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五章 击鼓传花
江风虽然轻柔,却因为很冷的原因,吹在脸上依然有如刀割。
傅小官独立寒江,看着秦淮河里倒影的圆月,它在晚风吹皱的江面上起伏、撕扯、破碎,又重圆。
“看什么呢?”董书兰轻声问道。
“看月亮呢,你瞧,这水里的月亮是不是比天上的更生动一些?”
苏苏嘟起了小嘴儿,很是不满:“你这人,怎么和师傅一个德行?我说,我!饿!了!”
“行行行!”傅小官只有投降,“我们这就上去。”
在上官淼的引领下,四人登上了红袖招的画舫,直接去了三楼。
此刻三楼除了留下的一桌之外便座无虚席,傅小官放眼一看,心里明白了几分,这里全是少年,还是文绉绉青涩涩的那种。
雪飞飞并没有在此间歌唱,那些少年们原本正在窃窃私语,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到了傅小官身上。
果然,上官淼开口了:“兰庭诗社包场,为的是能够和您在此共论诗文,请上座!”
里面一个穿着青色绸袍的少年走了过来,他来到傅小官身前,躬身行礼,“在下秦文哲,见过傅公子。”
“秦兄客气……其实我过几日也是要去学宫的,你们不必如此。”
“我等知道,只是自去岁中秋,傅兄的那首水调歌头在这上京唱响,我等就极为仰慕想要与傅兄一见,奈何那时傅兄尚在临江,我等未曾如愿。后又有傅公子红楼一梦那书在上京红遍,我等便愈发敬佩,想要一睹傅兄风采。后来傅兄来了上京,但傅兄似乎有些忙碌,当初燕熙文燕兄与我等说过些日子会为我等引荐……这一引,就到了现在。如果我等再不主动,只怕想见傅兄一面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秦文哲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很有秦秉中的那种风采,傅小官对他不禁高看了两眼。
苏苏又嘟起了嘴儿,瞅了傅小官一眼,又瞪了秦文哲一眼,心想吃个饭怎么就这么难呢?一个个假惺惺的模样,这就是师傅所说的人面兽心?还是虚情假意?再或者是笑里藏刀?
好想插他们两刀!
傅小官对着众人拱了拱手,笑道:“诸位,我可不是故意哈,人家说读书人清高,其实我不是个读书人,我就是一种田的小地主,所以清高和我无关,只是我确实俗事繁多,便耽误了去学宫之行,来来来,上酒!我等都为虞朝少年,就免了那些礼节与约束,开怀一饮吧!”
这一席话顿时博得了这群少年的好感,于是此间有掌声响起,有吆喝之声此起彼伏。
“上酒!”
“不醉不归!”
“傅兄果然非常人也!”
“这就是虞朝少年之风采!”
“……”
众人落座,傅小官这一席除了董书兰和苏苏之外,还有上官淼,秦文哲,以及秦文哲叫来的三名少年。
有侍女往来,八张桌席上摆上了酒菜,苏苏可没有客气,拿着筷子捻了一块松鼠鱼送到嘴里……没董夫人做的好吃!
对于苏苏这样精致的姑娘秦文哲多看了两眼,倒不是因为她的无礼,而是苏苏真的太亮眼。
他收回视线看向傅小官,介绍道:“这位是吴缺,也是兰庭诗社的副会长,我反正是极为佩服,他家就在南岭郡,世代为农,可吴兄却凭着执着的毅力从秀才而至举人被学宫录取。”
吴缺很是兴奋,这上京城关于傅小官的故事不要太多,正是他这等热血少年崇拜的偶像,今日能够与傅小官同桌,他觉得仿佛在梦中一般。
他起身,来到傅小官的身前,为傅小官斟满了一杯酒。
“在下吴缺,敬傅公子一杯!”
傅小官笑道:“人们常说寒门难出贵子,我看未必,吴兄,你是好样的,干一个!”
二人碰杯干掉,吴缺又为傅小官满上,走回了座位。
这个叫吴缺的少年可以,傅小官记住了他的名字。
随后秦文哲又为傅小官介绍了另外两个少年,一个叫商梁,是中书省中书令商余的小孙子,另一个叫公孙客,也非金陵人士,而是来自于忻州世家。
傅小官记住了他们的名字,也架不住他们的热情,所以……现在他只能喝酒。
董书兰就很担心了,这家伙的酒量可不咋地,看来今夜又得要醉!
想了想,醉酒可太伤身子,于是她站了起来,与此间的少年们行了一礼,笑道:“要说起来你们可都是我的学长或者学弟,所以我也就不见外了。他的酒量有限,你们这般轮番来战,他定然是吃不消的,可他这人就是这样随性洒脱,不懂拒绝。当然,我也不是为他拒绝,而是说……这后面的酒,我来帮他喝,毕竟明儿便是上元节,他可是要去兰庭集作诗的,若是今晚大醉,明儿未醒,岂不是就不美了,如何?”
这些少年们当然都认识董书兰,毕竟是上京三美之一,而且董书兰确实在学宫求学过一段时间。而对于她和傅小官之间的事,现在已然明朗,燕熙文退出,傅小官博得了美人归。
再一想董书兰之言,明儿上元诗会可是大事,还真不能将傅小官给喝醉了,只是董书兰一弱女子……这酒怎么喝得下去?
于是有人提议:“不如我们来玩打酒会,请了雪飞飞或者柳烟儿来主持,谁输了谁喝,这岂不是公平。”
所谓的打酒会,和打茶会是一个意思,是酒楼或者青楼的文人们的一种娱乐方式,由主持者出题,可以是对子,也可以是诗词,若是答不上来,或者答得不好,那就要罚酒。
傅小官弄明白了意思,顿时觉得这个法子很好,比行酒令来的文雅,也比飞花令来的简单,而且他自信不会再喝酒。
秦文哲起身去了红袖招的后房,没多久请来了雪飞飞和柳烟儿两个女子。
这两个女子一人抱着一面鼓,一人拿着一朵大红花坐在了场中。
雪飞飞看向傅小官嘴角儿勾起了一抹笑意,“奴家刚才和烟儿妹妹商量了一下,打酒会不公平,毕竟大家都知道傅公子才高八斗,不是奴家对你们轻视,奴家是觉得你们恐怕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这玩法便改为击鼓传花,可好?”
众学子响起了掌声,觉得这个法子很妙,至少公平。
“奴家以为这接花之人,非但要喝酒,还得满足奴家的一个心愿,这算是添头,也是兴趣,现在由烟儿妹妹击鼓,奴家来定花落谁家。”
柳烟儿为雪飞飞蒙上了眼睛,她坐在了雪飞飞的身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傅小官一眼,抿着嘴儿一笑,傅小官顿时感觉到一股尿意……好像有问题!
然而由不得他多想,柳烟儿手持鼓槌敲了起来,雪飞飞随手抛出了手里的红花。
随着鼓声响起,这花在众学子手上流转,然后流到了商梁的手里,他连忙递给了吴缺,吴缺大惊,一把丢给了秦文哲,秦文哲毫不犹豫的就丢给了上官淼,上官淼的身手最为敏捷,那花他根本没接,轻轻一顶,就到了傅小官的手里。
傅小官的旁边是董书兰,再下手是苏苏,他只有抛出去,然而就在这时,雪飞飞叫了一声:“停!”
鼓声止,傅小官正拿着那花刚刚站起。
雪飞飞取下蒙着眼睛的丝巾,看向了傅小官。
柳烟儿顿时掩着嘴儿窃笑,心想刚才顶了雪飞飞一下,时间恰恰正好。
傅小官这就很无语了,怎么这么巧呢?
雪飞飞说话了:“这第一杯酒,你可得喝了。”说着她走了过去,拿着酒壶亲手为傅小官斟了一杯,却被董书兰给接了过去。
“飞飞恐怕不知,刚才我已经和大家说了,他……为了明天上元诗会,是不能喝多的。”
雪飞飞一想,便点了点头,“这倒是更重要的事情,我们可还盼着你明日上元诗会能够作出更好的诗文,将那武朝的文行舟压将下去才美丽。”
文行舟当年一首《青玉案》而今依然留在千碑石上元诗文甲字第一列,对于文风鼎盛的大虞学子而言,这实在是一个耻辱,可偏偏这么多年过去,却没有谁能够作出比文行舟那首词更好的诗词了。
所以,这也是诸多学子的期望。
董书兰喝了酒,雪飞飞又道:“刚才可是说过,接花之人得满足我一个愿望……我的愿望是,请你随意作一首词!”
众人哗然,鼓掌叫好,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心想幸亏是叫我作词,若是叫我侍寝……我是侍还是不侍呢?
“前些日子我因诸多琐事难以入眠,夜里独起,于我那庭院中见有梅花盛开,欧得一首,今儿便诵读一番,与诸君共赏。”
那柳烟儿早已取来文房四宝,此刻摆在一旁的书案上,期待的看向了傅小官。
事实上此间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傅小官,于是便再没有了声音,似乎就连呼吸都已经停歇了下来。
他会作一首什么样的词呢?
听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以梅为题了。
他说难以入眠而夜里独起,想来就是前些日子与彗亲王的那番刀光剑影的争斗吧。
第两百二十六章 他太危险
傅小官肃然而立,徐徐开口。
“南乡子、冬夜
万籁寂无声。衾铁棱棱近五更。
香断灯昏吟未稳、凄清。
只有霜华伴月明。
应是夜寒凝。恼得梅花睡不成。
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
起看冰清满玉瓶。”
一词吟罢,满堂寂静!
董书兰弯了眉儿,苏苏似懂非懂却张着小嘴儿,雪飞飞依然注视着傅小官,只是那双眼却仿佛没有了焦距,柳烟儿看着纸上的这首词,迟迟未能将手里的笔放下。
兰庭诗社的学子们虽然早已知晓傅小官的厉害,但此刻亲眼见证,这份震撼却远比耳听来的更加强烈。
这就是作出了水调歌头一词,写出了红楼一梦那书,还作了虞朝少年说那文的傅小官!
果真是当今之文魁,诗书满腹那少年!
看似简简单单一首南乡子,却勾画出了词人隐士高人的飘逸风采,一句起看冰清满玉瓶,蕴意深远,余味无尽悠长。
这就是功力!
在座的都是极为自负的才子,在细细回味了这首南乡子之后,却尽皆折腰,自叹弗如。
秦文哲率先站起,极为佩服的看着傅小官,心想大爷爷所言,果真未曾欺我!
他鼓起掌来,顷刻间,所有人起立,面色狂热如潮,掌声雷动间,那飘入窗棂的月华,似乎也在这掌声中为之而舞。
便在此刻,一名侍女悄悄的走了过来,悄悄的对傅小官耳语了一番,递给了他一张纸条。
傅小官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然后拱手作揖,笑道:“献丑了献丑了,诸君,事发突然,我有点事情需要处理,有些扫兴,待我有暇在四方楼设宴给大家赔罪,我得先走一步,请诸君见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很是诧异,却没有人认为傅小官这是恃才放旷,这才想起他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从四品的中书省谏议大夫,还领了太中大夫这一文职。细数两百年虞朝历史,未满十七而登庙堂至从四品的官儿,这可是前无古人之功业!
那么他很忙自然就是有道理的,毕竟中书省可是朝廷的中枢所在,料理着天下大事呢。
秦文哲和上官淼拱手一礼,“傅兄这便是日理万机,为我等读书人之楷模,我等也定以傅兄为马首,作那初升红日,腾渊潜龙,试翼鹰隼之虞朝少年!”
“傅兄,请再受我等一拜!”
话音未落,以秦文哲为首的兰庭诗社学子们尽皆躬身行礼,气氛肃然而凝重。
这就是对傅小官的认可与心悦诚服。
至此之后,一批虞朝青年便追寻着傅小官的背影迅速的成长起来。
傅小官还礼离去,所有人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月色之中。
“所以,这就是天才!”秦文哲独饮了一杯,转身看向数十学子,又道:“现在,我们再来细细品尝一下这首《南乡子、冬夜》。”
……
……
傅小官三人登上了一艘小船离开了红袖招,往岸边而去。
“出了什么事?”董书兰看着傅小官严肃的神色有些担心的问道。
“水月庵的不念师太没有死!”
对于这事董书兰知道的不多,她疑惑的看了看傅小官,没有再问,心里却叹了一口气,心想他当真是越来越忙了。
回想起去岁临江之行,那时候他的过得轻松写意,笑颜常驻,尤其是在西山别院,他和农人们聊天,甚至挽着裤管下田。他和那些难民们坐话家常,说着西山的未来和他的理想。
那时候他也很忙,但那样的忙他是快乐的,并乐此不疲。
现在他居于上京,还进了朝堂中枢,他更加的忙碌,可脸上的笑容却日渐清减,多的是心里的谋算,还有如履薄冰的担忧。
难怪他前些日子难以入眠。
果真是只有霜华伴月明,起看冰清满玉瓶!
“我希望你能够快乐。”
傅小官握住了董书兰的手,“你莫要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董书兰白了傅小官一眼,心想如果真不是大事,他会如此匆忙的离开?
苏苏瞪大了眼睛看着月下的这两个人儿,她嘟起了嘴,又撇了撇嘴,一对狗男女!我就这样被你们无视了?
二师兄说牵手可是会怀孕的!
傅小官抬眼看着渐远的红袖招和渐近的秦淮河岸,压根就没注意到苏苏的表情,他想的是费安是如何知道不念师太没有死的?
他为什么要放了不念师太?
他究竟想干什么?
小船靠岸,傅小官三人登上马车,却没有回傅府,而是往水月庵而去。
他想要去看看。
虽然他很明白此刻的水月庵里,恐怕什么都看不到了。
……
夜已深,金陵城已然寂静。
月华灯光下,马车的轱辘碾压着青石路面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嘎吱声。
一路傅小官偶尔会和董书兰说上两句,说的都是父亲来了上京之后关于提亲的礼仪问题。
他可不知道这繁琐的事情,董书兰脸儿微红,却并没有回答他多少,而是斜乜了他一眼,“这事儿涉及到问筠,所以礼仪的事恐怕很是麻烦……你此刻的心并没有在这事情上,你也不用宽慰我,要做什么只管去做就好,我是不会拖你后退的。但是我有一点要求,无论何事,三思而后动,万万不可冒险,你可得记住!”
“嗯!”傅小官点了点头,伸手掀开了车窗,夜色光影下那些建筑黝黑森然,寂寞街道传来了更夫的声音:“亥时到!”“邦邦邦邦……!”
苏苏的耳朵忽然一动,她迅速的打开了琴匣,双手落在了琴弦上。
傅小官心里一惊,看向了苏苏。
苏苏侧耳细听,小脸儿上严肃的神色渐消,说了一句:“有人。”
“在哪?”
“飞走了。”
这上京城也不安全啊!
为什么总是有绿林高手飞来飞去呢?
傅小官觉得这事儿得和宁玉春好生说道说道。
毕竟是京城,是不是应该禁空才对?
马车继续前些,走过了十里长街,来到了水月庵的门前。
傅小官没有下车,他掀开车窗看着那扇门,过了许久,忽然说道:“回府!”
驾车的家丁老杨微微有些诧异,他调转了马头,马车往傅府而去。
“怎么了?”董书兰惊讶的问道。
傅小官伸手捋了捋董书兰耳际的头发,笑道:“忽然觉得进去看了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回家睡觉。”
然而苏苏盯着傅小官的眼神却分明写着两个字:骗人!
水月庵里有人!
苏苏的耳力极好,她自然听见了,但她不认为傅小官能够听见,毕竟傅小官至今连气感都还未能产生。
傅小官确实知道水月庵里有人,不过他不是听到的,而是猜的。
水月庵的门关着,但那门上的铜环却还在轻微的摆动。
这轻冷夜风能够吹动灯笼,但吹不动那铜环,再结合刚才苏苏说的那句有人,傅小官估计那人恐怕就是进了这庵。
如果不是因为有懂书兰同行,他定会跑去瞧瞧,但董书兰在身边,他不能去冒这个险。
……
水月庵里站着两个人,坐着一个人。
就在天井里,那颗梅树旁。
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一身云绣华服的锦衣青年,他的面前躬身站着两个蒙面汉子。
此刻那青年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本以为今晚能够见他一面,到没料到他如此机警,倒失了一个好机会。”
说着他站起身,抬手抓住了一支梅,摘了一朵,放在鼻端嗅了嗅,“两件事情!”
两个黑衣人抱剑拱手,“请公子吩咐!”
