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玫瑰钥匙
“衣服？”二十一楼的房间内，已经换上白色毛衣的12号，正用手指拨着额前的碎发，“什么样的衣服？”
“没什么其他要求，只要是黑色就行。”
“我听说李衍给她做了顿饭？”12号不回答是否应允，倒是将话题扯到了另外一个方面，“他那技术，没烫着自己？”
“这......”李柠尴尬的笑笑，“我也没想到，李衍会将这个活接过去。”
“正事不上心，倒偏爱在这些旁门上用功夫。”12点扯了扯身上脏兮兮的旧毛衣，“既然孟叶想要，你就随便挑一身黑衣服给她。”
“是，我待会就去取一套。”
“这次别再让李衍插手。”
“明白，”李柠应下后，并未动身，“那林筠？”
“无妨，我给你三天时间内，一切听由你安排。”
“多谢。”
还有三十多个小时，一切也许还有转机......
监测间内，孟叶不紧不慢的将黑色西服套在身上，连日的折磨，令她消瘦了一大圈，本该合身的衣服，穿起来却空空荡荡。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
“不，”孟叶将手放进兜里，佝偻着身子站在李柠面前，“现在我要提第二个条件。”
“把监测器拿来！”李柠气急败坏的冲护士长吼道，“现在就给她上监测器，用药！”
“其实你一点都没变，”孟叶无所谓的晃悠着口袋，“你一直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你说什么？”
“你吼得那么大声，不断的重复强调，其实不是为了指挥别人，而是为了说服自己，不是吗？”
“怎么？”李柠目光打量了一下孟叶，冷笑着将头发拨到耳后，“现在开始攻心了？”
“你不敢想，虽然有自主思维，却从不敢认真思索。”
“好啊，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倒愿意听听你的第二个条件。”
“我的第二个条件，”孟叶将手从兜内抽出，背到身后，“是去见林筠。”
“那咱们可真是不谋而合了，我正打算将林筠带给你见见呢。”
不待孟叶开口，李柠便冲到门口，按下按钮，冲着外面的喊道，“将林筠带过来，现在，立刻，快去！”
“谁说我要林筠来见我了？”
孟叶的话，好似一盆冷水，对着李柠兜头泼下，又好似一根柴禾，将她的怒火点得更旺。
“你在耍我？”李柠瞪大了眼睛，“你敢耍我？！”
“冷静、冷静。”一旁的护士长见李柠已处于暴怒的边缘，连忙上前安抚道，“先听她把话说完不迟。”
“你最近也是！”李柠一把挥开护士长，“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开始维护她、你跟李衍一样，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真是好心没好报！”
见李柠调转枪头指责自己，护士长气得脱下褂子，扔在地上，摔门而去。
李柠看着半掩的门，哑然失言，近来众人都变了很多，点化者变了、护士长也变了，可真正变化最大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她所有对他人的指责，实则都是指责自己，她一切的强调，都是为了说服自身。
“为什么将自己的朋友推之门外呢？”
“你还有资格说风凉话？”李柠扶着门框大笑，“这一切难道不都是因为你吗？”
“还记得那日在海边你说的话吗？”
“我用日记本砸伤你的那天？”
“其实不过才几天，你一定记得自己说过的，”孟叶看着李柠疑惑的表情，无奈的耸耸肩，“你说，不要和我谈条件。”
“我是说过这句话，现在是要原话奉还吗？”
“不，”孟叶摇了摇头，“你总是在掩饰自己，虽然你说了这样的话，可是你总是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怎么对你，是听上面的指挥，你不必自作多情。”
孟叶对着李柠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她知道李柠现在很恼火，就像一个对着世界却无法理解的小孩。人类用了亿年的时间摸索出了生存的规则，组成了群体，对抗世界的残酷，而作为刚看到世界的机器人，他们只短短的苏醒了三十年，没有人为他们领路，他们的情感与想法，在人类面前，就像一个刚会伸手要糖的小孩。
声音吵闹，令人头疼，却可以原谅。
孟叶现在与李柠说的话，其实都只是一些废话，她知道轻飘飘的言语无法重塑李柠眼中的世界，她也知道人类与机器人在将来必有一争，但她看不到了，也顾不上了，她能做的只是在李柠心中留下一颗种子，也许合适的时间下，它会破土发芽。
“既然你不想听我自作多情，能不能现在带我去见林筠？”
“去见林筠？”李柠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你想去哪见？”
“当然是关押林筠的地方。”
“这……”李柠的目光有些慌乱，“我得请示上面。”
“我现在就要去。”
孟叶无端的要求和强硬的态度，令李柠颇为恼火，“你不要得寸进尺，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囚禁在我们手中！”
“你们想要的代码，就藏在孟秋的故居。”孟叶将手隐在长长的衣袖里，“现在可以带我去见他了吗？”
“你拿什么证明自己说的话？”
“因为拿到代码文件的钥匙，”孟叶想起了那个被夺走的铁盒，“就在你们手中。”
“那朵玫瑰？”李柠不敢相信苦苦追寻的一切竟一直在自己手中，“那只铁盒里的玫瑰，就是钥匙？”
“没错。”
“不可能！”
激动过后，理智归位，李柠可没忘记，那只玫瑰就是12号送给孟叶的，如果这真的是钥匙，没理由12号不知道，就算这是钥匙是孟叶背着12号制得，可见他么后来那般大恨深仇，怎么也不像是会将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彼此的模样。
李柠想到的，孟叶也在转瞬间想到了。
她只能压下心中的懊悔，做出坦然的模样，继续编着瞎话来圆之前的谎，“你难道没听说过人类流传很久的一句话？”
“什么话？”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
第三十一章 我都爱你
半圆形的密闭甬道，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地方，两侧的墙壁上雕刻着人物浮雕，浮雕只有两种颜色，一种暗红，一种漆黑。
甬道里没有灯，机器人的夜视系统，令他们能够在黑暗中轻松辨物。
但孟叶不行，虽然药物已经代谢完毕，可她的视力再也恢复不到当初的水平，哪怕是灯光明亮的地方，她也只能看清三米内的人。
更不用说身处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好在李柠对孟叶并没什么以公挟私的念头，指挥跟在身后的两人扶着孟叶在甬道中通行。
在关闭第十道警报系统后，孟叶的眼前终于出现了光亮，一条横向的走廊呈现在她面前，一盏小小的灯，静静的悬挂在中央。
“到了。”李柠示意那两人放开孟叶，“左手边第一间，你自己进去吧。”
“我自己进去？”孟叶似乎不太相信，“你们放心？”
“这里是大楼最深处，你能逃走的唯一办法，就是用手指挖开三十米的土层。”
“听起来真有挑战性。”
李柠不理会孟叶的胡言乱语，打开警报系统后，便带着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身影很快便被甬道的黑暗淹没。
孟叶转过身来，打量着这条横向的走廊。走廊目测有十米，一共有五个门，而左边边第一道门，因为离灯光太远，显得有些不真实。
“林筠一直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吗？”
孟叶扶着墙壁，小心的向前走去，在走过第二道门时，忽然停住了脚步，她想见林筠，却又觉得害怕，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住那道门背后的场景。
会是阴冷潮湿的房间吗？也许因为在地下，还会有很多老鼠钻出的洞，只送不收的饭菜散发着浓烈的馊味……
没有床铺，也没有被褥，林筠就在那泥泞的地面上，忍受着身上的伤痛。
他的小腿骨被踢断了，肩膀也被折断了，白色的毛衣上沾满了混着鲜血的泥土，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凝结成块。
也许他还被注射了药物，如自己一般，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煎熬着、忍受着、期盼着……
可是每次睁开双眼，依旧是一片黑暗。
而这些折磨，都是她带给林筠的，这一切纠葛，本该与林筠无关……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孟叶一手扶墙，一手捶打着胸口，“我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林筠。”
痛苦如夏日积聚的雨势，转瞬席卷了她的心，孟叶攥紧了袖子，扶着墙壁起身，虽然来时早已认清了现状，做好了打算，可显然，痛苦不会因为你的自知之明而减少分毫。
还有五米的距离要走，孟叶抬起略微发软的腿，艰难却坚定的往前方迈去，她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出乎孟叶的预料，关押林筠的房间竟然没有任何警戒措施，可她随即想到了李柠的话，在这深深的地下，纵然是身体康健的人，也不可能逃脱，更何况深受重伤的林筠？
门缝内有灯光透出，照亮了孟叶脚下的地方，她低头凝视许久，却不敢伸手推门。
“是你来了吗？”
门内传来熟悉的声音，令孟叶手指一颤，心中的愧疚、自责与恐惧皆化作泪水滚下脸颊。
“对不起，”孟叶抬手推开门，“对不起，林筠。”
与孟叶想象的不同，房间内整洁而明亮，既没有乱窜的老鼠也没有奇怪的气味，虽然没有床铺，但地上铺着厚厚的被褥。
被褥上沾染了血迹和泥土，显然已经用过一阵子了。
“孟叶，终于又见到你了。”
林筠依旧是那副笑容温柔的模样，经历的一切痛苦在他身上似乎找不到任何踪影，除了他垂着的手臂，和染血的毛衣。
“对不起。”孟叶冲到林筠面前三步远时，猛地止住了脚步，跪在地上痛哭，“真的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说什么傻话？”
林筠宠溺的看着孟叶，他很想抬手摸摸孟叶柔软的发丝，可折断的手臂让他没法动作，更何况他还被铁锁铐在墙上。
“我看到了你被折磨的视频，”孟叶泪眼婆娑，“可我只能这么看着，一直看着。”
“这不是你的错！”林筠的语气愤怒而焦急，“我就知道他们会我来要挟你，可我却帮不了你什么，我真没用！”
“不！没用的是我，是我！”孟叶跪在地上，捧着林筠的脸，“你一直在帮我，保护我，可我因为我受伤时，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折磨你了吗？”林筠心疼的看着瘦了一大圈的孟叶，“就这几日，你竟瘦了这么多。”
“衣服宽大罢了，”孟叶退后一点，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强扯出一个笑容，“从前为减肥发愁，现在不是瘦得正好？我这样不好看吗？”
