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不过是想吃一口这点心而已
傅小官于未时末离开了傅府,带着苏苏往城南而去。
阳光柔软,房顶树梢的冰雪已在融化,那雪水缓缓的聚成一颗颗亮晶晶的水珠儿,然后落下,巴塔一声轻响,在那青石地面上摔成粉碎,青石路面的冰雪早已化了,湿漉漉有些泥泞。
他们没有乘坐马车,看上去就是随意而行。
苏苏依然光着个小脚丫,穿着一袭长至脚踝的紫色裙子,很是单薄,也很另类,再加上那张无暇的脸蛋儿,一路上投向他们的视线就有点多。
“我说,咱们出门能不能穿上鞋子?”
“唔,穿鞋很不舒服的。”
“怎么个不舒服?”
“就是……走两步就会生汗,里面湿哒哒就很不舒服了。”
额,汗脚!
傅小官这就没办法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治这玩意啊,“你这样真的不冷?”
苏苏摇了摇头,“这样很舒服,不然你也试试?”
我试你个大头鬼!
好吧,看着就看着吧,只要这些人不是认为自己虐待她就好。
两人走过了几条街巷,苏苏忽然停了下来,一扯傅小官的衣袖,往前面一指,问道:“那怎么那么多人?”
傅小官抬眼望去,那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铺子,那些人似乎在那排队买着什么。
“去瞧瞧?”
“好!”苏苏点了点头,对于热闹她是很喜欢的,因为她在道院生活了太久,而道院实在太寂寞了一些。
两人来到了铺子前,傅小官才发现这里是卖糕点的。
五味斋!
三个漆黑大字牌匾悬挂在这铺子的门楣上,门口就是柜台,里面的人忙忙碌碌往这柜台上送着各种糕点,而柜台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看上去二十来岁模样的少年,他们也忙忙碌碌的将门口顾客所要的糕点装好,收钱,然后说一声慢走。
生意很不错,想来这五味斋有了一些年头。
“想不想尝尝?”
“嗯!”
苏苏舔了舔嘴唇,这铺子里飘出的香甜味道早已勾起了她的食欲,就算傅小官不说,她也定要留下来买一些尝尝。
味道肯定不错,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比冰糖葫芦好吃。
两人来到了队伍的后面,傅小官大致数了一下,前面还有二十来号人,看来得等上一会。
他要去水月庵看看,倒是不急,因为也就是看看。
站在他前面的一位大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视线就落在了苏苏的身上。
这大婶眼睛一亮,“哎呀呀,多么精致的人儿!啧啧啧,太好看了,冰雕玉琢似的……哎呀呀,姑娘,你穿得这么单薄,可别着了凉!哎呀呀,连鞋都没穿,这天寒地冻的,你是偷跑出来的啊?”
苏苏呆了一下,这大婶便看向了傅小官。
她左臂挎着个竹篮,右手伸了出来指了指傅小官,“你是她哥?大兄弟啊,长点心吧,你自己穿的人模人样的,这小姑娘可会被冻坏。你还是赶紧带她回家吧,不是我说你和你家里的大人,女人本来身子就畏寒,你这妹妹还小可能不会觉得什么,以后嫁了人生了孩子就知道了,到时候一身病痛,是会被夫家嫌弃的,快快回去,啊,听话!”
傅小官这就很无辜了,他看向苏苏,意思是我们是不是离开这里,可苏苏却摇了摇头,她向这大婶笑嘻嘻的说道:“大婶呀,你的好意心领了,是这样子的,我呢,不怕冷,也不是偷跑出来的……”
说着她瞟了傅小官一眼,脸上露出了羞怯的神色,她又对那大婶说道:“其实,我是和他私奔出来的。”
傅小官一怔,那大婶盯着他愕然张了张嘴,原来不是兄妹啊,这小丫头才几岁?这小子就把人家给拐跑了,这哪里行!
“你这少年怎么这样?这小姑娘这么漂亮,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你这人到是长得斯文,估计又是个穷酸秀才吧。”
说着这大婶将苏苏拉了过去,低声说道:“你千万别相信戏文里的那套,都是骗人的!秀才的嘴,骗人的鬼,他们的话你切莫信了,否则会后悔一辈子的!来,给大婶说说你是哪家的姑娘?大婶为你做主,他若敢将你带走,大婶我这就去报官!”
苏苏顿时乐了,傅小官有口难辩啊,此刻那些排队的客人纷纷回头看向了他,身边还围了几个人。
这些人对他指指点点,眼里满满的鄙夷。
“人模狗样的东西,居然骗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私奔……简直是丢了文人的脸!”
“特么的至少给人家小姑娘买一双鞋啊,天可怜见的,我特么穿着棉靴脚还很冷呢。”
“哎……世风日下,人心叵测,想来是门不当户不对,人家姑娘家不同意,居然用了这么龌龊的法子。”
各种声音传入了傅小官的耳朵里,他忽然笑了起来,正要怼这些家伙一顿,然而他却抬头向前看去。
“滚开滚开,都特么给老子让开!”
足足十个腰挎刀剑的恶汉将这五味斋前排队的人轰开,“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挖了你那双狗眼!”
于是很多人低下了头。
那十个恶汉的后面是一台轿子,此刻那轿子施施然抬到了五味斋的门口,轿子中下来了一个人。
这人五短身材,穿着一身雪白的貂皮,头上戴着一顶雪白的皮帽。
“这人是谁?这么霸道的?”傅小官问了一句。
“别说话,他是彗亲王之子虞景梵,可怜的小鱼儿,恐怕难逃他的魔爪了。”
傅小官皱起了眉头,便见这虞景梵站在五味斋的门口,向里面望了一眼,问道:“小鱼呢?”
站在柜台里面的一男一女脸上的颜色都变了,他们局促不安的低声说道:“小鱼……没有来。”
虞景梵乐了,他背负双手转过身来,看着周围的人皱起了眉头。于是这帮恶汉又大叫起来:“都给老子滚远点,这破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
可接着就见那虞景梵对那嚷嚷的恶汉招了招手,那恶汉屁颠屁颠的跑过了过去,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虞景梵居然给了这恶汉狠狠一巴掌。
“你特么说啥呢?这是破玩意吗?你特么可别坏了这五味斋的名声,知道自己错了吗?”
那恶汉一手捂着腮帮子频频点头,“小人错了小人错了,小人千不该万不该诋毁这五味斋的声誉。”
“嗯,知道错了就好,还不把这柜台给老子砸了!”
一席操作看得傅小官目瞪口呆,这特么的,脑回来也有问题啊!
那恶汉连忙哈腰,取下腰间的刀,“砰……!”的一声向那柜台劈了去,里面那一对少年吓得一声惊呼,里面的工人们也停了下来,恐惧的看向门外。
“住手!”
一个愤怒的声音从五味斋里传了出来,然后傅小官便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站在了柜台前。
好吧,这女子也很是漂亮。
“三王子,我求求你放过我好吗?您是王子,我不过一平民百姓,你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为何偏偏与我纠缠?”
虞景梵裂开嘴笑了起来,“我就喜欢你这身上的野蛮劲儿,再说,本王子对你可是真心的,若是换了别人,本王子哪里有这等耐心是吧。本王子要娶你为妾,然后呢,咱们把这五味斋的规模扩大,多生点儿子,以后交给儿子们来打理,我的小鱼儿,你觉得怎么样?”
“三王子,我早已定了亲,是有婚约之人的,我们之间……”
“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了。”虞景梵打住了小鱼的话,向后面招了招手,便见两名恶汉押着一个人走了过去。
这人看不清模样,因为鼻青脸肿,还满脸都是血。
傅小官便听见那个叫小鱼的女子一声惊呼,她打开了柜台的门跑了出来。
“你把他怎么了?啊,你把他怎么了?修平,修平,我是姜鱼啊,你、你、你……”
这个叫姜鱼的女子豁然抬起头,她那双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她盯着虞景梵,咬牙切齿的说道:“朗朗乾坤,你身为王子,仗势欺人,你眼里可还有王法!”
虞景梵哈哈大笑,“看看,看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烈马。”然后他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走到姜鱼的面前,“你给我说王法?你难道还不知道本王子就代表王法吗?”
然后他转过身去,一把将那个叫修平的男子头发抓住,“该怎么说还要本王子教你?”
“不、不、不敢……姜鱼,我们的婚书……”他又垂下了头去,然后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解除!”
“你说什么?刘修平,你再说一遍!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们发过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难道这一切你都忘记了?就因为他的恐吓!你怎么能这样?”
“你等着我,我要去告御状。我就不信他敢草菅人命,我就不信这天子脚下还有人敢无法无天!”
“哟哟哟……好吧,你去告吧。记得皇宫的路,可别走错了。”虞景梵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扬了扬眉头,挥了挥手,“现在,老子就当着你的面把他打死给你看!”
“打死他!”
“不要啊!”姜鱼绝望的嘶吼。
哎,我不过是想吃一口这点心而已。
傅小官走了过来,背负着双手看向虞景梵,皱了皱眉头,声音低沉而平稳:“你就这点能耐?”
第一百九十六章 打了你又能怎样
当傅小官走上前去的时候,除了虞景梵和他的那帮打手,其余人尽皆看向了他。
那大婶一声叹息,低声说道:“秀才就是秀才,哪里知道这世间险恶,姑娘你速速离去,不然让那恶人看见……”
那姑娘人呢?
大婶扭头望去,才发现苏苏居然跟在傅小官的身边,还一脸笑意。
“遭了!”
果然,虞景梵仅仅看了傅小官一眼,视线便落在苏苏的脸上,再也无法离开。
“咦,这上京城里何时来了一位小仙女?”虞景梵搓了搓手,一脸乐呵,似乎将姜鱼给忘记了。
苏苏也乐了,心想看来本姑娘长得是不差的,不然为何这些人都盯着自己呢?
不过眼前这人长得实在不咋地,身高不过一米六,那张脸胖乎乎虽然没有二师兄那么夸张,但还是不好看,尤其是那对小眼睛,三师姐的眼睛可不是小,而是细,这人的眼睛就真的很小了。嗯,还有那满脸的横肉,凶神恶煞的,一点卖相都没。
苏苏简单的评估了一番,摇了摇头,问了一句:“你家有没有镜子呀?”
虞景梵一愣,连忙答道:“有呀有呀,我家有很多镜子。”
苏苏背着双手踮了踮脚丫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那你为什么不照照镜子呢?你这样子这么丑,就不应该出来吓人的呀!”
卧槽,苏苏那天真的模样再配上这天真的话语,顿时引来众人的大笑。
虞景梵收敛了笑容,他很生气,因为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丑!
“好吧,老子今天就偏偏要吃了你这天鹅肉!”
然后他大手一挥,“抢了!”
那帮狗腿子呼啦啦冲了过来,那大婶急的直跺脚,完了完了,这姑娘这辈子算是完了。
可接着她便瞪大了眼睛。
苏苏看向了傅小官,傅小官笑眯眯点了点头。
于是苏苏就动了,“砰砰砰……!”
“噗噗噗……!”
一道紫色的靓影在这十余名恶徒之间闪过,苏苏耸了耸肩拍了拍手,一脸笑意的走了回来。
没了。
虞景梵大吃一惊,那双小眼睛瞪得老大,那张嘴也张得老大——卧槽,这小妞厉害啊,我这些护卫居然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全被撂倒了。
那些护卫一个个在地上扭曲着**着,脸上尽皆是无比痛苦的神色。
傅小官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虞景梵的脖子,“我说,你特么的就这点能耐?”
“咳咳,放手!”
傅小官松开手,虞景梵又咳嗽了几声,心里有些发毛,但一想自己的身份,胆气又大了起来。
“你知道大爷我是谁?”
傅小官乐了,他一脚踹了出去,正中虞景梵的腹部,虞景梵被这一脚踹飞,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你知道大爷我是谁?”
围观众人心里骇然,那大婶慌忙小跑过来,看着躺在地上的虞景梵,对傅小官低声说道:“公子还不赶快带着这姑娘跑,跑得远远的,可再也别来金陵了。”
傅小官不以为意,反而转身对那个叫姜鱼的女子说道:“你且将他扶去休息,找个大夫好生看看,莫要落下病根。”
这一切对于姜鱼而言仿佛是做了一个梦。
她本以为一切都完了,虽然她嘴里说着要去告御状,可她心里却很明白,这恶人可是陛下的侄子,一笔写不出两个虞字,陛下如何能够为她做主?
她也本以为自己的未婚夫就要被那恶人打死,却没料到出来了两个人,那紫衣姑娘好生厉害,竟然就在呼吸之间把那群狗奴才给打倒了,这公子也好生有胆,居然敢对这名扬上京的恶毒王子动手。
苍天啊!
你终究是有眼的!
姜鱼跪下便拜,“谢公子小姐救命之恩,若有来世,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想起了前世对这句话的理解,意思就是今世就算了,好吧,那就算了。
“行了,你且扶他下去。”
虞景梵爬了起来,浑身都是泥。
他指着傅小官大骂:“你特么知道老子是谁?老子是……”
傅小官抬手就是一耳光,活生生将他就要吐出的名字给扇了回去。
“你特么敢打我!”
虞景梵一抹嘴角的血迹,依然恶狠狠的又说道:“你特么知道老子是……”
这次傅小官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然后噼里啪啦一阵声音响过,虞景梵两个眼珠子直打转,那张原本就很胖的脸变得更胖,鼻子嘴里鲜血直流。
“我就想看看打了你又能怎样。”
“我、我、我是……”
傅小官凝神一脚,“砰……!”的一脚踹在了虞景梵的胯下。
“呃……!”
虞景梵倒飞数丈,又噗的一声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手抚下体狂嚎惨烈。
“啊……要打死人啦……”
围观群众顿时着鸟兽散,傅小官也拍了拍手,向五味斋走去,“把你们这好吃的糕点都给我装一些。”
说着他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丢在了柜台上,苏苏也走了过来,里面那姑娘这才醒过神来,慌忙为他拿取糕点,心想这少爷又是何人?打了虞景梵这个恶霸还如此淡定,想来是很有背景的。
此刻安顿好了刘修平的姜鱼走了出来,“恩人的银子我不能收,玲儿,多给恩人装一些,我们得打烊了。”
傅小官到没有和这姜鱼计较,既然不收银子那当然好啊,他将银子塞入袖袋,苏苏抱着一大包装好的糕点,两人就这么一边吃一边继续走着,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样。
“他不会死吧?”苏苏好奇的问道。
“应该死不了吧,我也不知道。你把那些家伙怎么样了?”
“哦,打残了,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这小丫头出手倒是狠辣,不过我喜欢。
苏苏摸出了一块桂花糕,小小的咬了一口,“呀,这个好好吃,你尝尝。”说着她就把这块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塞到了傅小官的嘴里,“嗯,味道不错,也不知道这事之后五味斋还会不会再开?”
“怕是不会了,那家伙不是什么亲王的儿子吗?我们把他儿子打那么惨,那啥亲王肯定会找我们麻烦的,五味斋估计也会遭到报复。”
傅小官吃着糕点没有再说话,这个彗亲王他不认识,很明显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他比临江的闲亲王差得太远。
对于今日之事傅小官并不担心,因为有那么多人看着,那货如此胆大包天确实过了,就算是在陛下面前,他也站着大义二字。
他现在无法判断的是彗亲王会如何出招,想着在这天子脚下,哪怕是亲王也不至于明目张胆……
然而,就在他以为对方不敢明目张胆来杀他的时候,街头传来了鸡飞狗跳的声音,然后便是疾驰而来的马蹄声,然后他便看见一队骑兵向他和苏苏冲了过来。
打头的那将军抽出了战刀,死死的盯着傅小官,大吼了一句:“杀!”
苏苏一惊,一手抱着糕点另一只手将傅小官一把扯到了身后。
她没武器呀,这就很吃亏了。
她也不能飞起来,她若是飞起来,骑兵冲过去,地上的傅小官焉有命在?