“其一,追查不念老尼姑的下落,记住,要活的。”
“其二……上元节啊,兰庭集诗会,杀了傅小官,要死透了的!”
两个黑衣人躬身领命走了出去,天井里安静了下来,月正当空,撒入天井一片冷辉。锦衣青年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身后的女娲主殿里走出了一个英姿飒爽背着一把刀的红衣女人。
“你不是想着过了二月二见他一面的么?现在为什么又这么迫不及待的要他死了?”
锦衣青年嘴角一翘,屈指一弹,那朵梅花飞上了天空,剥离成一瓣一瓣,然后纷杨着飘落。
“他太危险了,我忽然没有把握掌控他……那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背刀女人灿烂一笑,又问了一句:“那费大将军又算个什么事?”
锦衣青年收敛了笑容,阴恻恻说道:“知道前朝武圣杨蚬子会龟息之术这一绝学的人放眼现在武林也并不多,还知道前朝静安公主的人就更少了。费安可并没有废,这老狐狸可还安稳得很。”
“里面我们的人已经彻底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会不会是不念师太带走了?也或者落在了费安的手里?”
锦衣青年摇了摇头,“事涉前朝余孽名录,不念老尼以龟息之术玩金蝉蜕壳之计,是断然不会把那名册放在身上的。”
“那她会藏在哪里?”
锦衣青年伸出两指夹住了一瓣飘落的梅,忽然说道:“本王犯了个错误,应该让傅小官进来,他……或许能够找到。”
第两百二十七章 琐事
“里面的人厉不厉害?”
傅府,陶然亭。
傅小官与苏苏对坐。
“有一个很厉害。”
“里面有几个人?”
“三个!”
“你打不打得过?”
“有点棘手。”
“如果我当时要进去,你会不会拦我?”
苏苏的小脚丫晃荡了两下,回道:“不会。”
傅小官瞪大了眼睛,“那岂不是进去送死?”
苏苏有些惊讶,“那也不一定啊,没打哪里知道胜负?再说……如果真打不过,我肯定是能跑掉的。”
“……”
好吧,这丫头果然不靠谱,傅小官起身,摆了摆手,“晚安!”
“晚安!”
我好像说错了什么?
苏苏蹙着那双柳叶眉儿想了良久,然后眉梢一挑,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她清爽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傅小官回房并没有睡,而是写了一封信,写给白玉莲的。
信中说了关于西山团练的事情已经得到了陛下的批复,可以放心大胆的训练那批士兵了。
“我估计你已经将队伍拉去了凤临山脉,我就提醒你两点。
其一,随军医官也得参与训练,并且按照目前的人数,至少需要配备二十名医官,以懂得治疗外伤为主。
其二,在体能训练之余,射击之术需要提到首位,你得相信西山的那些人是真的能够改良火、枪的,那将是他们以后最主要的武器。
另外就是你也老大不小了,在那深山老林里面恐怕难以找到心仪的女子,我寻思是不是在这上京给你找一个,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口味,你若有空回信告诉我一声。
还有就是我在上京过得挺逍遥,皇帝又给我升官了,我和董书兰还有虞问筠也快要订婚了。给你说这些事是因为我觉得我很厉害,但是道院的这些家伙似乎看不出来,我又不好意思给他们直说,这喜悦埋在心里无人分享是一件很郁闷的事,所以就说给你听听,让你郁闷一下,这样我就好受多了。
好了,明儿个上元节,我又要作诗吓他们一跳了!”
放下笔想了很久,他觉得需要再写一封给秦成业,问问他关于火、药和火器的进展,并再次提了许多自己对燧发枪的意见和建议,最后说如果红衣大炮造了出来,就悄悄的运一门给他,他想要亲自试试那大炮的威力云云。
炮轰彗亲王府,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只是这厮开了春就要离开上京,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
……
宣历九年正月十五,元宵节,也称为上元节。
傅小官上午闭门著书,当然是《国富论》这书,今天写写差不多就完事了,当然他不会这么早就交给燕北溪,带薪休假这种事情自然是最舒服的。
距离将这书交给燕北溪还有三天,他需要这愉快的三天假期,因为按照时间来算,明天,也就是正月十六,父亲就会抵达上京了。
近午时,他将富国论写完,董书兰来了。
“母亲说叫你过去吃饭。”董书兰的脸儿在阳光的映衬下洋溢着圣洁的光辉,傅小官顿时迷醉,正要伸手,董书兰却跳到了旁边,背着手儿俏皮的看着他,“你甭想!”
“咳咳……”未能得逞,傅小官有些遗憾,笑道:“还是丈母娘疼我,要不,咱们现在出发?”
“嗯!”
两人上了马车,当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傅小官一把将董书兰抱了起来放在了腿上。
“啊……别……!”
董书兰像一只受惊的猫缩成了一团,脸蛋儿瞬间通红。
“嘿嘿,你还想逃过本公子的魔爪不出?”
此处占用内场1.25G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毕竟是一大节日,再加上今日阳光正好,出行的人极多,但没有人知道其中有一辆马车里正在发生着一幕香艳的故事。
董书兰的眼已经朦胧,她觉得口渴,觉得很热,觉得……内心深处有一只小恶魔正在升起。
她轻咬着嘴唇,似乎难以抑制,她很想将傅小官手拿开,偏偏又觉得没了力气。
——那不是因为没了力气,而是她真的觉得很欢喜。
这……就是……老天爷……要创造出……男人和女人……的原因!
于是外间的一切仿佛消失,她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就差最后登天的那一步。
傅小官停了下来,过了数息,董书兰回到了人间,车外嘈杂声萦于耳际,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坐到了傅小官的旁边。
“你这个坏人!”她那双水汪汪的明眸瞪了傅小官一眼,咽了一口唾沫,舔了舔朱红的嘴唇,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不敢再去看傅小官,而是仔细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书兰。”
“嗯。”
“我爱你!”
“……”
董书兰的手顿时停住,快十六岁的少女哪里听过如此明目张胆的话!
哪怕这句话仅仅只有三个字,却犹如一记重锤锤在了她的胸口,令她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她的心儿又跳的很快,过了许久才抿了抿嘴儿,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这家伙,总是这般撩人,这一辈子可就这样被他欺负了!
……
……
董府的这一顿午饭很丰盛。
傅小官拍着丈母娘的马屁大快朵颐,董修德心里愈发觉得不对劲。
他还没来得及问问究竟自己是不是亲生的,董康平却说话了。
“修谨和秦舒雅的事,得抓紧时间去办。舒雅那姑娘为了等修谨可耽误了不少时间,再不去提亲我担心秦会之会有意见。”
傅小官这才知道自己那大舅哥还未曾婚配,而他的对象居然是政事堂参知政事秦会之的女儿,秦墨文的妹妹!
这大舅哥不错啊!
那时候他可仅仅是国子监的一个小官儿,居然勾搭上了秦会之的女儿,而且听老丈人说来,那个叫秦舒雅的女子还在等着他。
当然,这事儿他没有发言的权利。
董夫人说话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看看什么时候去提亲?”
“就下午去吧,明天又要忙了,怕没时间又耽搁了。”
这不过是午饭时候的一个插曲,傅小官和董书兰在午饭后一同离开了董府,他们并没有去兰庭集,而是回到了傅府。
“这是青鸾巷的那两处地契。”
傅小官从房中取出了当初从施老太爷手里取得的两张地契,摆在了董书兰的面前。
“花了多少银子?”董书兰颇为惊讶,那可是极好的两处地,她压根没有料到施家会卖给傅小官。
“没花银子。”
“……当真?”董书兰瞪大了眼儿。
“我可不会骗你,施老太爷是个聪明人,比起施朝渊,他才最有眼光。”
“他看上了你什么?施家倒是有个女子,不过人家可早就嫁了人,他图你什么?”董书兰百思不得其解。
“施老太爷才是真正做生意的人,他用这两块地皮投资了我这个人,赌的是我的前程。”
董书兰仔细的想了想,大致明白了傅小官这句话的意思。
傅小官是陛下手里的孤臣,陛下是下了决心要整顿吏治的,那么施阀必然受到牵连。施老太爷用这两张地契收买了傅小官,求的是如果陛下的刀落在施阀的头上,傅小官能够让那刀砍得偏上那么一些,这就足够了。
“会不会出问题?”
“当然不会!”至于为什么不会,傅小官没有解释。
“你准备怎么用这两块地?”
傅小官从袖袋中摸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董书兰,“照着这个图纸来建,名字就叫……余福商贸中心。我估计没什么时间来办这事,西山的水泥会运来,这事儿只有交给你了,就在上京找匠人吧。”
这是一栋五层楼的建筑,一楼四方开门,四方也都有楼梯上楼,每一层都宽阔敞亮,而中间却空着,仿佛天井。
样式特别,董书兰却明白了这楼的意义——用来做生意极好,因为方便,也因为规模够大。
“彗亲王府赔偿的二十万两银子,除了修缮这宅子花掉了一万两,剩下的倒是足够修这两栋楼……”董书兰看向傅小官,问道:“这么大两栋楼,就算是把你西山和这小衣的产业全部放进去,也只占据一小块地方,你准备卖什么?”
“我们自己选一个最好的位置就行,其余的出租,以百货为主,每一层规划好卖什么,比如一楼只卖服装,二楼只卖珠宝水粉,意思就是这样,你看着弄就行。”
董书兰又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番,心想这两处楼地里位置极好,租出去倒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于是她将这两张地契和那一张图纸慎重的收起,心思儿便落在了这两处地方,心想此事得和问筠商量一下,反正工部的匠人们没什么事,是不是让他们来修建?
两人随后聊着些生意上的事,多是董书兰问,傅小官答,董书兰受益良多,觉得傅小官这家伙,被自己的人打了一棍子之后怎么会变得如此厉害?
要不要再敲他一棍子呢?
董书兰侧身看着傅小官的后脑勺,傅小官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夕阳渐落,傅小官带着董书兰和苏柔苏苏离开了傅府,往四方楼而去。
苏珏没有同去,他要去水月庵,傅小官的意思是,你随便看看。
第两百二十八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上
上元节作为虞朝的一个重大节日,自然十分隆重。
上京城里点亮了各种花灯,大街上又有爆竹声声,还有民间自发组织的各种表演队伍。
比如街道的宽阔处搭着戏台子唱大戏。
也比如踩高跷。
还比如舞狮子。
舞龙是没有的,因为龙象征着皇帝,你把皇帝弄的乱甩这有些不合规矩。
但是若要问上元节最热闹的地方,不是青楼,也不是红袖招,而是兰庭集。
今晚的兰庭集不仅仅是诗会,还有上元灯会。
当然在上京人们的心里,这诗会自然是最重要的事,可那诗会却不是每个人的文章都能上到兰亭阁的第三楼,但灯会却是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并能获得对应奖赏的。
傅小官一行从四方楼下来刚刚走到未央湖的码头,便看见了以秦文哲为首的那群兰庭诗社的少年们。
其中有一个少年傅小官见过一面,他是董修怀,董书兰的二伯董详芳的儿子。
傅小官与这群少年们拱手见礼,分乘数艘彩船去了兰庭集。
虽然现在才酉时初,距离兰庭集诗会还有一个时辰,但偌大的兰庭集已经人山人海。
灯会已经开始。
各式花灯垂于空中,花灯上写的便是谜面。
许多人就在看着这玩意,或者冥思苦想,也或者哈哈大笑。
傅小官对这玩意也颇感兴趣,因为前世并没有见过。
苏苏同样如此,当然,她的兴趣不在这花灯上的谜面,而是这各种各样的漂亮灯笼。
董书兰的兴致很高,此刻驻足在一个飞鱼花灯前,花灯上的谜面是:提点落子将军抽车。
这玩意挺难的,这是傅小官的第一个想法,然后便见董书兰蹙眉沉思,良久,她展颜一笑,对着傅小官欢喜的说道:“我知道是个什么字了。”
讲真,对这东西傅小官还真不擅长,所以他问道:“是什么字来着?”
“就是一个‘字’字。”
“何解?”
“提点落子,将军抽车,军去掉一个车,上面一个点,下面落个子字,不正好就是一个‘字’字?”
傅小官恍然大悟,众学子纷纷赞美,董书兰喜滋滋取了那花灯去了兰庭阁下,回来时候手里拿着一只缝制精美的小兔子。
学子们也来了兴致,分散于花灯间,各自看着灯谜,许多人有所斩获。
傅小官没有,他看着董修怀,董修怀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不是兰庭诗社的成员。
“父亲的意思是……看看我能不能随你去参加武朝文会,另外就是,父亲想明日请你和书兰姐去我家赴宴……”
董修怀很是局促,他有些艰难的说完这番话,抬起头来看向傅小官,很是腼腆,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早已定下人选,或者不太方便,我不去也罢。”
傅小官拍了拍董修怀的肩膀,笑道:“反正要一百个人,便宜别人当然不如便宜自家人。”
“这么说,你同意带我去?”董修怀欣喜的问道。
傅小官点了点头,“你别声张,这事儿我放在心上,到时候将你名字填上去就行。”
董修怀深吸了一口气,对傅小官躬身行礼,脸上的喜意难以自已。
他曾经想过很多,想着自己与傅小官并不熟识,想着自己的文采并不出众,想着傅小官那么大的名气会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今夜他鼓起勇气的说了出来,却没料到傅小官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
这个姐夫,很好!
“你们在聊什么呢?”秦文哲手里拿着一个布猴子走了过来。
“聊聊这灯谜。”傅小官指了指面前的这盏花灯:南望孤星眉月升,“文哲兄以为这是个什么字?”
秦文哲一听,这是傅小官要考教我的意思了?
于是他收敛了神色,很是专注的看着这灯谜,冥思苦想起来。
天可怜见的,傅小官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却导致秦文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傅小官耸了耸肩膀,回首一望,苏苏和董书兰都跑不见了,他的身边只有苏柔。
苏柔没有绣花,她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些灯谜,那双细细的眼睛比往日里睁得更大一些。
上官淼来到了傅小官的身边,问了一句:“傅兄可有斩获?”
傅小官双手一摊:“一个都猜不出来。”
“呵呵!”
上官淼觉得傅小官这话一点都不好笑。
你特么都猜不出来别人还能猜出来?
这小子如此低调,没有去和这些少年们争这花灯的风头,这便是礼让,果然是深耕圣贤书的大才子!
“你不猜这玩意也好,给别人留点活路。倒是呆会的诗会,你可不要藏拙……”上官淼忽然靠近傅小官,低声又道:“提前告诉你一个消息,爷爷那听来的,你那篇《虞朝少年说》估计今晚会进行评选,爷爷认为这篇文章极有可能通过,会登上千碑石杂文篇,至于在什么位置,爷爷认为是甲字第一列,但最终结果,可还得等另外四位大儒一起表决。”
傅小官颇感意外,这千碑石倒是荤素不忌,不过今晚分明是上元节,怎么拿出那篇文章来说事?
他没有去问,淡然一笑,“那篇文章如果能够传世,倒是比这些诗词更有意义。”
上官淼作为一个武人半个文人深以为然。
那是一篇震耳发聩的文章,如果能够激励起虞朝的少年们担当起身上的重任,令他们奋发图强,虞朝之兴指日可待!
就在这时,苏苏一蹦一跳的来到了傅小官的身旁,手里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儿。
左边的舔一舔,右边的再舔一舔,苏苏很满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觉得这大概就是红尘比道观好的地方。
……
夜渐深,金陵城被各种的花灯花树映得通红,仿佛白昼。
金陵府衙里,府尹宁玉春揉了揉眉头,这特么的已经是第十二起踩踏事故了!
“令南北两衙加派人手,重点加强兰庭集,雨花台,青鸾巷,还有秦淮河岸等人群最为集中地方的防范,有作奸犯科者直接拿下,有醉酒闹事者也直接拿下,尤其要注意防火,特么的那么多灯笼,万一烧着了可就不妙……!”
与此同时,金陵城所有繁华的地方都出现了几个乞丐。
他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金陵城本来就有乞丐。
这些乞丐并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他们原本蹲缩在墙角下,冷漠的看着这人间的繁华,只是此刻他们站了起来,或者爬上了墙头,也或者爬上了树梢。
然后……
天上飘下来许多的纸,就像秋风里飘飞的落叶一般。
那些纸大多数都落在了人群的头上,人们拿起纸抬头望去,却并没有看到那些乞丐离去的背影。
他们拿着纸看了起来,然后有惊呼声起,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却在交头接耳间确定了这张纸上写的东西是真的!
“天下第一罪人费安!”