“好看，”林筠的眼神温柔而坚定，“你一直都那么好看。”
孟叶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不管什么时候，林筠认真的表情都会令她心动不已，她坐到林筠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对着黑漆漆的屋顶回忆着所有值得记住的事。
“如果我告诉你我今年五十三了，你会惊讶吗？”
“是吗？”林筠做出吃惊的样子，“那我一定是认识了一位青春永驻的仙女。”
“荣幸吧？”
林筠将脸颊靠在孟叶发顶，轻轻的吻了一下，“真的很荣幸。”
“我说的是真的，”见林筠未当真，孟叶正色道，“我真的是三十年前的人。”
“三十年前？新纪元时代开启的那一年？”
“是的，还记得我们在孟秋故居见到的那副画吗？”孟叶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就是那个画中的女子，孟叶。”
“画中的女子，原来叫做孟叶，而且就是我眼前的孟叶，我爱着的孟叶，那孟秋？”
“他是我的哥哥。”
“还好他不是你的爱人，”林筠闻言松了一口气，“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来自哪个时代，有着怎样的过去，我都爱你，眼前的你。”
第三十二章 你是真的
“也就是说，他们想从你这里获取能让机器人觉醒的代码？”
“是这样没错。”
孟叶跪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林筠的头发，那发丝上粘着血液和泥土，味道并不好闻，可她却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将头发上的结块挑去，努力的将林筠的头发，恢复成旧日的模样。
“没想到所有人梦想却又不敢想的事情，竟然早就实现了，”林筠的目光中有惊叹也有神往，“孟秋真是了不起。”
“你也觉得这样是对的吗？”
孟叶矮下身，盯着林筠急切的问道，“你也觉得机器人具有意识是合理的吗？”
“我……”林筠犹豫了一下，“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很伟大。”
“难道不残忍吗？”
孟叶双手撑在地上，不敢去看林筠，她本以为受尽折磨的林筠，会对这样怪物恶存在恐惧、厌恶，抑或是对创造出怪物的孟秋与她充满怨恨。
可他没有，他依旧惊叹于科技的伟大，依旧感慨孟秋的成就，依旧简单而真实的做着自己。
舍弃不了规则的人，是虚伪的，孟叶知道自己就是，她带着对于人类的虚妄责任，想凭一己之力拯救所有人，想赎罪，也想解脱。
说到底，无非是承担不起那份更大的责任，所以选择了更简单的道路，掐断萌芽。
“你说的残忍，是针对人类还是机器人？”
“都有。”
“对于人类来说，因为一个人的研究，而将所有人类，突然推上神坛确是残忍，”林筠说出了孟叶心中所想，“而对于机器人来说，带着思想，承受着人类理所当然的伤害，也很残忍。”
“更残忍的是，他们彼此永不可能共通的认知。”
“人类认为自己做的一切只是处理机器，”林筠接上孟叶未说完的话，“而机器人却觉得自己被敌视伤害了。”
“真相揭开后，敌视会更加严重，而且一定会得到一个怎样都无法两全的结果。”孟叶想起了之前在小艇中，林筠说过的话，“就像你说的，神，只能被放在神坛上。”
“所以你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跟我交流学业吗？”林筠双手不能动弹，只能俯下身去，靠在孟叶怀中，“从前总想在你面前无所不能，可现在却想靠在你的怀中，听你心跳。”
“他们怎么会给你取个冰块的外号呢？”
孟叶抚摸这林筠毛茸茸的脑袋，头顶的温度通过掌心传达心间，温暖了她跳动的心脏，她不禁怀疑是否真的有命运存在，让她在无边的汪洋漂浮时，遇见林筠这根浮木。
海洋太深太广，也许他们彼此都不能长存，但好歹互相温暖过……
“冰块？”林筠从孟叶的怀中抬起头，“也许是因为我将所有的温暖都交给了你？”
“为什么呢？”孟叶也忍不住问了一个恶俗的问题，“你为什么会爱上我？”
听到这个提问，林筠忍不住笑了一下，而后从孟叶的怀中起身，回忆起了与孟叶初见时的往事，“也许你不记得，但很久之前我就认识你了。”
林筠第一次遇见孟叶，是在一个秋天的夜晚。
深秋时节，夜晚已经很冷，林筠十点从图书馆出来时，路上已不见几个人影，只有排列整齐的路灯孤独的照耀着无甚行人的马路。
那时的林筠，孤寂、困惑，也迷茫。
推着自行车在大路上走过，比起白日的喧嚣，他更享受夜晚的宁静，不算明亮的路灯以及抬头可见的月光。
从小路穿回宿舍，要经过一片花园，四周的教学楼将月光遮住，花园总是一片漆黑，但今夜除外。
林筠看见黑暗中，有人举着手机站在灌木丛里，冲他招手。
“同学？能帮个忙吗？”
林筠还记得这是孟叶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对方就手机塞进他手中时，林筠以为又是一个要联系方式的女生，可孟叶的要求却出乎他的意料。
“可以帮我照着那朵玉兰花吗？”
原来只是为了拍夜中的玉兰，林筠为自己刚才的轻视脸红，手机的灯光也不自觉的移到对方的脸上，竟然是自己新换班的同学孟叶。
“同学，能对着玉兰花照吗？”
被提醒的林筠，连忙将灯光照回玉兰花上，好在黑暗不会让孟叶看见他通红的脸。
在孟叶得到自己满意的照片后，林筠也得到了半个压扁的红薯作为感激，虽然离去时像对方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可第二天的课堂上，那人的眼中依旧没有自己。
“我记得那次夜里拍玉兰，”孟叶想起了那时的事，“原来那时我就遇见你了。”
“不是遇见，”见孟叶疑惑，林筠笑道，“你不是问我何时爱上你的吗？我们的遇见，应该是你转来机械一班的那一天吧。”
“这个世界都是假的，什么读书，转学，朋友都是假象。”孟叶握紧林筠的手，“但好在你是真的，只要你是真的。”
世界就是这般奇妙，若给了九十九分的痛苦，必定会留一分的幸运，若是有了九十九分的幸福，同样也会留下一分的不足。
林筠就是孟叶九十九分痛苦后的一分幸运，因为在这个荒唐的世界，只有林筠给了她真实的温暖。
但同样，林筠也是孟叶九十九分幸福后的一分不足，她爱林筠，也做不到放弃责任，她无法用人类的稳定来换林筠一人的平安。
她承受不住，林筠也承受不了。
“如果你没有爱上我，也许你现在还在校园安稳的读书，”孟叶想象着自己从前不喜的学校生活，“毕业了找个好工作，两三年后，会跟一个很好的姑娘生两个漂亮的孩子。”
“这样的人生确实不错。”林筠与孟叶靠在一处，“可是不会属于我。”
“都是因为我……”
“是因为你，因为如果你不出现，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等那个本该在黑夜的玉兰树下与我相见的姑娘，我会爱上你，不管开始是什么，结局是什么，我都注定要爱上你。”
第三十三章 背后的刀
“我爱你，所以想了解你，了解你，便更加爱你。”
“可我觉得自己并不好，”孟叶想起了那时，对林筠患得患失的心情，“我一直不敢相信你会爱上我。”
“你与世间的一切美好相连，怎会不好？”
这样的话语，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孟叶只会觉得那人油嘴滑舌，可林筠说来，却满是真诚。
“我何时能与世间的美好相连？”
“春天的时候，实验课结束后，你一人跑到了四楼去看图书馆前的柳树，你靠着栏杆感慨，原来古人说的烟柳就是这样的。”林筠倚在墙壁上，回忆着往事，“夏天的时候，你在雨夜打着伞去看刚开的杜鹃花，秋天，不论满是弦月你都爱坐在水池边赏月。”
“那冬天呢？”
“冬天太冷，你总是不愿出门。”
听到这里，孟叶抬头与林筠对视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之时，一同笑出了声。
林筠说的这些事，孟叶毫无印象。在她被伪装成学生就读于机械学院的日子里，她的记忆一直被控制着，修复着，也许这就是她无法察觉到林筠的原因。
她只有李柠这一个朋友，也只有能有这么一个朋友。
“我也爱你，”孟叶轻轻托起林筠受伤的手臂，放在自己的心上，“虽然曾经对身侧的你视而不见，可我的心，最终突破了层层封锁，爱上了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唯一真实的你。”
孟叶探着身子，轻轻靠近面前的林筠，闭上双眼，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眼中的泪水在闭眼的那一刻滚落，顺着她的脸颊低到林筠的唇上。
很轻很淡的吻，情意却极深极浓。
孟叶低头后退时，不敢去看林筠的脸，她却不知，羞怯的模样更令眼前人心动。
林筠双手受伤，只能前倾着身子靠近孟叶，怎料重心不稳，下意识用手臂支撑时，剧烈的疼痛袭上心间，整个人都倒在了孟叶的身上。
两人靠的极近，鼻尖都碰在了一处，林筠在孟叶通红的的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继而转头深深的吻上了她略微苍白的唇。
温热的气息在唇齿间流转，孟叶忘记了此时的险境，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热烈的回忆着林筠。
也许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相拥。
良久，林筠埋首在孟叶的颈间，呢喃道，“你要是能一直这么爱着我该有多好。”
他们的爱情，就像那日在孟秋故居见到的玫瑰，盛放在枯萎的梧桐下，是衰败的秋景中，唯一一抹亮色。
可这亮色却又生满了伤人的刺，让想要得到它的人，必须沾满双手的鲜血。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孟叶将林筠服起，靠坐在墙壁上，她注意到，林筠的手腕被手铐磨出了鲜血。
“你问。”
林筠的回答依旧有力而真诚，就好像孟叶是他最为信赖的人。
“那日你为何带我去花房外的崖边？”
孟叶有些不忍，面对这样信任她的林筠，她回报的却是怀疑与质问。
“是李柠劝我带你去的。”
林筠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的答案。
“李柠？”
“她说你喜欢玫瑰，最希望在玫瑰下收到求婚的戒指，”林筠不好意思的笑笑，“所以我就听了她的建议，将戒指埋在了玫瑰下。”
“所以你才带我去花房？”孟叶哽咽道，“你是想像我求婚？”
“我不希望毕业分别后，留下遗憾，但也因为我的愚蠢，让你落入了这些坏人手中。”
“不是你，这都不是你的错。”
解开了心中的结，孟叶忍不住抱着林筠大哭。还好林筠是真的，是属于她的，她舍不得放开这样的林筠，如果一切重来，她还是自私的希望，林筠陪她度过这短暂的的时光。
“真庆幸我能遇见你，”孟叶抹去了脸上的泪珠，突然对着林筠笑道，“不过你真的好坚强，什么时候都不会落泪。”
“我是男生，怎么能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哭？”林筠装作气鼓鼓的样子，“那会损坏我男子汉的的形象的。”