便见苏苏赤着的双脚在地上一踩,左手依然抱着糕点,右手紧握成拳,就在那将军一刀劈下的时候,她一个侧步,一拳打了出去。
战刀刷的一声从苏苏的背后劈过,她的拳头轰的一声击中了马腹,那战马一声长嘶活生生被这一拳打得一个踉跄撞在了街边的一处铺子上。
那铺子上摆放着一些果蔬,果蔬飞了起来,铺子随着战马的撞击碎裂一地。
那将军从战马上腾空而起,双手持刀,一刀向苏苏劈了下来——这家伙会武功,傅小官皱起了眉头。
后面的战马冲了过来,明晃晃的战刀凶狠的向傅小官砍去。
苏苏顿时急了,她一个挪腾躲开了这一刀,身法展开,瞬间到了傅小官的面前,双眼圆瞪,又是一拳轰了出去。
这一拳轰在了那劈来的刀的刀身上,一股巨大的力量透过刀身传递了上去,持刀的武士只觉得虎口一阵剧痛,战刀脱手飞出,苏苏的小脚丫踹在了战马的前蹄,咔嚓一声,战马噗通倒地,呲溜一下滑了很远。
然而那将军手握战刀再次冲了过来,他身后数百铁骑从两旁而来,越过了那将军,数十把战刀向傅小官劈去。
苏苏左冲右突,就像一只愤怒的母豹,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带来数声惨叫,还有战马的哀鸣声,碰撞声,惊呼声,大叫声……。
鲜血挥洒间,她那拳头上居然可见一道白气缭绕,她以一拳,而破数十铁骑。
然而那将军的一刀无声而至,傅小官大吼了一声:“小心!”
苏苏一个侧身闪过,那一刀却将她一直抱着的糕点劈开,糕点稀里哗啦落了一地,苏苏顿时愤怒。
“你赔我糕点!”
一道紫色残影闪过,那将军只觉得眼睛一花,然后腹部一阵剧痛,随后背上被一肘重击,他噗的一身狂喷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我叫你赔我糕点!赔我糕点!赔我糕点!……”
苏苏一脚一脚的踩下,这将军眼见着就没了气息,他突然很后悔,他很想转过身来对苏苏说一句:“我真的愿意赔你糕点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喋血长街 上
这是傅小官第一次见到苏苏如此生气,而原因仅仅是那一包糕点!
自己的命好像在苏苏的认知里并没有那包糕点重要,认识到这个问题让傅小官颇为气馁。
好吧,现在可不是想这事的时候,因为那些铁骑并没有因为这将军的倒下而停止攻击。
他们仿佛死士,面对着苏苏的残暴并没有畏惧。
那一包糕点没了,苏苏多了一只手,她就这样站在长街的中央,拳打脚踢,化悲愤为力量,生生将前面冲过来的近百铁骑给打翻在地。
然而问题出现了,苏苏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傅小官看见苏苏拳头上的白气渐渐变少,然后没了。
这就是武林高手无法与朝廷抗衡的原因。
他们武功高强,或许能够以一挡百,甚至挡千,可在面临铁骑一波接一波的冲击之下,他们的内力会耗尽,然后就会成为砧板上待宰的鱼。
“呀……!”
苏苏一不小心左臂中了一刀,傅小官深吸了一口气,大吼了一声:“我来!”
苏苏没有犹豫,她退后两步,调整着呼吸希望能够尽快的恢复一些内力。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街,很古旧,并不宽阔,如果骑兵以战阵冲锋,只能容下三匹马并行。
傅小官捡起了一把战刀站在了苏苏的前面,双腿微曲,双手握刀,面对再次冲锋而来的骑兵,他并没有去和那些死士硬刚,而是选择了斩马!
不是斩马首,而是斩马腿。
他的身子矮了下去,战马上的骑兵战刀够不着他,他的刀狠狠的向马腿砍去。
那战马发出一声嘶啸砰然倒地,傅小官没有时间顾及从战马上摔下来的死士,他左冲右突,将左右两边的战马放倒在地。
后面的战马继续冲了过来,“退!”傅小官一声大吼,边砍边退。迎面扑来的战马,身周从地上爬起的死士,傅小官很快陷入了围困。
他变得更加冷静,仿佛回到了前世的战场,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五官似乎也更加敏锐。
“锵锵”两声,他挡住了左边砍来的两刀,身子一挫,战刀横扫,刺啦一声,伴随着一阵哀嚎,一名死士的腹部被破开,他疯狂的大叫,想要将流出的肠子塞回肚子里,然而一切都是枉然。
傅小官根本没有去多看一眼,他的刀斜斜上劈,将右边一刀荡开,顺势劈下,又一名死士被他这一刀从肩部划拉到腹部死不瞑目。
阳光依然柔软。
一地的鲜血愈发鲜红。
傅小官的脸色越来越平静。
他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某种状态,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的眼里就是蝼蚁,他就像一尊死神,淡漠的收割着这些蝼蚁的生命。
不知道是劈出了多少刀,也不知道砍死了多少人,“咔嚓”一声,他的刀砍到了一名死士的肩胛骨里,刀居然断了!
握着手里的刀柄,他奋力一掷,正中一名骑兵的喉咙,那骑兵握着插在喉咙上的刀柄从战马上砰的掉了下来。
一刀劈在了傅小官的背上,一条血线浮现,他地上一滚,捡起了两把战刀。
他忽然觉得有些累,就像陷入汪洋大海之中,他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发现身边连一根稻草都没有。
他的双手挥舞着双刀,刀的轨迹变得渐无章法,握刀的双手渐渐有了酸痛,他的双腿也开始颤抖起来。
这是脱力。
傅小官使劲的甩了甩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他的身后却有一名死士正在悄悄靠近,那死士没有去劈,而是捅!
傅小官未曾发现,他还在和前面冲来的五名死士战斗。
一丈!
六尺!
三尺!
那死士双手握刀收到了腰部,只需再进一尺距离,他坚信这一刀就能将傅小官捅穿!
就在他极度兴奋之中,他忽然感觉脖子一凉,他的脑袋飞了起来,离开了身体,他的身体还站在哪里,握刀的姿势都未曾改变。
捅死他丫的!
他的脑袋发出了指令,可他的身体却没有执行。
他居然张了张嘴,似乎觉得难以相信。
他的脑袋在空中翻滚,他的眼睛望向了天空,今日的太阳似乎很亮,然后他的视线投向了屋脊,屋脊上未曾融化的雪似乎很白,最后他的视线看向的地上。
地上有水,有泥浆,然而它们都是红的,血一样的红。
“砰!”他的脑袋掉在了地上,满眼都是血一样的红。
“砰!”他的身体倒了下去,苏苏来到了傅小官的身边。
……
金陵府尹衙门。
彗亲王世子虞乐正与宁玉春相对而坐,无茶。
“够了。”宁玉春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虞乐摇了摇头,“不够。”
“他是傅小官!”
“他是我三弟!”
“三王子所行之事本就过了。”
“就算如此,也轮不到傅小官来教训他!宁大人,彗亲王府的脸面重要还是傅小官的命重要?”
宁玉春沉默了很久。
上京彗亲王虞临是个特殊的存在。
作为先皇最小的儿子,他深得太后喜爱。按照规矩,太子登基之前,作为亲王的虞临本应该被分封去他的领地,可太后却改了这一规矩,理由是多个孩子在上京,她的心里会愉快一些。
彗亲王本也守着规矩,可他的三子虞景梵却没有规矩。
按照当初秦墨文的说法,这虞景梵死一千次也不足惜,可是因为彗亲王的原因,他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变本加厉。
南北两衙关于虞景梵的案底至少有二十三起,其中十八起为强抢民女,三起为当街打死人,剩下两起也是致人伤残。
宁家不是上京六大门阀,虽然家主而今贵为太傅,可若是和彗亲王府杠上,却毫无神算。
所以彗亲王派了世子前来,不是为三王子说情,仅仅就是盯着宁玉春,禁止他派出南北两衙捕快坏了彗亲王的事。
而今三王子已被抬入了彗亲王府,在来府尹衙门之前,世子虞乐去看了一眼,生死未知,父亲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愤怒。
那么这事儿自然就是不死不休!
“傅小官深得陛下喜欢。”
“那又如何?傅小官死了陛下总不可能将他弟弟下了诏狱吧,再说太后娘娘的身子骨还很好,前些日子父亲带我入宫去看过,一顿饭还能吃下大半碗米饭。”
“九公主殿下可能喜欢他。”
虞乐扬了扬眉头,“天下少年多了,有名的才子也多了,他们之间并无婚约,那么就算是九公主殿下对傅小官有意,傅小官死了她最多也就是悲伤一阵子,你说我说的对吗?”
“你或许说的对……”宁玉春站了起来,“可我却必须做点什么。”
虞乐皱起了眉头,也站了起来,“收尸可以,阻挡不行,就像年前青鸾巷清风细雨楼的故事那样。”
“如果我非要阻挡呢?”
虞乐沉默两息,宁太傅从外面走了进来。
“坐下!”
……
蝶仪宫后花园的梅园里。
五皇子虞问道眉间紧锁,尚贵妃却淡然的在赏着一树灿烂的梅花。
“再不去,儿臣怕来不及了。”
“金陵冬日的阳光并不多,你看这梅花,是不是更加娇艳?”
“母后……”
“一般杀人都喜欢在雨天或者黑夜,因为这样杀人显得低调一些,我倒是佩服彗亲王,他居然选择在这样的充满阳光的时候杀人,这就杀得有些诗情画意了……”
尚贵妃转过身,看向虞问道:“你以为他会败亡?”
“那四百铁骑是彗亲王府按照军制所训练,单凭傅小官和那个叫苏苏的姑娘,他们挡不住!”
“谁告诉你就只有他们两人?”
“……还有谁?”
“你太小看道院了。”尚贵妃转身从梅树上摘下了一朵梅,“道院乱世出观,这是道院千年来的规矩。而今看来这乱世确实就要到了,既然道院选择了傅小官,道院的观主大人就不会允许傅小官死。”
“娘不是不让你去救傅小官,而是想看看,看看道院究竟派出了多少弟子,也想看看彗亲王如何收拾后面的残局。太后不是护着他吗?他若不做出点惊天动地的事,还真没办法让他滚出上京!”
“你去金陵府尹衙门瞧瞧,记住,就是瞧瞧,什么话也别说,什么话也别问。”
……
十里长街五里血!
苏苏和傅小官二人浴血奋战,四百铁骑居然被他们二人活生生斩去一半!
此刻二人浑身都是鲜血,有自己的,但更多的是敌人的。
傅小官此刻双眼已经赤红,但他依然尽量的让自己保持冷静,让剩下的每一分力量都能够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苏苏那张精致的脸蛋上布满了汗珠儿,在阳光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啊?”
“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
苏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心想你个练武没入门的家伙居然也敢口吐狂言。
不过这家伙也颇为厉害,居然也杀了不少人,而且还不带眨眼的。
对面的骑兵没有给他们留下喘息的机会,剩下的两百骑在长街再次发起了冲锋!
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仿佛死神擂响的战鼓!
第一百九十八章 喋血长街 下
至此,傅小官和苏苏二人可谓是强弩之末。
傅小官清楚目前的局面,面对这些铁骑他和苏苏二人根本没有办法再正面硬刚,而今苏苏眼见力竭,他可不想苏苏就这么挂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吼了一声:“退!”
苏苏一听,转身一把抓住傅小官的手就跑,她也明白再打下去就算能再杀一二十个,可也于事无补。
打是打不赢的,那当然得赶紧跑了。
“追!”
身后一声大吼,便听见铁蹄轰鸣之声更响。
眼见着追兵越来越近,苏苏一把拉着傅小官侧身便冲入了一处院子,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
“天杀的,你们出去打啊!”
苏苏觉得很抱歉,可这不是抱歉的时候,“我们打一会就走。”
“哎呀……”
有骑兵冲了进来,限于这院子狭窄的原因,仅仅进来了五骑,苏苏腾空而起,在那刀光剑影中穿梭而过,她的衣裳被斩落了一片,她的拳头取走了一人性命,然后她接住了那把刀,骑在了战马上……可是
她不会骑马!
这就很尴尬了,眼见着又有刀劈来,她连忙再次飞身而起,锵锵锵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她将另外四骑也斩落马下,却微微有些气急。
“上马,冲出去!”
苏苏一声大吼,傅小官翻身上马,苏苏跳到了他的身后,“冲鸭……!”
不是,傅小官也懵逼了,他也不会骑马啊,开飞机他都会,那个年代战马早淘汰了好不好。
“怎么了?”
“我不会骑马啊。”
“那怎么办?”
“你也不会?”
“道院里有一头驴,是用来拉磨的,师傅不准骑。”
就在两人犹豫时候,又有两骑冲了进来,苏苏战刀一挥,锵锵两声将劈来的刀格挡开,然后一声大吼:“抓紧了!”
她一刀捅在了马屁股上,战马吃痛,一声嘶鸣,不要命的冲了出去。
傅小官一个仰身差点没摔下去,他抓紧了缰绳,向前俯下了身子,回忆着电影里看过的驾驭战马的方式,待这战马刚刚冲出院子来到长街,他手里的缰绳一紧,将马头往右一带,战马改变了方向,好像成了。
可院子外十来把战刀此刻尽皆向他们劈来,苏苏一咬牙,手中战刀一举,锵锵锵……一路火花带闪电,“呀……”她的胳膊又中了一刀。
傅小官一夹马腹,原本就吃痛的战马调整好了方向,撒开蹄子便疾驰而去。
“追……!”
身后又有大吼声,剩下的足足两百余骑又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
这番阵仗早已吓得长街上的行人商户躲了起来,这大白天的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傅小官不知道刚才那一下苏苏伤得重不重,他只知道这次如果能够活着回去,那么这彗亲王府……老子会用他来试试红衣大炮!
坐下的战马失血过多,速度越来越慢,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呆会我们只有再冲进某个院子,你还能不能坚持?”
“可以的呀,就是可惜了那一大包不要钱的糕点。”
好吧,貌似那糕点比命还重要,这小丫头的世界傅小官表示弄不懂。
“哎,要是我带着那张琴就好了,师傅老说我懒,好像我确实有点懒。”
“琴可以杀人?”
“不然练琴干啥?”
“……”
好吧,傅小官表示依然不懂。
“当心,追上来了!”
“嗯,我俩看来要交代在这了。”
“唔……你看,我们死不了了。”
傅小官抬头看去,长街上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女人。
这个女人手里拿着一枚绣花针,就站在那街中央垂着头绣着花,直到傅小官他们近了,她才抬起头,那双细细的眼睛睁开了少许,看了他们一眼,便笑了起来。
傅小官也笑了起来。
战马终于力竭,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苏苏将傅小官一把提起,一个踉跄落在了苏柔的身后。
“三师姐,他们抢了我的糕点,他们该死!”苏苏咬牙切齿,苏柔点了点头。
那群战马越来越近,苏柔抬起了手。
她手里的绣花针飞了出去,针尾带着一条长长的红线。
“护法!”
随着苏柔的声音落下,苏苏手持战刀全神戒备的站在了苏柔的前面。
傅小官就看不明白了,不过他的视线很快投向了前方。
那针刺入了第一个追兵的喉咙,那线忽然绷紧,然后第二个追兵正好撞在那线上,便见一篷鲜血飞洒,他的头居然被切割了下来!
然后是第三第四个,当第一个追兵倒下时,这一根线便切断了足足二十条生命。
然后这枚针又刺入了另一个追兵的身子里,这根线又收割了十数条生命。
骑兵停了下来,尽皆失色。
就在骑兵的身后,有车轱辘的声音响起,碾压在这安静的长街上,显得异常刺耳。
剩下的百余骑兵分成了两列,那辆马车从中而过,停在了前面,马车里下来了一个人,一个穿着一袭青衣,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第一眼看向了苏柔三人,第二眼看向了左边,第三眼看向了右边,最后再次把视线落在了苏柔的身上。
“天衣无缝针法……失传江湖数百年,今日得见,果然厉害。”
“你是谁?”苏苏扬了扬手里的刀。
那老者捋了捋长须,说道:“我是无影剑西门飘雪。”
傅小官吓了一跳,这特么的,幸亏不是西门吹雪。
然而苏柔皱了皱眉头,“消失江湖十余载的西门飘雪,而今成了彗亲王府的走狗?”
“姑娘这话就不对了,彗亲王礼贤下士,急公好义,若是姑娘想要投靠彗亲王,老夫倒是可以引荐一番,想来彗亲王不会对姑娘此般杀戮心生恶意,反而会对姑娘待为上宾,如何?”
苏柔忽然笑了起来,“我倒是想试试无影剑的剑究竟有多快。”
西门飘雪摇了摇头,一声叹息:“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么我呢?”
傅小官的身后走来了一个人,他头戴高冠身穿灰色麻衣,背上背着一把无鞘木剑。
他走到了苏苏的身边,很认真的看了看苏苏的伤势,从袖袋中取出了一瓶药递给了苏柔,“流了这么多血,痛不痛?”
“大师兄……很痛的呀!”
直到此刻,苏苏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道:“他们、他们抢了我糕点!”