简单的标题,却足以勾引起所有人的兴趣。
“宣历二年,南部边军与武朝在祁山一战,大败!
时任南部边军大将军费安,指使其副将林平,屠杀祁山下虞朝村民八百!斩八百人头送往京城邀功!
费安逆贼为一己私利目无法纪,以虞朝八百村民之鲜血染红了他的那身红袍!
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在那场屠杀中活了下来,我来到了上京,我要将这逆贼倒行逆施之罪告于天下!
八百村民的血早已冷去,他们被埋在深山而无人知晓。但举头三尺有神明!正义不会迟到!那八百个无头的冤魂聚于祁山下未曾散去。
他们,不甘!
因为这逆贼非但没死,而今还在南岭郡种田!
我想问问虞朝的官员,所谓律法为何物?
我想问问虞朝的百姓,你们是否还有血性!
我想问问费安,你这狼子野心,可曾想过会遭天谴!
为了虞朝之公平与正义,为了那八百夜夜哭泣之冤魂,为了这虞朝的天空不被那小人之阴气蒙蔽,为了还虞朝之朗朗乾坤——我倡议,所有收到此信之人,同去金陵府衙上万民书为那八百村民伸张冤屈,将那叛贼费安送上断头台,以祭天下!”
“怎么会这样?”
“不然费安那逆贼怎么会从南部边军的大将军之位归隐?”
“这哪里行?归隐有个屁用!”
“对对对,走,我们去金陵府衙上万民书!”
“杀了费安!”
“为了公平与正义!”
“……”
人群浩荡,宛如长龙。声势浩大,直震云霄!
惊羽卫金千户大惊,他在第一时间派了手下回府衙送去了这份传单,然后他在街中横刀立马想要阻止雨花台这处的人群。
但是这人群却如潮水一般的将他淹没,他根本无法拔刀,也不敢拔刀。
他弃马而飞,踩着无数的人头,他的视线在各处搜寻,然后,他看见了远方一个正在离去的乞丐。
他纵身飞去,几个起落间一刀落在了那乞丐的脖子上。
“说,背后煽动者是谁?”
那乞丐缓缓转身,盯着金千户,忽然一笑,“你穿着这一身皮,应该代表着正义,你不去捉拿逆贼,反而来抓我——你懂什么叫舍生取义吗?”
他的话音刚落,伸手一拍架在脖子上的刀,刀劈入了他的脖子,血顺着刀流了出来。
他依然笑着,视线却落在那些灯笼和花树上,是那样的美丽,是那样的令人着迷。
“正义……不会迟到!”
他依然笑着,砰然倒地!
第两百二十九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中
与此同时。
上京城的各处都收到了这样的传单,兰庭集并不例外。
这里更多的是学子,他们在看了这传单之后瞬间就转变了身份,变成了愤青!
愤青的力量是极为强大的,因为他们有知识,懂律法,最重这浩然正气。
费安居然敢斩杀虞朝百姓之头颅来冒充军功!
这非但是无法无天,这特么就是想要造反!
“朗朗乾坤,此贼居然如此大胆!我等求学为的便是弘扬正义激浊扬清,费安逆贼倒行逆施其罪当诛!如果诸位还有血性,不惧那费阀之淫威,请随我来,去那金陵府衙为万民情愿!”
群情激昂,讨伐费安之声震天而响。
傅小官淡然的看着,问了身边的秦文哲一句:“那少年是谁?”
“学宫学子陈束。”
“有什么背景?”
秦文哲想了想,摇了摇头:“好像是宣历六年举人,在学宫求学两载,学业很是不错。”
傅小官点了点头,记住了陈束这个名字。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热闹?”上官淼蠢蠢欲动的问道。
“你们对此事是怎么个看法?”傅小官没有动,反问了一句。
“看着传单之上所写,应该是真的,只是其中还是有些蹊跷。”秦文哲回了一句。
“说来听听。”
“你想,如果陛下不知道费安斩杀平民冒充军功之事,他是不是应该还是东部边军的大将军?可他却在宣历三年就主动请辞回了南岭郡……我的意思是,陛下应该知道这事,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将那事情宣扬出来。现在被人给顶出来了,还让上京所有人都知道了,陛下恐怕有些伤脑筋。”
傅小官多看了两眼秦文哲,这小子不错,思虑周全,他又问了一句,“那么既然这事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你们认为费安会怎么做?陛下又会怎么做?”
秦文哲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傅小官又在考校他,他思量片刻,回道:“面对这风口浪尖,费安只怕会躲起来。至于陛下那边,肯定是先平民愤,然后再采用拖字诀。老百姓们最易被煽动,但也最容易忘记这些事。”
“只要过一些日子,他们被那油盐柴米之事一磨,便会将这事淡忘。再说……他们可没那精力天天去围着金陵府衙为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为那八百个根本不知道的人去讨那公道。所以我以为这事儿最终就是烟消云散,或许会存在于他们的记忆里,偶尔时候会说起:咦,那费安,好像还是没死。”
秦文哲一笑,双手一摊,“大致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上官淼一声叹息,“所以我没有听爷爷的建议而选了武道,还是从军单纯一些,生死就是一刀。不似这庙堂上面的事……知道了糟心,不知道又闹心。所谓正义……迟到的正义,它还叫正义吗?”
傅小官没有回他这句话,这个问题是个系统问题,他无法回答。
……
……
蝶仪宫。
尚贵妃皱起了眉头,陛下并没有在此间,她走向院落,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果断的对年公公下了三道命令:“立刻封闭兰庭集,未央湖所有的船只不能靠岸。另外着宁玉春,受理此案,以平民愤。回来之后你马上去见皇上,请陛下调禁卫入城。”
“老奴这就去办。”
年公公转身离开,虞问筠问了一句:“娘,这费安既然作出了这等恶事,就让他们把这事闹大一点不好吗?”
尚贵妃转身,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何人所为?”
“这上面不是写着那村子活着一个人么?”
尚贵妃笑了起来,心想还是像问筠这样活得简单一些更好。
她没有回答,怕的是虞问筠担心。
那小子居然干出了这等大事!
这可真的会出乱子的!
此刻只怕有许多人等着看热闹,此刻恐怕还会有许多人借此机会煽风点火。
“太后的身子现在怎样了?”
“不太好,今日昏迷了两次,只进食了一小碗米粥。”
“这些日子,你就多陪陪太后吧。如此看来,也陪不了多少时日了。”
“嗯!”虞问筠垂头,眼圈儿微红。
“多事之秋啊!”
……
……
燕北溪拿着这张传单仅仅看了一眼。
“备车!”
“拿朝服!”
“叫燕师道回来,即刻入宫!”
“去请费老太师入宫!”
吩咐完毕,他换上朝服,登上马车,径直往皇宫而去。
……
南岭郡,闲云别院。
费安手里拿着这份传单,脸色却平静如水。
费老太师背负着双手在这后花园里来回的走着,过了片刻,他停了下来,看着费安,说道:“你必须现在离开!”
费安放下手中的传单,摇了摇头。
“我哪里也不去。”
“这是有心人在故意炒作,为父现在不知道这事是不是陛下的意思,如果并非陛下的意思,你若不避,如何为陛下争取时间?”
“父亲,我为这事背负了六年,累了,你莫要管我,该怎样就怎样吧,如果能够成全陛下之名……儿死又何妨!”
“荒唐!”
费老太师斥责了一句,那双老眼看向明月,“我先进宫一趟,你给老子速速避开!”
他转身离去,费安却并没有走。
他起身从墙边取下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刀,轻轻的抚摸着,满眼的温柔,仿佛这不是冰冷的刀,而是温柔的情人。
傅小官,你这小子可以的!
他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提着刀来到一块巨大的磨刀石旁,开始仔仔细细的磨着这把长刀。
却不知道他想要斩谁!
……
兰庭集愈发热闹。
以陈束为首的数以万计的少年未能离开兰庭集,因为那些船居然一艘都没有过来!
他们大骂,他们怒吼,他们燃烧着充沛的精力,然后终于累了,折身返回了兰亭阁的广场。
上官文修秦秉中等五位大儒就站在兰亭阁的三层楼上,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尽皆忧心忡忡。
“这诗会……怕是办不下去了。”
“现在诗会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好手段,控制了此间少年,若是让他们离去,只怕上京城会更乱。”
“能困住多久?最终还不是得放他们离开?”
“待他们离开时候,便再无这股气势,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傅小官看着众人回来,心里大致猜到了一些,这虞朝的朝廷反应还是很快嘛,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作出了应对,也不知道上京城里现在是什么模样。
金陵府衙已经被汹涌的人群包围。
宁玉春心里只想骂娘——这特么的,谁干的这破事!老子若是将他揪出来,定要杖责五十大板!
但他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去想那幕后黑手之事,他得到了尚贵妃的密令,此刻他必须平息这些傻老百姓的怒火。
他就站在衙门口搭起的高台上,大声的吼着:“你们都安静一下,安静!”
可是,他的嗓子都吼哑了却依然无法让这些激动的人安静下来。
想了想,他转身去了后院,提着一把大刀走了出来。
“老子叫你们安静!”
随着他一声怒吼,手里的大刀一刀劈向了脚下的高台,闪烁的刀光之下,高台的一角应声而断,这才震慑了大部分的人,他长刀一指,又大吼道:“你们的诉求,本官已经知道!本官也已经受理!你们请散去,本官审问之后自然会给大家一个公道!”
“费安呢?”
“有本事你把费安抓来啊?”
“狗官,你这是想要息事宁人!”
“不要相信他,我们要见到捉拿费安!”
“……”
宁玉春满头大汗,他狠狠的咬了咬牙,“你们听着,本官这就派人捉拿费安!”
他唤来了金千户,“带惊羽卫,捉拿费安!”
金千户一惊,大人这是要玩真的?
宁玉春又低声说了一句:“切记,保护好费安的安全。”
“属下领命!”
金千户带着三百惊羽卫骑马而出,“都让让,你们围在此处,我等如何出去?”
百姓们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三百惊羽卫提刀而行。
“大家听我说一句!”宁玉春又大吼道:“你们这么多人围在此处并无好处,万一发生点意外可是会出大事情的!我,宁玉春,向你们保证会捉拿费安!但是,请你们都散去,如果你们不信,可以留少许代表在此见证。我现在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如果还不散去,休怪本官以寻衅滋事罪将尔等入狱!”
“燃香!”
一炷香在这高台点上,宁玉春没有穿朝服,而是穿着一身明晃晃的战甲,他手提长刀傲然立于高台之上,那双眼睛在人群中逡巡,生怕里面有有心人再挑起这群百姓的怒火。
这特么的,万一金陵大乱,可是会出大问题的!
没多久,两侧有马蹄声传来,他放眼一看,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霍淮谨手持长枪站在马背上。
他的身后就是禁军,黑压压一大片。
霍淮谨看着这阵仗也是吓了一跳,这里聚集了多少人?
他难以估计。
他从腰间取下酒馕喝了一口,视线并没有投向这人群,而是看着街边的花树与花灯。
嗯,果然很美!
第两百三十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下
夫子庙顶上的那处旧庙而今是一片废墟。
就在这片废墟里,却清出了一方干净地,地上摆着一张精美圆桌,圆桌上有菜,也有酒。
圆桌的旁边有三个暖炉,却只坐着两个人。
他们是大皇子虞问天,和四皇子虞问书。
此刻虞问书点燃了桌上的炉子,将酒倒入铜器中,放在炉上暖着这壶酒,淡然的说了一句:“可惜无雪。”
“但有月。”
“……还是雪好,就像傅小官当初在三月巷子一样,赏雪煮酒,想来极为美妙。”
“四弟,今夜四处城门已封,你倒是挺有闲情。这地方不但荒凉,而且风还很大,大哥就想来问你一句,你当真想要这上京乱了?”
四皇子嘴角儿一翘,那双眼便眯起了少许,他取了酒为大皇子斟满,说道:“这破事可不是我干的。”
“除了你,我想不出来还会有谁。”
“来来来,我们兄弟已经有六年吧,六年了,还没有这般认真的喝一杯,我这个当弟弟的敬你一杯!”
虞问天举起酒杯和虞问书碰了一下,一口饮尽,再次看着虞问书。
“我觉得大哥对我有些误解,我们兄弟二人虽然有些矛盾,但我还不至于将这上京城弄得太乱——太乱了收拾起来太麻烦,而且,现在国库里的银子可不多了。”
虞问天那双眉头一皱,又问了一句:“那你以为是何人所为?”
“除了傅小官,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有如此手笔!”
虞问天的眉头皱的更紧,“傅小官?理由是什么?”
虞问书哈哈一笑,“大哥啊,看来你对傅小官的了解还是太少,这人行事天马行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如果非得要说一个理由……”虞问书扬了扬眉,又倒了两杯酒,“我认为他就是想做给父皇看看。”
“他就不怕捅出大篓子?”
“依我对他的了解,在他的眼里,他压根就不怕出什么篓子,否则,昔日十里长街五里血这种事情,他干得出来?三月巷子煮酒赏雪杀人之事,他干得出来?”
虞问书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不瞒大哥你,三月巷子我的手下死一伤残二十,可都是拜傅小官所赐。”
虞问天沉默数息,问道:“你既然不想借着这东风乱了京城,那么你秘密调出雨花台十二高手所为何事?”
虞问书又露出了笑脸,“看来大哥也不似表面所见那般简单,来,我们兄弟再喝三杯,我就告诉你我要做什么。”
三杯下肚,虞问书一头长发在夜风中狂舞。
“我自然是去把那二十个关在刑部大牢里的手下给杀了。”
虞问天一惊,“你就不怕露馅?”
“今夜东风正好,杀杀人,喝喝酒,叙叙旧,何必去想太多。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你就是个疯子!”
“不不不,我现在发现了一个比我还疯的人。”
“傅小官?”
虞问天嘿嘿一笑,没有回答,而是忽然说道:“大哥,东部边军只怕会耗费你极大心力,你当真要去?”
“这是我的志向,为何不去?”
虞问书微微颔首,“对,志向!”他长身而起,走出了这一方干净地,踩在了地上的一尊破碎神像上,仰头望着明月,然后弯腰捡了一块石头愤怒的扔了出去,面色突然狰狞,看着山下依旧灿烂的金陵城,一声大吼:“我去特么的志向!”
他转身,恶狠狠盯着虞问天,“来来来,你来看看这火树银花,你来看看它真的像表面那般美丽么?”
“都特么什么时候了,你跟我说志向!庙堂上奸臣当道,后宫里那妖女作恶,父皇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可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么?他真的能掌控一切么?屁!狗屁!狗屎!比狗屎还要恶心!”
“虞问书!”大皇子也长身而起,甚至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之上。
“你想杀我?来啊!”虞问书伸手指向虞问天,“我且问你,你可知道你母亲是如何死的?你可知道泰和盛世而今才过去多少年,但国库里却特么空的连老鼠也不愿意进去!你知不知道而今的虞朝危如累卵?你又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派了人去了夷国游说,夷国早特么打过来了!”
“你那志向……真好!”虞问书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似乎很累,他一屁股坐在了这神像的头上。
“你这是发了癫!”虞问天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盯着虞问书,“母亲之死,太医院有详细记载,你不要借着几杯酒打胡乱说!”
“至于国库亏空,这些年来虞朝极为不顺,这本天灾,非父皇之过。另外我要告诉你的是,如果没有尚贵妃在后面主持大局,这虞朝恐怕早跨了。她虽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虽然也极少去拜见她,但是我依然佩服她,容不得你在背后血口喷她!”
虞问天也伸出手来指着虞问书:“念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你给我记住了,仅此一次,如果我再听到你胡言乱语,大哥免不得要领教一番你的归元三剑!”
“这个国家还轮不到你操心,你少添一点乱子,就比什么都好!”
“你……好自为之!”
虞问天转身离去,消失在夫子庙顶。
虞问书没有回头,他依然看着山下的锦绣,忽然无声的笑了起来,那张漂亮的脸愈发妖异,但那双眼里却噙着些许泪花。
“傅小官,你丫快死了吧!”
他喃喃低语,却被这山风吹去。
……
……
大虞皇城后宫,慈宁宫。
以尚贵妃为首的一众嫔妃黑压压跪了一屋子。
里面燃着檀香,并未曾开窗,再加上还燃着四处火炉,这慈宁宫里的空气很是浑浊。
那道香妃竹帘至今未曾开启,进去的太医却早已经被赶了出来,而今就躬身侯在那门口。
一个老太监掀开了竹帘,急匆匆向这群宾妃走来,跪在了尚贵妃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太后要见娘娘。”
尚贵妃起身,随着这老太监进了内宫。
皇帝虞胤此刻正坐在床前,而虞问筠正陪在床尾。
尚贵妃的心猛的一跳,轻步来到了床头,低声问了一句:“母后,可好了一些?”