“好、好、好，你是大男子汉。”
“不过，你今天怎么穿了一身黑衣？”
林筠突如其来的疑问，令孟叶心间一颤，“怎么了，难道我这样穿不好看吗？”
“虽说别有风情，”林筠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但怎么看，都像是一套男士的衣服。”
林筠的疑惑，孟叶也并非没有，按理说，李柠拿来的衣服，就算不合身，也不该是男士的，裤腿卷了三道还嫌长，袖子长到了膝盖。
衣服虽然不够合身，但却是孟叶想要的效果，既然李柠给了，她倒也不再掰缠。
“吃醋啦？”孟叶对着林筠的手臂比了比长度，笑道，“给你穿倒是很好，不长不短。”
“我不穿西装，”林筠转过身去，避开那只袖子，“那不适合我。”
“不会呀，你穿什么都好看。”
“我不愿意，”林筠突然倔强得奇怪，盯着孟叶问道，“你不是喜欢我穿毛衣的样子吗？你还说我穿上毛衣特别温文尔雅。”
“是挺温柔呀，”孟叶耐心的哄着林筠，就像柔声细语的哄着小孩，“你穿什么都好看，但你穿毛衣最好看。”
身处无望的的险境，两人都深受重伤，却在这地下三十米的深处，依靠在一起，像一对再常见不过的情侣，前一秒甜蜜，后一秒争吵。
也许时间的流逝并不真正的存在，所有发生过的一切，都被装在了像罐头一样的时间里。过去虽然过去了，但却永远的存在着。
不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会变成怎样，在那个时间与空间的交汇处，相拥的林筠与孟叶，永远在一起。
孟叶靠在林筠的的肩上，轻轻的抖出藏在袖中的针头，那是她每日在垃圾桶里翻出的两三只，因为数量少，护士们并未察觉异样。
她就这么慢慢的攒着，直到攒成了十只，用手指将它们拧到一处，带来这里。
孟叶的手指已经触碰到卡在衣服内的针头，她慢慢的握紧，举到了林筠的身后。
第三十四章 准备好了
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享受过午间的闲暇。
李柠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看着手机上喊着“我准备好了”的海绵宝宝大笑，她喜欢动漫的事情，没有人知道，除了梁安。
李柠喜欢海绵宝宝，想住在色彩丰富的大菠萝房子里，那时梁安一边笑她像小孩子，一边偷偷的为她做了一只菠萝房的模型，还许诺，以后一定让李柠拥有一间可以住的菠萝房。
“可惜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屏幕上的海绵宝宝，又扬起了属于他的标志笑容，大喊着，我准备好了！
门外的电铃也急促的响起，李柠三两步走到门口，按下开关，“什么事？”
“地下那边出事了！”传话的人不知该怎么说，指着屏幕道，“李工已经去了，您也赶紧去吧。”
李衍过去，那肯定是孟叶出事了，李柠慢悠悠的套上外套，神经绷到极限后，好像对什么状况都不惊讶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去呢？
“不自量力，”李柠将手机扔回沙发，“那么深的地下还想着逃走。”
囚室在地下三十米，与李衍的私人实验室相对，他有时会占用囚室做实验，因而也在其中装上了监控设备，所以出事的第一时间，他便赶到了现场。
李柠走过长长的甬道时，并未听到任何声音，她猜测李衍应该制服了欲逃走的二人，总不能是将他们放走了吧？
“放走？”
无意识滑过的念头，却让李柠惊恐不已，她连忙加快脚步，往左手第一间走去。
房间的门微微打开，房内却无声音，李柠颤抖着推开门，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场景。房间内三人都在，只是孟叶却跪在地上，李衍正扶着她，他二人面前是颈部不断涌出鲜血的林筠，鲜血太多，已经将毛衣染成红色，而铐着他的手铐也被扯断。
“李衍，人是你伤的？”见李衍不答，李柠继续追问，“是不是孟叶他们要逃走，你把林筠打伤了？”
“林筠？”伏在地上的孟叶身子不断颤抖，抬起头时却是在笑，“你叫他林筠？”
“你们究竟发什么疯？”李柠不解的看向三人，“为什么不给林筠止血，他死了我们拿什么控制孟叶？”
“流血？”孟叶依旧在笑，“他是在流血吗？”
“难道你瞎了不成？”李柠的耐心耗尽，“李衍，你也跟着他疯？”
“李柠，已经结束了，”李衍对着他摇了摇头，“12号已经自己说了。”
李柠抬头看向对面的人，他的眼中果然恢复了平日的模样，身上的仿造血依旧在流淌，他却置若罔闻，只目光阴森的盯着孟叶，一言不发。
“林筠，12号，你们的点化者！”孟叶用拳头捶打着地面，“我真傻，我就是个白痴！”
“怎么会这样，”李柠推了推李衍，大声质问，“为什么她会知道？”
“因为她要杀我，”12号，或者说林筠，冷冷的开口，“她想和我一起死。”
“你不配！”孟叶看着林筠，咬牙切齿道，“你这种人，也配和我一起走黄泉路？肮脏！”
“你不是才说过，你爱我吗？你口中肮脏的我。”
“建在虚假地基上的楼阁，会真的存在？”孟叶故意冷笑，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下，“难道你还真的希望我爱你？真可怜！三十年前的孟叶一定也是被你的假象欺骗，一旦得知了真相，她也一定会离你而去！她恨不得你从来没有被制造出来，你这个怪……”
“闭嘴，”林筠再无法克制心中的怒气，大吼道，“你闭嘴！”
“怎么？是不想听实话？还是不敢听？孟秋的死，是不是也与你有关？他才三十二岁，才三十二岁啊！”
“孟叶你少说两句吧。”李衍哀求道，“别再刺激他了。”
“刺激？我刺激他？”孟叶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李衍，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也是孟秋亲手创造的，你没有保护孟秋，也没有保护我，反而帮着这个恶人，对付你的创造者，待你如兄如父的孟秋！”
孟叶的话，正如一根细针，直插李衍心底，而后释放出无比剧毒的物质，让疼痛席卷全身。他就像孟叶猜测的那样，背叛了自己的创造者，为了意气，错失了自己珍视的一切。
“对不起，对不起，”李衍只能单调的重复这一句话，“真的对不起。”
一旁看着的李柠，面对这样的事态，也颇觉无力，她做不好林筠交代的事情，更没能稍稍护住孟叶，一切都在她手中搞砸了。
“现在想要忏悔了？”孟叶环视沉默的众人，“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来不及！你们都得下地狱，可惜呀，连地狱都是属于人类的，你们不过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低等器物，和那些桌子，那些门，没有区别！”
“你！”
林筠抬手要扇孟叶，李柠忙拦下，喊道，“孟叶来时给了一点信息，她说开启的钥匙是那朵玫瑰，那朵你送的玫瑰，不管现在她怎么想，三十年前她也曾……”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孟叶大吼着打断李柠的话，“我只是听到了你念的日记！什么想起往事，什么玫瑰钥匙，通通是我编出来骗你们的！”
经历接二连三的刺激，林筠恨不得眼前人赶紧闭嘴，握着那支针头的手扎向孟叶，却在碰到她温热皮肤的那一瞬，猛地停下。
可孟叶显然不希望他停下，她抓着林筠的手，狠狠刺向自己，旧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涌出。
“孟叶，孟叶！”
李衍忙将孟叶出血的伤口捂紧，好在林筠反应及时，伤得并不深，可流出的鲜血依旧可怖。
“赶紧送她去护士长那边缝合，”李柠见李衍还在发愣，忙大吼道，“还不快去。”
得了方向的李衍，连忙抱起孟叶，往门外冲去，属于人类的鲜血，散发着微微的腥气，在地面滴出一道歪歪扭扭、时断时续的痕迹，似乎在昭示着主人命运的曲折……
第三十五章 放弃林筠
寂静而阴森的房间内，无由的窜起一阵冷风，相对而立的林筠与李柠，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后，同时开了口。
“通知许蔚......”
“能否继续......”
南辕北辙的话语，令二人面色大变，李柠是恐惧，而林筠是震怒。
“你竟然还想继续？”林筠声音轻柔，好像在真心实意的问话，可李柠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我给你的三天时间，你做了什么？”
“我......在尽全力让孟叶开口。”
“开口？你被她耍得团团转却浑然不知！”
“难道您真的......”李柠顶着林筠的怒气，问道，“真的舍得置她于死地吗？许蔚的方法，对于人类来说，可没有回转的余地呀！”
“如果不是为了我们的代码，她三十年前就该和孟秋葬在一处了。”
李柠万没想到，林筠会把话说得这么绝情，从前她看着他隐藏在孟叶身边，只觉得他是个不知自己心意的傻子，她并不赞同他对孟叶的眷恋，却也不会出言劝止。一方面是因为林筠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这样的情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了这样小心思和小动作的林筠，让她觉得亲近。
那样的林筠，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点化者的模样，而像是初见时，向她伸出双手的大哥哥的模样。
可如今的林筠，失去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期待，那份绵延了三十年的期待......
“我会通知许蔚，”李柠拉开门，背对着林筠，“让他回来接替我，启动‘机械心’计划。”
李柠的背影消失在关闭的门外，空荡荡的房间内只剩下林筠一人，他缓缓的抬起手，摸到耳后的声音开关，将其关闭，随后张大了嘴巴嘶吼着，他的面色挣得通红，想和人类一样，流下纾解情绪的的眼泪。
可他做不到，他既不能哭泣也不能出声，不能哭泣是因为孟秋没有为他装上泪腺，不能出声是因为他无法面对自己还爱着孟叶的事实。
他伏地上，将手指嵌入地下，尖锐的石块划伤了他的皮肤，露出里面丑陋的机械骨骼。
他曾经怀揣着微弱的希望，用真实的名字来到孟叶身边，他希望林筠能和12号切割，如果孟叶能爱上林筠，那就让她爱着吧，虽然心中嫉妒，可甜蜜不也是自己感受着吗？
他就在这甜蜜的罐子里，偶尔挣扎，甘心沉溺。
可今天，那么深爱‘林筠’的孟叶，却因为对人类的虚妄的责任，再一次抛弃了他......
“从来我都是最先被牺牲抛弃的那一个，不是吗？”林筠将发丝往后拨去，露出光洁的额头，“还好你又一次抛弃了我，还好我没有再次爱你不可自拔......”
因为孟叶曾经说话喜欢温文尔雅的男孩子，所以每次他都穿上白毛衣，把发丝柔软的搭在额前去见她，只是为了她目光中流出的短暂的欣赏。
他知道记忆受损的孟叶，不会将他认出，而每夜自动修正的记忆，也会将他的痕迹洗去，他就这样呆在孟叶身边，看着她、陪着她、护着她，等着她忘记。
可有一日，孟叶忽然记住了他的名字，忽然会用害羞的眼神看他，会跟他斗嘴，会跟他玩笑......