傅小官又是一呆,才想起苏苏不过是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才明白那糕点对她的意义果然重大。
“大师兄教训他一顿我们就回去,大师兄给你买冰糖葫芦儿好不好?”
“哦,好吧。”苏苏止住了哭声,苏柔抬眼看了苏珏一眼,“我能打过他。”
“我知道,但那样很累。”
“好吧。”苏柔给苏苏上药,苏珏向前走了两步,举起双手正了正冠帽,然后躬身行礼,“道院大弟子苏珏,请西门前辈出剑!”
西门飘雪皱起了眉头,道院大师兄的名头并不响亮,事实上道院弟子就没有一个响亮的,当然除了那个老道士。
可西门飘雪没敢丝毫轻视苏珏,因为那个老家伙可是圣阶的顶级存在,他所**出来的弟子哪可能简单!
就连早已失传的天衣无缝针法他都能通过弟子再现江湖,那么这个背着木剑的男子又有何特别的手段?
“那么,老夫就出剑了,请接剑!”
一把寒光闪闪的细剑忽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剑吟,傅小官仅仅看见那一眼,然后那剑便到了苏珏的面前。
他根本连惊呼都来不及,却见苏珏背后的那把木剑不见了。
再看时候,那木剑居然就竖在苏珏的面前,而那把银色细剑正好刺到木剑的剑身上。
苏珏一手握剑,一手屈指在剑身一弹,“叮……!”一声脆响,细剑倒飞而去,那西门飘雪却豁然凝眉,然后便盯着那返回的细剑,如临大敌。
回去的细剑速度很慢,与它来时截然不同。
它一寸一寸的前行,仿佛背负着万钧重量。可看在西门飘雪的眼里,那剑却仿佛山岳一般的向他压了过来。
剑势!
苏珏居然能够借他的剑而成剑势!
这是一只脚踏入圣阶的象征!
难不成那道院会再出一位武圣不成?
西门飘雪后退一步,再退一步,地上的青石随着他的后退而尽皆碎裂。
他退出了足足八步,他接住了这柄剑,然后站定,过了数息,躬身行礼,“今日事,就此了结,回府!”
“慢!”大师兄发话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又正了正冠帽,说道:“你们伤了我六师妹,你们还抢了她的糕点,所以你们必须留下点什么。”
西门飘雪一怔,这特么的,什么糕点啊?难不成是黄金做的?
“你意欲如何?”
“就是这样……”
苏珏木剑突然飞起,就在这温柔的阳光中,他祭出了温柔的一剑。
然后一路人头落地,一路喷薄的鲜血如鲜花一般的绽放。
五十八骑殒命,仅此一剑。
苏珏收剑,转身向傅小官三人走来。
西门飘雪惊骇的看完那一剑,转身正要上马车,傅小官却对他说了一句:“你回去之后告诉彗亲王,今日事并未了结,我会把他那亲王府轰成渣!”
第一百九十九章 暗流 上
夕阳西下,玄武湖依然冰封的湖面半江瑟瑟半江红。
苏苏和傅小官的伤势已经处理包扎完毕,苏苏左右两边肩胛受了伤,却并没影响她拿着一根冰糖葫芦儿快乐的舔着。
傅小官身上中了三刀,大腿处一刀,后背一刀,左边膀子上一刀。
所幸的是刀口并不深,但是后背那一刀却很长,苏柔处理的傅小官的伤势,她用了一种特殊的丝线一针一线的将那伤口缝上,然后洒了一些道院的药灰,疼得傅小官龇牙咧嘴。
此刻他恢复了一些力气,在春秀的搀扶下来到了陶然亭,因为五皇子虞问道在这等他。
“今天本不该来打扰你,但按奈不住心里的好奇,所以还是来了。”
五皇子煮着茶,打量着傅小官,傅小官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上还有一股子草药味道,精神头儿还可以,似乎还没去岁被绑架的那次伤得厉害。
“你见死不救!”傅小官端着茶喝了一口,抬头望向夕阳,便听得虞问道笑道:“不是我见死不救。”
“那是为啥?”
“因为母妃说你死不了。”
傅小官扬了扬眉,他已经将整件事情梳理了一遍,心知轻风细雨楼是肯定知道他在长街遇袭的,但五皇子却没有来救。他也心知金陵府尹衙门也肯定是知道长街火拼的,却连一个捕快的影子都没有。
当时正在战斗未曾去想,回来的路上到现在他一直在想。
此刻五皇子能来看他,消除了他心里最大的疑虑,却不知道尚贵妃凭什么判断出他死不了。
至于金陵府尹宁玉春,与他尚无交集,那么在彗亲王的权势之下,宁玉春选择了收尸显然也合理,毕竟人家没必要为了一个素无交情的人得罪堂堂的亲王殿下。
“我去过金陵府。”
“看见了什么?”
“宁玉春是想要救你的,但是彗亲王府的世子虞乐在那里,我去的时候宁太傅也来了,看那局面颇为紧张,因为宁玉春很生气。”
“宁玉春是个怎样的人?”
“泰和四十五年状元,泰和四十八年集英殿修撰,泰和五十年东部边军步军副都指挥使,宣历四年东部边军轻车都尉,宣历六年回朝至去年十月,枢密院鉴书枢密院事。”
这么听来,这宁玉春倒是个文武双全之人。
前两日燕北溪说枢密院还缺一个鉴书枢密院事,想来是宁玉春调去金陵府尹之后这空缺还未曾有人补上。
“此人倒是正直,和秦墨文曾经是学宫同窗,这次他未曾施以援手倒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受到了他父亲宁太傅的压制。”
对此傅小官是理解的,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向强权低头,所以他仅仅是一声叹息,点了点头。
“当长街之战的消息传到金陵府衙门的时候,那些人的表情很精彩。虞乐——也就是彗亲王的长子,他当时难以置信,其实我也难以相信,那可是足足四百算是正规的骑兵,你们居然打赢了!道院……”虞问道的视线看向苏柔,又转向苏苏,“道院果然是很厉害的。”
“宁太傅当时就站了起来,面色颇为不善,他摇了摇头走了。而宁玉春却很开心,他甚至取了一瓶西山天醇独自喝了一杯,没有敬我,更没有敬虞乐,估计是对我没有去助你而不满。”
“倒是个性情中人!”
“这事儿你回去也别对问筠说,免得她担心。”
“这又瞒不住,对了,提醒你一下,正月初十,太后很可能会见你,这是你和妹妹唯一的机会,希望你能把握住。”
傅小官一怔,想着这几日虞问筠都没出来,问道:“太后喜欢什么?”
“我哪里知道?太后能缺什么?她老人家什么都不缺好不好!……不过,太后倒是关心民生疾苦,父皇去请安时候她偶尔会问问。”
这特么的,从哪里下手呢?
这事儿可还真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
“问筠最近在干啥?”
“陪着太后排戏。”
“排戏?排什么戏?”
“你那红楼一梦啊,太后请了个戏班子,最近一直在弄那玩意儿,说是正月十四正式演出。”
“这么说,太后是喜欢红楼一梦的?”
傅小官俯过身子,很是高兴的问道。
没料到虞问道却瞪了他一眼,“你若是将那结局写美好一些,太后恐怕会真的喜欢你,可你却偏偏弄出了那么狗血的事情,所以太后对你的看法是……内心太过阴暗。不然妹妹为何会天天跑去太后宫里?还不是为了尽量的挽回一些太后对你的看法。”
额,这不能怪我啊!
现在怎么搞?那书恐怕都卖到全国了,总没可能再去修改吧。
傅小官咬着嘴唇,得从别的地方想想法子。
然而虞问道接下来的话又一次深深的打击了他。
“彗亲王深得太后喜欢,这就是他能够留在上京的原因。今日你把彗亲王得罪得死死的,我估计彗亲王这时候只怕已经进了宫。你和妹妹的事知道的人很多,彗亲王肯定是不愿意你娶我妹妹的,所以……我现在很担心你们俩的事。”
傅小官皱紧了眉头,这特么的破事儿,晚发生几天也是好的啊,现在能怎么办?
他不可能向彗亲王低头,其实就算是他想低头,彗亲王定然也不会同意。
今日长街斩杀彗亲王麾下两百多名死士,还将他那三儿子几乎打残,这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在这一局面中,彗亲王定然会百般阻止虞问筠嫁给傅小官,如果傅小官变成了皇上的女婿,他彗亲王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没可能再像今日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了。
反而傅小官若是借了陛下的虎皮,要对彗亲王府动手,彗亲王府可就变得极为被动。
“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虞问道双手一摊摇了摇头,“这种破事也只有你才会遇见。”
好像还真是这样。
虞问道站了起来,“行了,我得回去了,你自己好生想想,还有三天的时间,我相信你有办法。”
我有个屁的办法!
虞问道离开了傅府,傅小官仰望夕阳,脑子里很是凌乱,这事儿……他还真没有好办法。
没多久,董书兰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她仔细的端详了傅小官一阵,然后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消停点?听到消息差点把我魂给吓没了。”
傅小官嘿嘿一笑,“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好什么好?……我去给你炖点汤。”
董书兰坐都没坐一下便向厨房走去,傅小官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想着父亲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娶妻当如董书兰!此话极有见地!
……
……
燕府问月轩里的灯光亮了起来。
燕北溪独自品茗,他的身后依然站着那个背着长刀的老人。
他端着茶盏忽然开了口,问道:“长街之战傅小官一方以四人而斩三百骑兵,这么说来除了那傅小官,其余三人当真厉害?”
“回家主,其实……就连傅小官也很厉害。”
“哦……”燕北溪品了一口茶,“他有多厉害?”
“以在下之见,他虽然不会武功,却胜在一个狠字。单单被他所斩杀的骑兵就有足足三十二人之多,所以在下斗胆猜测,去岁傅小官被劫持一事,其实并无帮手,以他今日之表现,他是极有可能自救而出,杀了杨七和赵四二人。”
燕北溪又沉默片刻,捋了捋胡须,自语道:“这么说来,这小子不仅仅是狠了。”
那老者依然回了一句:“在下以为也是如此,他不但狠,而且极其冷静。根本不像是个书生,反而在下觉得他更像一个历经生死的战士!”
这就很奇怪了。
去岁傅小官来了上京,得了陛下圣眷之后,燕北溪便着人彻查了傅小官的底细。
此子确实是临江一小地主,在去岁董书兰下临江之前,此子确实也一无是处。
可自从董书兰派了护卫将他打晕之后,他就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
但他出彩之处依然是在文采方面,至于他在西山捣鼓的那些东西,在燕北溪看来,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至于战士……此子这之前可是连菜刀都没碰过的主,可段云愁为何觉得他像一个历经生死的战士?
对于段云愁的眼光燕北溪丝毫未曾怀疑,那么这小子究竟经历过什么?他身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燕北溪不得解,又开口问了一句:“你们江湖总是传言,说这道院出观便是天下将乱——这可有依据?”
“回家主,并无依据。”
“哦……”燕北溪微微颔首,算是放下一件心事。“你去给师道说一声,叫他明天带小楼去傅府探望一下傅小官。”
段云愁愕然片刻,拱手行礼,退出了问月轩,去了燕师道的府邸。
燕师道听闻之后也是一怔,长街之战而今已传遍上京,从局势而言,彗亲王和傅小官之间是不死不休之局。
一个是堂堂亲王殿下,一个是小小上京新贵,父亲却在这敏感时刻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燕师道不解,段云愁同样不解。
第二百章 暗流 下
就在长街之战结束之后不久,上京六大门阀都知道了详细的消息。
这似乎是一个偶然的事件,但这一事件却会带来一个必然的结果。
对于这一结果的判断并不一致,燕北溪认为傅小官会胜出,而费老太师认为傅小官此举必死!
无它,傅小官乃无根之萍,如何抵挡来自彗亲王府的疯狂报复?
听闻彗亲王府三王子的命救了回来,却残废了,而且废的还是他那作恶多端的命根子,彗亲王岂会善罢甘休?
但席家席老太爷却对席寻梅说了一番深刻的见解,和费老太师截然不同。
对于太后将彗亲王留在上京,陛下本就不喜。而傅小官与九公主之间的事儿已经渐渐明朗,九公主的母后可是尚贵妃,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清风细雨楼就握在五皇子的手里,长街之战轻风细雨楼却毫无反应,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尚贵妃是希望这件事情闹大,至于闹大之后的结局,自然是傅小官活下来,而彗亲王会被逐出上京去他岭南封地。
“其实去岁恩师秦老就曾对孩儿提起过傅小官,那时候傅小官刚来上京,恩师的意思是傅小官接收了瑶县三万难民,这本是一件善事,却也因为他的无心之过导致了许多人的利益受损,他是来上京寻求庇护的,如果可能,恩师希望我能帮他一把。站在我的立场,就算是看在云清的面子上,我也是会帮他一把的。”
“徐云清的事情不要再提。”
“嗯……”席寻梅点了点头,又道:“我没料到他未曾前来寻我,反而通过陛下的那份廷对站在了朝堂之上。我很欣赏这小子,只是……他毕竟尚无根基,那彗亲王可是深得太后喜爱,而今三王子被废,如果彗亲王孤注一掷,傅小官根本无法抵挡。”
席老太爷淡然一笑摇了摇头,“你啊,你还是低估了尚贵妃!”
也就在此刻,蝶仪宫中尚贵妃听完虞问道的诉说之后,她对虞问道安排了一件事:“派人去寻那个叫姜鱼的女子,切记保护好她。让她现在就去金陵府衙击鼓鸣冤,至于状纸,你去找上官文修亲笔写一份。”
“母后……休沐未曾结束。”
“无事,宁玉春会开堂审理。”
虞问道起身离开,尚贵妃转身非常严肃的对年公公说道:“将这些年受了三王子欺负的那些人,全部保护起来,从明日起,每天安排一人去金陵府衙击鼓鸣冤。”
年公公心里一颤,领命退下,离开了皇宫。
陛下从蝶仪宫的内寝中走了出来,问了一句:“爱妃啊,你就不担心虞临的反扑?”
尚贵妃展颜一笑,说道:“所以这时候臣妾就得求陛下给禁卫统领霍淮谨一道密诏,金陵城宵禁,如此,差不多就万全了。”
“虞临将他那儿子抬去了慈宁宫。”
“无妨,问筠在那,长公主也在那。”
“朕……要不要去瞧瞧?”
“臣妾以为,陛下还是不要去的好,毕竟到了这种时候……相见不如不见。”
……
皇城后宫,太后所居之慈宁宫里此刻气氛凝重。
虞问筠陪在太后的身边,彗亲王跪在太后的面前。
三王子浑身是血的躺在一张木床上,就摆在这里,此刻他正在低声的**。
他的旁边是三位老太医,肃然跪在后面,垂头不语。
“儿臣受母后疼爱留于上京,儿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非母后召见不敢进宫,为的是谨遵母后教诲,以免众臣猜忌。儿臣低调的活着,却没想到那傅小官目无王法,当街将我儿打至残废……我儿这一脉,可就这么绝了后。”
“母后啊,儿臣与那傅小官无冤无仇,此前儿臣也读过他所著之红楼一梦,也知晓他的一身才华,这样的少年本应该为社稷之栋梁,却没料到他居然如此狠毒!儿臣、儿臣忍无可忍,想着这是皇家颜面,那傅小官断了你这孙子的根儿臣并不痛恨于他,可他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皇家的脸,这是儿臣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儿臣派出了四百骑士,没想到这傅小官居然勾结江湖匪人,将儿臣那四百骑士生生杀去三百。十里长街五里血,母后您是没有亲眼见到那场面,那是人间地狱啊!”
“儿臣求母后为您这孙儿做主,求了皇兄派出禁卫将那贼子擒拿,明正法典,以儆效尤,为我儿报了那冤屈之仇!”
“我的儿啊!……”
虞临嚎啕大哭,虞问筠愤怒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六皇叔,“你这是血口喷人!”
虞问筠豁然站了起来,她身旁的长公主殿下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问筠,不得无礼,太后的心里可跟明镜似的,哪里会冤枉了傅小官,你可别急,坐下就当看一场戏。”
太后原本已经生气了,这傅小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将我那孙儿的命根子打废了?
她本来就要叫和公公请了陛下来此,可现在听虞问筠和长公主这么一说,心里又有些怀疑。
彗亲王是她最小的儿子,居于上京是她的意思,这么些年来虞临也极为规矩,不过他这三儿子的所作所为倒是有些风言风语传到她的耳里。
只是她并没有在意,不过少年,心性未曾定下,以后长大了自然能够辨明事理。
那么今日之事,是不是这虞景梵惹了是非被傅小官撞见,于是酿成了此刻的大祸?
