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六十五章 天青色等烟雨
六天之后,孤云城外。
这里有一座坟。
傅小官本以为过了这么些年生,这座坟只怕早已看不见了,却未曾想到它依然如昨。
墓前的那块碑看起来有些日子没有打扫,铺满了灰尘,但碑上的那三个字依然清晰:彭成武!
“刘瑾,取个拂尘来。”
刘瑾将手里的拂尘递了过去,傅小官拿着这拂尘仔细的擦拭着这墓碑上的灰。
刘瑾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三天前在萧河旁,那里也有一座更高更大的碑,陛下也是用拂尘仔仔细细的打扫了那上面的灰。
陛下说这就是萧河原之战的纪念碑,这下面埋着数万将士的枯骨。
刘瑾不知道萧河原之战的惨烈,这里除了徐云清曾经远远的看见过之外,没有人知道。
那是神剑第一军和第二军的战士们,他们长眠在了这里,他们的英魂也留在了这里,似乎在默默的看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陛下在那纪念碑前敬献了花圈,就用这草原上的花编制而成的花圈。
陛下还燃上了香蜡,烧了许多的纸钱,只是陛下一个字都没有说,似乎是在默默的哀悼。
此刻陛下又来到了这一座孤坟之前,这个叫彭成武的人,他又是谁呢?
“他就是曾经的北部边军大将军,我这一生佩服的人之一。”
“当年萧河原之战,若不是彭大将军之大义……那一战之胜负还是两说。”
傅小官拂去了这墓碑上的灰,从刘瑾手里接过了香蜡点燃,插在了这坟前。
“人终究有一死,可轻如鸿毛,可重如泰山。他选择了重如泰山般的去死……这便是他值得我尊重的地方。”
他点燃了纸钱,纸钱在这碑前熊熊燃烧。
他静默的看着这块碑,脸上不喜不悲,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过了许久,一堆纸钱燃尽,他又看了看远方,转身去了车队。
……
在草原的另一头,苏长生举着望远镜仔仔细细的看着。
这一路,他已经看了足足五天。
他不是很明白傅小官在干什么,傅小官而今已是天下共主,他居然在给曾经的烈士、在给彭成武祭奠。
“这个皇帝还算有些良心。”
“可就是他的授意,你的剑林我的刀山都不复存在。”
“……若不是因为这样,我想我是不会来杀他的。”
突岚呲笑了一声,乜了一眼陆啸风,“妇人之仁!”
陆啸风淡然一笑,“你们辽朝……恐怕已成过眼云烟。”
“你就这么坚定的相信他们能够打过四十五万雷霆军?”
陆啸风抬头眺望着远方,数息之后,说道:“你觉得雷霆军能够如大夏陆军一般为他们的主子卖命么?”
突岚一愕,想着傅小官所为,闭上了嘴。
苏长生却接了一句:“雷霆军打不过大夏陆军,哪怕是四十五万对大夏陆军二十万也不行。”
“那你为什么要发动这样一场战争?”
苏长生笑了起来,“这个世界太寂寞,打打更热闹一些。”
“……就这样?”陆啸风难以置信的问道。
苏长生放下了望远镜,“就这样,走吧。”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师兄,留步!”
苏长生微蹙了一下眉头,徐徐转身,三个人影急掠而来,很快便站在了他的面前。
胖子的手里端着一把毛瑟步枪!
“师弟……别来无恙?”
“师兄,你可安好?”
苏长生又笑了起来,指了指胖子手里的枪:“又是我那关门弟子捣鼓出来的?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毛瑟步枪。”
苏长生眉间微蹙,心里一沉,没有听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就你们三个?”
另外两个是苏珏和高圆圆,他们的手里同样端着一把毛瑟步枪!
“你们俩……这次准备对为师动手了?”
苏珏躬身一礼,“师傅,他是你的关门弟子,是我们的小师弟。”
“你的意思是……回头是岸?”
“……也或者见小师弟一面。”
“我先杀了你们三个再去见他,如何?”
高圆圆上前一步,拱手一礼,“师傅……恐怕你难以如愿,请看……”
又是两个人影从天而降,一个声音在空中大声说道:“苏长生,好久不见!”
他是游北斗!
另一个人落在了苏长生的面前,脸色冰冷如霜:“我是来报仇的!”
他是宁伐天!
他俩的手里居然也拿着毛瑟步枪!
苏长生眉头一扬看向了武大郎,“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武大郎咧嘴笑了起来,“不要忘了苏珏是丹道高手,上一次在大鲜卑山一战,他在你身上留下了一道气味。”
“哦……大意了,不过,”苏长生的视线徐徐扫过,“不过你们就五人,我这有六个。”
胖子举起枪瞄准了苏长生,“加上这个,恐怕够了。”
“师兄,你几年前就说过,有了枪这个东西,江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么现在你怎么看?”
武大郎话音未落,“砰……!”就给了苏长生一枪。
这一枪他微微偏转了一下枪口,正中苏长生的右肩,苏长生里面穿着防弹夹,这一枪却依然穿透了那防弹夹,打得苏长生一个趔趄,他的左手捂住了肩膀。
“师弟,你不讲武德!”
“师兄,胜者为王!”
“砰……!”
他扣响了第二枪,这一枪正中苏长生的左肩甲,一篷鲜血挥洒,其余五人皆呆立当场——这、这怎么打?
苏珏四人也举起了枪。
“所以,江湖的时代真的已经过去了,不需要小官的那把神器,就是这个玩意儿,就能轻易的要了圣阶的命。”
胖子瞄准了苏长生的胸口,“师兄,不信你拔剑试试。哦,忘了告诉你,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捣鼓的那狗屁雷霆军,四十五万啊!被贺三刀两万人就给堵得死死的。”
“贺三刀用的就是这种枪,你的所谓精锐,没有人能抗住一颗子弹。”
“你明明知道时代变了,为什么偏偏这么顽冥不化呢?”
胖子的脸色陡然冰冷,“杀了他们!”
“砰砰砰……”
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曾经震惊大陆不可一世的圣阶高手,就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倒在了血泊中。
出场就死,死不瞑目。
苏长生依然站着,因为胖子的这一枪击中的是他的腿。
胖子抬头看了看天,“小官说天青色等烟雨,而他在等你。”
一千零六十六章 师徒
天下估计没有人相信圣阶之战会这样潦草并轻易的结束。
这不是需要浓墨重彩去写么?
他们不是应该刀气如虹、剑芒吞吐的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再惨烈的死去么?
存活下来的人不是应该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笑看江湖么?
什么都没有。
除了那一阵枪响,除了地上的五具尸体,啥都没有发生,他们甚至连剑都没有拔出来,这本应该震惊江湖的圣阶大战就这样结束了。
尸首就这样留在荒野,成了秃鹫嘴里的美味,似乎有些寡淡。
……
“你是不是在等什么?”
傅小官的车队往绿旗州而去,龙辇里,徐云清看着傅小官的神色问了一句。
“胖子去杀苏长生了,我等着他的消息。”
徐云清一惊,“他这不又是去找死么?他带着多少人去的?”
“带了四个。”
徐云清这才放下了心来,却见傅小官咧嘴一笑,“苏长生带了五个!”
他又补充了一句:“五个圣阶。”
“这……胖子岂不是又有危险?”
“这次应该不会了,他们都带着那步枪,苏长生哪怕穿着那乌龟壳子也就是一枪的事。”
一枪放倒圣阶,这在以往徐云清也不会相信,但现在她信,因为她的身边也有一把这步枪。
这玩意儿好使,威力巨大不说,根本不用提着剑去和别人拼命呀。
当初在边城,若是手里有一把这步枪,樊无相又算个什么。
“要不要派人去看看?”许云清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苏墨带着一千人就在附近。”
“哦。”
就在这时,刘瑾跑了过来,隔着车帘他低声的说道:“陛下,天机阁密件。”
傅小官掀开车帘接了过来,展开其中一封一瞧,顿时笑了起来。
“贺三刀这家伙,出乎我的意料啊,他居然用两万人守住了大定府……当赏!”
“赢了?”
“赢了!贺三刀整合了三十来万的辽兵,加上他的两万海军陆战队战士,守住了雷霆军一天一夜的猛烈攻击,左木率领的海军第一军去的及时,一战而胜,敌军伤亡过半,其余尽皆逃离。”
徐云清也笑了起来,“那确实该赏!”
傅小官的心情终于轻松了起来,这些日子他看上去云淡风轻,但心底却极为担心贺三刀和他的那两万人被苏长生给吃了。
这一战的战损还极小,虽然是守城之战,可对手却是苏长生这么些年打熬出来的军队,实力不可小觑,看来得重新评估大夏军队的战斗力了。
以现在大夏的疆域,纳入西夏和辽朝,陆军有八个独立军加上一个骑兵军团,足足九十万人,足以守卫大夏边疆。
海军而今有三个军加两万人的海军陆战队,三十二万人,只要舰船充足,也足以开拓大夏海域了。
军队就按照而今的编制定下来,下一阶段的主要工作就是消化西夏和辽朝,以及消灭来自海上的敌人。
在下一个五年规划中,陆地上的丝绸之路得打通,海上的丝路航道也得打通,这两条路通了,大夏的经济就真正稳固了。
傅小官长吁了一口气,拿起了第二封信,打开一看,顿时一惊——
“这家伙!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徐云清一愣,“谁?怎么了?”
“贺三刀!”
“他刚不是才立功了么?”
“是啊,可这家伙取了辽朝国库两百万两银子去犒赏他那两万军队!”
徐云清乐了,“娘倒是觉得他做得没错,不然将士们凭什么如此用命?”
傅小官没有和徐云清去辩解,这个头不能开!
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国家有国家的要求。
军人是个职业,他们就是为打仗而生!
国家发给了军人粮饷,若是阵亡,国家也发给了抚恤,甚至还会赡养烈士的家人。
贺三刀这样做会造成一个极坏的后果——军人是为钱在打仗!
为钱打仗那叫雇佣兵,而不是国家的正规军!
贺三刀将这生米给煮成了熟饭,收是肯定收不回来的了,无论如何得给这家伙在部队里留些脸面。
所以……这家伙得弄去面壁思过,至于奖励,这还奖个屁!
……
傍晚时分,胖子一行带着苏长生追上了傅小官的车队。
车队就在这草原上停了下来,安营扎寨之后,傅小官在一间营房里见到了苏长生。
“师傅……”傅小官仔仔细细的看着苏长生,“我给了你两次机会。”
“在萧河原我祭奠烈士英灵,那不是作秀,我知道你一定在看着,我以为凭着你的智慧你能看出我是个怎样的人,然而你没有或者说你不愿看出我是个怎样的人。”
“在孤云城外,我祭拜彭成武,也不是在作秀。你也在看着,你若是转身离去……天大地大终究有你的容身之处,因为我不会派人来追杀你。”
“但你还是没有离去。”
“我其实挺敬重你的,从八个师兄师姐的身上,我看出了你是一位智者,像你这样的智者,本不应该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来,所以我想不明白,所以我想问你一句,”
“为什么?”
傅小官为苏长生沏了一壶茶递了过去,苏长生淡然一笑,“我就想看看天选之人究竟会不会意外的死掉。”
傅小官微蹙了一下眉头,他以为苏长生会说是为了复辟陈朝,却没有料到居然是这么一个荒诞的理由。
“你是不是不相信?”