太后娘娘有些艰难的睁开了那双浑浊的眼,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来,这里坐。”
虞胤让开,尚贵妃坐在了床头,伸手握住了那只宛如枯槁的手。
“母后,有什么话等好一些再说吧,开了春臣媳陪您去南山别院住住,那里可有您亲手种下的桃树,到那时候那些桃花就会开了,臣媳去请道院的苏苏姑娘来,听说苏苏姑娘之琴音,可招来百鸟朝拜,想来那景致是极好的。”
太后的眼里泛起了几许光彩,似乎想起了南山别院。
当年她还年轻,与先皇在南山别院的院子里种了许多桃树,三年之后,那片桃林一到三月便会热闹起来。
那些白的粉的红的花儿,会引来蜂与蝶,它们在花间起舞,展现出春的美丽。
可是,这春却已经遥不可及。
她试图笑一笑,脸上松弛的肌肉抽搐了两下,终究没有笑出来。
“傅小官,很好,以后……你可要多帮着他一点。”
“嗯!”尚贵妃点了点头。
“我那寿辰收到的那些礼物,唯独只有傅小官的那一份,让我欣喜。”
“这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我去之后,你需登皇后位,管束后宫,为陛下分忧。”
“问筠这孩子……很有眼力,奶奶是想看着你和傅小官大婚的……可是奶奶恐怕看不到了。”
“不,奶奶您一定要看到,我不许你走!”虞问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外面的宾妃吓得脸色顿时煞白。
“你这傻姑娘……奶奶七十了,也活够了,得去陪你皇爷爷了……那南山别院……奶奶……就送给你们……”
老太后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小,她颤巍巍伸出了另一只手,虞问筠连忙握住,“扶我……起来……”
尚贵妃和虞问筠将老太后扶起。
“为我更衣……穿那件……绣着桃花的……红袍。”
“奶奶你这是……”
“我要去透透气,这里面太闷了,今儿个不是上元节吗?对了……兰庭集……傅小官……可又作了什么……好词?”
虞胤转身对身边的老太监低声说了一句,那老太监出了这门,破窗而去。
“母后您等等,儿臣已经叫了人去兰庭集取傅小官那诗去了。”
“好……我一定得等着。”
跪在慈宁宫外的燕北溪一行心里愈发冰冷,这么长的时间陛下都没有出来,那些宾妃门跪在里面也毫无动静,甚至就连太医都没有出来。
要出大事!
燕北溪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了慈宁宫,飞快的向政事堂跑去。
老太后穿着一身红衣在尚贵妃和董书兰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都起来吧。”
她仅仅看了一眼这群宾妃,便要出门。
“外面风寒。”
“无妨,上栖凤阁。”
栖凤阁高五层,站在阁顶,老太后让虞问筠推开了窗。
夜风吹散了她额间的白发,她睁大了眼向外看去,这就是金陵城,千树花开,是如此的美丽。
她终于笑了起来,“问筠……南山别院外……有一块田……奶奶当年开垦的……让傅小官……将那稻种……种一些在那田里……奶奶……想看看,一亩田产五六百斤……是什么模样……”
一声钟声响起,燕北溪心里一抖,笔尖落下了一滴浓墨。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一夜鱼龙舞 上
十里长街长又长,中间站着个少年郎。
虞问道背着长剑肃然的站在长街的中央,东风依然在,花树依旧亮。
但长街的人却并不多,虞问道知道那些人恐怕都去了金陵府衙。
金陵府衙有霍淮谨所带领的禁卫守着,料来出不了什么大事,所以他得到的命令是监控全城——出动了清风楼所有的人!
红妆就坐在他旁边的屋顶上,长剑摆在腿上,同样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虞问道向五味斋走去,姜鱼正要打烊,她也想去金陵府衙瞧瞧热闹。
毕竟是关于前东部边军大将军的秘闻,不知道那个一身正义的金陵府尹敢不敢将他拿下。
“来半斤桂花糕。”虞问道说道。
“客官你来的正巧,若是晚那么一会,可就没了。”
“……小娘子生意不错。”
“嗯,还行,主要是我也想去看个热闹。”
姜鱼麻利的将桂花糕称好装在了纸袋子里递给了虞问道,虞问道随口问了一句:“去哪里看热闹?”
“先去金陵府衙看看,再去兰庭集……估计兰庭集的诗会就要开始了,我得去瞧瞧傅公子作诗。”
虞问道笑了起来,“可能不巧,我刚从那边过来,金陵府衙被禁卫军戒备了,未央湖上的船,也被禁止通行了。所以,你还不如不去。”
“啊……!”姜鱼有些惊讶,“敢问公子,发生了何事?”
虞问道转身离开,丢下了一句话:“一些破事。”
虞问道的话音未落,屋顶上的红妆忽然站起,然后飞了出去,虞问道抬头一看,长街的东面有火光冲天!
他的双眼一凝,展开步伐,消失在五味斋的门口。
姜鱼跑了出来,望着那火光,喃喃的说了一句:“天杀的!果然有人作乱!”
然后她便看见那火光中有人飞了起来,有明晃晃的刀光剑影闪烁,她迅速转身回了五味斋,将门关上,打消了出去的念头。
红妆的长剑翻飞,对方是一个持刀大汉,刀法凌冽凶猛,走的是霸道之路。
刀山的刀客!
虞问道没有去支援红妆,因为他的面前同样站着一个人,这是个蒙面的女子,手里提着一把细剑。
两人相视一眼,随之而动,用的居然都是剑林的剑法。
“你是何人?”虞问道荡开那女子的一剑问道。
“剑林规矩,出山各为其主,看剑!”
剑碎东风,其气纵横,那花树倒了一根,上面的花灯点燃了花树,在这长街的青石板上熊熊燃烧起来。
……
……
明月当空,寒重夜长。
兰庭集依然热闹,但这热闹已经脱离了灯火和诗词,更多的是学子们议论着费安之事,然后引申到了而今虞朝的国事之上。
一个个慷慨激昂,恨不得自己才是那当朝宰相。
纸上谈兵这种事情是文人书生最喜欢做的,因为口说无凭,也因为说起来很简单。
傅小官对这些言语毫无兴趣,他带着一行人来到了未央湖畔,月下的未央湖波光粼粼,远方的黝黑与天际仿佛连成了一片。
因为这湖上的船尚未解禁,他并不知道而今城里的局势发展成了什么模样,但想来凭着朝中那些人的手段,定然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只是他很好奇费安究竟被抓了没有。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的那群学子中有七个人正悄然的向他靠近。
也就在这时,燕小楼和一众女子出现在他们的附近。
燕小楼看见了傅小官,心里很是欢喜,她离开了这群女子,向傅小官跑去。
正在靠近傅小官的七人忽然感觉到了某种气机,有些不对劲,他们停了下来,然后在人群中对视了一眼——这七人不是一伙的,而是两起。
其中一起四人,另外一起三人。
四人是来自雨花台的十二高手,而另外三人却是施朝渊请来的江湖杀手。
那气机,便是他们这样的武林高手所自然散发出来的,当然,苏苏此刻也感觉到了,所以她随意的取下了琴匣,坐在了岸边,将琴放在了腿上,那双手也自然的落在了琴弦上。
她的这一举动顿时引起了傅小官的警惕,他明白有危险来临,但对于秦文哲这些学子而言,他们却尽皆以为苏苏这漂亮小姑娘怕是要在这月下弄琴。
机会就这么失去,两伙人互相不知道对方身份,彼此想的是这傅小官居然带着这么强大的扈从,点子棘手,但命令难为。
那就先干他丫的!
双方正要动手,燕小楼如燕子一般的飞来,恰好从两队强人中穿过,有剑起,有短刀捅来,有弓已经上弦,也有匕首在月光下泛着绿油油的光。
“小心!”
傅小官一身大吼,双方在这一吼之下突然而动,苏苏皱了皱眉头,拨动了两根琴弦,“铮……!”
两声琴音起,两把无形之剑瞬间而去,“锵锵”两声金铁交鸣之声,就要落在燕小楼身上的刀剑尽皆被这两声击飞,与此同时,舒柔手中的绣线飞了出去,缠在了燕小楼的腰上,一拽,燕小楼飞了过来,落在了傅小官的身边,惊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场中的打斗吸引的那一刻,傅小官身后的一个学子却看着傅小官的背影露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
“小心!”这微笑正好落在燕小楼的眼里,她一把扯过傅小官,身子一甩,便来到了傅小官的身后,那学子并不会武功,但他手里的匕首却很锋利。
他已经刺出了匕首,他以为这一家伙定会要了傅小官的命!
匕首刺入了身体,他感觉到了阻力,甚至他闻到了血的味道,然后有血顺着匕首流到了他的手上,他正要使劲刺得更深一些,却忽然觉得脖子一凉,他的头飞了起来,正好看见天上的明月。
“小楼……小楼!”
傅小官大惊,燕小楼却笑了起来。
他正抱着她,他的怀里很温暖,她很喜欢,便觉得就算是这一刹那,也就是永恒!
“给我瞧瞧。”
苏柔皱着眉头看了傅小官一眼,接过燕小楼直接飞去了兰庭阁,上了三层楼。
“借用一下此地,我要救人,请诸位大儒回避!”
上官文修等人根本没有考虑便去了楼下:“姑娘放心,我等在门口守卫,无人能够上得三层楼!”
“我要活的!”傅小官凶神恶煞的盯着那七个正在打斗的刺客,然后又看向了秦文哲。
他的脸色很吓人,秦文哲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上官淼皱起了眉头,说了一句:“这事,和文哲兄无关。”
“他是什么人?”
“学宫学子,也是兰庭诗社的成员,名叫赵栋,并无背景。”
傅小官没有再问,事后得叫细雨楼将这个叫赵栋的仔细调查一番。
董书兰并未惊慌,她思索片刻,说道:“我去兰庭阁。”
她当然是去兰庭阁看看燕小楼,燕小楼救了傅小官一命,她没有料到那一瞬间燕小楼会如此果断,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会不会死。
这小妮子,倒是情真意切,哎……!董书兰一声无言叹息。
苏苏并没有再弹琴,她就看着那七个人。
目前已经有三人重伤,剩下的四个两边各二,势均力敌,打得昏天黑地。
打着打着这四人似乎觉得有点不对,然后在刀剑相接的那一刻互相问了一句,才知道大家共同的目标都是傅小官。
这特么的,范成承很是郁闷,双方停止了打斗,一同向傅小官杀来。
“护法!”
苏苏对傅小官说了这么一句,面色凝重,双手起弦,然后一松,“铮……!”琴音起,无形剑气挥洒而出。
范成承一马当先,手中长刀一舞,轮动一片月光,破了那剑气,随之起刀,劈将下来。
傅小官不知道护法究竟是干啥,他站在了苏苏的身前,看着这劈来的刀,突然丢出了一个瓶子。
那瓶子在空中破碎,一篷烟雾挥洒而出,傅小官躬身,屈膝,心想大师兄这毒……可得生猛一些才行!
“当心!”范成承人随刀走,穿过了那烟雾,长刀的路径未变丝毫。
苏苏琴弦拉得老长,就在范成承穿过的那一瞬间,她松开了弦。
“铮……!”
余音袅袅。
“锵锵锵……!”
一阵火花带闪电,无形剑碎,长刀势弱,傅小官屈膝握拳,身子一长,猛的一拳打出,居然极有气势。
“去死!”范成承一声大吼,他忘记了空气中此刻消弥于无形的毒,他很是吸了一大口,然后觉得脑子有点晕,紧接着浑身便没了力气,就连手中的刀都难以握住。
傅小官的拳头已至,“砰!”的一声,一个摆拳打在了刀身,长刀一荡,范成承空门大开,他尚未来得及叫一声不妙,傅小官的另一只拳头在他昏花的视野里放大。
“砰……!”
“嘭……!”
他活生生被这一拳击飞,狂喷一路鲜血摔倒在地。
“你、你、你无耻……霜寒月明……”他晕了过去。
另外三个杀手心里一寒,霜寒月明只对武林高手有效,内力越强毒性越大,自从百毒门被灭之后,此种毒药已经八十年未曾出现在江湖。
难不成这傅小官是百毒门余孽?
苏苏摇了摇头,心想当年在观里,大师兄就是用的这玩意儿差点把圣阶的老师给弄死了,你们算个啥?
第两百三十二章 一夜鱼龙舞 下
说来话长,但战斗时间其实很短。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一群吃瓜群众在燕小楼被刺的那一刻才醒悟过来,随后呐喊声起,金铁交鸣之声鼓荡,有人倒下,有血飞洒,秦文哲等人才无比惊恐的狂叫,除了上官淼,尽皆作鸟兽散。
上官淼拔出了腰间的剑,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残肢还有那颗依然在滚动的人头,胃里一阵痉挛,却被他生生压力下去。
他的心在狂跳,握着刀的手在颤抖,他尽量想要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在面对鲜血与逝去的生命时候,这一切都是徒劳。
“吃下去!”傅小官递给他了一颗药丸,他没有犹豫,一口吞下,对面的三人用布巾绑住了鼻子,再次提刀冲了过来。
苏苏的手又拉开了弦,却没有放,因为天上掉下来了一个人。
苏苏的眉头瞬间紧蹙,她死死的盯着这个人,然后同时拉动了七根琴弦。
完犊子了!
这是苏苏的想法。
大师兄没在这,就凭自己和三师姐,估计打不过这老头。
要不要跑呢?
苏苏坚信凭着自己的轻功,要跑肯定是能够跑掉的,何况这老头估计也是来找傅小官的。
师傅说见势不对就得赶紧撤退,那种头铁的一般都短命,看上去热血澎湃,其实就是个傻子。
那……要不要跑呢?
自己一跑,傅小官可非那老头一合之将。
吃了他那么多冰糖葫芦儿,五味斋的桂花糕他还没给我买呢,现在就跑了好像有些不地道,也不划算。
那就暂时不跑。先拼一家伙再说。
她拿定主意,眉间舒展,浑身的内力在这一瞬间澎湃,便见她的双手越来越白,然后比这月光还要白。
她的脸上也在这一刻失去了血色,苍白如纸。
只有这一击的机会!
然后那老头却看了看苏苏,手里的浮尘轻飘飘一挥,万千月华洒落,将苏苏笼罩其中,她手上的光华褪去,她的脸上恢复了色彩,她拉开的琴弦松开,却无剑影发出,仅仅是数声脆响,仿佛泉水叮咚。
傅小官也死死的盯着这个老人,他是个太监!
“杂家姓魏,常驻紫金山。”
傅小官心里一震,手里再次握住了一个瓷瓶。
“太后娘娘想看看你今夜写的上元诗词,派了咱家来,不知道傅公子作好了没有?”
那三人正要退去,魏公公手里的浮尘随意一挥,傅小官便看见三条银丝飞了出去,那三人一声哀嚎瘫在了地上。
“还没写。”
“那就写,太后娘娘等得很急。”
傅小官回头看了看苏苏,对她说了一句:“把这些人都先绑起来,废了武功,呆会我要问问。”
苏苏嘟了嘟嘴,上官淼自告奋勇的上了。
傅小官对魏公公拱了拱手,“我这便去写!”
“刚刚才打完架,会否影响傅公子情绪?可不要应付了事。”
“无妨。”
傅小官等人来到了兰庭阁外的书案,上官文修正好走了出来,他本很是遗憾,今年的上元诗会显然进行不下去了,却没料到傅小官好像要写一首诗的样子。
他连忙跑了过来,“我来磨墨,你先酝酿片刻。”
魏公公站在后面,他的那双老眼盯着傅小官的后背,脸色平静如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他忽然转头看了看跟过来的苏苏,问了一句:“观主可好?”
“好着呢,怎么,你认识他?”
“三十年前有幸见过一次。”
然后……
没有然后了,两人就说了这么两句话。
傅小官提笔,仰头望着明月,低头落笔。
“青玉案、元夕”
上官文修一怔,想着泰和二十年武朝大儒文行舟也是在这兰庭集写了一首《青玉案、上元》,那词正刻于千碑石上元诗词甲字第一列,傅小官今夜同样要作一首青玉案,这就是要比划比划了?
他有些担心,因为这么多年过去,虞朝居然无人能够撼动那一首词!