但无论如何这虞景梵也是自己的孙子,傅小官居然下了如此狠毒的手,这分明是没有把皇家的颜面放在眼里。
这个粗鄙的乡野小民,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太后越想越气,在她的眼里,傅小官的命哪里有她这孙儿的命值钱?
在她看来,就算是虞景梵真犯了天大的罪,也不是你傅小官能够惩处的。
所以她怒容满面,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叫人,却听长公主忽然说道:“母后,依臣女之见,这三侄子似乎极为痛苦,是不是让太医带下去救治要紧?反正情况母后已经看过了不是?”
哦,对,这孙子的性命要紧。
“尔等将他抬下,精心料理,切不可懈怠了。”
太医们连忙磕头答应,抬着虞景梵退出了慈宁宫。
长公主站了起来,走了下去,又道:“六哥跪了多时,而今心力憔悴,七妹想来那长街之战的前因后果肯定还有诸多细节,六哥恐怕遗漏了许多,是不是先回去休息,等明儿想好了再来求母后为你做主?”
“不不不,我儿伤成那样,凶手此刻依然逍遥法外,六哥我……如何能够安心休息啊!”
“哦,这倒是人之常情,不过……”长公主转身面向太后,说道:“母后啊,这审案呢不能听信一面之词,我是相信六哥所说的,可要将那傅小官明正典刑却也需要当场对质,不然若是有冤屈,可就害了母后您的一世英名。那傅小官虽然仅仅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儿,可他在文人的心里影响极大。如果六哥所言无错,那么杀了傅小官这满世界的文人也无话可说。但如果六哥有所隐瞒……”
“六哥啊,你究竟有没有隐瞒什么呢?你现在告诉母后还来得及,否则……就是陷母后于不仁不义之境地!这满世界的文人会如何评价母后?母后百年之后仙去,历史会如何评价母后?”
长公主顿了顿忽然笑了,“当然,皇家的颜面必须维护,可母后的颜面,也需要维护,你说是吧?六哥!”
长公主的一番话说的虞临冷汗淋漓,而太后娘娘也是一惊,是啊,就算是傅小官该死,也必须明明白白的让他死。
不然哀家之名声可就坏了!
尤其是那些文人,若是将此事编成故事流传下去,那哀家岂不是遗臭万年?
对于这一时代的人而言,名声可真的比金子都要珍贵。
所谓的爱惜羽毛,便是爱惜自己的名声,马上活到七十岁的老太后尤其看中这名声,因为百年之后,她的事迹是要载入史册的,那是后世人对她的评价,如果得了个有眼无珠独断专横的恶评,只怕阎王老爷不会容忍她的。
“你起来吧,这件事,就按照七姑娘说的去办。等明日将那傅小官一同叫来,哀家问明白了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母后、母后啊,您那孙儿之伤残您是亲眼所见,如果母后不信儿臣之言,儿臣愿、愿一头撞死在这宫里以表明儿臣之坦荡之心。”
你倒是撞啊!虞问筠愤怒得像一头小母牛,就连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都红了。
你居然如此狠毒的陷害傅小官!
你居然想要坏了我和傅小官的好事!
你不得好死!
长公主却淡定自若,她瞟了一眼虞临,“六哥啊,母后可没说不相信你,母后仅仅是想让傅小官死个明明白白。这是母后之公正,既然你如此坦荡,又为何不能待得明日在此对质呢?你既然得了母后宠爱,你便应当为母后想一想。你不该以死相逼的,这样可将母后置于何地你清楚吗?”
第二百零一章 交锋 上
虞临面色阴沉的盯着长公主看了数息,转身对太后行了一礼。“如此,儿臣这便去接了景梵回府。”
他正要离开,长公主又说话了:“慢着!……六哥,依小妹看不如就将景梵留在宫里,毕竟这宫里才有最好的大夫是吧?你放心,小妹会去看望我那侄子,不会再让他受了委屈……母后,您认为如何?”
太后娘娘点了点头,“书容所言有理,你且退下吧,哀家有些累了。”
“七妹!你当真有心了!母后保重,儿臣……告退!”
虞临转身离开了慈宁宫回到了彗亲王府。
“殿下此行不顺?”
鸾鸢阁里一青衣文士席地而坐,见彗亲王怒气冲冲走了进来,便将手中的书放下,问了这么一句。
“虞书容!她坏了我的好事!”
这青衣文士将茶水煮上,淡淡的说道:“让我猜猜……我本让你不要将三王子带去宫中,想来三王子被留在了宫里。既然是长公主坏了殿下好事,那么尚贵妃自然没有出面。长公主的策略无非是一个拖字,毕竟这些年里三王子做的那些事是不能摆到太后娘娘的面前的。”
他看向了彗亲王,“那么现在殿下需要做三件事,而且越快越好!”
“请先生教我!”
“其一,立刻去寻找这些年三王子欺负过的那些女子,全部斩杀,绝对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其二,直接调派府里的兵士,让西门飘雪多带一些绿林人士,将傅小官斩杀。”
“其三,给我一张你的拜帖,我要出城一趟。”
“先生要去哪里?”
“南岭郡,见见那位种田的大将军。”
虞临一怔,“先生此意何在?”
这青衣文士站了起来,“试试看能不能说服那位大将军。”
虞临心里咯噔一下,“时候未到”!
“我知道,但既然而今的局面我们已经落后一步,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得抓紧一些。”
青衣文士垂头走了两步,问道:“殿下以为今日之事出于偶然?”
难道不是?
青衣文士摇了摇头,“太后虽然破例让殿下留在了京城,可陛下却并不欢喜。今日三王子外出游玩,本来是要去未央湖的,却在半途转了道去了长街。因为他身边的一名侍卫对他说五味斋的姜鱼今日来了,所以他绑了姜鱼的未婚夫去了五味斋。”
“而恰好傅小官那时候也正往长街而去,恰好傅小官就遇见了三王子与那姜鱼的破事。若是别人恐怕是不敢管三王子这事的,可傅小官却敢,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让三王子报出他的名字。”
“这真的是巧合?”
虞临心里一惊,“如此说……是我儿落入了别人的算计?”
“不是别人,是尚贵妃!”
青衣文士盯着彗亲王,“殿下再想想,长街血战时间那么久,就连金陵府衙都知道,甚至如果不是世子殿下和宁太傅阻拦,宁玉春派出南北两衙的捕快去营救也是来得及的,可为何五皇子的清风细雨楼一直未曾有动静?”
彗亲王豁然一惊:“那贱人想要此事闹大!”
“所以,殿下,而今之局面我们已经被动。为了以后之大计,您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现在入宫向太后讲明缘由,放弃三王子,求个全身而退,去殿下岭南封地。其二就是将此事做死!只要傅小官死了,太后就算是对殿下有所责罚,想来也重不到哪里去。尚贵妃就算再有手段,可太后依然健在,她就翻不了天!”
岭南苦寒,当年正是因为这个缘由虞临苦苦哀求太后方才留在京中,难道现在老了还是要滚去岭南?
虞临想着自己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走了,那贱人恐怕会大笑三声,而上京所有人将会知道他就是那个失败者。
甘心吗?
上京这么多年的经营难不成就这样放弃?
若是放不下,那就只有选择第二个了——不惜一切代价弄死傅小官!
彗亲王虞临下定了决心,一声大吼:“来人!”
……
上京今晚的夜非常安静。
因为宵禁的原因,原本热闹的大街小巷此刻空落落没有一个人影。那昏黄的街灯下,只有一两只野狗偶尔跑过,留下两声犬吠,便再没有其他。
今日长街血战,傅小官打残彗亲王府三王子之事早已传遍上京,这事儿来的比他那水调歌头登上千碑石甲字第一列还要震撼。
一个是堂堂亲王,一个是小小地主,本身这身份上的差距就有如天渊,在所有人看来,一个亲王要碾压一个地主当然就是一根手指头的事。事实上好像本也是这样,那十里长街数百骑兵对傅小官发起了冲锋——这在金陵城的历史上可是极少见的,上一次这样的场面还是前朝覆灭前夜。
以四百骑兵而对两个手无寸铁之人,这结局似乎不应该出现意外,可偏偏就出现了意外。傅小官非但没死,那彗亲王府的四百骑兵据说仅仅回去了百来骑。
傅小官仅仅受了一些伤,他的身边仅仅三个人,就是这样,十里长街五里血,而那五里血居然全是彗亲王府的骑兵战马的血!
上京城的百姓们喜欢这样的故事,那些无法诉说的冤屈,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憋屈,仿佛就在这样的故事中得到了释放,于是那傅小官自然就成了正义的化身。
十里长街,傅小官手握战刀于冬日暖阳之下独立街头,便见其战刀挥洒,那些恶奴们尽皆丧命在他的刀下!
那一刻才子傅小官仿佛战神附体,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他,就是上京的英雄,就是大虞的英雄!
傅小官这个名字又一次在上京城里响亮,却不是因为他的文,而是因为他的武。上京城的百姓们这才知道原来傅小官是文武双全的少年,当为天下少年之楷模!
可在兴奋激动之后,这些百姓们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想着这长街之战可能带来的后果。
今夜之宵禁自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许多上京百姓为傅小官叫好,却又开始担心这临江来的这少年会不会就这样被彗亲王给弄死了。毕竟这身份上的差距无法弥补,毕竟那彗亲王可是陛下的亲弟弟!而傅小官呢?还是那句话——他不过临江来的一小地主!
那些痴迷于红楼一梦的少女们闺房里的灯迟迟未曾熄灭,想着那少年在长街英姿飒爽的模样,才知道这文人原来也是可以横刀立马血染长街的。
这便是英雄般的存在,就更让这些痴情的女子们爱慕,当然也更让这些女子们担忧。
燕小楼此刻就极为担忧。
她在爷爷燕北溪的书房里来回不安的走着,想着爷爷说那傅小官定然无事,但这颗心却始终放不下去。
既然爷爷肯定傅小官无事,为何又让大伯去了费府?
“小楼啊。”
“嗯。”
燕北溪靠在软塌上翻着一本书,徐徐说道:“明日随你大伯去见了傅小官,你替我带一句话给他。”
“爷爷请讲!”
“你就说……胭脂楼的姬临春,就在彗亲王府上。”
这是什么意思?
燕小楼皱起了眉头,燕北溪翻了一页书,“你说了他就知道。”
燕府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燕小楼愕然的向外望了望,当然是看不见的,“今夜很热闹,你先回去休息吧。”
“哦,那爷爷您也休息吧。”
“我再等一会。”
燕小楼不知道爷爷等什么,她回到了闺房里,坐在了书桌前,心里挂念着傅小官的安危,想着刚才的那马蹄声应当是皇城禁卫,难不成彗亲王请动了陛下,派出了禁卫要将傅小官给杀了?
她哪里能够安坐,站起身来,对她的丫环说道:“小雪,备车。”
“小姐要去哪里?”
“去傅府看看。”
燕北溪的书房之中,段云愁走了进来,“老爷,小楼小姐出去了。”
燕北溪并没有觉得奇怪,甚至他的眼依然看着手里的书,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他随**代了一句:“你跟着她吧,顺便也看看。”
……
金陵府衙今夜灯火通明。
当衙门外的那**冤鼓被疯狂的擂响之后,宁玉春走入了衙门,在一群衙役的威武之声中,他坐到了堂上。
“来者何人?为何深夜击鼓?”
“回大人,民女姜鱼,这是民女之未婚夫刘修平。他今日被那恶贼虞景梵打成重伤,民女今日也差点被那恶贼虞景梵羞辱,幸得傅小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否则民女必然遭了那恶贼的毒手。民女想着这朗朗乾坤,那虞景梵仗着家里的滔天气势为非作歹目无王法……民女,心里难平,故民女前来击鼓鸣冤,望大老爷将那恶徒绳之以法,保得那好人傅小官之万全!”
姜鱼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哭诉了一番。
“可有诉状?”
“有,请大老爷一看!”
宁玉春走了下去,接过诉状一看,问道:“这虞景梵是彗亲王的三儿子?”
“正是!”
“哦……事涉亲王殿下,便关乎皇家颜面,你这诉状若是有假,你可知罪?”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当时民女那五味斋有许多街邻目睹,大人可宣来一问。”
“唔……来人!速速捉拿虞景梵归案!”
第二百零二章 交锋 下
彗亲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大门里出来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向东门方向而去,走得很慢,但那车轱辘碾压在青石板路面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彗亲王府的大门里整整齐齐的出来了足足三百铁骑。
他们肃然的立在寂静的三月巷子里,随着最前面那人手里的长刀一挥,三百铁骑疾驰而去,却并没有发出多少声响,这些战马的马蹄居然都包裹着厚厚的垫子。
而后彗亲王府的大门里又走出了二十多个黑衣人,领头那人背着一把细剑,他从地上飞起落在了对面的屋顶,这二十多个黑衣人也随着他飞了起来,一路纵横,直冲玄武湖傅府而去。
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这大门里又出来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的速度很快,它径直向南门而去。
这辆马车里坐着的就是那青衣文士,此刻他皱了皱眉头,然后诡异的一笑。
萧战统领着这只骑兵,沉默的疾驰在上京城的街道上,他要做的是直接冲往傅府,冲破那大门,然后配合西门飘雪所带领的绿林好汉将傅府里所有的人都斩尽杀绝!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三月巷子的尽头,一个人、一匹马、一杆枪,就立在街中央。
就着混黄街灯,那人孤独的骑在马上,却给萧战带来了极大的压迫。
萧战眉间紧蹙,他拔出了长刀,斜斜指向天空,胯下战马的速度丝毫没有减弱,今夜王爷之命,就只有一个字:杀!
可随后他便发现有点不对,站在街中央那人依然未动,他豁然向街巷的两边看去,那些屋顶上出现了许多人。
那些人手握长弓此刻已然瞄准了他们!
羽林军!
这特么就是个圈套!
他的心里一紧,便见长街中央那人手里的长枪一挥,两边屋顶上的箭羽唰唰唰的就射了下来。是那般的冷,是那般的密,仿佛暴雨倾泻而下,是那般的销魂。
“咄咄咄咄……”
“啊……!”
“噗噗噗……!”
有惨烈的叫声,有战马的悲鸣,一轮齐射之下,三百骑兵瞬间伤亡过半。
骑兵依然在冲锋,萧战咬紧了牙,他希望能够冲出这长弓的射程,他希望能够带着剩下的这些兵士冲到傅小官的家!
然而,他却在一瞬间绝望。
他距离长街尽头那人只有三百米,可就在这三百米距离的两侧,又冒出了两排手持长弓的羽林军士兵。
又是一轮齐射,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之后,萧战身后仅仅剩下了五十余骑。
长街尽头那个握枪的人摇了摇头调转马头走了,可更令萧战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那拐角之处,徐徐走来了足足千骑!
——那是皇城禁卫玄甲骑士,大虞最精锐的骑兵,他们原本应该驻扎在上京城外的卫所里,此刻却出现在了这地方。
“除了那带头的,其余统统杀光,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堆在彗亲王府的门口,然后……将那带头的押去金陵府衙,随后你们各自回营。”
“没劲!”霍淮谨又吐槽了一句,然后骑着战马施施然离开,向傅府走去。
没错,他骑着马慢悠悠的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似乎根本不急。
……
同时,在这上京城的某些地方,那些曾经受过虞景梵欺凌的女子家宅,有黑衣蒙面人纷至沓来。
他们当然是来杀人灭口的,这本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那些女子都是上京城寻常百姓,而这些黑衣人却都是绿林强人,他们做完这事还得赶去傅府支援那边的行动。
所以他们来了之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家宅的房顶上居然早已有了人。
这是轻风细雨楼的人,准确的说,是轻风楼的剑客。
这些剑客就这样提着剑从各处的屋顶上飞了起来接客了,战斗的时间极为短暂,然后那些黑衣人便丧命于剑下。
轻风楼的剑客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等待,因为他们没有接到红妆传来撤退的消息。
西门飘雪带着一众高手来到了玄武湖旁。
暗淡的星月之下,冰封的玄武湖黑黝黝仿佛无底的深渊。
他的心里对于今晚的行动是不赞成的,因为既然上京城宵禁,这便说明今日之事已经引起了陛下的注意。而宵禁的目的,当然是以防双方再次发生械斗。
傅小官的身边有苏珏这样的高手,如果他们突袭彗亲王府,还真没有人能够将他挡住。
但彗亲王身边的第一谋士计云归却力排众议,推动了今夜之行动,言说过了今夜便再无时机,若是傅小官不死,则彗亲王大祸临头。
要杀傅小官可特么没那么容易,那道院大师兄苏珏可是半步圣者的高手,自己带着的这些手下不过二三流,都不够苏珏砍两剑的!
