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斗鸾TXT下载斗鸾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斗鸾全文阅读

作者:Loeva     斗鸾txt下载     斗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条件

    朱翰之接到昭宣帝派人送来的密信时,整个人都愣住了,简直无法相信燕王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死去。

    他甚至怀疑这送信的人会不会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冒皇帝之命派出的,目的是对他不利,又或者,这根本就是燕王的阴谋,想引诱他回京,暗中将他一举击杀?

    但来人持有皇帝的信物,信上的字迹也确实象是昭宣帝的手笔,若信中所言俱是事实,朱翰之知道事情重大,是不能拖延的。此时已经来不及去信章家询问内情,又见章家在常熟的宅子并无动静,林氏带着儿子和侄儿仍旧安然生活,也许章家也被蒙在鼓里。

    思索再三,朱翰之决定与信使兵分两路进京,自己带上四个身手出众的亲信属下,装扮成行商,拖着一车“货物”掩人耳目地赶路。在路上,他还真发现有可疑的人在沿路城镇外围徘徊,好象在搜索着什么人,幸好他事先有所安排,每次都巧妙地躲了过去。他这一路走得快,三天后就到了京城。

    进京城后,他见城中并无国丧的迹象,担心有异,就先去了名下的一处商铺,向那里的掌柜伙计打听消息。燕王遇刺身亡的消息此时仍未公开,但登基大典忽然取消了,对外只说是燕王得了急病,要将大典推迟。

    市井中多有猜测,有人怀疑是昭宣帝与燕王在最后关头闹翻了,也有人怀疑是某些势力不想看到燕王上位,所以对他下了毒,连宗室皇亲与勋贵官员也多有不知道内情的,四处串动传递消息,因此流言蜚语满天飞,人心已经开始浮动。

    朱翰之得知昭宣帝目前还在皇宫中,并未留宿在行宫,倒有几分相信燕王是真的出了事,担心昭宣帝正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召自己进京,大概是急着要寻个可靠的臂膀,因此忙忙在商铺里就换了身干净衣裳,家也不回就进了宫。

    一进宫。他就觉察到不对劲儿。他平日没少进宫,守卫宫门的禁军官兵对他是再熟悉习惯不过了,可今日无论是行礼还是说话,都透着前所未有的尊敬和小心,一听说他是来见皇帝的,卫兵立即飞报上司,禁军统领屁颠屁颠就赶了过来。要亲自护送他去乾清宫。

    直到见了昭宣帝后,兄弟俩坐下一说话,朱翰之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脸就一直僵着。

    昭宣帝红着眼圈对他道:“因你还未进京,朕怕会出事儿,也不敢命人为王叔发丧,如今你总算回来了,底下的事就好办了。朕知道。你素来对皇位没有想法,但是王叔所言甚有道理。朕是不行了,无德无才。做了几年皇帝,只会给人添乱,如今又早早颁布了退位诏书,若是此时反悔,重坐皇位,岂不是失信于天下?可宗室之中,若论血统、品性、才能,还有可靠,再没人比你强了。好兄弟,你就听为兄一句劝。只当是为了咱大明江山,为了咱老朱家,把皇位接过去吧!”

    朱翰之看着兄长,简直无语了,半日才道:“皇上说这些做什么?您只管继续做您的皇帝,先前退位。是因为王叔贤能,您愿意让贤,可如今王叔都没了,您还要让给谁去?!谁敢说您失信于天下呢?”

    昭宣帝长长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朱翰之心下一凛,就觉得有什么内情,忽然听到有人在宫室里间转了出来,跪下道:“怀安侯有所不知,王爷虽未发丧,臣等也一直封锁消息,可当日刺杀之事是瞒不了人的,已有不少宗室与重臣听说了消息。当中有人蠢蠢欲动,言道皇上已退位,若再回归,便是失信于臣民,但燕王既死,自然是要从宗室中挑选老成贤能之人接位,才能保住江山社稷。若不是众宗室王爷们心中也各有想法,未能定下人选,只怕京中已经大乱了!”

    朱翰之认出他是燕王府首席幕僚袁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燕王府众幕,他与吕先生更熟悉些,只是后者受袁先生一派排挤,未能随燕王进京,眼下还在北平王府里主持事务呢。眼前这位袁先生,平日可没少给燕王出主意,尤其是在对待昭宣帝的事情上,就数这姓袁的最积极。为什么昭宣帝退位后不能再重回皇位?这里头当然少不了这姓袁的推波助澜!只不过,当日是为了断绝昭宣退位后会威胁到新君的皇位,如今却变成了燕王府一系的致命缺陷了。

    对方短短几句话,已令朱翰之看清楚了他们眼下最大的隐忧:因燕王一派此前的操作,昭宣帝在民间声名或许尚可,但论威信实在不足以压制朝臣与一众野心勃勃的宗室藩王,而少了燕王支撑,昭宣帝仅凭自身的能力,也难以坐稳皇位;燕王的部属在失去了自己的主君之后,连退一步拥护昭宣帝都会遇上重重困难,远的不说,只要他们曾经对昭宣帝做过的一切被暴露出来,他们就休想能安生了,而且,他们与昭宣帝本就不亲近,心里自然是不大信任的。

    昭宣无法复位,燕王府一系又没了主君,一旦宗室朝臣另行决出新君,也许短时间内,他们两方还可以苟延残喘,但时间一长,必遭覆灭。那些宗室藩王可不是燕王,既不需要顾及悼仁太子的恩情,也信不过别人的下属,甚至连名声,可能也不大在乎。昭宣帝与燕王世子对他们而已,根本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事关己身安危,朱翰之也不敢大意了,他问袁先生:“燕王婶何在?弟弟妹妹们何在?”可别被有心人把持利用了!

    袁先生顿了顿,头垂得更低了:“王妃伤心过度,与世子、郡主暂住在坤宁宫中休养,除却娘家至亲与宗室长辈,谁都不愿意见。”

    朱翰之听出异样:“都有谁见了她?说了些什么?”

    袁先生又顿了顿:“不过是些安慰的话。也有几位宗室里的老王妃劝她安心,说王爷只差登基大典未举行罢了,其实早已是真龙天子,既然不幸去了,自当由世子继位,世子年幼,可以任命宗室中的长辈为摄政王。辅佐幼主,待幼主成年后,再还政于君。”

    又是一个心怀叵测的!

    朱翰之冷笑。燕王摄政两年,就成了皇帝。想必宗室里那些老王爷里头也有人心动了,打算走燕王的老路,等过几年掌握了大权,再寻个法子让燕王世子暴毙了,便可“循旧例”登基为帝。只是这么明显的圈套,燕王妃难道没看出来?还是说,她不甘心离皇后的宝座只一步之差。就想做几年太后过过瘾?

    他看向袁先生:“如此大事,王婶就没跟你们商量商量?”

    袁先生仍旧低着头:“王妃卧病,不得传召,外男不敢擅入。”

    好吧,朱翰之也明白他们的苦处了。明知是条死路,一个不慎,所有人都要陪葬,可是燕王妃被那虚幻的前景迷惑住了。却又不肯跟亡夫的部属商议,想必是知道他们不会赞同吧?燕王府的人可能也郁闷得很,他们会愿意帮着昭宣帝劝自己接过皇位。大概也是被逼急了。

    但是,皇位什么的,朱翰之是真的没有兴趣。他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就是绝不对皇位有妄想之念,十一岁之前学习的也都是些琴棋书画、风hua雪月,当中满了十岁后,才渐渐开始接触经营产业的事,但这些都与为君之道毫不相关。当年在北平,燕王意欲起事,在不知道嫡兄尚存活于世时。他就没答应过要给燕王做招牌,此时嫡兄尚在,他又怎会起这个念头?

    他转向昭宣帝:“皇上,您身体康健,又是名正言顺的君主,王叔既然去了。您归位是理所当然的。百姓们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要将事情真相诏告天下,便是有些议论,也会很快过去。朝臣中多有忠心之辈,而王叔的旧属也会支持您的,宗室里即便有几个跳粱小丑,又能成什么气候?至于您的子嗣,大不了臣弟牺牲一下,日后过继个儿子给您,或许您养好了身子,几年后就有儿女了也未可知。何必非得要臣弟继位呢?臣弟如今名份上只是远支宗室,又无德无才,如何能服众?”

