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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章 李平

    大渊港不仅仅是一个港口那么简单,严格来说,是一座港口城市。

    为了欢迎西道门的使团,整个大渊港提前进行了一次全面彻底的大清理活动。

    在掌府真人叶青霜的号召下,整个大渊港上下,开展了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特殊攻坚战。

    叶青霜指出,要将这场特殊的攻坚战摆在首要位置,各司、各部要为其顺利开展创造条件,确保各项任务落在实处,按照谁分管谁负责的原则,加强领导监督,按照指标要求,细化工作任务,明确整改时限,强化责任落实,确保措施到位。同时建立完善的巡查督办台账机制,及时跟踪反馈,发现问题,及时处置。确保大渊港能以一个崭新的面貌迎接西道门使团的到来。

    齐玄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一般情况下,他可没这待遇,毕竟过去几年,他一年能来七八趟,叶青霜可没那么多精力伺候他。皇甫极就不一样了,未来的西道门核心人物,第一次来到道门,必须要拿出最好的一面,留下一个好印象。

    从港口一路走来,碧草如茵,繁花似锦,街道两旁树木的树冠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仿佛一座座拱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一尘不染,甚至还洒了水,显露出青石板的本来颜色。

    大街道两旁也已经提前安排了负责维持秩序的灵官,确保没有意外情况发生。在原则上,允许民众围观,不过要注意精神面貌,甚至矿工们还统一发放了新衣裳,并要求必须换上,不换不许上街,最近几天的伙食也有明显改善。

    矿工们还是很高兴的,都希望西道门的大人物常来玩,那就能多发几件新衣裳,多改善几次伙食。

    当然,底层道士们就不高兴了,这种事情把他们累个够呛,干好了未必有奖励,哪里出了纰漏可是肯定要挨骂挨罚,西道门的大神们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屁股决定脑袋。

    塔万廷那边没有这样的条件,更没有这样的组织能力,皇甫极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情景,实实在在地领教了一点小小的道门震撼。

    “天朝上邦不愧是天朝上邦,咱们的边境之地也远远强于新大陆,无论南北。”皇甫极不吝赞美之词,同时巧妙地用了一个“咱们”,表明西道门的根还是在中原。

    到了接风洗尘的时候,明面上还是一个“俭”字,每人的标准控制在三个太平钱以内。不过肯定去掉了其中的人工成本,厨子们免费打工,每人三个太平钱标准的食材,而且按照最低的原产地价格算,没有任何中间加价,那就不一样了。

    这次接风洗尘,用的是圆桌,叶青霜、齐玄素、皇甫极等人一桌,奥黛丽作为外国友人,也得以列席其中。

    这不是齐玄素有私心,而是出于大局的考量,他要把奥黛丽利用起来,将其打造成一面宣传的旗帜。

    奥黛丽早就听闻东方道门如何文明,与西道门那是截然不同,今日一见,方知不虚。

    这还仅仅是道门的边境之地,若是玉京,真不知该是怎样的光景。

    虽然蒸汽福音一直宣称圣约克是山巅之城,但众所周知,建造在昆仑山玉虚峰上的天上白玉京,才是各种意义上的山巅之城。

    想想就让人神往。

    接风宴结束之后,叶青霜照例领着使团参观大渊港,要是使团来了不参观,那不是白攻坚了吗?要把攻坚成果悉数展示给客人们。

    只是罗娑洲这个地方,除了矿山就是海港,能参观的东西相当有限。也是难为叶青霜了,安排了海港和一座模范矿山之后,最后又安排了一座监狱,毕竟这里还是大名鼎鼎的流放之地。

    齐玄素也全程陪同。

    港口和矿山没什么稀奇的,齐玄素以前做首席副府主的时候就去过,唯独这流放之地

    的监狱,齐玄素还是第一次参观。这里显然也在攻坚战的涵盖范围之内,反正是监狱犯人,不用白不用。入目所及,比一些小国弱旅的军营都要干净。

    一行人参观的时候,所有囚犯都除了囚具,穿着崭新的囚服站在各自囚室的门口,毕恭毕敬。负责看管囚犯的灵官们则是凝神以待,哪个囚犯敢有丝毫异动,立刻拿下。

    毕竟今天来的都是大人物,不仅是掌府真人亲临,还有北辰堂的齐首席和西道门的皇甫真人,倒不是怕这些囚犯伤到几位真人,真要有这等本事,也不会关在这里,关键是面子问题,谁要是在客人面前让掌府真人这个主人不痛快,那么掌府真人肯定也会让他不痛快。

    当然,掌府真人不会直接跟底下的人为难,她只会问责几位副府主,几位副府主再问责

    只是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就在一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瘦小犯人毫无征兆地滑跪在三位真人的面前,大呼冤枉。

    三人没有如何,其他随行人员已经勃然变色,不必吩咐,已有灵官冲上前来,把此人按住,然后便要拖走。

    皇甫极笑意玩味,没有说话。

    叶青霜脸色淡淡:“先不忙捂嘴,不妨听一听,到底有怎样的冤屈。”

    几名灵官立刻停下了动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在原地,只能偷眼去看自己的直属上司。

    随行的一名主事疾言厉色道:“还不赶紧把人带过来。”

    灵官们又像拎鸡子一般把此人拎到了三人的面前。

    叶青霜道:“今天也是巧了,这位齐真人是北辰堂的首席副堂主,这位皇甫真人则是西道门绝圣堂的掌堂真人,这两堂具体负责什么,你应该知道。你要真有冤屈,两位真人不会坐视不理。可如果你信口雌黄,那么两位真人也不会被你蒙骗。”

    那人是个少年,闻言道:“真人们明鉴,小人确有冤枉。若是小人敢欺瞒几位真人,便让小人去镇魔台上走一遭,叫天雷把小人殛了,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一名主事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上镇魔台?”

    这话倒是不假,最起码得是真人这一级的要犯,才配上镇魔台处死,其他人还不够格。

    叶青霜摆了摆手,道:“好,你说吧。”

    那少年道:“启禀真人,小人姓李。”

    听到这个姓氏,本来只是看好戏的齐玄素忽然来了精神,不由看了叶青霜一眼,心中暗忖,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少年不是第一天被关在此地,叶青霜会不会早就知道内情?今天叶青霜特意安排参观监狱本就有些反常,少年跪地喊冤,叶青霜的反应也很是蹊跷,竟无半点恼怒之意,还特意要让这少年说话。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难道这少年是叶青霜故意安排好的?莫不是叶青霜怕得罪李家,故意安排了这么一出戏?

    这倒是能说得通。

    齐玄素没有细想,开口道:“我看你谈吐不俗,还知道镇魔台,莫不是东海李家之人?”

    少年道:“回真人,小人李平,正是出身东海李家,不过已经被开革族谱,摘掉了辈分范字。”

    齐玄素又问道:“你没被革除族籍之前,是什么辈分?”

    少年回答道:“回齐真人,是‘命字辈。”

    齐玄素道:“谨道如法,长有天命。你年纪不大,辈分倒是不小。因何罪名被关押在此地?”

    少年咬牙道:“***继母。”

    齐玄素越发感兴趣了:“你既然高呼冤枉,也就是说,你认为自己并没有***继母,你父亲是谁?”

    少年双手紧紧握拳:“李天

    澜。”

    一般而言,做儿子的不能直呼父亲或者师父名讳,比如齐玄素以前称呼齐浩然,就要说上浩下然,李平此时显然是恨极了李天澜,所以也顾不得这些了。

    齐玄素道:“这不对吧?我与李次席有过几面之缘,他已是古稀之龄,我看你还未及冠,说你们是祖孙也是有的,怎么会是父子?”

    李平道:“李……家父年事虽高,但发妻早亡,家母是续弦填房。”

    这就对得上了。

    李天澜的结发之妻必然与他年纪相差不多,只是发妻早亡,待到李天澜年老之后,再娶一个年轻妻子,生下的儿子自然与他年纪相差极大,就如祖孙一般。

    寻常老翁在古稀之年自然不能再有子嗣,天人则另当别论。

    虽然道门不提倡这种事情,但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

    不过一般而言,没人这么干,这种事情不是加分项,而是减分项。不仅上面不满意,紫微堂考评的时候会记上一笔,底下的人也不会满意。

    就拿齐玄素来举例,如果齐玄素拜师东华真人,然后东华真人找了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做道侣,让齐玄素喊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女人叫师娘,齐玄素会不会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齐玄素是能接受师娘的,假如说东华真人娶了慈航真人,那没什么不能接受的,都是长辈,他们那代人的恩怨情仇,齐玄素也懒得管。可要是来个小师娘,齐玄素就万万不能接受了。就算东华真人势大,齐玄素表面上不会如何,等到东华真人离世,齐玄素上位,他可不会在自己头上供着个莫名其妙的小师娘。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李平的母亲应该不是修为高深之人,甚至有可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这样才能与李天澜中和,增大诞下子嗣的概率。也正因为她没有修为,所以免不得生老病死,或是亡故了,或是与李天澜和离了,然后李天澜又娶了一任妻子,便是李平的继母。

    叶青霜颇有明知故问的嫌疑:“是这么回事吗?”

