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内鬼(下)
清晨的回春堂病人虽然不多,但也一如既往的热闹。看病的,跑腿的,煎药的……各个忙得不亦乐乎。
张小六拿着抹布一下一下擦拭着台面,神情异常专注。
他不懂药理,只认得几个字,在这里就打打杂跑跑腿,偶尔人手不够的时候也能抓两贴药,都是最简单的工作,可工钱却是万香楼的两倍!而且这里的人都异常和善,他若是不认真干活可就对不起李公子了!
心中这么想着,张小六干得更加卖力。
“嘿,小六!”
肩膀被人从身后拍打了一下,张小六回过头,发现是昨天请假的小贝,便也笑着回应:“小贝早啊,身体好些了吗?”
“那是!”小贝拍了拍胸脯,毫无特色的脸上神采飞扬,“哥的身体倍儿棒,一点小病而已,一天就好了!”
看他本就细小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张小六也是乐了。寒暄一阵之后,两人便和往常一样各干各的。
小贝连抓了几副药送去内堂去煎,一时间也没有其他的活,便对张小六招了招手,“诶,小六啊,昨天我不在有发生什么事吗?”细小的眼睛注视着张小六,他略含深意说道:“尤其是什么特别的事……”
张小六一愣,憨憨地笑了:“能有什么特别的事,每天不是都这样?来几个病人看病咯!”说着,他又低下了头擦桌子,心中想起昨天高大人药材的事,但那件事李公子不让说,那就不说好了!
小贝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这个戆头,真是什么都不懂!心中狠狠把他鄙视了一番,小贝又嬉笑着问道:“就没来什么特别的人?”
特别的?张小六蹙眉,真的正儿八经回想起昨天往来的病人。他在万香楼呆了那么长时间,认识的贵人自然不少,平日里走门串户,寻常人家也是了然,现下也能道出个七七八八。
“东街珍宝斋的万掌柜来过,景府的管家也来过,还把郑掌柜请了去,住在小胡同的王大婶也来了,还带了一箩筐鸡蛋,说是感谢大夫将她儿子的伤寒治好了……”
小贝听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眼皮不断地翻着,忙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去干活吧。”再问也问不出个名堂,不过看样子也没有什么事发生。
心下吹了个口哨,小贝看着张小六离去,又瞅了瞅四周没什么人,这才拿出一张土黄色桑皮纸飞快地在药柜里抓取几味药,又迅速包好,自以为天衣无缝,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儿。
就在他打好结,将药交给张小六的时候,门口走进来了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大汉。犀利的双眸扫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了小贝脸上,微微有些暗沉。
明棋很快便收回了自己凌厉的目光,若无其事般地大步走到柜台前,朗声道:“我来取高大人的药。”
咯噔!小贝心中一紧。
平日都是小六送去府上的,怎的今日特地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略带几分心虚的目光转向张小六的手中,他突然想把药收回来,却已经被张小六交到了明棋手上。所幸明棋拿到后并未有什么特殊动作,仅仅转身离开,这也让小贝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小童急急忙忙跑进来,恰巧撞在了明棋身上,又是巧合地将他手中的药撞掉,偏偏更巧的,药包就这么散开,其中一堆药材掉了一地……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完成,谁都没有注意到明棋的手做了什么小动作,众人也只会当成是个意外,并不放在心上,可是小贝的脸却是霎时变得惨白。
郑掌柜闻声回眸,看着地上四散的药材有些惋惜,然而仔细一看,布满皱纹的脸不禁挤在了一块。
这……这是高大人的药?
郑掌柜颤抖地将地上的药一点点辨识,眉间皱纹越来越深,略带浑浊的老眼中瞳孔一缩,转而瞪向双腿打颤的小贝,怒问:“这是你给高大人抓的药?”最后的尾音有些颤抖,听得出来此时的他正在极力压制怒火。
这药要是给高大人吃了,不出事才怪!这小贝究竟在做些什么!
一滴冷汗从小贝额上划下,他偷偷瞥了眼脸色青黑的明棋,再一看他魁梧的身形,暗自吞了吞口水,当下跪在了地上痛哭起来:“哎呦喂!掌柜的,我真是该死啊!我把高大人的药方给弄混了!我该死啊!”
小贝强烈谴责着自己,边说还边抽打自己的脸,一下一下打得脸上红肿,眼泪鼻涕一股脑流下来,怎一个惨字了得?
若是平时,郑掌柜见着这种情况最多训斥两句,可这是人命关天的事,而且……“呸!你这抓得是什么药方!老夫行医数十年怎么从没见过这样开药的?弄混?你给谁的弄混了?把单子拿出来我瞧瞧!”
睁着眼说瞎话!真当他老眼昏花了?这事可是涉及到人命啊!还是朝廷命官的命……郑掌柜越来越不敢往后想。
小贝低着头,额上直冒汗,小眼珠滴溜溜转,正在思索该怎么回答,却被一阵大力从地上拎起来。
明棋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瞪视,咬牙问道:“说!是谁派你来的?”他倒要看看,谁敢加害高大人,今日定要揪出这个元凶!
“我……都是我弄错了……”小贝越说越小声,脖子往里缩了缩。他怎么可以随便把人供出来,钱都收了……
好啊!嘴皮子挺硬啊!明棋怒极反笑,随手一扬就把他掷出老远,伴着“砰”一声巨响,扬起了一地尘埃,而那个摔得惨烈的人正好落在卿黎脚下。
方才一直在门外看戏,现在见着这情况还真是有些暴力了……
卿黎摇着折扇站定在小贝面前,看他龇牙咧嘴捂着腿,嘴边笑意却更加浓了。
“小贝是吧。”卿黎蹲下身含笑看着他,满目温和却让对方觉得毛骨悚然。
小贝是认识这位李公子的,每次郑掌柜见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定然身份不凡。
捂着撞疼的腰,小贝挣扎着支起身子跪在地上磕头:“李公子,小的错了!小的不该给高大人的药弄错!可是小的是无心之失啊!李公子……”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卖力,引来了一堆围观群众,然而卿黎不甚在意。
到现在还在嘴硬?卿黎嗤笑。若是往常,有人对她磕头她会反感,会立刻让他们起来,然而面前这人却是影响到了她在乎的东西,那她也不用客气!
“裴爷。”卿黎对着门外轻唤了一声,随后便走进来一个五大三粗一身华衣的男子,胖乎乎的手指玩弄着扳指,不去看地上的人。
卿黎满意地看到小贝僵硬的神色,笑问:“还记得他吗?四海赌坊的裴爷。”
像是没看到小贝越来越白的脸,她懒洋洋地往门边一靠,清朗的声音刻意放大给每个人听:“你昨天在赌坊输了五百两,试问一个药僮哪来的这么多钱?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昨日可是请了病假的!”
含笑的眸光扫过,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清雅的气势却是凌厉逼人。
一桩桩矛盾被揭开,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小贝,显然他在说谎!
众人指指点点,小贝的身子已经软瘫在地上,一时间就像丢了魂,什么都说不出口。
明棋冷笑一声,一把抓起他往门外走,路过卿黎身边的时候还不忘恭敬说道:“多谢!”
卿黎颔首,不置可否。接下来如何处置是他的事了,于她来说,不过是清除了一个内贼而已……
第十七章 曼陀
距离上次小贝被带走又过了两日,据说他被明棋交给了京兆尹,严刑拷打了一番,终于把所有都招了。
虽然卿黎不赞同这种毁灭人道的方式,但这个时代向来如此,她也无力改变,而且最终的结果也与她最初料想的一般。
确实是陆府的管家给了小贝一笔钱,让他替换掉高大人的药,待高大人出事便可以将责任嫁祸到回春堂身上,那么卿家将会受到重创。
不过他们估计怎么都想不到,这么精细的计划却被一个曾经的店小二识破!
每每想到此处,卿黎都要笑弄一番,同时也不得不感叹自己运气之好。
陆源生在这件事里并没有被牵连进去,管家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了,原因便是上次寿宴卿黎让陆家出丑,所以他怀恨在心,设计并计划了一连串的事。
明眼人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大家心知肚明是谁动的手脚,但是如今有了替罪羔羊,再加上陆家与辰南王府的关系,不得不卖了这个面子。只是那管家还有小贝,蓄意谋杀朝廷命官,被判了秋后处决。
这最后的结果卿黎并不意外,若是陆源生这么容易被扳倒,陆家也不会跻身四大家族之列了!
不过,这件事势必会对高大人产生影响,如此隔阂之下,陆家又是米粮生意,分属户部管辖,那这日后的运营证可就麻烦了!
少了米粮这个主要的收入,陆家就像是自断一臂,没多久便会不攻自破。除非……那只老狐狸还能想出什么其他的解救之法!
卿黎无所谓地笑笑,现在可没心情再去想这些盘根错节,反正都是以后的事,至少短时间内她可以清静会儿了。
上次购置的药材还未搭理,这两天她便一直都窝在回春堂的储物间里整理药材。
这批从西川采摘购买而来的药材有不少名贵品种,大多是水墨没有的,别人也识不分明。幸亏卿黎早些年在外游历,加上卿家医药藏书颇多,她对这些药草都较为熟稔,如今分类起来还不至于太过狼狈。
大约是采买之人不懂,将这些东西都乱七八糟混在一块,现在她是不得不将麻袋里的药物一株一株仔细分开,虽然是简单工作,但长时间如此也是枯燥乏味。
双手早就蒙上了一层药物碎屑,上好的锦缎沾上了污渍,卿黎都不去理会了,直接往一旁郑掌柜准备好的软榻上一躺,懒得动弹。
嗯,还是躺着舒服……
卿黎慵懒地伸了伸腰,侧过身看着散了一地的药材。
雪荷花、奇茸草、鬼爪藤……几乎每一种都是西川特产,也难为了他们千里迢迢运过来。
柔和的双眸似乎要沁出水来,卿黎视线一转,陡然眼前一亮。
只见她的软榻边缘的正下方安静地躺着一朵白花,花冠呈漏斗状,萼呈筒状,花瓣五片,上面分布着浅浅的紫色裂纹,花蕊淡粉,放到鼻端轻嗅,能够感受到一阵馥郁香气,随之而来的便是头部眩晕。
卿黎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将花拿开,欣喜地从榻上坐起身来。
“曼陀罗!”惊喜的呢喃出声,她倒不知还能在这堆杂物中找到这么珍贵的花。
曼陀罗是西川特产之一,花朵娇媚然而毒性极大,少有人种植,所以大多情况下都是野生的,然而它的生存条件又比较苛刻,因此存量较少,能够得到一两株已经是个很大的惊喜了!
卿黎暗自高兴着,突然储物间大门被砰地踹开,迎面而来一股凉风,刺得她睁不开眼。
因着早先卿黎交代了不许人打扰,他们自然不会这般不知趣,如今她心下也开始郁闷谁这么不懂礼貌。
凉风渐息,卿黎终于看清了来人,一时间表情有些僵硬。
凌逸辰?他又来干嘛?还找到回春堂来!
而且……用得着一看见她就脸黑成这样吗?
卿黎不解,她显然是忘了那日在马车上答应了他去王府的事。
本来今日凌逸辰兴冲冲跑去卿府找她,管家说她去回春堂了。行,他就等等,反正时辰尚早。
可是一连两个时辰,茶水都已经冲泡地无味了,这女人还不回来!
向来桀骜又霸道的战神大人怎么可能忍得了这种对待?他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这个死女人给无视了!顿时一股掺杂了愤怒、无奈和失落的火气腾腾往上冒,叫嚣着让他来回春堂找她。
可结果呢?
这个女人一身男装,灰头土脸地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朵花,表情还很……兴奋!
见鬼!
她宁愿对着一朵花展露笑颜,也不肯和他去王府!
憋了一下午的怒气已经濒临爆发,凌逸辰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肚子里翻滚着愤怒哀怨的情绪,甚至……有些无力!
“干什么?”卿黎一脸茫然,看他那张越来越黑的脸,不由地心里有些发毛。卿黎相信,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她已经死了无数遍了!奇怪了,她是几时惹到这位世子爷了?
干什么!她还好意思问干什么?看来她是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好!很好!非常好!
凌逸辰一双鹰眸瞪得老大,就差把她烧出个窟窿,脸终于彻底黑成了锅底,也不顾忌什么,大步向前一把就把她拉过来往屋外带。
看着地上被踩的七零八落的药材,卿黎感到一阵肉疼。拜托,这些东西带过来也不容易,可不是这么糟.蹋的!
想要挣脱凌逸辰的桎梏,可却遭到了他更沉重的怒火。
大约是不想拖延时间,凌逸辰便直接将她对折扛到肩上,一溜儿大摇大摆走出回春堂。
医馆素来都是人多口杂的地方,战神在水墨王朝的影响力也是可想而知,于是众人只看到身为战神的世子爷扛着一位公子出了回春堂内室,表情阴沉地可怖。
卿黎整日泡在药堆之中,脸上蒙了一层土色,又是男装打扮,哪里能被人认出来?
