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一笑了之
董书兰的二伯董详芳此刻就坐在香茗轩里,那张消瘦的脸上神色严肃,手上端着的茶盏盖子已经揭开,却久久未饮一口。
其幼子董修怀居于下首,看了看父亲,心想自从早上三叔家派了人来说了堂姐书兰将要来访的消息之后,父亲大人的脸色就阴晴不定,似乎心里有什么难以下定的决心。
想来肯定就是书兰姐的那未婚夫了。
此前所有人都以为书兰姐是要嫁给燕熙文的,却没料到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出现了如此戏剧性的反转。那个来自临江城的小地主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战胜了燕熙文,而今燕阀对于此事居然没有半点反应!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上京燕阀如山岳一般巍峨,那临江地主在燕阀的眼里恐怕连小山丘都算不上。以往和燕熙文相聚,董修怀是知道燕熙文对堂姐的那番心意,此间无假,可偏偏燕熙文就这样捏着鼻子认了,就算是燕师道,也未曾对此发出任何声音。
可董修怀却觉得傅小官也不错,因为在学宫中此人的名声已至巅峰,就算是燕熙文,也远不及他。
这便是才子佳人,虽然傅小官是地主出身,可而今他却有陛下所赐的进士身份,还当了个闲散官儿。据说国子监正在修撰一部史记——这可是一部鸿篇巨著,要将千年以降历朝历代的史事都要编撰进去的,而这事的发起人据说也是傅小官。
昨夜守岁,与父亲闲聊,他也知道了傅小官是要去武朝参加寒食节文会。父亲说那是武朝文书里唯一点了名字的人,这么看来傅小官的名头远不止扬于上京,就算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武朝也是知道的。那么,这样的一个天资卓著的少年,父亲本应该祝贺他们才对,为何又如此纠结踌躇呢?
董详芳终于喝了一口茶,将那茶盏放下,说道:“你且去前厅,书兰他们来了引到此处一叙。”
董修怀应下离开了香茗轩,董详芳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窗外那一树梅。
梅枝上的雪正在融化,有那么几朵已然绽放,红白相映,居然如此美丽。
没多少时间,外面传来了董修怀和董书兰的笑声,然后他们走入了香茗轩,董详芳的视线越过董修怀和董修谨,落在了最后那少年的脸上。
就是他,在金殿之上令礼部尚书蒙羞。
当时的事件董详芳并不知晓,作为鸿胪寺少卿,若非陛下特意召见,他是不能参加朝会的。那事儿后面听人说起,他只觉得这个叫傅小官的少年可惜了,居然一入金殿就得罪了上京六大门阀之一的施家,以后只怕在这上京寸步难行。
对于傅小官他并未关注,所知和这上京城的百姓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红楼一梦那书和水调歌头这首词。直到年末,由武朝使节递给陛下的文书转到了鸿胪寺,他才第一次认真的了解了一下傅小官。
这才知道这少年是临江大地主家的少爷,也才知道他为陛下写了赈灾那方略。嗯,这少年是个人才,只是鸿胪寺归礼部管辖,施朝渊又是礼部尚书,所以他也并没有去和傅小官结识,仅仅是对他才能的欣赏。
直到听到一些消息说三弟董康平的女儿董书兰和这傅小官之间似乎有些情义,他才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妙。因为燕熙文和董书兰之间的事正在平稳发展,如果这时候有了这种谣言,对于董书兰的名声是极不好的,那燕阀深严,对于名声极其重视,弄不好这亲事会出问题。
他曾经去找董康平聊过几次,似乎三弟并不太在意。
他本想去找傅小官,让他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主动退去,却没料到傅小官又回了临江。
这次再来,居然就是要见亲戚了!
而且自始至终,燕阀对此事都再无态度。
所以,如果没有傅小官要出使武朝之事,他是断然不会认可他俩的事的。
但现在显然形势不一样了,董详芳深知此次傅小官出使武朝圆满回来,陛下肯定是会再加封赏的。
那么此刻面对傅小官,自己倒不需再去为难他。
这就是他纠结踌躇的原因。
傅小官面带微笑走在最后,神态自若毫无拘谨,看在董详芳的眼里,此子……当真稳重得很。
董书兰带着傅小官与董详芳见了礼,然后董书兰介绍了一番,傅小官再次对董详芳行了一礼,大家入座,喝茶。
董详芳并没有去问傅小官以为会问的那些问题,他和董书兰聊着天,偶尔和傅小官说上两句,没有涉及朝中事物,就是家常,说书兰可是董家的掌上明珠,你可不能让她受了委屈云云。
傅小官一一应下,言道这本就是自己的责任,多谢长辈们关怀等等。
聊了两炷香的功夫,眼见着时候不早,董书兰谢过了董详芳留他们下来吃饭的意思,带着傅小官去了最后剩下的三舅袁祟的府上。
看着傅小官远去的背影,董详芳这次没有叹气,而是对儿子董修怀说道:“今岁寒食节出使武朝文会,虞朝有名额百人,为父希望你能去一遭。”
“我……?”董修怀的惊诧表示他对自己并无信心,因为虞朝的才子太多太多,单单一个稷下学宫就有学子五千,其中兰庭诗社里更是才子云集,更不用说大虞十三道那么多的州府县郡。
能够代表虞朝出使武朝当然是莫大的荣誉,以后中了进士为官那可是一笔资本,这是董详芳详细思考之后的决定。
“正月十五元宵夜,兰庭集灯会傅小官一定是会去的,到时候你也去,顺便……请他和书兰来府上做客。”
……
正如董康平所预料的那样,董详芳没有为难傅小官,而正如董修兰担心的那样,三舅袁祟没有给傅小官好脸色。
此刻他正当着董书兰的面问了傅小官一个问题:“你觉得你在哪些方面比燕熙文强?”
傅小官淡然一笑,摸了摸鼻子:“我和书兰之间是情投意合之事,这种事情我以为无须去和谁比较。”
“呵呵……”袁祟冷笑两声,“无须比较?你根本没有拿的出手的地方,就算是文才你很出名,可文才这种东西能当饭吃?不要以为自己著了一本书写了一首诗就很了不起,生活并不是只有诗,生活更重要的是权和势!”
“燕阀家主燕北溪少年时候同样文采风流,可他当了官之后可曾还做过几首诗词?燕师道同样如此,燕阀三代人才奠定了如今在虞朝的地位,这凭借的是诗词文章吗?不是,凭借的是他们在朝堂之上所处的位置!”
“书兰年幼不懂得这些,仅仅看见眼前的你的美丽,可在我的眼里,你的这一切的美丽,都一文不值!”
袁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看着依然带着微笑的傅小官,心里愈发厌恶。
与他并肩而坐的袁夫人斜乜了傅小官一眼,转眼笑盈盈看向了董书兰,“书兰啊,这事儿莫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女人一辈子的幸福事可就看这一次,务必要谨慎一些。你三舅是个直性子的人你是知道的,但他也是为了你好。你本金凤凰,是要栖于梧桐树上的,哪里有飞去衰草丛中的道理。”
“你且等等,熙文想来就快到了,他去了瑶县做了县令,你们有许久未曾见面,呆会他来了你们再好生聊聊,听话,舅妈可不会害你,眼见着你往那火炕里跳,舅妈这心里急啊。”
董书兰这就很生气了。
我和傅小官相亲相爱,关你们什么事啊!
居然还将燕熙文给找来,这是几个意思?
她的面色一寒就要不给这三舅和三舅妈面子,傅小官在桌下将她的手儿抓起一捏,开口说道:“哦,熙文兄也要来啊?这倒是个好事。”
董书兰被傅小官这么一捏倒是冷静了下来,想着燕熙文来了也好,他可是要对傅小官行弟子礼的,那就让三舅看看,究竟是燕熙文好还是傅小官强!
袁祟眉头一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虽然在西山你协助了燕熙文抓住了三个叛匪头子斩杀了八百人头,可那主要功劳却是燕熙文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想来也是燕熙文那孩子善良,里面提了你一句,不过陛下开年封赏却也没你什么事,很明显燕熙文很快就能够升任知州,其前途一片坦荡明朗,走的正是他父亲燕师道一模一样的路子。
燕阀未来一门四相,这可是两百余年虞朝的历史上都未曾有过的家族了!你居然有脸说熙文兄,熙文兄是你能叫的吗?
“你倒无须去攀那燕阀,你也攀不上去。其实我以为一个人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有自知之明,你父亲是临江最大的地主,也是临江的首富,家里是不缺银子的,你当个富贵少爷岂不是很好?为何会想着来这上京掺和书兰的未来?你若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毕竟这名分还未曾定下,否则招惹到了燕阀……我怕你连那富贵少爷也没机会做了。”
傅小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似乎没有听明白袁祟的话。
“说来你不信,我还真的就想当个富贵少爷,可是实力不允许啊!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们一声,你们说了这么多,就没想过那燕阀为何没有找我麻烦?”
第一把八十一章 你就是闲得慌
“说来你不信,我还真的就想当个富贵少爷,可是实力不允许啊!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们一声,你们说了这么多,就没想过那燕阀为何没有找我麻烦?”
傅小官端起茶盏,袁祟的视线一凝,袁夫人也皱起了眉头。
作为门下右司郎中,袁祟的官并不大,但接触的却几乎都是虞朝各地的大事。
作为虞朝最高行政机构,虞朝各道的奏折都是通过中书门下审核然后递交宰相大人,这天下之事除非是陛下的密报,否则没有不知道的。袁祟已经在门下省担任右司郎中五年,虽然未曾能与宰相燕北溪说上几句话,可他却明白燕北溪是个怎样的人。
能够稳居于一国宰辅,燕北溪当然不是一个善人。
然而袁祟却并没有意识到一点,这朝中之事,有那么一小部分并不是从下往上传递,而是自上而下的秘密。这秘密并不会传到袁祟这一级别,所以他知道的秘密基本没有。
比如长公主殿下去见了董康平。
比如董修谨为何会外放当了一道道台。
也比如长公主殿下和宰相燕北溪曾经有过一次深谈达成了若干共识等等。
这不是袁祟的错,错就错在他的地位太低。
所以傅小官这一问,他是懵逼的,是啊,如此强大的燕阀,怎么就没找过傅小官的麻烦呢?
而且目前的形势说明董康平对这二人之事是同意的,精明如董康平这般的人,难不成会因为傅小官的文采而让书兰下嫁?
袁祟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很是疑惑,但他依然坚持了自己的看法。
“至于燕阀为何没有找你麻烦,这事我管不了。但我是书兰的三舅,对于书兰的婚事我还是能说上两句。燕熙文和书兰同在金陵长大,也曾经同在学宫求学,可谓之青梅竹马。燕熙文是燕阀的长子长孙,未来是要继承燕阀家主之位的。可你呢?少年人,人贵有自知之明……”
袁祟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门房领着燕熙文走了进来。
今儿个老大初一的,燕熙文不明白这袁府为何一大早给自己递了个帖子,说着有极为重要的事需要请他来袁府一见。
燕熙文想来想去自己和这袁府都没什么牵扯,好吧,他就是好奇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他来了。
然后,他愣住了。
这特么的!
袁祟这老王八蛋居然这么坏!
董书兰在这里,傅小官也在这里,这本就是燕熙文心里最大的痛,他已经从父亲那里知道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也已经知道了自己和董书兰之间再无可能,他一直在逃避这破事,今儿个倒好,这袁祟居然将这事摆在了台子上。
燕熙文没有表露出来,他一脸和煦,向傅小官深深一揖,这便是行了那弟子之礼。
袁祟夫妇愕然的张开了嘴,惊诧的看着,就见燕熙文向傅小官走去,在傅小官的身旁坐下,笑道:“傅兄,在西山时候得你厚待,知道你来了上京我本来还寻思初三请你去四方楼一聚。这择日不如撞日,眼见午时将近,中午我请你吃个饭?”
这又是什么情况?
袁祟夫妇本以为这燕熙文一来定然将傅小官碾压成渣,他肯定是会向书兰表明心意的,只要燕熙文这态度一出来,再加以宣扬,碍于燕阀的脸面,燕师道是肯定会去董府提亲的。
只要这亲事一提可就由不得董康平怎么去想了,董康平只有同意,因为燕阀丢不起被拒绝的脸。
可现在燕熙文非但没提,他甚至仅仅是很抱歉的看了看董书兰,然后就这么坐着随意的和傅小官聊起天来,还要请傅小官中午去吃个饭!
两人之间哪里像有夺妻之恨的那种仇视!
两人居然像许久未见的老友!
傅小官思忖了一下,董书兰一起去不合适,还没订婚呢,可不能让董书兰和这厮接触。
所以他笑道:“多谢熙文兄美意,今儿真的不行,我和书兰拜访亲戚,呆会还得回董府交了这差事。你何时去瑶县?要不明日我在四方楼定一桌邀约一下方文星他们一起聚聚?”
“初五就得动身,本来是不该回来的,只是心里有些事情必须回来一趟。那就定在明日,我去四方楼定一桌,这事儿你得听我的,毕竟我可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方文星他们也都补了实缺,大致也是初五就要离京奔赴各地上任,这以后要想再聚一起可就有点难了,哎……!”
燕熙文一声叹息,端着茶盏喝了一口,“那快乐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啊,其实我真希望过了正月十五再走。”
“想在上京多呆一些日子?”傅小官并不惊讶,因为回来一趟着实不易,这一去恐怕又是一年了。
燕熙文摇了摇头。“倒不是留恋家里,而是因为正月十五兰庭集上元诗会。我想要赢你一局啊,中秋诗会输了我心服口服,可上元节诗会我不一定再输给你对吧?可惜了,这一局恐怕难以扳回,你若在上元诗会上作了什么好诗词到时候可记得去一封信说给我听听。”
袁祟夫妇就更加迷茫了,我请你来是为了你和董书兰的事,你们居然借着我这地方叙旧!
是不是搞错了方向?
而且看这两人的聊天,似乎二人之间还有友谊存在!
这特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袁祟也不敢问啊,哪怕燕熙文仅仅是个小小县令,他也依然不敢去问,甚至此刻他只能听着。
董书兰倒是觉得燕熙文似乎变了许多,这人确实是个好人,希望他以后能够找到喜欢的人吧。
傅小官倒没有料到燕熙文想要留在上京的目的是这样,他摸了摸鼻子笑道:“熙文兄啊,要说治理一地我估计不如你,可若是论到诗词文章……哥哥不是和你吹牛,你真的拍马也赶不上。”
燕熙文气鼓鼓瞪了傅小官一眼,然后泄了气,又一声叹息:“你知道吗?其实我本可以直接去任一州知州的,可爷爷不允……”然后他又高深莫测的看着傅小官,“说来你恐怕不信,爷爷对我说的原话就是这样:论诗词文章,你不如傅小官,论治世之道,你也不如傅小官。那么,你就和你父亲一样,从一县之地开始吧。”
“听听,我特么都怀疑那究竟是我爷爷还是你爷爷!哪有自己的爷爷夸别人损自己的孙子的道理!”
傅小官乐了,这小子当了两个月的县令,一身痞子气息重了不少。
然而这话听在袁祟夫妇的耳朵里却如一道惊雷炸响,什么?这傅小官居然得到了燕北溪如此高的评价?
他凭什么?
就那篇赈灾策论?
“熙文兄,你得相信你爷爷说的话,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对吧。”
“滚!”
“哈哈哈哈哈……!”
外面阳光灿烂,此间两少年谈笑风生。
哪里有什么仇恨,哪里又有什么争风吃醋狗屁倒灶的破事。
燕熙文生于政治世家,是明白政治这两个字的。他喜欢董书兰这没有错,可他在知道一小部分背后的真像时,就已经明白自己和董书兰没有可能了。
他也不知道傅小官为何会被长公主殿下看中,也不明白傅小官为何会被尚贵妃看中,他不需要知道其中缘由,只要有这结果,他就已经能够判断出不少的事情。
这一次查办贪墨之事,燕家也有损失,但比起其余五阀,燕阀的损失算是最小,因为燕北溪干脆利索的断腕,并在背后与尚贵妃达成了某些协议。
而作为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傅小官,燕熙文已经开始足够的重视他。
傅小官是一枚棋子这他很清楚,以前他以为在查办贪墨之事引发之后,傅小官这枚棋子就会被舍弃,可随后的事情看来,他非但没有被舍弃,而且极有可能过了那条河,变成了能够横着走的卒子。
因为那份赈灾方略,也因为随后他要去出使武朝,甚至与极有可能在年底随三公主殿下去荒国,任那和亲使节一职。
这些看起来似乎不重要,但敏锐如燕北溪这种老狐狸,却嗅出了其中不一样的味道。
“这虞朝的朝廷,官官相卫盘根错节,看来陛下是不想再忍了。这小子倒是应了局,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只怕……到那风云际会之时,这小子会一朝化龙啊!”