“弟子实在难以相信。”
苏长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陈朝被虞朝消灭,这说明了陈朝已经腐朽不堪,当灭。虞朝被你大夏消灭,这也说明了虞朝不再适应这历史的发展。”
“朝代既然更替,必有其缘由,所以我从来没有去想过复辟。”
“与其复辟,不如建设一个崭新的时代,就像你现在正在做的这样。”
“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师傅我很欣慰。果然你才是天选之人,师傅输在你手里理所应当。”
这句话并没有解答傅小官的疑惑,苏长生似乎也没有解答的意思,他看向了傅小官,看得仔仔细细。
“天机阁的十八层楼,你莫要去打开!”
“如果非得要打开,为师给你的那个墨斗,一定要带在身上。”
莫名其妙的两句话,傅小官更加迷糊,“什么意思?”
苏长生忽然一笑,嘴角溢出了一口黑血,他怦然倒地。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又见彭于燕
草原上又多了一座孤坟。
这座孤坟前也立了一块碑,碑上却没有一个字,连名字都没有。
傅小官和苏珏、高圆圆还有苏苏在这座坟前恭敬的上了香蜡烧了纸钱,沉默了许久,然后离去。
傅小官从头到尾不知道自己对这师傅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弄明白苏长生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他真的就为了证明自己是那什么天选之人?
这显然是无稽之谈,傅小官从来没认为自己是什么天选之人。
可若不是这样,以他的智慧,他明明知道雷霆军没可能是大夏军队的对手,他却又偏偏以卵击石的印证了一下。
最后他甚至蛊惑了五名圣阶想要来刺杀自己——这也不是一个智者所为。
所以,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服毒而亡,将这个秘密带去了地下,却留给了自己一个心痒难耐的悬念——天机阁!
天机阁的第十八层,这地方曾经徐云清提起过,她说那首再别康桥的诗估计被父亲放在了十八层,那么这第十八层究竟有什么秘密?
周童童死了,计云归显然不知道,徐云清居然也不知道,胖子还是不知道……所以这天下怕是没有人知道了。
作为一名穿越者,傅小官极为谨慎的想了许多,他没有立刻回去开启天机阁的第十八层——因为大夏的事业尚未完成。
换句话说他还不能死。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夏,还需要他继续扶持着再走远一点、再走稳一点。
那便再等等。
……
……
枯蝉暂时留在了完颜部落,因为彭于燕说傅小官会来。
和傅小官在观云城一别……转眼间居然已经过去了六年。
枯蝉独坐在彭于燕的院子里,望着湛蓝而高远的天,想起了那年春,和傅小官的初见。
他是受师命陪着十三皇子樊天宁去武朝参加文会的。
在繁宁城初见傅小官,并没有多少印象,只是觉得那是一个生得秀气的少年。
那一夜,在繁宁城外的闲情居,傅小官做了一首《无欲念》的词。
枯蝉还清楚的记得这首词,也记得傅小官在作这首词之前说的那席话:
佛教讲求无欲无求,我尤记得【金刚经】有云:一切法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所以偶得这词牌名为无欲念。
事实上,金钢经里没有这句话。
临行前师傅叫他且听、且看、且思考,勿言语、勿斜视,勿胡思乱想。因为师傅说傅小官就是自己此去武朝的缘。
然后就是在观云城的镜湖山庄,他又作了一首《菩提偈》,自己因此而开悟,从此走入了佛道。
他果然是自己的缘。
可有个问题他就弄不明白了——师傅既然知道傅小官是自己的缘,他为何不知道傅小官是他自己的劫?
师傅那么早就将代表佛宗的般若禅杖传给了自己……那时候的自己根本没有开悟,就是白马禅院一小沙弥。
但师傅就是给了自己。
而今想来,师傅恐怕是知道傅小官就是他的劫的。
他没有去躲这一劫,他去应了这一劫。
这便是因果。
“小和尚!”
虞若星的声音打断了枯蝉的思维,他裂开嘴笑了起来,“小星儿,听说你小壮哥哥的父亲这两天就要到了,你怕不怕?”
虞若星放下一壶奶茶,脸蛋儿微红,却固执的扬起了脖子,“有啥害怕的?他又不会吃人……”
“对了,小和尚,你这回去了还回来不?”
而今枯蝉在这刺勒川已经建成了三处寺庙,他开坛讲经,还招收了数百个弟子,在敕勒川这个地方,他已经是鼎鼎有名的枯蝉大法师了。
这一切都是他亲手建立的,在他的内心里,这就是他的佛。
可是……
枯蝉看了看那根般若禅杖,师傅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留下半句遗言,但现在他已然明白了师傅的心意。
他来刺勒川,躲过了曾经樊国佛宗的一劫。
他重回白马禅院,和傅小官之间便没有因果。
师傅为的就是这一天他能得重返白马禅院,重振佛宗之辉煌。
“我还是会回来的,只是……回来的时候恐怕会少许多。”
佛宗被傅大官灭了一大半,尤其是白马禅院和烂陀寺这两处最大的佛院,而今已经凋敝,这需要他花费很多的时间和心力去重建。
“哦……小和尚,等以后小壮哥哥退役了,到时候我们去白马禅院看你。”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彭于燕走了进来,面色柔软,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焦虑,因为关小西给她来信了——两个儿子都全须全尾的活了下来,甚至还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这自然是让彭于燕开怀的事情,如此,对死去的夫君才算有了一个交代。
大夏在这一战之后在陆地上、彭于燕估计最少十年都不会再有大的战争,也就是说整个大夏将迎来最安稳的和平时期。
和平当然是最美丽的,那么接下来也该给两个儿子操持婚事了。
“陛下估计晚上就会到,我刚才去简单安排了一下……他不喜招摇,所以我寻思就在我这院子里为他们接风洗尘吧。”
“星儿,你去和老族长说一声,请她今晚过来。”
“好的娘亲!”
虞若星欢喜的走了,彭于燕看向了枯蝉,眼神颇为严肃:
“我相信你才让你留在这里和陛下一聚。”
“陛下而今关系着整个天下,和平来之不易,陛下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所以,我要封闭你的内力,你可愿意?”
枯蝉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请族长动手。”
傅小官一行于暮时抵达了完颜部落。
一万禁卫驻扎在了部落的外面,彭于燕在村子口迎接了傅小官,带着傅小官等人走入了这个村落。
“一别便是五六年,彭夫人,可还好?”
“还好,来这里也五个年头了,都习惯了……,来,这边,这边就是我的家。”
傅小官一行十余人踏入了这处院子,虞若星有些紧张,枯蝉迎接了过去。
“陛下好!”
傅小官笑了起来,“小和尚好!”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过往
院子里的篝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老族长完颜红烈的那张老脸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篝火的缘由,还是见到了传说中的陛下而激动。
“陛下……!”她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就要跪下,傅小官连忙扶住了她,“老人家,你这是要折了我的寿么?来来来,快快请坐!”
完颜红烈抬起了头,那双浑浊的老眼看向了傅小官,她本以为皇帝是威风凛凛是不可一世的,却没有料到面前的这个年轻皇帝居然如此的平易近人。
她的心里很是忐忑,觉得自己一介平民见了皇帝是肯定得要跪的,所以她不知所措的看了看彭于燕。
彭于燕淡然一笑扶住了完颜红烈,“老族长,咱们这位皇帝有些不一样,既然皇帝都叫你坐了,那便坐下。”
虞若星在一旁烤着羊,视线却在偷偷的看着——这个就是小壮哥哥嘴里说的皇帝?
他果然年轻,他果然随意,难怪小壮哥哥对他死心塌地。
这接风宴彭于燕把握得很好,她并没有邀请更多部落里的人,一席简简单单的晚宴便在融融的气氛中结束。
老族长回到了她的房舍,她的房舍里有许多部落的人正在等着她。
老族长满面红光仿若微醺之态,“老身见着皇上了,皇上陪老身说了许多话,请老身代他向你们问好!”
“咱们皇上是出来旅游的……旅游,就是游山玩水,所以你们莫要好奇去打扰了他。”
“老身给你们说呀,咱们皇上可年轻了,就像这大夏一样年轻!对了,皇上还和老身说,这以后的日子会更加红火,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咱们敕勒川将会有一条丝绸之路贯通这西夏和远北道。”
“别问我,”完颜红烈摆了摆手,“老身不知道啥叫丝绸之路,不过曾经的辽朝陛下将其称为远北道,想来那辽朝是没了。”
“……”
完颜红烈给部落的百姓们讲了许多,不知不觉中,这些百姓们虽然未曾见到他们的皇帝,但皇帝的形象却在他们脑子中活灵活现起来。
那是不同于任何一个朝代的皇帝!
年轻有为,低调而不张扬,还极为随意。
大夏在他的带领之下,前途定然大光!
……
……
彭于燕的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院子中的凉亭下,虞若星切了两个镇在井水里的西瓜端了过来。
“这里就这样的条件,今儿晚,你们就都住在我这院子里,来吃西瓜,这是部落今年种的,倒不是为了去卖钱,就是这草原上果蔬极少,我让大家种下来的。”
傅小官接过西瓜啃了一口,“要说条件,这里可比当年我们在七盘关好多了。”
“对了,定山定河兄弟俩这次立下了大功,我的意思是……要不要他们转而从政?”
傅小官看向了彭于燕,他的意思很简单,虞春秋可就只有这两个男丁,战场毕竟有诸多难以预料的风险,这兄弟俩凭着这份军功若是去从政,哪怕是从县令做起,他们的前途也是远大的,关键是安全。
彭于燕楞了片刻,展颜一笑,“你的这个提议我很是心动,但……”她提着一把铜壶给傅小官和枯蝉斟了一碗奶茶,深吸了一口气,“当年我离开南部边军,他们的爹给我交代了一句话。”
“他说……他不能为你守边疆,但他希望他的两个儿子能够为你守边疆。”
“这算是他们的父亲的遗愿,这本也是我这两个儿子的理想。所以这事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就看他们自己的选择吧。”
傅小官吃完了西瓜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虞春秋和他有几分交情,若不是各为其主,两人还能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
虞春秋佩服傅小官的文韬武略,傅小官敬重虞春秋的忠诚大义。
可最终两国交战,虞春秋为他的忠诚大义而牺牲,却给了他的两个儿子另外的方向——没有仇恨,而是效忠!
在虞春秋的心里,他不得不为虞朝而战,哪怕他知道那是一场错误的战争。
“无论如何我对不起你,这是我的真心话。”
“这事儿没有谁对不起谁,立场问题,你千万不要自责,何况当初你还来了信告诉我,只是我没来得及赶到罢了。”
这不过是个托词,就算彭于燕及时赶到,虞春秋依旧会在花重平原浴血而战。
他身上流淌的毕竟是虞朝皇家血脉,他阻止不了虞问道,他只能以身殉道。
“你说的那丝绸之路……这是大草原的一个机会,老族长信任我,让我这个外人来当了这部落的族长,我有责任和义务带领他们致富。所以,这东西你能不能给我详细讲讲?”
