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章 碎
积攒了许久的暑热在这一瞬间散了去。
地上的尘土在暴雨的冲击下飞扬开来,散发着浓浓的泥土味儿,不太好闻。
而那方荷塘上,已缥缈起淡淡的水雾来。
那水雾随风而荡,便送来了荷叶还有荷花的芬芳,泥土的腥味儿渐渐淡了,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本是欣赏雨打荷叶的上好时候,但谁也未曾料到巨变陡然而生——
就在傅小官所站之处,他身后的那间房间里,那扇原本关着的门,突然“砰……!”的一声爆了开来。
傅小官尚未来得及回头,宁思颜背上的阔剑已盎然出鞘。
那门里冲出了一个人,那人无比冷静的劈出了一刀。
刀势凌冽,刀意盎然,刀锋距离傅小官还有三尺距离,但他已感觉到一股森然寒意。
“铛……锵锵……”
数声撞击声不绝于耳的响起,清脆明亮,将这噼里啪啦的暴雨声生生的压了下去。
宁思颜的阔剑在一瞬间连续在那大刀之上劈出了四剑!
刀剑相逢,四剑之后,那大刀退后了一步。
宁思颜一声大喝,踏前了一步,手中阔剑陡然斜斜一撩,“砰……!”的一声,他欺身而上,阔剑再次荡开了长刀,他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腹部。
那人豁然而退,退入了屋中,宁思颜正要冲入,却在那一瞬间阔剑迅速的挽出了朵朵剑花。
“叮叮当当……!”
他没有冲进去,反而退了出来。
一篷铁蒺藜在那一刹那奔着他迎面而来!
屋子里有两个人!
另一个是个女人!
“小心!”
宁思颜一声大吼,傅小官早已转身,并取出了袖袋中的枪。
两把枪。
一把小枪一把燧发枪。
苏苏在那一瞬间也取出了两把枪——没有了琴,她习惯了用枪。
徐新颜微蹙了一下眉头,她并没有参战,而是站在了傅小官的身旁。
张沛儿已拔出了背上的剑,她却看向了左边——左边的走廊上出现了四个人!
徐新颜也在这一刻看向了右边,右边的走廊上出现了六个人!
云西言有些紧张,他左右看了看,这特么的,难不成这就是江湖仇杀?
可紧接着他看向了下面——
就在暴雨之中,这一路护送着车队的五十号人已经与六名绿林强人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南宫飘雪的面容有些严峻,她看了看傅小官,傅小官居然一脸淡定,甚至嘴角还挂着一缕笑意。
左右两边的敌人拔出了刀剑,一个个长身而起,并没有大呼小叫,而是沉默的欺身而来。
徐新颜拔出了剑,和张沛儿几乎同时向走廊的两边冲了过去。
苏苏就在此刻抬起了手,指向了右边六人中的一个,然后她嘻嘻一笑,扣动了扳机,“砰……!”
一声嘹亮的枪响,一人中弹,云西言便听见了“啊……!”的一声惨叫,他猛的转头,便看见一个强人“噗!”的一声躺在了地上。
这、就是燧发枪的威力?
傅小官忽然拍了拍云西言的肩膀,吓了他一大跳。
“拿着。”
傅小官将手里的燧发枪递给了云西言,“这玩意是这样用的……”
他又取出了一把,瞄准了对面握刀的那少年。
云西言紧张的看着傅小官的手,当那少年提刀再次冲到门口的那一刹那,他扣动了扳机。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这一枪正中那少年的胸口。
云西言的视线移了过去,便见那少年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手捂住了胸口,殷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那少年却还没有死。
他突然发出了一一声惨烈的嘶吼,“傅小官!你这贼子,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居然双手握住了刀柄,刀势在这一瞬间更加凌冽,长刀挥舞,破碎了那门,那墙,然后兜头向傅小官劈了过来。
云西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下意思的抬起了手,无意识的扣动了扳机——
“砰……!”
他感觉到握枪的手剧烈的一抖,对面那凶人手里的刀一滞,“哐当!”一声,长刀落在了地上,他的身子向后倒去,噗通一声,将云西言惊醒。
他打了一个寒颤,声音都在颤抖,“我、我、我杀死了他?”
“对,你杀死了他,这种感觉怎样?”
云西言咽了一口唾沫,“不太好。”
“看着,这样装填弹药。”
傅小官好整以暇的教着云西言用枪,宁思颜此刻拔剑冲入了房间,里面却已经空无一人。
人呢?
跑了?
宁思颜整个人都不好了,我特么的还没弄死一个呢……右边人多,老子去右边砍两个!
他陡然飞了起来,手中阔剑银光闪闪,“呔,兀那贼子,留下……!”
“砰……!”
他的话音未落,苏苏一脸笑意的开了第二枪。
宁思颜便眼睁睁看着那贼人在空中挥洒着鲜血落到了一楼。
这架打的就没意思了。
“别开枪!让我砍两个啊!”
宁思颜回头一声大吼,这群贼人就难受了,说得老子们就像菜鸟一样,老子们在江湖上可有着响当当的名号,你这小儿居然敢欺我!
三把剑在那一刻向宁思颜劈了过来,傅小官装填好了弹药,“一群乌合之众,速战速决,赶紧杀了吃饭。”
“砰……!”
他抬手就是一枪,正中一剑客的眉心。
宁思颜手中阔剑锵锵两声将两把剑荡开,云西言此刻也装填好了弹药,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先前那般紧张了。
那就再弄死一个!
他抬起手来,扣动了机扩,“砰……!”
宁思颜的剑正好要刺入其中一名剑客的胸膛,可偏偏云西言的枪却在此时响起。
那剑客“啊……!”的一声发出了一声惨叫,云西言正要无奈的收剑,却发现那剑客的身上并没有冒出血来。
那剑客也是一惊,他低头看了看胸膛,咦,没打中。
那特么我叫什么?
可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腹部一阵剧痛,然后他看见了一把剑刺入了他的腹部。
“啊……!”
他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宁思颜收剑,一篷鲜血在他的腹部喷涌而出。
老子终于杀了一个!
另一个剑客亡魂大冒,这打个屁啊!
转眼之间,身边的五个人就只剩下了两个!
额……不对,就剩下了自己一个,另一个也刚刚被那女人给砍翻在地。
这特么简直是以卵击石嘛。
扯呼!
第六百九十一章 裂
“枪,就是这么用的,你继续。”
“刚才好像没打中。”
“……还好,其实我担心你打中宁思颜。”
“……这,我尽量不误伤队友。”
张沛儿细剑翻飞,她施展了浑身的解数挡住了四人的数轮攻击,却已险象环生,后退了足足五步。
“我来助你!”
宁思颜展开身形向右边冲了过去,可紧接着他便听见了“砰砰砰”三声枪响。
“你还是下去帮忙吧。”
宁思颜身子在空中一扭,眼角的余光正好扫到三个强人倒在了地上。
这剑……好像没什么鸟用了!
得找傅小官弄两把枪,像苏苏那样,衣服上连半点血迹都不用沾染。
多爽。
哪里像自己,傻了吧唧的飞来飞去,若不是那个菜鸟书生,老子一个都捞不着!
他冲入了雨中,加入了下面的战斗,觉得这里才是江湖。
他杀得兴起,阔剑席卷着暴雨,带走了一条生命,酣畅淋漓间,他一步踏出,溅起一篷水花,阔剑斩向了另外一名强人。
傅小官瞧了瞧,张沛儿将这右边的最后一名强人斩于剑下,二楼的战斗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结束了。
他摇了摇头,嘟哝了一句:“果然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他的话音未落,二楼的一间房间又打开了。
这房间里走出了一个人,他的右腿往前迈出了一步,然后左腿再往前一拖,右腿又往前迈出一步,左腿又往前一拖……这是个瘸子。
这瘸子走了两步,停了下来,直起了腰,看向了傅小官。
紧接着,那房间中又走出了一个人。
这是个少年,他的背上背着一把用黑布包裹的长刀。
这少年走了一步,站在了瘸子的身后。
那房间里再次走出了一个人来,那是个女人,她的手里拿着一只箫。
她与那少年并肩而站,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傅小官的脸上。
瘸子开了口:“定安伯,江湖与你何干?你当你的逍遥小地主,逍遥小侯爷不是很好吗?干嘛要成立那个什么六扇门?”
“你们是谁?”
“我们……是来取你狗命的人。”
瘸子傲然而立。
傅小官抬手就是一枪,还说了一句话字:“傻笔就是这样炼成的。”
“砰……!”
“锵……!”
“哈哈哈哈……!”
瘸子大笑!
“怎么样?你手里那玩意儿打不穿瘸爷胸前的钢板。”
傅小官又抬起了手,又说了一句话:“真特么没脑子!”
“砰……!”
“额……”
“嘭……!”
瘸子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他的额头有个洞。
宋终和青青豁然皱眉,他一声大吼:“狗官,敢不敢与小爷提刀一战?”
傅小官笑了起来,“我战尼妹!”
“砰……!”
……
……
“前车之鉴,前面明明已经有那么多人死在了这枪下,后面这三人见事不可为本可以逃跑,为何偏偏还有如飞蛾赴火一般来送死呢?”
发生在雨荷驿的战斗仅仅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就结束了。
死了足足十九个匪人,活捉了一个,他正是宋终。
令云西言极为不解的就是后面的这三个。
“这不算荒唐,荒唐的是一度有人以为用狗血淋身可防这凶器……至少这三人还懂得装上铁板。”
傅小官顿了顿,又道:“新的事物诞生,彻底改变了江湖格局。曾经仗剑天涯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而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说着这话,傅小官看向了躺在地上的宋终,“比如像这个傻子,他居然问我敢不敢提刀和他一战……你说他是不是很蠢?我手里有枪,放下枪去拿刀,他以为我会那样做,因为此前的江湖讲究这单打独斗。”
“可那是他们以为的江湖,若我真那样做了,那我就蠢得和他没有两样。”
宋终的大腿中了一枪,徐新颜此刻已经废去了他的武功。
他就像一条狗一样躺在地上,却依然凶狠的狂吠:“傅小官,你不讲武德!”
傅小官乐了,“你们瞧瞧,就这脑子显然适应不了江湖的改变。算了,瞧着碍眼,找根竹竿,把他绑在竹竿上,架在马车上,这一路去沃丰道,让所谓的江湖中人都好生瞧瞧。”
“时代在变,与时俱进这个思维,不仅仅是朝廷官员需要有,这天下人,包括江湖中人也必须得有!”
“朝廷中的官员无法改变者,终将被淘汰,而江湖中人冥顽不化者……那就只好掉了脑袋。”
徐新颜迟疑片刻,“会不会引起众怒?”