这句话是燕北溪对燕师道说的,就在昨晚,燕熙文自然也听见了,他明白了爷爷的意思,只是他还是没看出来这小子凭什么就能够化龙。
“你在这上京要呆多久?”燕熙文问道。
“恐怕时间会很长。”
“那瑶县投资那事呢?可是说好了的,你别忘记了!”
“这个你放心,赚钱的事我记得最清楚,我已经写了家书给父亲,开了年父亲就会和张管家去你的地盘看看。不过咱俩丑话说在前头,该缴纳的税赋我一文都不会少你的,可你千万别干涉我的经营方式。”
燕熙文笑了起来,“你当我闲得慌?好了,明儿中午四方楼见。”
他说着站了起来,对袁祟说了一句话:“你呀,我看你就是闲得慌!”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于无声处惊雷
自始至终,燕熙文从走入这香茗轩就和袁祟说了这一句话。
“你呀,我看你就是闲得慌!”
这就让袁祟很尴尬了,自己一番好意想要成全你和书兰,这好意没成,反而落了这么一个不是。
燕熙文已经离开,董书兰笑盈盈的看着袁祟,说道:“三舅啊,你们也看见了,所以小官和我的事情,还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祝福。另外,当我们订婚的时候,希望三舅和三舅娘能够参与,书兰感激不尽。”
董书兰和傅小官离开了袁府,袁祟和夫人面面相觑,依然没有回过味来。
……
“还是无趣!”
苏苏将最后一粒冰糖葫芦吃在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一边细细咀嚼一边说了这么一句。
春秀不同意,她觉得很有趣。
“为何无趣?我家少爷赢了,你没见那袁家家主和主母的脸色?前面那么嚣张的模样我都恨不得上去给他两巴掌,可我家少爷为了顾全大局终究忍了,然后那燕公子来了之后在我家少爷面前可是毫无半分张扬,我看啦,他还谨慎得很。那可是上京燕阀的大少爷,身份可精贵了,却不一样被我家少爷的文采风流给折服?所以呀,这袁家家主和主母最后才像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
对于这些道道苏苏无法理解,她一直生活在道院,住在道院最高的那处山上,就连那些普通的弟子都甚少接触,虽然师傅说这红尘和那观里是不一样的,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的思维依然维持在简单直接这个境界。
她压根没想过其中还有这么些道道,所以在听了春秀的解释之后有些诧然。
“这么说……你家少爷真有几分本事?”
“那是当然!”春秀骄傲的扬起脖子,“我家少爷尚在临江之时,他的名气已经惊动了这偌大的金陵城。我给讲呀,少爷的名声想来早已传遍虞朝,因为就连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武朝也都知晓了。不然武朝为何会点名要我家少爷去参加寒食节文会?”
苏苏将嘴里的冰糖葫芦咽了下去,蹙眉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难道那红楼一梦就真的那么好看?
看来我也应该去看看。
只是昨日和这傅小官说起有人要绑架他之事,他为何至今毫无反应?
这就是不动如山?
还是胸有成竹?
苏苏没有再去想,反正这是傅小官的事儿,若是有不长眼的匪人真要来劫了傅小官,凭着她和大师兄三师姐的身手,除非来的某个武圣,否则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傅小官和董书兰的马车在一间茶楼旁停了下来。
“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点茶。”
“家里不是有茶吗?”董书兰疑惑的问道。
“嗯,据说这香叶楼来了一批产于岭南的岩茶,味道极好。”
傅小官说着下了马车,走入了香叶楼,径直上了三楼。
三楼不卖茶水,只卖茶叶,香叶楼的掌柜叶无岁此刻正捋着胡须很认真的品着一杯香茗。
正值大年初一,采买年货的人年前已经买完,这时候三楼上并无他人。
傅小官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三楼布置得不错,古色古香很有意境。
叶无岁没有料到会有人来,抬眼一看这少年公子,起身迎了过去:“公子想要买点什么茶?”
“明前龙井二两,太平猴魁三两,君山银针四两,再加太湖飘雪五两。”
叶无岁心里一紧,笑道:“公子,不好意思,明前龙井断货,太湖未曾飘雪故无飘雪,要不换点别的?”
“那就蒙顶甘露二两,太湖既然未曾飘雪,那便改为美人雨丝五两。”
叶无岁躬身行礼,“公子请随我来。”
傅小官跟着叶无岁上了四楼,心想这特么谁想出来的切口,太麻烦了,以后得改简单一些。
四楼的四周放着许多茶叶,中间有一张茶台,叶无岁请了傅小官入坐,然后说道:“十二月听候使者令谕。”
傅小官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叶无岁,“我还有事,你按照这上边的指示查查,越快越好,有了消息就在你这窗口放一盆梅花,自然有人来取。”
“十二月知晓。”
“给我来两斤岭南岩茶,要好的,我送人。”
“好。”
叶无岁转身去取了一方木盒递给了傅小官,“最正宗的岭南岩茶,肉桂香的,十两银子一斤。”
这特么还得给钱?
傅小官还以为自己是内部人员,能免费喝茶呢。嗯,这事儿改不得,估计是尚贵妃的私产。
他付了二十两银子,拎着茶盒下了楼,叶无岁看着那背影消失,这才看向了手里的这张纸条。
又是南门!
还是绿林匪人!
唔,是听说那地方有个人被打残了,可这指令里并不是要调查是何人打残了那人,而是调查那人的身份,还有那小酒铺子……叶无岁思忖片刻,也下了楼。
傅小官一行回到了董府,与董康平和董夫人在翠沁轩里坐下,董康平面色平静,可董夫人却有些紧张,她问道:“怎样?可顺利?”
董书兰笑着点了点头,“和昨夜里预想的差不多,二伯没有为难我们,就是三舅……他居然请来了燕熙文。”
“啊……!”董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起了冲突?”
董书兰摇了摇头,“没有,燕熙文倒是比以往改变了许多,至于究竟变在哪里我又说不上来,就是……”董书兰蹙着眉头想了想,又道:“就是觉得不再像以往那般书生气很重,沉稳了不少,言语之间少了那迂腐气息……”
董书兰将一应细节说与了父母,最后董夫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因为董书兰的坚持,这燕阀是彻底没办法攀附上了,小官这女婿人也还不错,就是没有根基啊!
就算是夫君说这小子在那庙堂之上有不小的助力,可这一切终究要他自己去奋斗出来——可怜的孩子,这官路是那么好走的么?
自己的夫君同样是没有根基,占得了曾经和当今的天子同窗的份上,得陛下之信任而今才奔了个户部尚书,哎,也不知道傅小官能够走到哪一步。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且去为他做些好吃的,也只能为他做点这样的事了。
董夫人离开了翠沁轩去了侧院厨房,傅小官和董康平闲聊着,主要是董康平在说,说的是这些亲戚间的细碎事情。
“书兰大伯的三儿子董修牧,沾了这次惩治贪赃枉法的光,等了近三年时间,去岁十月领了宁州河余县县令一职。你和秦老关系颇好,秦老的儿子秦定芳去岁九月去了黄河北道任宁州知州……”
这句话董康平并没有说完,傅小官已经懂了,他正想表个态,反正这人情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请秦老在给秦定芳的信里提那么一嘴罢了,董康平却又说道:“黄河北道前任道台而今下了诏狱,说来这人我也认识,曾经也是稷下学宫的同窗。他叫周渡,走的是费老太师的路子。”
“黄河南道的道台谢岭现在被停职查办,此人当初深得施家前任家主施老太爷的赏识,自从施老太爷从枢密院退位之后,此人便和燕阀往来密切。这一次……估计在劫难逃。黄河北道道台的提名而今有两人,一个是燕阀的燕秋平,也就是燕北溪的次子。另一个是薛家的薛知秋,此人原本是黄河南道蔡州知州,在任五年风评颇好。这次黄河南道之灾害以他所管辖的蔡州损失最小。”
“无论是燕阀还是薛阀,都看上了这黄河北道道台这个位置,施阀似乎并无动静,所以这谢岭估计很快就会被拿下。”
“总之,这一次算是大换血了,过了初七开了朝,后续还有很多调动,在我看来,陛下会启用更多新人,但事实上这些新人还是归属于六大门阀。所以啊,你自己得多长个心眼,陛下这个人,可不是个昏君。”
这最后一句话董康平的声音很小,但很重。听在傅小官的耳里,皱在了他的眉间。
他对皇帝的认识并不深刻,仅有的几次见面觉得这皇帝颇为和蔼,再加上有虞问筠这一层关系在其中,他是没有把皇帝往坏的地方去想的。
可此刻董康平却如此慎重的说了出来,其意思自然就是陛下知道这一切,那么要解决这个问题,依然要落在六大门阀的头上。
这事傅小官也想过,对于一代帝王而言,这种权谋之术傅小官并不会有认为不妥,他也愿意当一个孤臣,成为陛下手中的一枚横冲直撞的小卒子,不为别的,只为了能在这世界舒服的生活下去。
那么自己的这心眼应该长在哪里?
趋利避害?这显然不行。
卸磨杀驴?
这倒是有可能。
只是目前自己还未曾拉磨,那么现在还并不迫切。
思来想去,要想避免这一情况还是得要强大自身。
不需要和陛下产生冲突,但手里得掌握足够的资本——倒不是说要造反,造反这种事情太累,傅小官并未曾想过,而是要让陛下离不开自己,这该从何处着手?
“就如你那棋局一般,从细微处着手,于无声处……惊雷!”
第一百八十三章 改革试点计划
宣历九年正月初二。
昨日艳阳高照,今儿个居然又飘起了雪来。
苏苏和苏柔坐在陶然亭里,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裙子,头上的两个小辫子也解开了,变成一个马尾巴绑在脑后。
但她的小脚丫依然没有穿鞋,此刻就坐在凳子上一摇一晃的。
“三师姐,你和那傅小官接触的比较多了,他这人……真的很厉害?”
昨日苏苏听了很久董康平和傅小官之间的对话,当然,太多的事情她听不明白,所以才觉得他们都好高深的样子。
苏柔抬起头,那双细细的眼睛睁开了一线看了看苏苏,“六师妹啊,别怪师姐没提醒你,这好奇可不一定是个好事。”
“你这话不对,师傅不是说过武学之途就是因为好奇而始?人们希望像鸟一样飞翔,希望能够如猿猴一般敏捷,希望能如黑熊一般大力,于是人们开始各种模仿才慢慢有了武功,也才慢慢有了内功,也才能像那鸟儿般自在了不是?所以……好奇使人进步!”
苏柔笑了起来,那双眼就变得更细,“可若是你对一个人,还是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产生了好奇,你就肯定会去了解他,比如现在。然后随着你对他的了解越来越多,你就会发现你的心里已经没有了别人。这就是……好奇,使少女沉沦!”
苏苏瞪大了眼睛,愕然片刻,然后咯咯咯笑了起来。
“师姐你真逗,他能有那么大的魔力?就因为对他的了解加深就会被他吸引?就会将他放在心里?就会不顾一切的嫁给他心甘情愿的为他生猴子?拉倒吧,这事情我可想都未曾想过。”
这次苏柔没有回答,她又看了两眼苏苏,垂头继续绣她的鸳鸯。
想当初,自己不就是因为好奇大师兄为啥喜欢正那冠帽而沦陷的吗?
似乎回到了从前,苏柔忍俊不禁露出了微笑。
大师兄那冠帽里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她总是喜欢拿根竹竿去捅上一竿子,然后大师兄会说一句别淘气,然后他会举起双手将那冠帽端正。
曾经有一段时间,苏柔对此乐此不疲,因为二师兄说大师兄的冠帽里有一只小鸟——苏柔的脸儿忽然红了,哪里有什么小鸟,分明是一只大鸟好不好!
那次大师兄终于生气了,并破天荒的第一次斥责了她,还将二师兄好一顿打,可大师兄至今没有说为什么会在那冠帽里养一只鸟。
这小妮子现在还小,因为生活在观里的原因,她比这外界的同龄女子更加单纯,心里并没有及笄就要找个男人嫁掉的概念,所以……她肯定会掉进那坑里,然后自然爬不出来。
对这事苏柔仅仅是提醒了那么一句,至于以后苏苏究竟会不会掉入傅小官这坑里,她也颇为好奇。
苏苏依然摇晃着双腿看着玄武湖上越来越大的雪,过了好一会儿,从袖袋中摸出了一本书看了起来,苏柔抬眼一看,红楼一梦,完犊子了。
……
巳时末,燕熙文来到了傅府,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尾巴,燕小楼。
这是燕小楼第一次来傅府,心里很紧张也很好奇,路上一直在想,傅小官会在干什么呢?这大过年的,他独自一人在上京,会不会觉得孤独?
然而哥哥的一番话却狠狠的伤了她的心——“小妹,哥也承认傅小官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郎,可是,你晚了不仅仅是一步!”
随后她便知道了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傅小官原来是在董府过的年,昨日里他还随着董书兰去拜访了董家的亲戚——也就是说,他们俩的事儿已经定了下来,此间再无障碍。
燕小楼虽然带着笑意但心里的失落却依然表露无遗,她垂下头想要下车,却又觉得心里不甘,可这去了傅府见了傅小官又有何意义存在?
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哥的意思是,你能否抛开那个情字?傅小官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就像董书兰一样,我已抛开了那个情字,心里便放下了,觉得董书兰就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马车依然在向傅府而去,燕小楼想了很久,她依然没有想明白应该以何种心态去看傅小官,应该如何才能将那个情字抛开!
林黛玉看透了吗?她没有。
薛宝钗看透了吗?她同样没有。
林黛玉收获了贾宝玉的爱情,却没有收获到最终的幸福,而薛宝钗没有得道贾宝玉的爱情,却得到了贾宝玉这个人。
虽然最后依然是个悲剧,但她们至少曾经拥有。
随着对傅小官的好奇越来越深,燕小楼发现自己也越陷越深,而今想要从那坑里爬出来,才觉得居然没有落脚的地方。
燕文熙一声叹息,心想那家伙当真是个害人精!
小妹与他的接触只有一次,就是在兰庭集第一次见面,一起在四方楼上吃了一顿酒,然后……然后燕熙文就知道小妹的心丢在了傅小官的身上。
她只看红楼一梦,她问得最多的是关于傅小官的事,她听的最认真的也是关于傅小官的话题。
好奇……果然会使这情窦初开的少女沉沦,这偌大的上京城里,这样的少女绝非自家小妹一个!
那么,如何才能帮助小妹一把呢?
而后的行程里,燕熙文想的是这个问题。
傅小官在离宸轩里接待了燕熙文兄妹二人,他煮的是一壶岭南岩茶。
燕熙文进了傅府见到傅小官之后一直注意着他,傅小官仅仅是看了看妹妹,脸上神情丝毫没有波澜,一如既往的热情,那双眼睛并没有被妹妹惊艳。
这家伙……燕小楼可是上京三美之一,若论容颜,那是和董书兰虞问筠并列的存在,若论学识,自己这小妹甚至比董书兰和虞问筠还要高上那么一点——可他却仅仅是看了一眼!
“此茶味道甚好,尤其适合在这冬天里饮用,二位尝尝。”
傅小官斟上茶递给了燕小楼和燕熙文,又道:“昨夜里我仔细的想了想,瑶县贫瘠之地颇多,西山工坊倒是可以多建一些。我这里倒是有一些内心话想和熙文兄聊聊,你若是不喜,那便当我没有说过。”
燕熙文端起杯子嗅了嗅,不就是岭南岩茶嘛,还以为什么好玩意儿,这东西燕府多的是。
“傅兄请讲。”
“我个人的认为是这商业比农业更重要……我就知道你会很惊讶,且听我说完。”傅小官看着这兄妹二人惊诧的目光笑了起来,“受困于这落后的生产力——也就是农耕技术,导致农田里需要大量的农人。他们的效率是极为低下的,我家就是地主,这事儿我很清楚。终其一年,每一个壮年的农人所种出的粮食如果折算成银两,不过区区四五两银子——你没有听错,也就我们四方楼吃一桌酒席的钱。”
“但是在我的工坊里,就算是小工每日的薪酬是二十文,一月就是六百文,一年就是七千两百文,也就是至少七两银子,比种田多收入三两银子。若是有一技之长者,这银子是要翻倍的。”
“所以简单的一比较,对于他们而言,他们的收入增加了。对于你这父母官而言,种田所收的赋税更是远远比不上我那作坊所缴纳的赋税的。”
“我的想法是,当瑶县的工坊建成开工之后,你以父母官的身份,去说服部分农人,让他们洗了脚上田去进工坊,这可是开创了先河,瑶县之振兴繁荣指日可待,传至朝廷,熙文兄此功劳可就极大。”
燕熙文蹙眉沉思,过了片刻,问道:“那田地怎么办?总不可能荒着吧?”