傅小官笑了起来,端着奶茶喝了一口,便将那幅美丽画卷给描绘了出来。
彭于燕和枯蝉都无比认真的听着,只有虞若星觉得这东西好生无聊。
于是虞若星悄悄的溜了,她溜去了苏苏的房间,然后两人溜出了这院子,骑着两匹大马来到了广阔的大草原上。
“苏苏姐,皇上会不会怪我?”
“他才不会呢,若星,你啥时候订婚?”
虞若星脸蛋儿一红,“还不知道呢,过两天他父亲会来提亲,若是没有意见恐怕这婚事也就定下来了。”
“到时候成亲可得请我……说起来我嫁给他可是糊里糊涂的,好像啥礼节都没有,就这样成了他的人。”
“能够请来娘娘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苏苏姐,听说成了亲女人就得在家里相夫教子了,这以后就再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了,是不是呀?”
苏苏仰头看着苍穹上的漫天繁星,我有在家相夫教子么?
好像没有。
我失去了自由么?
好像也没有。
“相夫教子……我不知道呀,我家那个不需要我侍候。不过我家那个也不管我,我依旧很自由呀,再说现在他不是在倡导男女平权么?所有的学校都必须招收女学生,我想你依旧是自由的。”
“哦……”樊若星跳下马躺在了草地上仰望星空。
“我喜欢小壮哥哥,但我也喜欢自由自在。”
“我想成了亲之后,我得相夫教子,但也得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苏苏好奇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嘻嘻,去买一处牧场,养牛……牛肉可好吃了!”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抄家
大夏元年七月初八,大夏对辽之战已经结束了二十来天。
辽朝的天空之上仿佛一直笼罩着一层阴云,辽朝的官员们不知所措,辽朝的百姓们惶惶不安。
大夏陆军骑兵军团在拓跋风的率领下,依旧在辽朝的土地上追杀着雷霆军残部。
而曾经的辽朝皇室以及中央官员,依旧被囚禁在皇宫里,由大夏皇帝任命的远北道总督宁玉春还在来大定府的途中,这偌大一片领地就成了无主的状态。
但没有乱。
无论是民间还是各地官府,都在惶恐中观望等待,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发生暴乱。
大定府,长明殿。
二皇子耶律树一脸哀怨的看着贺三刀:
“三刀兄,你不是说大夏皇帝陛下会将这总督之职给我的么?可你瞧瞧这份任命文件……宁玉春是谁?”
贺三刀大喇喇坐在耶律树的对面,“树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就大夏一个军长……大夏像我这样的军长有十几个!”
“这些日子你见过不少啊,你说我一个军长能够左右皇帝陛下对大臣的任命么?再说当时我可是给你说的可能、陛下可能会以辽人治辽,但我又不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陛下不想用辽人治辽这一招了呢?”
“我说树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瞧瞧你那太子哥哥多惨,还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着的呢,再瞧瞧你那五弟,缺了一只胳膊也被塞进了牢房,整个这辽朝皇室,也就你还自由自在的在外面活蹦乱跳……”
贺三刀俯过身子盯着耶律树,“树兄啊,若不是兄弟我在白玉莲元帅面前为你美言……你可别忘记了你身份,你是亡国的皇子,当斩!”
耶律树一个激灵,他顿时将那当上总督的美梦抛到了九霄云外,这才反应了过来——是啊,我特么是亡国的皇子,这大夏皇帝哪里会容留我活着。
“三刀兄,还请三刀兄看在我对大夏忠诚的份上,请三刀兄救我!”
贺三刀站了起来,走到耶律树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陛下和大夏中央还没有下达对你们的处罚文书,我觉得还有救,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关系到自己的小命,哪怕耶律树明白这是卸磨杀驴,可他也毫无办法啊。
在他的眼里,贺三刀这厮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舍得,只要三刀兄能够救我一命,您说!”
“人命关天,那我就不和树兄客气了……大夏中央是这样,主要由三省的三位宰辅负责,咱们陛下贪玩不太爱管这些破事,所以你的命就掌握在三位宰辅的手里。”
“这宰辅也是人对吧?人家家大业大肯定需要很多银子来维持……但咱们皇帝开的薪俸不是太高,你明白我意思吧?”
耶律树如小鸡嘬米,“明白、明白,银子……我府上倒是藏了三百万两银子,我这就带三刀兄去取,只求三刀兄……不是,三刀兄,你能在宰辅大人面前说上话么?”
贺三刀咧嘴笑了起来,“来人……!”
唐千钧和赵立柱跑了进来,“带树兄去他府上,可别抄了树兄的家,取了那三百万两银子之后,给老子火速还到国库里去!”
这……唐千钧眼睛一瞪正要说话,贺三刀却对他挤了挤眼睛,“快去办,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这事儿以后再给你们解释,快去快去!”
耶律树整个人都不好了,“三刀兄……你、你这分明是在坑我!”
“树兄,我也为了自救啊,放心,你死不了,破财消灾嘛。”说着这话贺三刀脸色陡然一变,他盯着耶律树,凶神恶煞的又道:“你是不是我兄弟?”
耶律树一惊,我特么是你兄弟么?
你就是这样坑兄弟的?
“是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你有难,老子和你同当难不成你还不愿意?这事不准和任何人提起,明白么?不然你就是不拿我贺三刀当兄弟!那便形同此桌!”
贺三刀挥刀,咔嚓一声斩落了这桌子的一角,“明白么?”
“明、明白……!”
这不明白也得明白呀,面对这二愣子,耶律树毫不怀疑贺三刀敢砍了他的脑袋。
赵立柱带着耶律树离开,唐千钧这才看着贺三刀问道:“怎么?分银子那事露馅了?”
贺三刀深吸了一口气,“老子就觉得崔老头没可能帮咱们瞒着,天机阁啊,可是陛下的心腹,他肯定会告诉陛下。”
“你说要是陛下知道了我们偷分银子……”
唐千钧连忙摆手,“你特么别乱说,是你偷分银子,别把我扯上!”
“好吧,你是参谋长,你小子逃得脱干系么?所以这些日子我左思右想,这眼皮子一直跳,不是个好事,得将这窟窿给补上。”
“分到弟兄们手里的银子总没可能去要回来,否则这不是老子自己打自己的脸么?所以今儿个才打了这二皇子的主意,嘿嘿,只要将那亏空补上,还多补进去了一百万两,陛下总没可能再责备我了吧。”
唐千钧能怎么说呢?
贺三刀做的不对么?
战前他答应过所有将士的,这城既然守住了他得兑现,所以他没错。
可私分国库银子这是军中大忌,他触犯了军中的刑律,所以他又有错。
现在他这算是巧取豪夺,同样是军中大忌,所以这家伙就不是个安生的主!
“你不常说大家都是小地主,你就这么怕他?”
贺三刀不好意思的一笑,“他那地主……毕竟比我这地主大多了,小唐……我看这辽朝皇室有几个公主还不错,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收为妾室?”
“滚……!”唐千钧忽然也笑了起来,“我说军长大人,既然你看上了眼,要不你收两个来当妾室?”
贺三刀舔了舔嘴唇,“老子倒是想啊,哎……家有老虎,无福消受,算了算了,宁玉春那家伙该来了吧?皇上到哪里了?”
“宁玉春明儿个就到,皇上……皇上在西夏游玩。”
“西夏有什么好玩的?”
“不知道,不过国防部的命令下来了,咱们海军陆战队,明儿得撤回下野。”
贺三刀眼睛一亮,“哈哈哈哈,好好好,赶紧跑路!”
“哦,呆会你带点人,去把五皇子的府邸给抄了!这部分……带走!”
第一千零七十章 当珍惜
“卖报卖报,大夏周报!”
“新鲜出炉最新消息,辽朝已灭,大夏又多一处远北道……”
观云城,这张报纸一出,顿时被一扫而空。
“李瘸子,你特么大字不识一个你买这报纸来干啥?”
“赵举人,你一个举人就了不起啊?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等天大的好事,老子买来收藏不行?”
“行行行,你能不能借我看一眼?”
“滚,这是咱们陛下又开拓出来的巨大疆域,老子要拿回去让我那孙儿给我念念!”
赵政赵举人这就郁闷了,他是前来观云城等着参加今科秋闱的,今儿个出门准备去见见同窗,没料到听见了大夏平定辽朝这个惊天好消息,他当然想要买份报纸来仔细瞧瞧,却没料到这报纸居然被一抢而空!
他正在纠结的时候,一个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台,我这有一份,若是有空,莫如我们寻个茶楼一起去看看?”
赵政大喜,拱手一礼,“兄台贵姓?”
“啊,在下司马韬,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北宵州泗阳县赵政……司马兄,敢问可是萦丘司马家?”
“哈哈,正是,在下昨儿和几位旧友约好了今儿个在七月茶楼一聚,赵兄若是方便……”
“方便!方便!在下可就叨扰司马兄了!”
而今之大夏,萦丘司马家的名头如日中天!
他们家的织造作坊占据了整个大夏三成的市场,司马家的作坊率先采用了改良的蒸汽轮机,据说其产能比以往提高了足足四倍!
而今的北宵州也有司马家设立的三处作坊,那里倒不是纺织丝绸,而是棉纱。
司马韬邀请赵政上了他的马车,一路前行来到了位于洒金大道的七月茶楼——这里可是寸土寸金之地,赵政看着这装潢考究典雅的茶楼,心里极为好奇,这是何人所开?
这茶楼开在这地方,能盈利么?
走入这茶楼门口便是两位俏丽的迎宾侍女,赵政放眼望了进去,里面极为开阔,有假山荷塘还有亭台楼榭,各种花木点缀其间,有淡淡丝竹之声,显得优雅而高远。
单单这么大一处院落,还是位于洒金大道上……这得值多少银子?
就在赵政震惊的时候,其中一位侍女道了个万福说话了:“司马公子,小姐为您安排的是醉云阁,刚刚姑爷带王孙公子几人已经进去,请公子随奴婢来。”
声音低婉若黄鹂,显然这侍女被调教得极好,这家茶楼的主子究竟是谁?
赵政心里愈发疑惑,跟着司马韬和那侍女穿过回廊上了二楼,来到了其中的一间雅阁——醉云阁。
那侍女轻轻的叩了叩门,轻轻的推开来,伸手一引:“二位公子里面请。”
紧接着赵政便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司马韬,你小子可迟到了……这位兄台是谁?里面请里面请!”
司马韬拱手一礼,也笑道:“朝风兄,诸位世兄,这时候才巳时初,我可是一大早跑去了四方楼定了一桌席面,然后又抢了一份报纸……”
说着这话,他扬了扬手里的报纸,“今儿个最新的,你们肯定还没看见……这位兄台明叫赵政,卖报纸的时候初识,颇有缘分,便带他同来喝一杯茶……我说,嫂子呢?”
那男子是汪朝风,曾经的沃丰道锦绣坊汪小钟的儿子。
司马韬口中的嫂子便是此间的主人,曾经沃丰道祥泰楼的老板张文辉的女儿张七月。
“七月去宫里有点事呆会就回来,来来来,赵兄,里面请!”
赵政一看这阵势,心里顿时明白这里的这些青年肯定都是而今那些大商贾之家的公子,他抱拳团团作了个揖,气势倒是拿捏的颇有水准:
“诸位兄台,在下赵政,北宵州泗阳县人,幸会幸会。”
“莫要和他们客气啥,来来来,咱们入座,”司马韬带着赵政坐了下来,余行简这才问道:“云西言云大人可有请到?”