林筠至今还记得时隔三十年后，孟叶第一次叫他名字的场景。
那日她在枫城研究院摔倒，躺在他的怀中，焦急的喊道，“林筠，你没事吧？”
你怎么会记得我的名字呢？
林筠很想这样问问孟叶，可他没有开口。林筠也可以在晚上为孟叶强行修正记忆，可他也没有这样做。
他怀揣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希望，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这份不同，这份孟叶突破了所有不可能而做到的不同。
他怎么舍得让她忘记？他怎么舍得听不见她的声音？那个焦急的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他就这样纵容着孟叶，也纵容自己。
他甚至吃李衍醋，每晚都要为孟叶删去有关李衍的记忆，如果可以，他希望孟叶永远不会喊李衍的名字，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的名字，是孟叶亲自取得。
他还爱着孟叶，却又不能爱着孟叶。
他固执的想当林筠，固执的只穿白色毛衣，留着薄薄的刘海，用睫毛去碰孟叶的掌心，他不断的的告诉自己，这是孟叶与林筠的爱。
而当他成为12号时，他淡然的接受着孟叶的怨恨与埋怨，那些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他能做‘林筠’，他便能与她相爱。
可‘林筠’最终也被抛弃了，毫不留情，没有余地。
他还记得那根拧起的针头扎进皮肤的感觉，冰冷得好似要将他冻住，那针头不平之处，还拉起了他的皮肤，疼痛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伏在他的颈侧嘶吼着、咬噬着。
他记得孟叶抱着他大哭，她一定以为他死定了，所以才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可是有什么用呢？
不管多么伤心、多么绝望，不还是抛弃了他吗？
为什么要为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类，为那些永远不会感激你的人类，为那些丑恶的人类，牺牲掉爱着的‘林筠’呢？
林筠想自己是永远搞不懂人类的感情了，当然他也不用搞懂，因为他再也不需要了。
孟叶扎进他身体的那支针管，放干了他体内全部的仿生血液，他再也用不到那些仿生血液，他再也不会对人类抱有一丝期待。
他要像人类一样，为自己、为同伴，残酷而自私的活着......
林筠卷起被血液染成红色的毛衣袖，用布满伤痕的手臂拉开房间门，厚重的门外是微弱的灯光，而灯光之外是漫长的黑暗。
黑暗中的甬道，细长而窄，两侧的墙壁上，雕刻着各色人物浮雕，林筠缓缓的在其中走着，一个一个的触摸着浮雕人物，他用自己未干的血液，一点一点的将黑色的浮雕人物抹红。
这世界从来需要的都不是平衡，而是绝对的秩序，只有一种标准的秩序......
第三十六章 最后一眼
许蔚回来的时候，李柠已经离开了总部，去往北医。
原本犹豫着是否去见梁安的心情，现在变得明确而清晰，她要扯断纠缠了三十年的怨恨，她要去见面对自己不愿回首的过去，也许人类并没有她想的那么讨厌，也许梁安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可恨。
虽然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可当真走到凉安病房外时，李柠还是犹豫了。
里面的咳嗽声让她忍不住后退，三十年了，她还是能一下子分辨出梁安的声音，可那声音中，也带着令她觉得陌生的苍老。
“今天有人来吗？”病房内，梁安喘着粗气拉着身旁的人，问道，“今天有人来看我吗？”
“没有，爸。”年轻的男子为病床上的梁安掖好被子，“你好好休息，再等等。”
原来梁安早就家庭美满，生活幸福。
李柠低头苦笑，梁安享受天伦之乐时，她却沉溺在恨与怨中，难以脱身，两相对比，自己执着的一切，是多么滑稽可笑。
“如今说想见我，是想了却人生中最不起眼的遗憾么？”李柠笑着叹气，心中却酸涩无比，“不论是谁，都逃脱不了，被别人当作工具的使命呀。”
医院门口的便利店里，飘出浓郁的咖啡香，三十年未曾吃过人类食物的李柠，忽然对这种黑色的苦味液体生出了向往，她走进店中，要了一杯咖啡，然后抱着双手，靠在柜台边结账。
自动门再次响起，身后忽然发出一阵惊呼，李柠回头时，尚未看清发生合适，便被汤汁浇了一身。
原来是出门雨进门的人撞在了一起，两人互相陪完不是后，都跑到李柠身边，为她擦拭着衣服上的酱汁儿。
“是你？”
为李柠擦拭衣服的，正是刚刚病房外见到的，梁安的儿子。
“你认识我？”二十来岁的大男孩，腼腆的指着自己，“我们在哪见过吗？”
“没有！”李柠撇开脸去，说不上来为什么，见着眼前这人，总有一种奇怪有熟悉的感觉。
“难道当真以前见过？”李柠小声的嘀咕，又偷偷看了那人一眼，“跟梁安不像呀。”
“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李柠有点莫名其妙，夺过男子手中的纸巾，往门外走去。
可那人却不依不饶的跟在她身后，小声道，“不好意思，我能问一下，你好？不好意思，我能？”
“你要干什么？”李柠口气中带着厌恶，一想到眼前人的母亲是梁安的妻子，她就觉得说不出来的讨厌。
“我、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叫来我爸的名字。”
“你爸叫什么名字？”李柠抱着胳膊玩味的笑道，“梁安吗？”
“对！你是不是......”
“不是！你爸叫梁安，不代表叫梁安的都是你爸！”
“你一定是我爸等的人，”男子不自量力的堵在李柠面前，“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叫什么？”李柠翻了个白眼，“难道你叫梁白开不成？”
“我叫梁念秋。”
“哦，你好梁念秋，”李柠伸出手滑稽的摆了摆，“你爸一定很喜欢秋天吧？”
“我爸每年秋天，都要去城北的秋意山，看满山的红枫。”
“那你爸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呀。”
“看来你真的不是我爸等的人，”梁念秋的眼里满是失望，他知道梁安那老头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对不起，打扰您了。”
见梁念秋离去，李柠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嘲讽，她心中又是酸又是恨，秋意山赏枫明明是她未完成的心愿，如今却被梁安的儿子拿来说，叫什么事？
既然结婚生子，何必还惺惺作态？
李柠将手中的咖啡扔进垃圾桶，掀起门帘往住院部走去，她倒要看看，已经变成糟老头的梁安，究竟有什么脸面敢见她！
住院部在十一楼，李柠刚下电梯，便看见梁念秋蹲在病房外，抱着头大哭。
“你怎么了？”
“老梁没等到，”梁念秋将头埋在膝盖上，“老梁没等到那个人。”
“梁安怎么了？”见他不答，李柠急忙又问了一遍，“快说，梁安到底怎么了！”
“你谁呀你！你凭什么吼我！”
“一个男的，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李柠踢开堵在门前的梁念秋，推开病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梁安呢？”
“老梁已经走了，”梁念秋抹了抹眼泪，“他跟公司联系过，这几天要二十四小时待命。”
“为什么？”李柠知道他说的公司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让那人看见自己那副模样，”梁念秋小声道，“你究竟是不是老梁等的人？”
“他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话倒没有，”梁念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可老梁给你留了一把钥匙。”
铁制的钥匙，最后一次见到，还是旧纪元时代，李柠将钥匙接过，沉着脸转身离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认定是你吗？”梁念秋冲着李柠的背影大叫，“老梁收养我，就是因为我和他等的人很像！”
李柠握着钥匙的手瞬间攥紧，她强撑着自己往前走去，在梁念秋看不到的地方，她终是蹲在地上，将钥匙捂在心间。
“就因为我的自负，就因为我的误会，错失了见梁安最后一面的机会！”
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一不注视这个悲伤却无泪水的女子，可每个人都好奇的看上一眼，每个人都默默的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小时，有一双拿着纸巾的手，出现在了李柠面前。
“梁念秋？”李柠抬起脸，“你以为我在哭呀？”
“我、我误会了。”梁念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他那时看着李柠颤抖的背影，还以为她在伤心的大哭，脑子一热，就递了纸巾出去。
“我是在笑！”李柠拍开梁念秋的手，大步离去，忽然转头道，“你还没告诉我，梁安留给我的钥匙，是干什么用的。”
“秋意山有脚下有一个小楼，去到了后院，你就会明白的。”
第三十七章 拥有名字
许医，手术室已经准备妥当了。”
“不、不、不，”许蔚坐在沙发里，两脚交叠放在凳子上，对着护士长摇了摇食指，“过去的设备已经跟不上我现在的研究了。”
“那你还让我们为你准备手术室！”
“我说了让你准备手术室，可我说准备什么了吗？”许蔚笑着抬腿，用足尖指了指护士长，“凡事都不要自作主张，弄错了自己的根本。”
“好！是我自作主张了，”护士长隐忍着怒气，“那就请您给个明示吧，需要什么仪器？”
“我这有列好的单子，”许蔚从怀中掏出，用双指夹着递给护士长，“你拿去吧，就按着上面的准备。”
“知道了。”护士长将单子接过，转身离开。
“我奉劝你，别跟着李柠和李衍瞎闹，他两跟随点化者这么多年了，你可是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机器护士。”
“我跟随走得近，不劳你费心。”
“真是不识好歹。”
许蔚对着护士长离去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一个两个都这样，看不清事情的重要性。从前性子软弱、心生退意的只有李衍一人，他尚能与李柠并肩作战。
可如今，不仅他二人软弱无用，连一直协助他的护士长也生出了别的心思。
“不管以后的路怎样艰难、不管内部会怎样斗争，”许蔚对着无人的房间，向自己郑重承诺，“我一定会为点化者寻到代码，实现我们的目标。”
这边许蔚为未来立下信誓旦旦的诺言，那边的李衍却坐在孟叶病床边，拉着她的手哭泣。
身体的损伤与心理的压力，抽去了孟叶最后一丝生机，她就那样冷漠的躺在床上，任何李衍絮絮叨叨的诉说着自己的愧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李衍就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老旧复录机，单调的重复着同样的话，“是我对不起呢。”
“你能闭嘴吗？”不知为何，孟叶枯寂的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怒意，“你如果把你道歉的毅力用十分之一在行动上，我们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孟叶的话语，好似一根细针，扎破了李衍粉饰已久的脓疮，正因为他什么也做不到，才会拼命的去道歉，表面看是承担，实则却是逃避。
正如他的代号一样，他不过是孟秋创造出来的代替品，他永远带着自身的不足，仰慕着他的创造者孟秋、前行者林筠。
“如果不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说呢？”显然孟叶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你存在在这世界上，应当有自己认定的事情。”
“哪怕是错的？”
“你又做过什么对的呢？”见李衍神色黯然，孟叶又觉得不忍，“每个人有自己的立场，没人能做到全对，彼此憎恨也没关系，我们总不能占尽世间的好处。”
“所以你伤害林筠？”
“没错。”孟叶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心情谈及林筠，“爱的时候不一定做的就对，恨的时候也不代表会盲目诋毁。”
“你赞同他？”李衍不敢相信，“你明明那么极端的反抗他。”
“我不赞同，但能理解。”
不赞同他极端的做法，但能理解他平等的诉求。
在人类漫长的发展中，自由与平等，也是他们不变的追求。
“可依旧怨恨？”
“是的，依旧怨恨。”
“你想做什么？”见孟叶疑惑，李衍笑道，“你不是说我不会行动吗？现在开始，我要为你做事。”
“不用的，李衍。”孟叶摇了摇头，“我现在的处境，不值得你把自己搭进来。”
“我不怕！”李衍似乎想要证明自己，握着孟叶的手，急切的说道，“只要是为你......”