“放心,习武者,当明大义。江湖中有许多的人,而愚蠢者终究是少数。”
“神剑三旅需要补充兵员,正好借着这机会,为八师兄招揽一些人手。”
宁思颜看着傅小官,这家伙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他用六扇门为棍子,敲打着江湖中人,却又递给了他们一颗糖果。
愿意归顺者,发了牌子可自由行走天下,看起来他们和曾经并无二致,而事实却是他们的脖子上却已经被套上了一条绳索。
他们的名字籍贯甚至家人等等信息都留在了六扇门,从此往后,当他们要提刀拔剑时,免不得多了许多羁绊。
“其实我并不是要将这江湖给填平了,江湖的存在有其意义,武功这个东西我非但没有想要灭绝,反而希望它更加昌盛。若真是失传了,这才是天大的遗憾。
当然,这种昌盛是建立在有序的基础上。所以道院即将成为虞朝的国教,这是为天下武林竖立起的一个榜样。
江湖中人完全可以建立宗门嘛,只是需要在六扇门登记造册而已。
这一政策,也将在武朝推行,从别国而来的武者,当遵循此规矩,为的是避免以武犯禁,而导致更多的人头落地。”
所以他这是发乎于心的慈悲?
以杀止杀,杀出这规矩,杀出天下的一番太平?
宁思颜不太明白,云西言却陷入了深思。
这位定安伯,并不是表面这般和善之人啊。
他此举将彻底的分裂了江湖,在朝堂扶持之下的各大江湖门派,自然会向不服者挥下屠刀。
他用江湖人手里的剑,去杀江湖中的人。
就算是苏珏……只怕也是他手里的一把剑!
第六百九十二章 忧其远
这场雨丝毫没有止住的迹象。
就在这暴雨之中,崔月明骑着快马向雨荷驿狂奔而来——他本来去了前站,这雨荷驿本没有作为定安伯车队歇脚的地点。
他未曾料到这突然其来的一场雨将定安伯留在了雨荷驿,他更没有想到居然有贼人如此大胆铤而走险行刺定安伯。
在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差点吓傻掉了!
那可是武朝的皇子殿下!
武朝未来的皇帝!
他要是在雨荷驿出点什么事……崔明月在那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带了一百兵蚁,骑着快马,冲入了这暴雨之中,如箭一般疯狂的冲到了雨荷驿——
“殿下在何处?”
“回大人,殿下在……”一名兵蚁伸手往前一指,崔月明转头一看——
那荷塘边有七把油纸伞!
“殿下说,雨中赏荷,别有一番风味。”
崔月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的那张被雨水溢满沟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才转头问道:“有多少贼人?”
“回大人,二十个。”
崔月明眉间一蹙,“死了还是跑了?”
“全死了,哦,不,还有一个挂在竹竿上……定安伯等人在上面杀了十三个,”这名兵蚁似乎还有些难以相信,又道:“那枪太厉害了!一枪一个啊,当时就把属下差点吓傻了。”
崔月明抬头一看,车队的一辆马车上隐约可见一个可怜的人影,这厮……该死!
“小心戒备,别叨扰了殿下赏花!”
“属下遵命!”
崔月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天下恐怕再没有比位殿下更心大的人了。
这么大的雨啊,刚刚才遇见敌人刺杀,换着寻常人,哪里还有心情赏荷!
他抬步又走入了雨中,向傅小官走去。
傅小官当真在赏荷。
只是他赏荷的脸色有些严肃,就连眉间也多了几分沉重。
定安伯看着这景致在想什么呢?
难不成是想作诗一首?
云西言很是郁闷啊,我的爵爷,我特么衣服都湿透了,咱们回房去喝杯热茶不好么?
这纸伞哪里挡得住暴雨啊!
对于赏荷或者踏青这种文艺之事,云西言从无兴趣,这在他看来,不过是自以为有满腹才学的草包学子附弄风雅而已,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吃饱了撑的!
他哪里想到堂堂定安伯这种真才实学的高人,居然突发奇想要在这暴雨中赏荷……就在二楼上赏不好么?
非得跑到这荷塘边来!
他不敢说呀,定安伯既然都去了,作为定安伯的首席秘书长,他自然也只有跟去。
他又瞅了一眼傅小官的脸色,依然是那般的沉重——这赏荷不是为了身心愉悦么?为什么这位爵爷越赏越不高兴了呢?
傅小官并不是在赏荷,他一直看着水位线。
从站在这荷塘边到现在才半个时辰,可这水位线已经升高了至少两厘米,换着曾经的天气预报,那就是一小时的降水量达到了二十毫米——这是大暴雨的级别!
那么这场大暴雨的覆盖范围会有多广?
长江沿线,汉江流域,亦或黄河沿线,会不会出现这样的大暴雨?
临行前两天,他和水部郎中崔子期有过一次见面,两人就在商业部聊了一下午。
崔子期极为认同他对黄河流域水患治理的看法,并说到了很是担心的长江流域。
“自古以来,有河患而无江患。但下官此次沿着长江而下至荆江河段,却发现了一些问题。”
“上游的森林植被有减少的迹象,而荆江北岸的云梦泽,其水位比历年退后了足足一丈距离。”
“迷茫浩渺与天无际的鄱阳湖和八百里洞庭……按照当地老农的说法,比之以往也缩减了许多。”
“这些年来,长江未曾发生过水患,反而水量呈现出降低的趋势,这导致了沿江两岸的河堤疏于治理。”
“尤其是荆江大堤,古有不惧荆州干戈起,只怕荆堤一梦终这个说法。若是荆江大堤出现了问题……其下恐怕就是千里泽国之景象。”
对于长江的隐患,傅小官没有时间去实地探查,但他相信崔子期所言绝非危言耸听。
所以他带着崔子期去了御书房,将这番担忧报给了宣帝。
宣帝对此似乎并没有重视,他认为黄河的问题远比长江严重——这没有错,所以他封了崔子期黄河河道总督之职,将崔子期派去了黄河。
那么长江呢?
水部也派了人去,但若是地方官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水部的官员也无能为力。
像今儿这样的大暴雨,若是在长江以及汉江一线连续下个几天几夜……希望自己是想多了吧。
傅小官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浑身都已经湿透。
“这雨……当真是几多欢喜几多愁啊!”
定安伯的这番感叹,令云西言和崔月明一怔,不明白这位爵爷为何会有如此感慨。
“走吧,回去。”
一行人回到了驿站,各自去了房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聚集在了傅小官的房间里。
南宫飘雪忽然问道:“刚才,你是在看雨而不是赏荷?”
傅小官点了点头,为南宫飘雪捣鼓着一杯果汁,说道:“水这个东西,利用得当可造福于人,但若成患……却会夺去无数人的性命,令许多的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你担心这雨水成患?”
“但愿我多虑了,来,喝了它……武朝的江河有哪些?”
南宫飘雪接过果汁,说道:“长江从武朝边境而过,武朝境内有纵横四条江河,分别是南北走向的清江和南苍江,以及西东走向的大陵河和黑龙川。”
她顿了顿,忽然笑道:“南苍八州,就位于南苍流域和清江流域的正中,南苍山脉阻挡了从西北而来的寒冷空气,那地方气候宜人,四季如春,故而有武朝天赐之地的说法。”
傅小官自然听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胖子在南苍八州买买买至今未停……他究竟想干啥?
对了,明年开春,得将傅三代的种子和红薯送一部分去南苍八州之地。
胖子说得对,自己家的种子种在自己家的田地里,这样才有大地主的样子。
第六百九十三章 虑其近
这场大暴雨下了整整一宿。
次日天明,这暴雨终于停了下来,但天空依然阴云密布。
车队再次启程,碾压着泥泞的道路,车速缓慢了许多,也颠簸了不少。
傅小官掀开了车帘,时不时会瞧一眼外面,不觉间他脸上的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张沛儿循着他的视线向外面看了看,外面是广阔田野,可见有几个农人正在劳作,并未曾发现什么异样。
“你看……”
傅小官指了指窗外,“昨日那一场暴雨,正逢稻谷抽穗。这田间的稻谷倒了不少,幸亏小麦已经入仓,不然今年这田间地头的产量至少得少收两成左右。”
张沛儿有些懵,同样生在临江,这位曾经的纨绔后来的才子,难不成还懂这些?
徐新颜苏苏和傅小官相处的时日已久,对他的这些言语倒未曾觉得有何异样,但南宫飘雪却比张沛儿还要惊讶。
她自然听说过傅小官的过往,这位曾经的临江小地主……似乎对农事知道的还不少。
这是好事情!
接地气。
农为国之根本,他以后是要当武朝皇帝的,能够知晓这些,下面的那些官员自然没可能骗得了他。
“所以无论是虞朝还是武朝,农业的基础设施太过薄弱,这需要国家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才有办法改善,哎……”
傅小官一声叹息,张沛儿便问了一句:“这能如何改善?”
“修建灌溉渠和排水渠,当暴雨来临的时候,打开排水口,稻田里的水就能够通过排水渠而流出去,不会像现在这般,水直接漫过田埂,从上往下,几乎每一块稻田都会被漫过来的水给冲得倒下一大片。”
“这是一个大工程,但若是修好了,却利在千秋。”
张沛儿没有再说,南宫一羽却眼睛一亮,“回了武朝,你就可以这样去做了。”
傅小官点了点头,却说道:“沃丰道,就可以这样去做了。”
“宣帝没有给你这笔银子。”
“……到时候想想办法。”
这仅仅是一路之行的一个小小的插曲,但也正因为这个插曲,南宫飘雪开始强迫自己吃菜蔬,并主动的开始喝果汁——她希望自己的这病能好,因为她忽然发现到了傅小官的身边,自己居然多了许多的期望。
比如这医学院,比如怀里的这本医学圣典,以及他曾经无比慎重的说的那青霉素。
当然,更主要的是她想亲眼见证傅小官回了武朝之后,武朝会出现何等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就在这时候,她第一次真心的感谢了奚太后一番,虽然奚太后行了大逆之事,但她却为自己选了一个好夫婿。
南宫飘雪一脸柔情的看了看傅小官,随手从果篮中取了一颗樱桃,自然的放到了傅小官的嘴里。
傅小官裂开了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很酸!
这辆马车中充满了柔情蜜意,马车外的那竹竿上挂着的宋终却生不如死。
他本来还在大骂着傅小官这狗官,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骂了。
任凭谁被挂得这么高还挂了一个通宵,他都不会再有多好的精神。
宋终现在只想死,但他知道自己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父亲宋擎天而今只怕也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曾经的刀山掌门,曾经的刀山少公子,而今……却落得了如此下场,这该死的傅小官,苍天啊,你怎么不降下一道雷霆将他劈死啊!
或许是受了他心里的这番感召,阴沉的天空忽然有隆隆的雷声想起。
宋终抬起了头,望着越来越浓厚的乌云,紧接着,一道闪电如银蛇一般从那云层的深处闪烁而来——
它从天而降!
“噼啪……!”一阵声响,宋终豁然瞪大了眼——你特么的劈错了啊!
他仅仅起了这么个念头,紧接着车队便停了下来。
空气中有一股烧焦的味道,傅小官心里一叹,大意了啊,忘记了那厮被顶的那么高,活生生一避雷针!
不用出去,他就知道肯定是宋终被雷给劈死了。
果然,崔月明急匆匆跑了过来,“那贼子,糊了。”
“那就在旁边撅个坑,把他埋了吧。”
车队再次启程,这次的速度快了一些,因为眼见着又是一场暴雨来临,距离下一处驿站还有十余里地。
然而这道路虽然是官道,但依然难行。
暴雨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的敲打着马车的棚顶,顷刻间车窗外便是蒙蒙一片。
傅小官放下了车帘,摇了摇头。
“取纸笔来,我得给胖子、给我那父亲写一封信。”
南宫一羽取出了纸笔,正要磨墨,却见傅小官从袖袋中摸出了一支炭笔,“武朝的路,现在就得着手开始规划了。在规划期间,水泥作坊得建立起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落了笔,又道:“交通对于一个国家无比重要,无论是出于经济还是政治以及军事的目的,它都应该被各国的皇帝重视。
可偏偏就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也或者是真的缺银子。”
“其实解决的办法很多……飘雪,你有没有武朝的地图?”
