望着夜色中的徐家庄,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话来:“去庄里放火。”

    戌时,原本鸡飞狗跳的徐家庄归于平静,整个庄子一片死寂,不见半个人影。就连平日聒噪的看门狗都缩在屋檐底下,一声不吭。天空中的月亮躲进了云层,似乎预感到了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突然!几点火光在庄中跃起,渐成熊熊之势。不多时,从村东到村西,徐家庄仿佛被火海吞噬。熊熊烈火,将天空,映成一片奇异的血红之色。

    就在此时,徐家庄外那条小河对岸,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夜色之中,百十骑飞驰而来!他们的身后,一片黑幕席卷而至。马,喷着鼻息,人,喘着粗气,几千道杀意渐浓的目光全部投向了大火中的徐家庄。

    一骑奔至河边,勒住缰绳,战马不住的划着蹄子。马背上的人,三十开外,头戴一顶铁盔,身穿一件山文字甲,手提长矛,面部削瘦,鼻梁极高,双眼往里深陷,那双野狼般的眼中,闪射出恶毒的光芒。

    又一骑奔至他身旁,马上之人年约五旬,却作文士打扮,着轻葛衫,戴逍遥巾。望着一片火光的徐家庄,紧锁着眉头。赵大和祝虎两人至今未归,不知是生是死,这徐家庄的人倒是硬气,宁肯自己一把火烧了,也不让我们得到分毫,着实可恶!

    那手提长矛之人扭头见文士一脸晦气,大笑道:“先生不必恼怒,这乡下野地方,都是些村妇,入不得眼。待攻破夏津,自有那细皮嫩肉的小娘们,供先生享用!”

    那文士听罢,也笑道:“哥哥休说,前日破武城县,那正拜堂的新娘不也被哥哥搞得半死不活么?”

    两人相视狂笑,直听得数千贼众欲火冲天,直吞唾沫,巴巴等着攻破夏津,好好乐子一番。这么一想,心中更急,盼望着两位寨主赶紧下令,直扑夏津!白花花的银子,白嫩嫩的胸脯!

    “咦?”文士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持矛之人问道。

    “莫不是我眼花了?方才明明看到那徐家庄背后的山上闪出一点火光?”文士眯着眼,疑惑道。

    那持矛的匪首望了半天,不见异样,催促道:“想是先生欲火焚身,出了幻象,走……”

    “不!这徐家庄定然有诈!哥哥,且分我五百精兵,若无意外,立即跟上。若是有……”文士手捋短须,嘴角挂上一丝狞笑。

    那匪首寻思,此去夏津攻城,正是用兵之际,分走五百怕是不行。思前想后,便留下两百步卒,将仅有的一百骑也划归他指挥,反正攻城也用不上。调派完毕,持矛匪首自领贼军扑向夏津,那文士立即下令重新架桥。

    那木桥,只是被砍断,并未烧毁。是以重架起来,并不费事,七八个懂水性的贼兵下得河去,仅用了不到半顿饭功夫便将桥重新架好。一百骑兵抢先过河,直奔庄中而去,两百步卒挺着长枪朴刀,也急冲冲的往庄中赶。他们心中,都念着夏津县,至于这徐家庄,顺着三寨主的意思,走走过场得了。

    有道是“无意插柳柳成荫”,那奔在最前头的骑兵突然看见,徐家庄里奔出几个人来,都背着包袱,定眼一看,其中一个,还是花枝招展的妇人!望见他们,吓得尖叫着往庄里逃!

    “弟兄们!冲进庄去!”

    

第十六章 杀杀杀

    “三寨主有令!骑兵不得进庄!”后头的步卒大声传递着命令。可眼见“花姑娘”的贼骑们哪里还按捺得住?当先十余骑,哗啦啦一片全冲进庄里。后头的倒是也想跟进,可那徐家庄乡野地方,道路狭窄,几十匹马挤成一团,把入口全给堵住了。

    随后跟来的步卒们一看,急得上窜下跳,狂骂一通。有滑头的,立即调转方向寻小路进庄。性急的,干脆直接翻越石块垒砌的围墙。那三寨主在后头望见,大声骂道:“蠢猪!骑兵在庄里施展不开,你们这些猪狗进去作甚?”可贼兵们满脑子想的是大姑娘小媳妇,这个当口,谁肯理他?争先恐后的往庄里冲去。

    “烂泥扶不上墙!贼就是贼!”三寨主骂了一声,只得催动战马,前去指挥交通了。

    那先入庄的贼骑,四处张望,只见庄里家家关门闭户,没半个人影,刚才那些妇人哪里去了?正疑惑时,忽听一人叫道:“在那!”只见先前奔回庄的那几个人,正往一处入口逃窜。到嘴的肥肉岂能让它丢了?步卒骑兵混作一团,心急火燎地撵了上去。

    奔到那入口处一看,这里原来应该是一片菜园子,因为园边还放着粪桶,甚至一堆刚采摘不久的瓜果蔬菜。但不知为何,现在地面却铺上了厚厚一层麦草。贼兵们冲将进去,又不见了人影,刚才明明瞅见他们往这里逃,怎么突然不见了?再看这这菜园子,东西两方都是农户,北面是石块砌成的围墙,只有南面是入口。

    几个贼兵冲到围墙下,却摔了一个四仰八叉,麦杆本来极光滑,其他人也不以为意。借着庄中的火光,望见围墙中段本来有一个出口,此时却被一些乱七八糟,诸如牛车马车之类的东西堆砌起来完全封死,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味儿?”有人使劲吸了一口气,奇怪的问道。

    “好像是……”其余人也嗅到了空气中那股子怪味,感觉到脚下又湿又滑,那摔倒在地的人摸了一把,放在鼻下一闻,神色陡变!是油!麦杆上浇油,这是想……

    此时,有人开始握紧手中的兵器,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被欲火烧昏的脑袋逐渐清醒下来,不对头,菜园里怎么会铺上一层麦草?甚至还浇上了油?该不会是个圈套吧?正当此时,三寨主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这是圈套!快撤!快撤!”他一进庄就发现,这村子里竟没有一处房屋在燃烧!那些所谓的熊熊大火,都是堆放在空旷处的柴草堆!

    “中计!撤……”一个贼兵撤字刚说了一半,就听一声弦响!一支羽箭,不偏不倚,正中胸口!

    徐家庄内,锣声大响!无数声音此起彼伏,大喊着“杀贼!一颗贼头值十贯!”贼兵们个个面露惊色,怎地?被官兵给围了?赵官家悬赏要我们的人头?这番苦也!

    堵在菜园子里面的百余号人互相推挤,自相践踏,拼了命的想往外冲。就在这时,那东西两边的农居,门窗大开!“火!”有贼兵厉声大喝!其他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看到几辆火车冲了出来!

    “扔!”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发出。几十团火焰,在空中划出道道圆弧,在众贼的仰视之中,落入人群,火势大起!那几辆火车,让贼兵们避之不及,有被引燃衣衫的,苦于被同伴挤作一团,既不能伸手扑灭,更不能就地打滚,只能活生生受那烈火焚身的痛苦!凄厉的惨号四起!

    “快退出来!退出来!你们这些猪狗,退出来!”三寨主在外急得跳脚大骂。可他刚骂完,就听到背后有响声!回头一看,立时骇得魂飞魄散!又是几辆装满麦草且被引燃的火车,快速撞了过来!由不得站在园外的贼兵们多想,第一反应就是,往后退!

    苦了刚刚从园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来的贼人,又被同伴堵了回去!

    火势越来越旺!痛苦而绝望的惨嚎回荡在徐家庄的上空。所谓狗急跳墙,贼兵中不乏头脑灵活之徒,奋力推动同伴,都往东西两侧的农居中冲去。

    但等待他们的,不是安全的庇护所,而是数十杆锋利的长兵!冲在最前面一贼,刚一进门,突然一声痛呼!低头一看,一杆长枪,一柄钢叉,全捅进他腹部!

    “杀!”一个身穿皮甲大胖子,举着板斧,虎吼出声。可那板斧却迟迟不见劈下。

    “你他娘的傻啦!杀呀!”又一个妇人,却是男人的嗓音,提着柴刀,劈头盖脸砍将下来。那胖子把牙一咬,手中板斧乱挥!血花四溅!

    “别愣着,冲进去!”后头的贼兵急得大叫!可屋里岂止这两个人?十几杆长短兵器一通招呼,刺耳的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

    不断的往里冲,不断的倒下,这就是贼兵们重复的行为。空气中,皮肉烧焦的恶臭,呛得人直欲呕吐!

    而菜园外,不及冲进去的骑兵和步卒也混作一团,想去救人,却爱莫能助。庄中的喊杀声时起时落,让人分辨不清村子里到底埋伏了多少人。只听得东边也喊,西边也闹,锣声,鼓声,不绝于耳。

    “逃吧!”

    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立刻得到了无数的响应。先前还杀气腾腾的贼兵们,个个如惊弓之鸟般,一人带头,群起跟随,都没命似的往村外跑。那贯穿徐家庄的青石路本就不宽,贼兵人马自己践踏,惨不忍睹!

    可当他们远远望见出口,心头稍安时,冷不防一个人影挡在中央。借着火光,众贼看清,那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身披铠甲,未戴头盔,手中提着一把朴刀,面无表情。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正聚集着无边的杀意!

    “放下武器,缴械不杀!”少年将刀一指,厉声喝道。

    管你去死!一贼骑将手中长刀死死往马股上一拍,战马负痛,长嘶一声,势若奔雷般向少年冲去!可后者,却巍然不动!

    “死!”马上贼兵高举长刀!

    “死!”少年一声怒吼,突然身形一降!手中大刀挥出!蹲下,侧身,挥刀,三个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战马头朝下,臀朝上,一个空翻向前栽出,马上贼兵重重被撞在石板上,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可对方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急促的脚步声快速逼进!

    可求生是人的本能,这名贼兵自起事便落草,历经战阵存活下来,自是非同寻常。拼命定住心神,保持清醒,缓缓站了起来。

    刀锋撕裂了空气,呼啸而至!

    贼兵突然将身子一挫,朴刀反手挥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一刀,最简单,却最有效!这是生死搏杀中练就的必杀之术!

    可这一刀挥出,却砍了一个空!那贼心中一凛,绝望涌上心头,完了!当少年高高跃起,劈头斩下的那一刀砍掉他半边肩膀时;当他扑向地面,却仍用尽此生中最后的力气将身体微微侧过时,他终究看清了少年的容貌。这张脸,不应该长在如此凶残之人的头上……

    少年转过身,面对上百名蜂拥而来的贼兵,还是那句:“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这世上没有谁是傻子,上百个凶残成性的强盗,不可能向一个黄毛小子投降!

    “杀!”少年身后,突然涌出一群人,持各色兵器,迎了上来!

    “都是些扒粪的农夫!别慌,杀出去!”贼兵中,有一形容猥琐,既矮且瘦的汉子似乎是头目,急声喊道。

    贼兵们听到这话,士气为之一振!不错,虽然中了埋伏,可现在这些挡路的,一看便知是庄中的农户,怕他个鸟!杀出一条血路来!

    很快,这些贼人骇然发现,这些人真是农夫?怎地个个比官军还厉害?那平日自诩手段高强的家伙,一上去就被一个手拿两把菜刀的汉子卸了膀子!还有那号称千牛山第一刀的家伙,刚一照面,头都不见了!不好!先前那身着铠甲的小子杀过来了!

    贼群中,那獐头鼠目的头领正躲在后面,鼓动着部属拼死突围。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位置怎么越来越靠前?当那全副武装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猛然惊觉,这些王八蛋在往后退!

    盯着面前这全身上下,不带一丝人味儿的少年郎,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牵动少年手中的朴刀。

    可那刀,终究还是扬了起来。危急时刻,生死关当,这贼兵头目祭出了江湖人安身立命的法宝!动作是这样的,将手中兵器缓缓上举,直至头顶,而后双膝慢慢弯曲,直到触及地面。然后,清清嗓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嚎出来:“好汉饶命!”

    这件法宝,自然不是万灵丹,难免也有失手的时候。所以,接下来的,便是等待。少年的刀似乎没有落下来,贼兵头目暗自谢了一遍满天神佛。

    “好汉饶命!我们投降!”

    

第十七章 别高兴得太早

    深夜,徐家庄中的大火已经被扑灭。空气中,血腥味、焦臭味混杂在一起,加上阵阵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杨彦带着几十条汉子,押解着数十名缴械投降的贼寇。这些人至今没有弄明白,咱们前前后后劫掠了数十个村庄,击退了五次官军围剿,甚至还攻陷了一座县城,怎么偏偏栽在这徐家庄?而且栽在这些乡巴佬手里!而且这些乡巴佬中,还有相当部分的毛孩子!

    “都利索点!”张庆则指挥剩下的乡兵,按照徐卫的指示,将所有贼兵的尸首搬运到河边。两兄弟擦肩而过时,张庆问了一句“马二没事了吧?”

    杨彦呛得直咳嗽,摇了摇头,唉,这人呐,生来有命。像咱这种人,天生胆大,杀人不眨眼。可马二那厮,打小就是个焉巴货,打个架都躲得远远的,如果不占压倒性的优势,绝不插手。今晚,死在他那板斧下的人,少说有七八个。当时觉得他杀得挺欢,可事一完,整个人都傻了。

    “今晚可真痛快!服了,九哥真是……哎,张庆,我跟你说话呢!”