傅小官能行吗?
与此同时,董书兰和秦秉中等人走了出来,见了此间情景,也围了过来。
《青玉案、元夕》他要写词!
他要和文行舟一战!
魏公公也颇为好奇,他也早已听过傅小官的名字,也看过红楼一梦那书,也知道那首水调歌头,那么,这个虞朝冉冉升起的文人领袖,能不能一展当年文行舟那般的风采呢?
然后他皱起了眉头,这字……与文行舟相比,萤火与皓月大致如此!!
他很是失望,心想此子不过浪得虚名罢了。
傅小官饱蘸笔墨,继续行笔,一挥而就!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上官文修忽然激动,紧紧的握紧了拳头。
秦秉中捋着长须的手微微一颤,双目圆瞪,骇然张嘴。
董书兰掩着嘴儿啊了一声,那双眼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儿。
秦文哲的视线仿佛被钉在了那纸上,根本无法离开。
苏苏不明所以,偏着脑袋看着,觉得好像很形象的样子。
魏公公见了众人异样,便再次看去,心里却陡然起了波澜。
此间寂静如万古长夜。
傅小官浑然不知,他继续写着。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傅小官直起了身子,而众人却弯下了腰。
上官文修激动得难以自已,他知道一首绝品诞生了!
这首青玉案定然会将文行舟那匹夫的青玉案压下去!
千古绝唱!
老夫何其之幸也!
又见千古绝唱!
秦秉中和上官文修之神色并无两样,他手握长须一挥,意气风发,仿佛回到当年的少年狂。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绝唱,绝唱啊!大虞有幸,秉中有幸,见此词……秉中死而无憾!”
秦秉中状若癫狂,顿时吸引来无数学子。
三楼趴在桌上的燕小楼一听就要爬起来,苏柔却说了一句:“别动!伤口刚刚缝合才用了药,你得好生躺着。”
“我没事,一定是傅小官作出了佳作,我得去看看!”
她仿佛忘记了背上的疼痛,她真的爬了起来,然后一个趔趄,扶着墙就要下去。
苏柔一声叹息摇了摇头,那家伙,会祸害多少良家女子!
在苏柔的搀扶下,燕小楼来到了兰庭阁外,然后看见了那首词,然后呆立不动,怅然失神。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他写给谁的?
想来是写给董书兰和虞问筠的。
她们……真的好幸运!
我、我、我为何就晚了那么一两步?
她眼里的泪珠儿扑刷刷便流了下来,落在那纸上,渲染了一点墨晕,魏公公伸手便将这张纸抓在了手上,“杂家得回宫交差了。”
他抬头看向傅小官,“你,很好!”
他转身看向苏苏:“所谓琴剑,便是以情揉于琴中奏而成剑。你尚不知情,故难出剑!”
他起身飞起,消失在皎洁月光之中。
上官文修大惊,冲天吼道:“你这老太监,还我诗文!”
秦秉中却走到案前,意气风发的提笔,复写了这首词。
“上官兄,此词已在你我心上,他就算拿去,又何妨。”
“那接下来……?”
“我们去二层楼。”
“善!”
……
“她需要休息。”苏柔对傅小官说道。
傅小官看着燕小楼梨花带雨的模样有些心疼,他走了两步来到燕小楼的身边,从袖袋中摸出了一方手帕,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心里想的却是燕小楼的那亵裤……可还在他的房里,这究竟是还还是不还呢?
燕小楼可不知道傅小官想的是那事物,她此刻很开心,因为傅小官为她擦泪。
“你这个傻姑娘……!”
兰庭阁第三层楼上。
燕小楼乖乖的趴在桌上,傅小官就站在她的身边。
当然,她的身边还有董书兰、苏苏,以及苏柔。
此刻无声,但燕小楼的脸上却洋溢着一抹微笑。
他说我是个傻姑娘,我才不傻呢,只是那时候太突然未曾多想罢了。
董书兰牵起了燕小楼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燕小楼那一下救了傅小官一命,这就什么都够了。
苏苏却在想着魏公公的那句话:你尚不知情,故难出剑!
我不是出了剑么?
师傅都没有这样说过的呀?
他难不成还懂琴剑?
苏柔却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师傅让苏苏出观,只怕是要让她来这红尘中找到那个情字,成就苏苏的琴剑吧。
秦文哲等人都在兰亭阁的门外,因为傅小官横空出世的这首词,那些原本想要去声讨费安的学子们尽皆聚集在了此地,似乎才明白过来今夜是上元,他们来的目的是作那诗词的。
只是在听了傅小官的这首《青玉案、元夕》之后,这数万计的学子们却尽皆沉默了下来,居然无一人去那书案。
这怎么写?
这特么无法再写!
“所以,他才是天下第一!”
“所以,他会将文行舟那首词给压下去。”
“所以,一夜鱼龙舞便是今晚这番模样……!”
第两百三十三章 再动京城
宣历九年正月十五,这一天的夜里发生了许多事。
那传单在上京城里漫天飞,而今关于前东部边军大将军费安之事已是家喻户晓。
那一夜上京的百姓们围住了金陵府衙,为的是讨一份正义与公道。
费安也在那一夜里被金陵府衙的捕快抓入了牢中,等待随后的审理。
金陵城有十余处失了火,也死了很多人,其中有上京的百姓,也有绿林匪人,据说清风细雨楼在那一夜里也折损了许多手下。
那一夜金陵皇宫的大门关闭,在上京城的百姓看来,估计是担心愤怒的群众冲入皇宫导致更大的事故。
那一夜的后半夜,当费安被带到金陵府衙,围观群众在扔了一堆破鞋垃圾之后,心里的愤怒似乎得到了发泄,于是渐渐散去,未央湖才解了禁,于是人们知道了上元节诗会傅小官又作出了了不得的诗词。
那首《青玉案、元夕》仿佛那一夜的东风一般吹遍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人们惊叹,赞美,觉得傅小官果然是文曲星转世。
而那些尚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们,捧着那首词,再一次失眠了。
随着那东风而来的是虞朝五位大儒对此词的赞誉,这首词毫无悬念的登上了千碑石上元诗词甲字第一列,将霸榜数十年的文行舟的那首《青玉案、上元》给生生压了下去。
这当然是值得上京百姓们称道的事,于是原本计划打烊的红袖招又挂上了大红灯笼,并由胡琴胡大家再次谱曲,首唱的却是柳烟儿。
随着这消息传来的还有一事。
傅小官所作的《虞朝少年说》一文,也在那夜里获得了大儒们的赞誉,并登上了千碑石杂文榜甲字第一!
上京城为之沸腾!
“三榜第一!三榜第一啊!”
“前无古人而后无来者也!”
“你们细细品读这篇杂文,震耳发聩,荡气回肠!”
“所以天若不生傅小官,寂寞万古如长夜!”
“……”
无论是秦淮河上的画舫,还是金陵城里的青楼,这一夜里生意好出了天际。
然而傅小官并不知道这一切。
未央湖解禁之后,他们登上了乌篷船,抵达了彼岸。
傅小官和秦文哲等人告辞,托上官淼等人将废去了武功的七名杀手送去金陵府衙,他和董书兰苏柔苏苏一起送燕小楼回府。
苏苏和苏柔同乘一辆马车,而傅小官与董书兰和燕小楼同行。
董书兰扶着燕小楼,低声说道:“你这伤可不轻,明儿我请问筠找几个太医去燕府,可要好生调养,莫要落下病根,毕竟……”
董书兰给傅小官丢了一个白眼,撇了撇嘴又道:“毕竟这家伙精力旺盛,折腾可劲,你若是真入了傅家的门,可得要有一副好身子才行。”
这话说的颇有歧义,燕小楼一听脸蛋儿便羞得通红,心想书兰也是无忌,尚未成亲也敢说出这样的话儿。
只是……他是如何折腾的呢?
燕小楼心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顿时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二人一眼。
“你可别瞎想,我的意思是他的事情可多了,我们要操心的事也不少,可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燕小楼有些羞愧,果然是自己想多了,看来回去之后得再读读女训。
“嗯……!”她的声音低如蚊蝇,又问了一句:“这么说,姐姐并无意见?”
董书兰又瞪了傅小官一眼,心里一叹,这好男人哪个女子又不心动呢?再说燕小楼可不差,如果傅小官真能得了燕阀的帮扶,他未来的路自然也好走一些。
“不瞒你说,我当然是不愿再多一个人与我分享的。但是你今日救了他一命,这或许就是缘分。我这里没有什么问题,等你好了我约问筠出来,我们仨一起喝杯茶,放心,我会帮着你的,问筠也心软,如果知道你救了他,想来她不会有什么意见。你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安心休养,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得共同走下去。”
“小楼多谢姐姐了!”
傅小官觉得有些奇怪,这是我的事,居然没有人问问自己的意见!
他就这样被忽视了,两个女子也就这样定下了一件大事。
他当然不排斥燕小楼,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和一个美丽的女人一起经历过许多事之后还不动心,那特么就是矫情,禽兽不如的那种!
将燕小楼送回燕府,傅小官并不知道燕北溪和燕师道至今未曾回府,他们离开了燕府,也未曾直接回傅府,而是去了金陵府衙。
金陵府衙外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去,只剩下外面一地的狼藉。
衙门并没有关,里面还亮着灯火,门前的衙役手握水火棍依然警惕的站着。
傅小官一行落了马车,看着这一地残红,想着自己弄的这事着实给宁玉春添了不少麻烦,他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啥?”
“你们瞧瞧,这地上可不止破碎的花灯,还有很多鸡蛋糕点酒瓶破鞋甚至……这太过份了,居然是亵裤!还是挺美的!”
董书兰脸儿一红瞪了傅小官一眼,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傅小官忽然在董书兰耳边低声问道:“你猜猜这亵裤的主人是被动还是主动?”
董书兰扭头,咬着嘴唇,杏眼一楞,“你这脑子……怎的就这么、这么荒唐!”
“我猜是主动。”傅小官站直身子哈哈大笑起来,“走,我们进去瞧瞧府尹大人!”
……
苏苏站地上没动,等傅小官和董书兰进了那衙门,才偏着脑袋看着苏柔,问道:“三师姐,他通过什么判断是主动的呢?”
“……”
苏柔瞥了苏苏一眼,这小丫头跟着傅小官太久的话,迟早会被那厮给带坏!
“三师姐,你还没回答我呢。”
“因为那亵裤没有破。”
“哦……”苏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府衙后院。
宁玉春与霍淮谨相对而坐。
桌上连花生米都没有一粒,只有两瓶酒,两个酒杯。
“哎……这破事,现在可就麻烦了,霍老弟啊,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搞啊。”
“想那么多干啥?事涉前大将军,不是你这衙门能够审理的,吏部天一亮就会来提人。”
“嗯……!”宁玉春倒了一杯酒,和霍淮谨遥遥举杯喝了一杯,砸吧了一下嘴,却冒出了一句:“我担心的是,吏部根本不会来提人。”
霍淮谨正要问一个为什么,不料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宁大人所料不错……”随着声音而来的正是傅小官和董书兰,他们走入了屋子,坐了下来。
“不是,你堂堂一金陵府尹,日子过不下去了?”
“屁啊,我特么刚刚才闲下来!”
“哦,”傅小官扭头对董书兰说道:“书兰,你去叫苏苏去四方楼买一桌席面送来,把那西山天醇也送一箱过来。”
“四方楼恐怕打烊了。”
“没事,苏苏有的是办法让四方楼开门。”
董书兰很是疑惑的走了出去,宁玉春取了几个酒杯,又拿了一瓶酒,递给了傅小官。
“你小子在兰庭集出尽风头,我和霍兄今晚可是喝了一肚子的冷风,所以吃你一桌席面并不为过。”
霍淮谨此刻也看着傅小官,这家伙,可真特么厉害!
那首青玉案他们也都知道了,宁玉春一看这词,就说肯定是千碑石甲字第一,肯定把文行舟的那首青玉案给压下去。果然,随后传来消息,非但这首青玉案登上了千碑石上元诗词甲字第一,就连他作的那篇《虞朝少年说》也一并登上了千碑石杂文榜甲字第一列。
所以,这家伙本应该是一个书生!
但是,这家伙前些日子却与彗亲王的骑兵在十里长街一战。
“傅兄,我现在弄不懂你了——听说今晚你又遇袭了,看你现在活蹦乱跳想来有惊无险,来来来,我们喝一个。”霍淮谨举杯,傅小官乐呵呵与二人同饮了一杯。
“那几个家伙审了没有?”傅小官问道。
“急个屁,让我喘口气先。”
“我不是这意思。”傅小官又倒了一杯,“来来来,再干一个。我的意思是你啥时候审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毕竟他们是来杀我的,我总得知道一点什么吧。”
宁玉春拿傅小官没辙,“行行行,喝酒喝酒,不谈公事。”
可不谈公事吧三个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傅小官想了想,对霍淮谨问道:“你这过年也没回去?”
“想的美,过年时候禁卫可是最忙的时候。”
霍淮谨见傅小官一脸茫然,又解释道:“为了安全,十万禁卫得轮番巡城。内城三万禁卫,每日至少得派出五千分为十队巡逻这金陵的大街小巷。而城外的七万禁卫,每天至少得派出一万,分两队绕城而行。驻守城门的禁卫也得增派三倍人手,你想想,我哪里能够走得了?”
傅小官就觉得奇怪了,看向宁玉春,“那么,你这南北两衙究竟是干什么的?”
“说来你现在也是中书省的谏议大夫了,你这官儿可当得舒坦。南北两衙负责的是治安,可淮谨的禁卫负责的可是叛乱,比如今晚,如果陛下下旨,就可以定为叛乱。”
说完,宁玉春面色变得狰狞,“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发的这幺蛾子传单,我特么一定要让他把这牢狱里所有的刑罚都尝试一遍!”
傅小官没敢吭声,咽了一口唾沫,觉得屁股有些发凉。
第两百三十四章 太后崩
宣历九年正月十六。
天穹低矮,黑云压城。
这一个早上傅小官破天荒的没有起来晨练,他睡了个自然醒。
昨夜虽然未醉,但送了董书兰回到傅府的时候已有鸡鸣声起。
他沐浴之后草草喝了一碗红枣莲子粥,思索了片刻,想着今日父亲应该就会抵达金陵,又想着昨夜那些刺客正关在金陵府衙,还想着燕小楼为他而伤应该去看看。
分身无术啊!
得先去接父亲,毕竟提亲这事才是当前的大事。
拿定主意正要出门,却差点和虞问道撞个满怀。
虞问道匆匆而来,带着一股子血腥味儿,傅小官定睛看去,这家伙那一身白衣上血迹如梅花朵朵。
“干啥了?”
“别问,呆会告诉你,把你的衣服拿一身给我,我在你这沐浴一下。”
“不是,我还要出门。”
虞问道盯着傅小官,视线一凛,“出个屁的门,快点,呆会随我进宫,出大事了!”
傅小官心里一沉,转身带着虞问道走了进去,安排了虞问道沐浴,然后他叫来了春秀。
“秀儿,少爷今天脱不开身,老爷来上京了,你现在就带上十来个家丁出城,去码头等着老爷,带他到府上。”
“好的,奴婢这就去。”
“等等……”傅小官想了想,他从未曾见过虞问道如此严肃,想来是极为严重的事,“如果我今日没有回来,你就告诉老爷我在朝中当值。”
春秀也是一怔,少爷很久没有如此严肃了,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她没好问,只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坐在一旁的苏苏一听,“我随春秀去。”
“好!”
傅小官与苏珏相对而坐,苏珏说起了昨夜的事。
“水月庵我也没有任何收获,昨夜金陵城有许多地方起了火,我也去看了看,杀了几个人,都是绿林匪人。因为五皇子早已有了安排,损失并不大。”
水月庵的结果在傅小官的意料之中。
他不知道前些日子水月庵里的人究竟是谁,他的推测是那人恐怕也是在水月庵里找什么东西,因为那地方已经暴露,雨花台不可能再将那地方作为情报中转地。
他们究竟在找什么呢?
傅小官想的是关于雨花台的秘密,或者是名单,甚至也有可能是情报往来的记录。
不念师太既然能够借那今蝉蜕壳之计离开,想来她是担心雨花台的追杀的。
凭着雨花台的实力,她并无把握脱身才对,那么那些秘密理应藏在水月庵里……看来自己还得抽空去一趟,这倒不是不相信苏珏,而是涉及到机关布置,对此他有些经验,不妨去碰碰运气。
“另外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昨夜那些进入上京城放火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柳九妹曾经行走江湖时候的党羽。”
傅小官皱起了眉头,那么在兰庭集刺杀的他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是这个柳九妹的手下?