“……这个真没有。”
“哦,没关系。我就知道从祁山往观云城这一条路。”
傅小官洋洋洒洒的写着,向傅大官详细阐述了修路的重要性,以及他对这路的设计标准等等。
至于要花多少银子,他没有去考虑。
那是胖子该考虑的事。
写完这封信,他想了想,又写了一张告示,这是为苏墨招纳兵员的告示。
神剑三旅在剿灭了拜月教之后,三千人仅仅剩下了两千二,得补充至五千人。
这些人以道院外门弟子为基础,招纳的又是江湖人士,这只队伍得好生洗洗脑子,等他们在岷山里训练完毕之后,等自己差不多要离开虞朝之前,得调去下村……那时候下村的位置将极其重要!
至于苏墨来信提到的远征军,这只军队傅小官没打算一口吃掉,所以他给苏墨的建议是送给费大将军。
随后他叫来了崔月明,“这东西,在所过之处的每一个集镇,都张贴几张在繁华之处。另外这个,现在就派人送往武朝,交给父亲。”
“属下领命!”
崔月明转身而去,南宫飘雪极为关切的看了看傅小官,她顿时明白了武帝派她来傅小官身边的目的——
他……当真需要人照顾!
第六百九十四章 兰陵县
宣历十年七月初五。
傅小官此行的车队走了足足二十天,于七月初五的正午抵达了兰陵重镇。
按照现在对沃丰道的划分,傅小官将兰陵重镇给要到了沃丰道的管辖范围之内。
他需要兰陵镇,因为他要将这个曾经的军事重镇打造成为沃丰道的商品集散中心。
兰陵镇也因此而被他给升级成了兰陵县,划归清州管辖——曾经的兰陵镇因为是一处军事要塞,面临着来自夷国的威胁,导致了这地方地广人稀。
现在这地方已经没有了威胁,而且这里的地理位置极好。
它的后方是一望无际的兰陵原,而它的前方则是丘陵地貌。还有一条洗马河从洗马原流来,弯弯绕绕从兰陵城绕城而过,流入了兰陵原,却不知道流向了那里。
而今的兰陵县县令是恩科第二的何生安,他此刻并没有在兰陵县衙里,而是在关山集。
关山集关氏族院里,坐着许多人。
他们此刻正看着台上的那个新任的县令,眼里多少有些怀疑——太年轻了!
在他们的印象中,所谓的县太老爷,应该是德高望重老态龙钟的模样,可这位才到任不过半月就跑到这地方来的县太老爷却连嘴上的胡须都未曾长齐。
当然,哪怕是关氏族长也不敢出言顶撞,毕竟像关山集这样的穷乡僻壤,可还从未曾有县太老爷来过。
所以此间除了何生安在说着话之外,便只有夏蝉的嘶鸣声。
何生安撩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又道:
“从此往后,关山集再也没可能遭遇战火。从此刻开始,关山集将恢复生产。今儿本官前来是想要告诉你们一声,按照定安伯之政策,关山集所有的荒地将由兰陵县统一重新丈量,重新进行分配。
这是国策!
无论是关山集还是花溪以及林家铺,沃丰道所有的土地,都将重新丈量,施行包产到户之政策。
何为包产到户?
那就是按照每一户人家的人口分田地。
兰陵县人口流失最为严重,这有历史的原因。但接下来,在所有的荒地统计完毕之后,将会迁入对应的人口。
诸位,这些迁入的人口,本官希望你们能够一视同仁!
因为兰陵县同样要招商引资,现在已经有商人前来和本官洽谈。
许多的作坊将在此建立,这些作坊需要大量的人,而你们和迁入的人口,都将在这些作坊中获利。
若就凭着而今关山集的这些人……谁敢来投资?
关老族长,若你是商人,你会选一个连人都没有的地方来投资建厂吗?”
下面的人群发出哄笑,关老族长杵着拐杖站了起来,转身对着族人说道:
“你们莫要笑!县尊大人说的可是最实际不过的东西。咱们这关山集贫苦了上百年了,而今好不容易得来了机会,我在这里申明一句,迁入关山集的所有人,务必视为同宗族之亲人!
谁要是给老子使绊子,老子就召开宗族大会,将其逐出宗族!家谱除名!”
关老族长这句话一出,下面的人顿时就认真了起来。
何生安会心一笑,对付乡民,只需要抓住乡绅族长就够了。
“关老族长所言,可绝非危言耸听,有故意作乱者,本宫也定绕不了他!
为了配合这场大变革,得了定安伯之允许,关山集从现在开始设为镇,此后就叫关山镇了。这第一任的镇守提名为关老族长的长子关成羽,本官将呈报给定安伯,由定安伯亲笔批示……”
何生安的话音未落,这院子外匆匆而来一名师爷,他快步的走到了台子上,打断了何生安的讲话:
“禀县尊大人,定安伯到。”
何生安一怔,“定安伯在哪里?”
“就在县衙。”
“好,咱们回去!”
他抬头又对这些乡民说了一句:“沃丰道道台、定安伯,而今已抵达了兰陵县,大家的好日子即将来临,土地改革包产到户之事……两日之后本官派人前来,还望诸位多多配合。”
说着他拱了拱手便急匆匆走到了台下,台下的人群此刻才反应了过来。
“定安伯?他老人家也来了?”
“当然,他可是咱们沃丰道的道台!”
“这么说……当真要有大变革了?”
“你这不是废话么?定安伯是何许人?我可告诉你们,这位县太老爷,可是定安伯亲自选拔出来的!”
“哦……难怪总觉得和戏文里所说的县太老爷有些不一样。”
“如此说来,这好日子恐怕真会来了!”
乡民们对定安伯所知不多,但他们从路过此地的移民口中却听到过太多关于定安伯的故事。
那些移民不远千里背井离乡而来,居然是冲着定安伯的名字!
这本让关山集的这些土著们觉得不可思议,可接着又来了许多的商贾,而他们,同样是奔着定安伯的名头而来。
那些移民们说这里将成为他们新的家园,新的乐土。
而那些商贾们说,这地方,即将彻底改变!
他们不知道乐土像什么样子,更不知道所谓的彻底改变又是什么模样,但他们却明白一个道理:移民为的是避害,商人为的是逐利!
这些人既然都跑来了沃丰道,那就说明沃丰道将成为移民们的避风港,成为商人们的逐利场。
所以那位年轻的县太老爷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传说中的定安伯,当真来了!
……
……
兰陵城县衙后院。
一颗大黄角树用它的浓荫阻隔了烈日的光芒,坐在这树下的凉亭中,倒是消减了两分暑意。
兰陵县县丞张不负此刻正诚惶诚恐的坐在傅小官的对面,他煮着茶,脑子却依然有些懵。
他是本次恩科第六百二十三名,同样在稷下学宫的大礼堂接受了定安伯所颁发的聘书。
但他仅仅是远远的看过定安伯,哪里像现在,二人之间仅仅三尺距离。
“何生安做得很好!”傅小官撩起衣袖来擦了擦汗,云西言一见,连忙找来了一把蒲扇,他站在傅小官的身侧,正要给傅小官摇扇,却被傅小官一把给夺了过去。
“作为一名官员,自己有手有脚,像摇扇打伞这种事情,当自己来做。”
“我很讨厌当官的端着一副架子,那样的官,只会欺下媚上,逢场作戏,而不会真的为老百姓实实在在的做一点事情!”
第六百九十五章 何为官?
傅小官这句话令云西言那张脸儿陡然一红。
云西言心想,当年成都府知州大人出府巡查,自己的父亲可真的是鞍前马后卑躬屈膝的为他摇扇打伞,事后可还奉送了纹银数千两!
作为商人,最怕的就是当官的!
无论你有多大的家业,除非在那庙堂之上有足够强大的靠山,否则人家一句话,你那万贯家财便可顷刻间化为乌有。
在云西言的认知中,像定安伯这样的大官,给他摇摇扇子再正常不过,却没料到反被定安伯给训斥了一顿。
他的心里却偏偏毫无懊恼,反而还笑了起来——这,才是我云西言心目中的官!才是我云西言穷毕生之力去追随的偶像!
县丞张不负同样震惊当场。
他本就出生于官宦家族,父亲张西陵曾官至河南道陈州知州一职,却因秉直中正见不惯官场黑暗于宣历二年秋主动请辞。
父亲曾说,官场之水堪比汪洋,你若立志为官……万不可同流合污!
可父亲又说,那就是一个大染缸,当众人皆黑唯你独白的时候,你这官儿可就当不下去了,甚至极有可能掉了脑袋还不明所以。
父亲是不主张自己当官的,可父亲在知道本次恩科是定安伯取仕之后,却又默许了。
而此刻亲眼见到了定安伯,亲耳听见了定安伯的这一席话,他顿时明白了父亲为何会改变了心意——
这位年轻的爵爷,和这朝中所有的官都不一样!
他是一股清流!
关键是他这一股清流还极其壮阔!
他的身份之高,地位之高,在这虞朝,除了皇帝,谁都没有办法动他丝毫。
他又是皇帝的女婿,所有皇帝没理由动他,那么跟在这股巨大的清流身边,自然不会存在父亲所言的大染缸了。
傅小官喝了一口茶水,徐徐又道:“你们要谨记于心,所谓官,心里所装的只有治下的黎民百姓!”
“人们常说父母官父母官,这话我赞成,因为无论谁家的父母都会疼爱自己的子女。”
“若是所有的官,都能像疼爱自己的子女一般的去疼爱治下的百姓,百姓们还可能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么?”
南宫飘雪坐在傅小官的左侧,她一脸微笑的看着傅小官,心里极其欢喜。
张沛儿坐在傅小官的右侧,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惊讶,对于傅小官的认知,毕竟更多的还停留在那十四五岁的懵懂年龄。
她未曾料到傅小官对为官之道的认识如此之深,还与众不同。
难怪师傅曾经说,长岭山脉被虞朝所占并非坏事。
师傅还说,放眼天下,唯有道院的观主大人独具慧眼,他早早的就注意到了傅小官。
她想起了当年在临江的家里,父亲名为临江布商之首,却在那些大小的官员面前永远保持着足够的谦卑。
那腰就未曾在官员们的面前直起来过。
但若是遇见了傅小官这样的官,商人们的腰杆是不是就能直起来呢?
就在这时,何生安汗流满面的跑了进来。
他冲着傅小官便躬身一礼,“下官何生安见过定安伯,下官不知定安伯今日前来,有失远迎,望定安伯恕罪!”
傅小官站了起来,走到了何生安的面前,伸出双手扶住了他的双臂。
“刚才正和张不负聊着何为官,你来的正好,我想要说的是,从此往后,你还有你们,都不必和我搞这些礼节,更不用如此诚惶诚恐,来,入座,看茶!”