于是后来在大街上便有了这么一幕——世子爷和一位公子共乘一骑绝尘而去。
虽然匆匆一瞥,但是那两个紧紧相贴在一起的身子还是引人遐想无限。
水墨民风向来开放,见此情况,一时间都是众说纷纭。于是后来就有了世子爷抛弃如花似玉未婚妻,喜好翩翩浊世佳公子一说,又有卿黎久居深闺暗垂泪,悲叹痴心错许人一说。
各种版本层出不穷,即使在多年之后,还是为人所津津乐道,感叹这两人的传奇。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第十八章 王府(上)
夕阳西下,月华吐微,一天之中最美的时刻。既有白日里阳光的光华,又有暗夜中月华的柔情,二者兼容,美不胜收。
昏暗的马车内,卿黎安稳地占据了窗口位置,欣赏着天边那昼夜交替时的美景,就像被明亮的油彩熏染的幕布,绚烂光彩能够将所有的注意力夺去。
然而,这样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很快,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被群山遮掩,明月群星开始主宰这个世界。
夜,终于到了……
白日里喧闹的大街上已经少有行人,如今大家都是各自归家,像卿黎坐的这一辆纯黑马车,虽然被夜色很好地遮掩,但在这空旷的街道上也显得有些突兀了。
车厢内是压抑低沉的气氛,某个脸黑的跟木炭似的男人正用谴责的目光扫视着卿黎,其中的愤怒显而易见。
卿黎将车帘讪讪放下,这才拧过头来去看凌逸辰。
心中无奈叹了口气,她承认这回是她错了。
不过他那天就这么提了一下,也难怪她会忘了的……
“那个……王爷见我是要做什么?”算是受不了那人阴沉的脸色,卿黎试着搭了个话题好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过,好像效果并不怎么样……
真是个小气的男人!卿黎腹诽了一句,也不愿再去贴那人的冷脸,干脆扭过头继续欣赏夜色,自得其乐。
本来卿黎开口和他搭话凌逸辰还是有点欣喜的,可是心中有一股怨气让他继续沉着脸,然而那个女人居然就这么算了!
她到底是有多不在意才会这么无所谓?
凌逸辰心中烦躁,他何时受过这种待遇?无论是战场上或是朝堂中,他的光芒总是不容别人忽视,京都有多少闺阁小姐视他为如意郎君,可偏偏在她这里,自己屡屡受挫!
无力地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车夫的声音响起:“世子爷,小姐,王府到了。”
一句话适时地打破了车内的安静,卿黎自然乐意,率先就出了马车,凌逸辰只得无奈苦笑,跟着下了车。
辰南王府不愧是辰南王府,光是门楣就十足霸气。暗红朱墙只比宫墙低了几寸,夜色下更显沉重威严。门前不似他人置放着雄狮,而是两只睚眦,凶狠暴虐展露无遗,还隐隐泛着黝黑亮泽的光芒,大抵是由整块黑曜石雕刻而成的。
卿黎怔怔地看着那两只睚眦,在门前灯笼的荧光照耀下仿若活灵活现,眼中的嗜杀尽显,霸气凛然,倒是符合了凌逸辰这战神的身份。
门口两位守卫的兵士对卿黎视而不见,但看见身后的凌逸辰还是纷纷行礼,“世子爷!”
对于他们的态度,凌逸辰有些不满,寒着脸交代道:“这是卿小姐,以后的世子妃。”
兵士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便也对着卿黎行礼:“见过卿小姐。”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尊敬。
这些天他们可是没少听闻过卿家小姐的传奇,心中也是觉得只有这样胆色才情过人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们的世子爷,这回怎么敢怠慢?
凌逸辰点点头,然而见卿黎根本没有反应,不禁气闷。
拧眉一看,但见此时的她好像对那睚眦感兴趣得很,注意力全不在别处,素净的玉手抚上它的头部,似乎是要感受一下它的灵气。
凌逸辰哑然失笑。普通女子看见这么凶狠的猛兽早就花容失色了,就算强壮镇定也会不自然,也只有她,还能淡笑着欣赏。
“进去吧,父王在等着。”心中突然失了方才的阴郁,凌逸辰的声音也不自觉放柔了起来。
卿黎微怔,这人怎的阴晴不定的?
不过她也没工夫细想,点了点头便随他一同进去,却是门口两个士兵面面相觑起来。
“诶,刚刚那个是世子爷?”他何时见过世子爷这么温柔地对一个女子说话了?
“不知道。”见鬼!
……
辰南王府中的建筑恢弘大气,线条刚劲有力,虽是夜晚看不分明,但也能依稀辨别出高大屹立的假山怪石,还有姿态豪放的成片松柏,清风拂过,松涛阵阵,尽显刚烈本色。
回廊上每隔一段距离便设置了一盏廊灯,虽不明亮,但用来照明也是足够,一路上遇到的家丁婢女都是俯首躬身,对于凌逸辰异常的恭敬。
这大约就是战神的威慑力了,倒不想还延续到了府上……
卿黎暗自思忖,转眼已经被领到了宴厅。丫鬟仆人恭敬地站在门外听任差遣,里屋灯火通明,桌上珍馐遍布。
主位上坐了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眉宇间和凌逸辰有着五分相似,然而气质上却是和蔼柔和,带着浅笑。他的脸上岁月痕迹明显,面色还有点病弱的苍白。
那个人应该就是辰南王了吧!
卿黎有些讶异,她原以为辰南王会是和凌逸辰一样霸道狂傲的伟岸男子,却没想到竟是这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甚至带了些书卷气!这和她的认知实在大相径庭。
“这就是卿黎?”凌瑞笑着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眼前这个女子容貌绝丽,一身淡紫罗裙,发丝简单编成了长辫垂于胸前,头上别着几朵簪花,简单的装束却是清新脱俗。眼中清明淡然,周身的恬淡气质真真妙不可言。
她就是卿洛时常挂在嘴边的孙女?凌瑞笑得柔和,心中暗赞不已。
难怪那老东西总是和他吹夸自家孙女如何出色,现在看来确实不俗。
卿黎收起了自己的惊讶。平心而论,这位辰南王给她的感觉不错,没有凌逸辰那样桀骜的锋芒,就像一块暖玉,和蔼地让人亲近,所以爷爷才能够和他成为忘年之交吧。
“卿黎见过王爷。”卿黎悠然行礼,嘴角趣味渐浓。她倒是很好奇,怎么这么一个温雅大叔生出了那么个冷傲的儿子!
凌瑞赶紧将卿黎扶起来,脸上的满意显而易见。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略带尖亮的哼声响起。卿黎越过凌瑞去看,但见主位右下首上坐着的美妇正一脸不待见,嘴角带着一丝嘲讽。
她的面容有点像陆源生,卿黎记得上次宴会上好像有过匆匆一瞥,想来这就是辰南王妃了,凌逸辰的姨母,也是陆源生的庶妹。
卿黎暗自叹息。陆家刚刚在她手里吃瘪,陆婉秋必然不会待见她。看来今晚这场晚宴有的好看了……
第十九章 王府(中)
“卿小姐好大的架子,竟是这么晚才来!”陆婉秋抿了一口茶,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上次陆家寿宴上,她对卿黎本就印象不好,这两天,因着高大人的事,陆家现在麻烦一大堆,哥哥天天食不知味夜不能眠,又是回春堂起的事端,她自然转而怨了卿家,对卿黎就更加厌烦了,现在口气怎么会好?
卿黎心下冷笑,竟是这么快就开始讨伐了。
偏偏她确实来得晚了点,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
正想告罪,身边一直静默的凌逸辰却先她一步开了口:“秋姨,如今离戌时还差一刻钟,卿黎也不算是来晚。”
他状似随意地坐到陆婉秋对面,看到她明显黑了下来的脸色,薄唇忍不住扬起一抹弧度,突然打了个响指恍然大悟,“哦!外甥知道了,一定是秋姨饿了,等不及开饭了吧!”
淡淡的嗤笑声不轻不重,凌逸辰倚靠在座椅上一脸的惬意,但那眼里的挑衅还是十分浓郁,而陆婉秋心底愤恨,面色暗沉,偏偏又说不出一句话,只得暗自咬碎一口银牙。
最奇怪的倒是凌瑞,居然放任他们如此并不理会!
这样的相处方式让卿黎有些困惑,似乎辰南王妃与世子并不对盘,更似乎王爷与王妃感情也不好……
她突然想起从前听闻的一些事。
据说凌逸辰的生母也就是前王妃陆盈夏,是现在的辰南王妃陆婉秋的嫡姐,只是十年前前王妃病逝之后没多久,王爷又娶了她的庶妹为妻,而在那之后没满一年,凌逸辰就去戍边历练,三年五载才会回一趟王府。
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隐秘不为人所知?
卿黎正在疑惑,凌瑞和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快入座吧,这么晚也该饿了。”说罢,他便笑着走向了主位,只是在一个隐秘的角度,那眸光还是黯淡了片刻。
现在凌瑞坐主位,陆婉秋和凌逸辰各坐左右两边,卿黎总不至于和陆婉秋坐一块儿的,于是便只能走到凌逸辰身边坐下。
待到所有人都已入座,凌瑞才说了声开饭。这时,两名婢女便走上前来为几人布菜。
凌逸辰身边那位婢女便是一位十足的美人,面容娇丽,鹅蛋脸大眼睛,典型的温婉女子,且她的身上穿着淡蓝色襦裙,有别于其他婢女的天青色,显然地位不是一般。
蓝衣美婢盛了一碗鱼汤放到凌逸辰面前,恭敬地站在一旁,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容,眼中秋波流转,实在好不动人。
不过凌逸辰并没有那个心思去注意她,只将方才盛好的鱼汤放到卿黎面前,还不忘柔声提醒道:“先喝点热汤,暖暖胃。”
那嘴角带着疑似宠溺的微笑,神态自若仿佛理所当然,可卿黎却不禁一怔,有点不大明白他这样子是要做给谁看。
她可是没有遗落掉陆婉秋的不屑还有凌瑞的了然,甚至清楚地看到那名美婢眼中明显的失落和受伤,心中有些暗叹这厮实在不懂怜香惜玉。
虽然她也是不忍美人伤心难过,不过在这也不好驳了凌逸辰的面子,只得淡笑着接过喝了两口。
不得不说,这鱼汤已经炖的极其入味,乳白色汤汁色泽光鲜,入口柔软绵滑,咸香适度口感极佳,加上混合了各种菌类,既冲淡了腥味,又增添了爽口,确实是上等佳品。
卿黎很是满意,忍不住多喝了几口,不过某人可容不得她这般闲适自在。
“卿家乃水墨第一大富商,据说富可敌国,这些粗茶淡饭怕是辱没了卿小姐了,真是过意不去啊!”陆婉秋执起手绢轻轻擦拭嘴角,话语间带了些尖酸。
卿黎苦笑,虽然知道这位王妃娘娘不会轻易放过她,可这般咄咄逼人还真是让人消受不起,何况光光口角之争也太过幼稚。
凌瑞面色一暗,凌逸辰握着酒杯的手也是一紧。
似乎是感受到这一层剑拔弩张的气氛,卿黎也想要缓和缓和。
“我早些年在外游历,大多情况下都是餐风露宿,粗粮野果皆可果腹,山间清泉亦能解渴,对于吃的方面实则没有太多讲究。”卿黎淡淡说道,想起前几年纵.情山水四处游乐的日子,现在仍是十分想念,目光也不自觉柔和了起来。
端起一旁的茶盅,卿黎轻轻吹开浮在上面的茶梗,稍稍抿了一口复又说道:“外界将卿家传得太过传神,实则并未有此夸张,道听途说还是最不得信的。”
卿黎笑得淡雅,眸光扫过陆婉秋带着淡淡的嘲讽,无非是暗指她听信别人的信口雌黄,目光短浅之流。
像陆婉秋这种大户人家出身的,最重的便是教养,如今又是贵为王妃,端庄贤淑必不可少,如现下这般听信市井流言,无疑就是对她最大的否定,再加上女人生性的虚荣心,相信她可以安分一会儿。
如卿黎所料,陆婉秋是安分了,但同时的,她的脸也更加臭了,那张保养得还算不错的面容绷得很紧,似乎只要再用一点力就能挣破。
凌瑞淡笑了一下,对于陆婉秋那姿态置若罔闻,只颇为好奇地问道:“卿丫头去过很多地方?”