    昭宣帝还未说话,袁先生就先急了:“怀安侯,名份什么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宗室皇亲、朝中臣工,知道您真正身份的大有人在,宗人府的宗正老王爷也说了,他已经亲自将您的玉牒修改过来,您如今可是悼仁太子亲子,皇上亲弟,谁能说您只是远支宗室?!至于您的才德,朝中人所共知,您就不必再谦虚了!况且,这也是我们王爷的遗愿。”

    “这倒奇了。”朱翰之冷淡地道“王叔素来是个聪明人,为何临终前不请皇上归位,反倒要我这个远房的侄儿接过大任?这话说不通,该不会是你们私自杜撰的吧?”

    袁先生都要急死了,这回倒是昭宣帝替他解了围:“好弟弟,他这话是真的,燕王叔临终时确实说过,若朕不愿留在皇位上,就劝你继位。你本比朕强些,既有本事,又有决断,这几年里,若不是有你帮衬着,时时协助朕处理国事,朕早就不成了。朕知道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个位置,从前不过是碍于名份,你又真心为朕着想,因此处处委屈自己。可如今正是要紧关头,你就当是为了为兄,接下这个大任吧!”

    朱翰之不解道:“皇上在担心什么呢?为何坚持不肯归位?若是担心朝中有人反对,您只管放心。燕王叔的旧属必定会支持您的,朝臣们也不例外,若真的有人敢闹事,就把几位已告老的老臣请回来坐镇大局,宗室里的人,请宗正出面教训就是了。”

    昭宣帝苦笑,低头命袁先生:“你先出去。”袁先生一愣,应声退出,待关了门,却咬咬牙,转身走了。他要去寻几个帮手来,好劝服朱翰之。

    门内,昭宣帝对朱翰之道:“好兄弟,我不怕跟你说句心里话,这皇帝,我……我是真的做不了!这几年里,燕王叔做得越好,就越显得我无能。如今就算我重新归位,没了燕王叔帮衬,我也只会做得更糟!若我只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主,糟便糟了,祸害的也不过是自家私财,可我身为一国之君,一祸害就会祸害全天下的人!何必因我一人之故,连累天下苍生呢?!”

    朱翰之忙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即便没了燕王叔,还有我们呢,朝臣们也会协助您的。”心中暗骂,这都是谁给他老哥灌输的古怪念头?!老哥从前可没这样的想法!

    昭宣帝只是苦笑着摇头:“或许吧,只是那样的日子太痛苦了。我枉为朱家子孙,居然如此无能!夜里做梦,也见到列祖列宗在怪我。再在这位子上坐下去,倘或闯出什么祸来,日后死了,我有什么脸面去见皇爷爷和父亲?倒不如早早脱下这身龙袍,将皇位让给更有才能的人,安心过几年自在日子。从前我还要担心会有人容不得我一辈子自在,可若是你坐了皇位,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你我是亲兄弟,一同患难过来的,难道我还信不过你?好兄弟,你一直真心为我着想,就再帮我一次吧!”

    朱翰之动动嘴,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似的,心里有一团火越烧越旺,咬咬牙,低下头:“哥哥既然知道我一直为你着想,为何你就不能为我着想一次?!你觉得这皇宫是牢笼,皇帝难做,难道我做了,就不觉得难受了么?!”

    昭宣帝只觉得羞愧难当,哽咽着向弟弟跪下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朱翰之扶住他,心里堵得厉害,但也明白,他恐怕是真的不想再待在皇位上了。说他任性也好,说他不负责任也好,他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就算有再多的人劝他,也不会改变的。

    朱翰之觉得很委屈:“我……我马上就要大婚了,连婚后住哪儿都安排好了,我还答应了三表妹,要带她到处去游山玩水的!可如今……你却要我一辈子留在这宫里头!”

    昭宣帝哭着道:“是我连累了你们……你放心,只要熬过这几年就好了。若你实在不愿意留在这位子上,那等到燕王叔家的小兄弟长大成人,将皇位交给他就是。到时候你和三表妹爱上哪儿玩,就上哪儿玩。”

    “这怎么可以?!”朱翰之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要么从一开始就不接受皇位,既然接受了,又怎能为他人做嫁衣?!燕王死前,他还担心日后要被打压、被斩草除根呢!没道理燕王死了,他已经不必再担忧这个了,日后又再成为人家的眼中钉,还是主动送上门去的!

    朱翰之渐渐冷静了下来,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才开口:“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有条件!”(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妥协

    乾清宫中,从文武重臣、燕王府旧部、宗室藩王、几家地位超然的公侯勋贵,到早已告老赋闲的几位老臣,全都排排就座,无论心里抱着什么念头,此刻都认真听着朱翰之的条件。

    “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燕王叔生前所处置的政务,无论军务民事,全都照旧实行,不得中断!分派的官职,也依然由原本定下的人选赴任。”朱翰之看着众人,语气斩钉截铁,“这些事,原是满朝文武公认定下的,没理由因燕王叔去了,便朝令夕改,否则岂不是乱了套?若你们要我做这个皇帝,那就得依我的主意!”

    昭宣帝朱文至第一个点了头。这是应该的,他压根儿就不认为那些政策措施需要改变。

    燕王府的人自然不会反对,大部分人还对此颇为欣喜呢,只有袁先生觉得有些不对。

    他记得,燕王因要准备登基为帝了,就将自己手中的军队与部属全都归入了中央,打散了分到各处都司去,原本是想着借此掌握各地军队的动向,可如今燕王去世了,若这项举措依旧施行,那燕王府可就连手中的兵权都没有了!

    还有,燕地原本掌握的矿山开采权、盐铁专卖权、税金都种种财源,也都被燕王收归朝中,这些东西还能回来不?藩地的官员也都被派到重要的城市做地方官去了。如今的北平,除去部分留守的人,几乎就是空架子!无钱无人,燕王世子日后想要东山再起,只怕也不能了!

    还有,即使燕王府旧部能照旧得到原本安排的官位,三年任期过后又如何?三年后,以朱翰之的本事,早已坐稳了皇位,他们还有什么底气对他提要求呢?只怕这辈子都要受他控制了!

    只是,袁先生想起眼下的局势。还有自己与章家的姻亲关系。还是闭上了嘴。他眼尖地留意到同僚中有一名武将,素来受燕王重用,是个细心的人,抬起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忙递了个眼色过去,那武将犹豫了一下。也就不吭声了。

    在场其他人对这一项倒是无可无不可的,还有不少人觉得省事了呢,只是宗室与几位老臣倒有些不同看法,几个藩王彼此交换着眼色。各怀鬼胎,但因为昭宣帝已经点了头,他们就不想自己做那出头椽子,都指望别人先开口呢,一时间,倒象是没人有意见似的;老臣们则要直白得多,他们是惯了在昭宣帝面前表达意见的。便嚷嚷起来:“这如何使得?若事事都照故燕王的意思办,还要选什么新君?如此轻省,倒不如让皇上归位得了!”

    昭宣帝却早已拿定了主意:“几位老大人们,朕意已决,皇弟便是新君,你们休要拿这等大事开玩笑。况且皇弟的话也有道理,朝令夕改,乃是大忌!燕王叔所施政策也都是好的,对江山社稷、对百姓均有好处。好好的改它做什么?”

    老臣们闻言一窒,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有些说不出口。他们的追随者中倒是有精乖的,忙开口助言:“皇上不知,燕王殿下若在位,那些政策有他主持,自然是好的,可殿下已经去了。新君与燕王性情不同。习惯也不同,万一施政过程中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又该如何处置呢?倒不如先好好商议了,看是否需要修改,再作定论,岂不更好?”

    昭宣帝有些迟疑,朱翰之则淡淡地说:“这话有趣,难不成当日的政务都是王叔一人拿的主意?你们这满朝文武就没出过力?便是颁布下去施行,也是由各地官员负责的。我竟不知王叔去了,官员们原本能做好的,就忽然做不好了。这是为什么?我固然不如王叔贤明,也不至于无能到官员们一听是我做皇帝,就都不肯用心实事了吧?!”

    那官员脖子一缩,讪讪地不敢多言。

    朱翰之扫视老臣们一眼:“我知道你们在反对什么。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叔原先安排的人、事、物,若是都改了,能空出多少肥缺来?你们便是自己不心动,家中也有子侄,门下还有学生,若是能占了去,那该多美呀?至于百姓如何,社稷如何,朝廷是不是会出乱子,又都算得了什么呢?最要紧的是皇帝能听你们这些贤臣的话,照你们的意思做事!”他忽地把脸一板,“我今儿就先把话说明白了!若要我做皇帝,就休想我听你们摆布!若是坐了龙椅,只能成为人家的傀儡,那我何必舍了自己的富贵悠闲?!这头一个条件,你们就不乐意,我还是趁早走了吧!”说罢起身甩袖作抬脚状。

    昭宣帝慌忙将他拉住:“好兄弟,你别恼,老大人们一时糊涂了,没想明白。他们素日都是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又怎会为了权势名利就不顾百姓死活?”