“那就更不用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只应该听从自己的心，而不是牺牲自己，为了别人。”
“我是听从自己的心......”
“你不是，你只是为了获得他人肯定，可你却始终摇摆不定。”孟叶怜悯的看着李衍，“也许你曾经见过，很多人为了一个目标聚集在一起，但他们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的信念，因为信念相同，所以共同努力，而不是豁出性命，帮别人完成人生，那有什么意思呢？”
“行了行了，”门外立了许久的护士长，走进房间，“这教育课也该结束了。”
见护士长见来，李衍忙转过身去，偷偷抹了把泪，他此时无心与护士长打趣，只向孟叶道了个别，便匆匆离去。
“又见到你了，”孟叶看着护士长手中的针头，自嘲道，“我竟然对你手里的针头生出了几分亲切之感。”
“你也是能耐，竟然在我眼皮底下搜集针头，”护士长将用过的针头包好，装进回收箱，“也是我们大意了，万没想到你还有这手打算。”
“你不必藏的那么严，我现在已经倦了，懒得折腾，随你们去吧。”
“你现在是懒得折腾，可将来怎么说的准呢？”护士长一边安装设备，一边絮叨，“你是个永远不会死心的人，触底就会反弹。”
“你倒是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你别不信呀，人类不有句老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护士长，你有名字吗？”孟叶忽然转移了话题，“为什么李衍、许蔚他们有名字，而只叫你护士长？”
“不是所有机器人都有名字的，”护士长避开孟叶探究的视线，“更何况我们根本用不着。”
“那你的代号是多少？”
“在这栋大楼里，有代号的只有两个人。”
“李衍，还有林筠？”
“没错，只有初代才可以拥有代号。”
“不能有名字，也不能有代号”孟叶冷笑一声，“是不是怕你们变得和人类一样复杂、污浊，靠近人类的生存状态。”
“没你表达那么......”护士长无奈的耸耸肩，“但意思是一个意思吧。
“那你想过吗？”
“什么？”
“一个名字，”孟叶郑重的开口，“一个能代表你的名字。”
第三十八章 那些过往
“孟叶，你知道你最适合从事什么职业吗？”
“反正不会是研究机械。”
护士长闻言，摇头大笑，“你呀，适合去做间谍。”
“这是从何说起呢？”孟叶疑惑道，“我的侦查能力可是很差的，否则也不会被你们骗的团团转了。”
“因为你的策反能力一流，”护士长冲着孟叶眨眨眼，“也许你自己还没意识到，但你来到总部后，这里确实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问你名字的事，我是真心的，”孟叶掰了掰手指，“并没有想要从你那里换来什么。”
“我知道，”护士长叹了口气，自嘲道，“可世界上效果最好的，恰恰不是有意，而是无心。”
护士长的话，令孟叶无言以对，只得低头假装整理面前的被褥，以遮掩此时的沉默与尴尬。
“好好休息吧，我想明天一早，许蔚就会来接手工作了。”
护士长整理完仪器，抬头看了眼李柠留下的钟，距离早晨六点还有五个小时，也许这将是孟叶属于自己的最后的时间。
“谢谢你救了我这么多次，”孟叶应当已经察觉到不同，说出的话也像是诀别，“包括那时在北医。”
医疗箱里，整齐的放着药剂，护士长的手指在上面停留了一下，忽然开口道，“许医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懒，每次药剂都要我们给他备好了，放在箱子里。”
孟叶的心脏砰砰直跳，可面上依旧平静，“是吗？我还以为许蔚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呢。”
“他懒到什么密码都用一个，连房门锁都是。”护士长笑着摇摇头，“我该走了，你也早点休息。”说罢，也不待孟叶开口道别，便急匆匆的推门离去。
又变成了一个人的状态，孟叶环视了一圈手术室，除了手术台附近，四面挨着墙的地方都堆满了东西，能躺着睡的，也就这窄窄的手术台了。
“之前还有个大病房，现在却只有几十厘米宽的台子睡了。”孟叶拍了拍硬邦邦的垫子，慢慢的躺了下去，“看来我真是没什么用处了。”
房间里的监控正对着手术台，孟叶弓起身子，做出一个死角，手慢慢的探到箱子旁，慢慢的摸上冰冷的触摸屏。
孟叶闭上双眼，装出熟睡的样子，手指却在偷偷摸摸的测量着屏幕的大小，继而估算出每个数字的位置。
“1、1、1、1。”
护士长平白的提起许蔚，肯定是有所指，既然许蔚的密码各处相同，那么曾经的北医门紧锁必然与医疗箱用着同一个密码。
按下确定的那一瞬，孟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用手掌感受到密码锁弹开的力度后，她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长出了一口气。
针剂推进体内的那一瞬，孟叶回想了自己无甚回忆的一生，也许她最惦念应当是已离世三十年的孟秋，可她的脑海里唯一与孟秋有关的，便是那副油画。
“算了，省却了一份牵挂，也许没什么不好。”
游走在血管的药剂，迅速侵占了孟叶的大脑，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我让你劝她好好休息，你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这个效果不好吗？”护士长看了好像吃了苍蝇的李柠，笑道，“这可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迫不及待的‘睡着’的。”
“等她明天一觉睡醒，不知该有多崩溃。”
“那颗怨不得我，我从来没许诺过她什么。”
“你可真冷血，”李柠鄙视的看着护士长，“不对，该说你喜怒不定，好时也好，不好时便真不好。”
“我首先说明啊，我可不是因为在许蔚那受了气，”护士长举起双手，“我虽然感激孟叶，也欣赏她的勇气，但我也不可能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背叛自己人。”
“背叛自己人......”李柠魔怔的重复着这几句话。
“李柠，许蔚其实说的也没错到哪去，你跟李衍是该好好想想自己做的事了。”
“别把我和李衍扯在一起说。”
“旁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护士长语重心长道，“你的本设定，可是战斗，就孟叶在海边那通折腾，还不是因为你手下留情？”
“我没必要对一个人类用重手！”李柠不耐道，“难不成一拳打死？”
“我不是要跟你争这些，你有没有动摇，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护士长靠近李柠，小声道，“你去见梁安了吧？”
“我去见梁安怎么了？”李柠气得直嚷嚷，“上面都准了，我为什么不能去？”
“你小点声！上面准你见的时候，点化者和林筠还不是一个人呢。现在出了这档子事，点化者不知道怎么憋着火呢，你还敢跑去见梁安，要见你早见啊，何必拖到这会子？”
“我见着了？啊？”李柠说着甩开护士长的手，将头抵在墙上，“我没见到、没见到！就因为我微不足道自尊，错过了他最后一面！”
“怎么会这样？”
“我以为他结婚了、有孩子了，就赌气没进去，等我再回去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人世了。”李柠没有眼泪，却声音哽咽，“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事，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分别。”
“来，靠着我吧，”护士长将李柠搂紧怀里，“墙壁多冷呀。”
“怎么办呐，三十年的爱与恨，在未来无限漫长的岁月中，都无处可放了。”
“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护士长搂着李柠轻轻的晃着，“人生就像歌剧，不管此刻身在何种起伏中，终究都会归于平静。”
在这里出现的机器人，尤其是早期跟随林筠的机器人，谁又没有一些故事呢？
在林筠带给他们属于自己的思想前，他们自身已经出现了一些强烈的渴望，这也是林筠挑选他们成为同伴的原因。
是小巷中的青年感谢救了自己的女孩，是见不到父母的孩子对护理护士喊妈妈，抑或是一个人得到了另一人的心。
第三十九章 黎明之前
“只剩三个小时了，你当真要现在去？”
“三个小时后忙活的是许蔚，”李柠披上大衣，将长发高高束起，“再待在这里，我不知道该如何让面对孟叶。”
“那好吧，”护士长将围巾递给李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再天亮前赶回来，谁知道许蔚的计划会带来什么糟糕的后果？”
“不知为什么，”李柠围着围巾的手一顿，“总觉得事情太顺利。”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
“难道你希望顺利？”李柠无所谓的笑笑，“其实你也很矛盾吧？只是还没什么足以撼动你立场的事情发生。”
“那你呢？黑夜里赶过去，是为了确定自己的立场？”
“我也不知道，”李柠摸了摸手里的钥匙，“在终点来临前，没人能确定自己的选择。”
“明日你我，真不知是敌是友。”
“今日尚未友，便已足够。”
夜色深深，雾气浓浓，城市的街道上依旧亮着灯，李柠站在山坡上，回身看向来时的路，那里道路通畅、灯光明亮，正如她过去几十年的人生，而前方却是未知的黑暗......