他扶着何生安落座,何生安在这一瞬间感动得鼻子一酸,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滚差点就要落下来。
“要说起来,是我打扰了你的计划。所以应该是我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何生安再也止不住内心的彭拜,眼泪夺眶而出,他连忙哽咽道:“下官何德何能敢当定安伯一句对不起……下官、下官羞愧!”
傅小官取了一张手绢递给了何生安,这是这个时代的人固有的思想,他能理解,但他却需要改变。
“你、你们和我之间,是存在上下级的关系,但这仅仅是工作分工的不同。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一个道理,在我的手下为官,完全不需要迎合于我。
比如今日,你就算不回来,我也绝对不会责怪你丝毫,因为你在为民做事!”
苏苏震惊的看着傅小官,这人……居然如此的与众不同!
虽然苏苏与傅小官接触的时间已有一年余,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傅小官当官的态度。
而徐新颜却早已展颜一笑,心里想的这就是我心中的良人!
他没有因为位高权重而改变初衷,他的心里记挂着的是天下百姓!
这样的官若是多一些,自己的父母哪里会抛下了自己去逃荒!
而云西言此刻的心情无比激动,他知道自己是真正的遇见了命中的贵人,在这位爷的带领下,他甚至已经看见了沃丰道的光辉前程。
他虽然是定安伯,但他和曾经那个同坐一桌吃着火锅的傅公子,并无两样。
云西言的胸襟陡然一宽,仿佛有一股豪气升起,有这样的一位上官,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当大刀阔斧的去干!
“而今已是七月,接下来的这半年,沃丰道的主要工作,其一在于安民,所有的移民得固定下来,落实户籍,包产到户得在年底之前完成,以免误了来年的春耕。”
傅小官没有再说那些矫情的话,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我不拘礼节,但咱们这丑话却要说在前头。在正事上你们可务必得上心、得用心!若是耽误了明年的春耕……何生安,哪怕你是恩科第二,我也会将你这县令给拿下!”
何生安抬起了头来,眼里还有泪花闪动。
他抱拳一礼声如洪钟:“请定安伯放心,兰陵县保证完成任务!”
傅小官微微颔首,“当官还需要具备主观能动性,我不是万能的,我更不是神。我会犯错,也会有疏漏。而你们,完全可以对我所作出的决定提出异议,对我疏漏之处,主动的去查缺补漏,这样的官,才是真正的好官!”
“我不需要一个随时得提着线的木偶,我需要的是你们能够真正的把自己当成这片土地的主人!”
“去开垦、去耕耘、去播种,去收获……这才是你们该有的官途!”
……
新年到、灯火可亲,愿诸位书友,岁月无忧、喜乐安宁!
第六百九十六章 沃丰城
宣历十年七月十八,傅小官一行抵达了沃丰原。
这是一处极为广阔的平原。
长岭山脉将它的三面围了起来,阻断了从北面而来的寒流,令这个地方四季如春。
就在沃丰原的中央位置有一座巨大的城,它的名字叫沃丰城。
从长岭山脉流下,横贯整个沃丰原的秀水河在这座城的东城门口一分为三,左右两条绕城而过成为了这座雄城的护城河,而中间一条穿城而过,贯通东西,为这座雄城增添了一抹秀丽的色彩。
高大而雄伟的城墙将这座城团团围住,城中街巷纵横,房舍林立井然有序,看得出夷国是花费了巨大的心思建设这座城的,只是因为而今的沃丰原成为了虞朝的领土,城中的人离去了一大半,这街道上显得有些冷清——
也因为没有得到傅小官的示意,被他派来沃丰道的公孙策三人没有安排任何移民进入这沃丰城。
而今,入主这座雄城的虞朝最高官员是宁玉春——沃丰道沃州知州!
这是傅小官的安排,州府和道府同在沃丰城。
此刻已近暮时,宁玉春早已得到傅小官一行即将抵达沃丰城的消息,此刻他正带着一群少年站在了西城门口,等着傅小官的到来。
城中的曾经夷国的居民们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颇为不安,不知道这位活生生从夷国夺去了一大片领土的爵爷,对他们这些曾经夷国的子民是怎样的态度。
那位知州大人的到来,他们也曾紧张过,本以为会发生点什么,没料到那位知州大人仅仅出了一份安民告示,就啥也没做,反而跑去了沃州的各个县郡,对这座城还有这座城里的人居然不闻不问!
那安民告示是这样写的:
领定安伯令:曾经过往已去,从宣历十年六月二十开始,留于沃丰道的所有人,皆为虞朝子民。沃丰城的所有人,请于即日起,前往州府衙门登记造册,领取户籍身份凭证。
至七月初十为止,尚未领取身份户籍凭证者,将视为不愿归顺虞朝,州府将着手清理,驱逐出境!
这告示很简单,意思很明确,曾经的原住民们在踌躇了一天之后,次日的州府衙门便排起了长蛇般的队伍。
“定安伯在虞朝的威望极高,他可是个了不得的少年,想来在他的治理下,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我是不愿意搬走,毕竟在这沃丰城生活了大半辈子了。”
“哎……也不知道这位定安伯会不会对我们低看一眼,毕竟咱们曾经是夷人。”
“从这位知州的态度来看,理应不会,你们想想咱们夷国的官儿,这沃丰城的城主每换一任,我们可都是要去进贡的,但这位知州大人,咱们却连面都未曾见过一次。”
“听说祥泰楼和六福记还有飘香院的几位大老板都曾去拜访过这位宁知州,却都吃了闭门羹。”
“这么高傲?连这几位大老板都不见的?”
“倒不是高傲,而是这位宁知州压根就没在城里。”
“……他在哪里?”
“听说去了秀水县,就是最早来到沃丰原,种植了许多田地的那秀水县。”
“这么说来……倒是个不一样的官儿?”
“谁知道呢,反正先办了这身份户籍再看看。”
……
沃丰城的祥泰楼是一座金楼,主营金银首饰珠宝玉器。
祥泰楼的老板张文辉而今年四十,正是年富力强之际。
就在这祥泰楼的二楼,此刻正坐着四个人。
他们是六福记的老板乔风,人称乔六爷;飘香院的老板范石林,还有锦绣坊的老板汪小钟。
张文辉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眉间微蹙,“这位知州大人在抵达沃丰城的第二日就去了秀水县……这作风和曾经夷国派来的城主很是不一样。今日请诸位前来,不是为了小聚,而是因为定安伯将在今日抵达沃丰城。”
“我早已派了人在城外三十里地的百花亭打探……我是这么想的,当初诸位听了我一言,留在了沃丰城,今日定安伯前来,我等需去城门外候着。
一来是尽一番地主之谊,当然,这以后他才是这地方的地主了。
二来,也是看看这位定安伯对我等的态度。
不瞒诸位,我决意留下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位定安伯将这沃丰原从夷国的手中夺去。我们都知道沃丰原对于夷国有多重要,可他却真的夺去了!
这需要非常人能及的本事!
另外就是我和虞朝多少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听闻了这位定安伯太多的事。而今你们也瞧见了从虞朝而来的数以百万计的移民,还有虞朝的五大商业世家的核心人物。
我相信我的判断,这沃丰道……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们就放一万个心吧,”
说着他看了看三人,笑道:“我把水云楼包了下来,今儿在水云楼为定安伯接风洗尘,如何?”
飘香院的老板范石林拱了拱手:“我等自然相信张老板的眼光……听说这位定安伯年仅十八,需不需要我在飘香院安排一下?新近院子里来了三个俏人儿,才刚刚调、教好,还未曾出来见过客。”
张文辉想了想,“这事今儿不安排,毕竟这一路舟车劳顿,定安伯想来也已疲倦,改日吧。”
“那我先留着。”
乔六爷哈哈一笑,“范老板,你这可是下了血本啊!我们呢?我和汪老板能做点什么?”
“暂时不用,且看看这位定安伯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就在这时,一名老者登楼而上,对众人行了一礼,在张文辉的耳旁说道:“定安伯的车队,已过了百花亭,另外就是那位知州大人也回来了,带着十余人正在西城门候着。”
“好……”张文辉站了起来,“诸位,咱们也去,正好也见见这位知州大人。”
一行四人下了祥泰楼,乘着四辆马车也往西城门而去。
此刻的傅小官早已掀开了车帘,看着这片广阔的原野,笑着对苏苏四人说道:“我这临江小地主,而今却跑到这远的地方来种田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新时代
夕阳的余晖为沃丰城披上了蝉翼般的迷幻光彩。
从秀水河而来的风,带走了这夏日的暑热,空气中没有烦躁,反而有一抹淡淡的暗香。
宁玉春带来的人中,有公孙策、商梁和马行空,另外还有席寻梅、席爽父子二人,也还有施一鸣和费谦,共计八人。
此刻他们都在翘首以盼,公孙策三人盼的是定安伯来了,对他们接下来的安排是去何处。
而席寻梅已知道傅小官对他的要求,这些日子他已经在着手整理《虞刑典》,只是尚不知道该如何将刑法和民法给分割开来。
施一鸣四人的心情最为复杂,当初在四方楼上,傅小官给了他们新的人生,但他们尚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傅小官做些什么。
宁玉春和席寻梅并肩而立,对于这位曾经的刑部尚书,宁玉春的心里是极为佩服的,若不是因为薛定山那破事,使这位尚书大人受了鱼池之殃,以他之才华,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比之金陵,这地方显得冷清了许多,但气候却比金陵更好。”
宁玉春瞧了瞧那夕阳,又道:“这些日子我跑了许多地方,在秀水县停留得最久。傅三代那稻种而今长势极好……听闻那位叫王二的农人说,这稻种的名字正是定安伯所取,这位王二,也正是定安伯从西山派来的。”
“王二说这里的土壤肥沃,风调雨顺,按照现在这长势,这一亩稻田大致能够收成在八百余斤……”
席寻梅转头看向了宁玉春,一脸的震惊。
“这……我记得就算是江南两道的农田,亩产也不过区区二百多斤,怎可能有如此高的产量?”
宁玉春一笑,正要解释,却不料有四个人正向他而来。
不认识,所以宁玉春仅仅看了一眼,又说道:“王二说这种子是定安伯在宣历八年开始培育的,当时取名叫富二代,宣历九年再次育种,称为傅三代,也就是而今在沃丰道种下的这些稻谷。
另外王二还说瑶县也种了五千亩,但瑶县的产量估计达不到这里那么高,按照他的预计,却也有六百斤上下。”
这来的四人正是张文辉等,他们此刻一听,定安伯还会培育稻种?
不是,这产量怎可能那么高?
他们虽然未曾种过田,可也听说过呀。
就算是这沃丰原,稻谷的产量亩产在三百余斤,这已经是整个夷国最高的亩产了。
可这位大人……想来他就是知州大人了,可他却说那什么瑶县能够达到亩产六百斤上下!
这不仅仅是张文辉等人不信,就连席寻梅和他们身后的七名少年也无人敢信。
张文辉一脸震惊,但他瞬间醒悟了过来,这事儿没必要纠结更没必要去揭穿。
哪个当官的不浮夸?
这位大人想来也不懂农事,这也情有可原。
他对着二人拱了拱手,小意的问道:“敢问二位,宁玉春宁大人是……?”