    一名主事迟疑了一下:“回掌府真人,此人确是李次席之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了犹未了

    “这就有意思了。”齐玄素与李天澜不对付,也不怕得罪他,“李次席一大把年纪还要续弦娶妻,想来不是为了女色,应该还是逃不过香火传承的思想。既是如此,李次席又为何会将你置于不顾?李次席为人如何,我是略知一二的,坐镇江南道府多年,屹立不倒,无论如何都不能与‘糊涂二字沾边。”

    当年火烧真武观,李天澜便是幕后主使,本来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只因为司命真君趁着道门内斗,横插一手,最后所有的罪责自然全部推到了司命真君的头上,包括火烧真武观,也成了司命真君所为,成了一笔糊涂账。

    天下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

    齐玄素就是这件事的当事人,他可没忘了此事,更不必说,这次有人做他的文章,他就怀疑与李家的某些人有关。

    李平道:“只因我那继母又生了一个弟弟,我这个儿子便没有那么重要了。我那继母一心让我那弟弟继承家业,自然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便是她亲自谋划,诬陷于我,让我身陷囹圄。”

    叶青霜道:“准备一间审讯室,把他带到那里去。”

    齐玄素现在越发肯定,此事不是一个巧合。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九成九都是幕后推手有意为之,这件事可以肯定是叶青霜安排的。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齐玄素一直被动挨打,也该还击了,于是叶青霜给齐玄素提供了一件趁手的兵器。

    不过这还谈不上把齐玄素当枪使,因为叶青霜只是提供了一把刀,用或不用,全看齐玄素自己。齐玄素要用,就追问下去,大做文章。齐玄素不用,就把李平打发了,让他继续坐牢。

    齐玄素看得明白,自然不会心生芥蒂。也可以说,叶青霜就是故意留下破绽,让齐玄素看个明白,不要心生芥蒂,叶青霜也不愿意因小失大。

    之所以要大费周章,而不是直接把事情挑明,是因为叶青霜不想直接跟李家对上,还是要做个遮掩。

    至于叶青霜为什么这么上心,她与齐玄素的关系还在其次,关键是她与李家人有些恩怨矛盾。

    当年叶青霜与李若水因为某事两败俱伤,李若水有李家扶持,去了帝京道府,虽然帝京道府是个空架子,却是李家的势力范围,对于李若水来说,还能接受。叶青霜则被发配到了罗娑洲,这里虽然属于海外之洲,但连个掌府大真人都没有,就能看出罗娑洲在道门的地位,实是个发配之地。在这里做掌府真人,不仅是诸位掌府之末,便是比之一些掌宫也多有不如。

    叶青霜心中有没有恨?当然是有的。

    正巧齐玄素当年在帝京道府任职的时候,曾被李若水停职审查,这便结下了梁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加上婆罗洲和罗娑洲是邻居,多有联系,两人便自然而然地交好了。

    毕竟到了参知真人这个层次,都是披荆斩棘杀出来的人精,哪有什么一见如故。

    来到审讯室,齐玄素问道:“可有案卷?”

    先前那主事回答道:“回齐首席,我们这里只是负责关押,并不负责断案。发配到这里的犯人,无论什么罪名,身上的案子必然已经结案,相关案卷都上交风宪堂。按照道门律法,这样的案件如须再查,必须先请示风宪堂然后再调阅案卷。”

    齐玄素点了点头。

    这不是什么问题。他当然使唤不动风宪堂,不过有人使唤得动,那就是清微真人。李天澜这一派跟清微真人为难,上次在凤麟洲就打了清微真人一个措手不及,逼得清微真人不得不向张家低头,张无量亲自来到凤麟洲与清微真人面谈有关事宜。

    齐玄素也是亲身经历了此事。

    清微真人能咽下这口气?

    就算清微真人以大局为重,李朱玉年轻气盛,能忍?

    齐玄素已经有了大概想法,想个办法给李朱玉透风,让她打着清微真人的旗号去风宪堂调阅卷宗,彻查此案,这才叫借刀杀人。

    都说菩萨怕因,凡人怕果。这就是了,李天澜的因早就种下,火烧真武观得罪齐玄素,又在凤麟洲战事的时候与清微真人为敌,再加上李若水跟叶青霜的矛盾,总要结个恶果才行。

    齐玄素道:“李平,你可听到了?你的案子想要重审,必须要请示风宪堂。你说自己冤枉,总要有证据,然后才能请示风宪堂重审,总不能空口白话就要翻案,你还有什么说的?”

    李平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叶青霜已经会意,道:“你们先下去。”

    待到其他人离开之后,只剩下齐玄素、叶青霜、皇甫极三人。

    李平这才说道:“我有证据,那***做局害我,我当时虽然没有料到她会不顾自己的名节,但也有防备,在此之前,我曾暗中调查过她,她还有个相好,叫李命煌。”

    齐玄素挑了下眉头,心中暗忖:“不是冤家不聚头。”

    齐玄素接着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对李次席明言?”

    李平道:“我被那***做局诬陷,失了先手,我爹先入为主,信了那***的说辞,我此时再说这***如何,也被我爹当作是胡乱污蔑,如何会信?而且我并无实质证据。”

    齐玄素陷入沉思之中。

    叶青霜显然早就知情,并未评价李平的说辞如何,而是对皇甫极道:“让皇甫真人见笑了。”

    皇甫极摆手道:“没什么见笑不见笑,一出好戏,倒是有些意思。”

    其实叶青霜这次把皇甫极牵扯进来,也是有些心思的,毕竟皇甫极身份特殊,反而能起到一个破局的作用,很多捂盖子的手段,涉及到友邦惊诧,就不那么好用了。

    皇甫极是看破不说破,所谓一出好戏,可不是指李家那点烂事,而是说道门内斗。

    不要觉得李家多么干净,当年李家内斗,就有人用类似手段污蔑过玄圣,后来玄圣痛下狠手整顿李家,也不全是为公,多少有点私人恩怨。

    齐玄素道:“仅凭你一面之词,恐怕不算什么证据。”

    李平低头不语。

    他作为李家出身之人,哪里不懂。

    有些人做齐玄素的文章,都不需要什么根据,甚至连影子都没有,直接凭空捏造。现在他给齐玄素提供了一个契机,虽然没有实质证据,但绝非凭空捏造,最不济算是捕风捉影。

    如果齐玄素想要利用这一点,那么他说的这些就足够了。如果齐玄素不想利用这一点,那么他就算有真凭实据也不见得能够翻案。

    说到底,决定权还是在齐玄素的手上,没有人能够逼迫齐玄素怎么样。

    而权力这种东西,是决定律法的,不是律法决定权力。

    如果说律法赋予权力,那么制定律法的权力又是从何而来?这岂不是成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说到底,谁能决定权力?是武力。

    谁掌握了最强武力,谁就掌握了最高权力。

    既然权力能决定律法,而不是律法决定权力,那么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就很大了。明面上说要有真凭实据才能重审,要走程序,要按规定,实际上就是当权者一句话的事情,所谓的过问一下,特事特办。

    如果过于迷信某种金科玉律,认为其不可动摇,所有人必须在这个框架下老老实实按照规矩来,那是犯了幼稚病。

    什么是幼稚病?

    就好像一个长幼尊卑嫡庶有别入脑的女人

    ,问了一个经典的问题,庶出的皇帝和嫡出的王爷哪个更高贵?

    或是打个比方,一个女人创建了一个日不落帝国,拥有庞大的舰队,辽阔的土地,身边有四大高手护驾,然后她把这个帝国当作嫁妆,自己嫁给一个封建皇帝,理由是女人不能做皇帝。又因为她不是嫡女,而是庶女,哪怕有这样的嫁妆,仍旧不能做皇后,要跑去宫斗,讨得皇帝欢心,抓住皇后和一众嫔妃的污点,最终让皇帝主持公道,废掉她们,她才成功登上皇后宝座。理学圣人看了都要自叹不如。

    亦或是一个男人,扫平天下之后,什么也不管了,把江山交给其他人,自己选择归隐江湖,逍遥自在。

    这就是幼稚病。

    真正的做法是,明面上必须尊重规则,却也不会把这个规则看作是不可触碰的天条,必要的时候,可以打破规则,甚至是修改规则,重建新的规则。

    所以才有那句名言,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李平喊冤,无疑是一步险棋,不过也是瞧准了以后才走的。

    他看出了两个派系之间的斗争,这就是他的生路。

    有些道理,小殷都明白,齐玄素怎么会不明白?

    齐玄素下定了决心,对叶青霜说道:“叶府主,还请你把此人单独看管起来,不要让他出什么意外。”

    叶青霜一手安排了此事,自然是心领神会:“你放心就是,在我的地盘上,保证不会出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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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回家

    有些事情不必急于一时,齐玄素的首要任务还是回京述职,总不能丢下皇甫极不管,先忙活这件事,那也太不像话了。

    齐玄素的路还很长,他还很年轻,没有必要走得太急。正所谓,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煅来。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

    齐玄素先把李平“寄存”在叶青霜这边,等他腾出手来,先找机会谈一谈李朱玉的口风,然后再做安排。叶青霜堂堂一个掌府真人,看管好李平,同时保证不走漏风声,不算什么难事。

    到了这个时候,齐玄素就不得不感叹,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严格来说,是信得过的心腹之人太少了。

    归根究底,他既不是大家族出身,没有家族的助力,发迹时间又太短,属下是有的,却来不及培养心腹。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数来数去,林元妙算是一个,不过他主要跟着张月鹿,主要任务一般是照看小殷。

    所以很多时候,齐玄素不得不将事情交给张月鹿,也就是张月鹿心胸开阔,从不计较这些。若是换个脑子有病的娘们,非要跟齐玄素争个高下主次,就喜欢没事跟齐玄素对着干,齐玄素才要叫一声“苦也”。

    齐玄素可没闲心去伺候一个别扭矫情的女人,他最讨厌“误事”二字。别看七娘没事就喜欢拿捏一下齐玄素,可在正经事上,无论是金陵府,还是升龙府,七娘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张月鹿就更不必说了,真正的坚定盟友。xь

    除了林元妙之外,陈剑仇也可以,不过还稍显稚嫩,现在还不足以外放一方。

    其实齐玄素还是有些心腹的,比如幻姬、陈剑秋,只是他们不在道门这个体制之内,属于外人,很多事情便不好出面。在道门的范畴内,齐玄素的盟友不算少,可靠的心腹属下太少,许多事情只能亲力亲为。

    齐玄素和皇甫极没有在罗娑洲停留太长时间,这件事情就是个小插曲,然后使团离开罗娑洲,前往婆罗洲。

    这里就是齐玄素的主场了。

    婆罗洲这边的阵容可要比罗娑洲强出太多了,别的不说,一位平章大真人,一位参知真人,其下的诸位副府主也多是高配的真人一级。

    迎接地点选在了升龙府的社稷宫,兰大真人以下,姚恕、张月鹿、徐教容、裴小楼、季教真、林元妙,这便是六位二品太乙道士。

    “太阳船”缓缓降落在归剑湖,兰大真人也破例亲自来到湖畔迎接,给足了面子。

    皇甫极走下舷梯之后,快走几步,来到兰大真人的面前,口称“兰老”。

    “怎么敢劳烦兰老亲自相迎,折煞晚辈了。”皇甫极如此说道。

    “你是客人,当得起。”兰大真人笑道,“澹台大真人、宫大真人、皇甫大真人近来可好?”