    燕王府一众人也都纷纷跪求他留下,有几个武将性情耿直些的,直接就冲文臣那边骂了:“素日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嘴脸,其实不过是为了私利不顾大局的小人,如今连皇上的意思都敢违了,你们就是祸害,是佞臣!”

    几个老臣有羞愧的,有恼怒的,有脸色发青快要晕过去的,也有心凉的。他们自忖处处为昭宣帝着想,可他自己都拿定主意不听他们的话了,还说他们老糊涂,他们还能怎么办呢?只得忍气应了。他们一应,其他文臣便是心里有不同想法,也不敢吭声。

    宗室王爷们仍旧在大眼瞪小眼,可谁都不出声,昭宣帝见状,便高兴地道:“这头一个条件,大家都答应了!好兄弟,还有别的条件么?”王爷们顿时有了吐血的冲动,他们哪里答应了?可别人都不吭声,他们又不敢开口了。

    朱翰之笑笑,道:“第二个条件,倒也简单,我早已定了亲事,是皇兄赐的婚,王叔还答应为我做媒人呢,虽说如今他去了,我又要登基,但万没有富贵了便背信弃义的道理。因此。我的皇后人选。一定要是南乡侯府三姑娘章明鸾,这件事儿,谁也不许多言!”

    昭宣帝忙道:“这是自然的。还有谁比三表妹更合适呢?若有人敢说个不字,朕头一个就不依!”

    这一项宗室们是没看法的,反而还觉得南乡侯府的几个儿子虽有兵权,但算不得显赫。娶了这个皇后,新君也得不了什么助力,倒是件好事。燕王府一众人等都是听袁先生的,他就指望着这门姻亲日后提携自己呢。怎会拆了自己的台?倒是琢磨着要在后宫妃嫔里安插上一两个自己人才稳当。最后仍旧是文臣们一方有意见:“若怀安侯只是宗室子弟,娶章三姑娘倒也罢了,只是……章三姑娘生母陈氏去年改嫁,只怕于其女名声上有些妨碍……”

    朱翰之冷笑:“难不成你们还要我的妻子不认生母不成?公然教唆人家儿女不孝的,我还是头一回遇上!你这样的人,也配做礼部尚书?!”

    那官员一窒,冷不妨昭宣帝也发话了:“这事儿朕也知晓的。去年陈夫人改嫁,朕还命人送了贺礼呢,她所嫁的江参将,还曾在建文朝时救过朕的性命,只是他性情正直,不肯受朕的高官厚禄,还是在安南战事上立了大功,才升到如今的官位上。这样的武将,正是我大明栋粱!况且我大明律从不曾禁寡妇再嫁。章家也没说什么,礼部尚书何出此言?”

    他这一开口,文臣那边顿时都萎了,心里再不甘愿,也不敢顶撞他,顶多就是暗中盘算着,再送几位贤德淑女入宫为妃就是。那章家三姑娘是出了名的泼辣货,还怕将来没有理由治她?

    谁知他们才有了这个念头,朱翰之已经将第三个条件说出来了:“我与未婚妻子章氏识于微时。多年来患难与共。早已情深意厚了。我此生只愿得此一妻,再不作他想。妃子什么的就不必了。顶多我答应你们,会跟我的皇后多生几个孩子就是。若她有什么不测,这皇位我坐下去也没啥意思。”

    这话一出,连昭宣帝都震惊了:“皇弟,你这是何意?!”

    只见朱翰之一脸的痛心疾首:“皇兄,你自己遭遇过的事,难道也不明白?当初你的皇后是别人给你定的,如何?后宫几个妃子,张贵妃还算省事,但也对你多有不敬之处,其余的人,石昭仪也好,王美人也好,哪一个没给你惹过祸?这都是当初他们嘴里才貌双全、贤良淑德的好姑娘!我是怕了,这样的人进了宫,没事也要闹出点事儿来!我已经可以想象了,要是今儿我没说不纳妃的话,日后他们必要往我宫里送几个人,若我和皇后不依,上到祖宗,下到黎民,什么理由都能说出来,若我不纳妃,就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天地!若我纳了,少往谁谁屋里宠幸几回,他们又要跳出来逼我去睡他们的女儿、侄女、外甥女!要是哪个生了儿子,那就更了不得了!无论我跟皇后有多少个嫡子嫡女,他们也会成天说那妃子的儿子多么聪慧,多么适合做太子,于是我的儿子女儿就一个一个死的死,废的废。我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要叫那些女人害我的骨肉?!”

    昭宣帝听得目瞪口呆,想要劝他,可想想自己,又觉得没有底气,叹道:“可古往今来,就没听说过皇帝不纳妃的……”

    “古往今来,也没听说过有皇帝逼着弟弟做皇帝的!”朱翰之哂道,“要是你们都觉得,送几个贤淑女子进宫做我的妃子,能乖乖待在自己宫里不出门,不惹事,不出现在我们夫妻面前,不生儿女,不争名位,娘家人不求升官发财,只要占着后宫妃子的位置,省得叫人说我不纳妃嫔,那我倒是无所谓。宫里地方大,屋子也多,估计多住几个人也没什么。”

    众人都无语了,若真是这样,他们何必送女入宫?

    文臣们都沉默地表达着自己的抗议,燕王府众人也觉得,这个条件断了他们送人入宫的希望,似乎也不大合适,正打算推袁先生出马去表达一下意见,可袁先生却很犹豫,他可没打算现在惹章家人不高兴,况且新君虽说不纳妃,以后如何还很难说得准呢,万一新君将来反悔了呢?

    朱翰之扫视众人一眼,忽然笑了笑:“我的条件也就是这几样,你们若答应了,一切好说。其实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过去几年也多得众位照应。我听说各位大人家中子嗣大都成人了,无论习文练武,都是一时俊才。我若真的登基为帝,自然少不了广纳贤能的,还望众位大人不要吝于举荐才是。”

    这话又说得众人眼中一亮。送女入宫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自己和家中子嗣搏一个更光明的前程,新君不纳妃,却纳才,要是还执迷不悟,惹得新君不快,自家女儿未必进得了宫,自家儿子就先惹得新君厌弃了!一时间,众人都齐声称善,连最生气的老臣也露出了笑脸,赞朱翰之一句“不爱色,是君子”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众人心里虽想法各异,但都不再反对朱翰之继位,也不明着反对他的三个条件了。燕王府众人可以依照原本的安排得到官位,文臣们可以为自家子嗣争取光明前途,武将们仍旧拥有兵权,虽还觉得不足,却也不是不能妥协。最郁闷的,也就只有宗室们了。只是藩王们谁也不打算先跳出来惹众怒,只能继续憋闷着。

    昭宣帝见无人有异议,心中欣喜不已,忙道:“既然大家都赞同,就这么定了吧!”转向朱翰之:“好兄弟,朕这就下旨了,明日先为王叔发丧,丧礼过后,朕就传位与你。朕日后只要做个逸王就是,若你遇到难事,需要我出面,只管与我说。”

    逸王,乃是燕王生前为昭宣帝定下的封号,王府就在钟山脚下的一处行宫。

    朱翰之便笑笑:“皇兄闲了,也常到宫里坐坐。还有,燕王叔的侍从我不能留下,皇兄带走的宫人内侍,若有用不着的,就拨几个给我吧。”

    昭宣帝笑道:“我带走的人太多了,哪里用得着?原本还想说等过了这阵子,就寻个名目打发一些人回乡的,你既要用,只管选去!只是我登基后不曾进过新人,那些宫人内侍大都有些年纪了……”

    “有年纪才好呢!”朱翰之笑说,“老成,稳重,细心,做事也有经验。若是新人,不知有多淘气呢,我可不敢要。况且我们两口子能用几个人?有原来一半的宫人也就够了。”

    底下众人听了,又是一阵郁闷。这回连以宫人名义送美女入宫都不成了。

    袁先生倒是头一个冷静下来的,恭敬禀道:“皇上,侯爷,大事既定了,不如请些请燕王妃与世子、郡主出来,商议燕王后事?”

    宗室王爷们顿时精神了。rq

第一百零七章 新元

    朱翰之笑了笑,没出声,昭宣帝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袁先生又忙建议:“王妃伤心,不如请武陵伯出面劝慰吧?”正跃跃欲试的宗室王爷们立刻瞪了他一眼。

    昭宣帝也应了,武陵伯领命退下,由内侍领着去坤宁宫了。他早已得袁先生面授机宜,知道该怎么劝说妹子。妹夫与外甥是不能继位了,侄女也早已失势,还好李家已经定下未来皇后的姐姐为嫡长媳,李家仍旧是稳稳当当的皇亲国戚!