“你那瑶县也几乎都是我的地,哪有让它们荒着的可能!不瞒熙文兄,西山研发中心已经在研制新的农具,来年春耕春播就能实用,到时熙文兄就知道其效率远远超过人力。”
“说得详细点。”
傅小官嘿嘿一笑,“这么给你讲吧,如果以前一个人能够耕种田地十亩,那么在使用了那些器具之后,一个人至少能够耕种三十亩,而且还更轻松。”
燕熙文顿时瞪大了眼睛,如果傅小官这话是真的,对于农耕而言,那就是跨越式的发展,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真?”
“我岂会骗你,不过我话可得讲在前面,那些器具的生产没那么快,得先满足下村,然后才能轮到你瑶县。”
“傅兄你这就不厚道了,一边一半,如何?或者要如何提高那些器具的生产?你需要什么只管说。”
“我需要铁匠,大量的铁匠!甚至可以在瑶县成立一处农具作坊专门生产那些器具。”
燕熙文思忖数息,大手一挥,“瑶香铸造局归你,等我回了瑶县,你派个人来和我接洽。”
傅小官倒没有料到燕熙文会如此干脆,这样当然更好,他手里的铁匠几乎都在凤临山里,而且他的那些铁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就这样,虞朝第一个改革试点计划成立了。
从农业开始,从瑶县开始,许多的农人们因为瑶县农器作坊的那些工具从农田里解放了出来,他们走进了作坊,变成了工人,开始创造出大量的价值,成为了风雨飘摇的虞朝一道最亮眼的风景。
这是后话。
就在燕小楼崇拜的目光中,傅小官带着苏苏跟着燕熙文离开了傅府,往四方楼而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少年心性
燕小楼和苏苏同乘一辆马车。
她俩当然不认识,却都惊艳于彼此的容颜,觉得对方都是那么美的人儿,于是相互间免不得多看了几眼。
燕小楼心想难不成这精致的小姑娘又是哪一家高门大阀的千金小姐?
苏苏心想这傅小官的身边怎么就这么多可人儿呢?
要说帅,他还没有小师弟苏墨帅,要说武功,好吧,他压根就不会武功。
他又不是那盛开的花儿,没有道理蜂蝶都往他身上扑的呀!
燕小楼先开了口,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苏苏嘻嘻一笑,回道:“我叫苏苏,苏醒的苏,苏醒的苏,姐姐你呢?”
燕小楼乐了,掩着嘴儿一笑,“我叫燕小楼,燕子的燕,小楼听雨的小楼。”
“哦,姐姐好。”
“嗯,妹妹好。”
然后……然后就没了话题,燕小楼可不好意思问这个叫苏苏的姑娘为何会在傅府,苏苏是没想过要问燕小楼为何会来傅府。
于是这辆马车里便陷入了沉默,倒是前面傅小官和燕熙文二人聊得正欢。
“这一次相聚之后,他们几乎全都会在正月里离开上京去各地赴任了,哎……经此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再聚,当真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当真是——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燕熙文不无感慨,想着在这金陵城生活了十八载,与那些同龄们自小一起长大,或者一起同窗,而今就要各奔东西,各自踏上了自己的前程道路。那道路上或许阳光,或许阴霾,或许鲜花遍地,也或许荆棘坎坷。
“倒没有看出你这人还会如此惆怅,人总是会长大,长大了自然需要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而今你们都有了前程,只管往前冲就好……另外,你这次究竟邀请了哪些人?”
燕熙文收敛了愁绪,说道:“今科进士前十,除了秦还玉和我那堂弟燕临秋,剩下的八人都邀请了。”
傅小官回忆了一下,这八人他记得,毕竟当初在金殿上一起面过圣。
“秦还玉和燕临秋已经外放了?”
燕熙文点了点头,“秦还玉去了江北道齐州开阳县任了县令,他那二伯秦墨文就是江北道道台。我那堂弟燕临秋去了山西道永宁州屈邑县任了县令,他们都是去岁十一月初离开的,今年哪里能够回来。”
傅小官想起了当初在御书房里所看过的那张地图,皱了皱眉问道:“屈邑?就是平陵那地方的屈邑县?”
“是啊,那破地方……也不知道父亲和爷爷是如何想的。”
若是从虞朝去荒国,到了北边有两条路,其一是通过雁山关,这是官路,也最近。其二就是绕道平陵,从屈邑和平陵之间的平陵山脉中穿过。
那地方自古贫瘠,受限于地里条件的原因,就连荒人打草都不愿意去屈平二地,一来那羊肠小路极其难行,二来打草所得都不够一路人吃马嚼的。
而今的叛匪黄河大盗宫身长就盘踞在平陵山里,官府数次围剿未能伤其分毫,可见其山势险峻,地形复杂。
要想在屈邑县做出一番成绩,这难度着实不小。
傅小官淡然一笑:“你得相信你爹和你爷爷的眼光。”
燕熙文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傅小官并没有说如果虞朝和荒国真的发生了战争,距离忻城三百里的屈邑县和平陵县会成为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塞。
从那份地图上看,忻城屈邑和平陵互为犄角,再往后三百余里就是永宁州州府永宁城。想来这永宁城也是一座雄城,其作用更多的是为北部边军提供战略保障。
“你若是有信给你那堂弟,叫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屈邑县的城防。”傅小官还是说了这么一嘴,燕熙文却惊讶的看向了他,因为他爷爷燕北溪也是这样说的。
这小子……“你怎么会这样看?”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寻思那地方要想搞好经济估摸着有点困难,倒不如高筑墙广积粮来的合算。”
燕熙文眼睛一亮,高筑墙广积粮,这正是爷爷的意思,这小子就用了六个字便诠释了其中意义——“有时候我会想,你这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哎……”燕熙文又是一声叹息,“诗词文章我不如你,这治世之道我本来认为你是不如我的。可在看过你那篇赈灾策论,看过下村的繁荣,再听你今日一句话,算了,老子不和你比了行了吧!”
傅小官哈哈大笑,“熙文兄切不可妄自菲薄!”
我薄尼妹的!
马车抵达了四方楼,一行四人下了马车,走入了四方楼。
今儿个才大年初二,四方楼里的客人并不多。燕熙文定的房间在三楼,正是上次傅小官宴请他们的那处,临窗可见未央湖。
推门进去,里面已经坐着八人,此刻正在饮茶聊天。
这八人以施一鸣为首,见燕熙文进来便都起身正要行礼,却又瞧见燕熙文的身后跟着进来了一个傅小官!
这小子!
特么的当日殿试,在金殿之上出尽了风头,导致今岁三甲黯然失色,简直就是这些少年们心中的梦魇,欲杀之而后快的仇人!
“熙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施一鸣问话了,燕熙文请他们小聚,并没有说会请傅小官来。除了方文星安六月卓流云和黄晟,其余四人都是六大门阀的子弟,大家不存在谁攀附谁的问题。言下之意当然就是你燕熙文明明知道我等和这傅小官不和,你却亲自去邀请了他来,这岂不是不给我等面子?
燕熙文笑道:“去岁九月二十五,兰庭集文祭,我与傅兄第一次见面。嗯,当时文星和六月同在。来来来,大家先坐下,容我慢慢给你们道来。”
傅小官不以为意,反正就这几天他还会去这六大门阀递一张拜帖的。
施一鸣恶狠狠瞪了傅小官一眼,大家入了坐,苏苏和燕小楼坐在了傅小官的身旁,这两个小美女虽然令他们眼前一亮,却又瞬间熄灭,难不成……这小子要将这金陵美女一网打尽?
此举又给傅小官拉了一大波仇恨,傅小官依然面带笑意,视线从这些人的脸上逐一扫过。
“兰庭集文祭见到他时,其实我和现在的你们心里的感受是一样的。我也很讨厌这家伙啊,比你们恐怕还要更胜!可随后我们就是在这里吃了一场酒,然后我去了瑶县,他也回了临江,我们有个几次接触与合作,这之后,我认为他是完全有资格当我老师的。当然我不会认,我就认了他这个朋友。”
燕熙文顿了顿,又道:“今儿个我可不是为你们和他之间的事当什么狗屁和事佬,反正我话就说完了,至于你们与他之间的恩怨……不是,你们与他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燕熙文问了这么一嘴,施一鸣等人面面相觑,这特么的究竟有什么恩怨呢?
施一鸣还说的过去,毕竟当初在金殿之上傅小官是将施朝渊骂得吐血昏迷,而薛东临席爽以及费谦就说不明白了。
更不用说心里对傅小官并无怨恨的方文星等人。
燕熙文笑了起来,又缓缓的补了一句:“不过都是少年心性罢了,等你们上任,成为一方父母官之后,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破事会伤透你们的脑筋,然后你们会觉得现在的所为,是多么的幼稚!”
这是燕熙文的亲身体会,话语间颇为沉重,倒不是教训,而是自己的感慨,听在一众少年的心里便觉得真实。
那么,我等是幼稚吗?
没有人再说话,燕熙文心里有些遗憾,他是希望这些少年们能够和傅小官搞好关系,或许傅小官帮不了他们什么,但若是能得傅小官指点一二,对他们此后的官途也是受用极大的。
罢了罢了老子一番好心你们当成驴肝肺,“小二,上酒!”
席间傅小官极少说话,坐在他右侧的燕小楼颇为担心,坐在他左首的苏苏吃的没心没肺。
燕小楼的担心当然是多余的,傅小官对这些少年们并没有什么敌意。
上次的刺杀尚未能查明真相,因为那赈灾之事许多人会想他去死,但那些人不会是这些少年,只有可能是他们的长辈。
这笔账自然是要算的,事后这些少年中的某一个或者某一些会将他视为仇人,这是在所难免的事,傅小官并不畏惧,真到那时候,他也不介意再多弄死几个。
此间气氛略显沉闷,燕熙文想了想,对傅小官说道:“傅兄,来来来,弄个诗词文章助兴可好?”
你特么又来!
傅小官瞪了燕熙文一眼,燕小楼听了心里一喜,为傅小官斟满一杯酒,说道:“上次公子所作的那首《浪淘沙、把酒祝东风》一词极为精妙,小楼敬公子一杯,还请公子不要推却的好。”
说着燕小楼举起了酒杯,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只好干了一杯。
“这诗词今儿个就不作了。”
啊……!
其实就算是施一鸣,此刻也是希望傅小官能赋诗一首的,因为这货的诗词确实极好。
就凭那红楼一梦中的诗词歌赋,这天下,也确实难有人及。
燕小楼心里顿时失落,放下酒杯垂下了头,心想自己果然还是没有丝毫份量。
可接着傅小官又笑道:“我倒是想作一篇杂文,供诸君欣赏。”
第一百八十五章 虞朝少年说
“今儿个与诸君相聚,坦白的说谈不上什么感情,当然也说不上什么恩怨。既然熙文兄此刻提起,我寻思大家都为虞朝少年,那就以少年为题。”
傅小官话音刚落,此间陡然安静。
燕小楼扬起了头,脸上一片喜意,燕熙文等人很惊讶,这小子不作诗词而要作文章……这会是什么样的文章呢?
苏苏夹着一尾虾左右看了看,咦,这些人都盯着傅小官干啥?不就是作一篇文章吗?他们好像很吃惊的样子,难道傅小官以前没有作过文章?
这些人都放下了酒杯,似乎是在等着,那我这虾是吃还是不吃呢?
苏苏想了想,将虾放在碗里,也充满好奇的看向傅小官,他会作一篇什么样的文章呢?
燕小楼去了书案,“我为公子磨墨。”
傅小官也站了起来,走了几步,笑道:“不,我诵读,你来写。”
燕小楼心里愈发欢喜,“那……小楼就不客气了。”
傅小官看着窗外飘舞的大雪,和大雪下白茫茫的未央湖,斟酌三息,徐徐开了口:
“天地苍苍,乾坤茫茫。”
一股勃然大气忽然涌起,所有少年们尽皆屏息住了呼吸。只有燕小楼落了笔,在那纸上流动的沙沙之声。
傅小官背负双手走了两步,又诵道:
“少年虞朝者,则虞朝少年之责也。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
……”
傅小官徐徐转身,看向在座的少年,神色严肃,目光凝重,双手举过头顶。他的声音忽然高亢: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
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稍顿,傅小官的手指向了这群少年,又道:
“美哉我少年虞朝,与天不老!
壮哉我虞朝少年,与国无疆!”
……
过了数息,傅小官笑道:“我说完了。”
然而此间依然无声。
所有人面上的震撼表露无遗,就连苏苏都忽然觉得这家伙还真有本事,她虽然不懂其中之意,但听起来却震耳发聩,令人斗志昂扬热血澎湃。
而燕小楼手中的笔依然没有放下,她直愣愣毫不避讳的看着傅小官,心想……这就是我心中的英雄少年郎!
又是数息,燕熙文鼓起了掌。然后卓流云鼓起了掌,接着方文星安六月,跟着就是施一鸣四人。
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激烈,然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燕熙文这一次心悦诚服的恭恭敬敬的再次对傅小官行了弟子礼。
“美哉我少年虞朝,与天不老!壮哉我虞朝少年,与国无疆!傅兄之大才,熙文望尘莫及,此文出世,定入国学,以鞭策我虞朝少年担己之责任,写少年虞朝之盛世篇章!”
他收回视线看向了施一鸣等人,微微一笑,又道:“我曾经也是眼高于顶的所谓才子,而今再回首看过往之自己……”他摇了摇头,“那便是幼稚荒唐!”
他伸手往这些人一指:“我非教训尔等,我也没那资格教训尔等,可尔等听了这一篇文章作何感想?你们扪心自问,包括我自己也扪心自问,我觉得我连给傅小官提鞋都不配!”
燕熙文激动起来,他大声的说道:“你们能写出水调歌头那样的词?你们能写出赈灾方略那治世文章?你们能写出壮哉我虞朝少年这样的雄文?”
他抬起头望向苍茫未央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施一鸣等人此刻都已低下了头。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回首我们曾经过往,能作出一首好诗便沾沾自喜,能写出一篇好文章便洋洋得意。我们从未曾去想过这个国家存在的问题,从没有去寻找解决此中问题的方法,我们背靠大树,不惧风雨日晒,过着奢靡的生活,然后便忘却了曾经的理想。”
“这是我们的悲哀,这也是虞朝的悲哀!”
“今日得傅兄一文,我才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也才清楚了自己毕生奋斗的目标——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来来来,就为这文章,我等……不醉不归!”
燕熙文状若癫狂。
“小二,上酒!”
“傅兄,你我亦师亦友,熙文只能说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来来来。这第一杯酒,熙文敬你,得你指点迷津,令熙文茅塞顿开!此后,熙文以你马首是瞻!干!”
傅小官这就有点难受了,他没料到燕熙文居然因为这篇文章而如此兴奋……这一杯是不够的,燕熙文和他连干了三杯。
可接着他就更难受了,施一鸣居然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他为傅小官满上,然后说了一句话:“其实我还是不喜欢你,但这文章我很喜欢,三杯以表达我的歉意!”
接着是薛东临,席爽,费谦,方文星,安六月,黄晟,最后是卓流云。
每一个都恭敬的向傅小官行礼,然后三杯,然后他们走向了那书案,将那文章抄录了一份。
苏苏早已瞪大了眼睛,在道院武功高绝者能够获得别人的尊敬,原来在这人世间文采精妙者同样也能获得别人的赞美。
这家伙……是真有本事的呀!
燕小楼看着连喝了二三十杯的傅小官隐隐有些担心,他会不会醉了?这文章还没名字呢。
于是她上前问道:“公子,此文之名为何?”
傅小官已有七分醉意,他走到书案边,接过燕小楼递来的毛笔,想了想说道:“它就叫虞朝少年说!”