“他们放火的目的是劫狱,想要救出柳三变,不知道他们成功了没有?”
“我正要告诉你……”虞问道穿着傅小官的一身青色袍子走了出来,“他们成功了!”
傅小官一惊,虞问道又道:“他们不但成功救出了柳三变和那两个金刚,还杀死了当初你在彗亲王府外面设局抓住的那些武林匪人。”
这特么的!
那批人是由霍淮谨派禁卫押解去金陵府衙,先关在府衙的牢狱中,然后提去了刑部大牢——这意思是那些人攻入了刑部大牢!
他们有这样的本事?
看着傅小官的疑惑,虞问道的眉梢一挑,“他们有内应,但我没有抓到他们的把柄,按照我的看法……此事和四皇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何出此言?”
“你想想,彗亲王府外面抓的那些人,你放跑了两个,他们去的地方正是雨花台。这些匪人是从水月庵里跑到彗亲王府上的,水月庵本就是雨花台的一处联络地,所以他们一定是雨花台的人。”
“柳九妹的那些人是一群乌合之众,胜在人多,他们根本不可能攻破刑部大牢的防守,但是雨花台有这个实力。”
“你再想,既然他们救出了柳三变三人,为什么要杀了那二十个已经废了的人?因为他们活着对雨花台毫无意义。另外,刑部并没有审理这二十个人,也就是说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们是四皇子的人,所以他们也必须死。”
傅小官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问了一句:“那些匪人是何时带着柳三变三人离京的?”
“大约是寅时。”
现在已经是巳时……来不及了!
“你想到了什么?”虞问道问道。
“柳三变这一群人,也死了。”
虞问道一怔,愕然片刻,明白了傅小官的意思,顿时有些懊恼。
四皇子没可能让柳九妹的这些人离开上京!
那些人既然与雨花台有勾结,里面定然有接头之人,四皇子利用了这些人在上京城制造混乱,也利用了这些人去充当攻入刑部大牢的炮灰。
四皇子的目的只有一个——灭口!
先灭了刑部大牢那二十个手下,再灭了这批参与此事的绿林匪人,至此,便再无线索能够牵扯到他的身上。
“难怪那夜清风楼的人没有找到雨花台的人,他们其实已经分散开来,而且定然有一部分出了城,潜伏了下来……好手段啊!”虞问道一声叹息,终究失策。
傅小官又想到了昨夜的刺客,他对苏珏说了一句话:“大师兄,昨夜有七名刺客关押在金陵府衙大牢,你帮我盯着一点。”
苏珏点了点头,他明白这盯着一点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七个人也与雨花台和柳九妹有关,那么这就是唯一的线索。
他告辞离去,苏柔绣着鸳鸯睁开那双细细的眼看了看傅小官。
这小子心思缜密,确实是厉害得紧,可惜就是无法练出内力——他估计是难以练出来的,一天到晚都是那么些破事,哪有时间静心修炼!
“宫里出了事,你现在随我入宫。”
“究竟是什么事?”
“太后,崩!”
傅小官心里咯噔一下,起身随着虞问道离开了傅府,直奔皇宫而去。
……
……
一片雪花飘了下来,正好落在傅小官的鼻尖,他抬头望了望天空,铅灰色的云没有再飘动,这是又要下一场大雪的征兆。
皇宫的门已经打开,但是宫里昨夜的红色灯笼与花树却已经不见,只有角落里遗漏的些许痕迹。
两人在宫里走着,都没有说话,心情却极为沉重。
傅小官想起昨夜魏公公飞跃未央湖而要他作一首诗,想来这就是老太后的愿望之一,也不知道老太后究竟有没有看见。
对于太后娘娘的认识,傅小官难以名状。
因为彗亲王之事而起,当初在那慈宁宫中并不愉快。
虞问筠说就算没有彗亲王那事儿,太后也是要见见他的,为的却是红楼一梦里林黛玉的结局。
她不喜那结局,她认为就算是在书里,也应该多一分美好才对。
但正月十四的那天傍晚,她让戏子们唱的却是元妃省亲,并说出了那番极重的话来告诫诸位官员,尤其是六大门阀。
她是希望这虞朝更好一些的,她似乎也知道目前的虞朝并不太美妙。
前些日子虞问道还曾和他说过一番话,说如果要想讨得太后欢喜,便和她多聊聊农事。这农事还没说一句,仅仅在太后的寿辰那日送给了她一小把谷物和一张纸条,甚至还不知道她是否欢喜,居然就此天各一方了。
那日见她神色还算不错,这才仅仅两天……傅小官心里一声叹息,果真是祸福无常!
距离慈宁宫越来越近,气氛越来越凝重。
有许多的宫女和小太监在轻手轻脚的奔跑忙碌,也有朝中大臣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尤其是傅小官在看见钦天监的监正之后,他便明白事情果然已经发生。
那么此刻主持国事的定然是燕北溪,只是太后驾崩之事,为何陛下尚未下旨?
虞问道带着傅小官去了一侧的偏房,在里面换了一身素衣,来到了慈宁宫的正门前。
里面有哭泣之声,有烟火之气,踏入那门便看见黑压压一群人跪在地上,虞问道扯了傅小官一把,二人也跪在了后面。
傅小官悄悄抬头,便看见尚贵妃领着几名宾妃披麻戴孝正在一张一张的烧着纸钱,有数十名道士在那台子上盘膝而坐,嘴里正诵念着什么,偶尔会敲两下小磬锣鼓,有一名年长的道士手持拂尘带领着数十名道士围绕着一张白纱笼罩的大床徐徐而行,手里有黄纸洒落,不时还向八方稽首,应该是在做道场。
那些窗户开了两扇,有风吹了进来;里面的经幡白绫随风飘荡,那大床上的白纱被掀开了少许,傅小官隐约看见了那床上躺着的那个老人。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搜寻,然后看见了虞问筠的背影。
她同样披麻戴孝跪在一群皇子皇孙里面,肩膀微微抽搐,想来有止不住的悲伤。
就在傅小官看着虞问筠的背影时候,那里有个青年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并无摩擦,仅仅就是一眼。
四皇子虞问书!
傅小官和四皇子从未曾见面,但彼此却因这一眼而确认了对方!
第两百三十五章 傅大官游上京
这一场雪一下就没个停。
转眼之间已是正月二十,傅大官来到了上京傅府已经四天,他本来兴冲冲赶来为儿子提亲的,却没料到正好撞上太后归天。
这一下别说提亲了,陛下一道圣旨下来,金陵城一月之内所有娱乐活动全部取消,青楼画舫不得营业。上京城所有的大红灯笼都变成了白色,就连上京百姓,也于正月十八这一天穿素衣一日。
整个金陵一片白,只有那怒放的梅花违背了圣愿。
“春秀啊,你说少爷今日又会何时回来?”傅大官脸上的焦虑表露无遗。
“回老爷,奴婢想来宫里肯定乱哄哄的,少爷只怕难以脱身。”
“那……你且带我去这上京城走走,就去少爷曾经都去过的地方,我就看看。”
“奴婢遵命!”
马车里傅大官又问起了傅小官在上京所行之事,春秀一一道来,说起了长街血战的凶险,也说起了少爷诗词文章的精彩等等。
其实这里面她很多事都没有亲身参与,但这并不影响她从听闻的消息中来还原曾经的故事。
便有些夸张,比起事实听起来却更加生动。
“那天大雪,少爷就在这长街之上,惩戒了一名恶霸,结果那恶霸是彗亲王的儿子。亲王的儿子呀!接着少爷迎来了那彗亲王的报复,四百骑兵向少爷杀来。只见少爷独立长街,手握大刀有如天神下凡,硬是将那四百骑兵杀得丢盔弃甲狼狈而去!”
“老爷,您是没看见那时少爷的威风。十里长街五里血,说的就是少爷的那番战绩!”春秀说着看了傅大官一眼,又道:“老爷要不要下车去瞧瞧?这里就是长街。”
“那肯定得瞧瞧!”
傅大官和春秀下了马车,正是在五味斋的铺子前面。
春秀伸手向前一指,说道:“那日就是在此,公子就是站着此处,那四百铁骑就是从对面冲来……老爷您可不知道,长街上所有人都如鸟兽散,唯有公子,便见他一撩衣摆,握刀向那骑兵冲了过去,那长刀所向无一合之敌!”
春秀豪气顿生,手里居然比划起来,“那天艳阳高照,公子所过之处便见鲜血挥洒……”说着她向那街边走去,然后弯下腰来仔细寻找,似乎想要找到那日的血迹来证明自己不是瞎侃,然而她并没找到,倒是差点撞上了刚好出来的姜鱼。
“姑娘你在找什么?”姜鱼好奇的问道。
“额……没有,姑娘你可曾见过前些日子这里的血战?”
姜鱼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春秀大喜,“那你能不能给我家老爷说说?”
“你们……是什么人?”
“哦,那天在这里惩治那恶少的就是我家少爷。”
“傅公子?”姜鱼眼睛一亮。
“正是!”
姜鱼来到了傅大官的面前,盈盈一礼,“当日,正是傅公子为奴家出的头,如果不是傅公子,奴家只怕……早已落入了那恶贼之手。”
傅大官一怔,他还真以为春秀在宽他的心,自己儿子什么角色他哪里不清楚?
若说傅小官作了什么了不得的诗词他现在是定然相信的,可若说傅小官手握长刀如此生猛……这打死他也是难以相信的!
“那日我儿当真在这里和四百铁骑一战?”
姜鱼慎重的点了点头,说道:“那日傅公子身边还有一个标致姑娘,那姑娘的身手极为厉害,当然,傅公子也极为厉害。上京所言十里长街五里血,正是傅公子那日的一战。”
“赢了?”
“自然是傅公子赢了!”
傅大官愕然张嘴,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嘴里,颇为滋润。
“那他受伤了没有?”随之傅大官又紧张起来。
“这个……奴家不知,但傅公子浑身是血这不假,只是不知道是敌人的血还是……随后他就走了,奴家连谢谢二字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声。”
“哦……!”傅大官点了点头,那张胖乎乎的脸堆起了笑容,“多谢姑娘相告。”
说着他向前走去,任由大雪飘落在自己的身上,似乎想要看看五里究竟有多长,似乎在想这才一个月时间不到,这儿子怎么愈发厉害,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随后他们来到了水月庵。
傅大官仅仅是看了看,然后上了马车又去了三月巷子,在彗亲王府的门前小驻了片刻。
“这就是彗亲王府。”春秀指了指,又道:“就在长街血战的第二日,公子在这里雪中煮酒,又斩匪人数十。”
“现在公子和这彗亲王府的矛盾解除了没有?”傅大官很是紧张的问了一句,心里想的是人家堂堂亲王殿下,你丫却不知轻重,惹下这等大祸,是不是赶紧回临江收拾细软跑路?
“早已解决,这彗亲王败了,听闻开春就要离开上京回、好像是回岭南,奴婢没太在意。”
“赢了?”
“嗯,”春秀坚定的点了点头,“赢了!”
傅大官又松了一口气,这小崽子,这么重要的事家书里也没提,老子来了上京见了面也不提,这不行,不能由着他这么瞎整,早晚会出大乱子!
接着春秀带傅大官去了兰庭集。
“公子就是起于此处。”春秀指了指兰庭阁的那面墙,当然,现在那面墙上什么都没有。
“去岁公子入上京,就是在这里张贴的那份赈灾方略,那方略入了陛下的眼,然后陛下就赐给了少爷进士出身,赏了那个从五品的什么官儿。”
“朝散大夫,你可得记住。”傅大官补充了一句。
“啊,对,朝散大夫。”
春秀又带着傅大官来到了千碑石前。
“这就是去岁中秋少爷的那首水调歌头,老爷您看,甲字第一列。”
傅大官仰头望去,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但听说远远没有亲眼所见来的令他感怀。
千碑石啊!
多少文人的梦想!
自己那儿子居然真的留名在这上面了!
傅家列祖列宗保佑,云清在天之灵保佑,傅家文气袅袅,会出一位大儒的!
然而更令他震撼的是随后之事。
“这是上元节少爷所作之《青玉案、元夕》,老爷您看,也是甲字第一列。”春秀上元节并没有来,她很遗憾,但此刻却想得愈发透彻了。
自己终归是少爷的丫环,少爷越飞越高,自己早已跟不上少爷的节奏,那便帮着少爷把傅府盯好,让少爷无后顾之忧,这才是自己现在该做的事情。
傅大官驻足在这一块千碑石前,旁边还有许多人都在仰望观摩,他仔仔细细的读着这首词,才知道对儿子的了解越来越少。
听着周遭众人对这首词,对自己儿子的赞美,他的心里乐开了花。
想当年,自己也曾来过这兰庭集,也如这些人一样诵读着这千碑石上的诗文,心里羡慕莫名。
那时幻想着若是自己的诗词文章在这千碑石上留了名,云清想来是不会遭那徐府之罪的。
老子的梦想没有实现,但老子却有个好儿子实现了!
还是两篇!
两篇还都是甲字第一列!
这千碑石上可还有第二人?
傅大官无比激动,心想是不是找个日子带上傅小官去那徐府让他们瞧瞧——不对,儿子的诗词理应传遍上京,那徐府肯定也是知道,他们为何没来傅府拜见一下小官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候,春秀又道:“老爷,您随我来。”
春秀把傅大官又带到了一块千碑石前,“老爷,您看。”
傅大官再次仰头看去,这块千碑石的甲字第一列骇然又是傅小官和他所著的《虞朝少年说》!
这……!
三篇!
儿子是三篇诗词文章甲字第一列!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旁边正好有一少年正在高诵:美哉我少年虞朝,与天不老!
壮哉我虞朝少年,与国无疆!
傅大官转身看向那少年,那张胖乎乎的脸笑得无比灿烂,问道:“敢问公子,这文章可好?”
那少年背负双手傲然而立,轻蔑的看了傅大官一眼,回答得无比骄傲:“这文章当然好!非但入了圣学,还登上了千碑石甲字第一列,试问天下文人,还有谁能与傅公子比高!”
说的就像他自己写的那般自豪。
傅大官忽然摸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了那少年,“你说的,真好!”
那少年接过一看,眼睛顿时瞪大了,“这位大爷,此为何意?”
“我看你穿的颇为单薄,读书人的日子没那么好过,这我知道,拿去添置一些衣物,剩下的多买点书。”
这书生顿时热泪盈眶,连忙握住了傅大官的手,“大爷,你就是我司马南的亲大爷!”
“那你可就是傅小官的儿子了。”
司马南脸上一僵,这老头怎么说话的?
傅大官哈哈一笑转身离去,“我就是傅小官他爹!”
哎妈呀,“大爷您等等!”
司马南连忙跟上,附近的少年们也听到了这一句话,哎呀卧槽!傅小官的爹啊!
“大爷……大爷……四方楼,在下马行空在四方楼设宴,请大爷小酌!”
傅大官淡定的挥了挥衣袖,“大爷没空!”
第两百三十六章 雪夜煮酒话家常
大雪覆地,冰封千里。
上京城的街道上清清冷冷,极少再有行人商客。只有昏黄的街灯,依然孤零零的亮着。
傅小官披着一身风雪回到了傅府,在门前跺了跺脚,心想这棉鞋也挡不住阴到骨子里的冷意,不知道老爹可能习惯这金陵的鬼天气。
他径直来到了离宸轩,推门进去,一股暖意铺面而来,一股寒意随他而进,就将那暖炉里的尘灰给卷了起来。
傅大官此刻正坐在暖炉旁的茶台前乐呵呵的喝茶,却不料这尘灰猝不及防的扑了他一脸,他抬头看去,便笑了起来。
“春秀,少爷回来了,准备开饭。”
“欸!”
春秀喜滋滋走了出去,感觉又回到了临江的傅府一般。
“儿啊,快快过来暖暖身子。”
傅小官也一脸乐呵的走了过去,在傅大官的对面坐下,将扑满尘灰的茶叶倒掉,重新煮了一壶,问道:“爹,这金陵可比我们临江冷多了,你还习惯?”
“你爹我当年走南闯北,什么样恶劣的天气未曾见过?何况当年我可也在这金陵过过冬的……”傅大官的脖子微微伸长了一点,双眼盯着傅小官,转变了话题:“我说,宫里的事,何时能够忙完?”