汪朝风煮上一壶新茶摇了摇头,“我得给云大人讲两句好话,他可不是端起了官架子,而是真的太忙。这不,昨儿本来说好的等你们都回来了今儿好生聚聚,结果今儿一早他府上的管家就来给我说了。”
“西言他,今儿一大早就离开了观云城去了远北道……”
王孙无涯一怔,“这么说辽朝已经没了?”
“当然,都叫远北道了,只是这事儿……对了,司马兄手里不是有今儿个的报纸么?来来来,既然报纸刊登出来了,这事儿就是铁板上钉钉,把那报纸给我瞧瞧!”
“别抢!我来给大家念念,你煮茶专心点,可别煮废了!”
“你们可听好了!”司马韬撩起衣袖,轻咳了两声,神色肃穆颇为庄重的举起了报纸,就像宣读圣旨一般:
“……时大夏元年六月初三,大夏海军陆战队两万将士在贺三刀军长的率领下突袭了辽朝大定府,一战……一战而胜,擒获所有辽朝皇室成员以及一干重臣,大夏的苍鹰神剑旗就此飘扬在了大定府的上空……”
“……时大夏元年六月初五,辽朝雷霆军四十五万人兵临大定府之下,贺三刀率领两万海军陆战队将士以及三十万降兵奋力抵抗。”
“将士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浇筑而成了大定府那不倒的城墙,所有将士们英勇奋战,击退了敌军无数次的攻击,城墙上下尸体如山,血流若海……”
“时大夏元年六月初六,大夏海军第一军左木所部抵达战场,对雷霆军发起了攻击,贺三刀所部出城而战,历经两个时辰,敌军溃败……”
“这是一场令人瞩目的战争,但事实上,在这一场战争的前面,还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请看下一期——不败的军魂、英雄的少年,五千骑兵深入三十万敌阵,杀十万而擒获辽朝太子!”
司马韬放下了报纸,全场静默。
这无疑是一场惨烈的战斗!
这不是他们这样生活在和平的环境中,煮着茶或者喝着酒或者在某个青楼快活的少年能够想象的。
过了许久,汪朝风长长一叹:“大夏的今天来之不易……诸位,我等,当珍惜!”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闻风而动
“陛下而今在哪里?”王孙无忌端着茶盏问了一嘴。
“陛下这次说是出去旅游,他去了临江、去了金陵,也去了沃丰道,现在恐怕是在西夏自治区了。”种济堂回道。
“你们说……陛下真是去旅游的?”
“或许是吧,听说陛下带着贾老公公,在西山又捎上了秦秉中秦老,在金陵又带上了燕北熙燕老丞相。不过……他最终去的方向依旧是北方,估摸着这旅程最后的终点应该是远北道。”
余行简想了片刻又道:“你们想想,云西言云兄为啥这么急急忙忙的奔赴大定府?肯定是陛下要在大定府见他,估摸着是为了咱们的商业政策在远北道铺开呀。”
所有青年们沉默了下来。
陛下于四月初离开观云城,而今已是七月。
这一次他没有亲临战场,但大夏强大的军队已经完成了占领辽朝的战略任务。
和以往一样,那么这辽朝、也就是大夏的远北道,接下来必然是稳定和治理。
那是一片全新的疆域,加上西夏自治区的领地,大夏几乎又一次扩张了一半的地盘,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全新的商机!
既然西夏和辽朝纳入了大夏的版图,那么它们接下来的发展规划恐怕和大夏的其余各道没有什么两样。
“你们可知道远北道的道台是谁?”王孙无忌问道。
“听说是曾经京西南道道台宁玉春调任远北道道台。”
“宁玉春?曾经沃丰道的那位?如果是他,远北道应该可以平稳过渡。”
对于宁玉春,汪朝风颇为熟悉,虽然未曾直接的打过交道,但宁玉春曾经在沃丰道推行傅小官的政策无比坚决,只是可惜最后被调去了金陵。
“你们说……现在是不是进入西夏自治区和远北道的时候?”王孙无忌又问了一句。
所有人没有回答,因为这事不太好回答。
辽朝那地方毕竟和曾经的虞朝樊国乃至于夷国都不一样——这三个国家的文化习俗几乎一脉相承,都推崇的是圣学,但辽朝是真正的异域,对于辽朝的了解毕竟极少。
若那地方是野蛮人,若他们冥顽不化,大夏要令那地方的百姓归心恐怕没那么容易。
“以往从未曾和辽人和西夏人打过交道,西夏毕竟是他们的皇帝主动投诚,想来要归化会容易很多。可辽人……咱们做生意最怕的就是不稳定,我觉得吧,最好还是再等等。”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开了,张七月带着司马澈走了进来,她是当今大夏的澈妃娘娘!
所有人尽皆站了起来,齐刷刷躬身一礼。
司马澈笑了起来,“怎么,我可听说你们和他相见都极为随意,却和我生疏了起来?”
“大家请坐!”
司马澈坐在了上首,其余人这才落座——那位毕竟和他们熟悉,彼此脾性都比较了解,曾经在沃丰道打过交道,在这观云城也一起吃过饭上过青楼,这当然就会随意一些。
可面对这位澈妃娘娘却不一样呀!
哪怕她是司马韬的姐姐,他们也不敢乱说一句话,所以此间的气氛便有些沉闷。
司马澈主动开了口:
“今儿我来,是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所有人竖起了耳朵,司马澈又道:“你们都是大夏几大企业家族中的优秀弟子,陛下来了一封信,而今的西夏自治区和远北道……”
她环视了一番,“这两个地方,可是百废待兴。”
她看向了种济堂,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你们家那位种瑜种六小姐三天前就已经出发前往远北道。另外……陛下大致在九月初抵达远北道。”
司马澈说完这话就站了起来,“七月,走,咱们回宫打麻将去。”
“好!”
张七月和司马澈就这么走了,此间又沉寂了片刻,鲁夕会手里的折扇猛的一拍:“我等的日子过得太安逸,那么大的商机啊!这还需要澈妃娘娘来提点?”
“现在生意做大做顺了,却把胆儿给做小了,明儿出发,谁去?”
“我去!”
“我们都去!”
赵政顿时傻了眼,他家在泗阳县开了个罐头厂,倒是赚了不少,他也想去呀,可他来观云城的目的是参加秋闱的呀!
这就纠结了!
要不给家里去一封信,让弟弟赵策去一趟西夏和远北道?
远北道成立这个消息在最快的时间传遍了整个大夏。
大夏的商人们自然也在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展开了行动。
一个稳定的大夏,一个稳定的商业政策和营商环境,大大的促进了商人们的主观能动性。
他们坚定的相信他们的皇上能够将远北道给收拾得妥妥当当,他们坚信那辽人很快就会同化为大夏人。
事实上最早一批前往西夏和远北道并不是司马韬等人,而是受陪都金陵商业部部长李财提点的金陵的商人们。
李财在傅小官离开金陵不久就召开了一次商业会议,请的有金陵总督燕师道,户部尚书蕫康平,其余皆是在金陵五道的那些大商贾们。
比如吕氏、周氏、陈氏和韩氏等等。
涉及到漕运、盐业、冶铁以及织造等方方面面。
他们在第一时间探听到了辽朝灭亡的消息,也在第一时间抵达了西夏自治区以及远北道,并迅速的在这两个地方开始布局。
……
……
傅小官一行的旅游团离开了绿旗州,缓缓的向西夏自治区而去,他写的一道旨意传到了观云城,观云城中央朝廷却炸开了锅。
已经回到观云城的中书省中书令卓一行看了看这封信,又看了看南宫一羽和孟常平,“所以陛下这意思就是仅仅委任一个远北道的道台?”
南宫一羽捋着胡须一脸苦笑,“我们为了赴任远北道的各级官员操碎了心,陛下倒是简单,居然只委任了一个宁玉春……一个好汉也需要三个帮,他将宁玉春一个人给丢去了远北道,宁玉春是不是和他有仇啊?”
孟常平微蹙着眉头想了许久,“不过陛下向远北道调了一大批御吏台的官员,另外陛下留下了陆军第二军的一个师驻守大定府,其余各师都去了远北道的边境。至今天机阁也没有传出远北道有暴乱之事……或许,那些辽人受穷苦迫害太久,反而希望换一个天空?”
卓一行沉默片刻,“也许吧,也许在辽人的心里,而今之局面至少不会比以往更坏,对了,宁玉春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是做的什么?”
“他召集了远北道曾经的各级官员,宣布了一项政策——免除了远北道五年的农业赋税。”
“干得好!”
一千零七十二章 局面
大定府,远北道道府。
宁玉春来到这里已经足足月余,他瘦了一圈。
这一次傅小官没有给他任何旨意,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他独自去搞定。
他面对的是一个和曾经的虞朝差不多大小的道!
这个道因为连年征战很是贫穷,这个道的商业更是远远没有办法和大夏的任何一个道相比!
他在赴任的途中已经想过了各种可能,可当他踏入远北道一路了解至大定府,才明白自己以往还是想得太过美好。
春耕未及半,田地抛荒过半。
农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抓壮丁抓的十户九空,许多的村落剩下来的就是寥寥无几的老人妇人和孩子。
沉冗懒散的官府机构,拿着一文不少的粮饷却没有几个真正做事的人。
繁多的苛捐杂税更是若大山一样的压在百姓们的头上,令他们苟延残喘着难以直的起腰来。
所以大夏覆灭了辽朝,民间虽无赞美,却也无苛责。
莫要说百姓们,就是辽朝的商人们也都在安静的看着,他们没有想要将倒下的辽朝再拉起来,也没有对大夏表露出多少善意,他们就像旁观者一样的在看着。
宁玉春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没有通过三省同意,直接免除了农民的所有税赋,此举在辽朝的民间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那些百姓们在听到之后似乎恢复了一线生机。
但此举在远北道的官场和商场却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随即,宁玉春下令,召集远北道下辖的三府十二州的官员,于八月二十在大定府一聚。
坐在中书省的官署里,宁玉春看着以前的户部文书皱紧了眉头,过了许久,他才抬眼看向了曾经的户部尚书宁致远:
“每一年单单官员的薪俸就支出了足足六百余万两银子……这辽朝有多少官吏?”
宁致远坐在宁玉春的左侧,小意的说道:“回大人,辽朝上上下下拢共有三万余官吏。”
宁玉春的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了一些,曾经整个大夏的官吏也不过万余,这特么一个辽朝居然有三万多……!
他看向了右侧的吏部尚书陈白秋,“吏部官吏的名册你可带着?”
陈白秋抱着一个盒子战战兢兢的递了过来,宁玉春没有接,而是无比认真的说道:“陛下仁慈,想的是用你们辽人来治理这远北道,和刺勒川一样的政策。”
“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大夏还有千千万万的学子等着入仕踏入官场。这名册里的官员我统统不了解,我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
“从这些官员里面挑选出三千人!”
宁玉春加重了语气,“记住,我只要三千人!整个远北道,包括这道府机构,上上下下的官吏只需要三千人!”