五个字落在了这张纸上,依然那么潦草,但看在燕小楼等人的眼里,这字却显得那么的狂放不羁。
燕小楼将这文章小心翼翼的吹干,收入了怀里,又看了看傅小官,转身走了出去,傅小官现在需要一碗红枣莲子汤。
……
宣历九年正月初二,傅小官醉于四方楼。
同日,《虞朝少年说》流传了出去,起于六大门阀之燕阀,然后如一道浩渺水波般荡漾开来,飘去了秦府,飘去了上官文修府,飘去了董府,也飘入了皇宫。
是夜,宫里依然热闹。
就算是喜欢清静的尚贵妃的蝶仪宫里,也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皇帝虞胤躺在暖炉边的椅子上,手里正拿着这篇文章。
虞问筠坐在一旁为他捶着腿,虞问道坐在另一旁煮着一壶茶。
尚贵妃一脸笑意,看着这温馨的场面,便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
“贵妃啊……这小子,当真了不得!”
“陛下说他了不得那自然就了不得了。”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此言,贵妃认为何解?”
尚贵妃笑道:“臣妾初见时候也曾想过,这意思便是希望虞朝少年能够有所担当迎难而上,而不是推诿。”
“嗯……都是虞朝的子民,如果这虞朝少年真能有如此觉悟,何愁我虞朝不兴!”
“正是如此,所以这后文里他用了诸多比喻来勉励少年们,才有了最后那两句,美哉我少年虞朝,和壮哉我虞朝少年。”
虞胤频频颔首,再次细读,又问道:“这干将发硎……干将是何物?”
“臣妾也不知道,按其意思,应当是某个武器的名字,可能是一把刀或者一柄剑。”
“哦……”虞胤又点了点头,将这张纸放下,“你帮朕记一下,这篇文章开了朝让上官文修载入国学,另外就是着国子监将这文章宣扬全国,朕要让全国的少年们都要熟读此文,都要明白此文之深意。”
尚贵妃点了点头,虞问筠嘟起了小嘴儿,问道:“父皇,他既然写出了如此励志之文,你当如何赏他?”
虞胤一怔,哈哈大笑,摇了摇头,果真是女生外向,这还没嫁出去呢,就心心念念为那小子着想。
“这如果算是功劳其实也说的过去,可这功劳却不是明面上的。这篇文章或许会影响很多少年,可并不能说这就是傅小官的功劳。所以……一切都等武朝寒食节文会之后再说吧。”
虞问筠正要辩驳,却见尚贵妃对她使了个眼色,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
“明日宫中无甚大事,你可出宫去看看他了。”
虞问筠大喜,“多谢父皇!”
“你倒不必谢朕,朕怕的是你再不出宫,那董书兰和傅小官之间的亲事就要定下了。”
“啊……”虞问筠顿时紧张起来,“他们……要订婚了?”
“哼,等开了朝,朕得把董康平叫来,傅小官和董书兰之事可以,但不能放在朕的九公主之前!这家伙越来越胆大了,年前朕还隐晦的给他说过,他却装聋作哑,叫那傅小官过了年就着人上门提亲——这家伙,居然未曾把朕放在眼里!”
虞问筠更加忐忑,便幽怨的说道:“臣女曾经可是和你说过,若不想坏了这宫中的规矩,便将臣女过继到董府,那样臣女就能嫁给傅小官了……可父皇你不同意呀。”
“没那可能!朕绝不会便宜了董康平!规矩……规矩是可以变的!他傅小官必须先向朕提亲,才轮得到董康平!”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大师兄的鸟
上官文修原本正在家里待客,当那篇《虞朝少年说》传到他的手里之后,他顿时忘记了这客厅里还有诸多客人。
他看着这篇文章仔细一读,那双老眼顿时一亮,他的手啪的一声拍在了茶桌上,人站了起来,连说了三个字:“妙!妙!妙!”
然后他便丢下这一屋子的客人拿着这篇文章扬长而去,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上官文修去了秦秉中的家里。
如此美妙的文章,当然要和谈得来的人一起分享!
就如好茶之人,有了一泡好茶,当然要和会品茶的人共同品尝一个道理。
那些俗人哪里知道这篇文章之精妙,这偌大的上京城里,也就秦老能够共赏了。
与此同时,上京六大门阀也知道了这篇文章,六大门阀的家主们在细读了此文之后,有人沉思,有人摔了杯盏,也有人心里作出了某种决定。
对于这篇文章所造成的影响傅小官一概不知,他被燕熙文等人送回了傅府,一觉睡到了天黑。
当他睁开眼睛时,便看见了坐在一旁的董书兰和虞问筠二人。
“那文章父皇和母妃都很喜欢呢,尤其是母妃,见了那篇文章之后说了一句话,她说……我终究没有看走眼,这傅小官,此后定会成为大虞之中流砥柱!嘻嘻,这家伙果然有趣得紧。”
董书兰放下这篇文章,心里同样欢喜,但嘴里却说道:“他这人啊,本事是有的,就是没有自知之明,这可是他第二次喝醉了,又没那酒量,还不带上我去,听说这文章一出,被燕熙文他们给灌了足足三十多杯!醉成这样子,哎,以后可得看紧一点。”
“这可是呢,醉酒伤身,他还有脑疾,可别弄得复发了,我去给他炖一盅参汤。”
说着虞问筠站了起来,董书兰抬头愕然的看着她:“不是……你会炖汤?你炖的那汤可难喝了,还是我去吧。”
虞问筠扬了扬眉头,一脸得意,“我可是跟着母妃认真的学了一些日子,保证不会像以前那样,你且等着。”
董书兰想了想,便任由虞问筠去了。她叹息了一声,转过头来,就看见傅小官那双眼睛此刻正盯着她。
“头还痛不痛?”董书兰走了过去坐在床前问道。
“头不痛了,心痛。”
董书兰吓了一跳,喝酒还喝出心痛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啊……我去找大夫来看看。”
“别!”傅小官一把抓住了董书兰的手,一脸坏笑,“你帮我揉揉就好了。”
说着他将抓住的手儿放在了胸口,嗯,不太舒服,然后他将这手塞入了衣服里,董书兰还信以为真,她真的轻轻的揉着傅小官的胸口,身子便俯了下去,一边揉一边问道:“舒服一点了吗?”
“嗯,舒服……别停。”
董书兰的脸儿距离他就更近,吐气如兰,落在了傅小官的脸上,他顿时迷乱,一把将董书兰拉了下来,拥入了怀里,顺手盖上了被子。
董书兰脸儿唰的通红,窘迫的低声说道:“你这坏人!问筠在呢,放手!”
“不放!”
“啊……别……唔……”
过了数十息,董书兰咽了一口唾沫娇羞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瞪了傅小官一眼,小心肝儿起伏不定难以平息。
傅小官精神百倍的起了床,勾了勾董书兰的下巴,“夫人,共浴?”
“滚!”
傅小官滚去洗澡了,董书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走出了房间,站在飞舞的大雪之中,任由这雪花落在她的脸上,歇于她的眉间,溶于她的心田。
凉丝丝沁人心脾,冰冰意终于灭了那心头之火苗。
这坏人,差点沦陷了,可得注意着点才行!
清心阁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一桌子人围在一起吃着晚饭。
苏苏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时不时看看虞问筠,又时不时看看董书兰,然后想到中午时候认识的燕小楼——傅小官喝醉时候那个叫燕小楼的姑娘可着急得快要哭了,一行人将傅小官送回傅府之后,还是那燕小楼给他宽的衣解的带。
她原本还以为这傅小官和燕小楼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而今看来好像没有,倒是这虞问筠好像和傅小官颇为亲密,她亲手为傅小官打了一碗汤,盛了一碗饭,还为他夹了三次菜。
又是一对够男女!
书兰姐姐居然对此毫无反应,难不成……这二女私下里有了共识?
若这傅小官是自己的男人,哼哼!苏苏想象了一下,她是定然会将一切扑向傅小官的蜂蝶全部赶跑!
这家伙倒是颇有魅力,书兰姐已经那么漂亮了,这个虞问筠居然也不相上下,还有哪个燕小楼,臭男人,就凭着那些看不懂的诗词文章居然就俘获了她们的心,这世道当真不公平!
苏珏端正的吃饭,就连视线也端正的只看着自己的碗,苏柔抬起细细的眼看了一眼六师妹,六师妹最后的视线落在傅小官的身上。该不会吧,六师妹虽然已经十四,可她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哪里会想着情之一字。
傅小官倒是没有注意,他很饿啊,正欢乐的吃着饭喝着汤,忽然他抬眼向门外看去。
一只漆黑的鸟带着一身风雪从外面飞了进来,落在了苏珏的肩膀上——傅小官盯着那只鸟,他从未曾见过,但认识,这是一只乌鸦!
苏珏淡定的放下碗筷,伸出一只胳膊,乌鸦跳到了他的手臂上,他从乌鸦的腿上取下了一个小圆桶,然后取下那冠帽,这只乌鸦跳入了冠帽中,就见苏珏将这冠帽戴在头上,举起双手正了正,这才从那小圆筒里取出了一张纸条,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傅小官和虞问筠董书兰尽皆看向了苏珏的那顶高高的帽子,愕然张开了嘴——这特么的,居然能够用这帽子来给这鸟当巢穴!
苏珏也看向了傅小官,解释了一句:“就是为了方便一点,你看看这个。”
傅小官很想问问这乌鸦吃喝拉撒怎么搞,他接过纸条一看,顿时也皱起了眉头。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经查,除灾金刚吕奉已死,其手下三人同死。皆为一剑封喉,但伤口不是剑痕,而是一个洞,疑是竹竿所至,因为祝竿就在上京。祝竿和十三娘下落不明,待查找。
“三十那天中午,我和苏苏去南门处酒铺吃饭,这除灾金刚吕奉被苏苏所伤,其手下说此行上京为的是救出柳三变三人。这柳三变有个女儿叫着柳九妹,江湖人称笑面狐狸,武功高绝心智狠辣。十三娘曾经欠了柳九妹一个天大的人情,既然她和祝竿来了上京,我以为他们要做的事也是一样,只是……祝竿为何要杀了除灾金刚他们?”
苏珏说的很认真,傅小官也听得很仔细。
细楼那边居然还没有消息,这苏珏是如何知道的?
他看向了苏珏,苏珏淡然一笑:“道院,于乱世出世,师尊早有布局。”
“你的意思是……这天下将乱?”
“不是我的意思,是师傅的看法。”
“他是怎么看的?”
“……他是仰着头往天上看的。”
“……”傅小官这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苏珏以为傅小官不信,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师傅的看法还没有错过。”
傅小官对这道院的观主产生了兴趣,这人不简单,这世道将乱傅小官是最近才知道,因为陛下将要有大动作,不惜让虞朝乱上几年也要将一应可能危及虞朝安危的隐患除去。
这观主居然早已看到,还因此而作出了布局,这布局估计和细雨楼的性质差不多。
“你以为他们的目标会是我?”
苏珏点了点头,“要想将柳三变等人救出来并不容易,但若是能够将你抓住,以要挟陛下,想来陛下是不愿意用你的命去换那些匪人的命的,这样成功率会高一点。”
“官府可知道那处死了四个人?”
苏珏点了点头,“新任金陵府尹宁玉春已派了捕快前去调查。”
傅小官眯起了眼睛,过了数息,说道:“自明日起,我独自一人出行,你们远远跟随即可。”
“不行!”
董书兰立刻作出了否定。
“那样太危险,万一他们并不是绑架而是直接刺杀你呢?”
苏珏也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分析认为,这极有可能是个圈套,让你误以为他们是要绑架你而去交换柳三变三人,你在误判之后定然会作出以自己为饵的决定。我们一旦远离,刺客就有很大的机会直接将你斩杀,而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虞问筠有些懵,这么危险的啊?“要不,我请父皇派一队禁卫来保护你?”
苏苏这才知道这姑娘居然是皇帝的女儿,她就更不明白了,这傅小官……难道是别国某个皇帝的私生子不成?
傅小官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别担心,从明日起,我便在这上京城里招摇。如果他们就是为了劫持我,那么说明他们是柳九妹的人,如果他们想的是杀我——那他们就是某个势力的人。”
“目前我已经知道其中一个势力,但现在需要验证是否还有别的势力。”
“我不喜欢被藏在黑暗中的人盯着,大师兄,拜托你一件事,让你们的人查一查夫子庙最顶上的那一座破庙!”
第一百八十七章 前因
前次来金陵,傅小官与董书兰于雨夜登夫子庙,采得枣子一兜,然后循迹而上,未至山顶,却被人阻拦。
他曾想改日带着苏墨前去探个究竟,然后被诸事所累,这事儿他便忘记了,可在临江审问林红之时,林红却提起了夫子庙。
作为前朝的圣地,夫子庙此前是极为昌盛的。山上风景秀丽,能俯瞰秦淮以及大半个金陵城,并且这夫子庙还是前朝之太庙所在,于是也成为了文人们聚集的一处场所。
也正因为这里是前朝太庙的缘由,虞朝建立之后,便渐渐淡化了夫子庙的存在,于是虞朝文事圣地就彻底改在了兰庭集,那夫子庙也渐渐凋敝,此后极少有人会上去。至今日,就连那庙门都已经破败不堪,它就这样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林红说,就是在傅小官被劫持的前五日,胭脂楼的老板娘姬临春去过一趟夫子庙。
既然夫子庙已经破败,其上既无神也无佛,这姬临春去夫子庙干什么?
那地方难不成还藏着什么秘密?
傅小官无法抽身,如果有苏珏能够在暗中调查,这自然是最好的方法。
苏珏点头应了下来,取下冠帽将那乌鸦从帽子里掏出,写了一张小字条塞入竹筒绑在这乌鸦的腿上,然后摸了摸这乌鸦的脑袋,便见这乌鸦扑棱棱飞了出去,消失在漆黑的雪夜里。
这件事一直挂在傅小官的身上,但他并没有动用细雨楼的力量去探查,因为细雨楼真正的主人依然是尚贵妃。
倒不是傅小官怀疑尚贵妃,而是他信不过细雨楼,这事儿涉及到他被刺杀之事背后的主谋,在未曾弄清楚之前,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当然,除了此刻在坐的,这些人都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值得信奈的人。
“你当真要以身犯险?”苏珏问道。
“算不得以身犯险,这里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他们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来刺杀。再说我既然知道了此事,出行时候自然会更加谨慎。只要你们能够在五十息之内赶到,我自信还是能够自保的,毕竟我也练过九阳心经不是?”
苏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心想就你那九阳心经,就算来个三流高手,你也活不过五十息。
倒是苏柔看了看神情紧张的董书兰和虞问筠,开口说道:“你俩也不用担心,有我在呢,他不会出事。”
“你凭什么保证?”虞问筠不乐意的问道。这命可只有一条的,万一有个闪失人没了……这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苏柔望向清心阁外大红灯笼下飞扬的雪花,她淡淡一笑,一枚绣花针飞了出去,一瞬间又飞了回来,她捏着这枚绣花针递到了虞问筠的面前,针尖上挂着一片雪花,六边形的,清晰可见,然后融化。
“就凭我绣了近二十年的花。”
虞问筠愕然看向苏柔,苏柔又垂头绣起了鸳鸯。
她根本没有看见这针飞出去,更不用说还刺了一片雪花飞回来,这就是哥哥说起的武功么?哥哥用的是剑,这苏柔姑娘居然用的是针!
董书兰和傅小官也很是惊讶,他们未曾见过苏柔出手,没料到她居然如此厉害,若是杀人,这便是杀人于无形了。
想想都可怕,这细细的针远远的飞出去取了人的性命又飞回来,估计仵作根本无法查验出死因,还真是行走江湖的一大神技!
那么大师兄苏珏……难不成用的就是背着的那把木剑?
苏苏呢?总不可能用那一张巨大的琴吧。
……
正月初三,大雪依然。
傅小官一番晨练洗浴之后见这天地不禁诗兴大发:
天地一笼统
井上黑窟窿
黑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肿!
董书兰掩着小嘴儿直笑,苏苏坐在假山上晃荡着小脚丫觉得这诗很好。
言简意赅,一听就明白,只是此间少了黑白二狗——若不是二师兄,观里曾经是有这么一对狗的。
可怜的狗,就在去年冬,被自己和二师兄还有师傅三人含着泪给炖了。
初三开始,商人就要正常营业了。
董书兰本想将去岁的一应收支和傅小官说说,可傅小官对此毫无兴趣,她也懒得说了,反正这赚的银子都在她的账上。
“西山的货你得催催,尤其是酒,我叫二哥去谈新的铺子了,得再买几处,香泉和天醇在上京名声早已打了出来,但上京却没有卖的,这可不行,我们得有自己的店来卖这两种酒,店名依然叫余福记。”
“另外就是今年至少得完成挺美在上京的布局,四大城区是必须要有的,得在这两个月之内完成,然后看看情况向周边扩张。”
“昨晚虽然见识过了苏柔姐姐的厉害,但你还是得当心着点,毕竟刀剑无眼,你这身子骨可没那刀剑硬朗——要不,你背口铁锅在身上?”