    小河边,木桥上,马泰坐在桥上,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如石像一般。那柄砍死七八个贼人的斧头,已被他扔进河里。杀人,他从未见过,更别提亲自动手,可今晚,他杀了不止一个。他清楚的记得他杀的最后一个人,头颅被斧头劈开,脑浆溅了他一脸。虽然在河里洗了很多次,可他还是觉得有股子腥臭味。

    十根指头,紧紧揪着头发,他不敢再去想。只要一想,脑海中立刻浮现那被劈成两半的头颅……

    “喝一口吧。”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他猛然抬头,月光下,徐卫张脸上,早已不见了骄横与凶残,挂满了微笑,如同天上的月光一般,让他觉得亲切。

    马泰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接过徐卫递过来的酒坛子,狠灌一气。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世道就是这样,今天晚上,我们如果不这样做。那么现在死的,不仅仅是你我弟兄……”徐卫拿过酒坛,自己也喝了一口。轻轻摇晃着坛子,听着坛中酒水的响动,若有所思。

    “九哥,往日在庄里,在县里,别人都怕我,你知道,有一次在,哎,在他娘的哪儿来着?反正我忘了,哦,在县里?嘿,这脑袋怎么回事?”马泰满嘴喷着酒气,有些语无伦次。

    徐卫静静的看着他,并没有搭话。

    “可我明白,不是因为我马泰有什么了不起,而是因为别人怕你们。总之一句话吧,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你们的狗,我是你们的兄弟!我也是条汉子!我能干事!我能干大事!”马泰挥舞着拳头,情绪很激动。

    徐卫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不仅是条汉子,你还是徐家庄的英雄。”说实话,马二今晚的表现,的确让他刮目相看。张庆说了,马二当时横扫千军的气势,愣是吓得一二十贼兵不敢前进一步。有个穿重甲的贼骑,刀枪不入,却让他一斧头砍在胸口,等乡兵们战后扒下那三四十斤重的盔甲一看,肋骨全断了,整个胸膛塌了进去。

    “九哥,你,你说啥?”马泰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九哥说,我,我是英雄?

    “你是徐家庄当之无愧的英雄,正是因为你的拼死奋战,全庄老小才保全了性命。”徐卫正色道。

    马泰嘴唇抖个不停,一双虎目中,竟闪动着泪花。

    “九哥!兄弟我……”一把拉住徐卫,马二摇晃着脑袋,就是说不出话来。

    “我听说你比我大一岁半,就凭你今晚这分胆气,我打从心底叫你一声……”徐卫话没说完,马二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搂住他,哇哇大哭。他那体格,他那力气,勒得徐九几乎喘不过气来。

    徐卫正想再安抚他几句,马泰却突然放开了他,一双眼睛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个遍,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真是我九哥?”再笨的人也看得出来,现在的徐卫跟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略一迟疑,徐卫轻笑道:“兄弟,你醉了。”

    “我没醉!孙子才醉呢!你看着,我给你走两步,看到没,走两步……”刚走一步,庞大的身躯仰面倒下,再也不动弹。

    这时,张庆领着人用牛车拉着贼兵尸首赶到河边,见马二倒在桥上,又闻到酒味,心中已了然,叹道:“杀猪都不敢看的人,居然能被你煽动起来杀人,徐卫,有你的。”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用“煽动”这个词,但徐卫并没反驳,扭头看了一眼十几两牛车,问道:“战果如何?”

    “这里有一百八十四具尸首,有人样的不到一半,剩下的不是烧得面目全非,就是被砍得四肢不全,几个胆大的,正拼着呢。俘虏七十三个,都扒了衣裳,关在牛棚里。我们伤了二十四人,有六个伤势较重,正在救治。”张庆随口说来,却是桩桩件件,清清楚楚。

    徐卫有些意外:“怎么?无一阵亡?”

    “你真当庄里的汉子只是扒粪的农夫?哪个身上没十几二十年功夫?哎,这点你该最清楚才是,哦……”忽然想起,徐卫自从大病一场后,脑子不太好使了。不过也不对,你说他脑子不灵光吧,今晚怎么回事?难道是徐太公教的?想让儿子在徐家庄甚至夏津县立起威名来?这么说来,太公是想让他立下功劳,趁机也荫他作个官?还是不对,太公已经致仕,离任后已经荫补了徐大哥,哪还有徐九什么事?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便听徐卫叫道:“扔吧。”

    “扔啥?”张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废话,当然是扔尸首,要不然拉到河边来干嘛?你我兄弟吃烤肉?”徐卫笑说道。

    张庆心里阵阵恶心,皱眉道:“扔河里作甚?”没等徐卫回答,他就明白过来。这条河,一直流到夏津县城外,把尸首扔进河里,顺水飘过去。正围攻夏津的贼人一见,还不立刻军心大乱,这样一来,夏津之围也解了!

    徐卫见他的神情,心知他已明了,遂笑道:“跟你说话就是省事。”

    张庆借着月光,细细的审视着这个认识了十多年的兄弟,也如同马二一样,他心里在想,这真是徐卫?今晚的作战,全是由他一人指挥,从砍桥拒敌,到放火布阵,再到菜园火战,乃至最后的两头围堵,每一个环节都被他计算在内。自己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砍断木桥,必然能在一段时间内阻止贼兵进庄,此时贼兵又看到徐家庄内一片大火,自然以为庄里百姓已经逃跑。

    如此一来,贼军大部队肯定不会在徐家庄耽搁时间,毕竟他们的目标是夏津县。徐卫算准这一点,才叫杨彦扮作妇人,放出诱饵,引贼人小部进庄。此时的菜园,已经布置完成,只等贼兵上钩。一场大火,烧得贼人鬼哭狼嚎,军心大乱,这时候才把武艺最高的几十人堵在村子两头的出口,痛打落水狗。

    即便像自己方才想的那样,这些计划是徐太公早就定下的,只是由徐卫实施。可凭从前徐卫的本事,叫他提刀杀几个人容易,可指挥这么慎密的行动,他绝对没那个能力。甭说是他,就算换了自己,恐怕也……

    一阵响声,惊醒了陷入深思的他,扭头一看,徐卫在他出神之际,已经指挥着乡兵将那些贼人尸首抛入河中。

    “你算算时间,估计要多久这些尸体才能漂到夏津县?”徐卫望着渐渐漂远的尸首问道。

    张庆目测尸体漂流的速度后回答道:“少说得一个多时辰,而且不能抛得太快,这河道本就不宽,万一几具尸首同时堵住,那就前功尽弃了。”

    “厉害!都说你脑子好使,看来名不虚传。”徐卫赞了一句。

    张庆心中,本觉有些压抑,听到这句话,稍稍释怀,笑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徐卫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又试探着问道:“以夏津县的情况,恐怕抵挡不了多久吧?”

    张庆面色一沉,点头道:“不错,县里没有驻军,即使拉去了我徐家庄两百乡兵,但梁横那厮,欺压百姓,作威作福是把好手,领军拒敌么?”语至此处,不屑的撇了瞥嘴。“再说贼人兵临城下,城内怕是早就乱作一团,治安就够他喝一壶了。所以,夏津县,悬!”

    徐卫闻言,频频点头,张庆考虑得的确比较周全。可他忘了一样,四哥这次奉命回来,就是与县里的官员共同组织乡兵,抵抗贼寇。他此时,必然也在夏津县。梁横在徐家庄乡兵组织完毕后,立刻拉走一大半,想必是也知道贼人已经威胁夏津。既然提前知道消息,四哥身为军官,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他一定会向大名府方面请求援军。

    当徐卫把这一点向他阐明时,张庆苦笑道:“那我们还咸吃萝卜淡操心作甚?只等着朝廷官军一到,便将这帮贼寇剿个干干净净就是。”

    

第十八章 夏津保卫战

    兄弟们看这章之前,一定回头重看一下第十七章,作了一些修改,并增加了一千多字。同样,请兄弟们多多支持,票票,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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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卫闻言,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夏津县离大名府多远?”

    张庆脸色一变,不错,即便徐四哥预先向大名府发出了消息,可官军至今未见踪影,就算会到,以那些当兵的德性,最快也是明天天亮的事情。这一晚,夏津县撑得下去么?何况这些贼寇,不以占据城池为目的,只图劫掠一空。若是今晚夏津城破,等明天官军赶到,还有什么意义?

    慢,徐卫既然这样问,难道他是想……

    想到那个可能,张庆也不禁背脊一片凉意:“兄弟,你疯了吗?拿不到一百人,对抗数百贼兵,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夏津县那里可不是几百人,而是两三千!咱们就算全填上,结果也是注定的!”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有说明。这群贼寇,凶残成性,连官军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今晚徐家庄虽然获胜,可坦白说,首先是对方大意轻敌,其次咱们是借助了庄里的熟悉地形,打了一个瓮中捉鳖之战。可要是杀到县里,那里可是一片平坦开阔之地,没有任何依托。

    “要是我们的人马不止几十呢?”徐卫自言自语道。

    不止几十人?什么意思?咱们一共九十多人,伤了二十几个,还剩下七十人。七十人对两三千,哪怕我们个个都是三头六臂,神功护体,能起什么作用?

    这两人在一旁合计着,一个声音却在旁边响起:“两位哥哥,干吧!杀到夏津去!”

    两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正在抛尸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虎头虎脑,稚气未脱,背上背把朴刀。他刚说完,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长相也颇为相似的少年接口道:“不错!要是再解了夏津之围,咱们这功劳就大了!到时候……”

    “闭嘴!”张庆一口打断。这些小东西,全被徐卫煽动得热血沸腾,现在就是叫他们去捅天,这些小二愣子怕是也会扛着梯子嗷嗷直叫往上窜!

    那两名少年虽然不再说话,可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不甘心。徐卫发现,二人正是跟张庆过河刺探消息的那两个。

    空中隐隐传来一声闷雷,抬头一看,天幕中已不见了月亮,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你刚才说,要是我们人马不止几十人,是什么意思?”张庆问道。

    “咱们徐家庄总共多少人?至少上千吧?”徐卫这没来由的一问,让人一时捉摸不透。

    张庆眉头紧锁:“对,那有什么用?老的老,少的少,要不然就是妇道……”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察觉到了徐卫那句话的意思。

    夏津县城

    若是往日,此时的县城除了打更的更夫,醉倒街头的醉汉,街上不会再有其他人。可今天,夏津县里所有的百姓几乎都被动员起来。数千贼兵,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城外,挥军猛攻。好在徐家庄的徐四受上头指派,坐镇夏津,统率着从各村临时征集来的七八百乡兵拒敌。

    此时,夏津城防已经岌岌可危。城门虽然已经加固,让对方一时无可奈何。但城墙本就低矮,又年久失修,贼兵蜂拥而至,架起木梯前扑后继的爬上来。那些临时征调的乡兵,未开战就先输了胆气,再看贼寇人多势众,心生畏惧。城墙几度失守,若不是徐胜带领徐家庄的两百乡兵,四处游走支援,县城早就陷落了。

    又击退一次进攻,一身戎装的徐胜按着刀,坐在城墙梯上,稍事歇息。他的四周,聚集着徐家庄的父老兄弟。看着他们,徐胜不禁五内俱焚。他实在没有料到,千牛山的贼寇会在劫掠了武城县后,几乎不作整顿,立刻挥军扑向了夏津!而自己昨天在了解了情况后,已经飞马向大名府求援,可直到现在,未见一兵一卒。

    更让他怒火冲天的是,梁横不跟自己甚至知县相公商议,将徐家庄组织的三百余乡兵,拉走了两百人!也就意味着,徐家庄能战之士,仅一百余人!此时,贼人已兵临夏津,徐家庄恐怕凶多吉少。

    想起自己那年迈的老爹,辛苦的发妻,还有那不懂事的弟弟,徐胜心如刀绞!但愿吉人自有天相,他们早早逃了才好。可以父亲的性格,以九弟的脾气……

    “城里的人听好!早早开了城门,免你一死!否则,徐家庄就是你等榜样!”正当众人忧心如焚时,城外贼人大声呼喊道。

    这句话,真如晴天霹雳一般!徐家庄还剩下的一百多乡兵,闻听此言,一时大乱!人人悲愤,个个哀恸!不少人放声号哭!还有人向着徐家庄方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呼爷娘!

    徐胜牙关几乎咬碎,紧紧攥着刀柄,缓缓起身。生身父亲,结发妻子,同胞兄弟,这血海深仇,若是不报,我徐胜与畜生何异!

    “四哥!咱们杀出城去!跟这些牲口拼死一战!替徐家庄父老,报仇!”一名汉子泪流满面,疯狂的吼道。他的话,立刻使一百多乡兵炸开了锅,纷纷请缨,要出城死战,拼个玉石俱焚!

    一双虎目中,噙满了男儿泪。徐胜望向徐家庄方向,暗道,爹,娘子,九弟,我徐胜投身行伍,向来以精忠报国自负。可现在,竟让家人惨遭灭门之祸而无能为力!你们先行一步,我,这就来!