“所以这三千人一定是有用有能力的人!”
“这……”陈白秋心里一惊,从三万人缩减到三千人,一家伙要砍掉两万余。
这些官员盘根错节关系无比复杂,其中牵涉到许多这朝中大员,包括他自己,这能砍谁?
“宁大人,”陈白秋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这里面的官儿,可不太好砍。”
宁玉春笑了起来,“如此说来你这吏部尚书就没啥用处了。”
这话吓了陈白秋一大跳,他连忙摆手:“不不不,大人,我这就去办!”
“站住!”
宁玉春极为严厉的叫住了正要离去的陈白秋,“你大概不知道大夏有一个特殊的部门叫御吏台,它的职责是监察百官包括你我。任何一个官员,哪怕是小小县令,也在狱吏台的监管之下。”
“陈大人,你若是选出的人无法在相应的职位上作出被百姓称道的政绩……到时候要找你麻烦的可就不是我这个道台了。”
“被狱吏台请去观云城喝茶,陈大人,那茶可不好喝!”
心里原本还打着小算盘的陈白秋一听,顿时咽了一口唾沫,他惴惴不安的抱着那盒子,又听宁玉春说道:
“现在这里可不再是辽朝,这里是大夏的远北道!你要弄清楚而今之形势,你不需要去攀附任何一个人,你只需要在其位谋其政,一切的行为只需要为大夏之社稷服务,至于其它的干扰,你只管来找本官!”
“本官为你做主,谁敢阻挠,本官杀他全家!”
这句话就像一颗定心丸一般让陈白秋的心安稳了许多,他自然明白这三万多官吏里有多少是尸位素餐者。
他原本担心的是来自各方的报复,现在听了宁玉春的这番话,才真正明白这辽朝的天,已经变了。
对啊,我为什么要怕他们报复?
我现在是大夏的官了,这位道台看起来颇为年轻,这些日子做事却极有魄力,他是这旧势力之外的人,他本就是来打破这旧势力的,而现在的自己若是想保住这官儿,自然需要递交给他一份最完美的投名状。
陈白秋抱着盒子躬身一礼,“请大人放心,下官傍晚时分将这名册交到大人手里。”
“很好,你且去吧。”
陈白秋退下,宁玉春又看向了户部尚书宁致远:
“剩下来的三千官吏,所有人包括我,薪俸按照大夏标准并减半两年!接下来户部要做的是,是将这一千四百来万两库银,拿出一半用于远北道路网建设,让老百姓挣点银子,不然百姓们根本渡不了今年。”
“另外的银子全都得留着,户部接下来要做的是人口统计,我要每个村详细的人口和田地数据!在两年之内,远东道的粮食产量必须提起来,至少做到自给自足。”
“商业上,我相信大夏各地的商人很快就会到来,商业方面的律法我都带来了,商业部的云西言云部长也在来的路上,户部的所有人务必清楚商业律法。”
“你们都要记住,以前的一切,统统给我抛掉!”
“从上到下的所有官员,都必须重新学会大夏的政策、律法、以及处事的方式方法。保成守旧者……我给你们所有人半年的时间,跟不上形势,则淘汰出局!”
站在下面的曾经的文武百官们一个个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面面相觑却无一人言语。
宁玉春这场会开了两个时辰,他初步的向这些官员们讲解了一下大夏朝廷的运作制度和相关规矩,最后他说了一句:
“一个崭新的时代已经来临,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时代已经过去。你们牢记一条:大夏的所有官员,必须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若有违背者……当受律法之审判!”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小人物
天气热得发了狂。
荒林村的刘一根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站在稻田边愁得眉毛胡子皱在了一块——缺水啊,这稻田里眼见着就要抽穗的禾苗此刻奄奄一息。
稻田已经皲裂,禾苗底部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这老天爷……刘一根抬头望了望天,天空碧蓝如洗,哪里有半分要下雨的模样。
“这是不让人活啊!”
同村的李秀才戴着一顶草帽扛着一把锄头走了过来,“刘大爷,你家那小子伤好了没?”
李大爷用火折子点燃了一锅旱烟抽了一口,“还好,属狗的命大,没有伤到筋骨,这两天就该可以下地了。”
李秀才来到刘一根的面前,伸手取了刘一根手里的旱烟,也不嫌弃,就这样塞入嘴里也猛吸了一口,将旱烟递还给刘一根,“听说新的官老爷来了,听起来确实有些不一样。”
“当官的还能有啥不一样?都是一路的货色!”
“刘大爷,可别用这老眼光看这新时代。我告诉你啊,昨儿我去赶集,恰好遇见了一个曾经的同窗,听说这新官老爷下达了一个政策,要免去咱们农民的所有税赋……你不信?不信走着瞧,估摸着过些日子这政策就会传来。”
刘一根看着李秀才一脸鄙夷,“亏你还读过书,千百年来什么时候这官府不找咱们农民收税了?他们吃香的喝辣的娶小妾没有咱们交税哪里来的银子?”
刘一根又抽了一口烟,烟雾迷乱了他的眼,他长长一叹,“哎……换哪个皇帝坐江山都一个样,今年这鬼老天,老子本想着那羊今岁倒是争气,生了四只小羊羔,还想着给我儿子去提亲……这提个屁的亲啊,可得卖了缴纳税赋养那些老爷们。”
“这田里的东西是指望不上了,三天之内再不下雨,咱们这荒林村就颗粒无收……这一家伙可就真的荒了。”
李秀才也望了望天空,“走走走,看着也没屁用,咱们去那阴凉地方坐坐。”
二人来到了这官道边的杨树林里,靠着这老杨树坐了下来。
李秀才取下草帽扇着风忽然说道:“唉,刘大爷,我觉得吧这大夏的人还是有点不一样。你想想,你那儿子可是成了人家的俘虏,要是以往肯定被一刀给剁了。可人家却放了他们,足足十几万的俘虏啊,除了几个头目,其余的一家伙全放了。”
“你说,他们也不怕这些人又集结起来造反。可奇怪的是咱们这荷叶县甚至是风堂州,都没有听说发生一起揭竿起义的现象。听说放了的那些兵,也规规矩矩的各自回了自己的原籍,这是不是有些奇怪?”
“我昨儿赶集真的听说这农业税赋全免,骗你我不是人!这是我昔日同窗说的,人家可是在县衙里当了个文书,说最近恐怕会有大变动,咱们这荷叶县的孙县令那孙子就像热锅里的蚂蚁,那叫一个慌啊!”
“这狗日的孙县令贪墨了不知道多少银子,他派了亲信想去大定府找找他那靠山探探风声,结果呢,他那亲信带着银子又回来了,这银子连一两都没送出去。”
“刘大爷,这说明了什么?”
李秀才眨巴着眼睛看向了刘一根,刘一根抽了一口旱烟喷了李秀才一脸,“这说明了什么?”
李秀才连忙扇动着草帽将这烟雾驱散,神秘兮兮的说道:“这说明风声很紧,上面……”他指了指天,“上面的人估计也自身难保!”
“真的?”
“我骗你做甚?我那同窗还说……”李秀才四处张望了一下,别说人,鸟都没有一只,“他说新来的这位道台,手里握着足足一万的军队!他是要杀很多人的!杀那些曾经欺压咱们老百姓的官!”
刘一根一怔,狐疑的看着李秀才,“你小子这是欺负老子没读书?老子也是当过兵的人,官官相护也是知道的。”
“再说大夏就派了一个道台来,他要治理这偌大的地方需要人啊,不然他哪怕是三头六臂也忙活不过来。他不知道咱们这地方的情况,就得用到那些官,他若是杀了那些官,拿什么来治理?这么简单的道理,亏你还读过书,也信?”
刘一根一席话顿时让李秀才有些怀疑自己。
是啊,就算那位道台是个清官,可他必须通过下面的官员来管理这远北道呀。
他初来乍到,要做的应该是笼络那些官员,通过那些官员的手让这地方安稳下来才对。只要那些官被他收买,这远北道的百姓就翻不起浪花,他这道台可以坐得四平八稳,那位大夏皇帝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观云城,他能知道什么?
只要这远北道不乱,就是他最好的政绩!
至于老百姓的死活……历朝历代有几个皇帝在乎过老百姓的死活?
难不成那同窗骗了我?
“别抱什么幻想,当年你考中了举人,还不是被活生生给挤了下来,甚至还给你扣了那帽子,把秀才的身份都给你撸了。这就是权势,你我小老百姓有个屁的办法。还是想想从哪里出点钱把今岁的税赋给应付过去才是正事。”
刘一根抽完了一烟锅的烟,在树根上敲着烟锅子,声音低沉而无奈……“也或者,想想逃难去什么地方。”
逃难?
李秀才惆怅了起来。
家有卧病在床的老母亲,这能带着老母亲逃到哪里去呢?
“这天……终究是不开眼啊!就特么不给咱们穷人一条活路了么?”
“哎……”
刘一根一声长叹,忽然看向了官道——
官道上来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那队伍分明是军人!
他们穿着那日在雨中所见的那银色的盔甲!
其中还有十余辆马车。
只是那马车似乎有些大。
“大夏的兵,他们这是从西夏那边来的?”
“估摸着是维护这远北道的秩序。”
“嗯,走吧,可莫要惹了他们,一刀把我们砍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二人起身离去,各自回了自己的家。
那是傅小官一行的车队。
此刻傅小官掀起了车帘,“刘瑾,前面有个村子,叫宁伐天带着队伍找个阴凉地方,咱们去那村子里瞧瞧。”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大人物
“大田,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给老子好生在床上躺着,可别落下个什么病根来!”
刘大田坐在堂屋里编着箩筐,他咧嘴一笑,“爹,没啥事了,看今年这庄稼是指望不上了,我去砍了些竹子编点箩筐去集上卖卖。”
刘一根瞅了刘大田一眼,伸手去捏了捏儿子的大腿,偏着头狐疑的问道:“真的没事了?”
“真没事了,那一刀倒是可怕,幸亏没有砍到骨头,我可是听了爹的话,一家伙就找了个地方躺了下来装死。”
“战斗结束人家打扫战场终究还是发现了我,爹、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可吓坏了,生怕他们一刀砍死我,可结果呢……”
刘大田抓起一块汗布擦了一把汗,又咧嘴笑道:“结果人家将我们十几万人全给拢到了一块,那将军在那雨中倒是训话了一番,就把我们全给放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当然有些奇怪。
刘一根背对着门坐在了门槛上,又点燃一锅烟看着儿子,好奇的问了一句:“有没有听清楚那将军说的是什么?”
“那时候雨还有点大,不是太清楚,隐约听见……听见他说大家回去了好生过日子……又说什么、什么好日子就要来了,反正意思就是辽朝肯定灭了,这地方也就换了一个天,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刘大田看向了他爹,眼里满是憧憬:“爹,你说有没可能真的会好起来呢?”
刘一根深吸了一口烟,长长的吐出了一口烟柱,“谁知道呢?希望能够比以前更好一点吧。”
他的妻子刘氏这时候端着一个筲箕走了过来,“老余家那闺女采来的薄荷茶,说是清凉解暑,让你泡着喝喝……”
说着这话,刘氏踮着脚向村头望了望,低声说道:“老头子,刚才我看见咱们村头停下来了一溜马车,那马车可大了,八匹马拉的呀,咱们这荷叶县的孙县令那马车才一匹马拉着,恐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来了。”
刘一根一声嘲笑,“就孙县令那孙子还不愿意在咱们这荒林村落脚,别的大人物更是瞧都不带瞧咱们这破地方一眼的……想啥呢?”