傅小官乐了,是不是我还得去打造一口平底锅?
“你放心,我可是每日都有锻炼。倒是你和问筠,估计这晨跑早就忘记了。”
董书兰丢了他一个白眼,晨跑……早上那么好睡,还跑个啥呢?
随后用过早餐,董书兰去了青鸾巷的挺美铺子,傅小官想了想,叫府上安排了三辆马车去了施家。
他就坐在其中一辆马车里,去拜访施家倒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昨日就和施一鸣说过。
而他要去的目的之一是为了青鸾巷两头的那两处空地。
那两处空地很大,位置绝佳,若是建成两栋综合商场,是会成为这金陵城地标一样的存在,以后日进斗金是必然的事。
当然,施朝渊肯定依然不待见他,但如果施一鸣将他的那一句话带到,这施朝渊就一定会见他一面的。
只要施朝渊能见他一面,他就有五成的把握将那两块地拿在手里。
至于去拜访施家的第二个目的,便是做给陛下看!
你不是要让我当个孤臣吗?我就当给你瞧瞧。
至于第三个目的……他当然是想要引出刺客,不过想来想去这刺客恐怕没那么傻,所以这个目的估计无法实现。
……
同样在初三的这一个早晨,施朝渊去了一趟后花园的书房,面见了他爹施老太爷。
“昨日之事,不知父亲可否有了决断?”
施老太爷杵着一根白鹤拐杖在书房里走了几步,他的精神不错,近七十的人了,腰并未佝偻,眼也未昏花。只是发须皆白,面上的沟壑颇深。
“我施家以胭脂水粉起家,传承至今已有五代。至第三代始,方才有人入朝当了官。这么多年下来……我施家在官场的势力依然最为薄弱。上京之人以为这上京第二门阀为我施家,但只有你我知道,我们施家其实连薛家也比不过,最多能够胜秦家一头,这还是因为秦秉中兄弟二人反目的原因。”
施老太爷在茶桌旁坐了下来,双手依然杵着拐杖,又道:“去岁那傅小官遇刺,五皇子派出了清风细雨楼清扫了胭脂楼和永乐坊,这件事情你是要承担主要责任的!”
“父亲……”
施老太爷举起手,打断了施朝渊的话。
“你向来考虑周详,为何那日会在金殿之上出头?你莫要回答,让我猜猜。”
施朝渊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他垂下头,规矩的听着。
“大皇子自幼没了娘,可你要知道薛家可是大皇子的娘舅。薛家在上京极为低调,但他们既然有能力将薛冰蓝送上皇后的宝座,便能判断他们的实力并非那么简单。那么大皇子这个人会简单么?”
“别人以为大皇子就是一介武夫,难不成你也跟着瞎了眼?”
施朝渊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父亲……我、儿也是迫不得已啊!当时大皇子寻了我,说、说看那傅小官不顺眼,请我在金殿上羞辱他一番。”
施老太爷的拐杖“砰!”的一声击在地上,施朝渊心里一震,施老太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呀……莫要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我不知道。我是老了,可我这双眼睛还没瞎。脚踏两只船是会掉进河里的,你怎么就不向燕师道学学呢?”
施老太爷一番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摇了摇头,“上京城都说燕阀和我施家支持大皇子,可事实上呢?难不成你也信了?燕阀永远支持的都是坐在那龙椅上的皇帝!而我施家,也必须如燕阀一样!你偏偏要去站队,还想着两边都站着,天下哪有那样的好事?”
“所以我去拜见了尚贵妃,请她让五皇子派出清风细雨楼,将那两处产业给铲平了。”
施朝渊愕然抬头,疑惑的望着他爹,然后再次垂头。
父亲此举表面上是给傅小官一个交代,事实上是做给尚贵妃看,以证明刺杀傅小官之事与施家无关。
“你是不是认为这个代价太大?你是不是依然认为傅小官无足轻重?”
施朝渊没有回答,因为他确实就是这么认为的。
“你根本就没看清楚这个局!你也根本不知道是何人布下的这个局中之局!”
“你当真天真的以为此次陛下彻查贪墨是偶然之事?你当真以为傅小官遇刺就单单是因为他那篇方略得罪了人?”
“幼稚!”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后果
“你就跪在这里仔细的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去。至于傅小官来访,就让我这个老头子去见见这位少年郎吧。”
“另外,陛下决定将再押人犯不审而斩,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你也好生想想其中道理。”
施老太爷站了起来,杵着拐杖走了出去。
施朝渊这才仔细的梳理了一下陛下彻查贪墨的经过。
此事由瑶县而起,傅小官接收了瑶县外的三万多名难民,恰逢九公主虞问筠和董书兰二人在下村西山。
她们目睹了灾民之惨相,于是各自写了一封信寄回了京里。
此为引,随后陛下因为这封信而大发雷霆,犹记得那日在金殿之上,陛下将一应大臣骂了个狗血喷头,甚至就连老丞相燕北溪也未能幸免。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陛下没有通过门下中书省的商议,直接颁发了圣旨,也直接任命了钦差大臣,根本没有给所有人反应的时间,便开始了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纠察行动。
这是陛下明面上所做的。
而尚贵妃却在暗地里配合了陛下,直接叫了六大门阀的家主去训了话,言明了陛下的决心,也言明了希望他们能够合作——断腕与断命,你们自己选择!
这是尚贵妃的原话,施朝渊相信每一个家主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此局因小而起,成了如今的大局。
虽然年前陛下再次召集了他们,言说因为牵涉太广,怕伤了社稷之根基,那些人犯就不审而杀了——这在各位家主听来,那就是此事到此为止,不会再往上追究,虽然六大门阀各有损失,但根基依然在,来日依然会开花结果。
陛下的妥协这是最好的结局,而这一过程,六大门阀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今日听父亲所言,此中似乎另有深意——难不成……施朝渊心里一颤,那些人该没那么大的胆子吧?
有人想要借机造反的念头仅仅在施朝渊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否定了这一想法,因为这一想法太过大胆。
那么傅小官在这一事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施朝渊蹙眉沉思,傅小官是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却偏偏合了陛下的心意。而他那篇赈灾方略又恰好给了陛下彻底解决此事的办法,陛下自然要用他,那肯定就由不得有人要害他。
可究竟是谁谋划了劫持傅小官一事呢?
这破事正好发生在自己和傅小官在金殿冲突之后,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自己都逃脱不了干系。
谁最想傅小官死?
他想到了一个人,却难以置信。
大皇子!
父亲求见尚贵妃请五皇子灭了施家的那两处产业,便是向尚贵妃表明施家并未参与劫持傅小官之事。
若再往深里去想,父亲此举同样是向所有人表明了就是施家做出了劫持傅小官之事!
这并不矛盾,因为父亲求见尚贵妃,肯定是极为隐秘的,而尚贵妃真的就让五皇子去平了那两处地方,这当然就是做给所有人看的。
既然五皇子手里的轻风细雨楼对施家动了手,而施家对此事保持沉默至今,那么施家就是劫持傅小官的幕后黑手。
施家背下了这口锅,为的是迎合此局中之局了。
那么,谁会入局呢?
施朝渊想明白了一部分问题,但还有更深的那一部分,他依然没有看清。
……
施府大门洞开,施一鸣领了爷爷之命此刻就站在门口眺望着风雪,等着傅小官的到来。
他心里充满了疑惑,爷爷已经至少十年未曾过问施家的事,这十来年的时间里都是大伯掌管着施家。
今儿个傅小官来访这本就是个极小的事情,为何偏偏惊动了爷爷?
难不成是因为昨日的那篇文章?
那篇文章虽然妙极,可也不至于让爷爷亲自接待他啊!
就在施一鸣百思不得其解中,傅小官的马车来到了施府,他的心里颇为遗憾,那些匪人果然不是太蠢。
下了马车,施一鸣对他抱拳行礼,傅小官也还了一礼。
“还是昨天说的那句话,你那文章虽好,但你这个人,我依然不喜。受爷爷之命在此候你,并非我之本意,你也莫要就此欢喜。”
傅小官乐了,这厮倒是颇有性格,倔强得好。
“无论你喜与不喜,反正我也来了,反正你确确实实是侯在这门口等我的,这便够了,此后吃酒吹嘘又有了一个资本,至于你本意如何,也就不重要了。”
施一鸣瞪了他一眼,这人着实讨厌!
“雪太大,还不请我进去?”
“哼!”
施一鸣转身带着傅小官走入了施府,去了一味轩。
他们并不知道施府后院的一颗老榕树上此刻有一个白衣人正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进入了一味轩,这白衣人才飘然而去。
这白衣人也并不知道就在他不远处的一间阁楼里,苏柔正坐在里面绣花,见她离开,苏柔并未离去,离去的是另一处亭台下赏雪的苏苏。
一味轩里如春天般温暖,施老太爷佝偻着腰双手放在暖炉上暖着那双干瘪的手。
他见傅小官进来,便颤颤巍巍的站起,那张满是沟壑的脸露出了一抹笑意,颇为慈祥的说道:“久闻傅公子大名,老朽早就渴望一见,去岁时候听闻傅公子被那匪人所伤,本欲前往傅府看望,没料到公子伤势颇重无法起身,老朽只好抱憾。昨日得知公子今日会来访,老朽很是高兴。今日得见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老朽有礼了!”
说着他居然向傅小官行了一礼,傅小官本欲避开,却又在一瞬间改变了主意。他就这么站着,生生受了施老太爷一礼。
居然真的是施家老太爷,那么施朝渊呢?
既然是这老太爷出马,这事儿想来就更好办了。
就在这短短的接触之间,傅小官已经想明白了此中道理。
“受老太爷一礼是为了心安。”傅小官说了这样一句话,施一鸣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厮目无尊卑!
这里可是上京六大门阀之一的施阀!
站在前面的那位老人可是施阀最有权势之人!
就算是这偌大上京城,能够承受施老太爷一礼者能有几人?
为了心安,为了谁的心安?这厮大喇喇受此一礼也不怕折了寿元?
“其实小官心里是愧疚的,对于老太爷之威名小官也早有耳闻,本应早来拜见,却因俗事缠身拖延至今,还请老太爷原谅则个!”
说着傅小官也恭恭敬敬的对施老太爷还了一礼,施老太爷哈哈一笑,心里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这人就是一枚卒子!
卒子在棋盘上并不起眼。
可要是这枚卒子握在了圣上的手里——可就会神挡杀神佛挡**的!
他既然受了那一礼,这便意味着一切都已过去,这是施老爷子所期望的,因为施朝渊开局就搞错了,他现在必须纠正施家的方向,而傅小官就代表着陛下所指的方向。
“来来来,傅公子请入座,老朽正好煮了一壶正宗的龙井,请傅公子一品。”
傅小官没有客气的坐下,笑道:“那可正好,小官别无所好,也就是喜欢种种田喝喝茶了。”
施老爷子笑眯眯为傅小官斟上了茶,说道:“老朽可是知道傅公子家乃临江最大的地主,可要是说种田嘛……老朽倒是以为南岭郡的那位种得不错,不知道傅公子可有耳闻?”
傅小官撩起袖子端着茶盏闭上眼睛仔细的嗅了嗅,一股浓郁的香味儿扑面而来,整个人似乎都精神了不少。
“好茶!”他浅咀了一口,淡然一笑:“大将军种的田,那必须得要好才行。不过今儿个冒昧登门,倒不是为了和老太爷探讨种田这事。”
施老太爷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傅公子有何事尽管说来,老朽能够做主的自然会为公子办理妥当。”
“是这样,施家不是有经营胭脂水粉么?我这有一张配方……”说着傅小官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施老太爷,又道:“这当然不是做胭脂水粉的,这玩意儿叫口红,比现在市面上所售卖的红纸要好很多,和你家的胭脂水粉有共同之处,做起来也很简单,是个赚钱的玩意儿,你且试试。”
施老太爷很仔细的看了起来,施一鸣就不明白了,这家伙究竟想干啥?
这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有安好心的!
若是这东西是个赚钱的玩意儿他不会自己去做?
那挺美卖的可也是女子的东西,若是这口红真的很好,他岂有给施家的道理?
可随后施老爷子的脸色却越来越慎重,他看完之后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此物根据我的经验,确实会很好卖。”
“那就成了?”
“嗯,那就成了!”
就在施一鸣目瞪口呆中,施老太爷从袖袋里取出了两份地契递给了傅小官。
“年前听闻我这孙儿说你对那两块地颇有兴趣,你这口红配方的价值远超过了那两块地,老朽倒是占了你的便宜。”
傅小官也没料到此事居然如此顺利,这老狐狸……果然是个厉害的主!
接着施老太爷又附过身子,低声说了一句:“金陵城外有一处妙地,想来傅公子还未曾去过,如果傅公子有暇倒可以去那地方看看。那地方叫紫金山,素有金陵毓秀之美名,为江南四大名山之一,想来不会令傅公子失望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来自细楼的消息
傅小官在施府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离开,施老太爷站在施府的门口一直到傅小官的马车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施一鸣心里有一万个为什么,此刻却不敢问,因为老太爷的脸色很阴沉。
他搀扶着爷爷回了府里,施老太爷独自向一味轩而去,他注意到爷爷那原本依然笔直的腰身此刻居然真的佝偻了许多,刚才与傅小官的一席谈话,似乎让施老太爷很累。
施老太爷杵着拐杖踏入了一味轩,施朝渊依然跪着。
“还没想明白?”
“回父亲,儿想明白了。”
“那说来听听。”施老太爷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盏,才发觉这茶水已凉。
“儿以为,傅小官而今已然成为了陛下手里的一把剑。傅小官来自临江,与上京诸多势力并无牵扯,故陛下以傅小官为剑而意欲整顿朝纲,清洗朋党。”
施老太爷重新煮着茶,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你之所见,依然是小局。罢了罢了,从现在开始,我要重新执掌施府。当然,我居于背后,你依然站在前面。现在你说说该如何处理和傅小官之间的事?”
施朝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儿以为,当与之交好。”
在施朝渊看来,既然傅小官成了陛下手里的剑,这就很锋锐了,那么与之交好定然不会再错,至少这把剑不会伤到自己人。
可施老太爷却摇了摇头。
“我已经做主将青鸾巷那两块地送给了傅小官。”
施朝渊抬头一怔,原来父亲已经开始和傅小官交好了。
“所以现在你要做的是……刺杀傅小官!”
施朝渊愕然的瞪大了眼睛,这又是为何?
去岁傅小官就因为被刺杀之事,导致了父亲去求见尚贵妃,并请了清风细雨楼铲除了自家的两处产业,为的就是将施家从那事件中摘离出来。
如今还将那两处产业送给了傅小官,那事件所带来的影响不是已经消除了么?
为何现在反而又要刺杀傅小官了?
施朝渊一脸懵逼,仿佛在梦中一样。
“……世事如棋,众生为子。爹对你不满意的地方就在于你没有身为一枚棋子的觉悟,这是你和傅小官之间最大的差距。他很明白自己就是一枚棋子,所以他敢大喇喇的来施府,他也敢大喇喇的去另外五大门阀的府邸。假如去岁傅小官遇刺之事真的是你所为,我会很欣喜,可那事却不是你做的,偏偏我施阀还必须将那锅给背下。”
“这当然是一笔极为不划算的买卖,这笔钱已经亏了,那就即时止损,然后在后面的买卖中赚回来,这才是生意之道,也是处世之道。既然那笔买卖是因为大皇子而导致的亏损,那么怎么才能从大皇子的手里将这亏损弥补回来呢?——刺杀傅小官,做给大皇子看。”
施朝渊若有所思,却未能拨开这迷雾。
前面父亲才骂了他脚踏两只船,而今这意思,难道是上大皇子的船?