    不久前,金阙刚刚将皇甫昭升为大真人——没有平章的平章大真人。

    “有劳兰老挂念,三位大真人一切安好。”皇甫极回答道。

    兰合虚感慨道:“我上次见你父亲,还是久视二十三年,一转眼已经二十年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见一面少一面了。”

    皇甫极道:“兰大真人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去南大陆走一走,也好让晚辈略尽地主之谊。”

    兰合虚一口应下。

    都是场面话罢了。

    皇甫极又依次与姚恕、张月鹿、徐教容等人见礼。

    齐玄素陪在皇甫极身旁,与张月鹿只是眼神交流,并未多言。

    同时齐玄素发现,小殷这丫头也来了,跟在林元妙身边,正挥舞着小短胳膊朝他招手呢。

    齐玄素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同样招了招手。

    皇甫极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随着齐玄素的视线望去,不由小小吃了一惊。

    在张家的强大资源扶持下,林元妙已经恢复伪仙修为,甚至还保留了恢复林灵素境界修为的可能性。

    正是因为林元妙的保驾护航,张月鹿才能在南洋平安无事。不是没人想过一些歪门邪道的手段,只是张月鹿本就不是庸手,又有林元妙保驾护航,全都成了无用之功。

    皇甫极也只是伪仙而已,看到这样一位同境界高手,却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二品太乙道士,连次席副府主都不是,还是有点被震惊到了。

    这就是道门的底蕴吗?富裕到这个程度?

    这也就罢了,小殷也让皇甫极吃了一惊。

    皇甫极竟是看不透这小丫头的底细,似乎是非人之属,可到底是什么来头,一时间又看不出来。

    这就是齐玄素的“老巢”么,倒真是藏龙卧虎。

    皇甫极对于南洋也是有所耳闻,据说这个地方江湖气很重,除了道门之外,佛门、隐秘结社也很有存在感,最多的时候曾经有五位仙人共同存在,分别是佛主残骸、金公祖师、姜大真人、兰大真人、陈书华,这还不算被打碎了神降化身的巫罗和司命真君,伪仙就更多了,如王教鹤、孙合玉、吴光璧等等。

    起初的时候,皇甫极还将信将疑,毕竟南大陆的高端战力也只是稍强一筹,婆罗洲有点夸张了。今日一见,方知不虚。.Ь

    毕竟伪仙做辅理,不由得不信。

    皇甫极也对齐玄素的家底有了重新认识,能在这样一个地方站稳脚跟,齐玄素还是不容小觑的。

    双方互相引为奥援,对于两边来说,都是有利无害之事。

    接下来还是老流程,接风宴和参观。

    具体参观的事情,齐玄素这次没有陪着,由姚恕这位掌府真人去唱独角戏,他则是偷了个闲,去见了张月鹿和小殷。

    虽然张月鹿平时常驻狮子城,除了府主议事之外,很少返回升龙府,但在这边还是有住处的,就是社稷宫的火宫。

    齐玄素刚一进门,小殷就飞奔过来,一把抱住齐玄素的腿,让齐玄素有点不习惯。

    这小丫头一向是没心没肺,没道理才几天没见就转了性。

    “老齐,我好想你!”小殷一边假装抹眼泪一边偷瞧身后的张月鹿。

    齐玄素立刻明白了,原本他在的时候,还能制衡张月鹿,两人一张一弛,宽严相合,就像是阴阳平衡,结果他一走,只剩下张月鹿,这就失衡了呗。

    齐玄素不太习惯与人过于亲密接触,再加上男女有别,所以拎起小殷的后衣领:“站好了说话。”

    小殷撅起嘴:“老齐,你不想我吗?”

    齐玄素道:“想,我给你带了礼物。”

    说罢,齐玄素将那盒发条玩偶士兵递到小殷的面前。

    小殷哪里见过这种东西,满是兴奋好奇:“这是什么?”

    齐玄素打开盒盖,拿出一个人偶士兵,拧紧发条,就见黑色高帽、红色军装、蓝色长裤、黑色长靴的人偶士兵动了起来,先是把上了刺刀的长铳扛在肩上,踢着正步,然后又把长铳举起,进行各种射击动作,甚至那把微缩的长铳也精致无比,能够发射一些颗粒状的弹丸。

    小殷看得两眼放光,连连拍手:“这个好玩。”

    齐玄素把一盒玩偶士兵全部放在小殷的手里:“除了步兵,还有骑兵和炮兵,都是你的了,拿着玩吧。”

    小殷欢呼一声,捧着一盒玩偶欢喜地去了。

    小孩子就是好打发。

    自始至终,张月鹿都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两人。

    齐玄素来到张

    月鹿的面前:“别干瞅着了,你也有份。”

    说罢,齐玄素取出了准备好的红酒,不得不说,红酒瓶的卖相相当不错,瓶子上还镶嵌了金色的浮雕镂空花纹。

    张月鹿接过红酒,似笑非笑:“这是什么?”

    齐玄素道:“这是我从战场上缴获来的庆功酒,可惜这瓶酒的主人没能等到庆功宴。”

    张月鹿微微点头:“待会儿喝了它,给你接风。”

    齐玄素道:“先前的接风宴还没喝够?”

    “那不一样,那是给皇甫真人接风的。我这次是专门给你接风的。”张月鹿道。

    齐玄素笑道:“那敢情好。不过总不能只喝酒,你这个本地主人为我这个客人准备了什么?”

    张月鹿道:“我料定你会回来,所以特意亲自下厨。”琇書蛧

    齐玄素脸上的笑容有了片刻的僵硬,转瞬恢复正常:“好,好,很好。”

    两人相伴走进偏厅,齐玄素发现桌子上果真摆好了吃食,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一锅白米粥,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吃食。

    既然张月鹿这次没再去玩花活,自然做得都不错,没有闹出笑话。由此也能看出,张月鹿是很重视的,以求稳为主。

    齐玄素见状笑道:“我们吃这个喝红酒,有点不伦不类吧?别人要说我们山猪吃不了细糠了。”

    张月鹿道:“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你管别人说什么呢。”

    说着,张月鹿取出一个醒酒壶和两只夜光杯,把酒倒入醒酒壶中,她是喝酒的行家,各种酒具倒是不缺,又吩咐道:“你把粥盛上。”

    齐玄素盛了两碗白粥,张月鹿倒了两杯红酒。

    两人对坐,共同举杯。

    齐玄素提议道:“喝个交杯酒?”

    张月鹿的脸色在鲜红酒液的映衬下,笼罩着一层红晕,她没有拒绝。

    两人手臂交错,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本月第一天就失利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喝酒

    齐玄素能喝酒,毕竟武夫体魄摆在这里,喝毒药也没什么问题。不过齐玄素不喜欢喝酒。有时候喝酒,要的就是一个“醉”字,醺醺然,放开身心,只要片刻的麻醉,换得片刻的安宁。正是成也武夫体魄,败也武夫体魄,其他传承还有个主观上的选择,要不要抵抗酒力,体魄是完全被动的,他是想醉都醉不了。

    所以喝过几杯后,齐玄素就不再举杯,专注喝粥,剩下的大半瓶都给了张月鹿。

    张月鹿却是不依,又给齐玄素面前的夜光杯倒酒。

    她一边慢慢倒酒,一边念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你这次征战南大陆,可曾醉卧沙场?”

    齐玄素端起酒杯与张月鹿的酒杯一碰,一饮而尽,说道“我哪有这等心思,关键是没有合适的人,自斟自饮,那就无趣了。”

    张月鹿颇为受用,嘴上却道“我早就听说了,齐首席有个‘三不’原则,分别是不近女色、滴酒不沾、分文不收。”

    齐玄素笑道“这不算什么,张首席才是厉害,能让我把这三个原则全都放弃了。”

    张月鹿愣了一下,随即拿起已经空了的酒杯,朝齐玄素做了个泼酒的动作。

    齐玄素不近女色,结成道侣后肯定要近张月鹿的。齐玄素在外面滴酒不沾,张月鹿的酒还是要喝的。齐玄素分文不收,平时没少用张月鹿的太平钱。.??

    张月鹿放下手中的空酒杯“你呀……对了,你给七娘准备礼物了吗?你要是把七娘忘了,有你好受的。”

    齐玄素道“怎么敢把她忘了,她没事还想找我的不是,真要让她抓到借口,她能拿这个事一直念叨到她飞升离世。岳父、岳母还有慈航真人那边,我也准备了礼物。至于老林、东华真人、清微真人,这次就算了,他们知道我穷,想来是会理解的。”

    张月鹿乜了他一眼“我感觉你像在哄小孩。谁哭谁闹,就给谁准备礼物。”

    齐玄素打了个哈哈“这话说的,七娘、小殷、岳母是这样不假,你、岳父、慈航真人还是深明大义的,我这完全就是根据亲疏来分的。”

    张月鹿笑了一声“小殷姑且不论,我娘和你娘,这话我得说给她们听。”

    齐玄素猛地咳嗽一声,急忙转开话题

    “说到小殷,万象道宫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连远在南大陆的皇甫立名都听说过你的霸道,这次怎么退让了?”

    张月鹿皱了下眉头“第一,小殷的确不是完全占理,尊师重道压在上头,无错也有错。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任谁都能看出这里面有蹊跷,我实不想让小殷牵扯其中,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就是,何必牵扯其他。”

    齐玄素伸手指了下张月鹿“青霄,你这个人呐,面带权谋,也算有手段,可心肠还是软的,这样会吃大亏的。”

    张月鹿叹了口气,没有反驳。

    齐玄素接着说道“玄圣最喜欢的那句词,你还记得吗?”