    “各位叔伯,各位兄弟,各位子侄!徐家庄遭此无妄之灾,我徐胜身为人子,身为人夫,身为人兄,若不出城死战报仇,有何面目立于世上!但你们不必,大名府援军随时会到,不必做这无谓牺牲!现在,有愿出城者,随我来!”徐胜说罢,大步奔向自己的战马。

    徐家庄乡兵,同仇敌忾,谁肯落后?人人心中抱定必死决心,紧紧跟在徐胜身后。

    与此同时,城外的贼人们也不好过。自劫了武城县以来,这些贼兵信心爆棚,满以为夏津县一定是望风而降,可怎料踢到铁板一块,抵抗如此坚决。打了这么久,伤亡数百人,夏津县仍旧在坚持。

    那贼寇首领,千牛山大寨主急得肝火大动。二寨主至今没有赶来,夏津县又久攻不下,真他娘的背时透顶!又一次攻击被打退,唉,若是二寨主在,一定会想出破城之策,这穷酸,一个破庄子有什么好看的?非要去瞧瞧,莫不是又寻着娘们了?这老色胚!

    正动用为数不多的智商苦想破城之策时,几个贼兵大呼小叫的冲将过来。他心头一阵恼怒,挺起长矛直刺过去:“叫你娘的鬼!”

    好在这些喽罗都晓得,大寨主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早就防着他这一手,闪身侧开,慌忙叫道:“大王,您得去看看河里,出事了!”

    离县城仅不到百步之远的河边上,几十名贼人乱成一片。匪首领着人过来,几脚踢开挡路的喽罗,上前一看。

    这一看,直看得他心也跳,眼也跳,我他娘的眼花了?这是……

    那河边,横七竖八摆放着十几具尸首,仔细一看,竟全是自己山寨的人!怎么回事?

    “哎呀!”一片惊呼声传来,那河边打捞尸首的贼兵们骇得大叫,纷纷倒退!匪首心头狂震,冲上前去一看,也不禁胆战心惊!那是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简直就是一块焦炭!

    更让他胆寒的还在后头,河面上,尸体源源不断的漂来,当真是触目惊心!

    “不好!是二寨主!”有贼兵指着漂在跟前的一具尸体,失声叫道。

    这到底是怎么了?那徐家庄不是早逃空了吗?二寨主向来诡计多端,行事谨慎,况且带着三百人马,怎么会浮尸河中?他都歇菜了,那其他弟兄岂非……心头阵阵发虚,眼下夏津县未破,二寨主又全军覆没,难道中计了?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忽闻身后喊杀声大起!回头一看,只见一彪人马从县城出来,横冲直撞,左突右杀,如入无人之境!特别是那冲在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手持一柄掩月大刀,所向无敌。刀落处,血肉横飞,挡者披靡!

    “直娘贼!与我杀过去!”大寨主一时凶性大起,早将方才的顾虑忘在脑后,夺过长矛,跨上战马,带领着一班贼众,冲杀过去。

    乱军之中,徐胜手起刀落,连斩数人!一双眼睛,杀得通红,突然斜刺里奔出一人,长矛直取他腰肋而来!

    此时的他,早已迷了心性,亲人悉数被害,仇恨充塞胸间。望见那长矛刺来,竟然不闪不劈,手中掩月大刀横扫过去!

    那一矛正刺在他腰肋处,对方一击成功,还未来得及撤回兵器,徐胜的大刀已经呼啸而来!心头大骇之下,匪首将兵器撒手,急速将头压向马鞍之上!

    晚了,徐胜那一刀,带着杀父,杀妻,杀弟之仇而来。又急又狠,刀锋过处,匪首半边脑袋腾空而起!

    按说这群乌合之众,见到头领被杀,应当树倒猢狲散才是。可一来,这些贼兵自侍兵强马壮,人多势众,现在城门大开,正当冲进去,抢光,烧光,杀光,奸光,替大寨主报仇,哪里后退的道理;二来,就算大寨主被杀,凭咱们几千人,还打不过这一百多人?待破了夏津县,便是大功一件,回到千牛山,三当家的作了大王,咱们个个升上一级,岂不痛快?就算不回千牛山,凭破夏津县的威名,自立山头又怎地?

    怀着这个心思,贼兵们,又特别是大小头目,那叫一个奋不顾死!便是朝廷官军见了这“大无畏”的气概,也当汗颜!

    徐家庄百余乡兵,虽然个个身怀武艺,但毕竟未经训练,且心怀仇恨,各自为战。渐渐的被群贼压缩至城门口,徐胜也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竟忘了指挥!单枪匹马,身陷重围,情势危急!

    偏偏在这个当口,城头上一人大声下令道:“关城门!快关城门!”正是县尉梁横!他这城门要是一关,徐胜一干人等,就被堵了后路!必死无疑!

    城头上,梁横望着城下孤军奋战的徐胜,嘴角,竟挂上一抹狞意。敢得罪老子,这次叫你们徐家老的少的统统死绝!

    正得意时,身旁公人语带振奋的喝道:“看呐!援军来啦!”梁横心头一震,抬头望去,只见徐家庄方向,一条火龙急速而来!

    

第十九章 一门三将

    那还真就是条火龙,但见离县城数里远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火光组成一条长龙,以蜿蜒盘旋之势直投夏津而来,前后竟延绵两里地!梁横脸上笑容凝结,他知道这绝对不会是朝廷官军,难道是贼寇的后备部队?

    想到此处,心知夏津稍后必将沦陷,待在这城楼上等死作甚?还是赶紧预备后路吧。打定主意,不动声色的退下城楼,背后部属大声呼叫他也置之不理,专投那小巷而去。街上乱一团的百姓见县尉大人行色匆匆,不知所以,顿时谣言四起。

    城外,徐胜并一众乡兵,已然身陷重围。凭借着高强的武艺与敌周旋,但贼人实在太多,他们已现疲象。在这个时候,背后的城门又被关闭,除了一死之外,似乎别无退路。

    徐胜骑着马,目标最为明显,他身着戎装,众贼知他必是朝廷军官,是以拼死上前,企图拿下这个功劳。手中的大刀越来越沉,腰肋的伤口血流不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若我九弟在,何惧这区区贼寇?”

    一母同胞,徐胜比父亲更加了解自己的弟弟,那小子天生好武,未及成年已将父亲的本事学了个尽,比起自己也毫不逊色。更难得的是,徐卫不但勇武非常,而且耐力过人,能不吃不喝负重数十斤,从徐家庄一直跑到武城县。但那可怜的弟弟,刚刚大病初愈,捡了一条命,又被……

    突然!徐胜高大的身躯,从马背上猛跌下来!原来那战马本已年高,又数日劳累,不堪驱使,马失前蹄!围攻的贼兵们一见,大喜过望,长短兵器一起招呼过来!徐胜眼见就要命丧当场!

    正当此时,忽闻贼兵阵中有人高声大喊:“不好!官军来了!”

    听到这话,不少贼寇四处张望!果然!那东南方向,一条火龙直扑过来。这些打家劫舍的强盗一眼便看出,那是无数的火把!仅以目测,便可断定,少说三千人以上!咱们千牛山的人马,几乎全在这里,除了官军,还会是谁?

    这些贼寇打仗,都有个特征,只打顺风仗,一旦出现败象,或是胶着状态,立刻溃退。今晚进攻武城县,本就不顺,好些人萌生退意。此时,见官府大批援军赶来,又没个人统领全局,不逃作甚?

    再说那头,徐胜经历过宋辽战争,实战经验丰富,落马之后,紧抓兵器不放。一刀迫开近身贼兵,翻身跃起,正当作最后一搏!赫然发现,怎么围攻自己的贼兵全在往后跑?不止是他们,所有围困夏津的贼人都在逃窜,却惟独不往东边跑。

    “援军来啦!”城头上,筋疲力尽的乡兵们声传四方,城内的百姓也欢声雷动!艰苦抵抗几个时辰,眼看就要支持不住,恰在此时,援军赶到,有什么能比久旱逢甘霖更让人兴奋的?

    徐胜却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这绝不是援军。各方州县,只有大名府驻有朝廷禁军,那东南方向过来,到底是什么人?看这阵势,怕是有三四千人马。难道……

    心头升起一丝绝望,难道又是另一支贼兵?

    “娘的!追上去,杀光这班畜生!”有徐家庄的乡兵发出倡议,立时得到同伴响应。

    徐胜将刀一横,大声道:“不可,穷寇莫追!速速回城应变!”

    此话一出,徐家庄乡兵们满头水雾,应变?还有什么变?贼人早夹着尾巴逃了!

    一入城,徐胜便急急寻找县尉梁横共商大事,却是四处不见踪影,有衙门差役报告,说是梁县尉悄声下得城楼,不知往何处去了。将牙一咬,徐胜传下军令,紧守各处城门,严阵以待!自己则登上城楼,凭高远眺。

    那队人马,不多时便赶到城外,当先数骑,飞驰至城门下,其中一人朝楼上大喊:“快开门!”

    “你等何人?敢聚众……”城头守兵抗声问道。

    “爷是徐家庄杨彦,奉我九哥之命,前来驰援县城!快开门!”城下一少年大声应道。

    “你九哥是哪路神仙?”城上又问。

    “听清了!我九哥便是人称徐家庄之虎,夏津小霸王的徐卫!徐家老九!”

    城楼上,徐胜看得真切,听得分明!那城下回话的小子,正是杨彦不假!心头狂喜,赶紧唤道:“杨彦!徐家庄怎样?我九弟何在?”

    杨彦光着膀子,提着把卷口的柴刀,见城楼上一军官探出身来,不是徐胜是谁?赶紧答道:“徐四哥!徐家庄屁事没有!九哥,九哥!哎,张庆,九哥呢?”

    张庆四处张望,就是没找着徐卫的身影,正疑惑时,见徐卫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过来。

    城上的徐胜见那群人中,一少年郎身披铠甲,手提断刀,龙行虎步,威风凛凛。一直走到城下,仰起头,未言先笑。这谁家埋汰孩子?一张脸上,全是血迹,除了那双眼睛,那口白牙外,简直瞧不出真容!

    “四哥,我来了。”

    天可怜见!真是我九弟!真是那浑小子!徐胜大喜之下,急令道:“开门!”说罢,将大刀扔给部下,几个大步窜下楼去,正迎上入城的徐卫。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一通打量,见弟弟这般模样,又喜,又惊,又悲,诸般情绪涌上心头,二话不说,一个熊抱过去!

    徐卫一愣,随即苦笑不已,我今天怎么这么招人等见?谁见了我都想抱一抱?

    “老九,你们是怎么……”太多的疑问在脑袋里挥之不动,徐胜一时也不知从何问起。

    旁边的张庆笑了笑,接口道:“徐四哥,这说来就话长了……”

    他尚未说完,杨彦突然高举破柴刀,虎吼道:“今晚,我们保住了徐家庄!保住了夏津县!我问你们,是谁鼓舞我们?是谁带领我们?”

    “徐卫!徐卫!徐卫!”突然爆发出来的呼声,响彻整个夏津城!徐卫用他的勇气,胆略,洗刷了“搅屎棍”“害人精”“败家子”等数十个骂名!赢得了所有人的敬重!

    县城里不明真相的百姓听到有人高呼“徐卫”,第一反应就是,怎地?徐九那厮落了草?今晚的事是他干的?

    徐胜一时怔住,心中的诧异难以形容,什么?是我九弟带领徐家庄抵抗了贼兵?这,这怎么可能?他是我弟弟,他有几斤重我还不知道?他能干出这等轰轰烈烈的大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难道是在做梦?

    张庆见他一副怀疑的模样,便将事情从头到尾简明扼要的叙述一遍。杨彦老大不乐意,又将徐卫的“英雄事迹”添枝加叶,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讲述一番,恨不能将徐卫描述成诸葛亮在世,关云长重生。

    徐胜呆滞了半晌,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喃喃道:“祖宗庇佑,家门甚幸……”

    “四哥别听杨彦忽悠,没那么神。况且,如果不是徐家庄父老兄弟精诚团结,光凭我一个人,能干成什么事?说起增援县城,不得不感谢张庆,如果不是他想出这十字火把的办法,怎么能吓退贼兵?”徐卫笑道。原来,张庆领会到徐卫那句“如果我们的人马不止数十人呢?”的意思,想出了让徐家庄每人举两个特制的“十字火把”,除手握那一方外,点燃其他三头,这样一看,一个人等于六个人。远远一看,徐家庄几百男女老少,就成了数千部队。

    徐胜听罢,既惊且喜,看着面前几个血气方刚的小子,感慨道:“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徐家庄的好儿郎!”

    当清晨第一丝曙光,照入夏津城时,这个大名府治下的小县,已经恢复了平静。城中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掩埋了贼兵尸首,收敛阵亡勇士,打扫战场。

    此次作战,算上徐家庄歼灭的二百余人在内,共计消灭贼寇五百多人,俘虏七十三人。而夏津县方面,阵亡乡兵三百余人,其中,徐家庄阵亡三十五人。

    这个战果,对于从未受过军事训练的乡兵来说,可谓辉煌!

    夏津城门口,左右两列衣甲鲜明的禁军士兵威武挺立着。可军姿再威武,换来的也只是老百姓心中的一句暗骂。怂包!咱都打完了,你们这些贼配军才到,靠你们,夏津早他娘的歇菜了!