    大局已定,朱翰之便开始心猿意马,他还未将这件大事告诉明鸾呢,也不知她会是什么想法,只怕他还要费些心思。

    就在他思索着该如何说服未婚妻之际,昭宣帝说话了:“皇弟,你为我受了这么多委屈,我若不为你做些什么,心中委实难安。我知道,我今日任性,坚决退位,可日后难免会有人打着我的旗号与你为难,甚至有可能逼你将皇位让回来。又或许,老天垂怜,我日后也能有子嗣,那孩子身边的人说不定就生了妄想,要将这皇位抢回去。万一他们也学了建文一般再起承兴末年之灾,连累了你的妻儿子孙,岂不是我害了你?你原本能安享一世富贵,长命百岁,妻贤子孝,若不是我逼你继位,也不会遭受那等横祸,倒不如我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早早替你断了后顾之忧,也省得日后纠缠不清。”

    朱翰之非常震惊,倒不是被昭宣帝这番话感动,而是没想到对方会考虑到这么长远的事。难道从前他都小看了自家哥哥?

    众臣们则大惊失色,齐齐跪下道:“皇上,您不能啊!”几位老臣都老泪纵横,也不顾自己满头白发、行动不便,当场磕头不止。

    朱翰之与朱文至兄弟俩看得莫名其妙,后者问:“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事儿又有什么不能的?”

    为首的一位老臣哽咽道:“只要皇上能保重龙体,您愿意让位给谁都行,臣等再也不阻拦了!”他身后众臣则哭声震天,还边哭边磕头,虽然当中也有人只是跟风嚎上几声,并不是真哭,但这架势也够吓人的。

    朱翰之忽然猜到他们误会了什么,忍不住笑了笑:“皇兄,你还是把自己的真意说出来吧,老大人们好象误会了你要做什么傻事呢!”

    嚎哭中的众臣闻言都顿住了,齐齐望向昭宣帝朱文至,后者隐隐有些明白,颇觉无语:“我怎会做傻事?只是我若有后人,这后人又生了妄想,定然会拿什么嫡呀庶的来说嘴。若皇弟遵礼法,自然为他们所制,但若不理会,又要被他们指责不守礼法,未免于名声有碍。因此,倒不如早早将名份理清楚的好。”

    朱翰之并不认为自己真会因为这点小事受人所制,只是对兄长的话感到十分意外:“这要如何理清楚?”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昭宣帝却笑道:“好兄弟,哥哥还能不知道你的心事?放心,绝不会叫你为难的。”

    朱翰之的神色缓和了些,微笑道:“若果真是那样,弟弟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哥哥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就算要他对着悼仁太子妃沈氏的牌位行大礼,他看在兄长面上也就生受了,顶多回头折腾沈家人出气!

    昭宣帝摇摇头,向众人扬声道:“先皇祖父去世前,一直深恨我母,倒也不全是为了我兄弟的生死,也怨她在危急之时,放着同在宫中的公爹不求,也放着父亲素来得用的部属不用,反而瞒着人诓来了姻亲,将我送出宫去,却又延误了拯救吴王叔的时机。他老人家曾有明旨,不许我母以父亲正室身份入皇陵,只将她另行择地安葬。我回京登基后,虽因孝道追封亡父,却因祖父的旨意,始终不敢为母亲定下名份,实在不孝之极。如今,我既要退位了,也不打算把这件事留给后任,因此,我就再下一份旨意吧!”

    他看向朱翰之,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我母本是先父太子妃,因错被祖父夺去正室名份,那就以侧室身份记入玉牒。我追封父亲,礼部拟的庙号是怀宗,那先母就追封为怀宗贵妃,另追封张宫人为淑妃。皇弟,你我皆是怀宗妃嫔所出,再无嫡庶之分。你与我,原是一样的!”

    朱翰之张张嘴,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皇兄……这又是何必?!”

    昭宣帝笑着摇摇头:“张宫人有殉葬之功,本就早该追封的,是我疏忽了。只是无论沈贵妃,还是张淑妃,都早已由先帝下旨安葬妥当,此时也无需再惊动先人了。只需更改玉牒,再厚待其家人便是。”

    沈氏是被另行安葬的没错,但当日承兴帝因孙子之“死”而怜悯同死的张宫人,安排她随葬悼仁太子,虽然只是以侍妾的身份,但如今名份一抬,说不定就成了唯一与“怀宗”同穴之人。等朱翰之日后地位稳固了,小小操作一把,追封为后也不是难事。这个身份的改变意味着什么,朱翰之心知肚明。但他不想拒绝,便默默接受了兄长的这份好意。

    底下跪着的众臣们心头则是百感交集。若昭宣帝不再是嫡出,只纯粹是悼仁太子的长子,那他们也不是非得执着于他,对自己、对天下人都有了个交代,再加上方才受的那份惊吓,他们也不再说什么反对的话了。只要昭宣帝旨意一下,朱翰之在出身上立刻就与他平起平坐了,又有什么配不上皇位的地方呢?

    倒是宗室王爷们这回是真要吐血了。若是昭宣帝真的下旨,从根本上抬高朱翰之的出身,再去除自己的嫡出身份,他们哪里还有理由质疑朱翰之的继位资格?他们着急地望向大门口,就指望燕王妃能出来说句话了,否则他们还怎么夺那摄政王的位子?朱翰之可不是朱文至,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燕王妃带着世子姗姗来迟。她脸色苍白,神情透着麻木,郑重地向昭宣帝行那已有些日子没有行过的大礼,当着众人的面道:“皇上圣明,为王爷实现遗愿,臣妾感激不尽。”言下之意,就是接受了众人的安排。

    终于有宗室耐不住性子跳了出来:“燕王妃你这是什么话?!那日商议好的事你都忘了么?!只要你说一句,我们宗室就甘愿奉你嫡子为新君,你怎能毁了亲骨肉的前程?!”

    当场就有宗正老王爷与两个老臣斥他:“休得胡言乱语!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出口?!”

    也有不少人盯着燕王妃,等候她的回应。武陵伯有些紧张地看着妹妹,就怕她又犯了糊涂。不过燕王妃到底还是有理智的,她淡淡地回答道:“这位王爷休得胡言,皇上愿意让位给我们王爷,是因为我们王爷贤德而有才。世子年方八岁,他能有什么?不过是个远支宗室之子罢了,哪里有福份做九五至尊?”

    朱翰之微微一笑:“王婶何必贬薄自家骨肉?弟弟自小聪明伶俐,我和皇兄都很喜欢他。王叔有大功于大明,如今他不幸身死,我们兄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与弟弟妹妹们。等我登基,下的第一份旨意,就是让他承袭王叔爵位,享亲王禄,等他孝期满了,就让他进宫读书,供给与皇子等同。王婶放心,我必会给他最好的,让他快快活活过一生!至于妹妹,我也会给她寻门好亲事的!”

    燕王妃的神色稍有几分缓和,笑意里夹杂着三分无奈,三份认命,还有四分释然:“臣妾……谢主隆恩!”

    大局已定,朱翰之只需等到燕王明日发丧,就能将他要继位的消息昭告天下了,然后便是登基大典,接着还要准备大婚事宜,真是忙碌得不行。如今他已是真正的储君,上至昭宣帝,下至袁先生等人,都劝他索性留在宫里算了。但他却不肯,坚持要回府去。

    昭宣帝只得对他道:“你如今身份不比以往,侯府守卫不如宫里严密,你还是留下来的好。”

    朱翰之摇摇头,小声道:“住在宫里倒没什么,只是我需得见三表妹一面,把这事儿跟她解释明白。我先前许诺了她好些话呢,如今变了卦,要是不跟她说清楚,她定要恼了我!”

    昭宣帝无奈:“你对她倒真是一心一意的。也罢,南乡侯也不是外人,那你多带上几个人吧。”

    朱翰之迟疑了一下:“皇兄,要不……你也与我同去如何?姨祖父好象不大乐意做外戚的,若有你从旁相劝,他大概会没那么生气。”其实他更担心的是明鸾,若有哥哥说服章寂,明鸾那边就好办多了。

    他没有猜错,明鸾听说他要继位的消息后,果然生气了。

    她面上虽不露怒色,但也没有喜意,反而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恨恨地盯了朱翰之一眼,扭头就走。

    章寂在后头叫了她几声,见她不回头,只得向昭宣帝道歉:“小女无状,还望皇上见谅。”顿了顿,看向朱翰之,犹豫着道:“只是那皇后之事……”

    “姨祖父!”昭宣帝打断了他的话,满面堆笑,“皇弟与表妹的婚事是我做的主,虽说如今我要退位了,但一日是君,就君无戏言,哪有变卦的道理呢?况且表妹又是自家人,总比外人强。难道姨祖父觉得皇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配不上表妹?”