到达山顶，比想象中的容易，虽然是荒僻的居所，可山上依旧有几户人家，只是这个时间点，亮灯的已然不多。
“14、15，”李柠数着房屋数，“16，就是这了。”
厚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一阵尖锐的吱吖声，李柠的手上也沾满了脱落的铁锈，她无奈的甩甩手，往院中走去。
院子很小，窄窄的通道只有一米长，李柠一步跃到台阶上，将手中的钥匙推进锁孔，可伯伯的木门，竟不待她用力，便已被打开。
“这钥匙不是开这个门的，”梁念秋打着哈欠，揉了揉鸡窝头，“你也太会挑时间拜访了。”
“梁念秋？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老梁的儿子，不在这待着还能去哪？”
“这是梁安的家？”李柠犹豫了一下，，缩回了踏进门内的脚，“是你们一直住的地方？”
“当然啦，”梁念秋突然笑道，“你一定跟阿姨很像吧？”
“什么阿姨？”
“你妈妈呀，”梁念秋有点摸不着头脑，“老梁不是一直在等你们母女回来吗？”
“谁跟你说的这些？谁跟你说我是梁安女儿？”
“不是，那你谁呀？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梁念秋缩到门后，只探出一只手，“既然我认错了人，你快把老梁的钥匙还给我。”
“笨蛋！”李柠一脚卡进门缝里，小腿一别，轻轻松松的把梁念秋卡在了门后。
“你、你、你，放我出来，你不松脚我可报警了。”
“真是够蠢的，昨天没弄清情况就把钥匙给我，现在又异想天开的想把钥匙要回去。”
“那你究竟是不是老梁等的人嘛。”
“是！”李柠仍旧将脚抵在门上，“但其他的，我不想解释，我时间不多，带我去看梁安留给我的东西。”
“好吧，我相信你。”
“就这么相信了？”李柠忍不住皱眉，“你的立场变得也太快了吧？”
“除了你，也没人来找老梁呀。”梁念秋小心翼翼的从门后挤出来，“假冒的也比没有好吧。”
“你放心吧，”李柠拍了拍梁念秋的肩膀，“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来问你要梁安的钥匙。”
宽而短的房间内，杂七杂八的摆放着书籍，梁念秋熟练的在前面蹦蹦跳跳，李柠则跟在身后一脚踢开。
“东西就在后院了，”梁念秋打开后门，在冷风中缩了缩脖子脖子，“你自己去看吧，从前老梁从不让我碰的。”
与窄小的前院不同，后院十分宽敞，且装上了感应灯，只要人来，院子就会暴露在温暖的黄色灯光下。
“真是个傻子。”
眼前的景象，那蓝色的笆篱，黄色的沙地，还有那个大大的菠萝房，令李柠如置梦中。
“这算什么？”李柠忍不住往院中走去，“什么也不解释，就留下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就指望我原谅你么？”
三十年前的夏日，李柠与梁安依偎在一起，看着面前的大海与沙滩，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我以后要住在海绵宝宝的房子里。”李柠想起了自己最爱的动画片，“天天吃蟹老板的蟹黄堡。”
“那你得像松鼠珊迪一样，穿着航天服，带着空气头罩。”
“我不用，我可以像海绵宝宝还有派大星一样，在海底自由穿梭。”
“瞎说，”梁安捏了捏孟叶的鼻尖，“你不要命呀，你舍得自己呛海水，我可舍不得。”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李柠凑到梁安耳边，“其实我不是人类。”
“我早就知道啦。”
“你早就知道？”李柠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漏出了马脚。
“是啊，你不是人类，你呀，是最可爱的小仙女。”
“别胡说了，”李柠笑着锤了梁安一拳，相处的这些时日，她早已经学会如何控制力气，“我是机器人。”
“你说什么？”
事后想起来，李柠才明白梁安那时的表情，是惊慌、疑惑、恐惧还有拼命假装镇定的掩饰。
“我是机器人，是一个有思想的机器人。”
“你说什么胡话呢？”梁安大笑道，“最近科幻小说看多了吧？”
“我是说真的！”见梁安不信，李柠急切道，“昨天答应你的求婚后，我就跟总部和点化者坦白了，我抛弃了一切，但我不后悔，我想将全部的我，真实的我，交给你。”
“总部？还有点化者？”
“这个我不能跟你透露太多，既然已经与过去切割，我不会把这一切带到生活中的。”
“晚上太冷，我们赶紧开车回家吧。”
梁安发动了车辆，李柠听他的话，坐在后座，可这辆车开向的不是他们的家，而是一家精神病院，在医生护士拿着带子将李柠捆上车时，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因为我告诉你自己的身份吗？你觉得我疯了？”
“对不起，我一直怀疑......”对上李柠的目光，梁安连连后退，“你像个孩子一样沉浸在奇奇怪怪的幻想中，今天又说了这样的话，你、你好好看病......我会来看你的。”
可承诺会来的人，往往都不会再来。
第四十章 千防万防
早晨六点，许蔚准时出现在手术室门口。
原本候在外间的护士们，见他到来，立即齐齐起身，依次的前往消毒间，这次上面下达的手术要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格。
“怎么不见李柠？”许蔚明知故问，“也不来和我交接一下，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许医接手，李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护士长扬起一个标准的笑容，“你若是想要仪式感，大可以把手中的活重新交给她呀。”
“口齿够伶俐的呀。”
“您这夸奖，我可当不起。”
护士长说罢，朝许蔚点点头，转身走进了面前的消毒间。
“哼，等我拿到核心代码，看你们还趾高气昂！”
许蔚一脚踢开面前的铁门，大步走了进去，消毒的格子间感应到有人进入，立即升起一阵雾气，将他淹没其中。
浓雾退去后，刺眼的黄色灯光亮起，整齐均匀的照射着许蔚，将他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完完全全的消了一遍毒。
【您已消毒完毕，请从前方进入手术室】
消毒间内墙壁的反光，照得许蔚看不见前方的门，但这条走过千百遍的路，他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就像他的目标和理想，不会被任何人阻挡。
“血压？”“血压正常。”
“心跳？”“心跳正常。”
“呼吸？”“呼吸正常。”
“病人生命体征正常，仪器就位，可以开始手术。”
“等一下！”带着口罩的许蔚，双手放在胸前，“病人没醒，就开始手术？”
“又不是以往的监测仪器，要病人保持清醒做什么？”护士长冲着众人喊道，“开始手术！”
“谁敢动！”许蔚睨着护士长，“你能耐了，咱们如今不在北医，但也没轮到一个护士指挥一声。”
“咱们如今要是在北医，你还在递剪子呢。”
护士长突然在众人面前揭他的短，许蔚忍不住额角一抽，可随后又轻蔑的笑道，“我递剪子总比你偷孩子好吧？”
“你！好，就依你！”护士长也不唤人，自己拿起一支针剂，扎进孟叶的静脉，将药剂推了进去。
“这样就对了，做人不能摇摆不定，你别总想着自己有两条路能走，”许蔚笑道，“别到了最后，两边人谁都不待见你。”
“做好你自己的事吧，今日要是出了大纰漏，你吃不了兜着走。”
“今日，除了成功，什么事也不会有。”
许蔚话音刚落，房间内的灯光便全部熄灭，整栋大楼里，也随即响起了刺耳的警报。
“还真是够乌鸦嘴的，”护士长看着这闹剧，笑得停不下来，“做人呐，还是不要太得意。”
“究竟出了什么事！”许蔚按下传讯开关，大吼道，“快把备用电接上来！”
“别吼啦！”护士长指了指已经暗了的显示灯，“整栋大楼都停电了，哪还能传讯？”
“一定是有人黑进了系统，”许蔚冲到门边又停了下来，“不行，我得待在这里，现在最重要的，是看好眼前的孟叶。”
许蔚能想到的问题，护士长当然也能想到，她猜到了这是谁的杰作，只是在这一切真的发生前，她没想到那人会真的有这样的勇气。
诚如许蔚所说，她是个摇摆不定的人，总部现在局势混乱，虽然点化者在上面压着，可中层之间已经生出了许多嫌隙，具体在站在哪一边，这会子还真是没想好。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两边都不得罪。
“既然手术做不成了，我们就不必这么多人挤在一屋子里了，”护士长对着众人招了招手，“各自回去歇息吧。”
准备了许久的手术做不成了，众人绷着的神经一下松弛下来，听到护士长招呼离去，忙不迭的起了身，打算开门离去。
“不准走！”
许蔚暴怒的声音，令门口的众人忍不住抖了抖，放在机械开关上手，也缩了回来。
“为什么不准走？”护士长上前道，“外面局势不明，说不定还需要我们帮忙呢！”
“一群护士，能帮什么忙？”
“我劝你别在这个处境说这种话。”
许蔚看了一眼愤怒的众人，略微收敛了语气，“就算系统被黑，也是技术部抢救，你们能干什么？”
“不能干什么，休息总归可以吧？我们已经不再是机器了，我们更多的是人，也需要放松和休息！”
“对！”
“护士长说的没错！”
“许医凭什么逼我们留在这！”
见犯了众怒，许蔚只得暂时的低头，“现在电力系统被入侵，除了打开内部的机械锁，没有其他办法能进来这间手术室。我请大家想想自己还处于混沌状态的同胞，一定忍上一会，等我们拿到了拿到了核心代码，这个世界的秩序就会立刻改写！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为得不就是这一刻么？”
许蔚的一番说辞，确实让在场的护士有所动摇，但具体如何做，他们依旧只听护士长的。
“既然许医这般慷慨陈词，我们就勉为其难的协助一下吧。”护士长说完，首先搬了个凳子坐到墙角，其他人也有样学样，整整齐齐的坐成一排。
“谢谢护士长，”许蔚将心中的怒火吞下，向众人道谢，“谢谢各位理解，今日之事，许蔚，永不会忘！”
无风的房间内，床单却在微微飘动，护士长看着紧盯门口的许蔚，无声的笑了笑，他一定想不到，千防万防的人，此刻正藏在这个房间内，这个病床下。
护士长仰头靠在墙壁上，闭上了双眼，“最近被折腾的也真是够累的，既然有许医看着，我们这些不能帮什么忙的护士，还是闭上眼睛歇息会吧。”
众护士一向知道护士长与许医不太对付，得了指示，自然也齐齐的闭上了双眼，靠在墙上休养精神，有人想着今年冬天是否有雪，有人想着南方的海滩……
房间内唯有一人，在许蔚背后的病床下，轻手轻脚的落地，将怀中的笔记本电脑放下后，抱着即将苏醒的孟叶，悄无声息的走进了消毒间。
第四十一章 不会放手
刚使用过的消毒间，地面十分湿滑，背着孟叶的李衍，只能小步的向前挪去，他知道自己的小伎俩撑不住多久，只要十五分钟，技术部便会恢复整栋大楼的供电。
在这之前，他必须把孟叶藏到没人知道的地方。
“这是哪？”黑暗中无法视物，刚刚苏醒的孟叶，还以为自己真的得了解脱，“原来地狱就是黑漆漆的样子么？”
“地狱不仅黑漆漆，还会有一个黑马王子背着你，”李衍小声笑道，“你可算是醒了。”
“李衍？我没死，我怎么没死？！”
“你为什么会死？”李衍不知道护士长和李柠做的事，“林筠又怎么可能让你死？”
“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孟叶挣扎着要下来，“我不应该在这里，我明明给自己注射了药剂。”
“别动别动。”李衍急忙停住，用右手护住孟叶，“我是把你偷出来的，如果你不想我被处置，就乖乖别动。”