    一辆马车不急不徐的停在城门口,一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的老者,手拄拐杖,从马车上下来。几名精壮的汉子扶着他,向城内而来。见他如此“托大”,负责城门守卫的一名副都头有意为难,挡住去路,按刀喝道:“来者何人?”

    老者没答话,甚至没看过他一眼,那副都头正当发作,便听老者身侧一汉子回答道:“此乃徐太公。”

    徐太公?没听过!量这穷乡僻壤也没什么人物,想必是……慢,怎么着,姓徐?这可得好生问问,现如今,“徐”这个字在夏津可是有特殊的分量。

    “借问一声,军中徐四指挥使是?”副都头问了一句。

    “那是太公长子。”汉子回答道。

    副都头暗吃一惊,又问道:“敢问,那位人称夏津之虎的徐卫徐九郎是?”

    

第二十章 知府的垂青

    本章作了修改,增加了一千字,大家记得重新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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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津之虎?哦,那是太公幼子。”汉子颇有些神气的回答道。

    副都头迅速将按刀的手放下,缓缓拱起,万分景仰道:“哎呀呀!老太公!真是虎父无犬子!小的这跟您道喜了!”面对禁军老前辈,老长官,他半分脾气也没了。何况,人家那两个儿子,嗨,甭说了,一个字,牛!

    正说着,徐胜领着几个健卒,匆匆而来,未到太公面前,已经跪倒在地,叩头道:“儿不孝!让老父受惊,请父亲大人责罚!”

    徐太公上前扶起,随手抚去他铠甲上的污秽,欣慰道:“你指挥守城,乃是职责所在,岂能因公废私?打的不错,没给我丢脸。”

    徐胜有些激动:“若非九弟及时增援,夏津恐已不保。爹,九弟这次可算是立下大功了!知济南府张公点名要见他!”

    徐太公沙场宿将,听到这话,也不禁微微吃惊。本朝皇帝登基后,升大郡为府,派遣朝臣任行政长官,兼管军事,称“以某官知某府事”,位高权重。那济南知府张叔夜,乃天子宠信之臣,为何点名要见我家老九?还有,他济南府怎么会派兵援助夏津?

    战事结束后,首要任务自然是清点战果,统计伤亡,赏功罚过。此次作战,若论功劳,相信是众望所归,毫无悬念。徐家两兄弟,一个守城得力,一个增援及时,都是大大的功臣。是以,济南知府张叔夜以及本县知县相公,派人赴徐家庄,请来了老太公徐彰。

    因上官到来,夏津县衙被充作帅府。此时,内衙花厅上,仅有主位坐着一位官人,年约六旬,须发花白,但雄姿伟略,顾盼生威。虽然领军,却着文官常服,此时正立在厅中,若有所思。听闻外面传来脚步声,遂转身向外。

    徐太公,徐胜两父子入得厅中,徐胜军职在身,自是大礼相见。张叔夜含笑受礼后,才伸手虚托,笑道:“不必多礼。”

    那徐彰徐太公,因是五品致仕,仅拱手施礼,口称:“见过知府……”

    “老哥哥,十余年不见,别来无恙否?”张叔夜上前,一把执住徐太公双手,如好友故旧一般,热情非常。当年徐太公在西北统兵,张知府也在西北任职,两人倒是相识,但说有多深的交情么,还真淡不上。如今,徐太公已然去职,他却是代天子守牧一方的封疆大吏,如此客气,倒叫徐太公有些不自在了。

    干咳两声,徐太公回道:“行将就木,等死罢了。”

    张知府不论真假,总是一番热忱,听到这话,只得干笑:“老哥哥说哪里话?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如今,令郎继承父志,投身行伍,早早晚晚,必成大器啊。来来来,坐下说话。”

    三人坐定,张叔夜说了些场面话,无非是回忆当年在西北的“战斗情谊”,又称赞徐太公“虎父无犬子”云云。

    徐太公却是个急性子,喜怒皆形于色,脸上不耐烦的神情渐渐显露。徐胜暗自担心,老父亲的脾气刚烈,直爽,容易得罪人,当年正是开罪了上头,才被迫致仕。这次知府接见,意义非常,可千万别出差子。

    “不知老哥哥膝下几子?”张知府突然话锋一转,问了这么一句。

    “一女二子。”徐太公生硬的回道。

    “哦?那这位想必就是在大名府军中任职指挥使的长子吧?”张叔夜看着徐胜问道。

    “是。”徐太公当真惜墨如金,身旁的徐胜绷紧了皮,生怕父亲犯了性子。

    张叔夜略一颔首,赞道:“将门虎子,前途无量。不知昨夜那位驰援县城的,夏津之虎何在?”自从杨彦在城下嚎那一嗓子“徐家庄之虎,夏津小霸王”后,徐卫的光辉事迹,今天已传得有些变样了。

    而徐家老九的形象,也从“纨绔子弟”“泼皮无赖”,摇身一变成为“少有大志”“不拘小节”,甚至“夜读春秋”“文武双全”。

    “什么夏津之虎,一个败家子而已。”徐太公其实听得心里十分受用,可脸上仍旧没有丝毫表情,语气也生硬得紧。张知府一片热忱,见对方是油盐不进,渐渐也变了脸色。

    “哎,自古英雄出少年,何必太过谦虚?”张知府轻笑一声,又接道“老哥哥,你这长子受恩荫作了官,幼子想必是要留在身边侍奉养老吧?”

    徐太公还不见反应,徐胜却听得喜上眉梢,无奈一方是上官,一方是老子,哪有他插嘴的份?可又担心父亲素来刚正,得罪了这位张知府,坏了事情。再三思量,就欲开口。

    “烂泥扶不上墙,也只能留在身边,等我百年后,守着家中薄产过日子。”徐太公似乎没有听出张知府话中之意,随口答道。

    张知府对这话明显不肯苟同,笑道:“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蹉跎岁月于乡里?你难道就没想过法子,也替他谋个前程。”说出这话,自己都感觉有些多事。但想国家多事之秋,朝廷用人之际,也就顾不得了。这位徐天甫早年在军中就是出了名的臭脾气,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徐胜怕父亲再说出什么驳人脸面的话来,在他回答之前,硬着头皮插了一句嘴:“还请大人多多周全,我替九弟徐卫……”

    “我那小子,性情顽劣,不堪大用。若是踏入官场,早晚必生事端,因此,也就打消这个念头了。再说,自己若没本事,即便受祖先荫庇讨个一官半职,也被人笑话,抬不起头。还不如守在乡里,安稳度日。”徐太公认为,张知府的话有讽刺他没有门路替儿子谋前程的嫌疑,所以才说了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这席话一出口。不光徐胜惊得如坐针毡,张叔夜也是勃然变色!

    这位张知府,乃是真宗朝元老大臣,徐国公张耆的曾孙,正是受了门荫,踏入仕途,初任兰州录事参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受荫补而作官,自然比不了科举正途出身,几十年宦海沉浮,因为“荫官”的身份,不知看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嘲讽。徐太公一席话,正踩中他的痛脚,哪能不怒?

    好在张知府一来有些肚量,二来早知徐彰脾气,强忍着没有发作。得,我这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算我自讨没趣,别人的儿子,我跟着瞎操什么心?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推说军务繁忙,下了逐客令。

    出了花厅,徐胜叫苦连天!那张叔夜是天子宠信之臣,人家看得起咱们徐家,主动过问九弟的前程,只差没把话挑明。如果能请他帮个忙,不说替老九谋个一官半职,就是派个好差事,以后也有指望了。老爹偏偏不肯放下架子,况且,人家是主动过问,也没让你低声下气去求他吧?就算你不愿意欠这人情债,你也没必要言语冒犯,让人家下不来台。

    虽然满腹抱怨,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作儿子的自然不能指责老子。只得替九弟可惜,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父子两个一言不发,出了县衙,下台阶时,徐太公突然停下脚步,问了一句:“我方才是不是有些……”

    徐胜心中暗叹一声,没有答话,徐太公迟疑片刻,还是抬起脚向外走去。尽管他自己也意识到刚才可能得罪了人,错失了一个让儿子出头的机会,可几十年养成的脾气还是让他拉不下这个脸来。

    刚转出县衙这条街,就碰见杨彦,张庆两个陪着徐卫大步而来。昨夜入城后,县尉梁横不见了踪影,徐卫临时受命,指挥徐家庄乡兵,维持治安,一直忙到现在。听闻张知府接见,这才赶来。

    徐太公看着儿子,全副铠甲,英武不凡,又想到他立下的功劳,若得自己方才多留一分心思,他的前程怕是已经定了。想到此处,心里越发后悔,可以他的性子,绝计不会对任何人吐露半分,当徐卫笑容满面走上前来时,一句话都还没说,他却抽身就走。

    见弟弟莫名其妙的立在那儿,徐胜心知,父亲已经后悔了。上前拍着兄弟的肩膀,强笑道:“没事,去见知府相公吧,记住,好生应付,千万不可唐突。”说罢,紧追太公而去。

    徐卫可没那么容易被蒙过去,老爷子那模样,像是没事?

    县衙花厅之上,张叔夜正为方才的事情大生闷气。我好歹也是个“以徵猷阁侍制知济南府事”,正经的四品官,你一个五品致仕的武官,我念着旧情,千般客气,主动示好,你倒给我绷老资格的架子。这臭脾气,害了自己不够,还得搭上儿子?

    本来寻思着,当初曾在西北共事,算是故旧,如今你儿子立了功,我送个顺水人情帮你一把,大大小小的,替你儿子谋个差事,也算是有了正经出身,日后也好徐图发展。哼,既然你不领情,我倒省得操这个鸟心!

    气还没消,就见自己的侍从缩在门外,进退不得,遂喝道:“藏头露尾的作甚?”

    那侍从一溜小跑进来,小心翼翼道:“官人,徐卫到了,见是不见?”想是他方才听到了徐太公与知府的争执,所以才这般纠结。

    

第二十一章 八品官都不要

    张叔夜郁闷之下,一句“见个鸟”几乎脱口。但转念一想,徐天甫那厮虽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却是个堂堂正正、铁骨铮铮的汉子,我何必与他置气?又何必拿小辈出气?一念至此,便点头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便见一少年在侍从引领下大步入内。十**岁年纪,身长七尺,五官俊秀,气度不凡,眉宇之间颇有其父风范。在厅中站定,拱手行礼,口称“见过知府大人”。

    徐卫如今是白身,见了朝廷大员,本当行跪拜之礼。但张叔夜初次见他,颇有好感,也就不在礼节上计较,颔首道:“好,你就是徐卫?”

    “正是。”徐卫点头道,态度从容,不卑不亢。

    “此次你统率乡兵,歼灭贼寇,驰援夏津,功劳不小。本官从济南府,一路追击这伙贼人过来,正是你们夏津县牵制住了贼兵主力,才让本府一举端掉了千牛山。待此处事毕,本府自当向朝廷并大名府通报此事,嘉奖你等有功之人。”张叔夜有意试他反应,所以拿出这些官话,套话来。

    徐卫听罢,淡然笑道:“知府大人指挥有方,知县大人调度有理,夏津乡兵齐心效命,这才有了此次大胜,徐卫不敢居功。”

    张叔夜闻言,大感意外,你小子多大年纪?怎地说起话来四平八稳,滴水不漏?跟你那老爹简直是天壤之别。当下,对徐卫又多了几分好感,早把先前与徐彰的不快扔到一边。又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徐卫皆对答如流。张叔夜愈加欣赏,便生了拉拢之心,但又怕他只有匹夫之勇,而无真才实学。

    “坐下说话,来人,看茶。”张叔夜待他坐下后,又问道“你父亲当年号称西军第一悍将,党项人畏之如虎;你兄长也投身行伍,崭露头角。你将来有何打算?”

    徐卫略一沉吟,正色道:“准备拼命。”

    张叔夜方端起茶杯,听到这话,将茶杯放下,疑惑道:“契丹已亡,党项疲弱,金国又与我朝交好,正当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何来拼命一说?”

    徐卫来之前,便听说了接见他的是济南知府张叔夜。从前看《水浒》,张叔夜的名字并不陌生,后来仰仗百度,才知其人并非《水浒》中说的那样。此人并非科举正途出身,而是依赖先祖的门荫,踏入仕途。但与其他荫官相比,张叔夜却是有真本事的。在当了一段时间地方官后,政绩卓著,受到天子召见,所陈意见深得帝心,于是留作京官。曾经出使辽国,在国宴是,契丹人自侍勇武,有意羞辱,要与宋廷使节比试。张叔夜表现了高超的箭术,契丹人深为钦佩。后来金军南侵,他带兵勤王,靖康之变,随徽钦二帝被俘,行至白沟,绝食而死,气节人格,震撼敌军。

    当下,见张叔夜问起,他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大人真相信女真人与我国交好?”

    张叔夜心中一动,仍旧不动声色道:“契丹败亡后,金国交还我幽云六州,已连续数次派遣使节,入朝交好,这是人所共知的。”

    徐卫又问:“大人应该知道,不管是契丹人,还是女真人,都在马背上长大,民风剽悍,尚武敢死。而且自古以来,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都对中原的花花江山眼馋得紧。现在辽国灭亡,挡在宋金之间一道屏障已经消除,如果您是金国之主,您会怎么做?”