    章寂张张嘴,又再看了朱翰之一眼,见他满面讨好,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罢了,皇上主意已定,臣也无话可说。”又笑了笑,“无论如何,皇位给了您的亲兄弟,总比便宜了外八路的人强。”

    朱翰之心下大喜,立刻就起身告罪,追明鸾去了。细竹就等在屋外,朝他打了个手势,立刻引他追去明鸾离开的方向。

    明鸾是去了花园,她知道此刻要是回房,很容易就会被某人找到了。她现在不想看见他的脸!明明答应了,结婚后要跟她过悠闲自在的两人世界的,还什么温泉庄子啦、香山红叶啦、西海别墅啦,还说要带她到处旅游,都是哄人的!现在可好,他成了皇帝,还要她做皇后,她这辈子别说出京,连出宫都难了!

    她狠狠踢了一脚跟前的大树,震得树上的枝叶沙沙往下掉,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说话:“那树又没得罪你,你踢它做什么?”

    她咬咬牙,扭回头去瞪他:“有人得罪我,可惜正主儿太大牌了,我踢不得他,不然祖父就要踢我了,我有什么法子?只好拿棵无辜的树出气了,不行呀?!”

    朱翰之讨好地笑笑,又摆出一副可怜样子,小心地挪了过来:“好妹妹,你别恼,我知道错了。你要出气,只管拿我出,要踢要打都可,只别揍在脸上,叫人看出形迹来。我不是担心自己丢脸,是怕姨祖父会怪你。”

    明鸾瞪他,瞪他,嘴一扁,又回身踢了大树一脚,就丢下他往前走了。

    朱翰之忙追上去:“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踢我呢?”

    “我哪里敢呀!”明鸾的语气怪里怪气的,“您如今可是皇上了,动动嘴皮子就能掌控别人的生死,我一介小女子,怎么敢拿您撒气?您还是趁早儿回宫去吧,不必来找我了。我原没有大福气,只配做个侯夫人,哪里配做皇后呢?!”

    “瞎说!”朱翰之板下脸,“你哪里不配了?我的皇后,除了你,还有谁能做?我可是只认定了你一人!如今皇兄也替你撑腰,你不必理会别人的闲话。”

    明鸾冷哼:“我是在意别人闲话的人吗?我只是不想见你!”

    朱翰之眨眨眼,嘴角一翘,便从背后抱住了她:“你生气了,因为我没有遵守约定?”

    明鸾激烈挣扎起来:“快放开!你以前还守点礼,如今有底气了,就成流氓了!”

    “你要我放开也行,但你不许不理我。”朱翰之抱得极紧,半点空隙也不给她留。她挣了半日也挣不脱,才知道原来从前都是他让着她的,也泄了气:“行,你放开,我听你说!”她倒要听听他会说出什么理由来。

    朱翰之松开双臂,拉起她的手往前走,明鸾要挣,没挣开,只得破罐破摔由他去。

    他拉着她来到一处亭子中,端端正正地坐下了,才笑道:“说实话,皇兄会有此议,我也很意外,更意外的是,燕王叔居然会留下遗言让我继位!但后来想想,这倒也是他用心良苦之处。”他将这几日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然后道:“你瞧,燕王府没了王叔,世子又年幼不成气候,若寻不到可效忠之人,就只能做砧板上的肉了。燕王府的人信不过皇兄,生怕他日后知道了真相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也只能选我了。我或许会打压他们,不让他们执掌大权,但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我是不会伤他们性命的。王叔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又觉得我还不算太蠢,应该可以做得比皇兄好些,才下了这个决定。”

    明鸾有些不以为然:“他固然是用心良苦,只是你也太轻松了些。你就不担心他的旧部得了要职,日后成了气候尾大不掉?”

    朱翰之笑笑:“不过是三年任期罢了,我连六年都不会给他们,三年后,若有人还不知机,只说他们在任上做得好,直接高升到别处,丢了实权,他们还要对我感恩戴德。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我原在朝中无根无基,一旦继位,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燕王府旧部都有真才实干,如此一道旨意,就能让他们直接为我所用,有什么不好?至于后患——说实话,燕王世子至少要长到十四五岁,才象点样子,而我会在他还不到那个年纪时,就命他入宫读书,他读的什么书,怎么教导,还不是由我说了算?况且,真到了那个时候,燕王府旧部里头还有多少人会忠诚于他,那可就难说了。”

    明鸾知道自己在这些政事上头,一向不如朱翰之老练,便哂道:“果然是老奸巨滑,算计了人家,人家还挑不出你的错!不过这些跟我没什么关系,你告诉我做什么?”

    朱翰之拉起她的手:“怎会与你没关系?你我就要成夫妻了,本是一体的,我坐稳了皇位,你不也能安心么?”

    明鸾冷笑一声:“谁要做你的皇后?皇后这种职位最苦逼了!普通人家的妻子要是见丈夫纳妾,还能吃点醋,就算被人说几句善妒,那也不过说说而已,至不济,也就是被休掉。皇后却没这个福气,不但不能妒,还要上赶着主动为男人纳妾,只要吃一点醋,那是前朝后宫都要口诛笔伐的!要是惹恼了皇帝,什么夫妻情份,那都是浮云!说处死就处死了,说不定连儿女都保不住。我干嘛要想不开?做这么苦逼的事!”

    朱翰之忙道:“我方才都说了,那三个条件里就包括了不纳妃的。朝臣们也都同意了,若有人想送女入宫,我就拿那条件堵他去。”

    明鸾道:“男人要是靠得住,母猪也会上树。别人强要送女人给你,你当然不乐意,但要是你看上了哪个女人,谁还能拦得住?如果你不是皇帝,我还能请娘家人出个头,教训你几句,可你成了皇帝,连我外祖父也不敢对你大声说话,我受了委屈,连个哭诉的地方都没有呢!”

    朱翰之急了:“我可以对天发誓的!”

    “你从前说甜言蜜语时,也没少发誓,根本就象是吃饭喝水似的,谁信你?”

    “你若不信,那我就写下来!”朱翰之大声道,“我给你一份旨意,在里面对天发誓,这辈子除了你,再不碰别的女人,若有违誓,就叫我不得好死!若我日后真的违了,你只管将这旨意拿给人家瞧,叫人家笑话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明鸾啐他一口:“真要到了那一日,谁还敢笑话你?只怕我连拿旨意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朱翰之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你我多年的情份了,我这一番真心,只因身份变了,你就要疑我,真叫人伤心……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呢?”忽然产生一个念头:“要不……我登基祭天时,对着列祖列宗发誓?你和哥哥都可以在场做见证的!”

    明鸾知道这样做对古人来说可算是极为郑重的了,也不好再与他说笑:“你要是真敢这么做,我就勉强信你一回,若你日后违了誓,我倒要瞧瞧你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家祖宗!”

    朱翰之松了口气,忙道:“好鸾儿,我原也是不打算接位的,只是兄长再三恳求,宗室们又蠢蠢欲动。若我真的不愿继位,无论是兄长归位,还是宗室们捧燕王世子登基,又或是别的什么王爷继了位,我这条小命都保不住,那时岂不是连累了你?如今咱们就再不必害怕了。虽然拘束些,但日后国泰民安之时,若真有兴致,未必不能出京游玩一番。”

    明鸾知道他这番话才是正理,心里想想,当日因为舍不得朱翰之,哪怕知道燕王登基后有可能对他不利,也执意要嫁给他,如今头上没了这柄利剑悬着,比那时可强多了。至于妃子的问题,他一个侯爷,也是高高在上的,真要出轨,她也拦不住,这本来跟他做不做皇帝关系不大。她就勉强信他一回好了。

    想到这里,她便啐道:“说什么出京游玩?劳民伤财的,你要么不做皇帝,既然做了,那就得做好!我可不想嫁个昏君!”