从前都听卿洛说她四处游医,这种清苦可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能够承受的,他也权当是卿洛胡诌,不过现在好像确有其事。
凌逸辰也有着相同的疑惑。常年在外行军打仗,他能够理解餐风露宿的感受,他是个大男人,自然不会叫苦,可是卿黎也能受得了?这倒是稀奇了。
看那两人难以置信的模样,卿黎并不气恼。
从来都欣羡东坡先生“宁可食物肉,不可居无竹”的高雅豁达,她也是在效仿之中体会到个中美妙。游山玩水可是人生一大乐事,相比之下,锦衣玉食倒显得其次了,若是心境得宜,何必在乎外在因素?
卿黎淡然一笑,微启朱唇:“东至海洋,南至群岛,西至雪山,北至草原,这世界如此之大,实在有太多割舍不下,路上每一处景致都有它独特的美好,只待有人能够挖掘,我既有此意图,自然且行且看。”
她说得舒缓,但眼中的流光溢彩还是遮掩不住兴奋。
凌逸辰怔怔地望着那张发光的小脸,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离她太远,明明相隔咫尺之间,可那道优柔的倩影似乎是要随风而去,纵使他用尽全力,也依旧抓不住、留不得……
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了,他竟是觉得异常的沉重。只心底有一个持续不断的声音在告诉他,不能放手,不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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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王府(下)
凌逸辰的反应自然逃不过凌瑞的眼睛,没有人比他这个亲爹更了解自己的儿子。
自从十年前辰儿的母妃去世,已经很久没见他对一个人这么在意了。卿黎的身上确实是有几分盈夏的影子,许是那份缺失已久的柔和让辰儿想要靠近吧。
凌瑞忽然觉得有些安慰,长舒了一口气,想着日后有卿黎在,辰儿也不会再孤单了……
正在喜悦的头上,凌瑞的心口猛然一痛。
“呃……”一声闷哼响起,卿黎瞥过眼,便见凌瑞捂着胸口脸色苍白,额上隐隐突起的青筋显示着他此时的痛苦。
“父王!”
“王爷!”
几乎同时的,凌逸辰和陆婉秋惊呼出声,站起来到了他的身边,满脸关切。卿黎也不会闲着,起身就要过去给他把脉。
凌瑞的手下意识地一躲,忍过了那股子钻心的疼痛,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都干什么呢,老毛病了!一惊一乍的!卿丫头回去吧,本王没事。”他牵强笑了笑,只是脸色异常苍白。
卿黎觉得他有些欲盖弥彰,但也说不得什么,可凌逸辰显然不会这么好糊弄,态度异常强硬,“父王,你这身子一直不好,长此以往必不成事,为何不让卿黎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治疗之法。”
父王的病拖了十多年,在母妃去世后更加严重,宫中太医束手无策,这些年来可不知糟了多少罪,他虽远在戍边,但终究也是会操心的。
陆婉秋听了这话,也是同样附和着:“王爷,让她看看吧,兴许有办法的。”虽然她平素与凌逸辰不对盘,对卿黎更是不待见,可在这件事上却是难得的意见一致。
她的眼里带着真挚,虽说王爷对她没有感情,当初娶了自己也只是因为责任,但她对他曾经还是有几分情谊的,就算常年下来早已所剩无几,但他到底还是自己的天,她还需依附于他。
凌瑞进退两难,抬眸深深望了眼卿黎,点点头道:“好吧,卿丫头麻烦你了。”
“王爷客气了。”
卿黎心领神会,上前搭上他的腕子。可是随着把脉的深入,她的却是越来越心惊。
方才凌瑞看她的眼里带了些特殊的东西,再结合之前他的推拒,卿黎已然知晓他的意图,对他的病情也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真的自个儿感知,还是不禁惊叹。
常年的淡然让她养成了镇定自若的习惯,纵使心中再怎么波涛汹涌,她的面上还是总能清浅随意云淡风轻。
就像现在,她依旧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怎么样?”凌逸辰紧张问道,幽深的鹰眸里泛着急切的光芒,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关心辰南王。
“也没怎么。”卿黎淡淡回道,面色不改,“王爷不过是身子虚弱,又是常年不曾好好料理,所以久病成疾。近日大约是没休息好,加上身子本就倦乏,才会心绞痛的。服几贴宁神茶,再好好调养便可。”
卿黎说的平静,不着痕迹避开凌逸辰的眸光。
事实上,她说着这些违背事实的话,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凌逸辰,就像是大夫帮着病人一起骗家属,怎么都觉得别扭。
“看吧,都说了没事了,快坐下吧。”凌瑞笑着敷衍了过去,心中实则暗叹不已。幸而卿黎是个玲珑剔透之人,不然可就瞒不下去了……
凌逸辰将信将疑,也不说其他,陆婉秋明显松了口气,便回了自个儿的位置。
许是刚刚的小插曲让陆婉秋安分了下来,她再没有为难卿黎,而凌逸辰则是选择了缄默,心事重重。
之后的晚宴,便几乎成了凌瑞和卿黎的主场,两人从名山秀水谈到文化古韵,从诗词歌赋谈到天文地理,竟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
卿黎不得不承认,凌瑞的见解很独到,全没有当下名流的泥古,温润随和地让人亲近。然而同时,她又开始纳闷,凌逸辰怎么没继承半点辰南王的风雅?
晚宴尚算融洽,卿黎吃得已经很饱了,凌瑞见天色已晚也不便多留,但有些事还是要交代一下。
“丫头,刚刚听你说喜欢席子墨的山水画,本王书房正好有一幅,便送你吧。”凌瑞笑道。
“谢王爷。”卿黎了然,便也不做推拒,含笑跟在他的身后。
宴厅离书房的距离并不远,大约只走过了两条回廊便到了。屋内的摆设大多为木质,古朴沉重,带着淡淡的原木清香,两排大书架上整齐放置了各种藏书,使得书香墨砚味十足,忍不住想要窥探一番。
“你很喜欢看书?”凌瑞看卿黎注视书架的样子不禁问道。
刚刚在和她的交谈里,他发现这孩子看的书真是不少,奇闻异事也听得颇多,现在倒是很少有她这样从骨子里恬淡的人。
“是很喜欢。”卿黎点头。空闲的时候最爱的便是窝在软榻上看书了,看到睡着也是一种情趣……
转眸间,凌瑞已经拿了一卷画卷出来交给卿黎,“这是席子墨的《农家》,早几年得来的,今日就送你吧。”
卿黎接过,知道这只是个幌子,便是要做样子给别人看,那她也只得收下。
打开画卷,那是一副田间写意图,或浓或淡的墨笔浅浅勾勒出农田、水牛、放牛娃,飘逸随性,雅致清新,每笔收尾流畅自然,全有席子墨的风格,确是幅佳作。
“谢王爷。”卿黎欠身道谢。
见他眉目间有些沉重,又迟迟不曾有下文,卿黎便率先开了口:“王爷的身子怕是挨不了多久了。”
清雅的嗓音带了些许严肃,而凌瑞却全不在意,反而自在的笑了。
“是啊,若不是你爷爷,本王都活不到现在。”他最清楚不过自己的身体了,如今也能够坦然面对后果,只是……“这件事不要告诉辰儿。”若是时候到了,他自然会给个交代。
卿黎见他这看破生死的样子,不禁越来越心惊,到底怎样的经历让他如此豁达?他体内常年累积的毒素早已侵入骨髓,爷爷只是在用毒物尽力克制,可那也是无救的!
这种情况下,至多一年,便会油尽灯枯,他还不打算告诉凌逸辰吗?
卿黎有些气愤,暗自叹了口气。
辰南王向来闲赋在家,空有其位并无实权,而凌逸辰却是名声大噪,风生水起,结合凌瑞中毒已有二十余年,卿黎也隐约能够猜到几分。
“王爷想护世子爷,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办法的。”微垂的眼睑遮住了眸中的悲哀,卿黎幽幽吐口,似乎是在悲叹惋惜。
先皇在时,王爷曾是太子,后来却不知因何故禅位给了自己的亲弟,之后便安分做一个亲王。然而他依然还是遭忌,上一辈也有不少拥立他的,若是他如今都在朝堂之上占有一席之地,皇帝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现在他自残其身,不过是为了让皇帝放心,所以凌逸辰才能如现在这般自在……
这就是为父之仁还有帝王之心啊!
卿黎心中一片苍凉,说不清是悲是叹抑或是满满的无奈。
这般的剔透实在令凌瑞大为惊诧,他略带苦涩自嘲地笑笑,眸光瞥向了别处,“只有这么个办法能让他最为安心……”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皇帝,有些话不必说卿黎已经懂了。
窗外的月光已经很亮了,凌瑞看了看那皎洁的明月,幽幽叹了口气,“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第二十一章 访客(上)
回卿府的时候是卿黎一个人回的,凌逸辰倒是没有要送她回去,这样隐隐让卿黎有些庆幸,至少自己不会被他逼问。
她不知道她说的那番话凌逸辰信了多少,但想必不会太多。
有些事只有当事人有资格去讲,就算她窥得其中一二,也没办法替人决定。或许现在王爷就在与凌逸辰好好长谈一番,若真如此便是最好不过。
浣秋园的夜色已经很浓了,卿黎漫步走回时安宁和兰溪正坐在石桌前打盹,明明是极为困倦的模样,却是硬撑着不让自己睡下。
卿黎的心中一暖,压抑了一晚上的心情总算在这时有了些许轻扬。
“小姐回来了!”安宁率先发现了卿黎的身影,忙摇醒兰溪起身相迎,“小姐今日回的可真晚,若是再不来,都要派徐伯去催了!”
安宁一边说着,一边将早放在一旁的绛紫色披风披到卿黎身上,细心地打好了结,兰溪也急急忙忙走进内室去冲泡茶水。
如今虽是春日,夜间总有些阴凉,但现下被这俩丫头围着,卿黎倒是暖和起来了。
好笑地看着这两个小丫头,卿黎便在想,若是能够一辈子像现在这样悠闲该有多好,不用理会那些纷纷扰扰弯弯绕绕,任凭别人斗得你死我活,她也可以自在逍遥无忧无虑。
可终究只是一厢情愿了,她的生活早在那一桩婚事定下的时候便悄然改变了……
原先,她也没有顾虑这么多,可今日辰南王的事还是触动了她,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都能这般猜忌,那人对皇权的看中实在太过。
虽然辰南王如今完全失势,可凌逸辰依旧手握重兵,若不是因着这几年边关动荡,皇帝还用的到他,恐怕早就收回兵权了。
若是当局势安稳下来,收兵权那是轻的,谁又知道会不会故意生出其他事端?
卿黎甚至开始怀疑,皇帝答应这场赐婚究竟是想拉拢卿家,还是想要连带着卿家和辰南王府一起削弱。
若是先前,她尚可以自信满满地说,她可以在这场赐婚里功成身退,可现在,她真是不敢确定了,就算到时她孑然一身,不知道那人还肯不肯放行。
卿黎一时之间还真是有些想不透了……
“小姐,喝些茶吧。”兰溪将盛满茉莉花茶的木制茶杯小心翼翼递到卿黎面前,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洒了出来。
“都和你说了别倒这么满了!”安宁嗔怪了一眼,兰溪立刻瞪回去,可手上还是细致地捧着。
卿黎失笑,这俩丫头总是她的开心果呢!
将唇凑到兰溪手中的木杯上,卿黎轻轻啜了一口,原先满满的茶杯便只剩了八分满,她这才悠然接过,将手中的画卷交给了安宁,摆了摆手,“你们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安宁和兰溪对视一眼便齐齐退下了。小姐遇到烦心事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呆着,她们自然不能打扰。
手中的木雕茶杯被磨的异常光滑,淡淡的木香和着茉莉清香,对嗅觉来说绝对是一大盛宴,这时候,若能安然闲坐对月当歌怕也是一桩美事,偏偏卿黎却是意兴阑珊。
庭院中种植的大片竹林迎风而动,月光流照间,留下一地斑斑驳驳。树影婆娑,沙沙作响,这个月夜倒是有些冷清了。
卿黎背靠着一棵榕树树干,透过细细密密的叶子看那支离破碎的月光,凭的便生出了一丝惋惜之感。
她突然想起前世的时候,自己很喜欢躺在院中藤椅上数着天上的星星,数着数着累了,便沉沉睡过去。
那时候的她是多么自由啊,哪有如今的束缚?
一旁种植的桃花已经结了花骨朵,过不了多久就要开了,梨花也已有了这个势头,到时候红白相间,隐在翠竹之间,又是极美的景色。
卿黎轻轻闭上双眼,和着风声,似轻吟,又似浅唱: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心底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蛩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提
你心底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哒哒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蓦的,她想起了这首现代诗,竟觉得特别应景,不自觉便念了出来。
也许对她而言,自己也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匆匆十多年岁月,不过是一场春秋大梦罢了。
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卿黎再也没了喝的心思,将之倾倒在土中,便坐到了石桌旁。
耳边依旧是树叶摩挲的声音,可卿黎却是听出了几丝不同。
她几乎不会武功,仅有一些最简单的防身术,但对于生人的气息却是格外的敏感。
“朋友,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来喝杯茶?”