“去安排吧,记得这上京可是天子脚下,盯着的眼睛很多,用点脑子,你且退下,我很累了。”
施朝渊躬身退下,施老太爷双手杵着拐杖视线落在茶盏上,茶盏里的茶烟飘荡,模模糊糊间虚实难辨。
……
傅小官的马车停在了香叶楼下,因为他看见了楼上那扇窗外放着的一盆梅花。
他走入了香叶楼径直上了三楼,十二月叶无岁此刻正背负着双手独自徘徊,眉间厚重,似乎有极难下定的决心。
他见傅小官上来,连忙迎了过去,带着傅小官上了四楼。
“这是细楼密报,请公子过目。”
傅小官接过来一看,顿时也皱起了眉头。
“经查,除灾金刚及其手下三人已死,行凶者名为祝竿。正月初一夜,祝竿与十三娘在南门现身,而后出城,去了紫金山。因紫金山之特殊性,属下无法靠近。除灾金刚动机查明,为的是救出柳三变等人,但祝竿和十三娘所为目前暂不得知。”
“另,属下在找到除灾金刚吕奉时候,已经有人来此查过,属下怀疑为雨花台所为,待查证。”
紫金山?
施老太爷说金陵城外有一处妙地,想来傅公子还未曾去过,如果傅公子有暇倒可以去那地方看看。那地方叫紫金山,素有金陵毓秀之美名,为江南四大名山之一,想来不会令傅公子失望的。
施老太爷并没有说紫金山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但此刻看来那并不是一句多余的话,而是蕴含着深意。
“说说这紫金山。”
“这地方前朝叫作钟山,曾经是前朝的皇家别院,而今改名为紫金山……变成了虞朝的皇家陵园,虞朝历代帝王的寝陵都在紫金山上。”
叶无岁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傅小官,又低声说道:“紫金山戒备深严,驻守着三千御陵卫,由……大太监魏公公统御。”
“这雨花台又是怎么回事?”
“回公子,雨花台是金陵的一处名胜,也是一个和细楼相似的组织,是四皇子手里的势力。”
这特么的就有点复杂了!
傅小官扬了扬眉,将这纸条收入袖袋,“行了,此事到此为止。”
他转身离开了香叶楼,走得非常干脆。
叶无岁回到了三楼,写了一个条子,用信鸽送去了宫里。
他没有对傅小官说大太监魏公公曾经侍候的是皇后娘娘,也就是大皇子他娘。
此事牵涉进去了两位皇子,这事儿就有点大了,他必须告知年公公一声,以免傅小官作出什么吓死人的举动出来。
傅小官回到了傅府,他什么都没有做,而是拿着一张纸开始在上面画了起来。
他画的是一栋楼,这就是要在青鸾巷的那处空地之上建造的商业大楼。
然后他写了一封信,给他爹傅大官的,这封信写得很长,询问了家里的情况,也请了父亲去西山一趟。
去西山一来是要派人去瑶县与燕熙文接洽新建作坊的事情,二来是他需要从西山挑选三十个护院送至上京傅府,三来是这两栋大楼的建造他需要水泥,得从西山运来上京。
然后说了他在上京的事情,一切安好,请父亲在将西山事务安排妥当之后来上京一趟,向董傅提亲,将这事儿定下。
最后想了想,又落笔分别向六个娘问了好,希望她们给自己多生几个弟弟妹妹云云。
叫了春秀将这封信寄了出去,傅小官来到了陶然亭,独立亭外望着肆意飘舞的大雪仔仔细细的将这事儿梳理了一番。
除灾金刚吕奉是叛匪宫身长的手下,他奉命来上京意图解救柳三变三人。
十三娘按照苏珏的说法,她同样是因为柳三变的女儿柳九妹的原因来了上京,其目的自然一样。
他们都是为了救出柳三变,但为何十三娘带来的祝竿要杀死吕奉四人呢?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吕奉四人已经暴露,而十三娘是知道苏珏身份的。
为了防止傅小官顺藤摸瓜,于是祝竿斩断了这一条藤,可他们为何会去紫金山呢?
细楼怀疑四皇子手下的雨花台也曾去查验过,对于这一点傅小官无法判断,因为苏珏的人也去查验过。
姑且将雨花台放在一边,那么目前主要要查的地方就是紫金山。可这紫金山是皇家陵园,哪里是寻常人能够上去的?
而偏偏这之前施老太爷也对他说过紫金山,这老头子坏得很,居然叫我有暇去看看……这特么的可是会掉脑袋的!
那么寻常人无法靠近的紫金山,这十三娘和祝竿为何又能进去?
这素不相识的大太监魏公公难不成是这二人的指使者?
对此傅小官并不相信,因为这二人就是普通的绿林人士,用苏珏的话来说,也只算得上二流高手的水平。而魏公公既然称为大太监,既然掌管着三千御陵卫,既然受陛下重用驻守陵园显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自己是不是被这事儿给带偏了?
傅小官一个激灵,有人故意将他的视线引到紫金山?
难不成那山里还藏着什么秘密?
就在傅小官百思不得其解时候,苏苏回来了。
她嘟着小嘴儿,依然赤着双脚,身上的沾着少许泥土,手里却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儿。
“那两个人死了。”
傅小官一怔,死了?
“我跟着那个叫十三娘的去了一座山前,就在山脚下,站着那个叫祝竿的……这人当时扛着一根竹竿,就在风雪中站着,似乎等着十三娘回来。”
苏苏舔了一口冰糖葫芦儿,又道:“十三娘刚刚走到他面前,那雪地里突然出现了一把剑,十三娘仅仅挡住了一剑,然后就被第二剑刺穿了胸膛。就这样子的。十三娘也被立在那雪地里,两人面前还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擅闯禁地者,死!”
“你有没有看清杀十三娘的那人的模样?”
“唔……风雪有点大,看身材像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绿衣,脸上蒙着一张黑色面巾,不过那两剑我倒是看清楚了,用的是剑林漫天花雨剑的第一剑花里逢君,和第二剑踏雪寻梅。”
第一百九十章 燕北溪的邀请
“然后呢?”
苏苏愕然的看向傅小官,“没有然后了呀,他们俩都死了。”
“不是,我是说这杀手去了哪里?”
“哦,他去了那山里。我没有靠近那山,因为那山里有高手。”
傅小官就很诧异了,“你怎么知道那山里有高手?”
苏苏像看着白痴一样的看着傅小官,瘪了瘪嘴,“我懂鸟语。”
“……”
这特么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你不信?”
傅小官当然不信,苏苏扬了扬眉,继续吃她的冰糖葫芦儿,嘟哝道:“本姑娘的本事多着呢,不要以为你能作点诗词文章就很了不起!”
苏柔抬起了头,那双细细的眼睛看向傅小官,有些幸灾乐祸,“六师妹真懂鸟语。”
“那你给我说说什么鸟对你说了什么话?”
苏苏咯咯咯大笑,“你真傻!”
傅小官忽然觉得自己问这句话确实是傻,他摸了摸鼻子,走到陶然亭里坐下,却又听苏苏说道:“一只小麻雀,它说那山里不能去,杀气极重,快跑快跑……所以我当然就跑了。”
我信你个鬼!
苏珏此刻也走了出来,他正了正冠帽,端正的说道:“六师妹此举是对的,那紫金山我此前也曾去看过,里面确实有一个高手。”
傅小官一怔,既然苏珏说了有高手那肯定就有高手了,苏珏可比那苏苏靠谱得多。
“有多高?”
“至少是一流,甚至可能是半圣。”
额,这确实有点高了,“那你有多高?”傅小官望着苏珏问了一句。
“我?我很矮的。”
苏苏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如铃,清脆悦耳,很是好听。
“那岂不是要探查紫金山就很难了?”
“除非你有陛下手书,或者每年中元节虞朝大祭之日,你能随陛下同去,否则……就只有师傅才有可能不惊动那位高手了。”
这破事,看来这件事暂时也只有到此为止了。
他不是皇亲国戚,当然没理由求陛下手书去探查皇家陵园,倒是中元节看看有没有机会进去瞧瞧。
苏珏递给了傅小官一张纸条,说道:“夫子庙的调查结果出来了,上面除了那处破庙,就什么都没有。”
傅小官接过纸条一看,不对啊,去岁和董书兰雨夜登山,确确实实在山腰上被人阻拦,可为何又什么都没有呢?
难不成那一夜是个偶然?
可林红分明也说过胭脂楼的姬临春也去过夫子庙,难不成这也是假的?
林红没可能在这件事上骗他,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纸条上写得颇为详细:夫子庙未曾发现有人活动的迹象,山顶之太庙布满蛛丝,里面神龛积灰很厚,神像金身早已剥落,庙前庙后并未发现暗门,故,此处早已无人来过。
傅小官皱起了眉头,那么,那一夜是谁在山上?他在山上干什么?姬临春登夫子庙为的又是什么?
……
一应线索就这么断了,傅小官整天无所事事,游荡在上京城的大街小巷,等着有人来刺杀他,可偏偏没有鱼儿上钩,似乎那些原本想要他死的人都销声匿迹,在这寒冷的冬天尽皆冬眠了。
宣历九年正月初五,雪住,天晴。
傅小官正要出门继续溜达,却没料到燕熙文来了。
“你不是该走了么?”
“是啊,明日一早启程。”
“你这是来向我道别?”
燕熙文瞪了傅小官一眼,特么的应该是你来向我道别好不好!
“爷爷邀请你去府上坐坐。”
傅小官一愣,燕北溪?
这宰相大人邀请自己干啥?
在朝中与宰相大人倒是见过数面,却仅仅只有两次交流。
一次是在御书房解释赈灾方略,另一次是在中书省的衙门里,燕北溪有意提携自己,却被自己所拒绝。
“有啥事?”傅小官惊奇的问道。
“我哪里知道?或许是因为那篇《虞朝少年说》的文章吧,爷爷将那文章重写了一份,裱了起来,就挂在我家的中堂之上——我说你小子脸儿也是够大的,爷爷这么些年来还是第一次如此重视一篇文章。”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笑道:“有没有朝九晚五给那副字上一柱香蜡?”
“滚……!”
没法和这厮好好的聊天,你特么以为自己是圣人呢!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来到了燕府,走下马车傅小官站定脚步,很是认真的四处打量了一下。
这里是位于金陵南区西来巷,巷子古旧安静,巷口立着一块巨大牌坊,上书西来二字,两旁是一副对联:
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
大江东去,波涛洗净古今愁
傅小官扬了扬眉,问道:“这是何人所书?”
“前朝大儒向问风。”
“哦……!”这名字似曾听过,好像这位大儒还有诗词文章留于千碑石上。
燕府的牌面比之施府更为宏大。
朱红的大门前两尊汉白玉大狮子口含玉珠耀武扬威,在阳光下褶褶生辉。
门楣上燕府二字龙飞凤舞大气磅礴。
门前笔直的站着两名护卫,他们居然穿着明晃晃的盔甲,手持长枪肃然而立。
“这样也行?”
“先帝之赏赐,燕府可着甲三百人。”
好吧,上京独此一家,傅小官也只有羡慕的份。
推开那朱红大门,燕熙文带着傅小官走了进去,他又四处打量了一下,心里很欢喜,因为这府邸可没有自己家的大!
这就有点不要脸了,他那傅府是前朝亲王府,在这偌大的上京城也是排在前五的存在,这宰相府邸自然没法和它相比。
其实这宰相府邸已经很大了,只不过傅小官跟随燕熙文而行,未能窥见其全貌。
府上很是热闹,路上时常有丫环家丁路过,两旁的院落里也时常有欢声笑语传来。燕熙文未曾解释,他带着傅小官穿门过巷,向燕府的深处走去。
于是渐渐安静,然后来到了一处精致的院落。
其间假山上的积雪未曾消融,假山下的荷塘早已冰封,数颗散落在院中的梅树正在怒放,一座亭台就在那最大的一颗梅树下,那亭台里正站着一个身穿一身白衣的清秀女子。
她长发披肩,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注1)
她是燕小楼,此刻她正站在那亭子里,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抓住了一支伸入亭中的梅,凑到了自己的面前。
红的梅,白的衣,白里透红的容颜,就这样映入了傅小官的眼帘。
这小妮子……越来越标致了!
再看看燕熙文,嗯,差距颇大。
二人之间乃堂兄妹,想来燕小楼的母亲曾经也是个可人儿。
傅小官收回了视线,君子好色,取之有道,这燕阀的千金,他可没有去动任何心思。
亭子里的燕小楼此刻也看见了他们,她松了那一支梅,梅枝弹开来,洒落细碎雪花一片。她从那亭子里走了过来,面带微笑,愈来愈近,那脸蛋儿却比那梅花还要娇艳。
“公子好!”
燕小楼盈盈一礼,傅小官愕然一瞬,抱拳还礼,“姑娘好!”
然后燕小楼羞怯的垂下了头,就这样跟在傅小官的身后,亦步亦趋,随着燕熙文走入了问月轩。
问月轩里坐着一个老人,老人的身后站着一个老人。
坐着的那个老人自然就是燕北溪,而后面站着的那个老人傅小官并未曾见过,但那老人却吸引了傅小官的视线。
因为那老人背着一把刀!
一把很长的刀!
那老人却一直垂着头,似乎在假寐,自始至终未曾抬头看他们一眼。
燕北溪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了头,视线便落在了傅小官的身上,三息之后,他淡然的一挥手,“坐吧。”
傅小官躬身行礼,“谢燕宰!”
燕熙文和燕小楼也对燕北溪行了一礼,燕熙文陪坐在傅小官身旁,燕小楼在左侧坐下,取了水煮起茶来。
“听闻你和书兰就要订婚了?”
傅小官微微一怔,你这大宰相居然关注着我这小虾米?
燕北溪知道此事不足为奇,毕竟大年初一那一天他和董书兰去拜访过那些亲戚,并且在董书兰的三舅家里,这燕熙文还曾去过。
“嗯,待我父亲来了上京就把这事儿先定下。”
燕小楼拧壶的手微微一抖,燕北溪的眉梢轻轻一跳。燕熙文面上倒没有什么反应,就是在心底里一声叹息。
“今日请你前来,是老夫心里有些疑惑,想要听听你的看法。至于你和书兰之事……老夫以为在未能解决你和九公主之事之前,恐怕难以顺利。”
傅小官仔细一想,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他燕阀对书兰还有什么想法,而是事涉九公主,这尊卑有序,陛下就算是同意将九公主下嫁傅小官,九公主也是要排在董书兰之前的。
虽然傅小官从未曾想过这二位还要分出个大小,但在旁人的眼里,这大小显然是必须清楚的。
那么……自然就不能先向董府提亲。
可为何董尚书当时没有提出异议?
傅小官微微颔首,笑道:“这事儿我倒是欠了考虑,请问燕宰有何疑惑?”
燕北溪捋了捋胡须,开口问道:“我曾在这院子里种了一畦韭菜,却因疏于打理导致杂草丛生,已难以分清哪一颗是韭菜,哪一颗是杂草。我想问你……是应该将韭菜和杂草全部铲除干净重新再种,还是多花一些精力去将那些杂草除去?”
(注1:来自洛神赋)
第一百九十一章 鱼与熊掌
燕小楼抬眼看向了傅小官,心想他会如何回答呢?
燕熙文蹙眉沉思,心想若是爷爷问自己,自己该如何回答呢?
傅小官也收敛了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心想这韭菜果然在哪个年代都是倒霉的。
他没有料到燕北溪会问出这个问题,这可不是韭菜与杂草的关系,而是问的当前所面临的朝局。
他没有去揣测燕北溪想要的答案,过了数息,他开了口。
“《孟子.告子上》有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这是孟子的选择,至于燕宰之问,小官以为若是那一畦土壤已经贫瘠,倒不如不管,待得这冬至时候,一场大雪菜也没了草也没了,却尽皆化为了肥料改善了土壤。但若是土壤本就肥沃……那么就慢慢的除草吧,至于会伤及韭菜,这在所难免,最终的结果却是好的,剩下的韭菜会更加茁壮的成长。”
这一席话颇为讲究,他以鱼和熊掌开头,表明了取舍的关系,意思就是圣人对此也只能选择其中之一,那么燕宰你也只能做出选择。
而今朝廷腐败极为严重,陛下显然是做出了选择,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宰辅,自然需要跟随陛下的脚步,去做出正确的取舍。
而他所说的那一畦土壤若是贫瘠,意思就是国力如果空虚,那不如放任不管。这句话其实有些大逆不道,因为放任不管,待得一场大雪将这草和菜都给消灭,意味着虞朝的衰亡。
显然,这是绝对不可取的。
可这却又是一个事实,就像一颗早已腐朽根子都已烂尽的老树,就算想救,也再无可能救得回来。只能眼睁睁看它倒下,然后看着新的树木生长起来。
傅小官并不知道虞朝现在究竟有没有病入膏肓,但燕北溪定然知道,所以他还是说了出来,这就要看燕北溪自己的选择了。
燕小楼细细思量,不是很明白傅小官的意思,她斟满了四杯茶,给爷爷和傅小官递了过去,看了看爷爷,此刻燕北溪的神态也极为严肃。
燕熙文斜乜了傅小官一眼,心想这家伙的胆子也够大的,若是自己,必然是选择将那杂草除去。
至于土壤……大家都生活在这畦土壤里,那就想办法慢慢将它改善。
过了许久,燕北溪点了点头,并没有对傅小官的这番话发表意见。
“我于春天里在那池塘中养了许多鱼,然后种了莲藕,还有许多的水草,希望这些鱼能够快乐的生活。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几只猫,它们总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去那池塘中抓走了鱼,于是鱼越来越少。为了那些鱼,我便养了一条狗,希望这狗能够将猫赶走,可结果……这猫和狗居然坑壑一气!”