这怎么打?
西门飘雪也不知道啊,按照计云归的计策,他们现在需要在这里等,等萧战所率领的骑兵攻入傅府制造混乱之后,以烟火为号,他们从玄武湖而至傅府,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将傅小官斩杀,然后立刻撤退。
计云归说当骑兵冲入傅府之后,傅小官身边的高手定然会去阻挡骑兵,而傅小官也定然会留在其后,那便是机会,若是错过,可就成了又一场血战。
说的好像挺有道理,所以西门飘雪此刻就在这里等着,等萧战发出烟火消息。
苏苏在陶然亭荡着秋千,望着黑黝黝的玄武湖,心想那些家伙怎么还不来呢?
燕小楼和傅小官相对而坐,她有些害怕,因为没有点灯。
对于燕小楼的到来傅小官是非常的意外,他不知道应该和她聊些什么,因为彼此并无了解。
所以他斟酌了一下,低声说道:“我真的没事,我叫个人送你回去,今晚可不**全。”
燕小楼那双眼睛盯着面前那个模糊的人影,心想再没有比今晚更安全的时候了,那大街小巷可连鬼都没一个的。
她的心里有些紧张,毕竟这是第一次和傅小官单独相处,当然,那个荡秋千的苏苏被她忽略了。
“其实今日之事,你大可以回去报官,让官府处理,何必要去冒那样的险?去岁被人劫持难不成你就忘记了?”
这话儿听起来有些抱怨,就像小媳妇一样。
傅小官嘿嘿一笑,“当时可没想那么多,再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彗亲王的儿子呀,若是知道,我肯定会用你说的这个法子。”
燕小楼信以为真,忽然想起爷爷要带给傅小官的话,便说道:“爷爷让我告诉你,姬临春就在彗亲王府。”
傅小官眉间一皱,他本以为那个雨夜清风细雨楼血洗了胭脂楼之后还一把火将那地方给烧了,姬临春要么被杀要么被烧,总之她应该死了,却没想到她居然会在彗亲王府!
这姬临春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她是雨花台的人,而雨花台是四皇子的势力,那么四皇子和彗亲王之间难不成还有故事?
“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傅小官起身去了内院,找了苏柔,请她去一趟彗亲王府,务必将那个叫姬临春的女人带回来。
“这里你不担心?”
“这里不会有事,五皇子在这安排了七把剑。”
苏柔离去,傅小官回到了陶然亭,“你回去之后也帮我带一句话给你爷爷,就说……那张破日神弓的事我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燕小楼愕然瞪大了眼睛,想着爷爷和傅小官两人互带的这一句话怎么都神神叨叨的?
看来傅小官是知道了爷爷的意思,可爷爷能知道傅小官这话的意思吗?
“你放心,他知道的。”
就在这时,傅府中一道烟火冲天而起,在寂静的夜空中绽放,是那么的美丽。
“你应该走了,呆会……怕会吓着你。”
他这是关心我?
燕小楼心里欢喜,便摇了摇头,“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远处的西门飘雪终于等来了信号,他拔剑一挥,二十多号绿林强人跟着他踏上了玄武湖,向湖那边的傅府冲去。
“不是,呆会有强人要来杀我。”
“那你和我一起走。”
这……傅小官该怎么和她解释呢?
必须让这些强人杀入傅府,这是很关键的一步,但这事却没法给燕小楼说,这小妮子倒是倔强得很。
“那我们去里面。”
“好!”
傅小官带着燕小楼去了离宸轩,西门飘雪带着一帮杀手冲到了陶然亭,然后顺着长廊冲了三丈,苏苏早已飞去了清心阁的阁顶上,悄咪咪的盯着这扑来的一群人。
西门飘雪突然止步!
“小心有诈!”
傅府没有亮一盏灯,他没有听见一丝一毫的打斗声,那么萧战所率的骑兵呢?
他当下决定离开,可他尚未转身,就发现再也无法离开。
就在他们身后的陶然亭中,一盏灯亮了起来,他回头看去,灯下坐着的正是大师兄苏珏。
他再往傅府的深处看去,许多盏灯都亮了起来,还有几盏灯正向他们走来。
那些灯就挑在剑上,七盏灯,七把剑!
剑林七剑!
傅小官也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刀,他忽然提着这把刀将这府上的东西砸烂,烂了那窗,烂了那楼,烂了那长廊,也烂了那一尊陛下送给他的白玉貔貅。
燕小楼惊诧的看着,傅小官转头对她微微一笑,“这事儿……你就当没看见!”
第二百零三章 夜夜夜的黑 上
天空中原本就暗淡的星月不知何时已经隐去,渐有风起,很凉。
燕小楼已经回了燕府,爷爷书房里的灯依然亮着,她想了想,紧了紧了衣裳走了过去。
燕北溪从暖榻上坐起身子,咳嗽了两声,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倦容。
燕小楼走过去将他搀扶着,有些心疼,说道:“爷爷您应当早些歇息的,这入冬以来您这咳嗽就没完全断过,可别伤了身子。”
燕北溪微微一笑,“哎……爷爷老了啊,这身子骨明显感觉一年不如一年。”他向窗前走去,将那紧闭的窗户打开来,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他哆嗦了一下,深吸了一口这凉气,抬眼望了望天,“这夜……怎么这么黑?”
“大致明儿又有雪了吧,这里太冷,您进去,我把窗户关上。”
“窗户就别关了,透透气。说说看你在傅府看到些什么?”
燕小楼将傅府所见一一讲来,但忽略了最后傅小官自己砸自己房子这事,因为这事傅小官说让她就当没看见,那便没看见吧。
“他让我也带一句话给爷爷您。”
“哦,他说什么了?”
“他说……那张破日神弓的事我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就这样?”
“嗯,他原话就是这样说的。”
燕北溪坐在了暖床边,右手的食指轻轻的扣着床沿,发出轻微的咄咄声。
宣历元年发生在东部边军的那件事,当时通过兵部传到枢密院,而后门下中书省才知道。
因为秦同的战死,当时尚在朝中的参知政事秦秉中认为这份折子有诸多疑问,要求枢密院派专人前去东部边军调查。
然后费老太师找到了燕北溪,两人聊了两个时辰。随后在朝堂之上,燕北溪着燕师道派出枢密院的人去了东部边军调查此事。
三月后,调查之人回京,言说东部边军奏折无误,秦同将军率一千轻骑深入洗马原,陷入夷国红翎军团的包围之中。当东部边军派出军队前去救援时候,秦同将军已经战士,一千轻骑仅仅回来一半。
此战便是洗马原之殇的官方版本。
燕北溪当然知道那张破日神弓,那么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意思,自然就是让出东部边军主帅之职。
难不成傅小官要重启洗马原之殇的调查?
而今赈灾贪墨之事举国上下的官员都极为不安,难不成在这种时候陛下还有精力对东部边军开刀?
当然,如果将燕浩初召回,这一刀便劈不到燕阀的头上,既然傅小官出言相告,那么他的目标想来就是费阀。
费阀在军中的根基极深,前有南部边军大将军费安,虽说费安而今归隐于南岭郡,可他经营了南部边军整整二十年!
而那费邦曾经经营东部边军十五年,借着洗马原之殇与燕师道达成的协议调至兵部尚书已有近八年,这八年里也不知道他借着这一权势暗地里在各大边军安插了多少人手。
而傅武现在已经是东部边军轻骑兵统领,想来费阀的计划是让费武重掌东部边军了。
如此看来,那一番利益的勾结,燕阀并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让费家如虎添翼。
失算了啊!
燕北溪缓缓仰头,心里想的却是傅小官才来上京多少日子?他为何知道这么多的事?难道陛下和尚贵妃就如此信任他?
难道陛下和尚贵妃已经查明傅小官确实是徐云清和傅大官的儿子?
想来应该是这样,否则单单凭着傅小官的本事,他哪里能够知道过去了八年之久,发生在千里之外的东部边军的事?
傅小官就是陛下手里的一枚卒子,这一点燕北溪很笃定,这枚卒子既然指向了东部边军,那么最终要吃掉的就是上京的费阀。
这个胃口有点大,就算陛下能够将费阀吞下去,这枚卒子只怕也会从棋盘上消失。
敲击床沿的声音停了,燕北溪淡然的对燕小楼说道:“你去歇息吧,我也准备去休息了。”
燕小楼请安告退,段云愁走了进来。
“傅小官不死,上京城不宁。”
燕北溪沉默半晌,“他死不了,以后不要再关注傅小官,我们得把视线放长远一些,关注一下东边吧。”
……
霍淮谨一人一枪一骑走在寂寞的大街上。
大街上的街灯在寒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扯得变了形状。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漆黑一片。
“又特么的要下雪了!原本以为西边的冬天很冷,这南边的冬天也不好过啊!”
他又嘀咕了一句:“要是有一壶酒就好了。”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酒。”五皇子虞问道背着一把剑落在了他的面前,霍淮谨跳下马来正要行礼,虞问道摆了摆手,“一起走走?”
“我去傅府。”
“我也去。”
“事情结束了吧?”
虞问道也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晒然一笑,“才刚刚开始。”
两人走进了傅府,傅府里一片狼藉。
霍淮谨皱了皱眉头,想着这可是一场有准备的仗,怎么会打成这样?
“看不懂了吧?”
霍淮谨摇了摇头看向虞问道,虞问道没有回答,而是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傅小官,拿酒来!”
傅小官施施然走了出来,对两人行了一礼,一脸苦笑道:“你看我这地方现在乱成这个样子……”
“去那亭子里喝!”
陶然亭摆上了两个暖炉,石桌上摆上了几个热气腾腾的精致小菜,当然还有三瓶西山天醇。
傅小官斟酒,虞问道向他介绍道:“这位便是镇西王次子霍淮谨,而今统领皇城禁卫。”
这名字有些熟悉,傅小官想了想,曾经虞问筠和他说过,不过是因为三公主的事提了一下这个名字。
她说三公主其实有心仪之人,便是那镇西王次子霍淮谨。
这人看上去二十多岁模样,生的很是秀气,若不是放在一旁的那杆长枪,估计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一员虎将。
傅小官举杯向霍淮谨敬了一杯,言道:“今日之事,小官铭记在心,多的话就不说了,咱们初次认识,三杯!”
霍淮谨笑了起来,远在西边的时候就听说过了傅小官这个名字,和这天下所有人一样,因为那本红楼一梦,也因为千碑石甲字第一列的那首词。
他本以为这就是才高八斗的文人,来了上京与三公主虞轻岚见过两次面,虞轻岚也提到了这个人,说此人非但文采风流,而且懂治世之道。
这本也没什么,可今日长街那一战却刷新了霍淮谨对傅小官的认知——这小子的胆子居然如此之大!关键是这小子还杀人不眨眼!
一个文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要命的文人。
所以按照计划,在击杀彗亲王那三百骑兵之后,他就应该回驻地,但他却想来瞧一眼傅小官,因为虞轻岚说,年底和亲之事,傅小官极有可能作为和亲使者随去荒国。
“淮谨也早闻傅兄之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少年英雄,三杯!”
两人就这样连干了三杯,虞问道只有独自喝了一杯。
“殿下今晚辛苦,我们也三杯!”
虞问道瞪了傅小官一眼,心想老子还以为你忘记了我的功劳!
又三杯之后,傅小官再次开口,说的却是心里的一个疑问:“这彗亲王……殿下有多少了解?我怎么觉得他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金陵城宵禁,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说明宫里是不想再看到任何冲突,也说明宫里对可能发生的冲突有了预防措施,可他却依然发动了这场毫无胜算的行动。
傅小官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能归结于这彗亲王脑子有问题。
“我也不熟啊,不过今夜之事过后,他肯定是再难翻身的,按照我的估计……他会被逐出上京,赶去他在岭南的封地。”
弄不死啊!
这特么的就纠结了。
对于敌人,傅小官从前世到今生的观点都只有一个: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这彗亲王不死,他的心里就难受了。
“怎么才能弄死他?”
这话问的霍淮谨心里一颤,看了一眼傅小官,发现这小子的眼里满是杀意。
“哎……我这六皇叔可深得太后喜欢,要弄死他,除非是给他戴上一顶谋反的帽子,否则他是死不了的。”
“哦……”傅小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坏主意。
“我收到一个消息,东部边军的轻骑兵统领费国回京了。”
“没有兵部的调令?”
“那破玩意多简单?他哥就是兵部尚书。”
霍淮谨皱起了眉头,他本来就是边军出身,对于这军中的规矩知道得清清楚楚。
一方将领若是没有兵部文书擅自离开,这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那么费国回京是想干什么?
“咱们就在喝酒等等吧,哦,再加一副碗筷,呆会还有一个人会来。”虞问道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傅小官望了望天空,天空漆黑一片,心想这怕是已经过了子时,也不知道还会有谁来。
对于今夜的布局他知道的并不多,但随着细雨楼情报的送来,他大致理清了其中的脉络。
老子果然是一枚棋子啊!
你们就真不怕我被别人一口给吃了?
第二百零四章 夜夜夜的黑 下
施府主屋里的灯也未曾熄灭。
施老太爷蹙眉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很久,心里依然没有拿定主意。
上次和傅小官闭门一番交流之后他就明白这傅小官并非易于之辈,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高看傅小官了,但今日长街之事却再次颠覆了他的认知。
两个人两把刀,居然生生挡住了四百骑兵的冲锋!
虽然受限于长街地形,可那也是骑兵啊!
这倒不是彗亲王私拥军队,作为亲王,本就可以有八百私兵,只是这彗亲王的私兵配上了马匹。
但上京权贵却都知道彗亲王这些私兵不一样,因为他们多是退伍的军士,而负责操练他们的人,也是某个边军退伍的将军。
彗亲王也未曾去隐瞒此事,在历年的皇家围猎活动中,他都会带上自己的这些骑兵在陛下面前秀一把。
表现得极为光明磊落,这便堵住了众人的口。
所以这是一只真正有战斗力的骑兵,却没能将傅小官杀死,反而还被随后而来的道院弟子给差点弄个全军覆没。
“父亲,这傅小官……不好杀啊!”施朝渊当然也通过此事认识到了傅小官的厉害,这小子一家伙把彗亲王给阴了个底朝天,今夜之事过后,彗亲王再难有翻身之时,他必定会被逐出上京,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回来。
不过是短短的一天时间而已,一个堂堂的亲王就被他给掀翻了,这小子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都是骗人的。
“杀傅小官的人找到了没有?”
“回父亲,找是找到了,不过……还杀?”
“为什么不杀?”施老太爷站定脚步,立在窗前,望着漆黑的夜,“时间定在元宵夜,傅小官必然会去兰庭集……此事,你和大皇子通个气,看看他是个什么意见。”
施朝渊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在见了傅小官之后就如此坚定的要杀他,当然,这之前施朝渊也是想要杀傅小官的,那仅仅是为了出一口心里的恶气。但今日之事发生之后,说句心里话,他对傅小官再没有了杀意。
无他,仅仅是因为这厮非但不好杀,一个不好就会被他反咬一口,他连堂堂亲王都能咬死,何况这施家。
施老太爷却没有对他解释,而是喃喃的嘀咕了一句:“这天这么黑,怕是又要下雪了。”
……
傅小官和五皇子还有霍淮谨在陶然亭里喝酒聊天,董府的一家子此刻却坐立不安。
董夫人尤为紧张,她的手拽着一张手绢,眉间满是愁容,看了一眼董康平,问道:“今夜宵禁,会不会是彗亲王要对小官动手啊?你要不要去一趟宫里找找陛下?”
董康平摇了摇头,“你别担心,再等等。”
“等什么?”
“等傅小官送来消息。”
董府根基尚浅,可没那么多的眼线,所以这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是不知道的,但一想傅小官傍晚时分来过说过的那句话,心里却反而有些担心。
傅小官说今夜会有很多事情发生,让他们就呆在家里,书兰也不要过去,等事情结束我会派人送消息过来。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消息送来?
董书兰也很担心,她很想去傅府看看,但想着傅小官的那句极为慎重的话,便生生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家伙,可真是胆大,居然敢在长街将那三王子给废了,居然还敢在长街与四百骑兵一战!
简直是不要命了!
他那时有没有想过万一没打赢,被彗亲王给杀了,我和问筠怎么办?