卿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可是却没人搭理会她的话,似乎方才只是她的自言自语。
卿黎倒是不恼,也不甚在意,只管自己闻香品茗。
“不是说喝茶吗?这便是你待客之道?”
幽幽的男声从远处传来,清亮之中带了一丝兴味,卿黎一时间无法分辨它的来向,倒也并不惊慌,至少她能够感觉到,来人并无恶意。
兀自又倒了一杯香茶,她含笑看着天际那轮明月,眸若翦水,微启菱唇,“茶水只为客人准备,阁下既不现身,又何谈待客之道?”
话音未落,一抹白影从细密竹林之间飘然飞来,足尖轻点,只消片刻,那人已是坐到了卿黎对面,卿黎也刚刚好倒好了一杯茶。
落座,执起,品茗,一切宛若行云流水,丝毫不觉违和。
卿黎抬眸,总算看清了面前男子的长相。
狭长的双眸含笑氤氲,肤色奇白,鼻梁傲挺,薄唇嫣红,确是一张美到近乎妖艳的面容。一身白衣非但没有衬得他脱俗超凡,反而添了几丝邪魅,如暗夜玫瑰,娇媚诱.人却也带了尖刺,若是不留神,便会被他刺伤。
卿黎笑着饮下一杯温凉的茶水,细挑眉梢,不禁问道:“六皇子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第二十二章 访客(中)
眼前这个邪魅的男人正是皓岳国的六皇子言亦倾。
那日卿黎在宴会上看到他就觉得奇怪,如此妖异的气质怎会有那般平凡普通容颜,怕是现在面前的这张脸才是他的本相吧。
果然是一个真真的妖孽……
卿黎含笑将两人的茶杯倒满,言亦倾却是愣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言亦倾忍不住问道。
他自认自己的易容术了得,少有人能够识穿,却不成想被这个女人一眼看破,是她眼神太过犀利还是自己本事退步了?
言亦倾一时间有些挫败,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看他那副打死都不信的神情,卿黎实在好笑。
这厮大约是自负过了头了。
或许他的易容精湛无比堪称鬼斧神工,可他以为改了面容就能不被人认出来吗?
一个人外表再怎么变化,他的气息都是独一无二的。更何况……那双极具辨识度的眼睛,她又怎的可能识不出来?
不过这些话,她可不打算说出来,而且就算说了他也未必会信。
“我猜的。”卿黎像是恶作剧般,故意吊着他的胃口。这人打扰了她今晚的兴致,她又何必让他舒心?
猜的?骗鬼呢吧!
言亦倾不信,不过他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拿起手中的木雕茶杯,轻嗅着其中的芬芳气息,言亦倾狭长的双眸里魅惑流转,嘴角不禁勾起一丝邪肆的笑容,“你刚刚念的那首诗倒是特别。”
这话实在说的委婉了。她刚念的那诗既不工整又无韵脚,初听来实在可笑之至,但若是仔细品来,竟也有一种苍凉落寞哀伤悲叹之感。
他当时疑惑,为何她会突然有这样的感慨?也是因此一不留神便泄露了气息,不然也不会被发现了。
卿黎好笑,难道这人大晚上跑到她的院落来就是讨论诗词的?她可没有这么好的兴致!
“六皇子此行恐怕不是来喝茶的吧。”卿黎适时转移了话题。今晚真的累了,实在不想浪费时间下去,还是早日把这尊神送走得了。
无奈扶额,他怎么感觉这女人是在厌烦他呢?
天!开玩笑的吧!居然会有人烦他?她没有被他的美貌惊艳到也就算了,现在还嫌弃他!莫非自己的魅力下降了?
心中一阵苦笑,可他也看得出卿黎此时的倦态。
微微有些不忍,言亦倾便表明了来意:“素闻卿家医术无双,见识过的草药数量定然不少,我此行前来便是想请教一个问题。”
说着,他便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帛,展开放到卿黎面前,徐徐问道:“不知卿小姐可认得这上面绣着的花?”他的声音很平缓,但卿黎也能感受到其中隐隐的期待。
素手将那块绢帕拿起,微凉软滑的触感让她心中一怔,月光照耀下,布帛表面还泛着浅浅荧光,竟是少有的天蚕云锦!
用一块价值千金的云锦绣一朵花,这得是多么稀奇!然而更稀奇的却不止如此。
卿黎的眸光扫向了那朵鲜红娇花,可在接触时分不禁呆滞了片刻。
那是一朵殷红如血的艳丽花朵,没有茎叶,花瓣呈丝状带状,整体形状犹如一双手掌,在虔诚地承载托举着某物。纵然是热烈如火的色彩,却是徒生了悲怆凄婉之感,仿若亘古的荒芜沧桑。
曼珠沙华……
卿黎惊愕了。在这个世界,她从未见过这种花,对它的认知完全来自于前世,怎么今日竟会出现在这块绢帕上?
莫不是在这世间某个角落,它是真的存在的?
言亦倾将卿黎所有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心知她必然了解,便欣喜问道:“卿小姐知道这花?可否告知在下?”狭长的双眸里透着企盼,他面上依旧笑得邪肆。
能让他这么在意,必然是有什么原因。卿黎浅笑着将绢帕叠好还给他,美眸流转,戏谑笑道:“你未动分毫便要了我的消息,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虽然她觉得这花的含义也没什么特别,不过好歹自己也是做生意的,若是不得点利息实在对不住自己。
言亦倾一听微愣,随即大笑起来:“好,你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有,定然奉上!”
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和他谈条件,偏偏他还不得不答应!这个看似随意无害的女人,事实上也是一只狐狸吧!
看他势在必得的样子,卿黎无奈摇了摇头。
他怕是以为她要的不过是些黄白之物,所以才这般自信?
呵,金银财宝她要多少没有,何必在乎他的?
右手支着脑袋,卿黎左手的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微盍的双眸里划过一丝极浅的精光,“这个嘛我还没有想到,不如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待我日后想到了便向你讨要。”
皓岳六皇子素来最得民心,他的雄心壮志还有暗自的势力也是不可小觑,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与其她现在要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得一个他的承诺,这可比什么都来得划算……
言亦倾失笑,她倒是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
“你就不怕我食言?”既无见证人,又无字据,他随时都可以翻脸的!
“唔……”卿黎歪头,好像真的被这个问题困扰到了,然而言亦倾看她困倦的样子,分明就是累了想换个姿势而已!
倦意一波波袭来,卿黎轻哼了一下,百无聊赖拨弄桌上的茶杯,“若是你失信于我一个小女子,将来何以得信于天下人?”
淡雅慵懒的声音浅浅吐出,言亦倾却觉得像是被看穿了一样。微愣过后,朗声笑出,邪肆张狂确是比天间明月还要耀眼夺目。
“好,本皇子答应你。”他自称本皇子,便是带了身份象征的威严,日后定不会反悔。
卿黎满意一笑,这才解释起来:“此花名为曼珠沙华,也叫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传闻人死了之后进入冥界,灵魂便是由着这彼岸花的花香慢慢牵引步入轮回的。既是生命的终结,也是生命的起始。”
“就这样?”言亦倾有些失望,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双眼眯起,他狐疑问道:“你不是在糊弄我?”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卿黎无所谓地耸耸肩。她知道的版本确实是这样,就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彼岸花是不是一个意思了!
见她不似说谎的模样,言亦倾也只得作罢。
将绢帕重又放进怀中,他这才邪笑着起身,故意凑近卿黎的面庞。
第二十三章 访客(下)
“我怎么觉得你赚了呢?”用一个基本无用的消息换他一个承诺,这女人从一开始就打得这个主意吧!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卿黎的脸上,那样欺世惑人的娇颜放大在眼前,不知是因为她倦了或是月光太过明媚,卿黎觉得有些晕眩。
果然美.色当前,是个人都会犯晕了!
“任买任卖,这是公平交易。”卿黎淡笑,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理亏之处。
不错,倒是有几分道理。言亦倾也笑了,她还是第一个敢与他对视却不脸红心跳的女人!似乎今晚的收获比预料中要丰富许多……
看清她眼中的倦意,言亦倾又是一阵无奈。看来他的魅.力还没有睡觉来的大!
“今晚叨扰了,告辞。”言亦倾直起身子,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正想告退,却被一只素手拦住了去路。
“怎么?舍不得我走?”促狭的眸光扫向那个轻揉眼睛的女子,慵懒的风情让她看上去似乎更加柔和了一些。不自知的,他嘴边的笑意也跟着放柔了。
卿黎没好气睨他一眼,默默打了个哈欠。缓步走到花园中的一棵桃树之下,借着月光找寻了片刻,便从中拿出了一把匕首,直接丢到言亦倾面前。
“这个东西拿回去,我不需要。”烫手山芋一个!她本来就是随便丢在这里的,今晚他过来,正好还了。
言亦倾伸手便是接过,然而当看清了是什么,邪魅的笑容瞬时僵在了嘴角。
只见手中这把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匕首身上沾满了春泥,更深露重,上面完全湿漉漉的,加之本是玄铁的材质,此刻愈发冰寒了!
这是他送的匕首……
言亦倾美眸睁大,她就是这么对待自己送她的东西的!
一股火气涌起,他的声音忍不住扩大了几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它!”她居然把它随便丢在花丛里!她知不知道这把匕首价值几何?
“早跟你说了我不要,你非给,我这又没地方放,只能委屈它咯。”卿黎摊了摊手掌,显得何其无辜。
“你……”这样纯真的模样算是把言亦倾刚到口的话生生给压了回去,“卿!黎!”他发现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词穷,竟是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了!
这可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
那日宴会之上见她果敢的表现,他竟突发奇想要将它送出去,也许私心觉得只有她才配得上这把匕首。
何况日后他也是早晚会前来拜访,送个东西也算提前打了声招呼。
可是这个女人!居然这样敷衍!
没地方放?这种借口她也好意思说出来!该死的!
言亦倾的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青了又紫,最后又变回了白。
终于,在他咬牙切齿一番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绢细细擦拭匕首,那细致的样子就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
良久,言亦倾把匕首擦得干净,又一次塞回了卿黎手中,警告说道:“收好了!必须好好对它!”
硕长的身形拉开一条长长的影子,他背对着月光,但卿黎也可以分辨那嘴角轻.佻的笑。
妖孽……
卿黎哀叹,反手把匕首推了回去,“你若给我,我便像之前一般。”如水凤眸中满是执着和坚持,她不想做的事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够逼迫。
明明是舒缓随性的温和,可言亦倾却感受到她身上难以抗拒的自信飞扬。明媚娇丽的容颜足以令人痴狂,然而他却更在意那身独特的气质风华。
真是个异常有趣的女人……
心中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言亦倾挑眉扬了扬手中的匕首,看似随意却是异常坚定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接下这把匕首。”沉稳的声音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挑衅,和她周旋一定很有意思。
卿黎暗自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个自负过头的人……
真不知道皓岳那群人是什么眼睛,这厮怎么可能会是个谦和温驯礼贤下士的主?
怕是平日里都带着面具做人吧!
这样活着真心累……
卿黎不置可否,视线转向一旁已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凤眸中带着淡淡的期待。如今是二月份,到了三月中旬,桃花梨花就全部盛开了,那时候的景象一定很美……
“皓岳国皇病重,六皇子不去好生部署,却在我水墨逗留,甚至还有工夫与我讨论这把匕首的去留,难道就不怕别人钻了空子?”
淡而清雅的嗓音飘荡在空中,很快便烟消云散。
言亦倾看着那个始终浅笑素雅的女子,又一次哑然失笑。
早就听说卿家与贩卖消息的无极门关系密切,有一条特有的情报线,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所有的消息尽在掌握之中,难怪卿家独占商界鳌头……
“卿黎,幸亏我们不是对手!”言亦倾忽的感慨。
若是有一天被这个女人盯上,怕是一件悲哀的事了。
“可我们也不是朋友……”日后的事谁说的准?只是他们现在没有利益冲突而已,说不准哪一天就会站在对立面上。
不是朋友?言亦倾大笑:“我们可以做朋友的!”
他说的坚定。
看得出卿黎兴致不高,言亦倾无奈叹息一声,最后望了一眼,便如来时一般飞快离去。除了石桌上那只空了的茶杯,再没有一丝痕迹证明他的到来。
卿黎轻抚着枝干上新长出的嫩叶,良久才缓缓启唇:“可我却不想与你做朋友……”和这样一个邪魅深沉的人做朋友,她可消受不起……
“子芽,王搏。”
卿黎对着夜空开口,很快两道黑影便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一个高大,一个精瘦,夜色下有些难以分辨他们的面容,然而身上的肃杀之气却是无法忽视。
“主子,这是我们的过失,请主子责罚!”两人单膝跪在地上,抱拳领罪。
他们一直在暗中保护主子的安全,今晚却出了这等纰漏,放进了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他们的过错!