“我且问你,是赶走猫呢?还是逐出狗?”
这特么的,傅小官又摸了摸鼻子,觉得这宰相大人应该去当和尚,定然会成为一代高僧。
有什么话你老人家直说不就得了?
偏偏要打这种机锋,这种问题的回答很累人的好不好!
这意思是虞朝而今面临的局面。
虞朝就是这池子,而那些猫代表的就是虞朝周边别的国家,而狗所代表的意思是虞朝的那些军队。
这么看来虞朝的军队也有问题,他们非但没有起到保家卫国的作用,甚至还勾结别国势力蚕食着虞朝的利益。
所以傅小官没有回答而是俯过身子很认真的问了一句:“当真有这么严重了?”
“倒还不至于。”
那这意思就是有点严重了。
傅小官皱起了眉头,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很干脆的说了一句:“我打狗,从不看主人,燕宰以为如何?”
那就是先打狗了!
燕北溪不置可否的一笑,这话没有给他留脸面啊,这小子倒是直接的好,难怪陛下要以他为剑,确实锋利,只是太过刚而易折,在他看来这并不是好事。
但转念一想,这偌大虞朝,上下官员数以万计,如果不能快刀斩乱麻迅速将一应危险消除,一旦陷入了某种僵局之中,那么这虞朝可就真的危险了。
作为大虞的既得利益者,燕北溪当然不希望虞朝出现问题,可同样,他也不希望燕阀的利益受到太大的损失。
对于陛下之棋局他已然看清,明白今年是最为关键的一年。陛下是定然要整顿朝纲的。彻查赈灾贪墨,借此机会斩去各大势力延伸出去的根须这仅仅是第一步,而下一步……必然会落在这朝堂之上。
至于陛下为何会将那些人犯不审而斩,燕北溪也看得明明白白。
边军不稳!
尤其是东部边军!
而偏偏东部边军的主帅是他燕北溪的第三子燕浩初!
那么陛下想要整顿朝纲,就必须先稳住边军,结果自然而然,要么换帅,要么……斩帅。
对此,燕北溪必须做出决定。
而他的路只有一条,主动交出东部边军主帅之虎符,保全燕浩初平安。
这是燕北溪最不愿意,却偏偏又绝无选择的法子。
那东部边军主帅之位,当初可是花了极大的代价,谋划了许久才拿到燕阀的手里,现在却要交出去,燕北溪的心里是极为不甘心的。
就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傅小官说话了。
“既然宰辅大人问了我两个问题,我也冒昧的问宰辅大人您一个问题。”
燕北溪抬眼看向傅小官,傅小官好整以暇的说道:“我就是举个例子,宰辅大人不要多想。话说有一日东部边军主帅燕大将军率领军队于洗马原上同夷国红翎军一战……”
燕北溪陡然蹙眉。
傅小官不以为意,又道:“眼见双方战事焦灼,胜负难定。就在这时,武朝的北望川远远的射了燕大将军一箭。这一箭正中燕大将军右臂,而且,这是一支毒箭。众将领请燕大将军回城疗伤,但燕大将军因战事紧要,而坚守战场,直到数日之后,夷国兵败,退出洗马原。”
燕北溪的那双老眼死死的盯着傅小官,视线之锋锐,令此间的暖炉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燕熙文大惊,燕小楼大急。
他们从未曾见过爷爷如此凌冽的表情。
傅小官似无所觉,他又道:“凯旋回城之后的燕大将军找来大夫,大夫看过之后问了燕大将军一句话。”
“大夫问的是:此毒已入膏肓,若要救治,有两个选择,其一是刮骨疗毒,这会很痛很痛,还会痛很久,好处是保全了右臂。其二是断其右臂,就痛这么一下,只是以后少了一只手恐怕不会太方便。那么大将军如何选择?”
傅小官对视着燕北溪的视线,丝毫没有退让。
“那么小官请问宰辅大人,宰辅大人如何选择?”
燕北溪忽然笑了,眼里那锋锐消失不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端着茶盏喝了一口,看向了窗外。
窗外阳光正好,梅花正艳。
“我这孙女燕小楼于昨日及笄,尚无婚约在身。”
燕北溪没有回答傅小官,而是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
燕小楼顿时羞红了脸,傅小官却吓了一大跳。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尚未来得及开口,燕北溪却又转了个弯,“中书省而今缺了一名谏议大夫,枢密院主管军事也缺了一名鉴书枢密院事,都是从四品的官职,但手握实权,算是真正进入虞朝中枢。”
他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良禽择木而栖,你是聪明人,我希望正月十五前能够得到你的答复。”
那背着大刀的老人直到此刻才抬头看了一眼傅小官,当然,傅小官也看了一眼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虽然未见火花,但傅小官分明感觉到了一股凌冽杀意。
背刀老者跟随着燕北溪走了出去,问月轩里安静下来,只有那暖炉中的炭火偶尔发出啪啪的声响。
过了许久,燕熙文摇了摇头说道:“你不应该拿我三叔举例。”
傅小官点了点头表示承认,并没有给燕熙文说,有些事,只有切肤之痛,才能令他这爷爷真正的去正视。
当然,傅小官举的这个例子有他更深一层的意思。
宣历元年东部边军秦同所部在洗马原与夷国红翎军团一战,据白玉莲所说,他们在杀出重围之后在虞朝的边境修整,秦同却被武朝一代武圣北望川一箭给射死了。
白玉莲说是上京费老太师以一张破日神弓请动了北望川,击杀了秦同,并将那一战定为大败。而后东部边军大调动,昔日的主帅费邦入了朝堂任了兵部尚书,而燕北溪的第三子燕浩初出任了东部边军主帅。
傅小官此问之第二层意思,就是想看看秦同之死,是不是有燕北溪的影子,因为无论怎么想,那件事燕阀的收益最大。
这是在打草,至于能不能惊蛇,傅小官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很冒险,这可不是一条小蛇,这特么就是一条巨蟒好不好!
可他还是这样问了,因为他知道陛下肯定是希望他这样做的,只是他没料到燕北溪居然再次向他伸出了橄榄枝,而且还极其诱人。
他向燕小楼看去,讲真,这姑娘可真的是个尤物。
可燕北溪递来的橄榄枝他不敢接啊,因为有毒。
还特么可能是剧毒!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最后一个
燕小楼脸上的红霞未褪。
她的心里砰砰直跳,因为爷爷的那句话。
那句话的意思很明白,只要傅小官点头,她就是傅小官的人了,可傅小官会不会点头呢?
她不知道,所以少女的心充满了期待,却又非常忐忑。
她并不理解傅小官举的那个例子是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有些荒唐,因为燕浩初是她的父亲。
想来傅小官是不知道的,不然他怎么会举出这样的例子?这可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傅小官还真不知道,此刻他才笑着对燕熙文说道:“举那个例子你别放在心上,并没有别的意思,宰辅大人是明白的,这就行了。”
燕熙文看了看燕小楼,然后瞪了傅小官一眼,“我三叔是小楼的父亲。”
傅小官这才傻了眼,连忙抱拳赔了个不是,“看我这张嘴,真对不起,我是真不知道他是你父亲,要不这样,眼见着也快到中午了,我请你们去四方楼吃个饭,一来给小楼姑娘赔罪,二来就当是给你送行了。”
然而燕熙文却没鸟他,“吃饭就不必了,我还得去听听父亲的教诲,我也不留你吃饭。”说着他转头对燕小楼说道:“妹妹你且将这里收拾一下,我送他出去。”
“嗯。”燕小楼应了一声,抬眼看了看傅小官,心想今儿个怕是得不到他的一句话了。
燕熙文带着傅小官向外面走去,低声问道:“爷爷的话已经说了出来,你是怎么想的?”
“熙文兄啊,你应该是了解我的人,我这人真的胸无大志,真的就想当个逍遥小地主。我估计你不相信,你这么想,人活一世,短短一生。我又不缺银子,又是心性洒脱之人,我何必去掺和庙堂之上的事呢?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哪里有西山呆着舒爽?”
对此燕熙文未置可否,傅小官有济世之才,他真能耐得住西山的寂寞?
“那我妹妹你准备怎么办?”
傅小官这就尴尬了,“我和你妹妹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不瞒你说,我就是怕你担心,每次见面有你妹妹在我可是多看她两眼都不敢的。况且我的事你都知道,这鸳鸯可不能乱点。”
燕熙文停下了脚步,看着傅小官的视线有些沉重。
“现在的问题是我妹妹喜欢上你了,倒不是因为爷爷那句话。你那红楼一梦把她害得不轻,我是劝过她的,可我越劝她那心地似乎就越坚定。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是希望妹妹幸福的,这事儿你不接下,她如何幸福?”
没有给傅小官辩解的机会,燕熙文又说道:“我那妹妹不比董书兰虞问筠差吧,你小子究竟何德何能啊?你当不当官我不管,可妹妹这事儿你必须接下,不然她定会伤心,如果那样,老子真的豁出去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
这特么的……傅小官居然无言以对。
“我说……”
“说个屁!行了,这事儿就这么着了。回去我就对妹妹说你已经应下,只是因为九公主的原因,还不能上门提亲,你走吧。”
“我不能走啊!”
“怎么的?赖着想吃午饭啊?这也可以,那我们回去。”
“不是……”
“没有什么是不是的,你特么是个男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我妹妹都没嫌弃,你特么难道还有意见?行了行了,我真的很忙,你也快回去。”
就这样傅小官楞是没有说出一句话就被燕熙文给推出了燕府,当他回头再看时,那扇朱红的大门正徐徐关上,燕熙文对他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向里面走去。
傅小官一声叹息。
张沛儿的事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哎……这年头女子的坚贞可让他开了眼界,哪像前世,一句话可能就结了婚,一句话可能又离了婚,那种寻死觅活的事情是极少发生的。
那么现在怎么办?
那个站在亭子下,穿着一身白衣,扯着一支红梅的人影儿仿佛就站在他的面前,如此的清晰,又如此的美丽。
可是……她是燕阀的小姐姐!
傅小官摇了摇头,上了马车,往傅府而去。
苏苏就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一根还剩下两颗的冰糖葫芦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一脸愁容的傅小官忽然说了一句:“男人,就是虚伪!”
……
玄武湖傅府,陶然亭。
阳光洒落在冰封的玄武湖上,那茫茫白雪便散发出了璀璨的光芒,有些刺眼,傅小官收回了视线,回到亭子中坐下,对于如何解决燕小楼一事依然没有眉目。
无论燕阀有何问题,在傅小官看来,燕熙文和燕小楼都是无辜的。
燕熙文初为县令,为那瑶县而奔波,着实是想要作出一番事业。
而燕小楼不过一闺中女子,根本不可能掺和到家族的大事,如果因那鱼池之殃而香消玉损,这也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燕北溪!
这老狐狸果然厉害!
这是他抛出的第三个问题,傅小官却无法作出解答。
苏柔手持红线走了过来,在一旁坐下,一边穿针一边说道:“那老者是个一流高手,应该是刀山的段云愁。算起来还是白玉莲的三师伯,自创了断云刀法,走的是最为刚猛的路子,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倒没想到投了燕家。”
苏柔将那针穿好,抬着细细的眼睛看了一眼傅小官,“那小楼姑娘可是个好女子,就算燕阀与你不对路,可那非小楼姑娘之错,你且得要分清楚。”
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多!
苏苏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这是她昨儿个弄的,就在陶然亭。
此刻她咯咯咯大笑,“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初二那天你喝醉了,可是小楼姑娘把你服侍到床上的。人家一黄花大闺女都没嫌弃,也不知道你嫌弃个啥?要是我,我就当面答应下来。你情我愿的事情,哪里需要去想那么复杂!”
就在这时,董书兰走了过来,远远的听见了苏苏的笑声,然后隐约听见了苏苏的这番话。
她有些好奇的问道:“啥事啊那么复杂?”
“书兰姐姐你来评评理,你和他两人相爱,可有受到家里的影响?我可是听说你曾被禁足,那你说说这禁足影响你喜欢傅小官吗?”
董书兰大囧,这事儿怎么能问出来呢?
不过苏苏本就是个单纯的小姑娘,董书兰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她白了苏苏一眼,说道:“有人曾经写了一首诗,这诗里呢有这么一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感情的事儿自然是两情相悦心有灵犀。在我看来,和家庭无关,也和别人无关,就是一件很单纯很纯粹的事——小苏苏,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自然也就知道了。”
“看看,看看,我就说嘛,书兰姐也是这么理解的。所以,喂喂喂,傅小官,那事儿你是不是想多了?”
董书兰看向傅小官,傅小官耸了耸肩,双手一摊,将和燕北溪见面一事仔细的说给了董书兰。
董书兰皱起了眉头,燕小楼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却不是主要的原因。
“你这事有点唐突了。”
“嗯,我的意思是试试燕北溪。”
“燕阀依然是虞朝第一门阀,况且现在朝局并不明朗,说句大逆之话,而今燕阀已成了气候,无论是在庙堂之上,或者是在军旅之中,而且上京传言燕阀支持的就是大皇子。这太子未立,若是陛下……他燕阀完全有能力支持大皇子上位。假如发生,你今日之言可就埋下了祸根。”
董书兰的一席话顿时令傅小官警醒。
确实大意了!
陛下之意他明白,可他没有考虑到陛下接下来的举动是否能够成功。
他的思维陷入了惯性之中,以为一国之君想要变革,并下定了让这个国家乱上几年的决心,心里肯定是有把握的。
可万一陛下是无奈之举,是迫不得已选择的一条路……这特么是很有可能翻车的!
傅小官仰头闭目,深吸了一口气,一向小心谨慎的自己,却偏偏在这时候冲动了,实为不智!
“这事……我欠考虑。”
“你也不必太在意,毕竟虞朝是陛下的虞朝,就算是有人想要翻天,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傅小官点了点头,却又听董书兰说道:“若是想要防患于未然……”
董书兰咬着嘴唇瞪了傅小官一眼,“小楼那姑娘,确实是不错的,不过,你最好再问问问筠的意思。”
苏苏又咯咯咯笑了起来,“还是书兰姐有主见,你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得了便宜还卖乖,想啥呢?”
董书兰又瞪了苏苏一眼,这小妮子,这破事儿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傅小官本就如无根浮萍,他哪里经受得了来自燕阀的风雨!
想来这是燕北溪最后一次对傅小官示好,若是傅小官还不知趣,接下来恐怕他就会面临燕阀的全面打压。
就算是陛下或者尚贵妃能护得傅小官性命,但燕阀一日不倒,傅小官在朝堂之上便一日难行。
自己这亲事都还未曾定下,却平白无故又多了个女子,董书兰心里当然不欢喜,她幽怨的瘪了瘪嘴,“这是最后一个!”
第一百九十三章 改变细雨楼
傅小官思忖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这事儿你也别担心,至于燕小楼……我虽然与她见过几面,此中却并未掺和任何感情。燕阀是虞朝的一颗大树,燕北溪轻易是不会让这颗大树倒的,他很明白燕阀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陛下。我以为在开朝之后,他会叫回燕浩初,并让燕浩初辞去东部边军大将军一职,以此来向陛下表明他燕阀的心思。”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岂不是自断手臂?”虞问筠问道。
“他老了,放心吧,他不敢去赌!”
与此同时,在深严的燕府内,燕北溪和燕师道正对坐于书房之中。
燕师道同样也问了一句为什么。
燕北溪沉思良久,说道:“我老了,陛下却正当壮年,我不能拿燕阀上下数千号人的命去博一个难以预料的结果。”
“所以必须让出东部边军?”