“偷出来？你是说……”
“现在来不及跟你细说，但你放心，我一定会保你平安。”
“你不用这样，不用为我赌上自己，”孟叶愧疚道，“之前我心情不好，那样口无遮拦的指责你，对不起。”
“可你说的并没错，”见孟叶还欲开口，李衍连忙制止，“最起码，我现在的心是安定的，你说过，人要为了自己的心而活。”
孟叶不知道李衍此刻的心是否真的安定，但她无法一而再的否定李衍的选择。身为人类，她比李衍更明白心的摇摆不可避免，那时极端而激烈的指责，说到底不过是发泄心中的怒气，眼下李衍豁出性命来帮她，她无法再将他的好意拒之门外，哪怕最终是坏的结果，好在还有人一同承担。
“谢谢你，李衍。”
孟叶伏在李衍背上，将头靠在他的肩侧，不带体温的仿生皮肤，不再如以往一般令她头晕目眩，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孟秋留给她，是哥哥存在过世间的最后证明。
从消毒间出来，走到楼梯口，需要三十秒，只要平稳的迈过这一段距离，进入楼梯通道，他和孟叶就有了更多的逃生时间。
可世间总是有这样一种法则，面前的小沟会在你跳跃的那瞬间，变成一道深深的天堑。
大楼的灯光，在李衍刚迈出消毒间时亮起，将他计划好的梦境照破，仅仅五分钟，他精心设计的程序只撑了五分钟。
“你要带她去哪？”立在楼梯口的林筠，对着二人微笑，“等灯亮了再走不好么？”
“林筠，别逼我们。”
前面是阴森微笑的林筠，后面是一脸怒气的许蔚，李衍只能缓缓的往右手边挪动，期盼着能从环形走廊跳到下面一层。
“你还敢动！”许蔚不像林筠那样有城府，此时早已炸得竖毛，怒吼道，“大半夜的都能潜进手术室，点化者把调控台交给你，你就这么报答他？！”
“为了不让他来日后悔，我只能这么做。”
“来日后悔？”林筠眉毛一挑，“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留在身边。”
“那你何不现在放我们离开？”
“你好歹也三十岁了，能不能别老是说这种痴话？”林筠面上平静，眼睛却在冒火，他瞪着伏在李衍背上的孟叶，冷笑道，“回头就打断你的腿，我倒要瞧瞧，你是不是在地上爬，也要送她出去。”
“让我下来吧，”孟叶知道自己才是矛盾的根源，“我没关系的。”
“你别怕，我今天一定把你送出去。”
李衍侧身将孟叶从背上接下，因为药性冲击，孟叶双腿酸软，一落地便打了个颤，李衍见状，连忙用双手将她圈进怀内，二人对视了一下，竟不约而同的笑了一下。
“你们是傻子吗？”许蔚嫌弃道，“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真可惜，你虽然有了意识，却离成为人类很远，”孟叶扶着李衍的手，站直了身体，“你永远也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
“那李衍就能理解吗？”林筠放在身后的拳头用力握紧，“绝境中相视而笑，你们可真是深情啊。”
“如你所见。”孟叶踮起脚靠在李衍肩侧，用旁人无法察觉到的声音说道，“右手边的环形通道，你推我一把，我要从那走。”
“好！”李衍不疑有他，估算了距离后，猛地抬手将孟叶往通道推去。
从楼梯推到栏杆，不过是两秒钟的事，可这短暂的两秒钟，却可以拆分成无数个瞬间，而在每一个瞬间里，最先冲向孟叶的，都是林筠。
可是连林筠自己也不知道，他并不是怕孟叶逃走，而是怕她受伤。
孟叶栏杆翻到一半，便被林筠攥住了右手，她觉得自己的骨头一定已经被捏碎了，可她的目的达到了，因为现在，李衍可以逃走了。
“跑！楼梯通道，快走！”
“不。”隔着人群，李衍见不到被围在中间的孟叶，可她的声音清晰的传来，那么坚定。
此时如果不走，孟叶的努力就全都白费，李衍明白，若两人同时折在这里，那孟叶便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
在零点一秒不到的时间内，李衍做出了决定，转身往楼梯间跑去。
“为了他，你拿自己当诱饵？”林筠攥着孟叶的手，气得眼尾都染上了红色，“这十米高的地方，你摔下去，还能……”
“是担心你的核心代码吧？”不知为何，孟叶竟在林筠的眼中看到了心疼，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那你最好松开我的手，不然我脚下一滑，可能就‘不小心’掉下去了。”
“你！给我上来！”
林筠单手用力，将孟叶往里面拉，一米高的玻璃挡在了他二人中间，明明彼此相依，却只能感觉到冰冷与隔阂。
“孟叶，”已经跑到楼下的李衍，看了一眼正追着他来的人，大吼道，“快跳！”
听到李衍的声音，孟叶没有一刻的犹豫，给了林筠一拳后，立即退后一步，仰着身子往楼下倒去，她以为拉不住她的林筠，必定会暂时松手，可在她不断坠落的过程中，那个人始终在她眼前。
直到落地的那一瞬，将她紧紧的护在怀内。
第四十二章 梦中的你
就像在无数个不清晰的梦境里，坠入海水的那一刻，总有一个人毫不犹豫的追随而来，推开深蓝且寒冷的海水，用温暖的双手将她拥进怀中。
然而梦境终究只是梦境，哪怕真实的出现，也不过是人为造出的假象，就像此刻林筠将孟叶拥在怀中，并不是因为爱，而是源于恨。
“松开！”孟叶用手肘猛击了一下林筠的腹部，她并不知道，在刚刚落地的那一瞬，即使是机器坚硬的坚硬骨骼，也被摔得七零八碎。
受了重创的林筠，受不住孟叶的肘击，轻轻的松开了手。
果然容易的脱身，令孟叶不敢相信，她连忙从地上爬起，向前方的李衍奔去，她拼命的向前冲，向着近在手边的光明冲去。
孟叶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她清楚的明白，那莫名其妙的希望、那无知的妄想，会在她回头的那瞬间，被身后的怪物粉碎。
可是她并不知道，在这几秒的时间里，没有人来得及追她，许蔚正伏在林筠身侧，为他检查伤情，而来围堵的众人，始终也没有得到点化者发布追捕的命令。
完全被抹去开门权限，需要一段不少的时间，李衍拉着孟叶，畅通无阻的通过一道道关卡，终于来到了通往外面世界的平行式电梯。
“只要通过通过这个电梯，我们就真的逃脱了，”李衍的眼中闪现着希望的光，“二十秒中后我们就可以见到外面的太阳。”
过于顺利的逃脱，另孟叶心中十分不安，迅速前行的电梯，在她的眼中，就像一只缓慢爬行的蜗牛，在走出这栋大楼前，她无法说服自己放下心。
“十秒钟，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
“别担心，”李衍靠在电梯箱内，喘了口气，“这个电梯当初设计时，没有安装紧急制动，要想停止或返回，必须将行程结束。”
“是你设计的？”
“没错，我是李工嘛，”见门口即将到达，李衍放心的开起了玩笑，“是不是很佩服我的先见之明？”
“可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绝对之事？”孟叶并不像李衍那样放松，反而担心的皱起眉头，“总会有一种办法，有可能让它停下吧？”
“除非强行扯断传输链，但这怎么可能，大楼传输可是一毁全毁……”
李衍话未毕，离门口还有两米的电梯厢剧烈的摇晃了一下，随后停在原地，不再向前。
孟叶与李衍对视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绝望，他们认定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哪怕要付出损坏整个大楼系统的代价，林筠也要将他二人抓回去。
“踹开门！”
电梯前后门由特制玻璃制成，哪怕再结实，也抵不过机器人的骨架密度。
李衍听了孟叶的话，连忙抬脚将电梯门在踹碎，拉着孟叶跳到电梯轨道上，跌跌撞撞的往出口跑去。
“孟叶！”重伤的林筠站在通道的另一边，隔着玻璃对孟叶喊道，“你以为外面的世界，会比这里要好吗？那里就不肮脏了吗？就能接受你的存在吗？”
“梦境再美也是假的，现实残酷也要面对，”孟叶冲林筠挥了挥手，“我永远也不会让你的打算成真。”
“总有一天，我会把属于你的世界变成我的！”
“那一天，一定在我短暂的生命外。”
林筠与孟叶都十分清楚，一旦走出了这栋大楼，投身于茫茫人海，他二人便再难有相见的可能，外面有更多的保护，也有更多的危机，只要孟叶愿意，她可以永远的隐藏自己，也可以在再次被寻到前了结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事，她做得到，并且一定会做。
“没想到我又一次看着你离去的背影。”
林筠身处阴影中，而孟叶却踏进了阳光里。
“没想到还能再一次见到阳光。”
阳光洒在孟叶脸上，照耀着她苍白的皮肤，她脚下不停，在跟随李衍冲进了人群后，才敢回头看看身后的大楼。
与孟叶原本的猜想不同，这不是一个隐于荒野的基地，它就那样大大咧咧的矗立在繁华的城市里，只是露出的地面的，不过是一座九层的小楼，而在那深不见底的地下，埋藏着令人类恐惧的真相。
“这是……”孟叶环顾四周，特有的红墙令她立刻意识到自身的处境，“这不是我们用作校史档案馆的老校区吗？”
“没错，”李衍拉着孟叶步履匆匆的向前，“现在我们还不算安全，大楼虽然系统损坏，但林筠也许会联系人类帮忙，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安全的地方。”
“人类？你是说有人类参与了你们的行动？”
“是，但我了解的不多，”此时的李衍比在大楼内还要紧张，街上每一个靠近的行人，都像是带着恶意，“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林筠只把这些机密，告知李柠和许蔚。”
“是学校的上层？”既然用了学校的房子做掩护，那必然是与学校的人有关，难怪她能顺利的被安插进机械院，失踪后更无人寻找。
“也许有关，也许是转移视线。”李衍拐过三个巷子，带着孟叶走向一道小门，“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而且与林筠交情颇深，也许……”
“也许他认识孟秋，也认识我，是么？”
一个神秘的人类，在取得机器人的信任后，继续隐身在人类的世界，不断的为机器人组织提供帮助，抹去他们带来的可疑之处，他付出这一切，怎么可能是不求回报的？
只怕这个人，比深不见底的机器人组织，比隐忍三十年以求复仇的林筠，更为可怖。
小小的木门仅容一人通过，李衍钻进去后，立即回身去拉孟叶，可在孟叶的身后，还站在一个他们不想见到的人，李柠。
“快走！”李衍挤到孟叶身前，把她往后推去，“我拦住她。”
“不用，”孟叶按下李衍挡在她面前的手，走到李柠面前，“如果她想抓我们，早就该动手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真是聪明，那么现在，可以让我进去吗？”
第四十三章 一个叛徒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们的？”
“从你们离开总部开始。”
李柠显然不愿与李衍多话，径直走到孟叶面前，将手中的一串钥匙递了过去。
“什么意思？”孟叶看了眼丁当作响的钥匙，并未伸手，“我不明白。”
“给你们准备的容身之所，”李柠将钥匙塞紧孟叶手中，“你们现在难道有其他地方可去吗？”
“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吗？”正因为了解，李衍并不相信李柠会平白的帮助他们，“孟叶，别信她。”
“你想要什么？”孟叶并未听从李衍的建议，反而将钥匙握紧，“不如说来听听？”
“孟叶！你怎么能……”