    朱翰之听得她口风一转,顿时笑咧了嘴:“这是当然的!我先前就有不少好点子,只是没功夫去实行,如今正正是好机会。等我跟人商议好了,看哪些是对国家对百姓有利的,就好好颁布下去!日后史书上提起我来,也能夸我是个明君。”

    明鸾忽然想起了在德庆遇到的玉米种子:“有些外洋来的粮食品种……”顿了顿,想起那粮种还没下落呢,郭钊他们前年就接走了安庆大长公主,隐居去了,要找种子只怕还要费点儿事,“算了,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你可别嫌我多事,怪我要干政。”

    朱翰之一把搂住她:“好鸾儿,我的好皇后,咱俩是夫妻,夫妻之间有什么不可说的?遇到事情自然该好好商量。若是你越过了界线,我自会提醒你。别的你不必担忧。”

    明鸾翘起了嘴角,瞥他一眼:“那我就看着了,看你是不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算了,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她连流放都不怕,还怕做皇后吗?她可是章明鸾!

    朱翰之眨眨眼,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子来:“我正好有件事想跟你商量,这是礼部拟的几个年号,叫我挑一个,预备明年改元,不过我拿不定主意,你帮我看看?”

    明鸾接过折子打开瞧了,发现里头写的年号有好几个眼熟的,什么永乐、嘉靖、弘治、正德,瞬间打开了她脑中的记忆大门。她眼神复杂地看了朱翰之一眼,手指指向了其中一个年号:“这个就好。你觉得如何?”

    (全书完)

番外一 昭容

    临国公世子夫人听见脚步声,有些心不在焉地抬起头来,立时吓了一跳:“大姑娘,你这是什么打扮?!”

    她的继女石大小姐,如今穿着一身缁衣,头上戴着比丘尼惯戴的帽子,帽子下面,分明是青溜溜的头皮,显然已经剃度了。临国公世子夫人难免大惊失色。她只道继女是到城外庄子里休养去了,便是听说对方带发修行,也以为是蒙外人的,哪里想到对方是真的出了家?

    “这可怎么好?!”她起身绕着继女转了一圈,跺脚道,“若叫国公爷和世子爷知道,定要怪我疏忽了,没照看好你!”

    石大小姐却很是淡定:“夫人不必担心,他们不会怪你的。我出了家也好,出了家,便是世外之人,与世俗之事不相干。我舅舅行刺了燕王,京城上下的人说不定连我和哥哥都恨上了呢。若非哥哥是个活死人,我又出了家,还不知国公爷与世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如今也算是省得他们费心了。”她早已不把祖父和父亲视作亲人,连称呼也改了。

    世子夫人一窒,低头想想果然如此。燕王遇刺之初,石家上下得了消息,也曾提心吊胆了好些天,后来见新君登基后并无追究的意思,连燕王府的人也只是给他们点脸色瞧瞧,并不牵连,后来新君大婚,迎娶的就是章家三姑娘,正是已故石家老夫人的亲侄孙女,他们方才略略安定下来。要知道,最害怕的时候,他们甚至想过要自行了结这对孙儿孙女的性命,以表清白,只要上头露出一丝要追究的意思,他们就真的动手了!

    石大小姐看了她一眼:“我要随师傅往蜀地去,临行前来再看哥哥一眼。今日一别,只怕今生都不会再见了。”京城太危险了,就算出了家,也不能得保平安,还不如早早离开。

    世子夫人叹了口气,捏着帕子作拭泪状:“大姑娘来看他一眼也好。大夫说大爷的情形不好,只怕……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石大小姐沉了脸:“为何?新君并无追究的意思,哥哥可是石家的亲骨肉!”

    “大姑娘误会了。”世子夫人忙道,“家里人都心疼他的,只是……他这病,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靠米汤吊着,早就不行了。可米汤又不是饭,这都熬了两年有余了,已经是强弩之末。国公爷昨儿还哭了一场呢,已经吩咐下去,预备后事了。”

    石大小姐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子才道:“我要去看他。”

    世子夫人亲自陪她去了继子住的小院,那是临国公府偌大宅子的角落里一个偏僻的小院,门窗都透着旧色,院中只有几个粗使仆妇侍候,屋里倒是有个大丫头。石大小姐认得她是继母的陪嫁之一,神色略缓和了些,只是进门一见到静静躺在床上的亲兄长,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了。

    石家长孙在床上躺了两年,瘦骨嶙峋,整个人仿佛缩了一圈,脸上透着青灰色,呼吸极微弱。石大小姐见了,就知道他是真的快要死了,想起过去兄妹俩风光肆意的年月,就如同做梦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脸上的泪水干了,才沙哑着声音对继母道:“我去了,还请夫人好生送他一程,也不必大办。他这辈子得意过,也委屈过,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

    世子夫人点点头:“放心。”她也是世家出来的闺秀,该尽的责任是不会推脱的,横竖这继子继女已经碍不着她了。

    石大小姐站起身,无意中扫过屋角,发现那里的长榻上躺着一个人,因对方从头到尾都不出声,她也就忽略了,如今才想起,那正是害得自家亲兄长成为活死人的罪魁祸首!

    “贱人!”石大小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狠狠地转向继母,“你们怎么还没弄死她?!居然让她跟哥哥待在一个屋里!有她在,哥哥就算能好起来,也要气病了!”

    世子夫人讪讪地道:“这是国公爷的意思,我虽觉得有些不妥,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石大小姐气愤难消,她眼下虽是出家人,却是为避祸才剃度的,从小娇养成的脾气还未消失殆尽呢:“这门亲事根本就不该结!若不是娶了她进门,祖母如今还活着呢!”

    “谁说不是呢?”世子夫人小声嘀咕。如今临国公与世子也后悔得很,早知道章家女儿能入主中宫,他们何必为了巴结先头的昭宣帝求来这门不合宜的婚事?如今白白葬送一个老妻,一个孙子,还有一个做了皇妃的孙女,又得罪了逸王和章家。新君登位,满京城的勋贵都动起来了,要将自家子弟送上去为新君尽忠,只有石家没动静——不是他们不乐意,而是宫中早有话递下来,让他们安心在家待着,别指望朝上的差事了。

    临国公父子三人的官职早就被抹了,原本临国公还指望两个儿子孝期满了以后,可以再谋起复,如今是希望全无。为此他们更加怨恨沈昭容,若不是因为她,石家怎会沦落至此?!

    她们的话,沈昭容从头到尾听了个全,并没有反驳的意思,只冷笑着转过头去。若不是他们强行求娶,她又怎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石家害了她一生,如今倒怪起她来了!白眼狼就是白眼狼,是靠不住的!想到自己先前好不容易托人递出去的信,沈昭容略略打起了精神。

    石大小姐再看了一眼兄长,流着眼泪低头出了房间,回身对跟出来的继母道:“我要走了,国公爷与世子,还有二老爷二太太只怕都不待见我,我也不想碍他们的眼。只是屋里那个贱人……”她顿了顿,“她名义上还是哥哥的妻子,若哥哥不行了,她凭什么还活着?!但若让她与哥哥葬在一起,哥哥定是不愿意的!还望夫人想个稳妥的法子才好。”

    世子夫人道:“原本也想过的,只是如今却用不着了。大姑娘不知道,那贱人的父亲新近续了弦,原说是个寡妇,过了门后才知道是犯了七出,被婆家休弃的。姓沈的去找媒人晦气,被人打断了腿,如今躺在家里动弹不得,家里都由填房说了算。就是这个填房,说我们家欺负他家姑娘,要把姑娘接回去,连嫁妆也拉走。国公爷说,这样也好,从此断了关系,就算逸王知道了,也怪不到石家头上。我已经命人告诉他家,今儿傍晚来接,省得大爷有个不好,她平白得了戴孝的福气!”

    沈家傍晚时果然来了人,沈昭容激动地望着为首的婆子,只是见对方面生,再看同来的人里没一个是自己认得的,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安:“你们是这两年才新到我家的么?”婆子们没理她,为首那人指挥一个丫头去寻嫁妆:“对着单子点清楚了,别漏下什么!”

    临国公世子夫人早就命人将沈昭容的嫁妆打点好了,都放在耳房里呢。那丫头将东西一一清点完毕,又挑剔绸缎都是旧的,部分首饰显得陈旧发暗了。世子夫人便冷笑:“东西能对上就行了,都过来两年了,难不成沈家还指望我们给换成新的?!”

    那婆子倒有眼色,拉了丫头一把,命众人抬起嫁妆走了,等将东西装好了车,最后才折回来抬沈昭容。

    沈昭容此时已经看明白了,原来那新进门的继母是看中了自己的陪嫁,才会好心接自己回娘家。她的嫁妆虽少,但有不少都是御赐的珍贵物品,价值不菲。

    婆子们想必都是奉填房太太之命而来,哪里把瘫了的沈昭容放在眼里?安排她坐的马车,都是用来运精细物件的,抬她上车时,不知磕碰了几次,却粗手粗脚地毫不在意。沈昭容额头上顶着几块青紫,冷笑着看向跟上车来的两个婆子:“继母以为自己有福气享用我的陪嫁么?那可是御赐的!”