这事儿得好生警告他一番,眼见着就快是有家室的人了,做事情还这般冲动,万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才好?
就在他们急促不安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董府的门口,春秀走了进来。
她正要行礼,董书兰却一把拉住了她,“没事吧?”董书兰紧张的问道。
春秀露出了微笑:“回主母,没事的。”
一声主母叫的董书兰脸蛋儿一红,她连忙又道:“说来听听。”
春秀便将府上的一应布置和最后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出来,董夫人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幸亏五皇子殿下安排了高人在府上,这天杀的彗亲王,他那儿子做出了那天怒人怨之事非但不悔过,反而还想要加害小官,当真是该死!”
董修得耸了耸肩膀,“你们看,我早就说了他不会有事的。”
董夫人瞪了他一眼:“你凭什么判断?”
“好人命不长,坏人活千年,这可是古话。”
“你这意思傅小官是坏人?”
董修德看着马上就要爆发的母亲,立马闭了嘴,心里想的却是那傅小官如果是好人才特么的见了鬼!
董书兰斜乜了董修德一眼,又对春秀问道:“那……现在他在干啥?”
“回主母,现在少爷在喝酒。”
喝酒?董书兰一怔,“和谁喝酒?”
“一个是五皇子殿下,还有一个是刚到的燕师道,另外一个是年轻将军,以前未曾见过。”
……
五皇子要等的人就是燕师道。
燕师道在将夜时候离开了燕府,去了一趟费府。
他当然是去见费国的,因为前两天费国来燕府找过他。
燕师道喝了一杯酒,眉间有些凝重。
“判不了他私自离军之罪,他的手里确实有探亲文书。他是轻骑兵统领,有兵部审批文书即可,无须上报枢密院,当然更无须请奏陛下。”
“他此行所为何事?”傅小官问道。
燕师道看了看傅小官,在这混黄的灯光下,傅小官的五官确实和徐云清有几分相似。
他微微有些出神,然后莫名一笑。
“还不是因为赈灾贪墨之事。”
随后燕师道将此中详情细细说给了傅小官听,他觉得傅小官有资格听听。
“去岁陛下彻查贪墨之事,抓捕了各道官员数百,而今就羁押在大理寺狱中。眼见着这顺藤摸瓜就要摸到瓜了,许多人便再无法安坐,包括燕阀也是一样。”
对于燕师道如此坦诚的言语傅小官倒是颇为佩服,但五皇子看起来却波澜不惊。
“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毕竟上京传言六大门阀以燕阀为首,经历了爷爷和父亲两代宰相的经营,说句实在话,只怕父亲自己都不知道门下有多少人是靠着燕阀升官发财的。”
他又喝了一杯酒,“所以去岁末,为了防止陛下继续查下去,夷国的红翎军团有了动静,他们从驻地开拔到了洗马原,与我东部边军隔河相望。而据斥候探查,夷国之后方物资正在大量调拨,就连夷国军部首脑都亲自来了前线视察。”
“种种迹象表明,这东边恐怕是不太平了,所以陛下在一番深思之后,对百官宣布了那些人犯不审而斩的决定。这自然是陛下妥协了,也算是安了这些官员门阀的心。”
“可费国此次回来对我说的却是陛下并未曾动摇继续查下去的决心,那番话不过是说给我们听的。所以他的意思是……东边那一仗,还是得打。只有真正打起来,打大了,打得陛下根本无法顾及这贪墨之事,才能真正解了六大门阀之危。”
傅小官认真的看着燕师道,仔细的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问了一句:“他是如何得出这个判断的?”
傅小官想的是会不会因为自己家往东边运粮这事暴露了,但燕师道的回答是:“他说,这是费老太师的判断。”
“他为什么敢对你说这大逆之话?”
“一来,兵部无论有什么动静都无法绕开枢密院。二来……”燕师道端着杯子将酒洒在了地上,“父亲犯过一次错误。”
“什么错误?”问这话的人是虞问道,而傅小官大致已经猜到。
“宣历元年,洗马原之殇,秦同是不该死的。那时候父亲认为燕阀在文官之中已是巅峰,但在武将之中却毫无建树。所以在洗马原之战发生之后,费老太师来寻了父亲谈了很久,于是就有了费邦调任兵部尚书,而我那三弟燕浩初调任西部边军统帅之事。”
“这事儿,父皇可知道?”
“父亲在宣历五年秋与陛下说明了真像。”
“他为什么要说出来?”问这一句的是傅小官。
“因为父亲对我说过多次,所谓的燕阀,就是陛下的燕阀。”
“所以宰辅大人对陛下说了之后,陛下非但没有怪罪于他,反而更加信任。并且陛下也并没有为秦同翻案,其目的是将燕阀这枚棋子埋下去,让费家以为有了宣历元年的那次合作,这一次自然还能继续合作。”
傅小官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燕师道看着他看了数息,亲手拿着酒瓶给傅小官倒了一杯酒,什么都没有说,遥遥举杯共饮了一杯。
“那么对于东边,燕阀是如何打算?”
“父亲的意思是……那就打一仗。”
如此看来,这依然是为了麻痹其余五阀,陛下要将这六大门阀洗牌的决心并没有改变,而且燕阀是知道的。
那么燕北溪会不会召回燕浩初?
想着前些日子在燕府与燕北溪之交流,傅小官忽然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特么的,燕北溪就是陛下的人,自己还天真的去给燕北溪解惑,实在是愚蠢之极!
“另外还有一件事,彗亲王的幕僚计云归去了南岭郡找了费安。这是费国告诉我的,他说……费安之心早如死灰,这计云归想请费安带兵入京,简直是愚蠢。”
第二百零五章 正月初七
“终究遗憾了一点。”
尚贵妃的肩膀上歇着一只信鸽,她将手里的纸条递给陛下,又道:“没法给他冠上谋反的罪名,那就只有让他去岭南了。”
皇帝拿着那纸条看了一眼,丢在暖炉中烧掉。
“费安哪里会上了这种当。”
尚贵妃一声叹息,问道:“接下来计先生如何安排?”
“就让他去东部边军吧,多一双眼睛盯着总是会好一些。”
“真要打?”
“傅家的粮食已经陆续的发出,最早的一批估计在下月初就能送到兰陵城。按照燕北溪和朕的估计,这场战争的暴发时间会在费国返回东部边军之后——毕竟这一战的另一个目的,费家是想让费国重新执掌东部边军,所以当费国回到东部边军,这第一批粮食差不多也就到了。”
想着傅小官对此事的提醒,和他随后主动承担了这粮食的运送,这小子,朕倒是欠了他的。
这便是虞朝少年,与天不老,朕会记得他的好,将来……便让他与国无疆!
“可是报上来的武器盔甲却欠缺了许多。”
“无妨,打烂了再重建吧……倒是这京城之中,也该布置下去了。”
……
昨夜漆黑的夜和寒冷的风终于将酝酿了一宿的雪给飘了下来。
纷纷扬扬中,偌大的上京城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面纱,极目望去,一切都不再清晰。
彗亲王府的门再没有打开,门外三百多个人头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条街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作三月巷子。这巷子的两旁是许多的老柳,此刻这些老柳树自然褪去一身的绿,光秃秃毫无生机。
但当那三月一到,这些老柳便会生出新的柳叶,也会绽放出洁白的花絮。
当那春风一起,这一巷子的柳絮纷飞,就是上京城有名的阳春三月雪。
这时候自然不是三月,今儿个是正月初七,却也有大雪纷杨,白了那老柳,也白了那街道上已经黑了的血。
当天光微亮时候,一只黑狗嗅着这血腥味儿跑到了彗亲王府的门口,它看着那一大堆人的脑袋,似乎吓了一跳,对着那门汪汪汪的狂吠了几声。
然后那府里传来了一声绝望的大吼:计云归!你误我好事,本王,定不会放过你!
黑狗吓得扭头就跑,街上薄薄的雪面便留下了一串梅花般的印痕,很是好看。
彗亲王赤红着双眼,双手抱起一个前朝流传下来的青釉仕女瓶“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那原本抱琴的仕女也散落一地,站在书柜旁的世子虞乐和次子虞欢吓了一大跳,心想这物件父王可是最喜欢的,如此看来情况极为不妙。
彗亲王一宿没睡,他什么消息都没有等到,于是他就知道这事儿被计云归给下了个套。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想的却是这计云归最后跑去了南岭郡,若是真让他请动了费安……这特么的就是要置本王于死地了!
“备车,备车!”
彗亲王一边大叫一边慌张的跑出了书房,才发现天色已亮,雪很大,身子很凉。
他上了马车,护卫打开了亲王府的门,马车却没有前行。
他撩开车窗,便看见金陵府衙最精锐的惊羽卫此刻正肃然的站在门前。
惊羽卫中还有一顶轿子,此刻那轿子里走下来了一个人,他是宁玉春。
“金陵府尹宁玉春见过彗亲王殿下!”
“哼!本王有急事出城,尔等这是何意?”
“回亲王殿下,昨夜有一女子击鼓鸣冤,事涉殿下的三王子,但下官寻思殿下昨夜恐怕没空,故决定于今日在此等候殿下……殿下,您这亲王府的门口,为何有如此多的人头?这可是一桩大案啊,下官既然看见,还请殿下移步金陵府衙,当然,下官定然查明其中真像,还殿下一个清白。”
“你……你个小小的金陵府尹,也敢拦住本王的路?你那府衙本王没有兴趣,本王要走,且看你如何拦我!”
宁玉春面带微笑摇了摇头,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这雪花融化,然后捏了捏手。
“下官就知道不太好请殿下,所以……”宁玉春转头向那轿子说了一声:“贾公公,你再不出来彗亲王可就跑了!”
跑?本王跑什么?
彗亲王一个激灵,便见那轿门打开,陛下身边的传旨太监贾公公走了出来。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脸笑意的小跑过去,来到了彗亲王的马车前,低声说了一句:“陛下的意思是……皇家的颜面还是需要殿下维护的。陛下对奴才交代了一句话,陛下说彗亲王肯定会随着宁府尹去府衙自证清白,您看、陛下看走了眼,没想到殿下居然会跑——话说,这国家都是陛下的,殿下能跑到哪去呀?依老奴的意思,殿下这就随宁府尹去府衙把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岂不是美哉?”
“本王可没想跑!”
“这……老奴回去会禀报陛下,殿下并没有想跑。那殿下现在就随宁府尹去,可好?不然老奴这差事可就交不了差了,若真是弄僵了动起手来……那时候只怕殿下您,不好下台啊。”
彗亲王闭目仰头,静默数息,“好吧,本王就去府衙瞧瞧。”
宁玉春带着彗亲王走了,贾公公望着风雪中渐渐模糊的人影,摇了摇头上了马车,便看见了傅小官那张笑嘻嘻的脸。
“傅公子啊,这假传圣旨之事若是被陛下知道,老奴可是会被砍头的!”
“公公传了什么圣旨?没有啊,公公就是劝说了一番彗亲王而已。彗亲王原本想要逃离上京,却在公公的劝导之下,主动去了金陵府衙侯审,这可是公公的大功劳啊!”
“可老奴搬出了皇上啊!”
“是啊,这又没有错,皇上不就是用来背、不是,不就是用来威慑这些小人的么。”
好像有点道理,贾公公打了个哈欠,“走吧,老奴还得回去睡个回笼觉,明儿个就开朝了,可是大朝会,你可也记得早些入宫来。”
“多谢公公,公公慢走。”
傅小官取了五千两银票塞到了贾公公的手里,“咱们这么熟了,多的话不说,过年也没去给您拜年,这是小子的一点心意,请公公笑纳。”
说着他跳下了轿子,对贾公公挥了挥手,贾公公笑着摇了摇头,轿子抬了起来,向皇宫而去。
苏苏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站在风雪之中,原本绑在脑后的马尾巴不知何时被她解散变成了一头披肩长发。
那长发便在这风雪中飞舞,看上去……傅小官深吸了一口气,幸亏是白天,若是晚上,这造型真有点吓人。
“你留在这干啥?”苏苏好奇的问道。
“看看。”
“看什么?”
“看会不会还有人来。”
傅小官真的就在彗亲王府的那大门前驻足看了半个时辰。
那大门在彗亲王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关上,里面也并无声音,苏苏就看不明白了,其实傅小官也没看明白,他以为那个叫计云归的谋士会回彗亲王府,可现在看来这人只怕已经跑了。
苏柔昨晚去了彗亲王府,却没有找到姬临春。
于是他天还没亮就凭着陛下给他的玉牌跑进了宫里,找到了贾公公随着宁玉春来到了这里。
他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守到计云归,因为他想的是彗亲王府那么大,要藏一个人实在简单,如果这姬临春是个重要人物,那么知道她藏身之处的人肯定很少。
彗亲王是一定知道的,不过,因为彗亲王身份的原因,如果他咬死不说,傅小官拿他毫无办法。
可对付一个幕僚就简单多了,傅小官有无数的法子让他张嘴。
“走吧。”
“不看了?”
“没啥好看的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金陵府衙瞧瞧热闹。”
……
因为还没开朝的原因,又因为事涉彗亲王,所以金陵府衙里主审姜鱼一案的是刑部尚书席寻梅。
这破事儿!
席寻梅在今儿一早接到陛下口谕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倒不是怕彗亲王,而是从漠南牧场回来过年的父亲早上对他的说的那番话。
“爹养了一辈子的马,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他狗儿怎么叫,不误马儿走正道!”
这是什么道理?
“你就死命的审这个案子,管他彗亲王怎么叫,不就行了?狗儿叫烦了,主人是不会打马的,只会打狗,信爹的,错不了。”
好吧!
席寻梅收敛了心神,面容一震,手里惊堂木“啪!”的一拍,“带原告姜鱼上堂!”
傅小官和苏苏在外面探头探脑,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嘟哝了一句:“不行,这状我也得要告!”
说着他转身去了对面一处讼师房,花了一两银子,请里面那讼师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诉状,那讼师写完之后一直看着傅小官,傅小官摸了摸脸,问道:“你看什么?”
“啊,哦,你能不能在这书上帮我签个名?”
傅小官接过来一看,又是红楼一梦,“那你退我那一两银子。”
这讼师一脸肉痛的将那一两银子还给了傅小官,傅小官提笔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讼师拿着一看,又瞄了一眼傅小官,心想这字……老子今儿个开张难道就被骗了?
傅小官可没管他,拿着诉状跑到了府衙门口,“咚咚咚……”的就擂响了外面的大鼓。
第二百零六章 傅小官告状
这鸣冤鼓一响,吓得里面陪审的宁玉春一哆嗦,又是什么情况?
席寻梅正在询问姜鱼,忽然被这鼓声打断,心想难不成这上京城里的冤屈如此之多?
宁玉春和席寻梅对视了一眼,席寻梅能怎么办呢?只有点了点头,让姜鱼先候着,将那击鼓鸣冤之人带上来先瞧瞧。
就这样,傅小官拿着一纸诉状走进了府衙大堂。
“宣历八年陛下钦赐进士傅小官,参见二位大人!”
席寻梅顿时一惊,这小子跑上来是想干啥?本官不是正在审理你这破事吗?
宁玉春更是哭笑不得,你特么也是人证之一,呆会审了彗亲王自然会传你上堂对质,你特么急啥啊?
这简直不按剧本来嘛。
席寻梅用两声假咳掩饰了一下此间的尴尬,“本官还没传你上堂呢。”
“啊,不是,回大人,今儿个一早下官去了彗亲王府看了看,里面鸦雀无声。下官寻思这彗亲王都被带走了,那亲王府里应该哭天喊地才对……”
说着他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彗亲王,这是他第一次与彗亲王相见,免不得多看了一会,而彗亲王也盯着傅小官,他也没见过傅小官啊,此刻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原来就是面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将自己的三子打残!
原来就是这个看似面善却内心恶毒的少年伙同三个党羽将自己那四百骑兵砍死一大半!
他不过临江一小地主!
他不过虞朝一文人,就算是那进士身份,还是陛下所赐!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少年,却将自己苦心经营十数年的彗亲王府给掀翻了!
这特么的,阴沟里翻船大概就是此刻彗亲王的内心写照。
傅小官却颇为惊讶的扬了扬眉,因为这彗亲王长得颇为帅气,和陛下确实有几分相似。这样的人通常而言智商是在线的,长街袭杀在傅小官看来就是一着妙棋,可昨夜的所有招数却偏偏昏聩无比。
难不成是被仇恨冲昏了头?