    张月鹿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心如铁才能补天裂。”齐玄素道,“你要走的这条道路,远比我的这条路更为艰难。我对付的是什么人?是西洋人,南洋人,倭人。那有什么狠不下心的?相貌不一样,语言不一样,想法不一样,非我族类,心安理得。这种外部敌人也不能拿我的家人怎么样,拿捏不到我的软肋。”

    “可你呢?你要对付的是自己人。打个比方,假如牵扯到张家人,还是小时候带过你的长辈,你动是不动?不动,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些被你损害了利益的人肯定会大做文章,问一个凭什么?如果改革变成了排除异己,失去了道德大义的加持,你拿什么继续推动此事?前功尽弃。动,保住了道德大义,亲近之人却要戳你的脊梁骨,说你冷血无情,不是个人。哪怕认可你,也要加上一句,肯定不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落得一个孤家寡人。”

    “这些还是轻的,都说了是自己人,那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的软肋是不设防的,很容易拿捏,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还指望这些人跟你讲什么规矩道义吗?今天他们可以拿捏小殷,明天逼急了就能拿捏你的父母,你不要说有张家护着他们,如果出手之人就是来自张家内部呢?”

    张月鹿黯然无言。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情况估计不足。

    齐玄素继续说

    道“我说这些,不是劝你放弃,而是想要告诉你,如果你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么就算你做了大掌教,也要做好碎在半路的心理准备,甚至是全家死绝,身后骂名,然后还什么都没有改变。当然,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会支持你。”

    张月鹿轻哼一声“少哄我了,对外开战和对内改革只能二选其一,你要走自己的路,怎么支持我?”

    齐玄素道“那好,我换一个说法,我们可以打个赌。”

    “赌什么?”张月鹿问道。

    齐玄素道“就看我们谁能做大掌教,如果我做了大掌教,你就听我的,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同理,如果你做了大掌教,我就听你的,你怎么说,我怎么做,我给你做开路先锋,大不了我们两个人一起碎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月鹿啧了一声“大掌教,远了点吧?”

    齐玄素道“不是我自大,而是现实如此。三十岁的上三堂首席,不到四十岁的参知真人,竞争大掌教是顺理成章的。难道现在还会有人跳出来看不起我?不会还有人认为我是在蹉跎岁月吧?就算我说自己没资格竞争大掌教,别人也不会信。说句玩笑之言,有些人都要认为我是内定的八代大掌教了。”

    张月鹿不得不承认,抛开内定八代大掌教这一段不谈,齐玄素说得很有道理,现在再去自欺欺人就没什么意义了。

    张月鹿问道“要是李长歌或者姚裴赢了呢?”

    齐玄素笑了笑“无非两条路,认命或者掀桌子,就看怎么选了。如果打算认命,那么我们两个也别讨论什么路线问题,先保住自身周全再说其他。”

    张月鹿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不会放弃自己的理念,不过,如果你做了大掌教,我会遵守道门的规矩,服从大掌教的命令。”

    齐玄素满意点头“那就说定了。嗯,喝得差不多了,未来大掌教要安寝了,提前命令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张月鹿已经伸手指向门外,打断道“齐首席的住处在木宫,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

    木宫就是安置贵客的地方,姜大真人来婆罗洲的时候也是住在此地。火宫则是齐玄素住了两年的地方,当然,现在属于张月鹿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还真是同睡一床。

    唯独没受影响的就是小殷,齐玄素做首席的时候,她住在火宫,张月鹿做首席的时候,她还住在火宫,这里就像家一样。

    齐玄素环顾周围熟悉的摆设,叹息道“几个月前,火宫还是我的住处,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后,这里竟至于一变,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张月鹿大袖一挥,决绝道“不送。”

    齐玄素也只好离开火宫。

    这个准道侣就像准一劫仙人一样,一步之遥,便是天差地别。

    待到齐玄素来到木宫的时候,刚好遇到了没事在木宫散步的皇甫极。

    齐玄素照例寒暄两句,问一问今天下午的参观如何。

    皇甫极知道齐玄素去见张月鹿,不免有些好奇“我这边自然都好,姚府主亲自陪同,看了港口贸易,很受启发。只是齐道兄,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事吗?”

    “这叫什么话?”齐玄素与皇甫极也算熟识了,说话比较随意,“我不来木宫还能去哪里?”

    皇甫极理所当然道“齐道兄与弟妹阔别多日,都说久别胜新婚,难道齐道兄不去弟妹那边吗?”

    在皇甫极看来,齐玄素连孩子都有了,自然已经和张月鹿结为道侣。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使团成员,都不会闹这种笑话,他们早就做好了功课,尤其是人际关系方面。偏偏皇甫极是个例外,不久前,他满脑子还是蒙克洛瓦战况如何,哪有时间做功课。而且皇甫极因为与齐玄素交好,自认为跟齐玄素十分熟悉,根本不必做功课。你们再了解齐玄素,还能有齐玄素自己了解自己?

    旁人自然不敢说,就这么闹出笑话。

    齐玄素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甫极了然道“懂了,齐兄这是被弟妹赶出来了。倒也是常事,女人们惯会搞这一套,稍不如意,就不让进门,所以书房就是用来应付这种情况的。”

    齐玄素道“看来皇甫兄很有经验。”

    皇甫极摆了摆手道“谈不上什么经验,毕竟响应道门的号召,一切都平等了,不能再搞夫为妻纲那一套。”

第一百七十四章 见闻

    第二天一大早,齐玄素和皇甫极换了便服,前往狮子城。

    在皇甫极看来,道府这边安排的,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看不出真玩意,他想要看一看,真实的南洋是什么样子,又是怎么成为道门的重要财政支柱。

    齐玄素经营南洋许久,还是颇有信心和底气,再加上张月鹿的新政,的确添加了几分新气象,便一口答应下来,来一次微服私访。原则上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听汇报,不用陪同。

    两人是寅时动身,卯时赶到狮子城,刚好是一个城市从沉睡中醒来的时间。

    街道上已经是熙熙攘攘,来往人群中,有本地的南洋人,也有中原人和西洋人,有海员水手,也有商贾小贩。当然,更少不了道士。

    齐玄素和皇甫极主就是边走边看,看了各种铺子,也看了一些道士的办事点。

    道门维持统治,治理地方,不是靠几个仙人就行的,仙人毁灭一座城市不难,建立一座城市就很难了,想要让一座城市兴盛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道门真正的根基还是这些底层道士们。

    一般而言,任何统治结构都是个三角形,越往上,人数越少,越往下,人数越多。所以底层道士的数量相当不少。

    权力没有真空,有些权力,你不去占据行使,就会有别的什么人帮你行使,所以皇权不下乡是万万不行的,必须一杆子捅到底,这是西道门所不能比的。

    西道门只是掌握了军权和一些上层权力,底层权力是十分空虚的,所以皇甫极对于道门的底层构建很感兴趣。

    这又不得不提道门的大考制度。相较于儒门的科举,道门放宽了限制,增加了人数,也降低了上限。毕竟儒门的进士们起步就是七品、六品。道门的起步只有九品,有点类似于举人,更像是直接取消了进士一级。

    想要做九品道士,要经过两次考试,齐玄素是此中佼佼者,他的道士身份,是凭自己本事考出来的,可不是七娘安排的。

    干涉大考是典型的收益小风险大,一旦出问题,立刻就是通天的大事,其收益则是一个小小的九品道士身份。有能力干涉大考的没必要这么干,想要这么干的一般又干涉不了大考。

    真正的显贵要解决道士身份,一般也容易,直接走特别渠道就是了,比如林元妙和小殷。所谓特别渠道,就是直接授予道士身份,比起授予同道士出身更进一步,真正的大人物手里都有几个名额,可以灵活分配。

    自张月鹿推行新政以来,除了整治贪墨之外,主要就是打击懒政不作为,倒也卓见成效,最起码在狮子城是一番崭新气象,毕竟狮子城就在张月鹿的眼皮子底下。

    这些底层道士们最起码不敢在明面上如何,都是好声好气说话,认真解决问题,比较踏实。

    当然,这些道士也没少骂张月鹿,说如今是道士不聊生。就这么点钱,还安排这么多事,层层下压,再这么下去,直接辞职当野道士去。

    在张月鹿看来,这还远远不够,想要彻底扭转这股风气,从思想上根治,任重道远。

    可在皇甫极看来,却并非如此,他不是没有底层经历,他深知底层公人是什么嘴脸,害人性命绝非夸大其词,一个不入流的小吏积攒万贯家私也并非什么童话故事,寻常百姓落到这些人的手里,脱一层皮也是有的,关键他们连装都懒得装,就差明码标价了。

    可狮子城的道士们,最起码在明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且不说暗中如何如何,南大陆连明面上的公平都维持不了,还谈什么暗中私底下。

    这是让皇甫极震动的地方。

    再有就是西学的应用,不同于南大陆那边的极端激进,道门更显天朝上邦的包容心态,好用就拿来用,没什

    么丢人的,所以西学很是流行,不仅西洋人不少,甚至很多习惯上也有西洋人的影子,日常生活更是随处可见西洋物品,比如沙发等等,这可是在南大陆很少能够见到的。

    皇甫极也忍不住反思了一下,南大陆是不是有点太极端了?

    两人来到一处西式公园的所在,这里有许多供人休息的长凳,还有一方小湖,不少人正在这里遛弯散步。

    一派安宁祥和的气氛。

    在南大陆很难看到这种景象,那里时时刻刻都在一种怪异的紧绷状态之中,似乎快乐是带有原罪的,苦难是崇高的。吃苦这件事就像勋章一样,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的,谁吃苦多,谁就有优越感,而快乐则是见不得人的,只能偷着乐,谁要是敢把快乐放在台面上,那就好像被宣判了死刑,是要挖坟掘尸的。

    甚至苦难与道德联系了起来,苦难、禁欲,必然道德崇高。反之,就是道德有瑕疵。..

    这种诡异的苦难崇拜,大约不是来自道门,道门从来只是提倡节俭,与儒门有些关系,毕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也与圣廷的东方教会分支有些关系。

    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如何摒弃这种现象?