    张叔夜那杯茶,是无论如何喝不下去了。当年宋金立下“海上之盟”时,他就上书极力反对,建议联辽抗金。可惜,当今天子和满朝文武,都被宋辽百年世仇蒙蔽了眼睛,派遣大军,一同攻辽。反被日薄西山的辽军打得大败而回,女真人看在眼里,早早晚晚,必定挥师南下。

    “你是说,女真人早晚会对大宋动手?”张叔夜直视着徐卫。

    后者祭出了预知历史的金手指,神色肃穆,沉声道:“不是早晚,就是今年!”

    张叔夜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虽然也判定女真人早晚会南下攻宋,可那至少也得等上三五年,今年南下,有这可能么?但这小子既然敢口出狂语,想必有些想法。遂问道:“两国交战,最是耗费国力,女真人凭什么一年之内,连续用兵?”

    “大人,所有的游牧民族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以战养战,通用掠夺来收集战争资源。而我国,各类资源十分充足,不管是粮食,肉类,铁器,人口,可谓应有尽有。是以,女真人不必担心耗费国力的问题,他们只会越打越强。”徐卫说道。

    张叔夜久久无语,徐卫的意见与他的想法虽不中,亦不远。今年宋金相约攻辽,宋军的实力被女真人看了个真切,如今让金国这只老猫,枕着大宋这条咸鱼,怎能安然入睡?

    “照你的意思,我们有几成胜算?”良久,张叔夜抿了一口冷茶问道。

    “那得看上头是什么意思,如果上头无意抗战,一心求和,那我们还就真悬了。”徐卫回答道。

    放下茶杯,张叔夜又问:“若是朝廷举倾国之力与之抗衡呢?”

    “十成胜算!女真人虽然勇武,但我们也不乏敢战之士,况且我们的资源远非金国可比,只要决心抵抗,不管三年,五年,十年,咱们跟他耗!关闭边关,坚壁清野,敌来我守,敌走我追,鲸吞蚕食,逐步推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看谁硬得过谁。”徐卫侃侃而淡,条理清楚。

    “好!”一声大喝,张知府一掌拍在桌上,徐卫所陈之策,正与他不谋而合!“没想到,徐彰还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好!”

    “知府大人过奖,我不过是纸上谈兵,耍耍嘴皮子而已。”徐卫轻笑道。

    张叔夜高深莫测的盯了他一眼,笑道:“纸上谈兵?砍桥拒贼,诱敌深入,瓮中捉鳖,四面围堵,虚张声势,吓退强敌,这些都是纸上谈兵?”

    徐卫这下笑不出来了,对方知道得这么详细,看来今天不仅仅是接见嘉奖这么简单。

    “我那些伎俩,对付这些乌合之众或者有用,其他么……”徐卫这倒不是自谦,而是实话实说。这次虽然获胜,但对方是些什么货色?不过是一群未经训练的强盗,女真铁骑却是千锤百炼,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百战之师。

    “事在人为嘛。”张叔夜起身,踱步至徐卫身旁坐下,“徐卫啊,你兄长已受了门荫,作了军官,你就没有什么想法?”与徐卫的一番对谈,张知府庆幸自己没有意气用事,此子虽然年少,但其见识不凡,且有胆略,是根好苗子。更难得的是,与自己意见相投,正当趁机网罗,为国储才。

    徐卫自然听懂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他心里另有想法,是以一时之间,并未回应。

    张叔夜见状,以为他有什么顾虑,赶紧说道:“当年,你父与本府在西北共事,算起来,我也是你半个长辈。如今时局不明,正是用人之际,不如这样,你到济南府来。多的不敢说,以你的能力,以你的功劳,补个修武郎不成问题。”说罢,停顿了一下,却没从徐卫的脸上看到想象中的欢欣鼓舞。怕他不懂其中奥秘,又接着解释道:“这可是正八品的武职,你如今是白身,若从士兵干起,少说也得七八年。”

    他这倒是实在话,当今天子登基后,定下武官官阶五十三等,类似于后世的军衔,修武郎是第四十四等。普通士兵要是一阶一阶往上升,若是和平时期,还真得费些时日。徐卫立有功劳,又是行伍世家出身,再加上张知府托托关系,问题倒是不大。

    徐卫一时没有回应,站起身来,对着张叔夜一揖:“多谢知府大人抬举,只是父亲年老多病,四哥又任职军中,家中无人照料。大人的提携,徐卫一定铭记在心。”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自古以来,一个人有没有才能,不打紧,所谓百善孝为先。评价一个人,首先看他是否孝顺。即便朝廷大员,但有父母过世,也必须丁优,可见孝道大如天。徐卫既要拒绝对方的好意,又要不伤人情面,这个借口是合适不过的。对方非但不会心存不满,反而会认为此人虽有才干,却是个至孝之人。而但凡孝顺之人,往往可靠。

    张叔夜以惋惜的神情看着他,虽觉不舍,也点头道:“不错,孝心可嘉。罢了,本府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是你既怀大志,兼有胆略,守在乡里,终是可惜了啊。”

    徐卫立时作出一副心痛不已,无可奈何的模样。张知府看到,又觉不忍,宽慰道:“无妨,你此次立下功劳,在本县补个缺是绰绰有余了。你未及弱冠,将来还有的是机会。”徐卫连声称是,张叔夜又宽慰嘉奖了几句,亲自送出门来。

    徐卫摆着正经的八品官不要,既没疯,也没傻。他有自己的打算,那就是,坚决不投军!原因就在于,一旦被编入禁军战斗序列,那就得一切唯军令是从,束手束脚,完全受制于人。即便暂时得到个八品头衔,以后想出头就难了。他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历史上北宋末年三番五次发出的“招募勇士诏”。

    

第二十二章 惊动皇帝

    千牛山一伙贼人,起初流窜于济南府境内,被张叔夜派兵追剿,一路西逃,窜入大名府。连续数次击退官军,劫掠村庄,攻破武城,占了千牛山,一时之间竟有坐大之势。可谁不好惹,偏偏撞上徐家庄,先折一阵,攻取夏津又踢上铁板。徐卫虚张声势,吓得群龙无首的贼人仓皇逃窜。

    一路追过来的张叔夜不费力气,一举端掉千牛山贼巢,这伙贼寇正式宣告歇菜。捷报飞入开封东京,传到枢密院,枢密使童贯领军攻辽,败退太原。枢密院主事的乃是“同知枢密院事”蔡攸。此人乃公相蔡京之子,却为争权夺利与其父反目,如今虽然坐着总领全**务的枢密院第二把交椅,但一方面有父亲的攻击,一方面又有童贯压在上头。

    济南,大名两府的捷报一送上来,蔡枢密认为机会来了。前番童枢密与自己领军攻辽,大败而回,让官家好生恼怒。已经动了责难之心,虽然推上去几个替罪羊,可天子的怒意仍未平息。这不正好,几次击退官军,袭扰大名济南的贼寇居然连贼窝都端掉了。这件事若放在平时,狗屁不是,可放在这节骨眼上,可就有得发挥了。

    是以,蔡攸丝毫不犹豫,带了捷报火速进宫,面见道君皇帝。

    当今天子赵佶,崇信道教,一心想修炼成仙。军国大事,起初多由蔡京,童贯等人打理,然眼下,蔡童二人俱已老迈,他们的子侄,门人便鸡犬升天,显贵起来。又特别是这蔡攸,在官家还是端王时,便已倾心奉承,关系非比寻常。

    入了禁宫,问明官家去处,原来是在斗气阁修炼。赶到斗气阁时,只见一内侍在门外侍奉,天子修炼时,最不喜人打扰。蔡攸耐心等在外头,盘算着稍后的说辞。左等右等,低头数了几百只蚂蚁,终于等到阁内一声钟响。蔡攸不着痕迹的塞过一锭元宝,笑而不语。

    那小宦官也是不动声色,收在袖中,这才入内禀报。不多时出来,说是官家召见。蔡攸略整衣冠,向内侍确认无误后,方才入内。这可是有原因的,当今天子风流儒雅,起用臣下也有个标准,仪表务必出众。朝中掌权者如蔡京,童贯,梁师成等,个个都是仪表堂堂,蔡攸怎敢大意?

    斗气阁里一人,身披三清袍,头戴五老冠,盘膝坐在蒲团之上,背对外面。四周堆放着经卷书本,那人随手取来一卷,也不研读,仅抚摩而已。正是大宋天子,号称道君皇帝的赵佶。

    “臣,蔡攸,叩见陛下!吾皇……”蔡枢密推金山,倒玉柱大礼参拜。

    “少聒噪,有事说来,无事问罪。”道君皇帝翻开书卷,似在观看。

    蔡攸心头一凛,心知官家必定在为前线大败的事恼怒,赶紧奏道:“陛下,捷报!”

    道君皇帝翻书的手略一停顿,随即哼道:“大败而归,你们能说成战略转移,保存实力,徐图进取。你们的捷报,朕还敢信?”

    “陛下恕罪,臣只是枢密副使,有些事,臣就是有心,也无力啊。”语气无奈,那叫一个委曲,那叫一个郁闷。把什么事情都推得干干净净,对啊,咱只是老二,还有老大在上头压着,谎报军情,自然不关我的事。

    道君皇帝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反驳,略一沉吟,即问道:“何处来的捷报?”

    蔡攸赶紧递上大名府与济南府送来的军报,朗声说道:“赖陛下鸿福,将士用命,为祸河北山东的贼寇已经肃清!”

    赵佶不置可否,待内侍呈上军报后,略一翻看,似是不耐,说道:“朕今日精力不济,你且说说。”

    “臣遵旨!”蔡攸应了一声,还没开口,又听官家赐坐。暗自一喜,心知有门!

    落座之后,清了清嗓子,蔡攸这才开口:“陛下,自大军战略……失利后,一部留守太原,余众撤回河南。那河北山东两地的刁民趁势而起,侵扰州县,为祸乡里。其中有一支贼寇,为首的号称‘赛翼德’,使一条长矛,剽悍过人。起初不过数十人,干些剪径的勾当,日渐坐大,啸聚山林,劫掠村镇,可谓是无恶不作,罪孽深重。数日之前,这伙贼人攻破武城县,大肆烧杀,可怜那朴实百姓,遭此无妄之灾,死伤惨重,背井离乡……”说到此处,他语气悲凉,面容哀戚,竟说不下去。

    赵佶听到这里,略微侧过头,责问道:“此事为何不报?”

    “这,陛下近日勤于修炼,而臣早已布置下去,是以不敢打扰。”蔡攸一通忽悠。当日武城惨案报上来后,他唯恐此事触怒本已不快的皇帝,压下不报。如今,下面打了胜仗,倒成了他的布置。

    只见背对外面的赵佶微微颔首,似有认同之意:“接着说。”

    “劫掠武城县后,这伙该死遭瘟的贼寇直扑夏津……”

    赵佶插了一句:“可是太祖朝马仁禹的故乡?”

    “正是!陛下,也合该这伙贼寇倒霉,那夏津自古便是尚武之乡,尤其治下有一徐家庄,更是了得,庄中汉子都是武艺高强之辈。陛下,不知对徐彰此人,还有印象么?”蔡攸问道。

    道君皇帝不假思索:“没有。”

    蔡攸讨了个没趣,继续说道:“那徐彰乃西军猛将,原为种谔部下,党项人畏之如虎,以禁军都虞侯致仕。当时,臣还上奏挽留。”这虽然是实话,但当时徐太公得罪了童贯心腹,童贯向蔡京打了招呼,蔡京又向高俅施压,才逼得徐太公上表引退。蔡攸那时,已与其父不合,你赞同的,我都反对,你反对的,我都赞成。所以,才上了一本,要求留用。

    听他这么一说,赵佶似乎有些印象了:“然后呢?”