卿黎本来就没生气,一看这两人的样子,又是无奈扶额。
他们什么都好,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做好着暗卫的工作,可就是太过恭敬了,有时候让她也感到别扭。
“你们起来吧,从其他地方多调几个人回来,今晚的事别再发生了……”卿黎无力地摆摆手。真是太累了,她需要好好睡一觉。
“是!”
第二十四章 来信
辰时末的阳光已经很灿烂了,金黄色的光晕透过镂空窗桕撒到屋里,蒙上一层暖暖的色彩。紫檀香气环绕下,那个缩在鹅黄锦被中的女子依然酣睡。
床帏上垂下的袭袭流苏在清风吹拂间轻摇,时不时扫过女子熟睡的脸庞,却并没有打扰她的美梦。
“吱呀——”略微刺耳的开门声响起,大片的阳光随着那一处缺口倾泻而下,即使透过屏风也依旧刺目。
卿黎眼睑下的眸子不适地转动了一下,仅皱了皱眉又慵懒地翻身睡去。
安宁匆忙走进内室,绕过翠竹屏风,看到床榻上正睡着的卿黎,眉间轻锁,犹豫了少许还是倾身上前,嘴边轻唤出声:“小姐,小姐快醒醒,有急事……”
完全没有回应,卿黎只将脑袋更深地埋到被中,依旧睡得香甜。
安宁无奈站在原地苦笑。小姐素来喜爱睡懒觉,所以她们都不会去打扰,而且叫她起床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可如今根本没办法啊……
轻轻拉下卿黎蒙在脸上的锦被,安宁轻摇着她的身子,“小姐,快醒醒!”
卿黎小声咕哝了一句,安宁也没有听清,原以为她算是醒了,谁知她只是将薄被拉回,清浅的呼吸声又一次蔓延开来。
安宁真是无力了,也顾不得是不是冒犯,伸手便将卿黎身上的被子掀掉,手下摇晃的幅度也更大了,“小姐,小姐……”
她才不用担心小姐会生气,反正小姐平时宠她们,从来都不在乎规矩礼仪的。
卿黎总算是醒了,微微睁开双眼睨着这个锲而不舍的丫头,脑子还处于放空的阶段。
她昨晚在晚宴上喝了些酒,加上回来被言亦倾耗着,本就是倦急了,偏偏躺下后没了睡意,一直磨到三更天才睡,怎么知道这丫头大清早的要叫醒她……
“安宁……”卿黎模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眼睛又有了合上的趋势。
总算有动静了!安宁心中舒了口气,一见她又要睡去,忙将正事说给她听,“小姐,景公子来信,连夜加急送来的。”
安宁一边说,一边将手中信笺交给她。景公子这么着急,她也怠慢不得……
连夜加急?这四个字让卿黎精神一震。
景轩做事虽然有些鲁莽草率,但万不至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加急送来,莫不是……有什么情况?
卿黎的睡意扫去了大半,坐起身来便将信接过。
信封上依旧是他那张扬的字迹,还是熟悉的“卿卿亲启”四字,然而卿黎却也能从中看出他的焦急和慌乱。
容不得多想,卿黎就把蜡封的信拆了开来,仔细读阅着上面的内容。
“卿卿,凉州祁县出现怪病,死者甚多,回春堂亦束手无策,速来。”
寥寥数语,却是让卿黎有了一番思量。
回春堂遍布在水墨的各大城镇州县,其中的大夫虽不是各个医术超神,但掌柜的却是卿家精挑细选的良员,本事都不差。
可是现在连祁县回春堂的掌柜都没办法了,这事就严重了。何况,景轩还在祁县,他也随时有得病的可能……
心中微微一沉,她急着起身,匆忙交代:“安宁,为我梳理,换男装。”
“是。”
……
午后的阳光越来越炽烈,也有些晒人。宽阔的官道之上,两匹骏马飞快地奔驰着,身后扬起了一阵尘土。
在灰蒙土黄的烟尘中,一个清瘦的身影绝尘而出。靛青色襦衫衬得她的身形更加纤细,那熟稔的驾马技术,举手投足之间的自信风采,都是为她增添几分绰约之姿。
在卿黎的身旁,一个身穿纯黑劲装的精瘦男子紧紧随行,注意力除了在前方道路之上,更多的却是放在身边的人上。
他们这样赶路已经整整三个时辰了,卿黎因为心急,干脆便骑马而来,暗卫也只带了子芽一个。
虽然座下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但在她这般赶路之下也有些力不从心。
前方不远处正好有一个茶聊,卿黎看了一下天色,差不多已是申时,现在离凉州城还有很远距离,而到下面最近的郏县怕也是要戌时了。
早上出门前她只匆匆吃了些糕点,现在早已饥肠辘辘,何况马儿也有些吃不消了……
“子芽,到前面茶聊休息片刻。”卿黎淡淡说道,控制着马的速度也缓了下来。
两人从马上跃下,子芽将马匹系到了一旁的树上,卿黎则一边疏松着有些僵硬的筋骨,一边走进这个简陋的茶棚,对唯一的老翁说道:“老伯,麻烦上些茶和点心。”
卿黎温和地笑着坐下。
老翁徐徐拿来了几个茶碗,眼前一亮。看这个公子的打扮也是个富家公子哥,身上竟没有半点骄奢纨绔之气,还能这么有礼貌,真是少见。
“公子,山野茶铺,没有点心,只有些粗粮满头。”老翁一边倒着茶,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关系,就上些馒头吧。”在这荒郊野外能有一间茶肆已经不错了,何况她也不在乎吃食,现在腹中空空如也,有吃的就不错了。
“得嘞,公子慢用。”老翁拿一个大碗装了几个又黑又黄的馒头,放下后便走到了一旁打起了盹。
子芽将马匹安置好后也走到了卿黎身边坐下,黝黑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既不喝水也不吃东西,身体的姿态完全是将卿黎护得滴水不漏。
又是这样……卿黎既好气又好笑。他又不是铁人,就算身子骨不错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拿起一个粗粮满头递到子芽面前,卿黎笑道:“吃点东西吧,等我们到郏县该很晚了,别人没到你就倒了!”
她说得促狭,子芽早已经习惯。满身的尖刺敛了少许,接过馒头就着茶水啃起来。
然而刚刚入口他就皱起了眉。这馒头又硬又糙,他行走江湖粗人一个自然不会在意,可主子锦衣玉食的,竟也吃得自在?
三年前受堂主之命保护主子,他本来有点不乐意,可是这几年来真是被她的风采气度折服了,如今早已心悦诚服,但现在才发现,主子的奇特其实远不止于此。
子芽大口啃起手中的馒头,表情还是一般的严肃,然而心细的也能发现,他周身的气息已经柔和了许多。
远处有一阵隐隐的马蹄声传来,子芽的耳廓动了一下,立刻警备起来。
听声音似乎来人有二十多个,马蹄声杂而不乱,显然是训练有素。
第二十五章 祁县
二十多人的小队停在了茶棚外,为首的是两个华服男子。
一身青衣的大约二十出头,一身蓝衣的才只有十六七岁模样。两人都是俊美贵气的公子,尤其那个少年,粉雕玉琢,男生女相,加之刻意打扮了一番,看着倒比女子还美。
身后一队人马各个锦衣,腰佩宝刀,气息沉稳,看着来历都不简单。
这一番动静把打着盹的老翁震醒了。迷离浑浊的老眼看向来人,不禁吓了一跳。
这条道平时都是些商旅游客经过,哪里能一次性见得到这么多贵人!
两个华服男子各自落座,青衣男子朝卿黎的方向望了望,只是片刻便收回视线,而那个蓝衣少年却是好动了许多,四处张望了一番,最后落到卿黎身上。
在荒郊野外看到这么个清秀绝丽的公子,怎么不算件稀罕事?
“老头,上些吃的!”蓝衣少年吩咐了一声,便开始上下打量卿黎。
眼中有些不屑,心里也泛起了嘀咕:长得倒还不错,不过肯定没他好看,而且这么瘦不拉几的,一看就是个小白脸!还是本公子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他越想越得意,挑衅地朝卿黎扬了扬眉。
卿黎是无所谓,对方还是个孩子,她也犯不着计较,可子芽握着茶碗的手却是一重。这个小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素白的玉手按住他的腕子,卿黎笑着摇了摇头,“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子芽虽心有不甘,但还是一切听主子的命令。结了茶钱。两人便动身离去。
看到可以消遣的人走了,蓝衣少年顿时意兴阑珊,恰逢老翁拿上来几个馒头,他一看卖相就忍不住叫骂:“哎呀呀!臭老头,你这什么东西?给狗吃的?”啊呸!长这么难看,连狗都不吃!
老翁不好意思地笑笑,“公子,荒野之地只有这个了……”果然不是每个贵少爷都像刚刚那位一样,既有礼貌又待人温和。
“你!”蓝衣少年还想说些什么,青衣男子就拦住了他,“九弟,坐下!”
少年悻悻然闭了口,嫌弃地瞥一眼那馒头,尽量坐得远远的。
青衣男子对老翁挥了挥手,待他退下这才转身说道:“九弟,出门在外,一切低调。”
他心中无奈得紧。九弟性子太急,又不靠谱,绝不是能够安心办事的主,能不惹麻烦就不错了!真不知父皇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凌千墨看向那个闷气别扭的精致少年,无力地摇了摇头。随手拿起一个碗中的粗粮馒头,刚咬了一口面色就有些难看,但到底还是咽了下去,只是之后再也没吃一口。
目光若有似无瞥向方才卿黎的位置,桌上大碗中的馒头都已经吃完,这令他惊愕的同时也多了些玩味。
看方才那位公子的气韵装束,应该非富即贵,竟能受得了这种粗食,倒还真是个人物!
……
在卿黎的紧赶慢赶之下,终于在第五日早晨到了祁县。
这是凉州一个中小的县城,和西川接壤。因为水墨和西川的关系素来不甚融洽,没有过多生意往来,再加上这个县城地处偏僻,所以还是比较落后的。
如今的祁县大街上几乎没有人,商店铺面关了大半,就算开着的也没有生意,整座城都是死气沉沉的,哪有一丝活力?
卿黎到城门口的时候也是被这景象惊了一下。
这个县她之前来过一两次,虽不说如何富饶繁华,但人们都是质朴善良,也算得上热闹,哪里像现在这般冷清萧条?
子芽沉目,低声问道:“主子,现在怎么办?”
卿黎思忖片刻,“先去回春堂。”她要知道现在的情况,王掌柜那里绝对有最详尽的消息。
祁县的回春堂自然无法与京都相比,门楣规模都小了许多,但是作为卿家的核心产业,医药体系却并不差。
现在的回春堂可谓人满为患,大堂内的大夫早已经忙不过来。病人或坐或躺,各个面色苍白神情痛苦,到处都充斥着哭声和呻.吟声。
卿黎忙走到一个正在呕吐的小孩身边,他的母亲此时早已泪如雨下,只能拍着小孩的背顺气。
执起孩子的手腕,卿黎凝神把脉,越往后表情就越疑惑。
这明明就是伤寒的脉象,照理说回春堂是可以应付的,怎么会拖沓成这样?
心中有些不信,卿黎站起身又去给旁边几个病人把脉,得到的结果却都是一样。
“王掌柜!”卿黎沉声喊了一句。
一个蹲在人群中的中年人猛然回神,立刻站起来兴奋地朝卿黎望来。
“小姐!”王掌柜大喜过望,没在意卿黎此时穿的男装,一时间称呼并未改过来,所幸也没人注意到这方面。
这一声叫唤让不远处一个人影身子一僵,片刻之后,一个布衣身影便冲过来蹭到了卿黎怀里,脑袋搁在她颈窝处摩挲着,“卿卿,你总算来了!”
低低的呢喃声飘在卿黎耳侧,就像是找到了浅滩搁浅的渔船,一瞬间将所有的顾虑防备都卸了下来。
景轩的身上充斥着浓重的药味,再没有往日的茉莉清香,卿黎也是有些心疼。
轻轻拍了拍景轩的肩膀,卿黎将他推开。
近一月未见,景轩依旧是那张可爱俊朗的面容,只是好像瘦了一些,可也壮实了不少,从前眉目间横着的娇气也消失殆尽了。
这样的变化让卿黎很是欣慰。
景轩是四家族中景家最小的儿子,从小被长辈们捧着长大,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太过娇气。景叔叔狠下心把他派到这小镇来历练,就是希望他能学着长大。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没有功夫再过多的寒暄,卿黎直接切入正题,“现在是什么情况?这病怎么回事?”