    这是皇甫极不得不思考的,毕竟皇甫极作为西道门未来的核心人物,也是有一番宏图大志的,总要干出一番事业才行——皇甫极深知塔万廷再怎么穷兵黩武,也不可能打穿北边的蒸汽福音,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发展的主题上。

    所以皇甫极这次前来可,不仅仅是与道门高层建立友谊关系,也是想要从道门的治理经验中学到一些东西。

    诚然,狮子城属于发达地区,在道门的广大疆域中也能排得上号,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偏远地区,绝不是狮子城这般光景。可皇甫极也没有拿南大陆的普通城市来对标狮子城,他用的是新帕依提提,结果仍旧让他失望。

    齐玄素和张月鹿先后执掌狮子城,在他们夫妻二人治下的狮子城,要远胜过西道门花费了无数心血的新帕依提提。

    难怪以狮子城为经济中心的广大南洋能够成为道门的重要财政支柱之一。

    两人离开这处位于中央区的公园,进入到西北区,这里就属于比较混乱的区域了。

    然后皇甫极在这里看到了一座颇有西洋风格的建筑,挂着中式牌匾,上书:“八部众炼金工会”。

    这几个字,皇甫极都认识,作为新大陆之人,也知道炼金是什么东西,就是觉得违和,八部众是佛门用语,后来被道门用作了八部众计划,现在又跟西洋人结合了,还真是中西合璧,气象万千。

    齐玄素正好知道这个地方,介绍道:“那是八部众和紫光社响应道府号召,联合开办的产业,主要是从事西洋炼金术的本土化和民生应用。现在还处于起步阶段,主要是招收一些平民出身的学徒。在狮子城,对于部分隐秘结社的管制没有那么严格,允许他们经营一些灰色产业。这也算是道门的一个试点窗口,在严厉打击部分极端隐秘结社的前提下,允许另外一部分温和隐秘结社正常化。”

    皇甫极再次感叹道门的开放和包容,炼金术在南大陆便如异端邪说一般,高层们当然会有所了解并控制使用,可要是底层平民敢私自学习炼金术,就会被论罪处死。

    虽然这是面对外部强敌时不得已之下的强硬措施,但也的确有些极端了,相较于道门,的确是少了些大国胸怀和气度。

    泱泱道门,到底是天朝上邦。

    皇甫极饶有兴致地进到所谓的炼金工会里转了一圈,上官雅并不在,玉衡星主也不在,只有几个普通教习,正在培训新招来的学徒。

    学徒们规规矩矩地坐在课桌后面,根据教习们的

    要求翻动着崭新的书本。

    这些学徒,眼里是有光的。

    这种精神面貌,是还未完全摆脱奴隶制的南大陆所缺少的。

    皇甫极还在教室外面旁听了半个小时,听教习们讲炼金术的起源,与神学的关系,竟然没有修改,也没有掺杂一些政治因素,只是单纯地叙述,再次彰显天朝上邦该有的气度。

    这就好像一个美女从不怕被别人说丑,因为她知道那是假的。一个丑女被人说丑,那才是戳了肺管子。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平心而论,道门除了阶层固化、内斗频频之外,还是很好的。这里面固然有同行衬托的原因,可道门能有如此广大的疆域,能与西洋人二分天下,没有优点也是不现实的。

    西北区本来是很繁华的,不过许多涉及奴隶贸易的场所连遭齐玄素和张月鹿的重手,已经被悉数关停,至今没有恢复元气,这让西北区有些冷清。

    好在皇甫极对这些奴隶贸易一点也不感兴趣——新大陆最不缺的就是奴隶,无论南北。这些奴隶能在南洋卖上高价,那是因为道门严厉打击贩奴贸易,物以稀为贵,在那些保留了奴隶制的国家,真不算什么。

    两人沿着西北区一路去了港口。

    然后皇甫极便看到了一艘巨大的西洋铁甲船缓缓驶入港口,上面高高悬挂着圣廷的旗帜。

    “这是什么?”皇甫极问道。

    齐玄素道:“是圣廷名下西婆娑洲公司的商船,在这里,它们是合法的。”

    紧接着,又有一艘货船停靠在了这艘铁甲船的旁边,高悬了五色旗帜,依稀可以辨认出,这面旗子是杂糅了道门、佛门、儒门、圣廷、萨满五家之长。

    “这又是什么?”皇甫极脸色古怪。

    齐玄素回答道:“那是‘天廷的商船,在这里,它同样是合法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昆仑道府

    皇甫极见识了一点小小的“天廷”震撼之后,与齐玄素相伴返回天福宫,两人也谈起了“苦难”这个话题。

    齐玄素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道门提倡节俭,注重基层经历,这大概可以算作苦劳的范畴,而苦劳和苦难一字之差,不应混为一谈。

    苦难就是苦难,既不崇高,也不卑贱,它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不该忘记苦难带来的教训,却不应执着于苦难本身。??

    这就有点形而上了,若是让道门和西道门的经学道士来详细阐述,能写长篇巨作。

    皇甫极很快又将心思转移到了海贸上面,道门之所以海贸兴盛,与包容开放是分不开的,而南大陆则是整体趋于保守,没有条件去开放,所以除了军工产业之外,发展举步维艰,极为依赖道门的援助。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和使命。

    澹台震霄这代人还是以对抗蒸汽福音争取独立为首要目标。

    如何走出一条适合南大陆的发展道路,开拓新纪元,就是皇甫极这一代人需要考虑的事情。

    齐玄素提出的主张是大胆创新,平等互助,和谐发展。这比另外三人更为契合皇甫极和南大陆的需求,所以皇甫极与齐玄素交好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一见如故那么简单,而是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

    尤其是后八个字中的“平等”、“和谐”,对于皇甫极来说尤为重要。

    如果李长歌上位,过于强势地插手西道门和南大陆的内部事务,那么很容易造成双方交恶。这也有着十分深刻的现实意义。

    其实,当你选择了站队位置的时候,朋友和敌人也就一并确定了。

    这就是现实。

    这与齐玄素是怎么样的人品,关系不大。

    皇甫极的频频示好,则在无形中助长了齐玄素的声势,虽然西道门不能干涉金阙的重大决策,但不意味着道门可以完全不在意西道门的态度,如此庞大的体量摆在那里,其存在本身就能改变局势。就像高山,哪怕高山什么也不做,仍旧能永久地改变一地环境。

    在双方利益趋同的情况下,两人都有意维持稳固乃至发展这段关系,其私交自然会好。

    两人回到天福宫的时候,张月鹿也带着小殷回来了——林元妙最近对小殷没以前那么上心了,主要和季教真

    、裴小楼混在一起,喝酒钓鲸,好不自在。当然,林元妙嘴上不会这么说,他只会说小殷要以读书为重,不能整天嘻嘻哈哈。

    齐玄素以私人名义邀请皇甫极参加了一场家宴。

    这就与公事无关了,主要是巩固私人友谊。

    家宴就是四个人参加,齐玄素的一家三口外加皇甫极。

    小殷不是怕生的孩子,是见过世面的孩子,三大阴物是看着她长大的,老林是她的好朋友,当时还未跻身仙人的清微真人亲自给了她四品祭酒道士的身份,她还跟吴光璧、孙合玉交过手,这都是伪仙。皇甫极也是个伪仙,没什么大不了的。

    皇甫极倒是很喜欢小殷,他是个激进派,本身就是胆大包天之人,自然也喜欢大胆的孩子,小殷的表现就很对他的胃口,要是怯懦畏缩,他固然不会讨厌,却也绝谈不上喜欢。

    在宴席上,张月鹿说起了小殷的一些事迹,比如对上孙合玉时的英勇表现,冲上去抱住孙合玉的大腿就是一口,然后被孙合玉朝着嘴巴捅了一剑,还有给齐玄素舍身挡炮,以及慧眼如炬抓住李天贞等等。

    这还不算那些女神会的事情。

    皇甫极此时终于知道小殷并非齐玄素的亲生女儿,不过也明白齐玄素为什么如此喜欢小殷了,换成是他,同样如此。

    皇甫极很大方,送了小殷一件礼物,他不会在明面上留下把柄,这件礼物不值钱却很难得,是一枚印章戒指。

    过去西方权贵们无论到哪儿去,都要随身携带印章。不过印章随身携带总怕遗失,而且既然代表权力和身份,便要显示出来。为此他们便将印章套在手上,后来逐渐演变成戒指的形式。与普通戒指相比,印章取代了镶嵌宝石的位置。

    这枚印章戒指来自一位蒸汽福音的枢机执事,死在了皇甫极的手上,皇甫极对其他不感兴趣,唯独留下了这枚印章戒指,印章的图案来自一个延续了上千年的古老家族,西洋人管这个叫纹章学。

    总得来说,很有纪念意义。

    换成其他小孩子,可能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可小殷不一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在耳濡目染之下,已经明白权力的重要意义,玩个过家家都知道三辞三让。如果把权力具现化为某个物件,那肯定是非印章莫属,“传国玺”也是个大号印章。

    小殷拿着印章戒指左看右看,十分开心,当场就改口叫“老皇”。

    因为小殷的手小,戴不上戒指,便找了根细线穿起来,当成吊坠挂在脖子上。可以预见,天福宫和社稷宫火宫的某些地方很快就会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盖章痕迹,相当于“到此一游”。

    一场家宴宾主尽欢。

    尽管皇甫极还想多在南洋走一走,看一看,可行程安排不允许,时间不允许,他必须去玉京了。在那里,有身为轮值大真人的国师在等着,还有道门的三位储君和诸位金阙参知真人也在等着。

    齐玄素也不好在婆罗洲停留太久,要陪同皇甫极一起前往玉京。毕竟他这次的主要任务是述职,不是回家探亲。??

    待到第三天的一早,齐玄素和皇甫极又返回了升龙府,与众人作别之后,带领使团乘坐“太阳船”缓缓升空。

    齐玄素和皇甫极站在甲板上,俯瞰下方的万里河山。

    齐玄素凭栏感叹道“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皇甫极深深凝视着婆罗洲,喃喃自语“如何才算以其道得之?”