宁玉春这才仔细的瞧了瞧四人,衣着华丽,气度不凡,他也拱手还了一礼,“本官就是,你等……?”
张文辉四人连忙行礼,他开口说道:“小人张文辉,这三位和小人皆是这沃丰城之商贾。我等早有拜见大人之心,却一直未曾有机会。”
宁玉春想了起来,这个张文辉曾经给自己下过拜帖,只是他已经离开了沃丰城。
“哦……初来沃州,事务繁忙,不瞒诸位,本官昨日才回来,还是因为定安伯要到了。”
张文辉四人一听,这位大人言语之中毫无盛气凌人之感,反而有若这清凉晚风,听着令人心情舒畅。
他们原本忐忑的心稍微安稳了少许,却听宁玉春又道:“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之事需要本官为你们解决?尽管说来,你们既然是这沃丰城的商贾,是不是有官吏仗势欺人?”
“这个……”张文辉连忙摇了摇头,“这个真没有,只是我等想要宴请大人一番,聆听一下大人之教诲。”
宁玉春明白了,这些商人的心里不安啊!
他们曾经是夷国的人,而今归顺了虞朝,他们不知道虞朝的新政究竟为何物,更不知道这沃丰道的所有官员是什么样的人,所有他们想要走走自己的门路,算是求一个庇护。
“我呢,你们大致不了解。”宁玉春没有再用本官,他又说道:“我这么给你们说吧,只要你们遵纪守法的做生意,就没人敢去给你们使绊子。任何人,哪怕是州府的同知通判还是长吏司马,只要有人敢对你们要挟勒索,你们只管告诉我一声。我不拔了他的皮,就枉为这沃州的知州!”
宁玉春这番话掷地有声,却令张文辉四人面面相觑难以相信。
官,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
也或许这位大人明里一套背地里一套,如果当了真,那可就输了。
宁玉春看了看这四人的神色笑了起来,“你们恐怕不信,没关系,以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长,你们自然会知道。”
“小人哪敢不信,只是、只是……这脑子一时半会还未能转过弯来。我等早有心意宴请大人一番,莫如今儿晚就由小人做东,请大人喝上一盏?”
“你们怕是来迎接定安伯的吧。”宁玉春一语道破,张文辉老脸一红,正要辩解,却听宁玉春又道:“这没什么,呆会定安伯到了,若是他愿意去,本官便也跟着喝一杯,若他不愿意……”
宁玉春两手一摊,“那便过几日等我忙得差不多了,我请四位喝一杯。”
“这哪里使得!”
“时代变了,你们曾经经历过的吃喝卡要,从此往后,至少在沃丰道不会存在。这是定安伯对整个沃丰道官员的要求,为的就是让你们这些商人能够放心大胆的经商。”
“你们赚到了银子,这沃丰道才会富足,你们过得更好,我们这些当官的,脸上才会有光!”
宁玉春的这番话,彻底颠覆了四人的思想,以至于一时之间,他们难辨真假。
而此刻,傅小官的车队,已从远处驶来。
所有人都向那车队看了去,那夕阳,仿佛为那列车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第六百九十八章 接风
傅小官站在了宁玉春等人的面前。
张文辉等人极为紧张的注视着这个位高权重的少年,本以为这样的人儿肯定是极为威严极为冷漠极为高傲之人——少年得志者,多会如此。
他们已经做好了面对那王霸之气的准备。
可紧接着他们便傻了眼:
傅小官伸了个懒腰,然后给了宁玉春一拳,一脸乐呵的笑道:“你先来,地皮子踩熟了吧?这地方哪里有好吃的?我这嘴里都淡出了鸟来,你做东,为我接风洗尘。”
这话一落,他又向席寻梅拱了拱手,还向施一鸣等人举手打了个招呼。
这是什么讲究?
他可是这沃丰道的道台!
他怎么能够和下属这样说话的呢?
身份都不要了?
彼此之间的距离不是应该足够的远么?
张文辉四人眼神交流了一瞬,眼里皆是茫然。
宁玉春也笑了起来,“踩熟个屁,说来你不信,我在这沃丰城拢共也就呆了两天,还没出过府衙的门。不过……”
宁玉春看向了张文辉四人,又道:“这四位皆是沃丰城的老商贾,他们今儿前来也是迎接你的,说是想要为你接风洗尘,这就看你是否愿意去了。”
“这感情好……”
宁玉春说的是沃丰城的老商贾,那自然就是曾经夷国的人了。
这顿饭得吃。
一来得让这些商人安心,二来,他也需要从这些人的口中了解一些消息。
比如,那些原住民而今的心态,也比如他们对这新政有何看法?甚至可以让他们也在沃丰道投资建厂嘛。
所以傅小官满脸微笑的看向张文辉四人,这一看,看得四人的心肝儿砰砰直跳!
这笑容实在太和煦了!
太亲切了!
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压力,仿若春风扑面。
“本官,就是沃丰道的道台傅小官。”
傅小官很正式的对这四人说了一句,四人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声音里依然有些惶恐,但更多的却是喜悦:
“小人拜见道台大人!”
傅小官无比亲切的走了过去,依次将四人搀扶了起来:
“莫要如此生份,说起来,我可也是商人。天下商人一家亲,这以后啊,我还需要你们对沃丰道的经济政策出谋划策,多提提意见和建议……不是,你们当真准备为我接风洗尘?我还真饿了,要不,边吃办聊?”
傅小官这句话的转折有些大,张文辉四人楞了五息才反应过来。
他连忙拱手道:“小人确实诚心实意的想要为道台大人接风洗尘,”八面玲珑的他又连忙转身对宁玉春拱手一礼:“小人当真也想请州府大人喝一杯,可州府大人一心为民,小人寻不到大人的踪迹呀,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小人就厚着脸皮邀请大人,还请大人赏个薄面。”
宁玉春哈哈一笑,“那就这么着吧。”
“多谢大人!”
张文辉连忙又对席寻梅等人拱了拱手,脸上的笑容如花一般的绽放着,“诸位大人,小人将那水云楼给包了下来,请诸位大人一同前去,小人感激不尽!”
席寻梅正要拒绝,没料到傅小官却表了态,“如此甚好,这位老板贵姓?”
“啊……小人免贵姓张,名文辉,在大人面前,这声老板小人可不敢当!”
“张老板有心了,那水云楼地方大不?我这一行可还有百十来号的人。”
张文辉更加欢喜,“够、够,足够!那水云楼可是沃丰城最大最好的酒楼,里面的大厨可是来自夷国宫廷的御厨,今儿就请诸位大人尝尝夷国的风味。”
“好,就请张老板带路!”
“多谢大人,请大人上车!”
张文辉四人同乘了一辆马车,另外三辆让给了席寻梅等人。
傅小官邀请了宁玉春登上了云西言的这辆马车,车队随着张文辉驶入了沃丰城。
……
“这位定安伯……看不明白啊!”乔六爷微蹙着眉头说道。
“是个做大事的人物!”张文辉的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你们想想,他仅仅几句话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单凭这一点,他就和曾经的城主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把自己摆在很高的位置,而是放低了身段。至少我没有在他的眼中,在他的言语里感受到对我等的歧视,这说明他当真是极为重视商业,也极为重视商人的!”
飘香园的范石林沉默数息,也开口说道:“说来奇怪,初见他时我的压力极大,可当他开口一说话,这压力陡然就没了,仿佛间觉得他压根就不是什么道台。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了,这样的人……”他摇了摇头,“着实从未曾见过!”
锦绣坊的汪小钟笑了起来,说道:“我的生意和虞朝多有往来,特意打听过许多关于这位爷的事迹。其中许多你们都已知道,但有一件事你们恐怕还未曾听闻。”
“何事?”
“这次为沃丰道选拔官员,定安伯力排众议,取了一个女子为官!”
“什么……这、这、这也行?”
汪小钟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合,“这女子正是虞朝萦丘司马家的大小姐司马澈!本次恩科第四,而今已抵达清州的宁桑县赴任。
萦丘司马家的下一任家主司马晖正是她的父亲,也在宁桑城,据说司马家将在宁桑大举布局,主要选址在红叶镇,第一间厂房恐怕就快投入生产了,据说预计投入纹银八百万两之巨!”
“嘶……!”张文辉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
“我那锦绣坊,可是和萦丘司马家有着长期的生意往来,这消息,是从司马晖的次子司马韬的嘴里而来,断不会有错!”
三人尽皆沉默,各有所思。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位定安伯是个不拘礼节之人,他居然敢打破世俗以女子为县令!
这沃丰道……当真大有可为!
“看来,我等也不能再居于这沃丰城一城之地了,说起来我们现在算是虞朝的人了,也可以在虞朝全面布局呀!不过,得先从沃丰道开始。”
“张兄此言甚合我意,六福记也得布局了,再晚……只怕这市场都被虞朝的五大商业世家给占去了。”
张文辉等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作出了重大决策,而傅小官此刻也正和宁玉春聊着天。
“这沃丰城,空出了多少房子?”
“一大半,迁哪一部分人进来比较好?”
“迁个屁!卖!我特么的太穷了!”
第六百九十九章 水云楼
“卖……?”宁玉春瞪大了眼睛,云西言也是一怔。
“当然是卖,把消息散布出去,算了你太忙,这事儿云西言去办!”
云西言张了张嘴,便听傅小官又道:“统计完了之后,把沃丰城房屋拍卖的消息散布出去,不仅仅得让整个沃丰道知道,还得散布到其余十三道!”
“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你们相信我,会有许多人跑来买房子的,等三个月之后,不,拍卖的时间定在十月初一,至于价格嘛,到时候再看。”
傅小官看着云西言,仔细的又吩咐了一句:“你给我记住,所有的想要在沃丰城买房的人,得先交一笔押金,并签署一份意向书。”
“嘿嘿,这个得形成政策,沃丰道所有的县郡州府,那些空出来的房子,全部采用这个办法。”
看着傅小官的那一脸奸笑,云西言咽了一口唾沫,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低声问了一句:“这卖房的收入按照规矩得上缴给户部。”
傅小官大手一摆,“想啥呢?我特么都穷疯了,所有银子全部留在沃丰道,一个子儿户部也别想拿走!”
对,户部尚书是您老丈人,不怕!
……
……
车队在水云楼外停了下来,傅小官一行尽皆下了马车。
他去和南宫飘雪四个美人儿说了说,然后对崔月明吩咐了一声,叫他呆会带着百名蚁群的谍子同在这里用饭,反正有人请客。
张文辉四人早已迎了过来,当他们瞧见了那四个美人儿的时候错愕了片刻——这位爷,风流啊!
不过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却不知道他身后的这四个女子是不是他的夫人。
在张文辉的引领下,崔月明等人安排在一楼的大厅,傅小官带着四个夫人和宁玉春他们一起上了二层楼。
人有点多,分两桌而坐。
席寻梅带着云西言、宁思颜和施一鸣等人去了隔壁的雅间,南宫飘雪四个女子本想在一起不太方便,却被傅小官给留了下来。
于是,这一桌正好满满当当十人。
张文辉四人心里有了谱,这四个女子就算不是定安伯的夫人,和他的关系也定然匪浅。
可不能大意了!