也是,估摸着是因为这天气太热,那大人物不过是为了在村头的杨树下打尖歇脚乘凉罢了。
“那我去取点这薄荷茶来给你们爷俩泡一壶。”
……
……
炎炎烈日之下,傅小官穿着一身麻衣短卦,手里摇着一把纸扇站在了村口。
村子里非常安静,没有鸡犬之声,只有烦蝉阵阵。
住在村南口的李秀才躲在屋子里,透过土墙上的那扇小窗紧张的看着——八匹马拉的马车,其余马车也都是六匹马拉着!
那马车看上去倒是素雅,但按照以往辽朝的规矩,只有辽朝皇帝出巡才能乘坐九匹马拉的龙辇……那马车倒不像是龙辇。
李秀才没有见过龙辇是什么模样,但他寻思那玩意儿肯定是极尽奢华的,这马车虽然宽大,但显然距离奢华还有一段距离。
所以……这应该是某个大人物!
对了,他还有那么多的士兵护卫着,看来这个大人物在大夏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或许是大夏皇帝的钦差大臣?
刘瑾举头望了望天上火辣辣的太阳,连忙撑了一把纸伞遮在了傅小官的头顶,“主子,太热了,要不去那边杨树林里纳纳凉?太后娘娘和其余娘娘们都在那边饮水解暑,主子也去歇歇?”
傅小官微蹙着眉头看着这个似乎荒寂的村子,片刻,他摇了摇头,“走,咱们去田野里瞧瞧。”
“这么大的天道,那条野水河都枯萎了,估摸很久没有下雨,田里的庄稼恐怕遭了殃。”
说着这话傅小官转身走向了村外的那一片田野,刘瑾愕然一怔,连忙跟了上去,北望川一瞧,他那张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喝了一大口水,背着破日神弓,跟在了傅小官的身后。
杨树林中。
徐云清看着胖子,低声问了一句:“不说?”
“说什么?”胖子弱弱的反问了一句。
“还能是什么?小官没问这是他不太好问,临江傅府上的人……真都杀了?”
胖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难言之色,过了片刻,他点了点头,“用的毒,都死得很安详,没有惊动街坊,全丢长江里了。”
“那些孩子是无辜的!”
“……云清,我要走了。”胖子抬头看向了徐云清,然后又抬头看向了槐树上斑驳的天空,“我要离开这里,去、去海的那边。”
徐云清愕然半晌,问道:“逃避?”
“我就是个废物!一辈子做了不少缺德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若不是我,尚若水恐怕是不会自杀的。我那几个妾室……我本不应该纳什么妾室的。这些都过去了,我不想再呆在这片土地上,因为这样我会过得很不自在!”
“甚至我都不敢和小官面对……当初被苏长生重伤,让我死了多好!那时候我就抱着去死的,浪费了一颗神丹,留着这躯壳有何用?”
他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许云清,指了指远处骄阳下的傅小官:“他是一个真正的好皇帝,大夏有他是大夏之幸、是大夏百姓之幸。我打算去海的那一边从新开始,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这就是这些日子我之所想。”
徐云清也看向了骄阳下儿子的背影,她幽幽一叹,“何时动身?”
“现在。”
徐云清看向了胖子,眉间轻蹙,“这么急?”
“迟早都要走,不如早走。”
“谁和你同行?”
“道院弟子,除了苏苏,其余七个都随我同行。”
“他们也要离开?”
“他们离开也好,毕竟……毕竟苏长生是他们的师傅,小官又是他们的小师弟。”
徐云清没有再言语,她想了片刻,“再见!”
“再见!”
胖子果断的起身带着苏珏和高圆圆离开了这片槐树林,徐云清仰着脖子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眼里流下了两行清泪。
……
傅小官蹲在田边,他浑身都已经汗湿,却似乎毫无感觉。
他皱紧了眉头看着皲裂的田床,低声说道:“这……不知道受这旱灾的稻田面积会有多少,得立刻展开救济,不然……这些老百姓可活不下来了!”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孙县令
从荷叶县也有三辆马车正往这荒林村而来。
中间的那辆马车里,胖乎乎的孙县令孙之国正在拼命的摇着扇子,嘴里在诅咒着:
“这个该死的老天,还有那该死的钱知府……那狗日的姓钱是真姓对了,就连屁股眼里想的都是银子!”
“这特么的已经变了天他居然还想要贪最后这一笔!哎……!”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心腹师爷王术,王术也在拼命的摇着扇子,另一只手理了理汗湿的衣裳,小意的说道:“东家……看而今这形势,恐怕有些不妙。钱知府这是要趁着那位宁道台初来乍到还没控制住局势的时候捞一把,他肯定是不想当那知府了……”
王术瞄了一眼孙县令,又低声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东家,咱们这荷叶县可是最穷的一个县了,这次提前收税银……东家的手指缝可得松开一些,漏几个子儿在自己的兜里。”
“小人说句不合适的话,东家,您难道还想继续在这远北道当官么?”
“这些年应该也够了,莫如……莫如这最后一次打个秋风,带上一应家财,寻个地方快活一辈子吧。”
孙县令的脸色阴晴不定。
前些日子他就是派的王术去的大定府,本想着去拜访一下恩师、当朝吏部侍郎蔡扬,送去一些孝敬银子,打听一下这远北道有些什么变化。
这孝敬银子可是每一年都会固定送去的,蔡扬每一次也都笑纳,还免不得勉励自己几句,说自己懂得做人,若是有了知府的空缺,肯定第一个提拔自己上去。
但这一次……这一次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王术倒是叩开了蔡府的门,却半步都没有迈进去。
他非但没有见到蔡侍郎,人家那门房直接就把王术给轰了出去,却给王术说了一句话:“这特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敢来送银子?老爷都急得要发狂了,你特么的还来给老爷添不自在!”
这句话极有深意。
这说明了蔡侍郎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居然都不喜欢银子了!
这说明新来的这位道台,颁布的那些政策法令,恐怕是当真的!
免除所有农民的税赋……这税赋免了,咱们去哪里搜刮去哪里发财?
这特么就是要断了我们这些当官的财路嘛!
现在这财路倒是次要,只要有官当,还愁找不到发财的路子?
但现在的问题是堂堂吏部侍郎似乎都自身难保!
蔡侍郎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都自身难保,这说明他在新来的那位道台面前没有讨到欢喜,甚至极有可能被那位宁道台给撸了官儿!
那位宁道台是当今皇上亲自任命的,他可是带着天子宝剑,是可以随意杀人的!
看来,这风向是真变了,这以后……官似乎也不太好当了。
难怪钱知府要风风火火的下达这一命令,这特么极有可能是最后一笔贪墨之财了。
“你说的对。”孙县令停下了摇扇的手,三角眼滴溜溜一转,“咱们就还剩下最后一个镇,呆会去了那荒林村叫捕快们别特么废话,拿不出税银的就抓鸡牵羊,总之不能空手离去!”
“另外……今儿事了,你速速回府,让我夫人先收拾收拾,带着我的儿子女儿还有那三个小妾,去、去江南!”
王术一怔,脸上一喜,“那老爷您呢?”
“还有最后一个镇,老爷我去搜刮之后就去追你们!”
“老爷我担心这风会起得很快,你们必须先走一步,若是等宁道台腾出了手来,他肯定是率先整顿吏治……嘿嘿,这偌大的辽朝,清官、能有一成的清官就不错了!”
王术点了点头,辽朝官场之黑暗,这是共识,不是什么新鲜事。
“老爷,您说这道台一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取消了农业税,说句难听的,这辽朝商业税根本就收不起来几两银子,全靠农业税养着。他一家伙就取消了……这远北道没有银子怎么运转?”
孙县令取了水壶灌了一口凉水,抹了抹嘴,“你不知道,大夏富裕啊,你到了江南就明白了。那地方,特么的就是天堂!”
“真的?”王术惊讶的问了一句。
“比这真金白银还真,行了,说话伤神,这狗日的天气,若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子可不会出门,到荒林村还要多久?”
“估摸着还得一个时辰。”
“真特么远的……破地方……能捡几个银子就捡几个吧,以后可没地方捡了。”
……
……
李秀才透过窗户一直在看着那个穿着白短卦的青年男子。
看起来那位男子就是这车队的正主儿——那位钦差大臣了。
这么热的天,他不去躲阴纳凉却跑去了田边……他这是在干什么?
傅小官行走在窄窄的田埂上,脸上的神色颇为严肃,他偶尔在一片稻田边蹲下瞧一瞧,偶尔又拔起一把禾苗来看一眼。
他在一处田边停下了脚,抬起头来又望了望这湛蓝如洗的天,“走吧。”
他带着刘瑾走了回去,在杨树林里喝了些水,“刘瑾,笔墨侍候。”
刘瑾连忙命人取来了一张小几,他磨了一砚台的墨,傅小官取了毛笔在纸上飞快的写着:
远北道灾荒已现,赈灾迫在眉睫。
着三省协办,由户部出钱,在各道采买粮食速速运至远北道。着户部、御吏台派官员即刻前来远北道统计受灾人数,以便最快时间赈济灾民。
另,着工部派人前往远北道,勘测远北道至西夏连同刺勒川之路网,其余依循旧例,采用筑路代工之法,让老百姓能够赚到银子。
特急!傅小官!
……
“有这么严重?”徐云清问了一嘴。
“恐怕比这还要严重。”
“……傅大官走了。”
傅小官一愕,“他去哪里了?”
“他说,去海的另一边。”
傅小官默然片刻,没有再问,“刘瑾,用信鸟将这信送去观云城。”
“我去那村子里看看。”
“我陪你去?”
“你们就在这歇着,我自己去。”
傅小官抬步就向荒林村走去,他的身后却跟着三个人,三个老人。
秦秉中笑道:“少爷这可是微服私访,咱们三个老哥儿陪着少爷去看看。”
苏苏也跟在了后面,“少爷出行,当然得带上一个丫鬟。”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苛政猛于虎
胖子离开了。
说是去海的那边。
那个养了自己十几年的胖子终究走了,是趁着他不在身边的时候走的,想来他是为了避免那离别时候的感伤。
他会去到哪里呢?
在那遥远的异国他乡……爹,你可要保重!
傅小官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来到了村头李秀才的家。
李秀才透过窗户早已看见了这一行人的到来,他有些惊慌,心想这样的大人物来这样贫苦的小村子是要做啥?
傅小官站在了李秀才的这茅屋前面,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虽然破败倒是收拾得颇为整洁,他走了过去,叩响了紧闭的柴门。
李秀才沉默了片刻,这是从大夏来的大人物,这不是曾经辽朝的官儿,他可能是要来了解一下旧辽的情况,这是一件好事情。
这位大人物估摸着能够上达天听,若是知道了这旧辽百姓的疾苦,或许皇帝陛下能够体谅,能够真的免去了这百姓的农业赋税吧。
可若是这位大人物也喜怒无常,心里根本就没有老百姓……我若是据实说了,会不会带来灾祸?