“钦天监择的日子是正月二十六,道藏法事要做到正月二十八,没几天了,只是……这订婚之事肯定得耽误一段时间,因为按照礼制,问筠需要戴孝半年。”
“额……”傅大官缩回脖子,老眼凝重,沉思片刻,“这么说,得到八月。”
傅大官心里明白九公主虞问筠未曾定下,那么就不可能先去董府,这玩意可不分先来后到,除非是董书兰已经过了门,否则尊卑有序,无论如何也是得要先定下公主才行。
现在因为太后升天这事,他连请董家吃个饭都不能做,若是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只怕会惹来陛下的不喜。
然后他便想到了今日长街所见,心里有些惘然,觉得这上京实在凶险,便又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的说道:“儿啊,为父过年时候大致统计了一下家里的存银,有一百二十多万两。”
傅小官瞪大了眼睛,“这么多?”
傅大官点了点头,又低声说道:“为父是这么想的,家里有这么些银子,还有那么多田地每一年都在源源不断的产出,姑且不算你在西山捣鼓的那些产业,也是足够我们一大家子人美美的生活的。”
傅小官脑子一转,笑道:“爹你有啥想法直说。”
“爹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辞了那官儿,我们回临江舒舒服服的当一方地主,是不是更好?”
傅小官正要说话,傅大官却又道:“为父曾经是希望你不要懵懵懂懂的过日子,是希望你能够承担起这份家业。至于当官,这是你娘的希望,但她也仅仅是希望你能当个小官儿。可现在眼见你这官越当越大,为父这心却越来越不踏实。”
“儿啊,而今你已名利双收,是不是急流勇退更好?”
傅小官为父亲斟上了茶,心里一叹,讲真,对于傅大官这番话他是极为赞同的,但现在他却不能答应。
因为他现在招惹的祸事比较多,六大门阀如今看来除了燕阀,另外五家对他的态度都不明确,如果他现在退去,他相信第二天傅府就会死个精光,更不用说极有可能还有个更大的敌人——四皇子!
他现在唯有抱紧陛下的大腿,用自己超前的知识去改变虞朝的现状,让自己在朝堂之上站得更稳,稳到就算是皇子也奈何不了他,方能护得傅家之周全。
这大致就是上贼船易下贼船难,也或者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我会回临江。”
傅大官一喜,却不料傅小官又道:“但现在不行。”
他没有再和傅大官解释这个原因,而是问起了别的事。
“家里六个娘都还好?小曦会走了不?”
“六个娘都很好,小曦尚不会走,却已会爬……不是,我说……”
“爹,我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能又多了一个儿媳妇。”
这句话顿时改变了傅大官的注意力,他立马问道:“何人家的女子?”
“燕阀,当朝宰相燕北溪的孙女。”
“啊……!”
傅大官惊得坐直了身子,张大的嘴迟迟未曾合拢。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燕师道那厮的女儿?”
“不是,是燕浩初的女儿。”
傅大官松了一口气,心想儿子现在确实是走不了了。
一个公主,一个户部尚书的女儿,现在又多了一个宰相的孙女……他搓了搓手,就算不考虑皇帝,单单是户部尚书和当朝宰相,也定然不会放儿子离开上京去做那小地主的。
那么现在自己就得改变这一想法了,他率先打消的就举家迁往上京的念头,临江傅府不能动。非但如此,他还必须出去走走,比如武朝,比如樊国。
作为一个有文化的低调的临江大地主,他并没有因为儿子的这些强大的媳妇背景而安心,正好相反,他还更加担心。
高处不胜寒啊!
若是掉将下来,那可是死无葬身之地!
对于心理的打算他并没有说给傅小官听,“既然如此,你可要在这上京好好做官。咱家不缺银子,你万不可贪墨,朝中人事复杂,你最好能够独善其身。另外就是——你真的在那长街砍杀了彗亲王的四百骑兵?”
傅小官一乐,摇了摇头,“主要是苏苏和苏柔杀的,我哪有那本事。”
“哦,苏苏那姑娘长得精致,很不错。”
傅小官抬眼看了看这胖子爹,你这是几个意思?
“前些日子她和春秀来接的为父,当时为父一看,惊为天人,以为是你的……新媳妇。所以为父和她聊了很多,比如你的以前和现在,也比如……总之,为父没说你一句坏话,那姑娘听得极为仔细,脸上还随时莞尔一笑,所以为父又多说了一句。”
傅小官心里一惊,连忙问道:“你又说了啥?”
“为父说……我纳妾六人,我儿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姑娘你若是进了傅家的门,我保证我儿对待你们一视同仁!”
“……”
看着傅小官无语的表情,傅大官乐了,“苏苏说她自幼是个孤儿,在道院长大,为父对此并没有任何意见,这样的姑娘更加顾家,再说她还有那么好的一身武艺,若是你将她拿下,岂不是随时可以跟在你的身边,也能护得你的安全不是?”
“爹……!”傅小官很是慎重的说道:“你可不能乱点鸳鸯谱,苏苏还小,在我眼里可没半点龌龊想法,就是把她当做妹妹一般,这种话你以后可别乱说。再说……你根本不知道苏苏有多厉害,她可是道院的天才!如果儿子我真娶了她,她打我就跟打着玩似的,这以后能有好日子过吗?”
傅大官一想,这个倒是欠缺了考虑,毕竟苏苏是江湖中人,可没那么多大家闺秀的规矩。于是他点了点头,将这事儿放下,说起了临江的事情。
“那个张记的家主张之策你可还记得?就是为你投江的张沛儿她爹。”
什么叫为我投江?
这老爹越来越不靠谱了!
“记得,怎么了?”
“他儿子张文翰,去岁中了进士,十一月的时候就有了官身,是在……我记得好像是去了平陵邑当了个县令,张文翰大办宴席,在临江楼宴客三天三夜!为父想我儿如今当了这么大的官儿,是不是应该在临江楼宴客一个月呢?”
傅小官对傅大官这句话的后半段并没在意,他留意的是前半段。
这张文翰居然去了平陵邑……燕熙文的堂弟燕临秋去的是曲邑县,这两个县可是临县,都是贫瘠之地,也都面临着来自北方荒人的威胁,也不知道这家伙会在平陵邑如何施政?
见儿子迟迟未曾说话,傅大官又追问了一句,“你觉得妥还是不妥?”
“我觉得有那银子,不如多招一些贤才,爹啊,西山的摊子已经铺开了,瑶县是今年的一大重点,我在上京无法脱手,你在临江五个娘都有了身孕你也不好脱身,是不是得找一些信得过的人去打理那些作坊?”
傅大官颇为尴尬的一笑,说道:“其实就在你去岁收的那群西山人里面,就有一些人才。有个乡绅叫吕东平,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这老头虽然六十了,可精神头儿很好,于是为父把他提拔为西山管家,将张策调去了瑶县。”
“为父是这么考虑的,这吕东平在西山人里面威望极高,而无论是西山还是凤临山里,主要都是西山人,由他来管,事半功倍。而瑶县许多田地都是我们家的,张策很熟,他去瑶县做事也更容易一些。”
“另外就是临江傅府,白玉莲送了四十个人过来,他说是训练时候淘汰的,却比寻常的护院厉害,我就留着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
对于傅大官这一安排傅小官很是佩服,父子俩聊得正欢,离宸轩的门又被推开了。
春秀带着金陵府衙的金千户走了进来。
他抱拳行礼:“金浩支见过傅大人,宁大人请大人去一趟金陵府衙。”
第两百三十七章 费大将军
傅大官站在离宸轩的门口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漆黑的夜,和灯下鹅毛般的大雪,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虽然傅小官对他解释了此去金陵府衙是公事,可这特么的都到亥时了还有什么公事?
让不让我儿睡觉休息了?
这皇家的饭,可也不好吃啊!
金陵府衙。
当傅小官来到这里的时候,宁玉春正在来来回回的走。
见傅小官进来,他站定了脚步,说了一句:“两件事得请你过来一趟,其一是关于那七个刺客之事,这是审问的卷宗,你呆会再看,因为还有第二件事,他要见你。”
“费安?”
“嗯!”
傅小官也皱着眉头在这堂上来回的走了几步,费安为何要见他?
两人此前从未曾见面,只是傅小官安排了细雨楼一直在监视着费安。
若是恩怨,两人之间既无恩也无怨,仅仅是因为傅小官从林红口中知道了东部边军斩杀八百村民冒领军功之事,他为那八百冤死的村民鸣个不平。
费安目前所要做的事理应是从这里出去,傅小官原本甚至以为费安已经出去了,毕竟他是费家的长子,有费老太师的存在,他要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现在陛下无暇顾及此事的时候,他更容易洗白自己。
所以傅小官问了宁玉春一句:“费家没有来捞人?”
“没有。”
“刑部果真也没来提人?”
“自上元夜刑部大牢被劫,目前刑部还在整顿中,我可是送过去过,只是刑部现在不接手,我有什么办法?”
这是块烫手的山芋,宁玉春可巴不得早些把这前大将军送去刑部交脱手。
“好吧,我且去见见这位大将军。”
“我叫了一桌酒菜,你见完之后出来,我们喝喝酒,有些事得给你说说。”
“什么事?”傅小官收回了脚步,看向了宁玉春。
“破事!”宁玉春抬步向后院走去。
傅小官耸了耸肩,心想这厮比起刚上任时候的儒雅,而今已然判若两人。
在金千户的带领下,傅小官来到了府衙大牢。
里面的光线很是昏暗,还散发着一股子潮湿阴冷的霉味儿。
这里的衙役颇多,想来是因为刑部大牢被劫之事后的的布置。
“傅大人,卑职有一事记挂至今,心痒难耐,不知当问不当问。”
傅小官这才想起自己而今是中书省的谏议大夫了,这一声大人叫得他颇为不习惯,他淡淡一笑,说道:“你想问就问呗。”
“敢问傅大人,去岁您遇袭之事,可有人救呢?”
金浩支曾经一直以为傅小官是有人相救,然而他们在那案发地并没有发现第二人的脚印,再加上今岁傅小官在十里长街一战,导致了他对当初所得结论的怀疑——这位大人似乎不仅仅是一个文弱书生那般简单,可他却又未能在傅小官的身上感受到武者的气息,所以他问了这么一句。
傅小官倒是干脆,“那夜事发突然,哪里有人相救?不过后来是有人救了,你就当着是有人相救吧。”
这句话模棱两可,但金浩支却已有了判断,“傅大人厉害!”
“耗子啊,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这耗子叫得金浩支有些不习惯,但他却立马说道:“大人请讲。”
“你去捉拿费安的时候,他正在干什么?可有反抗?”
“回大人,上元夜卑职带三百惊羽卫去了南岭郡闲云山庄,那费安正在后花园里磨刀,他……并未反抗。”
那夜费安确实没有反抗,只是对金浩支说了一句话:“你们能不能等我一炷香的功夫待我将这刀磨好了就随你们去?”
金浩支原本忐忑的心这才放下,真的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费安将那长刀磨得锃亮,然后竖在了刀架上,连衣服都没有换,就任由金浩支给他戴上了枷锁镣铐押解去了金陵府衙。
傅小官心想这位大将军种田这几年倒是养了一副好脾气。
两人来到了牢狱的最深处,这里的人犯极少,环境也整洁了许多,但因为位置的问题,那霉味儿反而更重了一些。
“傅大人,费安就关押在此,卑职就在外面候着。”
“嗯。”
金千户取出狱头处拿来的钥匙将这间监牢的门打开,傅小官站在门口向里面看去。
费安盘膝坐在一张方桌前,也抬眼向他看来。
映着墙壁上的油灯,费安看上去丝毫没有人犯的模样。
他的衣着很整洁,他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他的面容颇为肃然,那双眼此刻睁开着,视线里并没有杀意,也没有怨恨,傅小官仿佛觉得那视线也很淡然,那视线后的那双眼,平静如一泓山谷幽潭。
他迈步走了进去,金千户锁上了牢门,去了入口处,坐在楼梯上,从腰间摸出一个酒馕喝了起来。
傅小官在费安的对面坐下,也极为平静的问了一句:“为何不出去?”
“这里清静。”
“……也是,现在农闲,没法种田。”
“今年大雪,明年可是一个丰年。”
“大将军以为,提刀和种田有何区别?”
“并无区别,提刀为杀敌保卫家园,种田为产出粮食供养家园。”
傅小官的双手放在了桌子上,他杵着桌子站了起来,俯视着费安,然后问道:“那么大将军之刀,为何落在虞朝百姓的脖子上?”
费安抬头看着傅小官,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话而产生波澜,他仅仅一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皱纹。
“所以,你就这样冤枉我?”
傅小官眉头一蹙,“你认为那传单是我发的?你认为你是被冤枉的?”
费安收回了视线,看着桌上那双傅小官的手,并没有去辩解,而是缓缓将自己的这双手也放在了桌面,说道:“拿笔的手和握刀的手就是不一样,我听说你在临江也曾和老农打成一片,以为你和别的少年不同。我不懂诗词,但也觉得你写的那首诗不错,但我还是认为你那篇《虞朝少年说》更好,现在看来,见面不如闻名,你且去吧,把细雨楼的那些人撤走,放在我那是浪费。”
傅小官一愣,坐了下来,费安似乎没有了和他说话的兴趣,他闭上了眼睛,傅小官的视线落在了那双手上。
那是一双既宽且厚还短的黝黑粗糙的手!
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却沾满了虞朝八百百姓的鲜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曾经执掌着三十万东部边军!
但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林红告诉他的消息并不真实?
难道那件事还有别的隐情?
“你不想辩解?”
“……”
“那你见我意欲如何?”
“……”
“你放了不念师太,又是为何?”
这一次费安睁开了眼睛,“不是我放了不念师太,而是我打不过她,她跑了。另外,她也不是什么师太!”
“那她是谁?”
“你真想知道?”
“当然!”
“她是前朝余孽静安公主的后人!”
“……”傅小官心里一惊,费安却笑了起来,“怕了?”
“前朝已经覆灭两百三十余年,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费安又闭上了眼睛,“你知道的事情太少,你且去吧,我已经见过你了,这就够了。”
这什么意思?
这大半夜的你丫把我从温暖的家里叫来,就是为了见见我?
“我觉得不够!”
“那你还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就听听。”
傅小官却站了起来,转身向门外喊了一声,费安惊奇的又睁开了眼睛,傅小官并未转身,而是留下了一句话:“要论种田,你是不如我的,要论打仗……你以后也会知道你依然是不如我的!你是否清白我并不关心,你若尚有一线良知,就为那八百冤魂擦亮你的刀,取了真凶之人头,为那八百黎民百姓祭奠吧!”
金浩支打开了牢门,傅小官迈步走了出去,未曾回头。
费安一直看着傅小官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他忽然轻蹙了一下眉头,过了许久,喃喃自语了一句:“看来,我得出去做点事情。”
……
……
金陵府衙后院。
这里不仅仅只有宁玉春一人。
四方桌前坐了三个人,另外两个其一是霍淮谨,而另一个居然是虞问道!
虞问道依然披麻戴孝,看着傅小官疑惑的眼神轻飘飘说了一句:“母妃让我来巡城。”
巡你妹!
想喝酒找这劳什子借口!
因为太后归天的原因,陛下无暇朝事,所以这城防而今极为紧要,便下了旨意给霍淮谨,着他领了城外一万禁卫协防金陵四大城门。
再加上金陵府南北两衙所有的捕快百日黑夜轮回巡城,所以这几日金陵城的治安空前的好,哪里有他虞问道的事。
“问筠现在怎么样了?”
“清减了许多,着实累着她了,待这事后你可得好生补偿她一番才行。”
“我今晚出来是因为母后让我去找你,没想到你来了这里,所以我就顺便喝一杯,来来来,先喝三杯!”
四人同饮三杯,虞问道一抹嘴唇才看向傅小官,神色严肃的说了一句:“太后正月二十六去紫金山寝陵,你需随行!”
第两百三十八章 作茧自缚
宣历九年正月二十五,上京皇宫,中书省官署。
傅小官看着案头堆积的一堆文书觉得头疼。
这些都是新年伊始从虞朝各道传回上京的各种折子,里面简直包罗万象,正常的是关于各地的治理计划,春耕的安排情况,官衙的人员申请,以及寻求财政的支持等等。可还有很多在傅小官看来极不正常的。
比如北边忻城外的北稽山上仿佛有龙吟之声,见彩云漫天,万兽奔腾,似为祥瑞。
又比如来自南边的某个小村庄,一寡妇诞下个婴儿,落地便开口能言,道大虞正统,千秋万载!