等这位爷安顿好了之后,让女儿去他府上走走,和这四位女子认识一番,送他们几样产自夷国的精品珠宝。
既然拿定了主意要在沃丰道大干一场,对这位道台的投资,可就不能小气了。
飘香院的范石林一瞧,打消了邀请傅小官去他那楼里的想法,至少当着这四个女子的面不行。
众人落座,自然是傅小官居于主位,宁玉春位于他的左首,在一番谦让之后,张文辉四人依次在傅小官的右首落座,而苏苏四个女子正好在傅小官的对面。
“今儿这酒,可是西山天醇。小人听说这酒是定安伯当年在西山时候所酿,不瞒定安伯,这酒在这沃丰城可没有卖的,是小人托了人从金陵买来,味道实在太好,一直舍不得喝,这一留,就正好留到您来了,所以呀,这就是天意!”
张文辉说着便开了一瓶酒,起身从傅小官开始,倒了一圈的酒。
傅小官一脸微笑的瞧了瞧张文辉,这商人会说话,想来他在这沃丰城的生意也做得极大。
“听张老板这么一说,看来这酒在沃丰城能有销路?”
“岂止是有销路,小人保证,若是定安伯将那酒坊开在了沃丰道,这酒……必然会供不应求!”
“好事啊,”傅小官抬头看向了张沛儿,笑道:“莫如我们就在这里也弄一处酒坊?”
张沛儿忽然想起当年在临江偷了他的配方,却没料到是假的,她的脸儿一红,却狡黠的问了一句:“怎的?请我当掌柜?”
“岂止是掌柜,分明就是老板娘嘛!”
傅小官这话一出口,张沛儿的脸儿顿时更红,她垂下了头,心肝儿砰砰的跳着。
宁玉春倒吸了一口凉气,怔怔的看了看傅小官,这厮……难不成是放出了笼子的鸟,这就要飞了?
他家里的三个夫人……
“不要多想,”傅小官拍了拍宁玉春的肩膀,直接对众人说道:“她们四个,都是我的未婚妻!”
张文辉提着个酒瓶子愣了片刻,才哈哈大笑道:“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定安伯果然是小人之偶像,来来来,小人先各敬四位夫人一杯!”
张文辉举杯,徐新颜站了起来,她对张文辉拱了拱手,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张文辉屁颠屁颠跑了过去,为徐新颜满上,为自己也倒了一杯,再次举杯。
苏苏站了起来,她也拱了拱手,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是张沛儿,她退后了一步,对张文辉道了个万福,却吓了张文辉一大跳。
“使不得使不得,小人哪里当得起夫人如此一礼!”
张沛儿端着杯子笑了起来,“就冲张老板这句话,小女子也当行这一礼,张老板请!”
张文辉听不明白,嘴里却连忙说道:“夫人请!”
接着是南宫飘雪,她也一脸喜意的对张文辉道了个万福,没等张文辉说话,也说道:“多谢张老板的款待,小女子不善饮,但这一杯小女子一定喝了。”
张文辉偷偷的瞄了傅小官一眼,傅小官正好整以暇的看着,脸上并没有丝毫的不喜。
他的心这才安定,连忙走了回来坐在了傅小官的身旁,又说道:“小人实在惶恐,哪里当得起四位夫人之礼,小人自罚三杯,请定安伯万万莫要放在心上!”
傅小官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和你们,都还不了解我这个人,这么说吧,现在坐在你身边的,不是什么定安伯,就是临江一小地主。”
“咱们能够在今儿同坐一桌喝酒吃饭,这就是缘分。”
“你们想想,我本来在千里之外的金陵,谁能够料到还能有同坐一桌的时候?”
“所以这既然是缘分,那么大家都当珍惜,那么就不要太过生份。喝酒,喝的是这份感情。你们瞧得起我这个小地主,为我接风洗尘,这我很欢喜,但若是把我给供着……”
傅小官端起了杯子,“你们喝得也拘束,我喝着也很难受,这就失去了喝酒的味道。”
“诸位,我越俎代庖,借着张老板的这杯酒,敬你们一杯,祝大家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第七百章 他好像不一样
傅小官一席话,打破了李文辉四人心里的对于尊卑的固有观念。
在这个世界,像他们这样的商人,莫要说面对道台,就算是在一个县令的面前,他们也不敢放肆。
但傅小官这番话却发乎于心,令他们陡然觉得这个少年和他们曾经臆想的完全不一样。
定安伯啊!
偌大虞朝,而今唯一的伯爵!
他还有另一个更吓人的身份,他们提都不敢去提。
甚至他们在去西城门的路上,就想过了被这位伯爵拒绝,或者恐怕和他们说一句话也没有可能。
可一切都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这位爵爷他偏偏不是这样子的!
他真的就像是邻家的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只是这个少年举止有度,谈笑有仪,言语动作拿捏得极为老到而且还很有分寸。
于是乎,这席间的气氛,便轻松了起来,觥筹交错间,虽然李文辉四人还是略有拘谨,却也放开了许多。
“定安伯,小人在宣历三年曾经去过金陵,金陵的繁华可不是这沃丰城能够相比的呀!莫说别的,单就饮食而言,在金陵城里,几乎囊括了天南地北的各种美食。若说大气,当以四方楼为最佳!
犹记得四方楼里的那道名菜,名为西湖醋鱼,那味道……啧啧啧,小人至今难忘!”
锦绣坊的汪小钟一番赞叹,傅小官哈哈一笑,“那四方楼的老板,恐怕会来这沃丰城开一家分店,到时候诸位就可以品尝到地道的江南风味了。”
“当真?”
“不瞒诸位,四方楼可是号称我家的后厨房,我是那里的常客,这一点宁知州可以为我作证!”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水云楼的菜品也算不错,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这毛峰熏鲥鱼,和石耳炖野鸡,火候正好,料理得极为利落。”
李文辉顿时大喜,以这位定安伯的身份,他的口味肯定极高,本还担心这菜品不合他的胃口,没料到居然得到了他的这番夸耀。
“这水云楼的老板是小人的小舅子,以后定安伯若是喜欢某个菜品,尽管派个人来给他打个招呼,小人保证热乎的送到定安伯的府上!”
傅小官咧嘴一笑,“这个可以有,但是咱们得把话说到前头,该多少银子就是多少银子,借着这酒席,我给大家掏心窝子的说几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放下了酒杯,一个个危襟正坐,竖起了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定安伯此刻要说的话,肯定关系到沃丰道未来的发展和走向。
对于他们这些商人而言,这就是求之不得的信息!
“你们能够留在沃丰道,我觉得你们极有眼光。”
“而今你们都是虞朝的子民了,对于夷国曾经如何管理这个地方就此揭过,我不想多加评论。”
“现在虞朝之国策,就是大力推行商农并进之策。而沃丰道在虞朝十四道中的地位尤为特殊!
它是我亲自向陛下建议,并得到陛下和燕相认可的第一个改革示范区,称之为沃丰道经济特区!”
“既然是改革示范区,那么这里的一切,都将和虞朝其余十三道不一样。
我先说说这里的官,想来以你们的消息来源,已知道沃丰道重新划分为了三个州府,二百二十个县郡。除了三个州府之外,其余所有的官都是通过本次恩科,由我亲自选拔。”
“莫要看他们都是刚出学府的少年,我要用的,就是他们勇于探索敢于进取的这份热情。”
“在整个沃丰道,我不允许任何的商人和官员产生任何的利益关系,这一点我得先把话说在前面。官员受贿,他必然入狱!而商人行贿……”
傅小官此刻的面色极为严肃,他扫了李文辉四人一眼,令四人止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商人行贿,将课以同样的罪过入狱!”
四人顿时一惊,以往给这沃丰道的官员送礼可是必须要做的事,莫要说年岁节日,就是平常,三不打五也得孝敬几个茶水钱,用历任官员的话来说,这本就是规矩。
这样的规矩由来以久,他们甚至都习以为常,可此刻听傅小官如此认真的一说……若是还出现这样的事,可是要被下大狱的了!
“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接下来你们会看到。”
傅小官顿了顿,又道:“去岁时候,为了这国策的推行,我成立了商业部。运转至今,推行了许多的商业律法!”
他又扫了四人一眼,再次极为认真的说道:“这些商业律法与《虞刑典》不一样,它分的更加的细致,涉及到营商中的方方面面。我曾经告诫过虞朝的商人们,现在我一视同仁的告诫你们,请务必要详细的去看那些律法……”
他坐直了身子,双手杵着桌子,“那些律法同样是全新的事物,但已经实施,也已经生效,若是有人违反了那些律法里的条款,沃丰道商业局或者是沃丰道提刑司可是不会给任何人留丝毫情面的!”
李文辉四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唯唯诺诺的问道:“敢问大人,那些律法……沃丰城可有售卖?”
“我已随车带了母版过来,明儿就会印刷,很快就能售卖……”
这话一说完,他脸上的严肃神色渐渐消散,露出了一抹微笑,声音变得轻柔,语气极为舒缓,“说这些是希望能够引起你们足够的重视!总而言之,沃丰道会变得极为简单。为官者的立场变成了为你们为人民服务,记住,他们是服务于你们的!而你们,只要是合法经商,照章纳税,那么你们的生意做得天大,也没有人敢向你们索取丝毫。”
乔六爷一听,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当真?!”
“比真金白银还要真!比如像今晚的宴请,这以后都不允许,我之所以来赴宴,为的是安你们的心,也为的是告诉你们这些事情。
作为沃丰城的大商贾,我希望你们将这些话带给留下来的所有的商人们,为了维护你们的权益,你们甚至可以成立一个商盟嘛,我估计虞朝来的商人也会成立一个商盟。莫要担心什么,公平竞争,切莫行那邪门歪道之事!”
第七百零一章 夜难眠
这一场接风宴至戌时结束。
宁玉春带着傅小官一行去了道府——
和其余各道没有区别,道台所居之地,就在道府衙门的后院里。
这地方当然就不能和金陵城的定安伯府相比了,但好在曾经的城主似乎也是享乐之人,将这后院倒是建设得颇为奢华。
说是后院,其实有足足五进院落,其中同样有亭台香榭假山池塘,前厅后院也各有花园一处,布局讲究,装点还很有格调。
而今席寻梅等人就住在这后院的隔壁,那是道府的附属宅院,所居者本也是道府的官员。
在傅小官的授意下,席寻梅带着云西言去了隔壁,而将宁思颜这个门房留了下来,他自然就住在了前院。
崔月明并没有留下,因为他作为蚁群全权负责沃丰道情报工作的工蚁,他需要将所有的兵蚁给撒出去。入了沃丰道开始,他已经洒出去了两百只兵蚁,这一百只,是要留在沃丰城的。
傅小官带来的十个下人在南宫飘雪四女的安排下开始收拾房间,而傅小官和宁玉春坐在了中庭的凉亭里。
“这地方的夏天明显比金陵凉爽了许多,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将妻儿接过来?”
宁玉春沉默片刻,“等今年忙完吧,今年的事实在太多了。”
也是,这沃丰道不出意外以后是要交给宁玉春的,他留在这里的日子还长着呢。
傅小官如此想着,问道:“那些移民可安置妥当了?”