    两个婆子没理她,等车开了,就悄悄看一眼外头的动静,然后拿起一个匣子打开,一件一件地瞧那些金灿灿、镶宝嵌珠的首饰。一人道:“我今儿也算开眼了,这宫里的东西,果然不一般。咱家太太从前在那家里的时候,也算是富贵了,戴的首饰跟这个一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另一人也道:“可不是么?用不了多久这些东西就都是太太的了。老姐姐,咱们好生侍候着,不定什么时候太太高兴了,就赏我们一件半件。”

    两个婆子偷着乐。沈昭容看得又气又恨,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她之所以千方百计求娘家人来接,就是因为偶尔偷听到大夫跟丫头说话,说她这伤并不是完全没有痊愈的希望,只要用心治理,还是能站起来的。可石家人怎会给她治伤?再耽误下去,怕就真的终生尽毁了!只要她离了石家,再想法子求一求父亲,到底是亲骨肉,他未必能恨得下心。

    眼下虽说继母当家,但她父亲只是断了腿,又不是瘫了,总有好起来的时候,到时,饶是那继母再厉害,也奈何不了他,她就又有了希望!

    沈昭容沉住气,心里盘算着到了家后,要如何与继母斗智斗勇,冷不妨一阵风吹来,掀起了车窗布帘,她瞥见了远处的皇城墙角,顿时呆住了。

    她知道,章明鸾已经成了皇后,听说十分受新君敬重宠爱。帝后大婚的风光啊……那原本是属于她的,只是阴差阳错……

    章明鸾有什么?容貌不如她,学识不如她,才艺不如她,礼仪不如她,女红不如她,性情不如她,凭什么就做了正宫皇后?!上天为何如此厚待她,却让自己命薄至此?

    沈昭容回想起过去的种种,脸上缓缓划过两道泪痕。

    若一切都能重来,她一定……

番外二 帝后

    武陵伯世子夫人章元凤穿着一身大礼服,在宫人的指引下走进了坤宁宫的正殿,并未停留,就转道殿后,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处宽敞的房间前。

    她小时候也曾随母亲来过这里几次,认得这里是本朝皇后们惯用来招呼外家亲眷的地方,心里倒也镇定。只是宫人退下后,她小心地打量着房间内的摆设,只觉得与记忆中的金碧辉煌不同,瞧着更象是南乡侯府正院上房东次间的模样。从她出生起,一直到十二岁章家被抄那年为止,她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是在那里度过的,熟得不能再熟了,乍一眼瞧去,心里就忍不住酸楚,想起了那年死得不明不白的祖母。

    “大姐姐好,这么早就到了?我还以为你要再过会子才来呢。”熟悉的声音将元凤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她忙起身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明鸾笑着摆摆手:“自家姐妹,用不着这些虚礼,这里又没外人。快起来,坐吧,我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要来,心里早就盼着了。”说着就往正位的罗汉床一端坐了,自有宫人在她背后放上几个靠枕,她面上带着笑,就象是在娘家南乡侯府自个儿的小院里一般自在,也不摆高高在上的架子。

    兴许是受明鸾态度影响,元凤心头压力大减,宫人过来相扶时也不推托,起身小心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了,微笑道:“臣妇也早想来向皇后娘娘请安的,只是家中一直有事,不得空。”

    宫人奉了茶点上来,明鸾笑说:“大姐姐尝一尝,这都是你爱吃的点心,不过是宫里的做法,他们又新近改了方子,倒跟咱们从前吃的不大一样。”

    元凤笑着应了,小心喝了口茶,又捻了块点心吃了,又满脸堆笑道:“真不愧是宫中出品,果然比咱们家厨子做的强多了。”

    明鸾瞥了她一眼:“强多了倒不至于,我觉得也就是伯仲之间,家里做的香口些,是因为事先用了油去炸过,宫里的做法温吞多了,又用了些滋补的材料,味道要清淡些。只是因为我现在要进补,他们就弄了些药材在里头,味道变得有些古怪。我请你尝,不是因为它好吃,不过是对身体有益处罢了。大姐姐其实用不着替御厨说好话的。我又不是那重规矩讲礼数的人,你跟我客气什么?”

    元凤一怔,讪讪地笑了笑:“臣妇何尝爱这些虚礼来着?只是……来之前家里人再三嘱咐了,您如今是皇后,不能再象从前那样随便地与您说话。臣妇心里也有些……”她看着正位上的堂妹,心中暗叹。

    明鸾今日穿了一身新做的袄裙,虽然衣料的颜色质地与绣的纹样都合乎皇后的规格,但完全算是宫中的家常打扮,头上也没戴什么华丽的首饰,不过是斜斜挽了个大髻,插了几枝玉簪子而已。仍旧是那句话,看起来不象是在宫中起居,而象是仍在南乡侯府中一般。若不是皇上宠爱,皇后这般打扮也是要惹人闲话的,但瞧她脂粉不施,仍面色红润,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就知道她生活得极顺心,哪怕是怀孕四月,也不曾为害喜所苦。这般幸福美满,让元凤想起自己在夫家的生活,不由得有些黯然。

    明鸾正笑着说:“真不用讲究这些,要是当了外人的面,随你怎么多礼,只要不过分了,我也不理会。但如今我们姐妹私下见面,又何必拘谨?姐姐婆家的人跟我不亲,才存了敬畏之心,可姐姐又有什么可敬畏的呢?要是担心他们责怪你,回去了就说事事都依礼而行就是。”

    元凤抬头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小声问:“娘娘近来可好?可有害喜?若有不适之处,千万要请太医来诊脉才是。”

    明鸾笑道:“放心,我身边有无数人盯着呢,所有人手都是精挑细选过,皇上亲自过问的,出不了事。”她打量了元凤几眼,“你嫁进李家后……过得可好?”

    “我……我很好。”

    “你可别哄我。如今我不象以前那么好糊弄了,若真有什么事想知道,自有人替我查去。”

    元凤动了动嘴,小声道:“真的挺好的……公公婆婆待我比对自家女儿还好,家里人也都捧着我,有什么好东西,都尽着我先挑。我但凡想立一立规矩,侍候婆婆一番,婆婆还要再三推拒……”顿了顿,“他们待我太好了,倒叫我心里不好受……”

    武陵伯李家前后出了两位“皇后”,一位是退位的逸王正室,早已失了丈夫欢心,不过做个摆设罢了;另一位是差点儿就正位中宫的燕王正妃,如今只能住回燕王府里带着一对儿女度日。作为曾经的后族,李家在朝中没什么倚仗,眼下所有希望都放在世子李玖身上了。李玖本身是族中最出色的青年人,而且还娶了皇后的堂姐为妻,有了这样的资本,合该有一番作为才是。但因为李家曾一度有退婚之意,全家上下面对嫡长媳时,总有几分小心,态度就显得谄媚了。元凤只是性子有些天真,并不痴傻,短暂的快乐过后,自然也察觉出几分不对来。尤其是丈夫,他对她确实礼敬,却让人感觉不到真心关怀,连过去的亲近都消失了……

    明鸾隐隐约约猜到一些,只是不好与她直说,便道:“大概是过去几年怠慢了你,如今他家愧疚,难免有些心虚,大姐姐别放在心里,大方接受他们的好意就行了。你待他们也是真心恭敬孝顺的,有什么不好受的?”

    元凤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才说出了此次入宫的来意:“祖父新近收到了三……呃……收到了江太太的信。江太太听说娘娘怀孕了,十分高兴,只是碍于路途遥远,又……怕惹人闲话,因此不敢上京来侍候娘娘生产。江大人随信送了些衣料来,说是松江那边让专人织的极软和的棉布,用来给小孩子做衣裳是最适合不过的,本来还打算捎些补品来,只是怕宫里有忌讳,才打消了念头。如今东西就在殿外呢,娘娘瞧着喜欢什么,就留下来吧。”

    明鸾听了很高兴,忙叫了人去收拾,笑道:“我回头就写回信谢他们!宫里什么都有,不用他们再费心采买了。那些棉布也好,我正愁将来拿什么料子做小孩子衣裳呢,若是寻常用惯的,就怕不够软和,可特地去找好的布料,又怕劳民伤财。若有品性不好的地方官,拿着这个名目去盘剥百姓,其实是中饱私囊的,我的罪过就大了。如今母亲正好解了我的难题呢!”又问:“母亲这两年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可有好消息?江叔叔动作也太慢了,要是我先生下孩子,将来要叫个比自己小的孩子做舅舅、阿姨,那就有意思了!”