“大人,昨夜这彗亲王派了许多绿林匪人冲到了我那府上,一顿烧杀抢掠,令下官损失惨重。下官本想等此案了结之后再请刑部裁决,让彗亲王府赔偿下官损失,却没料到那彗亲王府似乎人去楼空。下官不知道彗亲王还有没有赔偿能力,下官担心这彗亲王知道东窗事发将家人遣散,并将一应财物带走,那……下官的损失折合纹银大致二十万两,这找谁赔去?”
彗亲王一听,嗖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只手颤抖着指向傅小官:“你、你、你要不要脸!”
二十万两银子,你特么那府邸才值多少?
趁火打劫是你这样打的吗?
“殿下,我是文人,文人最重这脸皮,你不信啊?我那府上还保持着昨夜的模样,可以请席大人和宁大人派人去查啊!哦,我告诉你一下,其中有陛下所赐的一对白玉貔貅镇宅神兽,这玩意儿值个十万两银子不过分吧?”
“你、你、你无耻!”彗亲王很是激动,就连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
见过不要脸的,却真没见过像傅小官这样不要脸的!
彗亲王想要吐血,却堵在胸口,实在难受。
傅小官背着双手施施然走到了彗亲王的面前,一脸笑意,伸出了一只手将彗亲王指着他的手拍开,“你的意思是,陛下连十万两银子都不值?”
席寻梅一听,啊,这厮好无耻!
宁玉春仰头闭目,心想这文人不要脸,当真是无敌的!
彗亲王一惊,这话被傅小官掐去几个字一说,性质可就变了,他正要辩驳,傅小官却指着了他的鼻子:“作为一个亲王,你目无尊卑,作为陛下的弟弟,你目无兄长。作为当今太后的儿子,你却做出了人神共愤之事!”
“别特么说话!我且问你,你可知礼义廉耻?你可知道德法纪?你可知这特么究竟是谁的天下!”
这最后一句话傅小官几乎是吼出来的,顿时令这大堂之上所有人大吃一惊。
府衙外围着的黑压压一片吃瓜群众也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
啊,傅小官又骂人了!会不会又把那厮骂的吐血呢?
“我告诉你,这是陛下的天下!你纵容你那孽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特么居然还敢在这天子脚下出动骑兵想要取我性命!你想谋反吧?是不是陛下惩治了你那儿子,你的骑兵就要冲去皇城?”
“你、你……”
“我特么叫你别说话!”
傅小官此刻怒目圆瞪,杀气尽放,令彗亲王立马气短,浑身一个哆嗦,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傅小官闪身躲过,又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当今太后凤仪天下,慈惠善良。以身作则令后宫安稳,令天下百姓一心向善。可你呢?你却阳奉阴违,纵容你那孽子为非作歹,不知己过不懂反省践踏国家律法,你是想置太后于何种境地?你是想要气死太后!其心可诛!”
“噗……!”
彗亲王狂喷鲜血而不止,“你、你……”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傅小官踏前一步,微微弯腰俯视着彗亲王。
“太后贤良宽厚,将你留在上京本意是能够念想时候见到你。可你呢?你懂太后那一番慈母之心吗?乌鸦尚懂反哺,羔羊尚懂跪乳,而你呢?”
傅小官站直了身子,恶狠狠的一声大喝:“你特么禽兽不如!”
“噗……!”
彗亲王嘴里的鲜血再次狂喷,身子却已经瘫软,双手垂下,两眼已无神气。
外面吃瓜群众顿时欢呼,席寻梅旁边的书记官奋笔疾书,将这所见一字不漏的记载了下来。
而席寻梅和宁玉春却早已惊呆。
席寻梅是见过去岁在金殿之上傅小官将礼部尚书施朝渊给骂得吐血的,而此刻更甚,这彗亲王不知道吐了多少血,眼见着就只有出气没了回气。
而宁玉春是听过傅小官曾经那故事的,此刻亲眼见到,顿时惊为天人!
这家伙不但胆大包天,还思维缜密,处处围绕着太后,处处以太后之声誉来讨伐彗亲王,这特么换了谁也无法辩驳啊。
关键是他那咄咄逼人之气势,活生生将彗亲王憋屈至吐血将死。
随着那一句你特么禽兽不如骂出口,府衙外吃瓜群众顿时激昂:“弄死那禽兽不如的狗屁亲王!”
“还太后之清白声誉!”
“严惩那狗屁亲王已正法纪!”
“苍天啊,你终于开眼了,大虞有幸,社稷有幸,百姓有幸!”
“生子当如傅小官!”
“嫁人需嫁傅小官!”
“傅小官!傅小官!傅小官!……”
卧槽,傅小官吓了一跳,你们跟着咋呼啥呢?这里的事儿还没完呢。
燕小楼也在这人群之中,她心里担心着傅小官,想要瞧瞧府衙问审的经过,却没料到正好看见傅小官在这大堂之上活生生将不可一世的彗亲王骂的毫无反抗之力!
他……果然是英雄般的人儿!
文可著书立说留名于千碑石上。
武可横刀立马斩杀敌人于马上。
就连骂人,居然也如此精彩,居然也可以杀人!
出口成刀,口诛笔伐,想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傅小官也看见了燕小楼,他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燕小楼脸儿顿时红了,她也腼腆的对傅小官挥了挥手。
傅小官这才想起正事还没做呢,刚才倒是骂的痛快,自己那家里可是自己亲手砸的,这损失必须得找彗亲王补回来才行。
于是他举起双手往下一按,外面激昂的声音顿时止住,一片安静。
他转身向席寻梅和宁玉春行了一礼,才说道:“两位大人,这是下官的诉状。”
他将诉状递了上去,又道:“下官怀疑彗亲王有转移资产的嫌疑,下官恳请二位大人派了官兵查封彗亲王府,并着他赔偿下官的惨痛损失。”
这……这特么可是个难题啊!
案子还没有审明白呢,不是,案子都还没审呢,没理由查封啊。
可随后席寻梅又想起了父亲的那句话:任他狗儿怎么叫,不误马儿走正道!
老子走的是正道,至于理由,傅小官这洋洋洒洒的一篇诉状不就是理由吗?
他大手一挥,“来人!”
“介于彗亲王此刻状态不佳,而傅小官所言有理,故,本官决定暂时查封彗亲王府,里面一应人等不得进出,违令者……斩!”
彗亲王用剩下的最后一点力气想要抬起手来,抬了一半又垂了下,嘴里吐出了轻不可闻的两个字:“不要……”
然而……没有人去理会这两个字。
席寻梅看向傅小官,“你……闹腾完了?”
这意思是现在是不是该本官审案了?
傅小官嘿嘿一笑:“多谢两位大人,下官这就告退。”
“走走走!”席寻梅连连挥手,有这小子在,估计这案子难以审得下去。
傅小官转身看了一眼旁边的姜鱼,问了一句:“你那五味斋……可还开着?”
姜鱼满眼崇拜的对傅小官道了个万福:“回公子,还未开。”
“唔,也好,等这事过去了再开吧。上面两位可是青天大老爷,你有任何冤屈尽管直言。”
“小女子谢过公子。”
“不,你要谢就得谢太后娘娘,本公子也是得太后娘娘教化才明白这天下事理。”
“如此,小女子就谢过太后娘娘。”
卧槽,这小子真特么的狡猾啊!
宁玉春如是想。
第二百零七章 师太不守妇道
席寻梅见傅小官转身走了出去,心想这下终于可以安静的审案了,可接下来他又傻了眼。
衙门口黑压压的人群特么的又激动了起来!
那震天的欢呼声仿佛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一般,就连他惊堂木拍下去的声音也被淹没在那高昂的声海之中。
就连堂上两旁肃然而立的衙役此刻都转头向外望去,就见傅小官高举着双手,一边走一边大声的说道:“父老乡亲们,你们好!”
“小官好!”
“父老乡亲们辛苦了!”
“小官辛苦了!”
“恶人终究有恶报!”
“好人必然有好报!”
“……!”
这能怎么办?
席寻梅当了足足五年的刑部尚书了,审问过的案子不计其数,可今儿个这种场面还是头一遭。
他并未恼怒,还露出了笑意,仅仅是摇了摇头。
有这家伙在上京,上京似乎多了几分生机。若是明日开朝之后有这家伙上了金殿,恐怕金殿之上也会多几分趣味。
如此,甚好!
傅小官终于走入了人群,他忽然在人群中吼了一句:“天不生我傅小官,人间万古如长夜!”
于是人群也跟着吼了起来:“天不生我傅小官……”
连绵不绝却又整齐划一的这声音响彻上京,那些人群居然跟着傅小官而行,一边走一边吼:天不生我傅小官……
这……街道两旁店铺中的人跑了出来,二楼上那些原本关着的窗户也打开来,伸出了一个个的脑袋,然后一个个惊诧,便有询问,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这些上京的百姓们顿时欢乐起来。
昨日长街血战,傅小官已经是他们心中英雄般的人物,昨夜那彗亲王居然敢做出人神共愤之事,幸亏傅小官命大活了下来。
今儿在那府衙里傅小官将那彗亲王骂得吐血不止,众人更觉解气。傅小官代表着这上京城百万百姓,他的声音就是这么多百姓的声音,他骂彗亲王的那些话,就是这些百姓们想骂却不敢骂出来的话。
今日傅小官酣畅淋漓的骂了出来,他们便觉得那仿佛就是自己。果然是天若不生傅小官,人间万古如长夜!
浩浩荡荡的人群随着傅小官走过了大街小巷,来到了三月巷子。
傅小官双手一挥,浩荡人群声音渐歇。
他扯着嗓子吼道:“诸位,这里就是彗亲王府,我向诸位保证,在太后娘娘的指引之下,我,傅小官,定然会将这彗亲王府轰成渣!这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哪怕是亲王,犯了法也当与庶民同罪!”
“所以,朗朗乾坤举头三尺有神明,小官希望大虞百姓能够一心向善,面见恶事,却又能万众一心加以惩戒,如此,大虞之兴可期,如此,诸多恶事可止。”
“美哉我百姓虞朝,与天不老!壮哉我虞朝百姓,与国无疆!小官……与诸位共勉!”
如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在三月巷子,就连那积在枯柳上的雪都被震得簌簌而落,彗亲王府里的人却在这雷动欢呼之声中瑟瑟发抖。
……
“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句话是燕师道问的,而事实上此刻有许多人都问了同样的这句话。
比如施阀的施朝渊,费家的费邦费武,秦家的秦会之,薛家的薛哲。当然也还有五皇子虞问道,以及大皇子虞问天和四皇子虞问书等等等等。
燕北溪对燕师道的回答是:“借势!”
“此举有何意义?”
“宣扬太后之名……这人啊,就图一个名声,太后尤其如此。这小子,可将这棋局做死了。就算彗亲王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诸如类似的回答很多,唯独只有四皇子虞问书淡然的笑了笑,“好一个天不生我傅小官,人间万古如长夜,这人,越来越有趣了,本皇子倒是想要见他一见。”
四皇子身后站着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她的声音很冰冷,“殿下准备何时与他一见?”
“过了二月二吧……如果他还死不了,那就见见。”
傅小官将众人劝离,带着苏苏和燕小楼踏雪而去。
他也劝了燕小楼,可这姑娘似乎不听劝,这又不能赶走,那就只好带上。
他要去水月庵!
昨日就要去的,却没料到被那突发的事情耽误了。
前日细雨楼就传来了讯息,有一黑衣男子进入了水月庵未曾出来,到现在细雨楼也未曾传来消息,那就是还没有出来……这不禁令傅小官有诸多联想,可那师太据说年岁已高,似乎又不太可能。
那么他们做了些什么呢?
三人就这样走在风雪之中,极少言语,只是苏苏在路过长街的五味斋时候看了看,未曾开门,想着那一大袋被劈散的糕点,心里有些不痛快,于是就去旁边的小摊子处买了一个糖人儿。
“你要不要来一个?”
燕小楼摇了摇头,作为燕阀的千金小姐,她做不到像苏苏这样当街舔着糖人儿的洒脱。
“味道很好的,真不试试?”
“多谢苏姑娘了,真的不用。”
好吧,苏苏无法理解,就像燕小楼无法理解苏苏一样。
三人继续前行,长街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模样,那些尸首不知道被清去了哪里,地上的雪掩盖了昨日的血,若非街道两边那些断去的各种架子,便再难以看见昨日血战的痕迹。
就这样悠悠荡荡,三人来到了水月巷子。
燕小楼不知道傅小官想干啥,她以为傅小官就是随意逛逛,现在她依然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傅小官在水月庵前停下了脚步。
难不成他是要去拜女娲娘娘?
这水月庵的香火可不旺盛,就算是要拜也应该去城隍庙才对呀。
傅小官仰头看了看水月庵的牌匾,三个大字已经斑驳,分辨不出曾经的色彩。
庵门虚掩着,门上的铜环也毫无光泽。
他走了过去,嘎吱一声推开了门,迎面所见是一处天井,天井中有一方假山鱼塘,鱼塘旁有一颗梅树,梅花开的正艳,给这原本黑白的背景增添了一抹色彩。
梅树的下面有一口井,井上的轱辘上铺着一层雪。
他走了进去,穿过天井走入了廊坊,然后进到了正殿。
正殿中只有油灯几盏,光线颇为昏暗。
女娲娘娘的塑像就在这正殿之中,映着这昏黄光线看上去雕塑得栩栩如生,只是这塑像也已经斑驳,只有极少的地方能够看见昔日金身的痕迹。
塑像前的祭台上有一盏香炉,香炉里插着一柱燃了一半的香。
香烟袅袅,多了一分香火的味道。
傅小官四处打量了一下,正要绕至这雕像之后,却见侧边的一扇门打开来,里面走出了一个身穿黑衣的老尼。
“施主是来求签问卦还是来上一柱香?”那老尼站在傅小官的面前,单手打了个道暨问了一句。
“你就是不念师太?”
“老尼正是。”
“这庵里香火看起来不旺啊。”
“无妨,凡人无眼,不识女娲真神,以后……娘娘显了圣,自然香火就旺了。”
傅小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问了一句:“你还没死心?”
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但那老尼却心里一惊,手里的念珠旋转了一颗,“贫尼不知道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意思,就是随口问问。”
他走了几步,来到了那扇侧门之前,往里面探头看了一眼,里面并无灯火,漆黑一片,想来就连窗户都是蒙着的。
“师太啊,是这样,贫道、啊不,我呢有一只猫走丢了,下人说这猫进了这水月庵,所以我就来找找我的那只猫。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不知道师太可曾看见?”
不念师太微不可见的轻蹙了一下眉头,“贫尼未曾见过公子的猫。”
“哦……我那只猫价值数千里银子,跟随了我多年,可不能让它丢了,所以师太啊,我四处找找可好?”
苏苏舔着糖人儿愕然的盯着傅小官的后背,这家伙要干啥?他哪里有什么鬼的猫呀?
燕小楼也不明所以,心想难不成傅小官对这地方还有所怀疑?
他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在燕小楼的心里,傅小官说话做事都极有深意,可不是上京城的那些少年能够比拟的。
不念师太的心里却是一震,这是阳谋,她只能答应,他要是真找到了那隐秘地方可就大为不妙。
她压根就没料到傅小官会跑这地方来,而今该怎么办才好?
“师太啊,你猜猜我的那只猫会藏在哪里呢?”
不念师太手里的念珠飞快的转动着,傅小官的视线就落在这一串念珠上,他明白自己来对了,此间,定有猫腻!
“如此,公子请自便吧。”不念师太心想那地方如此隐秘,想来他是没可能知道的。
“多谢师太!”
傅小官和苏苏走入了侧边的那屋子,燕小楼想了想,取了一盏油灯也走了进去,不念师太跪在了女娲娘娘的塑像前,心里默诵着经文,求的却是傅小官早些离开。
没多久,傅小官从那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棍子上挑着一件产至挺美的亵裤。
“师太啊,你有点不守妇道啊!”
第二百零八章 栽赃
“师太啊,你有点不守妇道啊!”
不念师太回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施主,此物从何而来?”
苏苏躲在傅小官的背后吃吃直笑,而燕小楼的脸蛋儿绯红,幸亏此间光线暗淡,否则她只怕会羞怯的转身就跑。
她幽怨的瞪了一眼傅小官的后背,心想这家伙,可羞死人了,这么龌龊的法子,这天底下也就他能够想的出来。
那自然是燕小楼的亵裤,当然,不是傅小官给强拔下来的,而是傅小官说了好久,燕小楼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偷偷脱下来的。
“此物有大用,你相信我。”
“这……”哪有未出阁的少女把这等羞死人的私人东西给一个男人的?