这个家可全靠自己一人给撑着,若惹了那大人物不高兴,把自己弄去了牢狱,老娘可怎么办?
“儿啊、好像有人敲门。”
就在李秀才纠结的时候,躺在里屋的母亲说话了。
“啊,娘,我这就去开门。”
李秀才硬着头皮打开了门,看见的是一张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的脸。
那脸上一脸阳光,带着和煦笑意,“老乡,我们从金陵而来,别紧张,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人,可否在你这歇个脚?”
李秀才又看了看这大人物身后的三位老者和那婢女——那三位老者神态和善颇有威严,想来是这位大人物的幕僚,那婢女生得若仙子一般令他不敢直视……李秀才心里愈发笃定面前的这青年来头极大。
他慌忙躬身一礼:“家里实在贫寒,公子若是不嫌弃就请进。”
傅小官当然没有嫌弃,他毫不客气的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李秀才连忙取了几张小凳用袖子仔细的擦了擦端了过去,却没有去沏一壶茶,因为他没有茶。
“这地方叫荒林村,这名字倒是贴切,这村子一共有多少人家?”
傅小官打量着这简易的茅屋说话了,李秀才连忙平复了一下忐忑的心情,咽了一口唾沫,小意的回道:
“回公子,原本这荒林村有三十六户人家,后来因为连年战争,还有很多别的缘由,村子里稍微有点路子的都离去了,现在就剩下走不了的十三户共计四十五口人。”
“这一路而来,是听说辽朝和西夏战事不断……小哥儿,现在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么?”
李秀才心里咯噔一下,这贵人果然有寻访之意。
他不明白这贵人的身份,更不知道这贵人的习性,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
想着这贵人外面那浩浩荡荡的军队,李秀才更是一阵心慌,脸上勉强一笑,“这……这么些年也习惯了。”
傅小官笑了起来,面前的这男子穿着一身青色儒衫,虽然这儒衫上打着许多补丁还已经洗得发白,却依旧很是干净,若不是那黝黑的脸,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书生。
“小哥儿贵姓?”
“免贵姓李、名东升。”
“哦,李兄家里有几口人?”
“……就在下和娘亲。”
傅小官探头瞧了瞧,“伯母人呢?这么大的太阳还在外面劳作?”
“这、家母有恙,卧病在床。”
“哦……刚才我看了看外面的庄稼,李兄,这稻谷估摸着没啥收成了,家里的口粮如何?我听说新来的道台减免了老百姓的农业税赋……不用缴纳税赋了,吃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的眼睛一亮,“公子,当真减去了农业税赋?”
傅小官认真的点了点头,李秀才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欢喜,看来在集上听来的消息是真的。
“这、这就太好了,不瞒公子,我们都在为今岁的税赋发愁呢。”
李秀才深吸了一口气,浑然不觉得心里的紧张清减了许多,也或许是因为确定了这个好消息,他打开了话匣子:
“公子不知道,这旧辽的税赋……”他摇了摇头,“简直是不给咱们老百姓活路啊!”
“单单这农业税,十年前抽田地里产出的两成,五年前抽三成,两年前抽四成,去岁时候又定下了新的规矩,变成了每亩田固定纳粮百斤或者折银一两……”
“咱们这地方的田不算太差,可一亩田最多也就产稻谷两百来斤,这是遇见了好年生。可若是像今岁,这稻谷哪怕是颗粒无收,但官府的那一份却不能少了一颗粮。”
“这农业上的税如此,这几年又落下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税,养羊要缴羊头税,生了孩子得缴人头税,每年各家各户抽丁服徭役两个月,可没啥徭役要做,于是就折算成一两银子,美其名曰徭役税……”
“这一年下来,我家耕种了十亩田,养了两头羊,林林总总的税若是折算成银子,足足需要缴纳十五两!……不怕公子笑话,若不是开了一些荒地种点小麦,再加上这地方的野菜挺多,可早就饿死了。”
傅小官微蹙着眉头,一个朝代的覆灭,路径和缘由几乎是一致的。
到了朝代末期,一定是重税,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来的横征暴敛的重税,直到老百姓无法生存,不得不揭竿而起。
老百姓的需求多吗?
是真的不多。
能吃饱穿暖,他们是不会起来造反的,可偏偏就有人不让他们吃饱穿暖,偏偏要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苛政猛于虎……”
傅小官幽幽一叹,“不过现在好了,既然新上任的道台完全减免了这些税赋,想来以后你们的日子会好起来……对了,听说道台大人从大夏其余各道调集了粮食,估计两三个月就会运来,这个灾年能安然渡过的。”
李秀才眼睛顿时一亮,“真的?不瞒公子,咱们这荒林村又有几户人家都准备逃难了。”
“真的,但这粮食不是白给,估计会出政策让你们修路干啥的用劳力来换。”
“那样也好啊,总比饿死了强!”
傅小官站了起来,“这段时间你们得想法子渡过,等赈灾粮食下来就好了,明年就会更好。”
他转身离去,刚好站在了这茅草屋子的门口,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踢到了铁板上
“锵锵锵……”一阵锣鼓声传来,接着是一阵吆喝声:“所有人给老子听着,今岁征税提前,各家准备好银钱……”
李秀才吓了一跳,他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傅小官的背影,眼里充满了疑惑——这贵人不是说新来的道台取消了农业税赋么?这怎么还提前了?
家里可是半个铜板都没有,拿什么去缴税?
傅小官眉间微蹙,接着燕北熙三人走了出来,苏苏也站在了傅小官的身旁,他们便看见六名衙役正在挨家挨户的吆喝着。
村子里的一颗老槐树下坐着一个穿着县令官服的人,他正在摇着扇子喝着水。
他的身旁是个师爷模样的人,面前摆着个小几,小几上放着笔墨纸砚,小几旁还放着一个篓子。
“陛、少爷,看来宁玉春的政策没有执行下来呀。”燕北熙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
傅小官微微颔首,“他初来乍到,这下面的官儿他一个不熟,当真是两眼一抹黑。这官场上,阳奉阴违的事多了去。”
“要不要老夫去问问?”
“暂且不用,再看看。”
……
刘一根叼着旱烟皱起了眉头,“这些天杀的,距离秋收还有近两个月这就等不急了?”
刘大田放下了手里正在编着的箩筐,从墙上取下了他的刀,“爹,我去看看。”
“看什么看?拿着刀想干什么?给老子放回去!”
刘大田悻悻的将朴刀插回了刀鞘,“家里可没有银子来缴税,你准备怎么办?”
刘一根吐出了一口烟雾,他有不知道该怎么办呀。
就在这时,村子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惊呼:“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敢强抢我家的羊?!”
一个猥琐的声音响起:“小娘子,这可不是抢你家的羊,你家拿不出税银那就只好牵了这两头羊抵税了。你若是再加干涉,老子们可是会连人一起给抢了!”
“余莲、余莲,回来!”
“爹,咱们家就那两头羊了,这后面的日子要怎么过呀!”
余家余树人一声叹息,“过不下去咱们就逃荒,离开这个鬼地方!”
“余老头,你家这闺女模样儿还行,莫如给咱们老爷当个小的请老爷免了你家的税,如何?”
“滚!你们这些天杀的东西,你们不得好死!”
“我呸,姓余的,你特么是给脸不要脸……”
“别打了,住手,别打我爹!你们这些狗东西,我和你们拼了!”
刘大田一听,蹭的一家伙又站了起来,“锵”的一声拔出了他的刀,飞一般的冲了出去。
“余莲,我来了,我要杀了他们!”
“大田哥哥,快救救我爹!”
傅小官仰天长叹,对刘瑾说了一句:“叫宁思颜带几个人进来,把这些衙役……通通杀了!”
“奴才遵命!”
刘瑾飞一般的跑了,傅小官抬步就向村子中央走了过去,一声大吼:“住手!”
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刘大田一刀砍中了一名衙役的手臂,那衙役疼得一声大叫:“哎呦,这狗东西,弟兄们,弄死他!”
苏苏怒火中烧,场中的温度陡然一冷,所有徭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这才抬起头看见了一群穿着华贵的陌生人。
“你们是什么人?老子们在这里照章收税,不关你们的事,该干啥该干啥去,可莫要惹火上身!”
刘大田手里举着刀护着了余莲,可余莲的爹还在那群衙役的脚下,他抱着头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正在不停的哀嚎。
傅小官冷冷的看了看这群衙役,他忽然拔出了一把燧发枪,对着那衙役“砰!”的就是一枪。
“啊……!”
一声惨叫,那衙役手里的刀哐当一声落下,噗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其余五名衙役一瞧,顿时吓了一大跳!
他们几乎同时后退了五步,其中一人战战兢兢的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远处槐树下的孙县令和师爷王术也听见了这枪声,可他们不知道这是枪声呀,“办这么点小事还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你去看看,这鬼天气,收了银子赶紧离开。”
王术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他率先看见的就是傅小官这一群人,心里陡然一惊——这群人衣着不凡关键是气质更是不凡。
这显然是某个达官贵人或者大户商贾家的少爷管家什么的,一看这来头就有点大,恐怕小小一个县令招惹不起。
王术连忙走上前去,才看见地上死了一个衙役。
他的心更是一颤,连忙拱手一礼:“在下奉命在荒林村收取今岁税赋,此乃国家之根本,这位公子……能不能行个方便?”
“你收哪门子的税?远北道新任道台上任就颁发了免除所有百姓税赋的政策,这都两个月了,难不成你们这荷叶县还没有得到这消息?”
王术愕然的张了张嘴,这位公子居然知道这事……那可就不太好办了。
“这个,在下尚不知道有这政策,何况咱们荷叶县也是听命于知府大人的命令。所以要不这样?我等先行收税,这是完成知府大人的任务。若是上面当真有新的政策下来,我等再退还给村民,如何?”
“不如何。”
“这么说公子是决意要管这事了?不知道公子是什么身份,您先掂量掂量惹不惹的起钱知府!”
傅小官笑了起来,他没有再搭理王术,他来到了躺在地上的余树人面前蹲了下来,看了看鼻青脸肿痛哭流涕的这中年汉子,起身对余莲和刘大田招了招手,“将他扶回去。”
王术一瞧这人居然不搭理他,一时之间心念电转——这公子不知天高地厚,反正老子也是要一走了之的人了,弄死他!别耽误老子收税!
他使了个眼神,其余五名捕快提着刀恶狠狠的向傅小官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枪在远处响起,接着一群人从天上飞来。
刀起、刀落,仅仅瞬间,五个捕快的尸体躺在了地上。
站在后面的李秀才无比震惊的看着,站在场中的王术早已吓得目瞪口呆冷汗淋漓。
宁思颜单膝跪地:“陛、公子,我等护卫来迟,请公子责罚!”
“起来吧,把这个人,还有那个什么县令绑了。”
“把这些尸体丢出喂狗,另外……今儿咱们就歇在这里了。”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孙县令哪里料到在这最为偏僻的破地方翻了船!
他被宁思颜亲自绑了,押到了傅小官的面前,他依然还在大吼:“本官是朝廷命官,你们是何方山贼光天化日之下胆敢……”
“刘瑾,让他闭嘴。”
刘瑾一个健步冲到了孙县令的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得孙县令脑子一偏,“你特么个小小县令也敢如此猖狂,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今儿爷就教训教训你这孙子!”