王掌柜沉重叹道:“近三个月来,已经陆陆续续发生过多起这样的病例,这一个月更是肆虐。”
“病人的脉象是伤寒,症状也是上吐下泻发热咳嗽,可是我用治疗伤寒的药方,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拖得久了,人也就不行了……”
王掌柜有些悲哀,他从医数十年,从来都是望闻问切对症下药,手下治好的疑难杂症不知几何,却在这病上马失前蹄!
卿黎敛眉沉思,和她刚刚把脉的情况一样,怎会这么怪异?
“如今城中得病的有多少?”
“近六成。”
“六成?!”卿黎惊愕,莫非还是传染性的?可是全城人中有六成得病,这传染性也太强了!
清淡的眸光扫过大堂内所有得病的人群,老弱妇孺,成年男子一样不缺。
按理说,因为老人和小孩的抵抗力薄弱更易患病这可以理解,可是连壮实的成年男子都倒了大半这就奇怪了!
而且,还有不少看似纤弱的妇人健康无事,这就耐人寻味了……
“你们先去忙吧,容我看看。”这个怪病她得好好研究研究……
第二十六章 怪病
卿黎连日来都是在回春堂问诊,所有病人几乎都是一个脉象,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她也换了多种治疗药方,然而成效并不明显。
回春堂每日都在上演生离死别的戏码,她虽早就见得多了,但若说心里没有触动那是假的。尤其是当那些只有五六岁的孩子结束他们尚且年轻的性命时,她更是说不出的感慨。
夜色已深,卿黎满脸疲乏地回了客栈,这是景家的产业,平时她便是住在这里。
景轩正在一边忙着,看见卿黎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卿卿,你回来了!”
他原本白皙的皮肤黑了一圈,身上也再也不见绫罗绸缎,而是换上了粗布麻衣,可整个人都显得英武了不少,不似从前奶油小生一般。
这样的形象,若是放在几个月前,卿黎实在难以想象,可他却是做到了。
沉重了一天的心情得到了一丝宽慰,她点头轻笑相回。
看着好几桌空了的餐盘,卿黎不禁问道:“今天来了很多人?”
现在祁县可以说是一个怪地,甚至有人传言这里犯了神明,遭到了惩罚,因此人们只有出去的,少有进来的。可现在看这架势,少说也有二十人了!
景轩继续收拾桌上的餐盘饭碗,一边回道:“是啊,来了二十多个,而且看打扮都不是一般人,领头的两个都是贵公子模样呢!”他心中怨怼,语气也不怎么好。
要不是这群莫名其妙的人跑过来,他哪里会回来客栈啊!
爹把他派到这个穷乡僻壤,让他从最基本的做起,他就在自家产业里做小二。
可这几天客栈根本没活,他便去了回春堂帮忙,其实也就是想和卿卿呆一块儿,偏偏被这群人给打扰了!他怎的不气?
卿黎听了这话,莫名的想起路上在茶聊碰上的那群人。尤其那个为首的青衣男子,身上的高贵怎么都遮掩不住。
难道到这里来了?
正在思忖着,看景轩干的有模有样,卿黎不禁莞尔,随即卷起了袖子道:“我来帮你。”说着便整理起桌上的盘子。
可景轩不乐意了,一把夺了回去,推拒道:“这点小事我还是干得了的,你都忙了一天了,坐一会儿。”
他怒了努嘴,看卿黎真的坐下了才又收拾起来。
“卿卿,这个怪病有眉目了吗?”景轩问道。
卿卿这几天虽然与平时无异,但是眉间的憔悴还是明显,他看着也心疼,如果能早日解决那就好了……
卿黎眉心一皱,沉思了片刻,叹道:“倒是发现了一点问题。”
她顿了顿,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又说道:“这个病应该不是传染性的,我也解剖了几个尸体,发现他们的肝脏都有不同程度的硬化,且据我把脉所知,病人的肝气比健康人脆弱了不少,而且病情越严重的肝气愈加不足。”
“什么?”景轩奇了。
他虽然不是很懂医理,但从小和卿卿一块长大,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伤寒最多只会引起肾虚脾伐,对肝的影响并不大啊!
卿黎也是纳闷不已,摇了摇头,“我试着给他们用了一些提气活血益肝补肾的药物,好像有点效果,至少症状都减轻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他可从没听过给生病的人大补还能好的!“卿卿,你确定?”
卿黎点点头,事实确实如此,她也是第一回见着这情况……
微垂的眸光在烛火照耀下明了又灭,长翘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
卿黎眼神微闪,唇角忽的勾起一抹弧度,抬眸望着楼梯的拐角处,清淡道:“阁下听了这么久,不知得到了什么结论?”
她早就觉察到,从她刚进门拐角口就出现了那个人。
一开始或许并不打算逗留的,只是当听到景轩问起病情的事情时,他似乎便上了心,开始隐在暗处偷听了。
她故意将事实说出来,其实也是想看看对方什么反应,可他倒是沉得住气,一直都是默默旁听……
景轩瞪大了眼睛,不禁有些懊悔。
他方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卿黎身上,根本没留心其他,万一这人是存了歹念的,那该如何是好!
后怕之下,景轩便恼怒地对着楼梯口吼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偷听算什么好汉!”
凌千墨的身子一僵,暗叹一声对方的警觉,随后便走了出来。
看到男装的卿黎,凌千墨神情一愣,惊喜的同时讪讪抱拳致歉:“二位兄弟,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对这病情比较关心,一时好奇才隐在了暗处,还请见谅。”
白皙的脸上划过一道窘迫,被现场抓包确实是有些尴尬。
卿黎一见凌千墨就知道刚才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今天来入住的二十余人正是她路上碰到的,只是他们对这病关心至此就不知何意了。
“那公子可曾满意自己听到的?”
卿黎说得不冷不热,甚至嘴角还挂着一抹平和的笑容,凌千墨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她到底是不是恼了。
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凌千墨走下楼梯便对着两人浅浅作揖,“二位莫恼,在下无心之过,还请恕罪。”
张弛有度,谦和有礼,好气度!卿黎心中赞叹,浅笑相回:“既然都是关心病情的,那也无妨。”
至少她可以确定,这个人并没有恶意,最多就是带了些目的性。至于他图些什么,怕就是与他的身份有些关系了。
凌千墨松了一口气。
眼前这个青衫男子应该是个大夫,这次的怪病说不准还得靠他。
父皇派他和九弟前来视察,实则是慰问百姓督促治疗。为了有所表现,他可万不能得罪能治好此病的大夫!
凌千墨温润一笑,“方才听了阁下所说,这怪病着实蹊跷,在下也想尽一些绵薄之力,不知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拱手相对,满目真诚,然而卿黎还未开口,景轩就把话头抢了过去:“连卿卿都没办法,你能干什么?”
景轩的口气有些冲,带着明显的不屑。
他看这个人可不爽了!模样倒是长得端正,却偏偏干些不齿的事。更何况,他这是想和卿卿套近乎!哼,门都没有!
被这么对待,凌千墨也不恼,只是嘴角的笑容还是僵硬了一下。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此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久,一个人影便出现在了众人视线内,正是和凌千墨同行的少年。
“小白脸!”凌千柯看见卿黎直接就这么叫出来了。
本来他是想找三哥的,可是房里没人,又听到大堂有说话声,过来一看,谁知道看到茶聊里遇上的那个人!
这时候的卿黎一身青衣,眉间轻锁,脸色也有些憔悴苍白,精致的五官在烛光中多了几分柔美,明澈的双眼睿智淡然,只是坐着便是一道风景……
凌千柯霎时柳眉一皱,脑袋一扬,带着明显的敌意瞪视卿黎。
哼!就算这样,还是没他好看!
卿黎苦笑,她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你说谁呢!”景轩看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卿黎,心里老大不爽,骨子里那小霸王的一面立刻爆发了,对着吼了回去。
凌千柯身为九皇子,也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自然骄奢傲慢一些,哪里容得了别人挑衅?当即瞪眼回了过去:“哎呀呀!你对谁说话呢!敢用这种语气和爷讲话!”
该死的,连个店小二都可以长得如此俊美,他这水墨第一美男子的地位可是堪忧了!
“我就跟你说话了怎么滴?”景轩可不是好惹的主,声音又大了几分。
虽然在这里脾气磨得好了许多,但到底是积了怒气怨气的,这时候便恨不得全撒出来。
“你!你……”凌千柯指着他,气得直发抖。一撩锦袍噔噔噔跑下了楼,直接和景轩对骂了起来。
卿黎看着那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争得眼红脖子粗,一时间既是好气又是好笑,可心情还是因这一出闹剧舒缓了许多。
和凌千墨互相无奈地对视一眼,卿黎也懒得理他们了,径自上楼回房休息。
凌千墨摇了摇头。九弟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他就是劝也劝不得,由着他得了,于是也是上了楼。
空旷的大堂内,烛光映照下,只剩两个俊美少年正在推推搡搡。
“你个娘娘腔!大老爷们涂脂抹粉的,还穿的这么花枝招展,真给咱男人丢脸!”
“哎呀呀!你个黑炭,浑身脏兮兮的,我看了你三天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黑炭?靠!小爷这是正宗的古铜色肌肤!”
……
第二十七章 泉水
景轩和凌千柯吵了大半夜,两人终于受不了了,相互依偎着昏昏睡去。
清晨,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格,映出片片光晕。
客栈里还是一片安静,许是昨晚被两人吵得无法安睡,这时候还未有人醒转。
终于,清脆有力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那两个在大堂内依靠着的少年都不耐烦地皱了眉,却不曾理会。
然而那敲门人似乎不肯就此罢休,持续不断的声响终于让两人忍无可忍。
景轩恨恨地睁开了眼,看到身边那个一脸惺忪睡意的人立刻如临大敌,一蹦老远。
后知后觉的凌千柯也是美目瞪圆,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哆嗦地指着景轩,“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话刚出口,凌千柯才意识到自己喉间扯开般的疼痛,声音也是沙哑地不像话。
啊呀呀,要死了!他那比黄莺还要空灵清明的嗓音啊!
看他那副扭捏的模样,景轩忍不住翻一个白眼,再听他说的那话,真恨不得把他拎起来胖揍一顿!
越来越紧促的敲门声暂时将景轩的怒火压了回去,他瞪了凌千柯一眼,就跑去开了门。
刺目的阳光照得他眼前一黑,好不容易适应过后才看清楚了来人。
敲门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景轩认得她,祁县府尹家的丫鬟春桃。
春桃的身后站了一个粉裙女子,长得也算是清丽可人,然而景轩见到她却是无力地瘪嘴。
那是府尹的女儿慕容欣儿,绝对是一个乖张任性刁蛮无礼的千金小姐,整天在大街上溜达,还自恋到以为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她!
之前因为有一次她穿了件俗不可耐的花裙子,他觉得好玩多看了一眼,结果她就满脸惋惜地说道:“我们身份有别,不合适!”
靠!那时候他真是差点被口水呛死!
景轩翻了个白眼,对这个女人真是一点都不待见!
春桃本来因为敲了这么久门有些怒气的,但一看景轩立刻换上了讨好的面容。
她和小姐常来这家客栈,对景轩这样俊秀的店小二自然印象深刻,且是存了好感的。
“你也真是的,都敲了这么久才来开门!”春桃嗔怪了一眼,嘟着嘴撒娇说道。
这可是把景轩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说出来了,慕容欣儿也是微恼地瞪了一眼春桃。
死丫头,越发皮痒了!主子的事还没干呢!
春桃缩了缩脖子,低下脑袋。慕容欣儿觉得她不靠谱,便亲自问了起来:“昨天是不是来了二十几个人投宿?”一边说着,慕容欣儿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衫。
她自然知道那几人的身份。若不是因为府里也有太多人得病,三皇子和九皇子就是住在慕容家了!
父亲和她说要好好和两位皇子相处,说不定日后就能飞黄腾达了!不然谁愿意这么大清早的不睡美容觉跑来这个地方!
“是啊!”合着这位大小姐一大早来是为了那几个人?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慕容欣儿眼睛一亮,一把推开景轩就往屋里走。
凌千柯还在纠结自己的嗓音,慕容欣儿一见他便欢喜地迎上去,微微行礼,“见过九皇子。”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尾偷偷瞄着凌千柯,小脸儿红扑扑的。
九皇子可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英俊好看的人了,如果能得到他的垂青,那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慕容欣儿的反应让凌千柯很受用,他就知道,他的魅力无可抵挡!
骄傲地把头扬地更高,凌千柯端出皇子的架势摆了摆手,“起身吧。”
话一出口,他就被那乌鸦般的嗓音恶心了一下,自嫌不已。
景轩听到慕容欣儿的称呼也是一愣,这货居然还是个皇子!真是笑死人了!
他对皇室的人可没好感,卿卿的赐婚对象还是皇室中人呢!
景轩不屑,转眸间便见卿黎站在楼梯口,目光正盯着……慕容欣儿!
卿卿一大早起来不看他,看这个女人干什么!