燕小楼的心里在百般纠结之后,想着他或许真有大用,银牙一咬,就这么交了出去。
傅小官此刻挑着这个大红色的亵裤走到了不念师太的面前,他的心里其实颇为诧异,燕小楼这样淡漠的女子,本应该穿浅色的才对,倒没料到她居然穿的是这大红颜色。
如果用性格色彩学来分析,这小楼姑娘属于……闷、骚型。
这话他可不敢讲,只是心里觉得有趣。
“师太法号不念,依我看呢,师太还是念的。我看了看这型号,其实不适合师太你穿,因为目测小了两号,那么师太能不能告诉我,这玩意是谁的穿的?或者说……师太这地方可还有别的女子?”
“你、你这是陷害贫尼!”不念师太豁然站起,脸上已失去了淡然,变得激动起来。
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还不够。
所以傅小官扬了扬眉,又道:“我说师太啊,我就是来找我的猫的,你说我陷害……难不成我还专程带着这玩意?我是这么想的啊,你仔细听听。据说这上京城里过那么一段时间就有少女失踪,然而金陵府衙始终找不到这些少女去了哪里。今儿个在师太这水月庵里发现了线索,请问师太,我是报官呢?还是不报官呢?”
不念师太非常清楚那亵裤绝非水月庵里的事物,可这人却偏偏用了这么个手段来陷害于她,其目的不言而喻,当然是想要报官将此处查封。
但此处却万万不能被官府查封,尤其是现在。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究竟想怎么样?”
“把我的猫交给我,此事,我就当未曾发生过。”
“贫尼未曾见过你的猫,如何给你?”
“这我不管,我数十下,如果没有见到我想要的猫,你这水月庵也就不要再守着了,余生……就去牢里蹲着吧。”
“十!”
傅小官挑着那亵裤往外走了一步。
“九!”
他走到了正殿的门口。
“八!”
他抬头望了望天井。
“七!”
然后看向了那一树梅。
“六!”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口井上。
“五!”
他皱起了眉头。
“等等!”
就在这时候,不念师太出声了,然而傅小官的视线依然在那井口,因为井上打水的轱辘动过,上面的积雪没了。
“师太找到我要的猫了?”
“施主请去后院喝一杯茶,给贫尼一点时间找找。”
“茶就不喝了……”傅小官忽然转身面对不念师太,笑道:“要不……喝点那井水。”
他的视线就落在不念师太的念珠上,果然,这句话说出的那一瞬间,不念师太手里的念珠突然一顿,过了两息才又拨弄着旋转起来。
他将那棍子上的大红亵裤取了下来,随手塞入了袖袋中,苏苏瞠目结舌,燕小楼羞得无地自容。
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有这特殊的癖好不成?
哎呀呀,羞死个人了,这以后,以后如何与他面对才好!
对于燕小楼此刻的表情,傅小官眼角的余光看着,如果不是此刻有正事要处理,他能够脑补出一部绝美的电影出来。
“这寒冬腊月的,施主也不怕喝了那井水坏了肚子?”
“师太说的对,所以我其实什么水都不想喝,我就是想要那只猫!”
“施主……有些不讲道理。”
“师太你错了,你私藏了我的猫,还私藏了女子的亵裤,无论如何想,你这水月庵都不干净。我昨日在长街与彗亲王府的骑兵血战,差点被弄死了。今儿个我既然登门,师太活了大半辈子了,当然知道我的来意,其实大家不需要这么多废话,我只需要在你这庵里找到一件赃物,你这庵就得关门。”
“现在我找到了,也给了你时间,你看看,我是很有诚意的,但师太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诚意,所以……”
“四、三、二、……”
“慢!”不念师太再次阻止了傅小官数下去,她知道这少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今日之事只怕难以善了,那就只好交给他一个人,将他打发走,等衙门的差役来的时候,这里面将什么都没有。
“师太同意了?”
不念师太点了点头,“你且等我一下。”
她转身正要离开,傅小官忽然又说了一句:“我那只猫价值一千两,你可别随意弄个什么阿猫阿狗来糊弄我。”
不念师太停了一下脚步,从塑像身后走入了后院。
傅小官并没有跟过去,他又转身盯着那井口,距离有些远,但他看了很久,甚至还看了一眼井旁的那株梅树。
至此,燕小楼似乎明白了傅小官在做什么,而苏苏依然没心没肺的舔着她的糖人儿,眼见着就要吃完了。
燕小楼垂头想着呆会是不是找他把那物件给要回来,可是,这话如何说的出口呢?穿习惯了挺美的那亵裤,此刻空落落不太舒服。
这家伙,那东西就是你家董书兰和九公主做的,你为何不带上一个,非得让自己、让自己,哎呀呀,越想越羞死人了。
燕小楼的头垂得更低,脸蛋儿变得更红,傅小官回头细细一瞧,这姑娘……有点味道!
没多久里面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苏苏警惕的站在傅小官的身侧,向塑像后望着,而傅小官的视线从燕小楼的脸上收了回来,却依然背对着塑像,看着天井里的那口井,那处假山池塘。
“贫尼以为这就是公子要找的猫了。”
傅小官却向天井走去,抬头望了望这四角的天空,任由雪花落在他的脸上,“里面光线太暗,带出来我瞧瞧。”
不念师太带着一个女子走到了天井里,傅小官这才向那女子看去。
年约二十五六,长相算得上标志,只是眼神有些凶煞,盯着傅小官就像要吃了他的肉一般。
“姑娘贵姓?”
“姬临春。”
傅小官眉头轻颤,哟,这只猫确实值一千两银子,只是燕北溪说姬临春在彗亲王府,她何时跑到这水月庵来了?
“不念师太啊,我这猫找到了,以后呢……我们彼此不念,可好?”
“那贫尼就多谢施主了!”
“不打扰师太清修,我们这就把猫带回去。”
“不送!”
“不必送!”
傅小官真的就这样带着姬临春走了,穿过那天井的时候他再未曾向那井口和池塘看一眼,不念师太说着不送,但她却目送,直到傅小官一行离开了水月庵,她才走过去要将那庵门关上。
却不料就在她关门的时候,傅小官的脸忽然凑到了门缝里,吓了不念师太一大跳。
“嘿嘿,师太啊,我觉得这里挺好,明儿个我想来给这女娲娘娘重塑金身,不知道师太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
不念师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施主……随意。”
“这么说……师太要走了?”
不念师太又是一惊,讲真,这么多年来,唯有今天,她被惊吓的次数最多!
这傅小官就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般,他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极深的含义,听在不灭师太的耳朵里,便是极深的寒意。
比如此刻,傅小官似乎颇为遗憾的又说了一句:“天寒地冻的,师太去哪里啊?还不如就在这里侍候着女娲娘娘,青灯古佛,渡过这风烛残年,又有哪里不好?”
他居然摇了摇头,然后真的又走了!
透过门缝,不念师太看着那背影远去,她呆立了许久,任由雪花歇息在肩头。
然后她转身,向大殿走去,路过那井口,摘了一支梅。
……
无论是苏苏还是燕小楼都以为傅小官会把这个叫姬临春的女子押解回傅府,就算是姬临春本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路她想了许多,与其那样如丧家之犬般的活着,倒不如落在傅小官的手里。
就算是死在他的手里,那也是值得的,毕竟这少年确实厉害。
无论是诗词文章,还是文治武功,就算是阴谋诡计,他也是上上之才。
可是她们都没有料到傅小官并没有往傅府而去,他带着三人去了三月巷子,然后来到了彗亲王府的门口。
门口堆着的人头依然在。
那扇大门关着的,上面贴着一张大大的封条,里面还是没有声音传来。
门口肃然立着两列各五名腰挎朴刀的军士,他们就守在这里,看见傅小官一行过来,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敬佩的色彩。
第两百零九章 这不是陷害
姬临春疑惑的盯着傅小官。
苏苏手里拿着一串路上买来的冰糖葫芦儿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其实是她压根就没去想过,傅小官要去哪里这不关她的事,她的事就是紧随傅小官,以免又有人要来杀这家伙。
燕小楼也不知道傅小官又来这里干啥,那些堆积的人头最上面虽然覆盖了一层雪,但是下面却盖不住,一个个狰狞的模样看着很是吓人。
没有人问,傅小官也没说,就这么傻啦吧唧的站在雪中,看着那扇被封了的门。
姬临春说话了:“既然我已经落在了你的手里,你为何不问我心里的那些事?”
傅小官笑了笑,“她轻易的就将你交了出来,说明你的份量太轻。”
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那里面还有一条大鱼,只是我这鱼钩却要落在此处!”
姬临春顿时脸色煞白。
没多久三月巷子的一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燕小楼等人就惊讶的发现这些人居然带着各种东西,再然后她们便更加惊诧的发现这些人居然在这街中央搭起了一座大大的凉棚。
凉棚里摆上了桌椅,那椅子上居然还铺上了貂皮。
然后他们又搬来了足足四个暖炉,和足足一箱子的西山天醇。
“外面风雪太大,我们里面坐坐。”
傅小官带着他们走进了这凉棚中,坐在了桌子前,姬临春眉间紧蹙,彻底震惊。
她想过去了傅府定会受到百般折磨,她也想过服毒自尽,唯独没有想过傅小官根本就没问她,一句都没有问!
傅小官在这里兴师动众搭个棚子当然不是为了赏雪,更不是为了饮酒,那么他还知道些什么?
果然,傅小官对其中的一个人说了一句:“去四方楼定一桌最好的席面,叫他们送来这里,告诉他们一声,若是冷了本少爷可是会找他们掌柜算账的!”
“尊公子命!”
那人走出凉亭双手一挥,这一群人就跟着他走了,三月巷子恢复了寂静,就算是过往的行人,此刻看着这处景象,匆匆的脚步声都变得更低了一些。
那是临江傅公子!
傅公子想必是要亲自在这彗亲王门前守着,将那公道守来,将那恶贯满盈的三王子守死!
试问天下,还有谁敢如傅公子这般,活生生将这彗亲王府守得垮掉!
昨日还在担心傅公子一临江小地主对上这大虞朝的鼎鼎亲王殿下,估计着局势肯定对傅公子不利,却没想到今儿一早傅公子在府衙就酣畅淋漓的痛斥了彗亲王,令那飞扬跋扈的彗亲王完全无力反抗,甚至还狂喷了几口鲜血,听闻此刻还在金陵府衙中接受御医的治疗。
而后傅公子带着无数百姓游街,至此处,再次痛斥了彗亲王,并说了那一句已经在金陵城流传开来的话:美哉我百姓虞朝,与天不老!壮哉我虞朝百姓,与国无疆!
原来那篇《虞朝少年说》是可以这样来理解的!
原来虞朝的百姓也能获得如此殊荣!
果然是天若不生傅小官,人间万古如长夜啊!
路人们经过那凉亭都会冲着傅小官一笑,似乎表示我们知道你的意思,你加油!
这特么的,没多久傅小官觉的自己的脸有点抽筋,他就没四处再看,而是看向了姬临春。
“坐啊,这么站着挺累的,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很长时间。”
姬临春倒是干脆的坐了下来,只是心里依然忐忑。
没过多久,三月巷子又来了一个人,他在傅小官的耳边低语了一阵子,傅小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对这人说了一句:“我这里有一张名单,你叫些弟兄将他们请来这里。”
那人接过名单一看,有些惊诧,但依然躬身而退,消失在纷杨的大雪之中。
直到这时候,傅小官淡淡的开了口,问道:“宣历三年春,是谁让你去的教坊司?”
姬临春一惊,视线在风雪中游离,她没有回答。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水月庵吗?”
姬临春依然没有回答。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仿佛在自言自语,“古人云不见棺材不掉泪……古人诚,不欺我啊!”
他看向了那处贴了封条的朱红大门,脸上的神色依然平静,“那口井就是通道,那树梅,就是暗号。”
至此,姬临春才豁然收回了视线盯着傅小官。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傅小官,她没有料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居然会知道这个秘密!
水月庵外有人监视他们早就知道,但他们相信这个秘密绝对没有暴露出去,因为水月庵里本就没两个人,也因为他们一直知道那些监视者的动静。
那么傅小官是如何知道的呢?
傅小官似乎仅仅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靠着椅子,看向了那扇朱红的门。
“你们不知道,我这人很喜欢花,尤其还喜欢采花。那一树梅的那一支正好伸到井边,我进去的时候正好看了一眼那一支梅,那一支梅上有十二朵花,还有五个花骨朵儿。然而我出来的时候,那一支梅上只有十朵花,花骨朵儿还是五朵。你不信啊?我现在就放你回去数数。”
这让姬临春心里很难受,那两朵花虽然不是她掐下来的,但她知道那就是内部的某个信息,而今看来就是舍弃自己的意思了。
苏苏被那冰糖葫芦儿酸得直咧嘴,两只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却依然看着傅小官,心想这家伙倒是心思仔细得紧,万一人家掐的是别的枝头的花呢?你岂不是就不知道了?
而燕小楼这时候才明白部分意思,但对于今天傅小官做的这一切,还是那种雾里看花的感觉。不过她觉得很有趣,就像将那桂花糕一层一层剥开再一口丢在嘴里,然后细细咀嚼慢慢回味的那种感觉。
“我说的是真的,你猜猜看我为什么不绑着你的手脚?”
“你想让我跑?”
“不对,我是要让你知道,没有人敢来救你。”
“还有啊,你也别试图服毒,除了给你自己多找一点罪受之外毫无意义,因为我有个解毒圣手的大师兄。”
傅小官翻了个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如果是昨天之前,我估摸着会有人来救你,或者是来杀了你。可偏偏昨天发生了长街血战,我赢了,现在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将酒席开在彗亲王府的门口,也没人再敢来杀我,自然也就没人敢来救你了。”
“其实我还可以告诉你个秘密,那口井下的通道……”傅小官指了指那扇朱红的门,姬临春的心顿时冰冷,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冷。
完了!
难怪他要在这里等着,难怪他说要在这里下钩钓鱼。
就在姬临春的脸色突变的时候,傅小官哈哈大笑起来,他摇了摇头,“你这种水平的间谍……说句让你生气的话,我真看不上眼。”
“其实我不过是猜测,现在却得到了肯定,幸亏你不是我的手下,否则……你早死了。”
姬临春愕然张了张嘴,咽了一口唾沫,这句话让她心里一颤,如此说来是我刚才的反应露出了马脚?
他前面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的铺垫?
一定是这样的!
他用前面那些话来让自己相信他知道这一切,在自己放松了警惕之后,他故意说了这句话令自己依然以为他知道而作出自然的反应,他就肯定了他的推测!
这是一个未满十七岁的少年?
就算是雨花台的谋士也不及他之万一!
难怪他能够在去岁的劫持中活下来,难怪他能够如此轻易的就将彗亲王掀翻,雨花台的谋士认为这是傅小官的运气,此刻姬临春深信这一切,都是傅小官的实力!
“你说,我若是现在将你丢进这彗亲王府,他们从彗亲王府的某个地方爬出来,却正好看见你,他们会怎么想?”
“我估计以你的智商听不明白,我就再补充一句,如果他们正好看见你,而我又恰好出现在你的身后,这样你能够明白了吧。”
姬临春脸色再次变得煞白。
她当然明白了,那些人会以为是她出卖了他们!
“是不是很有趣?你认为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是会先杀你呢还是先杀我呢?”
“我这真不是要陷害你,你的命对我而言,真的不重要,但如果你配合我,我想这偌大的上京城,恐怕也只有我才能保证你的安全。所以回到刚才的话题,宣历三年春,是谁让你去的教坊司?那一次选了多少人?去岁赵四和杨七劫持我,背后的指使者是谁?”
“三个问题,保你一条命。你自己选择,等这酒席开了席,你就再没有机会了。”
至此,傅小官闭口再没说一个字。
而燕小楼这时候有了一种桂花糕就要完全剥开的感觉,在她看来这一切的布局还剩下最后一层,那就是等水月庵里的人来到彗亲王府。
苏苏觉得这些破事儿太伤脑筋,她压根就没去想。
没多久,苏柔来了,背着一张巨大的琴。
“六师妹,你果然还是那么懒。这琴交给你了,我和大师兄还有要事要办……”苏柔睁开细细的眼看了看傅小官,傅小官交给他们的任务很奇特,但她并没有去问为什么。而是说道:“自己多长个心眼,苏苏这丫头……有时候不太靠谱!”
傅小官会心一笑,苏苏却嘟起了嘴儿,心想道院八子,最不靠谱的是四师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