    自从连续出了飞舟和“应龙”坠落的事情,道门对于使团的安全问题十分重视,沿途各道府都派出飞舟进行警戒护航。

    皇甫极对于这些内陆道府不太感兴趣,只是简单停留。

    这些道府虽然重要,但职能不一样,在经济方面是不如那些沿海道府的。

    现在皇甫极考虑的还是南大陆的未来发展问题,必然从沿海各道府学起,皇甫极计划玉京之行结束后,还要去中州道府、齐州道府、江南道府等地。中州道府是万象道宫所在,主要参观学习道门的人才储备建设,齐州道府和江南道府都是沿海道府,与婆罗洲道府一样,同为道门的经济支柱之一。

    “太阳船”一路平安无事地进入到昆仑道府的地界。

    这是最特殊的道府,一个主要职能,那就是拱卫玉京,从各个方面各个层次拱卫玉京。

    许多次要职能,比如分流玉京多余人口,众所周知,玉京是道士之城,这些道士也是有家属的,更不是每个道士都能在玉京安家落户,大部分道民就被安置到了昆仑道府。昆仑道府也是个有名的“幽狱”,大量已落天网的高层道士都在此处服刑,修道观,建奇观。

    “太阳船”也在昆仑道府短暂停留,主要是移交杜倦之这个犯人。

    昆仑道府的掌府真人李无极亲自接待了西道门一行。

    李无极,出身太平道李家,属于“长有天命”的“有”字辈,这个“有”字实在是不好取名,诸如李有道、李有心还算不错,李有财、李有福就难免有点太接地气了,与堂堂道门真人的身份不符。

    在清微真人改名李无垢之后,不少李家人都效仿改名。这让许多李家老人大为不满,这像什么话!长有天命变成了长无天命,这不是诅咒李家吗?

    无奈清微真人是个离经叛道之人,他坚持如此,别人也没什么办法。

    说回李无极,这可是李家的大辈分,李长歌这种情况终究只是少数,大部分中坚力量都是“天”字辈,“有”字辈的人着实不多,待到国师这些老人离世,他们就是李家的最高层。

    因为李家的对外策略势必要挤压西道门的自主权力,这与皇甫极的利益不合,所以皇甫极和李无极这两个名中有“极”之人,只是表面上客气,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可谈的,立场摆在那里,李家再去临时转向也不现实。

    就算皇甫极想谈,也必然是找更为离经叛道的清微真人去谈,那样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

    关于参观方面,昆仑的景色当然是极好的,除此之外,就是正在新建的卫城,也许叫卫城不太合适,应该叫子母城,玉京是母城,这些是子城。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道门计划建立五座子城,分别以传说中的五方五老命名,也就是东方青帝青灵始老,西方白帝皓灵皇老,南方赤帝丹灵真老,北方黑帝五灵玄老,中央黄帝玄灵黄老。要是直接叫青帝城、白帝城,有些俗套,于是道门各取一字,定名为青始城、皓皇城、丹真城、五玄城

    、玄黄城。

    如今玄黄城、皓皇城、青始城已经竣工,正在修建丹真城。而昆仑道府的总府就坐落在玄黄城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新罗笑话

    玄黄城是玉京的大门,应当派一员虎将来坐镇,派不出一只虎,也要派一只狗,不能派一只猪来。

    李无极其人,能被委以重任,纵然比不得皇甫极这位西道门之虎,也绝非是猪狗之辈,还是有些本事的。

    曾有人做齐玄素的文章,张月鹿一路查到了昆仑道府,查不下去,最终不了了之。齐玄素怀疑这件事与李无极脱不开干系,只是没什么证据。

    这次两人直接面对面,像李无极这样的老狐狸,就算真是他在暗中指使,也不会露出丝毫破绽。

    李无极见到齐玄素后,不仅没有阴阳怪气、冷言冷语,反而表现得十分热情,一再称赞齐玄素英雄出少年,他们这些老朽该隐退了云云。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齐玄素的忘年交。

    嘲讽齐玄素,挑衅齐玄素,贬低齐玄素,看不起齐玄素,觉得齐玄素配不上张月鹿,那是不成熟的年轻人才会干的事情,争一口意气。

    老油子们早已消磨了意气,不再气盛,从来都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玩的就是捧杀。真要信了他们那一套说辞,觉得他们人还挺好的,下场自然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齐玄素当然不会气急败坏地找李无极要个说法,甚至连提都不会提,表面上投桃报李,盛赞李无极镇守玉京门户的不易和艰辛。

    皇甫极只是看起来年轻,实际并不年轻了,比齐玄素年长许多,他才是齐玄素的忘年交,久在权力场中,当然也熟悉这些套路,并不当真。

    值得一提的是,李无极的接待别出心裁,除了邀请使团一行人参观已经竣工和还未竣工的子城之外,还带领他们参观了那座号称要修建一百年的太上道祖像,现在还在初步施工阶段,只是让整座山勉强有了人形。

    最后则是在青始城的剧院看了一场不中不西或者叫作中西合璧的新戏。

    更神奇的是,表演之人并非中原人,而是清一色的新罗女子。

    齐玄素不免好奇:“昆仑道府怎么还有新罗人?”

    旁边陪同的昆仑道府主事赶忙回答道:“这些新罗女子都是一位高品道士的情妇,这位高品道士在几年前落入天网,先是被羁押在昆仑道府,她们便也跟着到了此地。”

    齐玄素道:“不对吧,我们道门不兴株连,就算高品道士落网,只要她们没有参与其中、牵涉其中,也没有抓她们的道理。”

    那主事回答道:“不瞒齐首席,这些新罗女子不是我们抓的,本来只是过来配合调查,后来她们就不走了。这里面的情况比较复杂,她们属于那种比较特殊的情妇,不能等同于普通情妇。”

    皇甫极已经听懂了:“你干脆就说奴隶。”

    “皇甫真人所说不错,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主事道士已经有点出汗了。

    齐玄素又道:“那也不对,就算是奴隶,我们道门已经废除了奴隶制度,甚至废除了贱籍,理应将她们遣返原籍,怎么又带到昆仑道府了?”

    主事道士从袖中抽出手绢擦了擦脑门子的汗,说道:“她们是新罗权贵送给那位高品道士的,如果把她们遣返原籍,那免不得还是做奴隶,又要被转送他人,所以她们都不愿意回去,宁愿留在昆仑道府。说起来,这些新罗女子从小就如瘦马一般养大,只学一些歌舞和伺候男人的本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们收留她们,也只能安排在这里了。”

    所谓瘦马,一般分为三等。上等学琴棋书画,音律歌舞,比一些大家闺秀还要有才情,是为所谓的才女。中等的学习管账管事,能管家,也能当个事业上的贤内助。下等的,专攻烹饪家务女红,是许多男人眼里的好媳妇。

    这些都要从小培养,十几年的水磨功夫,最终高价卖给权贵做妾或者情妇。

    不管你是喜欢红袖添香夜读书,还是喜欢精明强干女强人,亦或是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总有一款适合你。

    要不怎么说有权有势之人惯会享受呢。

    到了年纪,却始终卖不出,找不到合适买主的,则流入妓坊,那也有望成为花魁一类的角色。

    这就是“瘦马”。

    这几个新罗女子刚好是最上一等的,不然也不会被新罗权贵献给高品道士,谋生便有些困难。

    齐玄素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你们还是做了一件好事。只是治病救人,还要让她们有一技之长才是。”

    皇甫极笑道:“新罗人就是不长出息。早在祖龙时期,便往祖龙宫廷进献女人,是为贡女。大齐年间,又以新罗婢闻名。大魏年间,还是新罗妃子和新罗宫女,从祖龙算起,将近两千年过去了,时至今日,新罗拿得出手的,还是新罗女人,无非换了个名头,真是没有一点长进。这种千年传承,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李无极颇为感慨:“都说倭人狼子野心,不过想要狼子野心,也是要有实力的,在这方面,倭人是要比新罗强出许多。”

    说完了新罗笑话,参观便到此为止。

    因为昆仑道府距离玉京只有一步之遥,所以使团没有在昆仑道府过夜,直接启程去往玉京。

    终于要到玉京了。

    国师作为轮值大真人,当然不会亲自迎接,不过道门仍旧给出了高规格接待,由祠祭堂掌堂真人宁凌阁亲自到场迎接。

    到了玉京之后,齐玄素就不必再跟着陪同,自有祠祭堂负责外事接待。

    所以齐玄素打了个招呼之后,先走一步,返回北辰堂。

    道门九堂,可谓是鼎鼎大名,不过在实际上,这九堂都不怎么起眼,或者说不招摇。

    九堂之首的紫微堂位于紫府,依附于金阙。其余八堂位于玄都,暗合八卦方位。若是从上空俯瞰,就会发现九堂、金阙、紫霄宫构成了太极八卦的格局。

    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谈到“戎”字,天罡堂当之无愧,所以天罡堂占据了乾卦的位置,也就是西北位置。北辰堂同样跟“戎”有关,不过失之光明正大,所以占据坤卦的位置,位于西南位置。

    天罡堂与北辰堂相距不远,也是便于情报密文能够尽快传递衔接,呈交筹划。而正一道掌握天罡堂,太平道掌握北辰堂,又巧妙利用了张李之争,使得这两堂不能真正联手掌握兵权。不得不感叹当初玄圣设计之巧妙。

    齐玄素带着浩浩荡荡一帮人来到北辰堂的大门前,北辰堂这边早已得到了消息,由次席副堂主沈明心前来相迎,其中也包括齐玄素的秘书陈剑仇。

    齐玄素与沈明心寒暄了几句,主要是沈明心恭维齐玄素辛苦不易,再立新功。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齐玄素这次算是得胜归来,道门各方面向西道门使团给出高规格接待,也说明道门认可西道门这次的“成绩”,齐玄素自然是妥善完成了道门交付的任务。

    清微真人也谈不上失望,毕竟用齐玄素是他的主意,甚至有点力排众议的意思,如今齐玄素建功,清微真人脸上有光也有功,说明他有识人之明。

    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给齐玄素找不痛快。

    进了北辰堂,齐玄素没有急着去见清微真人,先是吩咐陆玉珏把奥黛丽妥善安置,这两人早在南大陆就已经相识,陆玉珏又是北辰堂的老人,自然是比较妥当。然后齐玄素带着陈剑仇回了自己的签押房。

    说起来,这个首席签押房,齐玄素都没来过几次,不过齐玄素不在的这段时间,都是陈剑仇负责打理这里,这也是齐玄素故意没带陈剑仇的原因,他需要在玉京留一个可靠的心腹。

    早在大齐年间,范阳、河东、平卢、朔方、河西、安西、北庭、陇右、剑南、岭南十位节度使都会在京城设置留后院。

    十个留后院,负责十位节度使在京城的各种事务,大到钱粮调遣、奏章呈递,小到礼品采买、来往走动,都归其负责。除此之外,留后院还是各节度使驻京城的情报机构,既搜集地方情报汇总给朝廷,同时也是节度使在京城的耳目。

    到了道门时代,各地道府同样在玉京设置驻京机构,名为驻京签押房,性质与留后院大同小异。

    齐玄素远离玉京,不能做一个聋子瞎子,也要掌握玉京的动向,陈剑仇便被他留在玉京,他不必设置什么驻京签押房,他在北辰堂总堂的签押房就刚好合适。

    比如这次礼品采买,便是陈剑仇负责的。

    齐玄素直接问道:“礼品准备如何了?”