没由来地升起一丝怒气,景轩正想将卿黎的注意力唤过来,却见她突的快速跑下楼,一把便抓起了慕容欣儿的手腕。
手突然被抓住,慕容欣儿吓了一跳。一侧眸看见男装打扮的卿黎,不禁愣在了原地,只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老天!她原以为九皇子已经够俊美了,没想到还有青出于蓝的!
那眼睛,那鼻子,那嘴……他还握着我的手!天啊!她太幸福了!
慕容欣儿兴奋着,凌千柯却是气得不轻。
该死的又是这个臭男人!明明他才是最好看的好吧!这个笨女人也是眼瞎了!哼!
两双炽热的眼睛注视着卿黎,一双满含钦慕,一双充斥怨恨,然而卿黎却不甚在意,只表情有些凝重。
刚刚在楼上,她匆匆瞥了慕容欣儿一眼,发现她脚步略带虚浮。再细看她的面容,眼下浮肿,带了青黑,就是施着妆粉依旧能够辨别,显然是脏器虚弱的标志。
照她近几日的研究,内里越是脆弱的,尤其是肝胆虚弱的人,染病的可能性越大,可这位小姐明明体虚气弱,却能相安无事!
莫非……她服用了什么特殊的药物?
“小姐平日可有食用一些特殊的东西?”卿黎急切想要知道答案,这很可能就是和病情有关的!
望着那双晶亮明澈的凤目,慕容欣儿整个人都软了,脑子昏昏沉沉的,以为这位公子是看上了她的花容月貌,向她讨教美容秘方呢!
欣喜染上眉梢,慕容欣儿糯糯回道:“小女平时很注重保养,银耳燕窝粥,玄参乌鸡汤,再以珍珠粉配蜂蜜冲泡成茶,早晚各一次,所以皮肤光滑有弹性呢!当然了,这和天生丽质也是有关系的……”她一边说,一边双手抚上脸蛋,好不娇羞。
这模样弄得景轩直打寒战,身上疙瘩发了一层又一层。凌千柯也是嗤之以鼻,那都是最基本的养颜方子,他都不屑于用,也亏得这女人还献宝似的说出来。
卿黎仔细一想,这些药膳养生茶对于她的体质确实适用,可也是正常药饮膳食,似乎没什么大用途。
“除了这些呢?”卿黎又问。
慕容欣儿看卿黎迫切的样子,又以为是钦慕她容颜娇丽,小脸更加羞红了,“小女还时常将益母草绞碎加水敷脸,所以脸蛋才这么白皙光泽的……”嘻嘻,公子一定是被她迷住了!
凌千柯柳眉一挑,像是听到了好玩的事。益母草敷脸?嗯,回去找太医问问,然后试试去……
景轩算是被这个自恋的女人恶心到了,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卿黎嘴角抽了抽,有点转不过来她的意思,不过到底还是有些失望了。看来从她身上问不出什么花样……
正在她敛眉沉思之际,一个喏诺的声音传了过来:“山泉水!”
春桃红了脸颊。
刚刚她也是被这位公子的外貌迷得神魂颠倒,看自家小姐这般不着调,自个儿又见不得公子愁眉紧锁的模样,想了想便这么说了,其实也是想吸引一下卿黎的注意。
“小姐从不喝井水,只喝山间流下的泉水。老爷夫人也觉得那水清甜甘冽,便跟着一块儿喝的……”春桃看到卿黎投过来的眸光,脸上越来越烧,话说到后来都是细若蚊蝇了。
卿黎神色一亮,追问道:“你们家老爷夫人身体如何?”
老人的得病率几乎百分百,如果他们能安好,就极有可能是因为山泉水!
春桃见卿黎回了她,心中一阵狂喜,又见慕容欣儿瞪过来的眼睛,忙将头垂了下来低声回道:“老爷夫人身体向来康健。”
说来也是奇怪,府中大多数人都得病了,老爷夫人却是安好,他们还以为是上天庇佑,这几天一直吃斋念佛呢!
然而卿黎可不信这些神明之说,只是心下有了一番思量。
现在看情况似乎是山泉水的问题,然而若是说山泉水能够治病她可是不信!
她游山玩水这么多年,山泉水不知喝过多少,并未觉得有什么特殊,也从未听过能治病一说。
何况前世的时候,在那么精妙的仪器检测之下,泉水不过是多了一些矿物质,最多能够强身健体罢了,怎会有什么天花乱坠的功能!
只是这喝了泉水的没事,没喝的出了问题又怎么解释?
卿黎苦恼,脑袋里浮现出这几日来发现的种种。
伤寒脉象,肝器衰弱,山泉之水……
一抹灵光乍现,卿黎突地问道:“景轩,你十岁那年我送你的挂坠还在不在?”
她心里有一个想法的雏形,只是还需要进行验证……
第二十八章 治疗
景轩一愣,“嗯,在的。”
他将脖子上的红绳玉坠取下,交给了卿黎。
那是他十岁生日那天卿卿送的,之后的几年,卿卿四处游医,他也是长久才能见上一面,所以有时候想她了,都会拿出来看看,也从来都是当宝一样随身带着……
凌千柯好奇地望过去,只见是一块纯白晶莹的玉,呈水滴状,光泽莹润发亮,显然是上乘品。
嘴角瘪了瘪,凌千柯就纳闷了,怎么一个穷酸相的店小二还有这么值钱的饰品?
卿黎接过了玉坠,急匆匆往客栈后院跑去,几人摸不着头脑,又想凑热闹,便都跟了过去,而刚下楼的凌千墨看他们一齐往后院挤,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同样跟去。
卿黎随意打了一盆井水,将那枚玉坠投了进去,而后便神情专注地盯着它。
众人见她的模样,也一并去看那水盆中的玉坠。
然后,奇怪的一幕便发生了。
原先晶莹洁白的玉质表面出现了变化,在阳光映照下竟是泛起了淡淡的青色,似乎在由外而内渗透。
见此现象,卿黎的眸中闪过一阵寒意,薄唇紧抿,袖下的手也不自觉攥了起来。
现在,一切的原因都有的解释了!这手段还真是高明!
“卿卿,这是怎么回事?”景轩不解,那玉坠他带了这么久,可是清楚得很。洗澡的时候也没有解下,浸泡在水中从没见过如今的状况啊!
卿黎深呼吸了一口,将玉坠从水中捞起,那层淡青色的痕迹很快便消失了,又一次变回了原先的莹白。
将玉坠还给景轩,卿黎才启唇说道:“有人在井水里下毒,这次祁县的人根本不是得病,而是中了毒!”
清冷的声音带着寒意,卿黎的表情也是有些严肃。
究竟是谁,不顾他人的性命,这样投毒,还做得滴水不漏!
凌千墨对这次病情很是关心,如今听她这么说,便开口询问道:“何以见得?”
卿黎眸光转向那口院中那口水井,微微摇头感叹:“那玉坠其实也算不得是玉石,而是由试毒石做的,若是遇上毒物,它的颜色便会发生变化,毒性越强,颜色越深。”
现在它沾了井水,变成了淡青色,便说明那水是有毒的,而且还是一种无色无味无嗅的慢.性.毒.药!
祁县的人们都喝着井水,不知不觉便是中了毒,然而由于毒性的微弱,又是因为它的作用效果比较慢,所以才会一直没被人发现。
可是毒素长时间积累,渐渐地就会对人的身体产生影响。
尤其是肝胆这种解毒脏器,一旦承担负荷超重,便对毒物再无干涉,此时症状才会有所显现,这也是为什么病人的肝气都有不同程度减弱的原因。
城镇之中不是所有人都有像慕容欣儿一家的怪癖,喜好喝泉水,普通人喝得都是井水,这样几乎所有人都中了毒,所以这次的患者竟是达到了全城人口的六成。
而且偏偏施毒者在症状这上面下了功夫,竟然能够将中毒者脉象伪装成了伤寒,大夫们望闻问切之后,自然对症下药。
可这哪里是对了症状,分明就是南辕北辙!那些不得治疗的人,在毒素慢慢的侵蚀之下便是一个个死去。
甚至就是连她,也没有诊断出这里面的问题!
卿黎暗自咬牙。这样高超的手法,除了那自诩毒术第一的毒妖夙莲做的出来,她还真想不出其他人了!
真是不懂,他为何要对这一个小县城的百姓下毒手!又或者,其实他也并不是主谋,只是提供了药方……
众人听言心中大惊,想着毒源正是日日喝的水,顿时起了一层冷汗。
景轩忙问道:“卿卿,我在这也呆了不短时间了,日日喝这个井水,怎么我一点事都没有?”
臭小子,竟然还想中毒呢!卿黎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你忘了以前我给你吃的那些药了?虽不说能让你百毒不侵,但至少一般毒物也奈何不了啊!”
更何况这毒也不是什么剧烈的,说不定一颗牛黄解毒丹便可化解。不过它的手法却是颇为精妙,让人查探不出,用错方法。目的便是使人饱尝痛苦,拖到无救!
“原来是这样……”景轩挠了挠后脑勺,又问道:“那现在知道了原因,是不是就有救了?”
卿黎勾起了唇角,眼中划过精光,轻哼道:“自然,现在就去回春堂!”
夙莲从来自诩聪明,定然不会想到出了如今的纰漏。而且就算这次投毒不是他的意思,他也难辞其咎!
相信这毒研制出来废了他不少心思,她便要让他心血白费,偿还这些无辜的生命!
清清淡淡的嗓音,带着一丝狠戾,让人心中为之一怔。
所有人都不禁莫名的染上兴奋的心情,似乎只要相信眼前这个人,就可以将前路磕绊一并化解。
凌千墨郑重地审视这个自信飞扬淡然素雅的男子,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欣赏。
心细睿智,惠目如炬,加上一手妙手医术,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能够将他招揽到自己旗下,定是添了一个得力助手!
微眯的双眼中闪过算计的光彩,他定要想办法拉拢此人!
……
卿黎连日来都给那些病者服用牛黄解毒丹,或者就是用各种益于排毒的草药熬制成茶,甚至开了几个药膳进行食疗。
作为罪恶发源地的水井中也被卿黎投放了大量的解毒丸和药汤,并且用景轩的玉坠测试过已经无毒后才让众人放心饮用。
在这一番大动静之下,那些中毒不深的不消几日便已痊愈,而那些症状严重者也是减轻了不少痛苦。
这一轮怪病的风波总算是告了一段落,祁县老百姓都感激卿黎,纷纷送礼表达谢意,这可让她有些吃不消。
虽然心底是被这些朴实无华的乡民打动,可她也不过是尽了一个医师的本分,何况事实上也没做什么,自然当不起这些礼。
然而这番推拒之下,他们便开始争相传颂她的品德,更胡诌她是菩萨转世,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实在让卿黎哭笑不得。
不过所幸,他们传的是李青而非卿黎,否则这话传回京都也不知会有什么效应。
然而鉴于三皇子九皇子都在,相信这档子事早晚会被捅破,如今也只能瞒得了一时罢了。
卿黎近日最苦恼的实则是两道别样炽热的眼神,一道来自慕容欣儿,另一道则是……九皇子!
慕容欣儿那她尚且能够理解,只怪这副皮相太过,可是那九皇子她可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那双精致的丹凤眼里满满的都是对她的敌意,可她实在不懂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位小祖宗。
以至于她刚刚还在替一位姑娘把脉,后一秒就被他拿来练眼力,好似誓要将她瞪出个窟窿!
她倒是有心想去交涉一下,不过这只小孔雀立刻头一扬傲娇地走开,没过多久又顶着满满的阴郁还有怨气控诉她,真是让她无奈得紧。
景轩看出了卿黎的苦闷,直接一把拎着凌千柯的后领拖走了。
上次一夜的争吵,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竟能够玩到一处,平时动手动脚开开玩笑都无所谓。
那道烧人的视线一离开,卿黎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虽可以当做没看到,不过到底还是别扭的。
第二十九章 拉拢(万点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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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千墨讪讪走过来,拱手致歉道:“抱歉,九弟给你添麻烦了。”俊雅的脸上带着温润和煦的笑容,然而总是给卿黎一种虚伪的感觉。
他的虚伪和言亦倾不同,言亦倾至少只是在其他人面前装装样子,本性的邪魅依旧展露无遗。可这个人,怕是已经装到连自己本来的样子都忘了!
这倒也是种水平!
“没关系。”卿黎是不愿意与这种伪善的人深交的,所以面上有礼相回,实则也是刻意地疏离。
凌千墨被她明显冷淡的态度弄得有些无措,但一想到自己的目的,又一次热络地说起话来:“九弟他是所有皇子里长得最好的,他生活的圈子里,所有人见他都不由得赞叹他的模样,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是水墨国第一的美男子。”
这是在和她解释?卿黎来了兴致。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了九皇子。
看到卿黎投过来的眼神,凌千墨心中一喜。这算是搭上话了!