    “那徐彰虽然致仕,可其忠君忧民之心未尝懈怠。将两个儿子培养成材,长子受恩荫,在禁军中任职。次子虽然年少,却是个有勇有谋的少年才俊,贼寇兵临徐家庄,派人索要钱粮牛马,否则便要屠尽全庄,一个不留!”蔡攸说到此处,有意的停顿下来。

    “岂有此理!天下,乃朕之天下!岂容反贼猖狂!”果然,赵佶大怒,手中奏章掷飞出去,吓得内侍一溜小跑过去捡了回来。

    “正是如此!那庄户人家,都胆小怕事,惟独这个徐彰次子,严词拒绝!当场斩杀贼使,在保正,勇头逃跑的情况下,聚集庄中少年后生,巧施妙计,全歼来袭贼人。又虚张声势,吓退围攻夏津县的贼兵主力,其兄正在守城,两兄弟里应外合,这才有了此次大胜!”蔡攸说得眉飞色舞,兴高彩烈。赵佶听得频频颔首,心里稍宽。

    “陛下,臣自前线回京后,收到军报,便一再嘱咐地方。朝廷兵力有限,一定要征召民间勇武敢战之士,保卫桑梓。这夏津知县明显贯彻领会了朝廷的用意,这才让徐彰的两个儿子,有了用武之地。”蔡攸之话,第一表明此次剿贼获胜,是自己的方针正确,首功嘛,当然是自己的。第二捎带上了自己的爪牙,便是那夏津知县。徐胜徐卫两兄弟的功劳,居然成了在他的精神指导下,在夏津知县的具体落实下才取得的。

    赵佶又从内侍手中取过奏章似要翻看,却提不起兴致,随口问了一句:“那徐彰次子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呃,姓名不太清楚,年纪想来不大。”蔡攸早就看过奏章,大名知府的上奏中,对徐胜徐卫两兄弟是一笔带过。济南知府的奏章中,却用了五六十个字专门讲述徐卫指挥作战的经历,荐才之情,跃然于纸上。

    此时,他见皇帝似乎没有兴趣审阅奏章,刻意隐下徐卫的姓名。他当年在皇帝还是端王时,便时常借着各种机会与之巧遇,后来端王问了一句“此人是谁?”,受了他不少好处的内侍应了一句“蔡攸”,就这么地,让端王留下了印象,他才有了今天。徐卫与他非亲非故,没理由白帮这个忙。

    大宋立国以来,又特别是近几十年,刁民造反不在少数。若是往常,剿灭几千贼寇这种事,根本报不到皇帝面前。这次,蔡攸之所以大报特报,甚至专门讲述战斗经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攻辽大败之后,皇帝需要一场胜利来使龙颜大悦,他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定自己的地位。

    照眼下情况来看,这个目的,似乎到达了。

    “官军以优势兵力进攻日薄西山的契丹人,被打得大败而回;这些乡野少年聚在一堆,却能击溃数千残暴横行的贼寇,你既掌枢密院,想过其中的道理么?”良久,赵佶问道。

    蔡攸一时为之语塞,讪讪道:“臣愚钝,请陛下训示。”

    “官军缺的,便是这敢战之心!想那徐……徐什么?”皇帝又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蔡攸装傻充愣:“徐彰。”

    “朕问的是他那次子姓……罢了,那徐彰次子,即便出身行伍世家,受其父熏陶,但一未从军,二未上阵,凭着保卫桑梓的决心,击溃强敌,这种敢战之心,正是官军所缺乏的。枢密院和三衙,都得重视这个问题。”赵佶训诫道。

    蔡攸连声称是,赵佶顿了顿,突然问道:“居安,你快五十了吧?”

    “回陛下,臣今年四十有八。”听皇帝突然称起自己的表字,还问自己的年龄,蔡攸心头一阵狂喜。今天这番表功,看来是起作用了!

    “嗯。”道君皇帝点了一下头,继而说道:“退下吧,有功之人,该赏则赏,国家多事之秋,需当君臣一体,百姓同心,才能共渡时艰。”

    蔡攸应下,拜辞皇帝,正当离开,忽听又背后响起同一个问题:“那个徐彰次子……”

    蔡攸仍旧不答,回首躬身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像徐彰次子这般的年轻人,应当给其机会多多磨练,若真有才干,可酌情任用,甚至破格提拔,为国储才啊。”

    

第二十三章 老九这回欢喜了

    夏津之围解除后,徐卫等乡兵留守县城,协助处理善后事宜。张叔夜起初设宴,专为徐家兄弟等人庆功,继而更是接连数日召徐卫共论边事,越发的看重这个晚辈。在其率军回济南之前,更是嘱咐徐卫,不骄不躁,静待时机。那夏津知县得知徐卫在面见张叔夜时,替他戴了高帽,十分受用,也对徐卫高看一眼,秋波频送。明里暗里都表示,一定要尽力帮忙,替徐卫谋个前程。

    转眼到了七月,徐卫才率领一干乡兵回到徐家庄。知县拨下五百贯钱,抚恤庄中战死乡兵,慰问伤员,并亲书“尚武之乡”牌匾,以示表彰。单独赏给徐卫五十贯,却被他全部纳入抚恤金中。

    七月初七,乞巧节,徐卫连日劳累,睡得极沉。在那位怪大妈的强力呼唤之下,方才起床,洗漱之时听那妇仆张三嫂提及,说是他大姐并姐夫,携外甥回娘家来了。整理完毕,来到偏厅,没进门便听到一个妇人爽朗的笑声。入内一看,餐桌旁除了老爷子,四嫂之外,还有一男一女并一小童三个“陌生人”。

    他一踏进偏厅,那小童三并两作蹦到面前,甜甜的叫了一声:“小舅!”孩子长得极讨人喜爱,胖得像是团肉球,铃睛鼓眼,滴溜溜乱转。徐卫伸手在怀里一摸,却是半个大子也没有,早知道留下几两赏银,也不至于这般穷酸。

    “哎哟哟,我家二愣子总算起床罗。”那少*妇站起身来,朗声笑道,气魄豪迈,竟也不输男子。她便是徐太公长女,徐卫的亲姐姐,闺名秀萍。他这位姐姐,年约三十左右,体态丰腴,摇曳生姿,未语先笑,一双凤目,眼波流转。

    听她这么一说,徐王氏立即反驳了大姑一句:“现如今九弟可本事了,前日济南张知府带兵回去,路过徐家庄还专程登门,对九弟极是看重。还说让九弟去济南,要给他补个八品衔哩。”

    徐秀萍一听,上前对徐卫瞪眼道:“那你怎地不去?老大不小的人,还不知道收心,男儿志在四方,成天在家里窝着算甚本事?你四哥如今已经官拜七品,你就半点不急?”连珠炮似的发问,根本没给徐卫回嘴的机会。

    徐太公看来心情不错,身体也有好转,难得露出了笑容:“老九,你三姐全在这张嘴上了,甭搭理她。先成家,后立业,你看看,外孙都这么大了……”大概天下作父母的都一样,最大的心愿就是等着抱孙子。

    徐秀萍一听这话,更是来劲,上前点着徐卫的脑门教训道:“你呀你,真不让人省心。姐姐替你在真定相中了几个姑娘,都是大户人家,干脆,今年就给你娶进门得了。”

    摊上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姐姐,徐卫能说什么?索性一言不发,只顾傻笑就成了。那边姑嫂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徐卫的婚事。这个说,咱老徐家娶小儿媳妇不能马虎,必须得知书识礼,温柔贤慧,还得操持家务,针织女红一样不能少。那个说,不成,咱家老九是个混世魔王,须得娶一个将门虎女,才能将他压住。

    徐卫站在那儿跟木桩似的,凭她俩摆布,那小肉球从头到尾一直抱着小舅的大腿,摇个不停。徐太公也乐得享受天伦,笑而不语。

    终于忍耐不住,徐卫苦笑道:“咱还是先吃饭吧,我还有事。”

    “哟,瞧你那猴样儿,你能有啥正经事?”徐秀萍嘴上虽这么说,手却已经动了起来,分发碗筷,舀粥端菜,手脚麻利,十分娴熟。

    徐卫发现,他那位姐夫,由始至终,未发一言,面上也没什么表情。起初他以为这男人陪老婆回娘家,面对老丈人,都很拘束。可饭桌上,一家人喜笑颜开,他还是一副死人脸。就连徐太公亲自替他夹菜,他也一声不吭。徐卫心里揣着事,也懒得搭理他。

    眼下已到七月,离金军南下攻宋,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之内,如果他不能干点什么出来,那么历史将会按照原来的轨迹前进,等到明年,靖康之变就会发生。可区区三个月,他能干些什么?现在,他手里的人马,就那九十几个人,还有一部分伤员。而且,他至今仍是白身,虽然在乡兵勇头临阵逃跑后,他自然而然成为勇头,但勇头算个什么鸟?用他生活那个时代的话来说,也就是个村民联防队队长吧。

    难,难,难,徐卫埋头吃着饭,想到此处,也不禁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徐秀萍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关切的问道。

    徐王氏又添上一筷,同样问道:“有什么烦心的事?”

    徐卫抬起头,看着嫂子和姐姐,还有那注视着他的老爷子,以及跪在凳上专心吃饭的肉球,心中是五味杂陈。可他心里的苦恼却不能向桌上的任何一个人提起,只得淡然笑道:“没事,我只希望,明年我们还可以这样开开心心的吃饭。”

    两个女人明显会错了意,徐秀萍嗔怪道:“说的什么混帐话?咱们徐家有规矩,绝不分家,即便你娶了媳妇,爹还会赶你出去,让你自立门户不成?”

    徐卫无言以对,徐秀萍见状,以为自己说重了话,哄小孩一般安慰道:“得得得,傻弟弟,将来要是爹容不下你,你就到姐姐家里来……”

    她话说一半,身旁的丈夫突然将碗重重放在桌上,稀粥小菜洒了一桌。厅中气氛瞬时凝结,徐太公脸色一沉,也放下了碗筷。

    “你这是跟谁置气?我徐家谁招惹了你?”拿出了岳丈老泰山的身份,徐太公问道。对方却不答话,甚至将口中饮食一口吐在地上,态度十分桀骜。

    徐太公大怒!拍桌而起!大声吼道:“你将我徐家当成什么地方!”

    徐秀萍遭此变故,非常难堪,一双凤眼中,泪水已在打转。但一方是老父,一方是丈夫,她只得伸手拉了拉丈夫衣袖,话没出口,丈夫却一把打开!那吓得不敢出声的孩子,此时“哇”一声大哭起来。徐王氏赶紧抱过侄儿安慰,女流之辈,终究没有讲话的份,只能忐忑不安的看着众人。

    太公气得须发皆动,站立不稳,徐卫担心他犯病,起身扶着,对徐秀萍说道:“你扶着回房去,这里有我。”

    徐秀萍哪敢?自古传统,妇人受了丈夫欺负,娘家兄弟肯定要出马兴师问罪。弟弟是她看着长大的,狗熊脾气,三句话不投机,一巴掌挥过来。而且这浑小子其他没学着,一身武艺不输老四,丈夫文弱,一拳过去还不打个人事不省?

    见女儿进退两难,徐太公发话了:“秀萍,扶我回房,这里交给老九!”老爷子心里着实恼怒,索性让老徐家的二愣子好好教训一下这不开眼的东西!而且他心里清楚,如今的徐卫为人处世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哼,少来这套!莫以为你徐家是行伍世家我就怕了你们!自从她嫁到我范家来,没一日让公婆欢心,凡事没个体统,丢人现眼也就罢了。成日的寻思着娘家事,回来之前央着我求我爹,说要给你们家老九谋个差事。这一回来,看看你们徐家这副虚伪造作的样子,既想当……哼,生怕丢了人,都吹破大天了!什么玩意儿!”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徐太公猛地盯着徐秀萍,见女儿低头不语,心知此事不假。顿时,心里头那个恨,那个怒,那个悔,百般纠结。自己当初要是肯放下架子,低下头颅,去求求人,托托关系,改了九儿的出生年月,也替他荫个一官半职,何以至此啊……

    原来,大宋朝廷有一种制度,叫荫补。规定凡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在比如皇帝登基,册封皇后,立储,致仕等特定的时期,可以让自己的后代,亲戚,甚至门人出来作官。但有一条,受荫补之人一定要年满十五。徐太公被迫引退时,徐卫未满十五,同僚建议他走走关系,谎称小儿子已满十五,荫个一官半职。可他一生光明磊落,加上性情固执,偏偏不肯。这才让已快到弱冠之年的徐卫至今仍是平头百姓……

    屋子里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徐太公此时纵然再怒,也难发作。徐秀萍低头抽泣,徐王氏黯然无语,小外甥吓得连哭都忘了。那混帐姐夫看徐家理亏,更加跋扈,正当狠命奚落一番,忽听府外传来锣鼓唢呐之声,吹吹打打,越来越近!

    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院子里响起杨彦的大嗓门:“九哥!九哥!快些出来!大名府的上官和知县相公都到了!这回你光宗耀祖了!”

    “是极是极!给太公贺喜!给小官人贺喜!咱们徐家庄又出一位吃皇粮的!”

    “九郎打小就出息!我早说过,他生来就是富贵相,如今果不其然吧?”

    外头闹哄哄的一片贺喜之声,只得屋内众人云山雾罩,这怎么回事?

    

第二十四章 梓州团练副使

    本章已作修改,增加千余字,兄弟们重看一下。

    .......................................

    杨彦第一个窜进屋来,本来满脸笑容,但一看厅中的阵势,又一头窜回去。张庆随后进来,也看得两眼一抹黑,但当看到徐三姐偷偷抹泪,她丈夫范经拉长个脸,心里猜到几分。那范经的老爹早年在延安府任职,与徐太公立下儿女婚约。后来徐太公被迫致仕,范父却是一路高升,官居四品礼部侍郎。范母有悔婚之意,但范父坚决不允,徐三姐嫁过去后,日子自然不好过。生下儿子后,情况方才好转,但范氏母子却打从心底看不起徐家。

    徐卫听到外头脚步声响成一片,立刻对徐王氏说道:“四嫂,带姐姐和孩子进去。”徐王氏赶紧应了一声,抱着孩子和大姑向内堂走去。徐卫那姐夫范经一拍桌子,喝道:“孩子给我留下!”