    元凤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她实在无法理解,明鸾怎么就能如此高兴地说起这种事?难道……不觉得尴尬难堪么?

    明鸾当然不会觉得尴尬难堪,她与陈氏素来亲厚,陈氏再嫁时不过三十出头,只要身体养好了,再生一胎也不是不可能的。那个孩子虽与她隔父,但在她心里,也是亲手足。

    明鸾问了好些陈氏的近况,元凤只得将陈氏给章寂的信奉上,才让她满足了。接着她又问起其他人的情形。

    元凤道:“我家里还是那样,父亲与母亲在杭州过得极好,哥哥留在京中苦读,预备科考。上月嫂嫂生下了一个女孩儿,父亲有些不高兴,但哥哥却极欢喜。”她犹豫了一下,“母亲前日曾有信来,问父亲在杭州三年任满之后,不知会往何处去?杭州虽好,却没什么大事,父亲更期盼能回京为皇上效力呢!”

    明鸾笑了笑:“前朝的事我不大清楚,想来皇上和朝中的大人们会有妥善的安排的。大伯父若再问起,你就叫他安心。”

    自她成了皇后,大伯父夫妻俩的态度就有了显著的变化,虽见不着她,但待章寂与其他几房的人却亲近了许多,不但时时送东送西的,大伯父章敬偶尔回京叙职,还会在祖父章寂面前做小伏低,一改当初的跋扈。只是章寂不大搭理他,总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他只能让儿子媳妇和女儿去讨好老父了,反而让小辈们与章寂的感情更加深厚。

    对此,明鸾与章寂等人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实在是当初受了章敬太多的气,现在不想让他过得太如意了,就这么吊着他吧。

    明鸾又问起二房与四房的人,元凤道:“岭南来信,二妹妹已经出嫁了,夫妻和乐,过得很好。二叔没有续弦,仍旧和周姨娘一起过日子。听说来年亲家柳大人要进京了,到时候我们姐妹又可以团聚。四婶与两个弟弟已经搬回京里的宅子,侍候祖父,只是祖父说,京里的日子不如常熟的舒服自在,打算过些日子仍旧回去呢,不过最近听说四叔要升迁了,不知要升去哪里,因此还犹豫着不敢动。”

    明鸾忙道:“我知道四叔那边已经有了准信,早则年底,迟则明年,就能回京的,就算不在京里任职,也离不太远。你回去跟祖父与四婶说,让他们放一百二十个心,宫里有我呢。”

    元凤喜道:“那就太好了!我回家报喜去,就等娘娘的好消息了!”

    明鸾与堂姐的这次会面历时并不久,不过个把时辰,元凤就拜辞而去了。她走后,明鸾的心情一直很好,拿了陈氏送来的棉布翻来覆去地看着,心里已经有了腹稿,要拿这些布做什么样的衣裳。

    正盘算间,宫人们齐齐下跪口称“皇上”,明鸾知道是朱翰之来了,便抬头笑着向他招手:“快来,母亲托人送来的布料,给咱们孩子做衣裳用的,比宫里最好的棉布还要软和呢。我这下再不用愁了,你也不必叫人去采办。”

    “真的?”朱翰之穿着常服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细细查看了一番,道:“果然是好料子,让他们拿下去洗一洗,晾干了收起来,预备日后用。”又环着明鸾的腰身,柔声问:“今日可好?宝宝有没有闹你?”

    “没有,我精神好着呢,胃口倍儿棒,吃嘛嘛香,休息得也好。”明鸾回头望他,“瞧你这满脸的春色……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瞧你说的,有什么春色?”朱翰之响亮地亲了她一口,“我宫里用的都是老宫女,就算其中有人长得好看些,我也眼角都没扫她们一下。我这么清心寡欲,你还编排我。”

    明鸾嗤笑:“老宫女我自然是不疑的,可我早上起来,隐约听见有什么人商量着要给你纳妃,想来皇上是高兴了。”

    “冤枉,实在是天大的冤枉!”朱翰之忙道,“早朝时确实有两个不长眼的老头子劝我纳妃,被我拿当初的约定堵了回去。我还说,事情过去还不到一年,他们就忘了,记性差成这样,想必在任上也做不了事。朕是个仁厚君子,不会强求老人家继续为朝廷辛苦的,他们随时可以回家享清福去!我这么一说,他们就不敢再提这事儿了,个个都是孬种……”

    明鸾白他一眼:“难道你还指望他们在这事儿上不孬不成?”

    “不,孬得好!”朱翰之忙笑说,“但愿朝上个个都是孬的……”

    明鸾没好气地挣开他,自个儿往榻上靠了:“那些人就没停止过往你身边塞人,光是来历不明的宫人我就撵了三拨了。托他们的福,如今在这后宫里,还真没有我管不到的地方。谁敢不经我同意就往宫里安插人,就是不知死活!”

    朱翰之在她对面坐下:“那是自然。你是我的皇后,我是前朝的君王,你就是这后宫的王,我在前朝还有管不着的地方,可这后宫小小的地盘,对你来说那就是小意思,可见皇后比我强多了!”

    明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今天一定有什么不对劲,这心情也太好了,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朱翰之神秘地眨眨眼:“确实有件喜事,你猜……是什么?”

    明鸾皱着眉,猜了几个可能,朱翰之都摇头:“不对不对,这事儿你和我都极关心的,你还指点了我几句呢。”

    明鸾忽然想起一件事,面露惊喜:“难道……是玉米和土豆试种成功了?!”

    朱翰之击掌:“正是!欧阳门下的人,虽然性子讨人厌,但只要安庆大长公主没了,他们还是能办事的。如今他们有二三十人在我指定的庄子上,专门研究这几种新粮,已经育出了几千斤的粮种,只等明年开春,就可扩大了试种。阿弥陀佛,若这几种新粮果真推广良好,我大明百姓日后何愁再受饥荒之苦?”他握住明鸾的手:“好皇后,多亏你的好建议,若不然,我还想不到要用那些人呢。”

    明鸾心里也十分高兴:“那也要他们有这个本事。既如此,你就赏他们一个恩典好了,顶多就是控制一下。若他们要做官,别让他们升得太高。当年他们作了不少孽,如今正该让他们多为百姓做点好事。”好歹是穿越老乡的门生,她可以不在乎他们的未来,却不忍心让老乡的心血成了泡影,还要千万年背负污名。

    朱翰之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我已经答应了曹泽民,只要新粮推广成功,就许他们孙辈通过科举入仕。不过我瞧曹泽民是个有志气,想必这回子正想着要拼命,多立几个大功,好让他们儿子那辈就能入仕呢!”

    明鸾心中微微一动,问:“我能不能见见他们?不管是谁都行,只要是个能做主的。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们几句话。”

    朱翰之有些犹豫:“这不大合适,你有话只管跟我说,我去嘱咐他们。”

    明鸾想想也好,笑说:“多谢你提醒我,确实有些不合适,从来没有皇后召见朝臣的,而且他们还不算朝臣。要是让那些老顽固听说了,不定要怎么说我呢。多亏了有你。”

    “他们能说你什么?从前还嫌你这个,嫌你那个的,可如今你生活简朴,又有劝农之功,前朝几位皇后有谁比得上你?他们只有夸你的,若有谁再敢嫌你,我就替你啐他!”朱翰之坐到她身边,轻轻抱住她,柔声道:“我早说过的,你我是夫妻,有什么话只管跟我说,不必有顾虑。你想做什么事,若是有不妥的地方,我自会提醒你。你本来就不是那些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原比她们有见识。我不会约束你,那太委屈你了!”

    明鸾笑了:“其实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你不必捧得我太厉害了。我也会犯错的,但若有你提点,就算不小心错了,我也不用害怕。”她靠进他怀中:“你要一辈子都对我这么好,我会把想到的好主意告诉你,你也要时时提点着我,咱们俩一起相互扶持,慢慢儿看着对方变老,做一对白头夫妻,好不好?”

    “好……”朱翰之揽住她,心中满是柔情。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505/ 第一时间欣赏斗鸾最新章节! 作者:Loeva所写的《斗鸾》为转载作品,斗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斗鸾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斗鸾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斗鸾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斗鸾介绍:
这年头流行穿越,她也穿了一把
成了侯门千金,正室嫡女
姨娘庶弟堂姐表哥样样齐全,她以为这是个宅斗文
忽然发现自家跟朝廷夺嫡拉上了关系,原来是个权谋文
一转眼,父祖获罪流放,家眷回乡,好吧现在是种田文了
什么?她也要跟着去流放?
其实这是个坑爹文吧?!
斗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斗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斗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