    陈剑仇回答道:“首席,我按照你的要求,购买了从南大陆运来且具有塔万廷特色的礼物,分别是能说话、能唱歌的水晶头骨,据说真品凑齐十三个之后能够预知未来,我买的是仿制品,只能说话唱歌,不能预知未来,当个摆设还是不错的。还有就是塔万廷陶俑,慈航真人和澹台夫人每人各两个。这些总共花费大约八千九百太平钱,按照首席的意思,全都记在了老夫人的账上。”

    说着,陈剑仇分别取出了两个手提箱子,放在齐玄素的面前。

    齐玄素打开扫了一眼:“很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 提笔四顾心茫然

    礼物很好,齐玄素却不急着送,他现在要先把汇报的稿子定下来,这份稿子不能假手他人,必须齐玄素亲自完成。

    人家都说拔剑四顾心茫然,齐玄素此时便有提笔四顾心茫然之感。

    虽然他在澹秀山的时候就开始提笔草拟初稿,可到了玉京,他仍旧没有正式定稿。

    这个汇报,不好汇报。

    清微真人那边只是其一,关键是要上金阙讨论的。

    齐玄素为何茫然?

    因为这里面有一条脉络,那就是道门的后续动作。如何做,怎么做,方向是什么,这与齐玄素的汇报息息相关。

    也许有人要说了,这有什么可纠结的,正常写就是了。

    若世上的事情真有这么简单,那反而好了。

    齐玄素现在面临的情况是,本来可以按照正常逻辑去写一份汇报,可是在种种外力的作用下,不得不融合各种观点,或者说,在各种势力之间寻求一种平衡。

    还是那句话,这会关乎到接下来的道门决策。

    这些外力是什么?所谓的“各种观点”又是什么?

    其实很简单,是平等共处还是强势干预?是和谐发展还是促进融合?

    这里面存在着很大的分歧。

    虽然齐玄素有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但不意味着齐玄素现在就要跟某些人正面冲突。齐玄素也算是上过战场的人,在战场上,不是只有前进冲锋,也有暂时的退却和忍耐。放在这个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就是退让和妥协。

    有时候妥协是为了以后更好地前进。

    更不必说,现在的轮值大真人是国师,顶头上司是清微真人,齐玄素根本顶不住这么大的压力。

    现在摆在齐玄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顺着上面的意思去说,以必要的妥协赢得相对的平衡。另一条是实事求是,有一说一,不过这有着不小的风险。

    清微真人的意思是什么?

    齐玄素事前就和清微真人沟通过,清微真人颇为隐晦地表示,齐玄素的功劳不会被抹杀,金阙会认可并肯定齐玄素的功劳。不过,齐玄素的汇报里不能只谈功,也要谈过,而且要大谈,要从全局出发,形而上地谈一谈这次南大陆之事所透露出的问题和缺点。

    有了问题,就要解决问题。

    怎么解决问题?

    当然要深入参与其中,才能了解问题,并

    且解决问题。

    这从道理上挑不出半点不是。

    可西道门会怎么想?而且这与齐玄素的主张是相违背的。

    凡是涉及到路线问题和方向问题,仅从表面,而非实践验证,很难分辨出谁对谁错。

    在南洋的时候,家宴结束之后,张月鹿带着小殷先行离开了,只剩下齐玄素和皇甫极,皇甫极便借着这个机会主动找齐玄素谈了一次。

    皇甫极如此说道“我听说,有关这次汇报,北辰堂的意见是谈问题、谈缺点。”

    齐玄素没有问皇甫极是从哪里听说的,而是问道“皇甫道兄就是为了这件事?”

    “对。”皇甫极开门见山,“坦率地说,我很不认同。”

    齐玄素又重复了一遍“皇甫道兄不认同。”

    皇甫极的语气很重“对,我不认同。三年以来,乃至三十年以来,西道门在争取南大陆独立、抗击圣廷侵略者方面所取得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从九位被道门认可的真人,到不被道门认可的真人,包括那些千千万万战斗在抗击圣廷第一线的战士们,可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拿着性命在拼,是从荆棘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这寄托的不再是某个人、某些人的心血,而是千千万万之人的心血,筚路蓝缕,砥砺前行,方有今日的成果。”

    皇甫极顿了一下“可是现在,有些人想要否定我们的成果,谈什么问题,谈什么缺点,我认为,这对西道门是很不公平的!也是绝难认同的。当然,我不是金阙的参知真人,我没有资格参加金阙议事,更没权力发表什么意见,也只能对齐道兄说一说了。”

    齐玄素很明白,皇甫极的这番话不仅仅是代表了他个人,而是代表了整个西道门。

    于是齐玄素说道“皇甫道兄所说的这些,我当然明白,我的立场如何,我的观点如何,皇甫道兄不会不知道。只是正如皇甫道兄所言,我同样不是金阙的参知真人,虽然有资格参加金阙议事,但也只是汇报和旁听,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力。”

    皇甫极说道“关于这一点,我当然清楚,只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也只能指望齐道兄这种正义之士,为了公理,能争一分是一分。”

    齐玄素还能怎么说?

    无

    论他是不是正义之士,是不是为了公理,他都不能拒绝皇甫极。

    他需要贯彻自己的立场和观点,也需要西道门的支持和认可。

    却是两难。

    正当齐玄素提笔却迟迟不能落笔,正在回忆他和皇甫极对话的时候,李朱玉来到了齐玄素的签押房。

    首席副堂主的签押房,当然是“庭院深深”,分成好几层,有会客厅、小议事厅、书房、静室等等。齐玄素在里面的书房,最外面则是陈剑仇的秘书室。

    陈剑仇立刻站了起来“李副堂主。”

    李朱玉望向陈剑仇“陈秘书,齐首席在吗?”

    陈剑仇回答道“齐首席在签押房,不过齐首席吩咐了,除了掌堂真人的事情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得打扰。”

    李朱玉倒是没有如何大惊小怪,这是首席副堂主的底气,次席副堂主还算是同一级的,其他副堂主都是下属。除了掌堂真人之外,包括次席副堂主在内,其他人的确没资格要求首席副堂主如何。

    李朱玉又问道“齐首席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比如西道门的外事活动,或是拜访其他道堂的真人。”

    陈剑仇道“这倒没有,齐首席最近正忙着汇报稿子的事情。”

    李朱玉笑了“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陈秘书,你能不能通禀一声,我想跟齐首席谈一谈。”

    陈剑仇正要说话,齐玄素已经推门走了出来,他便熄了声音,顺势退到一旁。

    “丹锦来了。”齐玄素开口道,“你可是稀客,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丹锦”就是李朱玉的表字,两人在凤麟洲、婆罗洲曾一起共事,如今更是同在北辰堂的屋檐下,所以说话也比较随意。

    李朱玉便也不再跟陈剑仇多说,转而对齐玄素道“齐首席,自你来到北辰堂,在这间签押房停留的时间不超过十天,我上哪找你去?总不能让我也跟着跑到南大陆去。”

    齐玄素笑道“如此说来,还是我的错了。”

    说着,齐玄素转身推门进了里面的会客室,以玩笑的语气调侃道“丹锦副堂主大驾光临,想必是有所指教,我当洗耳恭听。”

    这不是阴阳怪气,齐玄素大概能猜到李朱玉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情,所以故意用玩笑来调节气氛。

    李朱玉

    对此心知肚明,脸上同样挂着笑,顺着齐玄素的话说道“指教可不敢当,我又不是张首席,怎么敢指教齐首席。”

    齐玄素故作不满“丹锦,你是说我惧内呢?还是说张首席像母老虎?”

    “我可什么都没说。这都是你自己说的。”李朱玉连连摆手。

    她其实也是在铺垫,先让气氛轻松一点,好有个缓冲的余地,不至于让齐玄素反感。

    两人分别落座,陈剑仇送了茶进来。

    李朱玉用手扶了下茶杯,却是望着齐玄素,说道“齐首席,我看了你的汇报草稿,坦诚地说,我以为不妥。”

    齐玄素喝了口茶,心平气和道“哪里不妥?”