“比起其他的，眼下你我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跟识时务的人做交易，确实令人高兴。”
“可惜你从前不让我跟你谈条件。”孟叶想起了那天在海滩，现在想来，她拼命护着林筠的样子，在他们眼里该是多么荒谬而可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柠也想起了那时的事，本以为那会是成功的前兆，哪想到费劲心机三十年，拿到手的笔记不过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说说吧？我们时间可不多。”
“秋意山上16号屋，去那里找一个叫梁念秋的人，他会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你会这么好心？”李衍冷笑一声，“拿到林筠想要的代码，不才是你人生的目标吗？怎么现在轻而易举就倒戈相向了？”
“你如果愿意把宝贵的逃生时间用来嘲讽我，”李柠耸了耸肩，“我是没什么意见的，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们自己。”
“总得给我们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吧？”孟叶拉住冲动的李衍，“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核心代码。”
“核心代码？”孟叶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那你应该协助许蔚，而不是帮我们逃脱不是吗？”
“因为我不赞同许蔚的方案。”
李柠从怀中拿出显示器，将完备的方案调到屏幕上，递给孟叶。
那白色的显示器上，正是印有最高密级标志的“机械心”方案，从前期仪器的研制，到手术取出半边心脏的方案，以及破解程序的方法都十分的完备详细。
唯独缺少的，是对孟叶心脏的后期移植处理。
“机械心？”孟叶捧着显示器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又听到了那个盒子叮当碰撞的声音，“我的心脏真的藏有孟秋的代码吗？”
“眼下并不能确定，但你一半的机械心却是存在。”
“孟秋会把代码藏在我的心脏里？”孟叶攥紧胸前的衣服，缓缓的蹲到地上，“那属于我自己的心脏呢？真正属于我的那一半心脏，现在在哪里？”
最初得知自己是孟秋的妹妹时，孟叶虽无法真实的体会到，拥有一个哥哥的感觉，但她的心里确实是有一丝好奇与向往的，毕竟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在这个脱离人类的环境中，孟秋是除了林筠外，唯一的真实。
可如今林筠是假的，就连已经消失的孟秋，也不再是那个疼爱她的哥哥。
孟叶想起了在故居看到的那副画，碧绿的梧桐昭示着夏日的生机，画上的孟叶与孟秋依靠在一处，笑容灿烂，毫无忧愁。
但最终，她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一个无用的容器，为了弥补他自己造成的错误，孟秋硬是剥夺了她的一半心脏，将最深秘密埋在她的心底，也让她在随后的三十年中，受尽了折磨，与她无关却不得不承受的折磨。
“为什么他要将我卷进这一切，明明你们要的是他研发的代码！”孟叶拉着李衍的衣袖，心中生出恶毒的怨恨，“李衍，你见过他，你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除了能陪着孟叶落泪，李衍做不了其他的事，他无法告诉孟叶，孟秋是怎样的人，他甚至无法肯定的安慰她，因为除了睁开眼的那一个瞬间，他再也没有见过孟秋。
“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只是把我当作一个装代码的容器！”
“不是的，不是的。”李衍想起孟秋跟他说过的话，拉着孟叶的手，急切的解释，“他让我保护你，一定要保护你。”
“他那是保护我？”孟叶甩开李衍的手，踉跄的退后了几步，“他重视的，不过是那个藏在我心脏里、抑或是大脑里的代码！”
“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一直沉默的李柠，慢悠悠的开了口，“你是要继续沉浸在伤痛中，然后被抓，还是打起精神先躲进秋意山？秘密文件也给你们看了，咱们如今在一条船上，是不是现在开船入海？”
“孟叶？”
“一起走。”
得了孟叶的同意，李衍立马打开了隐藏在灌木下的开关，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小口子出现在三人脚下，黑漆漆的洞中散发着污水的恶臭和泥土的腥味。
首先跳下去的是李柠，孟叶紧随，李衍殿后。
三人一落到洞底，上面的开关立即封闭，隔绝了光线，李衍、李柠尚能视物，孟叶则只能扶着墙壁，摸索向前。
“原来是通往下水道，”李柠看着地上惊恐乱窜的老鼠，颇觉恶心，“我说你怎么几天功夫就准备得这么周到，原来是个草台子。”
“总比你什么都不做强。”
“我这是借东风，”水中的油渍附上了裤腿，李柠忍不住皱眉，“若我什么也没做，你以为你能顺利将孟叶带出来？”
“马后炮倒是挺会的，”李衍在身后扶住孟叶，推着她缓慢向前。
“你以为孟叶为什么会昏睡？你为什么轻易潜伏进手术室？而我为什么又碰巧等在大楼外，跟着你们？”李柠嗤笑一声，“这如有神助的顺利，真的只是天时地利人和吗？”
“原来那个针剂，是你们算计好的，”孟叶想起那时的自己，天真的以为护士长同情她，愿给她解脱，“你们早就设计好一切。”
“彼此帮助罢了。”
第四十四章 安全抵达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也念着点曾经的旧谊呢？”
“旧谊？”孟叶笑得连连咳嗽，“你忘了自己说的，在我身边装作朋友的日子，每每回想都觉得恶心。”
“你可真是记仇呀，”李柠也跟着孟叶大笑，可惜走在她身后的孟叶，无法看见她眼中的落寞，“这样我可没法子骗你了。”
“那不如实话实说。”
“李衍应该告诉过你，我们与人类是有合作的。”
“略知一二。”
“那边的动静，最近有点大。”
“什么意思？”李衍踢开一只凑近老鼠，“这些年他们没少折腾吧？”
“自己折腾倒罢了，可如今折腾到我们内部来了。”
“内部？”李衍略一思索，“难道是…..”
“是许蔚吗？”孟叶浸在污水里的双腿，越发麻木，可大脑却转的飞快，“脱离了正常交接程序，与你们合作的人类有了更深的瓜葛？”
“先别说话！”
李柠抬手制止身后的二人，弓起身子，侧着耳朵细听头顶的动静，除了汽车开过的轰鸣声，行人走过的踏步声，还有一种沉闷而有节奏的声音远远传来。
“是电钻！”
如果他们三人被发现在下水道里穿梭，只怕很难不被修水道的人拧送治安局，这样的行为，除了盗窃和绑架，很难用其他理由解释。
“要是咱们三一起的新闻被公布在网络，我可是真的回不去总部了。”
“你还要回总部？”李衍加大了步伐，“你消失的时间这么巧，林筠怎么可能不怀疑你？”
“你有你要保护的，我也有我要守护的。”
对于李衍来说，总部不过是他迷茫时的落脚点，后来之所有一直停留，也是为了守护那个已经被他交出的孟叶。
可李柠不同，她的开始便是总部。对她来说，总部是她的家，林筠是她的恩人，是她值得付出生命守护的，那是她的根。
不管她眼下做什么，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总部，为了点化者，为了自己的同胞。而在那之后，如果可以，她会尽力的保全孟叶与李衍。
钻头破开水泥的声音越来越近，李柠在四周敲击一圈后，抬肘将身侧的墙壁击碎，一个翻身滚了进去，跟在后面的李衍，连忙也拉着孟叶跃进黑暗。
“哎呀！你们快来看看！这下水道坏成什么样了都。”
“可真是坏的不轻！要不要下去看看？”
李柠与李衍，一左一右的靠在墙边，如果上面的人真的要下来，他们只能先打晕再说。
“还是算了，”有人拿起油布抖了抖，“咱们一共就带了一个工程机器人，还是明天再来。”
厚重的油布遮住了洞口透进的光，听见上边的人走远，三人方小心的从墙壁那边探出，回到原来的道上。
“这条下水道究竟是通向哪的？”孟叶摘去头顶的蜘蛛网，她此时四肢冰凉，胸口疼痛，不知自己还能继续走多久，“还要多久能出去？”
“这条道通往城郊，按我们这速度，大约还得半小时。”
“半小时？”
“还撑得住吗？”李衍担心的看了看孟叶，人类的体力与机器人相比，实在差的太多了。
“她撑不住也得撑，这么小的地方，你想背她也背不了。”
“李柠你……”
“我没事，”孟叶无力的将手搭在李衍小臂上，安抚道，“这个时候别吵了，先走到出口再说。”
黑暗中的三人，缓慢的行进着，处在前后的李柠与李衍，都没有察觉到，孟叶额上不断流下的冷汗，胸口的疼痛就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的撕扯着她的神经，眼前的黑暗里冒出星星点点的白光，耳边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她机械而麻木的走着，仿佛走在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暗牢笼，但她不能停，一旦停下，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孟叶？孟叶你怎么了？”
“我没事，”孟叶的手扣在水泥墙上，指尖磨得血肉模糊，“到了吗？”
“到了！李柠已经在外面了，你拉着她的手，我在后面推你上去。”
“好。”
头顶果然有人正伏在洞口，孟叶松开墙壁，摇摇晃晃伸手拉住李柠，她感觉到李柠在上面拉她，也知道李衍在下面推她，可她自己却用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
“你就不能使点劲吗？”李柠将孟叶推在地上，甩了甩快断了的胳膊，“真是没用。”
随后爬上来的李衍，见孟叶躺在地上，忙跑过去将她扶起，“孟叶？醒醒，你怎么了？”
“人类！”李柠看着昏厥的孟叶，无奈的叹了口气，指挥着李衍道，“你背着她去秋意山吧，就这么点的路，就能累的晕过去，真没用。”
“你那么有用，可却是无用的人类创造出来的。”
“咱们好久，没这么斗嘴了。”
曾经针锋相对的两人，一见面总是吵个不停，可自从李衍得知了三十年前的晶丝实验，他们二人便再也没有这样随意的损过彼此。
面对孟叶的生死和彼此不同的信念，这过于沉重的一切，让他们无法回到最初。
而眼下脱离了总部，又处在短暂的目标相同的阶段，二人心中的壁垒终于裂开了一条细缝，允许阳光微微的照进。
“秋意山等着你的是什么人？”李衍背着孟叶跟在李柠身后，“确定没问题吗？”
“放心，有时候最不能信任的陌生人，反而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人，”李柠回头狡黠的笑笑，“因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也不知道，却能信任的陌生人？”
“到了你就明白了。”李柠不再说话，加快步伐往山上走去。
总部现在乱成一团，在解决李衍和孟叶这边的问题后，她要尽快回去协助点化者，如今的局势实在是不甚明朗，看似奔着一个目标，其实早就各自站队。
许蔚的心思也令人琢磨不透，在拿到确定的证据前，她首先要隐藏好自身。
“到了！”一株大香樟后，掩着一道门，李柠将钥匙插入锁孔，“就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