噼里啪啦一阵耳刮子,抽的孙县令鼻子嘴里鲜血横飞。
“丢这地上,让他好生晒晒这太阳。”
“飘雪,看看那位老伯受的伤……”
傅小官看向了刘大田,“你做得不错,面对强权恶势力,就要敢于拔刀!走,去你家里坐坐。”
刘大田是抱着前脚跨出家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家门这样的想法的,他没有料到事情出现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紧跟着他跑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杆锈迹斑斑的长矛的刘一根也早已惊呆了,李秀才站在他的身边,忽然用胳膊肘撞了刘一根一下,在他耳畔低语道:“这位公子……非常人也!”
“可、可他杀了官差!”
“……想来无妨,你没见他杀人如此冷静,毫无惧意,显然来头极大,人家要去你家里,快去!说不定是场大富贵!”
这时候村子中央围过来了许多的村民,他们一个个手里拿着锄头扁担,脸上皆是愤懑之色。
他们本来是来拼命的——这荒年已成定局,家里本就已经揭不开锅了,你特么的居然还要提前来收税,没银子交居然还要捉鸡牵羊!
这日子是肯定没法过了,与其这样,不如杀了这些狗官,老子们逃荒去!
可他们没有料到来到这里的时候事情已经平息,平息得比他们想要的还要简单暴烈。
那些穿着银甲的兵士拧着那些尸首径直飞到了村子的外面,他们居然杀了这些官差!甚至还毒打了这万恶的县令一顿!
村民们畏惧的看着站在村子中央如标杆一样的数十个兵士,接着便听见了场中那穿着短卦的男子说话了:
“大家放心,没事了。”
“远北道新来的宁道台,他早已颁发了新的政令,免去所有老百姓的税赋……这不长眼的东西恐怕是阳奉阴违,以为山高皇帝远,想要再捞一笔。”
“大家回去吧,该干啥干啥,也或者谁愿意可以随我去他家坐坐,咱们聊聊天。”
村民们愕然的看着,这才知道那李秀才说的话是真的。
他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这么说,那位新官儿真的是为了咱们老百姓?”
“可能吧,谁知道呢,再看看就明白了。”
“也或许就是做个样子。”
“你这话不对,若是做个样子,这位公子会杀了这些该死的官差?你们瞧瞧这公子,二十余岁模样,人家还带着兵来的,肯定是什么大人物,肯定知道大夏皇帝对这远北道的政策。”
“老谭所言有理,他请我们去老刘家坐坐,你们敢不敢去?”
“……我得去将家里的鸡给捉回来。”
“……我也得去赶羊。”
……
……
村民们终究在疑惑和忐忑中散去——他们疑惑于傅小官说的那番话,他们被辽朝的官员欺压已久,觉得这天下的乌鸦本应该一般黑。
他们忐忑的是那公子一家伙将足足六个官差给砍了,还将季县令五花大绑着丢在这炙热的阳光下……若是上头知道了,会不会派了官兵来将这村子给屠了?
那公子迟早是要离开的,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
这个问题同样在李秀才的担忧之中。
他倒是跟着傅小官来到了刘一根的家里。
刘一根放下了长矛,脑子里依旧是刚才那血腥而恐怖的场面。
反倒是他那儿子刘大田这时候已经醒悟了过来,明白身边的这位公子可不是寻常人。
堂屋里摆上了凳子,刘大田请了娘亲去烧了一壶开水,一群人围坐在了这屋子里,于是就有些闷热。
苏苏就是傅小官的降温神器。
她练的那功夫哪怕是这三伏天散发出来的也是刺骨寒意,所以这屋子里的温度就在李秀才等人震惊的视线里降了下来。
“大叔,贵姓?”
“啊、小老儿免贵姓刘,名一根,这是我儿子刘大田。”
“哦,这么看来,曾经的这官府这样的事没有少做?”
刘一根点燃了一锅旱烟抽了两口,“不瞒公子,每年这样的事多了去,可咱们老百姓能有什么法子?生活在这鬼地方,被他们活生生扒去一层皮再正常不过,以往啊,为了缴税卖儿卖女的也多了去。”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咱们这荒林村的人才越来越少,小孩子更是没有了。再过些年……恐怕这荒林村就真的全荒了。”
“谁愿意背井离乡?可活不下去能有什么法子,哎……若是公子说的那位新道台真的免了咱们老百姓的赋税,这日子恐怕才会有点希望,可是……”
刘一根又抽了一口烟摇了摇头晒然一笑:“公子有一颗怜悯心,看得出来公子生于大户人家,家里恐怕就是当官的。小老儿说句不当说的话,那些当官的,为的是自己脑袋上的那顶乌纱帽,为的是高官厚禄。”
“他们要巴结的是上官,至于百姓的死活……在乎的官儿又有几个。”
傅小官没有反驳刘一根这句话,他还点了点头,“大叔说的有些道理,所以呀,这新的远北道在大夏的统治下,它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这还有待观察。”
“社会的变革变迁,总是会带来阵痛,而真正感同身受之人,却是天底下数量最多的老百姓。”
“国家是老百姓构建而成的,他们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石!可是很多昏聩的官员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鱼肉百姓,横征暴敛无恶不作,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在自掘坟墓!”
傅小官一声叹息,有感而发:
“所以,一个国家,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们任重而道远!”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生而为人的权力
在骄阳下暴晒的孙之国内心是绝望的。
“水、水……”
他浑身的汗湿透了又干,干了又湿透,身上的那曾经耀武扬威的官服成了他现在沉重的负担。
他现在想要脱去,却偏偏无法脱去。
那官服被汗水不停的湿透,已经有了一层显眼的盐渍。
他的喉哝似乎已经要冒出火来,他的嘴唇在快速的皲裂。
躺在他旁边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师爷王术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面朝着热气熏人的地,似乎才明白了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那种艰辛。
这一家伙踢在了铁板上!
那公子显然是个大人物!
他居然带着银甲兵!
听说太子殿下四五十万大军就是败在这银甲兵的手下!
那么这公子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就在王术心里揣度的时候,耳边又想起了孙县令越来越低越来越绝望的声音:水、水……
我特么去哪里给你弄水?
老子还想喝水呢!
现在能怎么办?
那公子毫不犹豫的就杀了六个衙役,他显然没有将这孙县令放在眼里。
他是从大夏来的,他根本不会惧怕这旧辽的官。
对啊,天变了。
现在这里是大夏的天下,要想活命,那就得投奔大夏的官!
要怎样才能入了那公子的法眼?
他显然是初来,他应该对这旧辽的那些贪官污吏感兴趣。
王术绝望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拼尽全力大声的吼道:“公子、公子……我要见你们家公子!”
“我知道这姓孙的贪墨的赃物藏在什么地方,我还知道钱知府的那些苟且之事……!”
……
……
一壶沏好的薄荷茶送了过来。
刘一根很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傅小官,小意的说道:“穷乡僻壤之地,实在没有待客之茶。这薄荷生于山野田间,是这盛夏消暑的好东西,若是公子和诸位老爷不嫌弃……”
傅小官摆了摆手,“倒上,我们没那么些讲究。”
李秀才站在一侧默默的打量着这位公子,心里越来越疑惑——
一个国家,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是多么震耳发聩的话语!
这公子看上去也就约莫二十出头,似乎对这江山社稷就已经看得极为通透。
他再细细一想,这公子来的时候顶着烈日去了一趟田间,想来是明白这田间的情况的。然后他丝毫不在乎这荒林村的贫穷和邋遢,他在自己的家里坐了一会,说了一席话,他毫不留情干脆果决的杀了六个衙役,似乎从未曾担心过官府会寻他麻烦。
现在他又坐在了更脏的刘一根的家里,毫不忌讳的要喝这薄荷茶……所以他真的是养尊处优的高官少爷吗?
李秀才糊涂了,在他的认知里,莫要说什么高官府邸的少爷,就算是这荷叶县大户人家的少爷,几乎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
哪里有人能像这位公子一般知道国策、平易近人,还有忧国忧民之心!
燕北溪三人是熟知傅小官的,他们的心里很是欣慰,尤其是燕北熙,他忽然觉得虞朝的灭亡是虞人之幸!
薄荷茶送了过来,刘瑾提前一步接下,正要尝尝,傅小官却微微一笑又端了过来,看似吹着这袅袅热气,实则是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天下哪里有那么多刁民想害朕!
薄荷茶散发着一股薄荷的清香,实则是这夏日极好的饮品,只是它生在山野田间,并不被多少人知道罢了。
“大叔,这薄荷茶你家里可还有?”
“啊、这是小儿的未婚妻、就是刚才公子看见的那女子她去采摘晾晒的,小人这里倒是还剩下一些,若公子喜欢,便送于公子!”
“不,我买!这样,一斤薄荷五两银子,如何?”
刘一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今日公子为咱们荒林村出了头,这不值钱的玩意儿算小人感谢公子的,另外……”
刘一根顿了顿,有些怯意的将想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另外就是公子有此大本事,可否、可否庇护这荒林存的平安,小人担心他们会秋后算账。”
这倒是傅小官先前没有想到的,他沉吟片刻,笑道:“你们都莫要担心,我正好要去大定府,这一路经过荷叶县,经过万盛州,一并将这事儿给办了。”
这话一出李秀才吓了一跳——这位公子居然能够将知府给办了!
那他的身份有多高?
李秀才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敢问公子、您、您是当今圣上的钦差大臣?”
傅小官顿时乐了,“你还真猜对了,我就是当今圣上身边跑腿的。”
傅小官这身份一承认,李秀才率先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刘一根刘大田以及其余三位村民一瞧,我的个老天爷,这位主子可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啊!
于是,他们五人也一家伙跪了下去,李秀才毕竟书读得多,知道些礼节,他慌忙说道:“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钦差大人见谅!”
“你们起来,我没那些规矩,大家好生聊天喝喝这薄荷茶不是更好么?起来起来,都随意一些。”
村民们倒是起来了,他们的脸上很是欢喜,因为既然是钦差大臣,自然握着皇上的尚方宝剑,若是他真愿意,那是完全可以一股脑将那些贪官污吏给全抓起来的。
可未曾见过世面的村民们又拘束了起来,他们不知道这钦差大臣是多大的官儿,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招待这位大人物。
就在这时候,宁思颜走了进来,他对傅小官拱手一礼道:“公子,那叫王术的师爷说……这地儿的龌龊事他都知道,想招。”
“哦,那带他进来,那县令怎样了?晒死了没有?”
“还有一口气在。”
傅小官端起了茶盏,面容冷漠,“那就继续晒,晒成肉干为止!”
“好!”
傅小官喝了一口微温的薄荷茶看向了村民们,“对付恶人就得用更恶毒的手段,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大夏的律法规定,各级官府和任何一个人,都不得欺压别人,若是发生了这样的情况,被欺压者可以拿起武器来反抗。”
“这是生而为人的权力!这个权力写在大夏的最高法典里,就算是皇帝……若是他昏聩不堪,大夏的百姓就可以揭竿而起推翻这个残暴的政权。”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显然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只有秦秉中和燕北熙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傅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