像是想到了好玩的事,他轻笑了起来,“之前有一次母后和思迩说,女孩子长大后要好好打扮自己,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这样人家才喜欢。”
“这句话当时正好被九弟听了去,他竟然从此便开始打扮自己,涂脂抹粉,又穿着艳丽的衣裳,父皇可不止一次说他没出息!”
他声情并茂,说得相当有趣,卿黎也是被逗乐了,配合地笑了出来。
那纯净如白莲花的笑靥让凌千墨有一时的恍惚,但也很快缓过了神。
心中微微一动,他嘴角上扬。似乎现在情况不错,那得再接再厉才行!
轻叹一口气,凌千墨无奈道:“可是到了这里,他发现竟然有人比他还要俊美,而且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你身上,以你为核心,所以九弟才会对你这般敌视。”
凌千墨带了歉意,卿黎听了顿时哭笑不得。
竟然是因着这个原因……她怎么都没想到原来九皇子是存了这么个心思!
原来是作为皇子高高在上,享受惯了众星捧月的滋味,现在被人忽视,所以心有不甘……
卿黎不由苦笑,但还是感谢凌千墨的解释,“多谢三皇子指点。”
面上虽然笑着,但卿黎的语气却是平淡,且无波无澜。
据她所知,这位三皇子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表面看着温润如玉,实际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如今水墨朝堂上,主要的派别便是太子和这位三皇子,其心早已昭然若揭。
而现在,他这番刻意的套近乎,自然也是存了别的目的,至于是什么,相信很快便会浮出水面……
凌千墨暗赞,宠辱不惊,进退得宜,确是好风采!此刻的他更加确定了要拉拢的心思。
眸光一敛,凌千墨略微严肃问道:“这次投毒累及太多无辜,不知李兄可知究竟是何人做的。”之所以这般问,也是计量一番的。
一来他是确实关心,父皇派他来这治理这次病疫,他定要做出点成效,如今知晓了是投毒,这个幕后凶手若是查不出来,他也无法和父皇交代。
至于二来,他也是想借机和李青多交谈一番,说不定能找到机会向他表示招揽之意。
卿黎想了想,答道:“这毒出自夙莲之手。”
此毒做的如此精密,只要是稍懂医理的便能想到是谁的手笔。只是夙莲性子向来孤僻,名声也是亦正亦邪,要追究这事是不是他做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凌千墨追问道:“可是那位与医圣卿洛齐名的毒妖夙莲?”
卿黎听了这话不禁微微蹙眉,但还是点头答道:“正是。”
夙莲的名声确实很响亮,天下人都喜欢把他和爷爷放在一起。不过她知道,这两人是死对头,而彼此最不齿的事便是和对方被放在一个位面,如今要她这么回答倒是有些为难。
凌千墨思忖起来。毒是夙莲所出,那这事件的策划者又是谁?目的是什么?残害一个城镇的人能有什么好处!
心中疑惑重重,他抬眸看了眼平静淡然的卿黎,又一次勾起温润的笑容,拱手说道:“李公子深谙医理毒术,这次破了歹人奸计,未能让其得逞,实在是百姓之幸,更是我水墨之幸!”
他郑重其事,卿黎则微挑秀眉。
能够得到当今三皇子这般美赞或许是件兴奋事,不过,这人给她扣了如此一顶高帽子,接下来定要说些什么,她若不接话反倒说不过去……
也罢,她也想看看他想做什么!
举手回礼,卿黎淡淡道:“三皇子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不足挂齿。”
“非也!”凌千墨连忙打断,“李公子的丰功伟绩有目共睹,不用太过谦虚。像公子这般的人才,若是能够效忠朝廷,将来定是平步青云,高官厚禄,众人拥戴,做那人上之人!”
他说得激昂,忽的又谦和了起来,“若公子愿意,本皇子十分乐意为公子引荐……”
凌千墨一脸温润和煦笑容相当柔和,眸光中全是不加掩饰的赞赏和真诚,怎么看都是一个惜才之人!
可卿黎听着却讽刺不已。
这话初听来实在漂亮,既极力赞扬褒奖对方,又抛出好处循循善诱,最后还询问人家意愿,既不显得强求又不算没诚意。
若是那些真的心系天下之人,说不定有可能会珍惜这机会。
可对她而言,完全无用!
更何况,只要仔细想想,这里面弯弯绕绕的门道其实不少。
他来引荐?哈,真是说的太过委婉了!
他无非就是想将她拉进那池浑水之中,若是将来真的能够扶摇直上,想着当时的知遇之恩,怎么的也要投桃报李一下。
若是不幸的,没能够一展宏图,想来他也会极力挽留在自己身边,这样也算多了一个谋士。
而依着三皇子的为人,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也就是说,到头来,他不过是在拉拢人才罢了!
真是……高!
卿黎倒是不否认对他的夸赞,这样的人日后若是能够为君,自然是极其符合要求的。
可是,若要与他为伍,初时或许待遇甚好,但等到他坐上那个位子,这日子怕也胆战心惊了……
“李某是个游手好闲之人,难当大任,也没有这个意愿,多谢三皇子美意了!”卿黎含笑婉拒。
被这么拒绝,凌千墨也不恼。
早就料到这个可能,若是没点耐心,他手下哪来的奇能异士?
“李公子别急着拒绝。”凌千墨拱手道:“公子为人正直,悬壶济世,定也是关心苍生之人,如今正有为百姓谋福利的机会,何不一试?”
在他看来,李青能够专门前来祁县治疗这次怪病,定是对天下有一颗赤诚之心的,他这般投其所好,兴许管用。
然而他并不知道,卿黎虽是医者,对病弱有怜悯之心,但也不会真的圣母到何等田地。
她来祁县,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些可怜的百姓,但更多的,却是担心景轩。她心底早把景轩当成了亲弟弟,放任他在一个满是病体的地方,她也不会安心。
所以这次凌千墨的如意算盘是打错了地方……
卿黎淡笑,依旧坚持地摇了摇头,“三皇子不必多说,李某是个闲云野鹤,最不喜那些官场政场,更爱寄情山水,四海为家!”
这话说的并不假,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明澈的眼里只有恬静淡然,还有一份无可撼动的坚持。她的全身都被一种平和舒缓覆盖笼罩,自然随意地好像只有这个世间最清秀的山水能配上她。
凌千墨头一回觉得,若是将李青带入官场,说不定是毁了他!
没由来地升起一阵不忍,他心中哀叹了一声。
这个人,或许真的是劝不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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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回京
“卿卿,你这是要回去了?”景轩看着那个正在轻抚马匹鬃毛的身影,立刻上前拦住。
他被派来这里,为了早日达到爹的要求,什么公子的款儿全抛了,不就是希望能早日回去,至少可以在卿卿身边。
而现在,好不容易卿卿过来了,他这日子别提多高兴了!哪里还舍得人家回去?
更何况,她回去之后可是要嫁给那个世子的!
一想到这一茬,心里那酸水就汩汩地往外冒,那就更加得要拦着了!
“是啊。”卿黎淡笑,拍了拍景轩的肩膀,“你在这历练得不错,相信回去之后景叔叔会刮目相看的!”
他才不要爹刮目相看什么!他只要卿卿在!
景轩像个孩子一般抓住了她的胳膊,死死地就是不放手,“卿卿,你不能走!”
卿黎有些无奈,这个小子怎么还是这幅德行?还以为他长大了的……
“乖啦。”卿黎安抚状地拍拍他紧握自己胳膊的手,“你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就是了,很快就能回去了。”
再说,现在离那三个月只剩一月了,她回去路途上都得十日,剩下的日子还要布置一番,最重要的便是和凌逸辰好好谈谈,实在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我不!”在这件事情上,景轩异常地坚持。
这一放手,她都成别人的媳妇了!自己真的就半点机会没有了!
乌黑的大眼睛里带了恳求,他本就是一张正太的可爱脸蛋,此时看着更加让人不忍心拒绝了。
可卿黎从小和他一块长大,对他的秉性清楚得很。
景轩每次求人的时候都是这模样,她早就见怪不怪了。这时候要是答应,他肯定顺杆子往上爬,愈发不知节制。
她也知道景轩是什么意思,不过这感情之事确实无法勉强,现在只能尽力把他的心思打压回去。
“景轩,你若再这样我便生气了。”
卿黎说这话的时候依然笑着,可眼中的执着和清淡却让景轩心中一颤,有些发疼。
“真的不可能吗?”景轩还是不死心地问了。纵然已经知道结果,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兴许,也许……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卿黎。
卿黎突然觉得这事有些残忍,但他终究是要面对的,若是早一些,对他也不是件坏事。
狠了狠心,她将景轩的手拉开,“你也该学着长大些了,日后接管景家产业可不能这般小家子气。”
这语气完全是一个长辈对小辈的谆谆教导,虽然带了些宠溺,却和景轩想要的截然不同。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没力了,只是耷拉着脑袋点头。
卿黎也不逼他,她相信,他会好的。
正欲上马,一个尖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李公子!”
卿黎回身望去,正是那府尹的女儿慕容欣儿。
心中咯噔了一下,卿黎真想哀叹一声。她都特意选了大清晨的时间离开,就是为了躲过这位慕容姑娘,没想到,还是没能如愿以偿!
“慕容小姐。”卿黎笑着拱手。
虽然近些日子被她缠得闹心,但人家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何况这次的病疫解法还是多亏了她,卿黎终究是一直以礼相待的。
慕容欣儿一见卿黎的装束和带着的行李,一双眼立刻蒙上了水雾,几欲落泪,“李公子这是要走了?”
这些日子见了李公子的风采,她早已芳心暗许。父亲和她说李公子身份不明,让她去讨好两位皇子,但她这一次只想跟着自己的心。可是现在,李公子就打算这么走了?
慕容欣儿咬了咬下唇,也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扯住了卿黎的衣袖,泪眼汪汪望着他,“李公子为何不多留几日,祁县还有很多好玩好看的,欣儿可以带李公子去看看的。”
只要留下他,一切都好说的……
卿黎无奈,但也不能表现出来,不然伤了这小姑娘的心可就不好了。
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青花瓷瓶,递到慕容欣儿手上,“小姐内里虚弱,这是杞菊养生丸,小姐每日服用一粒,一个月便有显著成效。”
慕容欣儿接过握在掌心,心中暖暖的。这是不是说明李公子对她并非无意?
如此一想,慕容欣儿娇羞地红了脸,不自觉头低了下来。
事实上,她到底是想多了。卿黎给她这瓶药不过是为了感谢她这次帮忙罢了。
见她小脸绯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卿黎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最后看了眼一脸失落的景轩,她果断翻身上马,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慕容欣儿后知后觉,看那卷起的尘土中消失的身影,不禁呆滞了半晌。
随后,“李!公!子!”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了小镇,打破这个美妙的清晨。
凌千墨在窗口望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离去,心中说不出是惋惜或是神往。
李青,这算是他遇到过最特别的人。举止谈吐都非凡人,和回春堂的关系似乎隐隐将他指向了卿家,然而那份超然脱俗又不像是满身铜臭的商人……
未将他招到自己党羽里是件无奈可惜之事,但能遇上这样一个妙人,谁说又不是件高兴事?
凌千墨嘴角勾了勾,闭眼享受这一刻阳光的安抚。
温润的脸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那一瞬就像是初生婴儿一般单纯。然而只是瞬间,当他再次睁眼,又一次变回了那张虚伪和善的面孔。
现在投毒一事虽已压制,但究竟是谁的主使还未有所定论,他可得好好查查,定要在父皇面前做出一番功绩!
……
卿黎回程不似来时那般紧凑,已是放慢了不少,所以整整花了十日才算是回到京都。
这一个月多来殚精竭虑,既是赶路又是治病,卿黎的身子早已疲乏不堪,整个人也瘦了不少。
所以当她满身风尘地回到卿府的时候,安宁和兰溪两个丫头都是心疼不已,忙给她准备了热汤沐浴。
如今已是三月,桃花梨花都开了,安宁和兰溪弄了一堆的花瓣撒在桶里。
在祁县和路上的时候,卿黎可没有闲功夫洗个囫囵澡,如今好不容易空下来了,自然想要好好泡泡。
再者,有这些桃花梨花瓣供她消遣,她倒是乐意自个儿好好玩耍一番。
升腾的热气带着花香,让卿黎不禁微醺,泡着泡着不自觉就伏在浴桶边睡着了。直到安宁看水温凉时,才叫了她起来。
连日来的疲惫如潮水一般波波袭来,在她沾床的那一刻倾泄而出,竟是这般便昏睡过去。
素雅的房内燃起了安神香,帷帐垂下,昏暗的空间内,只有卿黎素浅的呼吸声。
许是太累了,又大抵是摆脱了现时的苦恼,这一觉,她实在睡得很沉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