    徐太公缓过劲来,也不理会女婿,拉了徐卫一把:“走。”两父子同步向客堂走去,徐卫一只脚跨出门槛,突然回头对两位兄弟说了一句“盯着他,不许出这偏厅。”

    刚踏进正屋,徐太公就看到本县知县大人陪着一位着绯色官服的人进来,后面跟着五六个身带器械的侍从。本朝定制,六品以上官员着绯色常服,这人想必就是方才喊的“大名府上官”。

    “老大人,下官给您贺喜来了!”夏津知县黄潜善,字茂和,邵武人,四十开外,个子在一众北方人面前算不得高,立在徐太公面前也要矮上半头。但满脸春风般温情的笑容,丝毫看不出一县父母官的威仪。

    徐太公经历方才的事情,神色颇有些阴沉,问道:“喜从何来?”

    黄潜善侧过身,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大名府兵马监押,郑应郑监押。”宋时,在路,府,州都设有“兵马都监”一职。府一级的都监负责治下厢军的屯驻,训练,军事,差役等事宜。任都监一职者,若资历尚浅,则称“监押”。

    那位郑监押似乎对黄潜善的恭维口气有些受宠若惊,因终宋一朝,重文轻武,文武官员的地位有着明显的区别。即便武官的级别比文官高,人家照样不鸟你。是以,郑监押先对黄潜善点头示意,而后才对徐太公拱手道:“久仰久仰。”

    徐太公见他对一个七品知县那样客气,对自己却这般敷衍,心头不喜。但一想到日前与张知府的冲突,又念及徐胜同在大名府任职,遂点头道:“两位请坐,来人,看茶。”

    分宾主坐下,仆妇奉上茶水,寒暄了几句,说了些官样话,那黄监押才问道:“不知令郎徐卫可在府上?”

    徐太公放下茶杯,手指立在他身旁的徐卫道:“这就是。”

    那郑监押早注意到他身旁立着那少年,身长七尺,相貌出众,虽不言语,却引人侧目。但看此子年纪,尚未及弱冠,战报中所述战绩,莫非有假?联想到徐胜此番回到夏津公干,莫不是故意虚报,要让其胞弟上位?

    一念至此,便有心试探,问道:“御侮平叛,乃朝廷禁军之责,向不苛求乡兵。小官人年不及冠,卒不满百,何以甘冒风险,义无反顾?”来时,他曾听黄知县提及,徐卫从前在夏津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平素里专干些好勇斗狠,逞凶争恶的勾当,十足的浑人一个。此番立功,当真令人意外。

    若徐卫真如黄知县所言,回答必须露出破绽。

    徐卫却是不假思索,轻笑一声:“生于斯,长于斯,祖宗基业,寸土必保。”短短一句,却是掷地有声,堂上众人闻之肃然,就连徐太公也侧头凝视,露出赞许之色。

    那郑监押细细一品“祖宗基业,寸土必保”八字,猛然想起大军前番攻辽,本欲讨回祖先遗留的幽云十六州,结果却惨遭大败。当下心中十分汗颜,目视徐卫半晌,重新向徐太公拱手拜道:“老大人虎父无犬子,可喜可贺!”

    徐太公客气了几句,便见郑监押从怀中取出一物执在手中,正色道:“徐卫率领乡兵,击败贼寇,并驰援夏津,解危除困。朝廷为表其功,经枢密院复核,告兵部备案,补徐卫为修武郎,任梓州团练副使,赏银二百两。”说罢,将手中那物件递与身后侍从转交徐卫,接道“这是兵部正式出具的官凭,徐副使需当场验明收讫。”

    徐卫接过官凭,取出一看,也不过就是张纸,排头写着“任命何人何衔为何职”,落款大书兵部尚书的姓名,盖了一方兵部大印。慢着,梓州团练副使?且不说团练副使是个多大的官,我要是一旦接下这个任命,是不是就得远赴梓州上任?若是如此,这官宁愿不要。本来自己打定主意,决不参军,为的就是不受约束管制。你这倒好,一脚给我踹到梓州去当个什么鸟副使,我还怎么在河北经营?

    那头郑监押见徐卫盯着官凭看得出神,问道:“徐副使,有问题?”

    徐卫还没答话,老爷子在一旁催促道:“收好就是了。”顿了顿,轻声补充道“左右是个闲官,不管事的。”

    徐卫一听,这才放下心来,收好官凭,笑道:“没有问题。”

    郑应点了点头,与黄潜善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同时起身,向徐太公道:“既然事毕,我等公务在身,不敢逗留,官服朱记等物,择日会有专人送来,告辞。”

    徐太公向来不喜这等迎来送往的应酬,刚要送客,却听徐卫笑道:“辛苦两位大人专程前来,天气炎热,请两位稍作歇息,喝杯凉茶,用过午饭再走不迟。”

    郑监押与黄潜善相视一眼,未置可否,徐卫又说道:“这回多承两位提携照顾,若是连饭都不吃一口,酒都不喝一杯就走,我们徐家怎么过意得去?”

    那两人见徐卫说得这般仁义体面,心里受用,黄知县应允道:“既然九郎这般盛情,那就叨扰了。”徐卫立即请两人到后院凉亭待茶,命下人送上些时鲜的瓜果。本来徐太公是一家之主,这种事情应该由他出面作陪,但徐卫心知老爷子那脾气,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人,索性推说老父身体抱恙,那郑黄二官正巴不得,徐太公性子古怪,架子又大,哪像徐卫这般通晓人情世故?

    徐卫正陪着两位上官说话,忽闻前面传来争吵之声,他不着痕迹的说了一句:“两位大人稍座,晚辈去去就来。”

    “哎,九郎有事但去应付,不必招呼我们,郑监押到我夏津来,本官也算是地主,就替你接待了。”黄知县一来看徐卫立了功,补了官,二来又见他会做人,懂世故,便有意拉拢。

    徐卫谢过他,直奔前面而去,转出内堂,便见张庆退在客堂外,杨彦堵在偏厅门口,正与姐夫范经争执。

    “你让开!我领了孩子自回真定去!”范经指着杨彦的鼻子,大声喝道。

    杨彦不发一言,直勾勾的盯着他,寸步不让。范经正要发作,见徐卫过来,一肚子火全撒在他身上:“徐九!你敢扣押我,你就不怕……”

    徐卫手指客堂之外,面无表情道:“门在那儿,滚蛋!”

    范经一时气结,没料到这小舅子敢这般说话,一阵沉默后,冷哼道:“不过补个芝麻绿豆的八品闲官,就这般神气,哼,告诉你,趁早还我孩子,咱们亲戚归亲戚。否则,回去禀明家父亲……”

    徐卫后头有贵客,哪有时间跟他磨矶?不耐道:“滚滚滚,什么时候懂事了,再来向老丈人赔礼道歉。”

    范经大怒!我跟他赔礼道歉?一个下了台的五品军官,牛个什么劲?要不是当初父亲订下这婚约,我会娶你这家这个不懂诗书,不通女红的粗鄙村妇?

    “徐秀萍!马上把孩子给我交出……”范经气急之下放声大喊,徐卫脸色一变!上前一把抓住衣领,跟拎个小鸡儿似的扯出客堂,一直拖到门口,用力往门外一掼!他是什么力气?将个范经摔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好不容易爬将起来,跳着脚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呐!”

    他来时,带了几个随从,眼见着大官人被小舅子拖出来,不明就里,未敢轻动。此时听大官人一声呼喊,心知撕破了脸皮,有一个胆大的,自侍练过几天把式,上前就来抓徐卫。手还没动,被徐卫叉开五指,一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鼻血长流,加上一脚,踹出门去。余众一看,谁还敢来,贴着墙绕过徐卫,赶紧护着主人。

    “徐九!你给我听好,今天的事……”范经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徐卫语含威胁。

    徐卫不待他说完,厉声喝道:“弟兄们!”

    “有!”那徐府门外,聚集着数百看热闹的乡亲,其中不少跟徐卫并肩作战的弟兄,听他一声喊,轰然应道。

    范经一见不好,心里头到底是虚了,满脸怨毒的盯了徐卫一眼,一声不吭,扭头就朝庄外走去。一路上饱受徐家庄乡亲的鄙夷眼光,什么玩意儿,徐家三姑娘可是咱们庄头号美人,嫁给你是你的造化,居然狗眼看人低,这下欢喜了吧?摊上九郎这么一个厉害的小舅子,有你受的!

    

第二十五章 酒后好办事

    赶跑了那不开眼的姐夫,徐卫谢过一众乡亲并两位兄弟,折身返回府中。徐秀萍和徐王氏两个已经张罗着忙活开来,徐太公乐得清闲,哄外孙玩去了。

    回到后院,陪着两位上官喝茶,吃些新鲜的瓜果,赏那田园风光,郑黄二人平日俗务缠身,何曾这般悠闲?而且徐卫上道,绝口不提公事,只说些不着边际的逸事趣闻,三人倒也惬意,等到前头传话,说是酒席备齐时,三人已经淡笑风生,十分热络。

    那黄潜善到底是个文官,有些雅兴,建议不必搞得那么庄重,索性将酒菜摆到这凉亭中如何?郑应也称善,徐卫自然满口答应,不多时,酒菜摆上,徐家庄乡下地方,自然没有山珍海味,都是些时鲜蔬菜,山里野味。偏偏那两位上官是吃腻珍馐之人,看到这席面,频频称赞。

    徐卫替二人满上一杯,敬酒道:“乡下地方,委屈两位大人了。”

    郑黄二人都笑道:“哪里哪里,平时想吃还吃不到呢。”三人饮罢,徐卫仍旧不提任何事情,只是劝酒。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尽兴时,他唤来仆人,取过两个纸包,分置于二位上官面前。

    黄潜善没作反应,喝得满脸通红的郑监押一看,怪道:“徐副使,这是何意?”

    “呵呵,一点心意,请两位大人笑纳。”徐卫抿了一口酒笑道。

    “这是何必?你出生入死,才换来的赏银,我怎能沾指?传出去叫人笑话。”郑应将手伸出,按在那封银子上,似要往后推。

    徐卫也一把按住,一本正经道:“两位大人于我有恩,我要是这点礼数都不懂,那才叫笑话。”

    郑应抽回手,咂巴着嘴望着那封银子,口中说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徐副使,但凡本官帮得上忙的,尽管说来。”这人到底是军旅出身,酒一喝高兴了,豪迈的性子显露无遗。

    一直没表态的黄知县此时插话道:“不错,徐副使,今天郑监押和我留下来吃你这席酒,说明是看重你这个后生晚辈的,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他也估摸着徐卫是有事相求,所以不伸手去接这银子。

    “两位大人这就见外了,这大热的天,还劳烦两位亲自登门,晚辈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就非得有事相求?”徐卫两手同出,将银子推得更近一些。

    郑应仍在犹豫,黄潜善沉吟半晌,伸手将银子揽到自己面前。郑应一见,放下心来,人家地方父母官都收了,我还怕个鸟?也收了银子,心中暗叹,同是父子,那徐太公和徐胜,断无这般见识。黄知县来之前说徐九是个浑人,这不精灵得很嘛。

    二人收下银子,满以为徐卫这下该开口了吧?可谁知他还是不提,殷勤的劝酒,同时又吩咐下去,不要怠慢了两位大人的随从,一定要吃饱喝足。又喝了一阵,那乡下自酿的酒后劲大,三个活关公就出现了。

    郑应喝得欢喜,连耳朵都红了,当徐卫又要给他倒酒时,一把夺过酒壶,摇摇晃晃的将徐卫按座下去,亲自替他满上一杯。满嘴喷着酒气道:“徐老弟……”说到此处,打了个酒嗝,差点没将徐卫熏晕过去。“哥哥我不轻易夸人,你年纪不大,见识不小!来,咱哥俩走一个!”这人倒不客气,他四十好几的老爷们了,跟一个二十不到的后生称兄道弟,也不怕折了人家寿?

    一杯酒喝下,郑应重重落座,看了低头吃菜的黄知县一眼,呼出口气,又沉吟一阵,突然一掌拍在桌面上:“好!徐老弟,哥哥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么地,有件事情我只是听说,真假与否不敢保证,你姑且听听。”

    徐卫心中一动,面上仍旧一片笑容,问道:“哦?还请大人指教。”

    郑应又打了个酒嗝,旁边黄潜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厌恶之意,转瞬即逝,不露痕迹的挪了挪身子,仍旧只顾吃菜。

    “你这回事情做得漂亮!眼目下虽然只补了个修武郎,作个寄禄官,但上头据说是有考虑的。”郑应说到这里,徐卫适时递上一块西瓜,前者三两口吞下,瓜肉还在嘴里,就继续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自大军退兵以来,河北山东等地,匪患严重。虽然都是些小打小闹,但架不住山头多,大大小小几十伙。朝廷本意是派官军剿灭,但前线失利你也是知道的,而且南边还有方逆的余孽在作乱,朝廷空不出手。你在夏津县这么一打,给了上头一个思路。有人在建议征召地方豪强,组织壮勇,保卫州县,其中点名提到了你。但上头似乎还有顾虑,没有最后定案。”

    略顿一下,又喝下一杯,笑道:“就这么多!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老弟你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我啥也没说!”

    徐卫心头大喜!娘的,老子等的就是这个!没想到因为我在夏津干这一仗,机会倒提前来了!慢!不对,由地方豪强组织壮勇保卫桑梓,不就是乡兵吗?朝廷不一直这么干么?有什么区别?