“都已经安排在下面的各县郡。三个州府,以沃州的人口最多,但在你的计划中,沃丰道的经济重心并非在沃州……我给清州的言希白和祁州的董详芳各去了一封信,看看他们统计完之后还差多少人口,得移大致六十万人口出去。”
傅小官点了点头,“沃州依托沃丰城,主要是用于新技术的研究开发。沃州的产业还是以农业为主,在进入沃丰原的路上,我仔细的看过稻田里的水稻,寻常的种子,比之江北之地的长势好了许多,那么收成恐怕还真会高那么两三成。
明年……沃丰原的大部分稻田都能够种上傅四代的种子了,那样一来,这产量恐怕能够更高一些。
莫要小看了农业,这地方地势平坦而辽阔,以我之见,不单单可以种植水稻嘛,还可以种植各种水果蔬菜,这些东西都能产生经济价值,当沃丰城来了足够多的商人之后,这消费自然也就起来了。”
傅小官还是觉得很可惜,可惜的是这路,从沃丰城至兰陵县,至少需要十天的时间。
现在可没有冷冻技术,水果蔬菜就没有办法能够运输出去销往各地。
要知道这沃丰原可是四季如春,当真是得天独厚的粮食蔬果产地啊!
宁玉春未曾想得有傅小官那么长远,他说道:“你来之前,我在秀水县呆的时间较长,王二、就是你从西山派来的那位老农告诉我说,傅三代的稻谷在这地方亩产大致能够达到八百斤……”
他看向了傅小官,很认真的问道:“当真能有那么高的产量?”
傅小官也吃了一惊啊,临江西山的稻田,寻常种子亩产在二百四十左右,这一家伙能够提高近四倍?
虽然前世确实可以轻易做到千金稻万斤苕,但那是在充足的肥料灌溉下才实现的。
现在这稻田可真是纯天然绿色无污染,也就是施一些农家肥的事。
“我的估算是在五百斤左右,但王二比我专业,就算打个折扣,恐怕也能达到六七百斤吧。”
对于这个数据宁玉春依然吃了一惊,他蹙眉沉思了片刻,喃喃说道:“这沃丰原的稻米比之江南江北之地的好吃很多,若是真能再有如此高的产量……”
他再次抬头看向了傅小官,眼里闪烁着褶褶光芒,“我们大可以在这稻米上做点文章啊!”
傅小官咧嘴一笑,“你是知州,你说了算。”
“那你干啥?”
“我?你可别指望我干啥,我特么就是在这坐镇而已。”
……
……
张文辉四人直接去了他的府上。
今儿得到的信息太多,四人都无睡意,需要好生的探讨一番。
“定安伯的那些话……你们说是真心实意呢,还是新官上任而立下的牌坊?”
张文辉煮了一壶茶,又说道:“这个人,我看不太懂。他如此年轻却能够收放自如,总是给我一种久经官场的错觉。”
乔六爷蹙眉沉思了片刻,说道:“以我之见,定安伯的那些话确实是肺腑之言。诸位想想,若他和以前的那些官儿没啥两样,他大可不必那么慎之又慎的对我们讲那些事情。他完全可以喝喝酒聊聊天敷衍了事嘛。”
汪小钟点了点头,“我觉得六爷这话有理,不知为何,反正凭着我的感觉,这位定安伯没那么些花花肠子……再说,以他的身份地位,何须玩那些虚的?”
“听说虞朝五大商业世家的人而今正在沃丰道的各地考察,他们既然敢大举进入沃丰道,想来早已和定安伯有所接触,他们都不怕,我们怕什么?”范石林说了这么一句。
张文辉沉默数息点了点头。
“对,不能再迟疑了,我觉得定安伯的那个提议很好,咱们得成立一个商业联合会,把留在沃丰城的有点实力的商家都联合起来,其一,是传达一下定安伯的意思,其二嘛……虞朝的商人来势汹汹啊,这沃丰城可是咱们经营了多年的地盘,可莫要输给了他们,那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乔六爷忽然想到了什么,忧心忡忡的说道:“我可听说虞朝的那些商人而今正在上京城计划发行那劳什子股票,就是募集资金,据说一家伙能够募集数百上千万两银子的资金,咱们这点家底……怎么斗得过他们?”
张文辉心里一沉,满脸疑惑的问道:“股票?这是个什么东西?能募集到那么多的银子?”
就在这时,一名二八女子款款而来。
她是张文辉的女儿,名叫张七月。
她走入了凉亭,对着四人道了个万福,嘻嘻一笑道:“爹,三位叔叔,股票这个东西且听我给你们细细道来……!”
第七百零二章 在雨中 上
傅小官在沃丰城安顿了下来。
秘书处已经成立,以云西言为秘书长,目前手下暂时只有施一鸣等四人。
而督察办也同时挂了牌子,下面目前只有公孙策、司马南和马行空三人。
道府的其余官员在傅小官抵达沃丰道之后的七日内全部就位,其中宗时计被傅小官任命为同知,而其余通判、推官、知事等等官员也全部来自于本次恩科所取之仕。
与此同时,商业部已经在虞朝十三道推行的那些商业律法,也在十日之后由文墨书局正式发行。
而关于整个沃丰道空置房舍的拍卖公告,也在云西言拟定的一纸文书中,传向了整个虞朝。
四通钱庄的李大掌柜派出了他的得意弟子陈青衣,带领着三十个经过金陵四通钱庄培训过的手下,也抵达了沃丰城。
四通钱庄沃丰城分部,于宣历十年八月初一在最繁华的正东街挂牌成立。
一切,都在傅小官的掌控之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沃丰城的商贾和百姓们终于安稳了下来,而从虞朝而来的商人们,也有许多抵达了沃丰城。
比如曾经在金陵呆过一段时日的种济堂、余行简和司马韬三人。
……
……
宣历十年八月初五。
云层低矮,空气颇为闷热。
沃丰城,依水巷,品韵茶楼二楼的雅间里。
锦绣坊的少东家汪朝风和张文辉的掌上明珠张七月正相对而坐,茶几上茶烟袅袅,汪朝风为张七月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说道:“今儿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一下,我还在水云楼订了一桌席面,呆会若是方便……不妨一起吃个饭。”
张七月有些恼火,“父亲可还没有同意你家的提亲,你和那些狐朋狗友的饭局有什么好吃的?若就是这事,我就走了。”
汪朝风笑了起来,“七月啊,要说起来,咱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而咱们两个,也真的是青梅竹马……”
张七月豁然站起,撇了撇嘴儿,“你那些恶习不改,我俩就没有可能!别扯什么青梅竹马,曾经的你,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汪朝风抬头看向了张七月,摇了摇头,“你还是这样的暴脾气,不过,我很喜欢。坐吧,今儿这三人,可不是什么狐朋狗友,是正儿八经的商贾子弟,”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虞朝五大商业世家知道吧?今儿这三位,就来自其中的三大世家。”
“萦丘司马家和我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昨儿个司马家的二少爷司马韬来到了这沃丰城,随他而来的还有临梓种家的二少爷种济堂和临梓余家三少余行简。”
他收回了视线,端着茶盏说道:“这样的人,当不是狐朋狗友了吧。”
张七月一怔,徐徐坐了下来,看着汪朝风问道:“你当真请动了他们?”
“应该说司马韬看着我的这分薄面赏了个光,而另外两位是他说要带来大家认识一番的。”
张七月自然知道虞朝的五大商业世家。
那五大家族,无论是哪一家,都不是这沃丰城里的商贾可以比拟的。
甚至就算是曾经的夷国,也没有任何一家能够和他们相提并论。
五大家族的存在由来已久,经过了几代人的拼搏,才有了如今之气象。
这样的家族底蕴深厚,眼光长远,定策绝对是高瞻远瞩。
那么他们派到这沃丰道来的人,必然也是商界精英,那自然就不是这家伙曾经结交的那种狐朋狗友可以比拟的。
汪朝风放下茶盏,身子懒洋洋靠在了椅背上,视线却落在了窗外。
他看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缓缓说道:“其实……我一直是曾经你认识的那个我。这些年的那些变化,不过是顺应局势罢了。”
“上一任城主可是来自夷国国都太临城啊,他那儿子你是知道的,贪得无厌,还极好女色……我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让父亲去丢了那脸面吧,所以……”
他扬了扬眉,自嘲一笑,“那些坏事自然只有我去做了,做个恶人,做个你和这沃丰城的百姓讨厌的恶人,只有如此,我才能进入他们的圈子,才能保全住家里的生意,也才能让我那妹妹安然无恙。”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头来,“现在不用这样子了,他们滚蛋了,定安伯来了,其实吧,父亲留在沃丰城,并不是因为伯父的建议,而是我的请求。”
他拧起茶壶为张七月添上,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我想……这位定安伯,总不至于比那城主和他的儿子更坏吧。而今看来我是对的,我仔仔细细的听了父亲讲述的那场接风宴,这位定安伯……恐怕当真是这天下的一股清流!”
张七月愕然的看着汪朝风,后面的话她没怎么在意,而是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汪朝风咧嘴一笑,“你父亲,是知道的。”
“那他为何没有同意你家的提亲?”
“因为他还想看看我接下来在商界的表现。”
“……你如何表现?”
“当然是作出一番大事业,所以今儿叫你来,就是接下来,我将和司马家更深入的进行合作。”
张七月低了头来,脸儿微红,觉得有些热。
怕是要下雨了。
她转头瞧了瞧窗外,云层更低,一道闪电陡然划破长空,紧接着有轰隆隆的雷声骤然响起。
短短数息之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对面房顶上的青瓦,顿时溅起了水花。
就在这时,有叩门声响起。
“他们来了!呆会你亲自煮茶,算给我一个面子。”
张七月瞅了他一眼,脸上却荡漾起了一抹笑容来。
汪朝风嘿嘿一笑,走到了门前,打开了门。
“我说汪兄,啊……”司马韬抬眼就看见了里面坐着的张七月,“这……岂不是打扰了你们?”
“能被司马兄和种兄余兄打扰,那是小弟我的福分啊,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他伸手一引,将三人引入了房里,在茶台前坐了下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妻,祥泰楼张老板的掌上明珠张七月。”
张七月脸儿绯红,她站了起来,盈盈一礼:“七月见过三位公子!”
“张兄啊,你早说一句弟妹在此,我等也好带上礼物过来呀,这、这,咱们空着一双手,成何体统!”
“司马兄万万别这样说,你们来了,可是送来了一场及时雨啊!”
第七百零三章 在雨中 中
这场雷雨来势汹汹。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对面那屋檐上的水已经连成了串。
而空气中也已经激荡着浓厚的水雾,但也带来了一股清凉,令这暑热顿时消散。
品韵茶楼二楼的这间雅间的窗依然开着,一壶新茶也已经煮好,张七月正细致的为四人斟满了茶。
“三位兄台初来这沃丰城,小弟作为此间地主,可得给三位兄台讲讲这沃丰城的好玩之处。”
余行简手里的纸扇一收,笑道:“说来不怕张兄见笑,昨儿我们来到这沃丰城,那可当真是无头的苍蝇,”
他用纸扇指了指司马韬,又道:“这厮说去寻一处地方整点好吃的,结果呢?我和种兄跟着他晃来晃去,足足在这街上晃悠了半个时辰,实在太饿,就找了一处街边馆子,草草的吃了一顿,然后发现不知道回客栈的路了。”
余行简双手一摊,“最后你猜怎么着?遇见了一个熟人,还是他们带着我们回客栈的,不然啊,昨晚非得露宿街头不可。”
张七月掩着嘴儿噗嗤一笑,汪朝风连忙拱手道:“这都是小弟我的罪过,若是我昨日早些回来,三位哪里会受了那般苦头……这沃丰城里,还能遇见熟人?不知是那个世家的少爷?”