还比如来自西边的浦州,还特么是知州的折子,写道宣历九年正月十五,风雪漫天,一颗早已落尽了叶子的梧桐树上落下一凤凰,向着皇城方向磕头九次展翅而去。
他随手将这种折子丢在了一旁,心想如果我来写,老子比你们写的更精彩!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从这一大堆的折子里面选出那些真正需要朝廷处理的,然后逐一拟个条陈,注明自己的见解,最后送去给中书令商余过目,再次筛查之后,这些折子才会进入政事堂,由宰相燕北溪会同六部尚书共同处理,最后再由陛下定夺。
如果是紧急文书,那么这文书上头上会盖有红印,俗称红头折子,这种就需要在最快的时间处理。
傅小官手上现在并没有这一类的文书,所以他好整以暇的一本一本的翻了起来。
他翻的速度很快,落笔的批注也很快,这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然而他没有在这些折子里看见哪怕一本是关于经济的。
几乎都是围着农事在开展,而最多的是诉苦要银子。
对于这一类折子,他的批注往往都是一句:建议自行解决!
直到他的手上出现了来自瑶县燕熙文的折子,他的脸上才浮现起一抹笑容。
这小子还真把瑶县的发展放在了心上,在这本折子中,他详细的写了与西山的合作计划,率先提出了瑶县的发展将从西山所投资的工坊开始,甚至还展开来,向朝廷申请在瑶县以北五十里地的长江边上新建一处码头,以方便西山工坊货物以及材料的进出——这就让傅小官对燕熙文高看了两眼,这小子可以!
于是他第一次很认真的在这本折子上批注了几个大字:此策极佳,求关注!并将这份折子放在了这一叠折子的最上面。
随后他叫来主书齐眉,让他将这些批完的折子送去了中书令商余的官署,起身整理一下衣衫,准备下班。
今天董书兰要来府上拜访老爹,自己可得赶紧回去。
可他刚刚走出门,齐眉却一路小跑的追了出来,“傅大人等等!”
傅小官回头,齐眉跑到了他的身边,“商大人有请……另外,燕宰也在。”
这特么的!
加班也没加班费啊!
“齐大人可知何事?”
“下官不知,想来恐怕是明日之事。”
明日是正月二十六,太后出殡的日子,他想到了前天晚上虞问道曾给他说的那句话,只好一声叹息返回了官署,走去了商余的房间。
“坐!”
燕北溪丢给他了一个字,然后对商余说道:“北方这场雪灾损失极大,几乎波及了整个永宁州,而平陵邑和屈邑二县受灾最为严重,两县倒塌房屋数百,死三百二十余,伤千余。这两个县因为地里位置的特殊原因,想要自救着实困难,我已要求康平调动兰陵城的物资救灾,让北部边军调集军士护送,想来问题不会太大。只是这是治标而非治本,每一年这两个县都会如此,导致这两个县的人、流向了别的地方,人越来越少,这两个县也越来越穷。”
燕北溪皱着眉头,目光沉重,又道:“这件事得寻个法子治其根本一劳永逸才行,否则……我担心这两个地方最终会变成两处废城。”
商余也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回道:“是啊,北边的雪灾,南边的水灾,每一年都消耗了国库巨大的财物。可燕宰啊,这并非是虞朝才有的问题,千年以降,这天灾就经常发生,非人力可改变……能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燕北溪垂头冥思,一声叹息。
他也很明白商余这句话,事实也确实如此。
北方年年大雪,如果连续下上数日,那些茅草屋子哪里顶得住大雪的积压!
整个永宁州算得上是虞朝最穷的州,土地贫瘠,山脉众多,气候无常,农作物产量极低,百姓们的日子可一直都过得苦哈哈的。
如果房屋再一倒塌,他们没了遮风挡雪之地,最终的结局定然是活活冻死。
而黄河水患也是一个千年难题,去岁在金殿上工部尚书毕栋对陛下说若要拓展河道,所需花费纹银数以百万计,最终陛下没有再提这个问题,因为国库里的银子除去固有开销,所余已经无几。
终其原因,依旧要落在银子这两个字上,所以燕北溪看向了傅小官。
“你写的《富国论》我已经看过,尚贵妃也已经看过,只有陛下还没有时间去看。把你叫来不是和你讨论这《富国论》,而是我想问问你,你若是平陵和屈邑这两个县的县令,你会如何去做?”
“扬长避短。”
“说人话!”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笑道:“那两个地方我不清楚究竟有什么资源,听你们一说想来种地肯定是没前途的,那么为什么我们不改变一下思路?这就又回到了《国富论》上,那两个地方就不能招商引资?就不能借着商人的力量建立工坊?”
“二位大人请仔细想想,如果我是那两地县令,我会向朝廷申请减少商人的税收来吸纳商人们来此建设工坊。”
“那地方本来就穷,你再减免税收……岂不是更穷?”商余问道。
“非也,商大人您想,那地方的农人本就食不果腹,如果他们进入工坊作工,一来收入会提高许多,二来可以产生更大的价值,这些商品最终会在市面上流通,在这些商品的流通过程之中,国家就能够获得税收。而那些农人手里有了银钱,他们就会消费。他们在消费的时候银钱在市面上流通,国家也能获得税收。”
“这是一举三得之事,农人变成了工人,收入增加了,生活条件改善了。商人因为税收的减免,也因为这些廉价的劳动力,他们的商品成本随之降低,销路更广,卖的更多,获利也就更大。而第三得自然就是国家,商品的流通必然带来货币的流通,税收并不会因为那两地的减免而变少,相反,会变得更多。那两县的财政同样如此,表面看税收减少了,但事实上一定会增加。”
“当然,至于能够增加多少,这就和各地父母官招商引资的能力息息相关。”
商余未曾看过《富国论》,对此简单的道理依然有些迷糊,毕竟商业这个玩意儿历朝历代可都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存在。
他的思路依然局限在农业上,而偏偏那地方的农业压根就没法发展起来。
莫要说凭借农业的税赋来支撑两地县衙的运转,就算一文钱不收,那两地的农人过的依然是食不饱腹的日子。
燕北溪是仔仔细细读过《富国论》许多遍的,他开始接受这本书里的观点,对于傅小官的这一席话心里是明白的。
只是陛下因为太后之事还未曾临朝,他也不敢将这一政策推行出去。
当然,对于此书之政策,他也有诸多担心,尤其是全民逐利,会不会导致农人不事庄稼?军士不事武业?学子不思学问等等!
虽然傅小官在那书中对此也作出了解释,并言明社会之分工只会让各行各业更加专精,因为经济的发展必然带动格物的进步。
而格物的进步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农人的生产效率会变得更高,将士们的盔甲武器会变得更好,学子们也不一定非得苦读圣贤,他们甚至可以选择格物之学。
在那富国论的最后,傅小官甚至提出了在稷下学宫开设格物学这门课程,由工部官员主讲,目的是追求事物真理,洞悉原因,造福社会。
当然,他也说了要扭转学子们对格物学的认知,依然要从经济行为着手,只有当他们看见了其中的巨大优势,才可能有部分学子对格物产生兴趣,否则,他们所想依然是十年寒窗,只为入朝为官云云。
这是一个浩大的系统工程,以燕北溪之眼界,他深知如果推行下去,就是一场巨大的社会变革,但他不知道最终的走向会如何,所以他难以决策。
燕北溪沉思数息,看向了傅小官。
“武朝文会回来之后,我想派你去一趟屈邑平陵两地。”
傅小官一怔,连忙说道:“下官没空!”
开什么玩笑?
把我派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窝在家里他不香吗?
“这不是和你商量……”燕北溪站了起来,锤了锤老腰,“这是命令!”
他向门口走去,又丢了一句话:“你可以去那两地实地考察一番,我允许你将西山的产业带去那两地。”
傅小官呆呆看着燕北溪的背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我特么的,这分明就是作茧自缚!
第两百三十九章 计划
傅小官决定下午溜班。
相比在中书省看那些无聊的奏折,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既然燕北溪已经这样说了,那么去北地显然无法避免。看起来距离武朝文会回来还有五六个月,可这时间却转瞬即逝!
离宸轩里午饭的碗盏已经撤去,董书兰此刻正在为未来的公公煮茶。
傅小官这时才对傅大官说道:“按照现在的情况,订婚这事至少得推迟数月之久……”他转头看向董书兰,有些不好意思,“书兰,你是知道我很急着想把你们娶进门,可没料到突然发生了这事……”
董书兰嫣然一笑,心里当然也很是懊恼,但她明白这非傅小官的事,而是涉及到虞问筠,那就只有改日了。
“你莫要多想,就像你写的《鹊桥仙》,我能等的。”
就是那一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话因为傅大官在这,董书兰自然不好意思说出口,心想傅小官是定然会领会的。
“今日在官署,燕北溪给了我一个差事,这事儿得说给你们听听。”
傅小官很认真的将燕北溪的那番话说了出来,董书兰顿时抬起了头看向了傅小官,眼眸中流露着担忧,但也因为傅大官在这,她依然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傅大官一听,皱起眉头。
“昔日听行商说起过永宁州,那地方之苦寒比之羌寨苗疆西戎更甚。燕北溪这老匹夫要你去那破地方考察啥?那地方除了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坡和孱弱的红高粱,便什么都没有。对了,现在那破地方还有个黄河大盗宫身长。别去,千万推了那破事,可不能去!”
傅小官也不想去啊,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人家是当朝宰相,他不过是一小小的从四品官儿,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他只能又说道:“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我觉得去看看也行。”
“不是,我的儿啊,是不是你欺负了他那孙女燕小楼,那老匹夫这是在报复你?”傅大官忽然想起傅小官对他说过多了个儿媳妇燕小楼,心想燕师道那厮未能获得云清芳心,现在云清的儿子反而要娶了燕阀的女子,这父子俩是不是合计着摆了傅小官一道?
傅小官尴尬的一笑:“你别瞎想,没有的事。”
顿了顿,他又道:“我是这么考虑的,爹你得回临江,让各个工坊的负责人等我消息来上京,冯老四要记得叫上,还有让冯老四带几个懂得观山的铁匠,另外就是给我一个管家,得常驻平陵曲邑二县。让他们乘坐西山快运的马车来上京,西山快运的负责人也得随行,大致就是这样。”
傅大官瞪大了眼睛,“你想干啥?”
“我想去那两个地方开设作坊。”
董书兰眼睛一亮,心想自己那小衣作坊是不是也能开出去呢?
按照傅小官平日的说法,这生意要想做大,就得全国布局,如果能够在那两个地方也成立一处作坊,就能够供应北边的市场。这事儿晚些得给他说说,自己也要随行。
傅小官想起了自己的六个娘,又道:“爹你回去之后也给六个娘说说,就说那两地方会减免税收,看看她们娘家是否愿意去看看。如果愿意,也请他们随行。”
主要还是五娘六娘和七娘,五娘娘家是铁器商,如果平陵屈邑能够开采出铁矿,他们是可以在那地方成立作坊的。
而六娘娘家是裁缝,这衣服总是会有人要穿的。
七娘曲玲珑的娘家正好又是布商,想来他们对北边的市场也有兴趣。
但傅大官却摇了摇头,“而今商人最怕的就是异地买卖,强龙难压地头蛇啊,本地的商人与官府之间早有利益关系,我们这南方的商人跑去北地……汤喝不到一口不说,弄不好把锅都会丢了。”
这正是目前商业的现状。
因为朝廷对商人的约束较多,导致异地经营变得困难,商品流通渠道阻滞。但商人逐利,他们会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商品流通出去,就无法避免通过银钱去打通各种关系,或者与异地商人结合。这样一来无形成本大增,商品的价格居高不下,产生的直接后果就是销售量极难上去。
费力而不讨好,于是更多的商人便偏居一隅,就在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里讨着吃食,商品的流通变得更为稀少,除非暴利,或者背靠大树,否则寻常的商人是不会跑出去的。
傅小官心里一叹,依然劝说道:“爹,如果我能求得燕宰的文书——我的意思是让燕宰为所有人去屈邑和平陵投资背书,这样是不是就能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你且告诉他们,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要想多挣些银子,要想让自家的门楣更高大一些,这胆子可就得大点,否则等所有条件具备之时,恐怕汤都没一口多的了!”
傅大官对这句话思考了许久,然后决定下午就离开上京返回临江。
“儿啊,你可一定要拿到燕宰背书的凭据,否则我的那些老丈人若是听信了爹的话,真的一起跑去了平陵屈邑二地砸下大把的银子,结果就像丢在水里泡都没冒一个……爹估计你那些娘会掐死我的!”
……
……
傅小官和董书兰送别了傅大官,返回傅府的时候天色将晚。
细雨楼传来消息,费安已经从金陵府衙牢狱中放出,乘了马车回到了南岭别院。他在梳洗一番之后提着那把磨亮的刀骑着战马离开了南岭郡,往东而行,目的未知。
对于费安能够出来他并不惊讶,他惊讶的是这厮不拿锄头而再次握刀……他想要干什么?
“密切监视费安动向,有消息第一时间回报!”
十二楼叶无岁躬身离开,董书兰这才对傅小官说起了心里想法。
傅大官沉思良久,说道:“你这想法我赞同,但是不赞同你一起去,这事儿可以叫你二哥去办。”
“他做事我不放心。”
“……是这样,”傅小官斟酌了一番将心里的担心说了出来:“宫身长就在平陵山脉,屈邑和平陵两县距离平陵山脉都不太远,他的老丈人柳三变和他手下的两大金刚毕竟是因我而死,所以此行……我还有一件事得去做。”
董书兰双眼一凝,面色严肃的盯着傅小官:“难不成你还要去剿匪?”
“必须剿匪啊,”傅小官握住了董书兰的手,缓缓说道:“你想想,那两地方本就不太平,如果不把宫身长灭了,哪里会有好的营商环境?等我们的作坊一建起来,商品刚刚产出,他丫的就来打劫一把——你想想,这生意还能做下去吗?”
“要想在那地方赚到银子,首要的就是灭了宫身长。北地因为贫瘠,所以民智不开,民风虽然淳朴但也彪悍。消灭宫身长有两大好处,其一当然是解决那后顾之忧,其二也是震慑部分刁民,这事儿不得不做,还必须做成!”
“北部边军都拿宫身长没有办法。”
傅小官笑了起来,“他们不是没有办法,他们不过是养着宫身长,好伸手向朝廷要银子罢了。”
董书兰看着傅小官沉默许久,她想明白了傅小官这句话的意思,却愈发担忧。
“你若是断了他们的财路,可有想过后果如何?”
“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会多做谋划,不会像上次那么犯傻了。我让你二哥去的原因是青鸾巷那两处地方,等水泥运来之后就要开始动工,这事儿也只有你才能盯住……”
“不要,”董书兰嘟起了小嘴儿,“我倒觉得让二哥盯着这两处地方建设就好,反正我是要随你去的。”
好吧,傅小官没有再劝阻董书兰,董书兰便欢喜的离开了傅府,她得去一趟城隍庙的庙街,去岁看中的那处铺面她打算去买下来。
傅小官独自坐在陶然亭里,捋了捋接下来的事情。
明日太后出殡,随行名单上有他的名字。
借此机会正好去紫金山看看。
那魏公公此前从未曾见过,他在兰庭集的出手极为不凡,按照苏珏的说法,这个老太监至少是一流高手,因为苏苏居然无法发动琴剑。
他会不会是就是紫金山里面的那个大太监呢?
苏珏以为极有可能,因为江湖人士虽然极多,但绝大多数都是像那大神金刚和辟毒金刚这种三流的高手。
像苏苏和剑林七剑这种,基本上是二流高手,这已经数量稀少的存在了。
至于像苏柔,西门飘雪这种,属于一流偏下,而像大师兄苏珏……他说他并没有达到半步圣阶,也仅仅是一流偏上。
好吧,反正自己现在还是无流之辈,不值一提。
对于去紫金山能不能查到点什么,傅小官并未抱任何希望。
然后就是二月二龙抬头,南山皇家园林狩猎,这是大皇子年前的提议,得到了陛下的认可,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太后归天之事而更改。
接着就要去武朝了。
虞朝上京距离武朝京都观云城相聚三千八百余里,这一路所需时间就得近乎四十天!
再然后回了上京,又特么得去屈邑……老子就呆在屈邑剿匪,拖到明年,这样就能躲过送三公主入荒国这苦差事!
荒国有个拓跋秋,这厮可是想要我的命的,那里可是客场作战,还是不去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