    徐卫心头虽喜,却不形于色,郑应见他没欢喜得上窜下跳,哈哈大笑道:“老弟,你喝多了吧?还没弄明白呐?乡兵是按户口组织的,多少有定额。可这回上头议的……”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不过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回组织壮勇和乡兵不同,不设定额,你能招到多少人是你的本事。

    郑应说出这件事情来答谢徐卫的盛情,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是徐卫目下想不到的。那就是,你要是能拉起一支队伍,剿灭几伙贼寇,没准朝廷把队伍编入禁军,甚至直接给一个禁军番号,到时候,你徐卫的官阶,不就蹭蹭往上窜了么?

    徐卫此时感觉自己也喝得有些飘乎了,尽力定住心神,提醒自己不要失态,朝郑应拱手道:“多谢大人提点!”

    黄潜善埋头听完,这会儿对徐卫笑道:“郑监押这个忙可帮得不小,徐副使,还不多敬几杯?将来若是发达了,可不要忘了郑监押的恩情才是啊。”

    徐卫连声称是,郑应得意非常,来酒不拒。直喝空了七八壶酒,才算罢口。酒足饭饱,郑应又提点了徐卫几句,这才告辞。徐卫执意送出去,随行军士扶了郑应出门,下了台阶还不忘回头嚎一声:“甭送了,好好干!你指定行!”

    

第二十六章 三个月能干什么

    送走了郑监押,那黄知县也推说县里积压了公务,要立即返回夏津。徐卫虽然喝得不少,但脑袋还没迷糊,今天知县大人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但说的话极少,此人可不像郑监押那般好应付。挽留不住,徐卫请他稍等,又命人取来一封银子,不由分说塞到他怀里。黄潜善再三推辞,说是无功不受禄,叫徐卫不要这般客气。

    “大人,今天您亲自作陪,处处替我周旋,晚辈心里有数。”徐卫这句话一出口,黄潜善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容。

    “老九,你这小子,啧啧……”就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半截话后,他竟啥也没说,只单手拍了拍徐卫肩膀,领着随从自顾去了。

    总算松了口气,二世为人,这点门道徐卫还是懂的。从古至今,中国就这个传统,酒桌子上好办事,有钱能使鬼推磨。但话说回来,贪官也分等级,他穿越来大宋前曾经看过一个新闻,当时有个贪官,拿了钱,要了人,居然不办事。要是摊上这么个下三滥,你就哭去吧。

    徐卫本想去找张庆杨彦几人商量事情,但想到此时正是午休时刻,便打算歇息一阵再去。徐家折腾了大半天,等送走了客人,一家人才真正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他经过偏厅时,正听到嫂子徐王氏在安慰徐秀萍。脚步略一停顿,他还是没有进去。赶走姐夫,并不是仅仅是因为生气,徐卫有自己的考虑。几个月以后,金军就将挥师南下,真定靠近幽云十六州,到时候首当其冲,绝不能让姐姐和小肉球回到那不久之后就将成为战场的地方。

    回到自己的房间,徐卫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回想着方才郑监押说的那席话。如果他所言不假,那还真就是个机会。河北地区,历来英雄辈出,民风剽悍,如果能在这个地方拉起一支队伍,并得到朝廷的支持,无疑对自己的计划是个绝大推进。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朝廷是怎么考虑的,要知道大宋立国以来,一直有重文轻武的传统,对带兵之人诸多限制。即便朝廷批准下来,自己又能拉来多少人马?这批人马又怎么在几个月之内形成战斗力?

    “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啊……”一声轻叹,徐卫感到有些头大。

    房外响起脚步声,徐卫一听便知,那是老爷子。门开处,徐太公不声不响的踏入房中,坐在桌旁。徐卫也坐直了身子,两父子沉默不语,相顾无言。

    良久,徐卫开口打破了尴尬:“姐姐她,没事吧?”

    “唉……”一声沉重的叹息,徐太公摇了摇头,“你三姐个性好强,表面上没什么事,心里肯定不好受。”儿子赶走了女婿,尽管出了口恶气,但却让女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说句不好听的,万一范家有什么想法,女儿的后半生可怎么办?想到此处,也禁有些怪徐卫太冲动了。可他哪里知道徐卫的良苦用心?

    徐卫本想解释几句,但话到嘴边又作罢,到时候家人自然会明白的。

    两人又陷入沉默,徐卫对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找话说道:“梓州团练副使是个什么官?”

    听他提起这个,徐太公暂时忘记了烦恼,解释道:“你的官阶是正八品修武郎,差遣是梓州团练副使。前者代表你官位的高低,后者代表你所担任的职务。这是个寄禄官,也就是说,除了有俸禄之外。没有具体负责的事务,也没有办公的场所。”

    徐卫这才明白,“修武郎”好比以后少尉中尉之类的军衔,而那个“梓州团练副使”就像是排长连长之类的职务,只不过光拿钱不干事。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将郑监押透露的消息告诉老爷子,三思之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毕竟老爷子是作过军官,上过战场的人,或许能给自己一些建议。

    一念至此,便将郑监押话简略告诉了徐太公。后者听罢,十分意外,惊喜道:“当真?”在得到徐卫肯定答复后,老爷子心花怒放,站起身来,颇有些激动的在房中走来踱去,连声说好。

    “老九!若此事成真,那你的前途就有保证了!”

    徐卫看着欣喜欲狂的老爷子,肃然道:“我想的不全是前途。”

    “嗯?”徐太公明显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思前想后,徐卫决定俱实以告,老爷子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又特别是对军事的了解,远胜自己,自己需要他的支持和帮助。

    “或许你认为我是在说疯话,但我可以肯定,几个月以后,女真人就会挥军南下,直扑汴京。”徐卫的话只说了一半,他知道,要是说出女真人会攻破开封,俘虏徽钦二帝,灭亡北宋,占据半个中国,康王赵构会在杭州称帝建立南宋,老爷子一定会认为他真疯了。

    徐太公此时的震惊,较之方才犹甚,他首要想到的不是儿子这话的真假。而是,这孩子脑子又出问题了?

    徐卫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他的疑惑,正色道:“我没疯,也没傻。您是老兵了,您想想看,宋军十万人马,进攻日薄西山的契丹人,还被打得大败而回,女真人全看在眼里。您认为,他们会放过大宋?”

    徐太公立即想到了反驳之词,可徐卫却抢在前头:“我知道您想说自从辽国灭亡后,金国一直派遣使节入宋与我国修好,并归还了幽云六州。可不幸得很,这些都是障眼法,**汤!一个能灭亡辽国的国家,为什么要对一个连辽国都打不过的国家如此客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答案只有一个,女真人想牧马长江!吞并中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徐太公虽然无力反驳,但绝计不会相信儿子的话。“退一万步说,即便女真人有这狼子野心,我大宋百万军队,难道还会怕他不成?”

    徐卫心知,老爷子从前一直镇守西北,和党项人作战。他是种家军战将,而以“种家军”“杨家将”“折家军”为主体的军队组成了大宋军队的一块遮羞布,那就是所谓的“西军”。西军有个特点,将领世代承袭,与“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普通宋军相比,战斗力的确高出许多,历年和西夏作战,也确实不落下风。可你能指望一百多万的宋军全和西军一样?

    

第二十七章 黄知县有请

    “您认为党项军队如何?”一时说服不了老爷子,徐卫决定曲线前进。

    “虽则善战,但与我西军相比,还是逊色几分。”徐太公傲气十足的回答道。

    “党项人比契丹人如何?”徐卫又问。

    徐太公略一沉吟,不得不承认:“契丹人颇多游牧习性,士卒不畏死,战斗力颇高。尤其骑兵众多,压着我们打了上百年。”语至此处,顿了顿,“但大宋将士,也非土鸡瓦犬,上百年来交战无数,说契丹人占了多大便宜,也不太可能。”

    徐卫点头表示认可,接着又问:“那契丹人比女真人如何?”

    这个问题还用回答吗?答案就在眼前,金**队横扫契丹,所向披靡,二月,辽国皇帝在应州被俘,百年基业,毁于一旦!金国虽然归还了幽云六州,但那只是六座空城。还有十州握在女真人手里,倘若真的在近期开战,这六州,金国可不费吹灰之力纳入囊中。进而挥军南下,直取黄河,而过了黄河,就是皇都!

    徐太公不敢再想下去,军人的直觉告诉他,一旦开战,宋军一无防备之心,二又无险可守,女真铁骑会长驱直入。如果在这个时候,与大宋仇深怨重的党项人再来捅一刀……大热的七月天,他感觉自己手脚冰凉,上阵一生,即使在生死关头,他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如果被徐卫不幸言中,中原的锦绣河山就岌岌可危了。

    而更让他惊诧莫名的是,这些徐卫是怎么知道的?或者说,他是怎么想到的?自己好歹活了几十年,还打了一辈子的仗,见识还不如这未及弱冠的儿子。难道又是张庆教的?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夏津一战后,他知道,一切都是由徐卫策划,并亲自实施的。这小子自打大病一场后,简直判若两人!想必是经历了生死两重天,人也成熟了,懂事了。

    想到此处,心头很是欣慰,抬头看着儿子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拉起一支部队。这,少不了您的支持。”徐卫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徐太公毫不犹豫,儿子决心干正事了,当老子的自然要鼎力支持!当即表态道:“你放手去做,爹一定支持你!”

    徐卫没来得及感谢,又听老爷子疑惑的问道:“金军真会在几月之内南下?”

    “十月。”徐卫神色严肃。

    徐太公眉头紧皱,忧虑道:“但愿你猜错了,否则,我大宋一百六十年的基业……”

    “事在人为。”徐卫这话既像是对老爷子而言,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接下来几天,徐卫忙得够呛,既要看望受伤的乡兵,又要和张庆杨彦等人议事,而最让他郁闷的是,自打作了个八品芝麻官,沾亲不沾亲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来徐府拜望。徐太公又是个好面子的人,摆开流水席招待。那些人吃了酒席还赖着不走,嚷嚷着要投奔。刚开始徐太公还欢喜不已,渐渐的不堪其扰,便一人赏几贯钱打发他们走。

    这一来更不得了,十里八乡见有好处,这个捉两只鸡,那个提一袋枣,都来徐府打秋风。好在徐太公虽然是被迫致仕,但朝廷为体恤老臣,又特别是他这种为国征讨一生,战绩显赫的功臣,仍命领全俸,这才不至于被这些所谓的“亲戚”榨干了血。

    这一天,徐府又摆了七桌席面,徐王氏和和徐秀萍两个忙得晕头转向,连那六岁大的肉球都去厨房帮忙。偏偏这个时候,县里派人送来了徐卫的官服和朱记。那从未谋面的什么姑父,表叔,舅公,七大姑八大姨一拥而上,让新贵人穿上官袍,威风威风。徐卫应付了一阵,推说有公务在身,逃离家门。

    正打算去找几个兄弟,走到半道就望见张庆,杨彦,马泰三个匆匆而来。见徐卫一身青色八品官袍,三个都是一愣,继而欣喜的围了上来。杨彦伸手摸着那官袍,啧啧赞叹道:“到底是官服啊,你看看这料子,这做工,这剪裁,漂亮,就是漂亮!”

    “就是,比知县相公还威风!”马泰也称赞道。

    杨彦白眼一翻:“他比九哥高一品又怎地?架不住咱九哥长得俊呐!”

    张庆打量徐卫一番,淡淡道:“徐九,恭喜你。”

    徐卫苦笑不已,摘了乌纱捧在手中,呸道:“少恶心,我他娘的快被烦死了。”

    “怎地?那帮吃货还赖在你家?马二,走,操家伙!娘的,还吃上瘾了!这帮不要脸的玩意儿!”杨彦骂骂咧咧,还真想操家伙替徐卫赶人。

    马泰吓了一跳:“不好吧?来者是客,哪有主人赶客人走的道理?”

    这两个正争执着,徐卫打断道:“这个你们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我本来想去找你们,商量一个事……”话刚说到这儿,忽见村西头两匹快马飞驰而来,那马上之人,穿着衙门公人的服色,莫不是夏津县的衙役?来徐家庄作甚?

    对方马快,转眼即到,四人闪在一旁。却见对方在身前不远勒住缰绳,同时跳下马来,见了徐卫,认得真切,不由分说,一头拜了下去。那三个起先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九哥现在是朝廷的人,吃的是官家俸禄,衙门官差见了,自然该拜。

    “小人见过徐副使!”两名官差半跪在地,手拱过头顶,高声叫道。

    徐卫笑道:“起来,又不是衙门里,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干啥?”

    这两人当日都参与过大通赌坊的“缉捕行动”,其中一人正是当初高声喊着“徐卫呢?人呢?刚才还在这儿呢?”那位,另一个就是接着嚎了句“哎呀,跑了!”当徐卫把这段趣事说出来的时候,二人惊了一跳,该不至于秋后算帐吧?咱可没得罪你,都是那该死遭瘟的梁县尉!

    “嘿嘿,徐副使好记性。”二人陪笑道。

    “怎么?专程来找我的?”徐卫问道。

    其中一个拱了拱手,正色道:“奉知县相公令,请徐副使即刻进城,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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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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