余行简摆了摆手,“那小子叫商梁,门下省中书令商余商大人的孙子。当年商大人在剑南东道当过道台,我还有种兄和那小子同窗过三载。说来惭愧,我和种兄都没有去走仕途,这小子而今却飞黄腾达了。”
汪朝风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位商公子来这沃丰城当官儿了?”
“可不是么,那小子走了官运啊!去岁时候,他随着定安伯去了武朝参加文会,定安伯回了虞朝之后,成立了商业部,顺手就把这小子从稷下学宫给提了出来,连考试都未曾参加,就成了商业部的一名官员。”
“定安伯拿下这沃丰道之后,又把这小子给派到了这里打前站,昨儿晚遇见他,他已经是这道府里的督察办的官儿了……督察办你们可知道?”
汪朝风摇了摇头,余行简便解释道:“这督察办可不简单,有监察整个沃丰道之权力,不仅仅是监察百官啊,还将考核……他说是考核,考核所有县郡官儿的政绩!”
“这政绩就是民生,按照那小子的说法,若是某个县郡的百姓对他们的县令不满意……那县令可就得滚蛋!”
汪朝风和张七月陡然一惊,“滚蛋?他们不是朝廷命官么?”
“嘿嘿,这沃丰道的官儿可不一样,他们是定安伯聘用来的。薪俸比其余十三道多了一倍,但这首次的聘用期仅仅一年。也就是说这一年里,做不出令百姓满意的政绩,就得卷起铺盖滚蛋。”
汪朝风和张七月难以置信,这彻底颠覆了他们对官员的认知。
这话的意思很好理解,令百姓满意,那自然就是按照百姓的评判为准了。
这官是管百姓的,现在这似乎反了过来,官的前途命运掌握在了百姓的手里……他们还敢贪么?
他们还敢对老百姓颐指气使么?
他们还敢尸位素餐么?
若这是真的,那可是百姓之福,也是这商人之幸啊!
汪朝风有点激动,他看向了司马韬,司马韬哈哈一笑,“就知道你不敢相信!但我告诉你,这都是真的。”
“我那亲妹妹司马澈,本次恩科第四,天下历史中女子为官第一人,她就是定安伯亲自排除朝中百官之异议而任命的,现在在清州宁桑县任县令一职。”
女子为官!还当了宁桑县的县令!
这话是司马韬亲口说出来的,自然无假,却依然令汪朝风和张七月吃了一大惊,久久合不拢嘴。
“这位定安伯……当真是不世出的人杰,若是能够见他一面,在下此生无憾也!”
汪朝风无比感慨的说了一句,司马韬却笑道:“你至少现在是见不着定安伯了。”
“不是,他不是才到沃丰城十余日么?”
“这位道台不一样!他把道府中的事一股脑丢给了秘书处,自个带着他的未婚妻跑了,当然,定安伯跑出去可是为了正事,听商公子说,去了秀水县。”
“他堂堂道台,去那地方干什么?”
司马韬双手一摊,“我对这位爷的了解也不多,但听说今年秀水县种植的水稻,那稻种就是定安伯两年前亲自培育出来的,想来是去瞧瞧长势如何。”
一直坐在旁边颇为安静的种济堂开了口,“这事儿你们不清楚,我给你们说啊,那可不是一般的稻种,据说种在秀水县的那些稻种,亩产可以达到七百余斤,你们敢信?”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这没可能!”余行简率先否认,“成都平原的田地好吧,亩产三百就顶了天,通常也就二百五六十斤,这七百余斤,可是翻了近三倍,这完全没可能!”
种济堂嘿嘿一笑,“要不咱们来打个赌!”
“你说,怎么赌兄弟我都奉陪!”
“好!我就赌秀水县的稻田亩产能够达到七百斤,纹银五千两的赌注,哪怕那田里的收成少了一两都算我输……”种济堂看向了司马韬和汪朝风,“你们也可以下注,我通通接下!”
“我也不信,我买达不到七百斤。”司马韬立马跟上,汪朝风更不相信,这沃丰原的田地极好他知道,但亩产也不过三百来斤啊,所以他也立马跟了输。
“一言九鼎,弟妹作证,我们就不立字据了。若我种济堂输了,赔给你们每人纹银五千两,若是我赢了,嘿嘿……”
“你赢了,我们三人,自然每人赔你纹银五千两!”
“买定离手……弟妹,你可得记住了,等秋收之后,咱们结掉这笔赌注。”
一个个这弟妹一叫,叫得张七月满脸通红,但心儿却很是欢喜。
“七月记住了,到时候谁都不准耍赖!”
“哈哈哈……”
此间的欢笑声盖过了窗外的暴雨声,他们因秀水县的稻田产量立下了一份赌注,而傅小官此刻正在秀水县。
还在稻田边。
这里并没有下着暴雨,仅仅是稀稀落落的小雨。
第七百零四章 在雨中 下
站在这田埂上,一眼望去,是无边的稻田。
稻谷已经抽穗完成,绿中带着浅浅的黄,沉甸甸便是一片即将丰收的景象。
秀水县县令名叫丁宣,恩科第七十三名,此刻他正站在傅小官的身后,看着眼前这背影有些出神。
因为傅小官正在和王二说着话:
“现在这稻谷结穗结得不错,你注意两点,第一是植株稍微密集了一些,间隔可以再大一两寸,第二是这里的田地本就肥沃,施肥得减少,它们长得高了一点。
虽然现在已经结穗不怕暴雨,但很怕倒秧啊。这一旦倒下去了,就算扶起来它们的稻谷也无法饱满,会直接影响到最后的收成。”
王二点了点头,“少爷所言有理,小人还是按照西山的田地来侍候的,确实存在这两个问题。”
丁宣就不明白了,这位堂堂的定安伯刚抵达秀水县就急匆匆跑到这田野里来,没有披蓑衣也没有戴斗笠,他就这样淋着雨,很仔细的蹲在田边看着那些稻谷,然后还伸手比了比稻谷的高矮和行距。
他甚至还伸手挖了一把田里的泥,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捏了捏,浑然没有在意那田泥的脏污。
看起来极为专业。
说出来的话头头是道也不是作伪。
这便导致丁宣走了神,恍然间觉得这少年不是什么定安伯,也不是什么道台,而是这田间的一农人。
看来自己对这位爷的了解还是太少,以后得多和这位叫王二的农人多聊聊。
傅小官在水渠里洗了洗手,张沛儿递了一张手帕给他,他一边擦着手一边看了看丁宣,说道:“等这一季的稻谷收获之后,你得组织下辖的村民们趁着农闲时节开挖灌溉和排水的沟渠,”
他抬头望了望这片田野,伸手一指,“像这样大的一片田,至少需要挖掘四条灌溉和排水沟渠,你记住了,莫要怕沟渠占据了地方,它的作用很大。
灌溉渠的位置需要比农田高,我不知道这上游取水是否方便,若是不方便,你就给我造一个方便的水库出来!
排水渠的位置自然要比农田低,其作用是以防雨季水量太大,导致冲毁了秧苗或者造成倒秧。”
“这些事情王二比较清楚,这样吧,关于农业上面的事,你多和王二商量着来,他是我在西山的老人了,精于农事,知道利弊,可以为你想要推行的政策参谋参谋。”
丁宣连忙拱手应下,对王二愈发的重视了起来。
“整个沃州,我和宁知州商量了一下,这地方主要以农业为主,你们这些当县令的,就得围着这农业去做文章。
比如将这沃州的米卖到金陵去,必然会卖出一个好价钱。也比如可以再拓展别的经济作物,像水果蔬菜之类,可以供应给本县,也可以卖到沃丰城去,或者建立深加工工厂。甚至你还可以将那些差点的地用来种草发展畜牧业等等,任由你自己发挥,我只看结果。”
“老百姓富足了,满意了,这结果就算完美。”
“下官谨记!”丁宣躬身一礼。
傅小官又转头对王二说道:“稻种的培育基地,就划在这一片,明年这万亩稻田统统作为育种之用。还是你来牵头,这是少爷交给你的重任,可一定要给少爷办好了!”
王二咧嘴一笑,“少爷放心,那玩意儿小人捣鼓熟悉了,保证培育出最好的傅四代!”
“行!有你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走吧……你们都不用陪着我,也别去管我住哪吃哪,那是我的事,你的事是料理好这个县!”
丁宣停下了脚步,愣了片刻,傅小官已经带着宁思颜和四个美人儿在雨中扬长而去。
王二憨厚的笑了起来,“大人,少爷就是这样的,你莫要多想。”
“他、是怎样的呢?”
王二觉得这个大人有点笨拙,“当年在西山,少爷可是挽着裤管下田的!”
丁宣一惊,“当真?”
“嘿嘿,西山所有人都知道,若不是少爷,哪里来的这傅三代的稻种?没这稻种,哪可能有如此高的产量啊!”
“他呀,很随和,很随意,只要你把事情做好了,他定然不会吝啬对大人的奖励。”
丁宣又看向了那远去的身影,久久未曾言语。
王二想了想,又说了一句:“小人看这里的果树品种颇多,长得也还行,小人试试看那嫁接之术,或许能够捣鼓出什么新的品种来。”
……
……
傅小官的心里很是欢喜。
他是特意来瞧瞧这傅三代究竟如何的。
现在看来其产量将超出他的预期,那么傅四代的种子种到武朝的南苍八州,产量恐怕和这里差不离。
现在的问题是稻谷的种子供应严重不足,希望王二能够在这秀水县把这一大片的育种基地给捣鼓成功。
跟在他身后的宁思颜忽然问道:“你当真会种田?”
“你这不是废话么?我可是小地主,若不会种田,当个屁的小地主。”
张沛儿一听,接了一句:“以前在临江,我怎么就没有听说你会种田呢?”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你可是大家闺秀,哪里知道炎炎烈日之下我在田间挥洒汗水的模样。”
张沛儿瞪了他一眼,心想那炎炎烈日里,你分明就在喝酒听曲纳凉!
骗人!
可若是骗人,他究竟是如何懂得这些的呢?
张沛儿百思不得其解,徐新颜和苏苏对他的这些经历言语似乎已经习惯,而南宫飘雪却更加的欢喜。
爷爷常说为君者,当心系天下黎民。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者,若为官,则误治下百姓,若为君……则败万载基业!
这个人儿显然不是这样的,所以他若为君,便是武朝百姓之福!
傅小官并没有去想这些,此刻因为想到了南苍八州而想到了胖子!
那个一掷一个亿的胖子可收到了我写给他的信?
他若是看了那信……他会回一封怎样的信呢?
无论胖子究竟是不是穿越者,他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作为临江大地主,傅小官无比清楚的知道胖子原本没可能拿的出那么多的银子。
人无横财不富啊!
难怪这胖子皇帝都不想当。
我特么守着一座金山躺着享福也不愿再去劳神费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