“傅小官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当时没有回答,刮骨疗毒和断其一臂都是痛在自己身上,区别仅仅是一个长痛一个短痛。俗语说长痛不如短痛,那不如就断其一臂。”
燕师道眉间一紧,燕北溪却淡然一笑,又道:“他并不是给我提出问题,而是很明确的指出了问题,留给我的仅仅是选择,无论哪种选择,燕阀都会受到极大的损失。当然,仅仅让燕阀受损是不公平的,既然要保全这个国家,别的家族也得断其一臂,要痛就大家一起痛一次吧。”
“父亲有何计划?”
“大皇子不是喜欢打仗吗?就顺着推一把,东部边军主帅挺适合他的。”
“这……陛下恐怕不会同意。”
“不,陛下会同意。”
燕师道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肯定,这大皇子一旦离开了上京,要想再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如果陛下留他在上京,说明陛下有意立他为储君,可若是陛下真的同意……那他这储君之位可就难争了。
“如果大皇子去了东部边军,那么西部边军的主帅薛定山就必须调回来。”
薛定山是大皇子虞问天和四皇子虞问书的舅舅,此人深得陛下信任,自薛冰蓝难产仙去,陛下登基,册封曾经的太子妃薛冰蓝为皇后,同时也任命了薛定山为西部边军大将军。
向来低调的上京薛家,两女嫁与陛下,就算是薛冰蓝死了,依然被追封为后,足见陛下对薛冰蓝之深情,也足见陛下对薛家之浩荡皇恩。
所以要想动一动薛定山,是很困难的事情。
燕北溪摇了摇头,“薛定山动不得的……先就这样吧,我累了,别的事情我再想想。”
燕师道抬头向父亲看去,才发现父亲果然露出了倦容。
就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他的脸上多了许多岁月刻下的沟壑,他的眼睑已经松弛,此刻就耷拉着,看不清那双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
燕师道躬身退下,站在院中的雪地里,看向了角落里的那一畦地——去岁春,父亲在那一畦地里种了许多韭菜,然而却因为朝事忙碌无暇管理,最后变得杂草丛生,那韭菜都被杂草淹没,分不清何为韭菜何为杂草。
犹记得那个清晨,父亲看着那一畦地看了良久,最后一笑,取了一把小锄头,将那地给彻底的翻了个底朝天。结果没过多久,那地里又长满了杂草,父亲便没有再去理会,当秋至,地里的杂草尽皆衰败,当冬至,那地里除了积雪,便再也看不见杂草的痕迹。
现在父亲陷入了两难之境,虽然他已经下了决定,可燕师道明白这个决定下得何其艰难!
刮骨疗毒,自断手臂,真的必须这样去做吗?
傅小官问那一句话究竟还有没有别的意思?
他难道知道洗马原之殇的内情?
不然他怎么知道北望川在那地方射了一箭?
父亲为何没有作出将傅小官致死的决定反而还想将小楼嫁给他?
燕师道百思不得其解,低头向他的府邸走去,东部边军轻骑兵统领费武已于年三十那个最热闹的夜里回了上京,此刻正在书房里等着他的意见。
……
……
年公公于申时来到了傅府。
“前些日子小主子着老奴所调查之事……那第一件因为远在岳州的原因,没那么快传回消息。这第二件是水月庵的,请公子过目。”
在离宸轩里,傅小官与年公公相对而坐,年公公手里拿着几张纸,此刻递了一张给傅小官。
“这第三件事,这是西部边军大将军薛定山的一应资料,也请公子过目。”
傅小官拿着第一张纸看了起来。
“水月庵始建于前朝宏德三年,距今有五百六十余年历史。此中供奉着女娲神像,在前朝时候香火鼎盛,而今早已没落,极少再有人前去祭拜,其原因并无史料记载,民间传言前朝末代帝王因对女娲神像不敬,导致前朝覆灭,而后女娲真神远去,此庵再无灵性。”
“而今水月庵仅一老尼侍候,其真名为陈曦云,其法号为不念师太。于泰和二十年入庵,至今已有四十二年余。接到命令至今已有五日,未曾发现有人入庵,三百五十四楼将继续监察,直到此命令取消。”
傅小官皱起了眉头,咬了咬嘴唇,将这张纸放下,问道:“这老尼如今多少年岁?”
年公公一怔,情报上没说呀,他摇了摇头。
“这老尼在入水月庵前在哪里?在干什么?其家在何处?可有亲人?”
年公公就懵逼了,偌大的上京上百万的人口,除非是去金陵府尹翻看几十年前存留档案,否则哪里会知道?所以他又摇了摇头。
傅小官呵呵一笑,脸上顿时阴沉了下来。
“说句你或者你们不爱听的,这细雨楼……不过如此!”
年公公脸色一变,这细雨楼可是尚贵妃花费了偌大心血才建立起来的,是尚贵妃引以为豪的一件事,到了这傅小官的嘴里却得到了这样一句差评,他当然想要反驳,可傅小官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
“所谓情报,便要明白涉及其中的所有人和事的来龙去脉!若是不知道因,如何知道果?若是只看其表面,如何探查其深处所藏?”
“你把我的话传达下去,此后,细雨楼各部无论是送来的情报,还是下达的命令,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你记住了,是每一个细节!”
“细节决定成败,刨根方能究底!”
“另外,细楼的管理方式不对,这些情报到了你手里,你再转给我,这其中你自己说说耽误了多少时间?若是紧急事件,等我知道黄花菜都凉了。所以年公公啊……”
傅小官严肃的神色忽然散去,露出了一抹微笑,他为年公公斟上了一杯茶,抬眼看向年公公,很认真的说道:“从现在开始,所有情报直接送到我这里,至于宫里……你们慢点知道也并没关系。这是我的意见,还请年公公转告尚贵妃,若她不喜,这细雨楼,说实话,对于我而言不过鸡肋罢了。”
年公公怔了怔,也笑了起来,“如此,老奴就回禀贵妃娘娘,想来娘娘是会同意的,毕竟凤剑娘娘已经交给了你,就意味着你可以对细雨楼做任何的变革。”
“如此,甚好。”
他又拿起了那一叠关于薛定山的资料看了起来,并又说了一句:“呆会你回去就把我的命令传给十二楼,叶无岁这人……不和我意,我去买茶他居然收我银子!唔,暂时先别告诉他,等我找到合适的人,就把他替换下去吧。”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年公公心里却大吃一惊。
他当然不是吃惊于傅小官买茶十二楼收了他银子,而是傅小官这番言语背地里的意思。
前一番话是要掌权,这一句话是要清理了。
这小子胆子也真够大的,看来尚贵妃果然没有看错他。
细雨楼并不完善也不严谨,作为一个刺探情报的秘密组织虽然局已经布下,但其中还存在诸多问题,尚贵妃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她身为贵妃,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精力去打理细雨楼。现在交到傅小官的手里,尚贵妃本还担心这小子不会重视,这担心倒是多余了。
“细雨楼一应安排都以公子之意见为唯一标准。”
“嗯……薛定山,此人的妻子是席寻梅的妹妹席花……”
傅小官又皱起了眉头,问了一句:“这席家,虞朝的战马是不是几乎都由席家提供?”
“回公子,正是,席家主营牧场,其家主、席致而今年六十五,并未住在上京,而是住在三大牧场之一的漠南牧场。席家经营牧场始于前朝,在前朝覆灭之前,席家为大虞开国帝君提供了许多优良战马,助大虞一举消灭了前朝。大虞建国伊始,便将虞朝三大牧场交给了席家经营,开国皇帝还亲手写了一纸与国同休的字副赠与席家。”
傅小官拿起了第二页继续看着,“这么说,席家相当于有了一个护身符?”
年公公点了点头,“差不多那意思,席家受到历代皇帝之恩宠,但也很是低调,这朝堂之上也仅仅只有席寻梅一人为官……还有去岁榜眼席爽,席寻梅之长子,外放去了西京河南府任了巩县县令一职,想来就快离京。”
“嗯,你去吧……顺便叫叶无岁来见我。”
第一百九十四章 菩萨心肠 金刚手段
傅小官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将薛定山的资料看完。
单凭这份资料来看,这薛定山倒是个人物。
宣历元年,陛下追封薛冰蓝为皇后,便任命了薛定山为西部边军大将军,而今已经八载过去,他也确实将西部边军打理得井井有条。
至少在虞朝和樊国的边境上,这八年来两国相安无事。
此人于泰和三十五年在稷下学宫求学,主修军事谋略,那年,他十七岁,而今他四十四岁。
这份资料里没有关于他十七岁之前的事,但却说了一句薛定山使一把刀,刀长两米,刀重四十四斤七两,这么看来这人是会武功的,不然哪里使得动这么重的刀。
傅小官要看薛定山的资料只是因为这人是大皇子和四皇子的舅舅,陛下一日不立储,这两个皇子之间的争斗就不会停。而种种迹象表明去岁他被劫持之事,和那四皇子似乎有些关系。
那么他必须弄清楚这四皇子究竟具备什么样的实力。
而今只知道两处,一是雨花台,二就是薛定山。
四皇子的母亲安贵妃他未曾见过,不知道是何等样的女子,但既然生于薛家,想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主。
这特么的,傅小官就弄不明白,自己一无名小卒,你堂堂一皇子盯着我干啥!
要动四皇子当然不容易,至少他现在还完全没有这个资本。
现在只能暗地里去查,至于机会,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
没多久,十二楼叶无岁一路小跑进来,他噗通一声就给傅小官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道公子就是……”
傅小官一挥手皱起了眉头,“起来吧,我就问你一件事,我要的关于费安的记录呢?”
叶无岁慌忙从袖袋中取出了几页纸,“都在这,都在这,请公子过目。”
“我叫你起来!”傅小官声音大了两分,吓得叶无岁一激灵慌忙站起,垂首立在傅小官的身侧。
傅小官拿起那些纸页看了起来——“年三十晚,南岭郡郡守带一仆人于卯时进入南岭别院,于子时离开,此夜再无人来访。”
傅小官抬起头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时候?”
“回公子,今日是初六。”
“那为什么三十晚上发生的事情,你现在才给我看?我如果不叫你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给我看了?”
叶无岁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不是,公子,这并不重要,南岭郡郡守大人本就和费安交好,每年都会去拜访费安,小人以为,以为……”
“你以为个屁!”
傅小官大怒,“啪”的一声将这资料拍在桌子上,豁然站起,咬牙切齿的就想给这货一脚,想了想,这一脚没有踹出去,他问道:“南岭郡郡守带的那个仆人是谁?”
叶无岁哪里回答得出来,此刻他无比惶恐,想着细楼的刑罚,顿时鼻涕眼泪又流了出来。
傅小官忽然将他扶了起来,轻言细语的说道:“行了行了,不是什么大事。接下来继续监视费安,另外我再交给你一件事,你若办好了今天这过错就一笔勾销,你若再出岔子……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
“小人一定办好,一定,请公子吩咐。”
傅小官取了笔墨纸砚,自个细细的磨着墨,然后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文章。
“这东西你现在抄录一份。”
叶无岁爬起来一看:天下第一罪人费安!
叶无岁尚未平息的心又猛的一抖,这新主子是要干啥?
然后他看向了后文,愈发恐惧,就连拿着纸的手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上面详细的描述了宣历二年南部边军大败,费安指使其副将林平屠杀一村八百村民,斩其人头送往上京表功之事的始末。在此文的末尾,文字极其尖锐,言说费安狼子野心必遭天谴,言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还言说那八百村民之魂魄未散,必将化为厉鬼索其性命云云。
这简直就是一张讨伐檄文,事涉前南部边军大将军,虽然没有任何一个字指向费家,可费家哪里能够脱离干系。
这文章若是传了出去……叶无岁难以想象这上京会发生什么,那朝堂之上又会发生什么。
他以为傅小官让他抄录一份这东西便是投名状,可在他战战兢兢的抄录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如此幼稚。
“很好,我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去找一处书局,将这文章印制万份,记住,至少一万份,必须在正月十五前印好,然后在元宵夜里,派人将这文章散发出去,人越多的地方越好,比如兰庭集。”
傅小官将他自己写的那份放在暖炉里,化为了一缕烟雾。
叶无岁此刻拿着自己写的这张纸,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办不到?还是害怕了?”
傅小官一声叹息,这种人怎么能够胜任搞情报呢?简直没用好不好!
“用最普通的纸,找上京之外某个郡县的小书局,多给点银子,散发这文章的时候多动动脑子——不是,你如果做不到我就叫别人去做,你这模样我看着难受,要不我就叫年公公把你领去算了。”
傅小官真不耐烦了,这特么什么人啊,还担任着十二楼的楼主,得叫白玉莲安排几个人过来,这特么的必须换掉!否则哪里能做成事情!
“啊不不不,小人可以,小人就是……有些害怕。”
“你家在梨花巷子,家里有妻妾三人,有子女六个,你给我记住了,若是出了漏子,我保证他们全部死绝!”傅小官一脸阴狠,哪里像个未满十七岁的少年。
“小人一定办好,请公子放心!”
苏苏一直在外面看着,脸上露出了疑惑,这人看不懂啊,怎么一会一个样子。
嗯,怎么说呢,苏苏想了想,那就是一会像二师兄,憨憨的很可爱,一会像四师兄,不苟言笑却杀伐果断,一会又像五师兄,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那究竟什么样子才是他真实的模样呢?
苏苏迷糊了,转身向陶然亭走去,坐在了秋千上,荡了起来,看向依然在绣花的三师姐,说道:“他……似乎就是个戴着许多面具的人。”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苏柔抬起头睁开那双细细的眼瞅了苏苏一眼。
“但他真实模样却只有一个。”
“那是哪一个呢?”
苏珏放下手中的书,回了一句:“菩萨心肠,金刚手段。”
苏苏瞪大了眼,想了很久,依然没有想明白。
傅小官也走了出来,一脸阳光,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发怒的模样。
“大师兄,有一件事得请你出手才行。”
“什么事?”
“我要两张地图,其一是南山皇家猎场的地图,其二是……这上京城的城防地图。”
“三日后给你。”
“行!”
……
……
蝶仪宫年公公将与傅小官见面会谈的详细经过讲给了尚贵妃,尚贵妃露出了一抹微笑,对虞问道说道:“你看,他终于对细雨楼动手了,只是力度还是小了一些……他接手细雨楼时日尚短,你再看着,他会把细雨楼彻底的改变。”
“可他这样一做,他的身份就会暴露出来,此后行事岂不是更不方便?”
“这正是他想要的,此举他释放了两个信号,一个是给敌人看的,让那些人明白有本宫为他撑腰,也让那些人行事有所忌惮。其二嘛就是给本宫看的,让本宫知道将细雨楼交给他是正确的事。”
虞问道心想这丫的小心思居然这么多,“可他若是把旧人都换了,母妃如何掌握天下动向?”
“你又错了,我不需要掌握天下动向,也不需要掌握那些人,我只需要掌握一个傅小官就行了。”
“不是,母妃您就那么相信他?”
尚贵妃迟迟没有开口,似乎在回想着什么,然后才笑道:“这天下娘信任的人不多,但傅小官是其中的一个。你若无事,娘想说你真可以跟着他学学。”
虞问道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吧,母命难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给他说这句话了。
“妹妹这两天去哪了?”
“太后叫去了,说是请了一个戏班子,正在排练红楼一梦,正月十四太后七十寿辰会在慈宁宫里唱上一出,到时候你若喜欢也可以去看看。”
虞问道瘪了瘪嘴,“这事儿儿臣可就不去掺和了,没劲。”
“可若是太后要在正月十四召见傅小官呢?”
虞问道愕然,心想太后召见傅小官难不成是要将妹妹的事儿定下?
傅小官而今距离封侯拜相八字都没一撇,若是妹妹要下嫁,只有改了那规矩,这事儿前两天听父皇说过,但母妃的意思是这种事最好还是由太后出面,如果是太后提出来,陛下当然只能听命,那么陛下再提出来那些朝臣们就没了反驳的借口。
太后喜欢九公主,太后愿意改了那规矩,难不成陛下还能反对?
这便是孝,陛下无法反对,那群臣也更没有理由反对,那么妹妹和傅小官的事儿顺理成章的也就成了。
“所以正月十四太后寿辰会请一些老臣,而太后要见傅小官的日子定在正月初十,还有四天,成与不成,就看正月初十太后高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