    李朱玉同样是摆出心平气和就事论事的态度“你在这里面添加了不少谈及西道门功劳成绩的内容,与讲问题的内容大概是一半一半。”

    齐玄素没有否认“是这样,我的确从两个方面辩证地谈了这个问题。”

    李朱玉放缓来了语气,语重心长“天渊,这样不行,如果这样拿到金阙议事上讨论,那跟上面的精神是冲突的。现在已经非常清楚了,上面已经肯定了你和西道门的功劳,接下来是找问题、找不足,然后根据问题和不足来完善下一步的目标和方向,你这样上去摆成绩,会有邀功之嫌。”

    齐玄素没有反驳李朱玉的话,而是说道“我知道,只是要考虑到西道门的感受和心情,不管怎么说,都是道友,同宗同源,一笔写不出两个‘道字,要是寒了人心,影响是极为深远的,这是一个更大且更不容忽视的问题。”

    李朱玉道“可我们这次主要是向金阙汇报,在内部进行讨论,而不是公开汇报,更不是昭告天下。”

    齐玄素放下手中的茶杯“就算要找问题,也要在实事求是的基础

    上。功就是功,过就是过。”

    李朱玉叹了口气,没有跟齐玄素硬顶,而是换了一个方向“在我来见你之前,国师已经召见了掌堂真人,其用意不言而明,国师很重视这次金阙议事,我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说句难听的话,你不能硬顶,更不能去以卵击石。”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我没有硬顶,我只说一点,这个功劳,不是我齐玄素的,也不是我们北辰堂的,是属于西道门和南大陆万万民众的,也是道门上下无数人力物力辛勤支援的结果,怎么能不谈呢?怎么能不明确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

    李朱玉是个聪明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想通了一个关节。

    齐玄素上交了一份草稿,却还在签押房继续准备汇报,那就说明一件事,齐玄素也知道这个稿子大概率是不好通过的,压力太大了。所以他提前预留了空间,也就是妥协的余地。

    道门内部的妥协,一般不是单方面的妥协,那叫认输。

    一般都是互相妥协。

    你退让一步,我也退让一步,如此才算妥协。

    李朱玉道:“没有说不谈,更没有说不明确,我们说的是侧重点的问题,议事总要有主有次。你列举了成绩和问题各一半,看似是两者都重,实际上是两者都不重,这就与上面强调侧重点的精神相冲突了,与整个议事的大方向也相冲突了。”

    齐玄素故作沉吟之后,说道:“既然要侧重,那这样吧,把五五开改为四六开。六成的问题,四成的成绩,你觉得呢?”

    李朱玉没有说话。

    齐玄素接着说道:“总要考虑西道门的感受,就算是内部讨论,也不可能瞒着西道门吧。”

    李朱玉终于开口了:“既然首席都这么说了,为了照顾西道门的感受,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我的意见算不得什么,更不能打这个保票,最终还是要看掌堂真人和国师的意思。”

    齐玄素说道:“等到掌堂真人回来之后,我想就此事与掌堂真人详细面谈一次。”

    李朱玉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好的。”

    虽然沈玉卿

    才是清微真人的秘书,但李朱玉毕竟是义女,也能做这个主。

    在李朱玉离开之后,齐玄素回到书房,提笔疾书,很快便把这一稿定下了。

    稍晚时候,沈玉卿通知了陈剑仇,掌堂真人请齐首席过去一趟。

    齐玄素拿上自己的新稿子,往掌堂真人的签押房去了。

    放眼整个北辰堂,清微真人是一号人物,齐玄素是二号人物,除了清微真人,也就是齐玄素了。却不同于齐玄素和王教鹤的关系。当时齐玄素下去,带着金阙的使命,等同是天使,后期又分掌了部分属于掌府大真人的权力,这才能与王教鹤抗衡。

    可在北辰堂,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清微真人不仅仅是掌堂真人,还是金阙的次席参知真人。严格来说,清微真人首先是金阙的次席参知真人,然后才是兼任北辰堂掌堂真人,这个顺序是不能错的。如此一来,两人的地位差距就拉大到首席副府主根本无法与掌堂真人抗衡半分的地步。

    齐玄素来到清微真人的签押房外,沈玉卿已经等候在这里:“真人在等齐首席。”

    齐玄素微微点头,推门走入会客室。

    里面只有两人,分别是清微真人和李朱玉。

    清微真人坐在主位上,伸手一指旁边的位置:“坐吧。”

    李朱玉正在摆弄茶具,为齐玄素斟满了一杯茶。

    齐玄素坐下后,将手中的汇报稿交给清微真人:“请真人过一下目。”

    清微真人没有说

    话,只是平静地接过汇报稿,慢慢浏览。

    齐玄素捧起茶杯,却没有喝茶,只是任由热气袅袅。

    很快,清微真人看完了,没有立刻置评,而是问道:“天渊,你如何看待新大陆的局势?”

    齐玄素想了想,回答道:“短时间内,在没有重大变数的前提下,西道门和蒸汽福音谁也奈何不了谁,应该会维持南北对峙的局面,军事对抗成为明日黄花,发展求变就会成为大方向。西道门要面临从战时体制转变为正常模式的重大转型问题,正所谓船大难掉头,这很考验掌舵人的魄力和能力。”

    清微真人微微点头,认可齐玄素的分析,然后又道:“发展问题是个大问题,如果你是西道门的掌舵人,要如何发展?”

    齐玄素一时间摸不清清微真人的意图,只能顺着说道:“道门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开始实行各种产业的转型,是要把一大批技术含量不那么高的产业转移出去,先前是转移到南洋。我在南洋待了三年,对那里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如今南洋也趋于饱和,甚至部分地区,诸如狮子城、升龙府等比较发达的地区,同样开始转型。从发展的大趋势来看,这些产业,当然是低水平的,但是对于一穷二白的南大陆来说,接受这些产业转移,正是推动整体转向的一次重大机遇。”

    齐玄素顿了一下,终于是抿了一口茶,然后接着说道:“如果

    我是西道门的掌舵人,必然要抓住这个机遇。这些产业就像面包,奶油蜂蜜的面包当然好吃,可产量有限,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上。白面包当然不如奶油面包好吃,可总比掺了锯末的黑面包好吃。在自己没有白面包的情况下,从别人手里得到一些白面包,也是为自己日后能吃上奶油面包打下基础。”

    清微真人总结道:“平等互助,和谐发展。”

    齐玄素一怔,随即说道:“是的,这一切有个大前提,那就是道门愿意与西道门互助,若是道门对西道门进行封锁,那么结果就很难说了。有些时候,掌舵人也是身不由己,不是不想发展,关键还要看别人的态度。”

    清微真人问道:“那么道门为什么要帮助西道门呢?”

    齐玄素道:“同宗同源,存续相依,说得直白一点,兄弟之间互相帮衬,做兄长的发达了,难道不拉兄弟一把吗?”

    清微真人笑了一声:“既然是同宗同源的兄弟,那么为什么要分锅吃饭?干脆变成一家人,吃一锅饭,不好吗?”

    齐玄素听明白清微真人的意思了:“当然好,只是这里面有许多问题,恐怕很难解决。我们与西道门是一家人,塔万廷和中原可不是一家人,南洋各国,最起码有半数是中原移民,做中原王朝的藩属国也非一朝一夕,基础摆在这里,当然可以一锅吃饭,可塔万廷呢,几乎没什么相同的地方,就

    是一锅夹生饭,强行吃下去,恐怕要胀坏肚子。”

    清微真人道:“事在人为,若是不去尝试,那么永远也成不了。”

    齐玄素道:“就怕步子迈得太大……”

    清微真人打断了他:“不怕做错事,就怕不做事。不迈步子,永远不会扯到大胯,可不迈步子,发展又从何谈起?发展,发展,本就是摸着石头过河。”

    齐玄素看了眼被清微真人放在茶几上的稿子,沉默了片刻:“要不,我再回去想想?”

    清微真人点头道:“多想想没坏处。”

    齐玄素拿起那份稿子,起身告辞。

    沈玉卿亲自相送。

    只是齐玄素一语不发,几乎跟这位大秘书没有任何互动,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齐玄素回到自己的签押房,直接将稿子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跟在齐玄素身后的陈剑仇把稿子捡了起来,轻声道:“首席……”

    齐玄素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看来我要愧对皇甫道兄的殷殷期望了。”

    陈剑仇道:“皇甫真人会理解首席的难处。”

    齐玄素没有说话,而是从橱格里抽出了一张裁成条幅的宣纸,在书案上铺展开来,用镇纸抹平压好。

    陈剑仇赶忙帮着加水磨墨。

    齐玄素提起了笔,陷入沉思之中。

    不止一个人教过他,要学会制怒,所谓制怒,就是控制情绪。若是要舒缓情绪,可以练练书法。

    齐玄素在过去的两年,闲暇时也学了几笔,能用刀用剑的人,执

    笔也不会差到哪里,不敢媲美大家,却也能拿上台面。

    如今的齐玄素再也不是当初在姚裴面前闹笑话的齐玄素了。

    很快,陈剑仇磨好了墨,齐玄素提笔蘸饱了墨,却又迟迟未能起笔,结果墨汁在纸上形成了一个墨点。

    陈剑仇见状便要帮齐玄素换一张宣纸。

    齐玄素抬手制止道:“不必了。”

    说罢,他就着这个墨点从右往左写道:“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

    如果不算中途的蘸墨,那么这几个字算是一气呵成,齐玄素随手将笔丢在笔洗里,审视着这幅字。

    陈剑仇陪在旁边,目光同样落在这幅字上,说道:“首席的字中带着‘气呢,笔锋就像刀子似的。”

    秘书这个差事,也不是那么好干的,不仅要捧场,还得猜准上司的心思。

    此刻陈剑仇就把齐玄素的心思拿捏得很准——首席与掌堂真人谈得不尽如人意。

    齐玄素考校道:“那你说说,我为什么带着气?”

    陈剑仇回答道:“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亚圣认为,帝辛失天下就是因为丧失了百姓的拥护,如今那些企图一统天下的人,就好像害了七年的病,必须求取蓄积三年以上的艾草来灸治,才能见效。如果平时不注意积蓄艾草,终身也不会得到。如果不能立志施行仁政,一辈子都会忧虑受辱,一直到死也不能一统天下。”

    齐玄素认同道:

    “很好,四六开不行,那就三七开。盖上我的印章。”

    陈剑仇取出齐玄素的私印,在朱砂印泥盒里重重地印了印,然后又伸到嘴边呵了一口大气,在条幅的右上方端端正正地盖了下去。

    齐玄素吩咐道:“不必避讳旁人,直接给皇甫真人送去,他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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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热血与冒进

    齐玄素很快便完成了新的一稿,只要确定了写什么,其他都不成问题,关键就是这个写什么。

    然后齐玄素让陈剑仇把这稿子送去,自己去见了慈航真人——先不急着见东华真人,不是齐玄素把东华真人忘了,而是见东华真人意义重大,意味着要给东华真人一个明确答复,所以齐玄素打算放在最后。

    在名义上,齐玄素是来看望未来岳母的,谁也不能说不对。按照常理来说,正是还未成亲之前才要对岳母多献殷勤,成亲之后便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寒暄之后,慈航真人没有看齐玄素送来的礼物,而是单刀直入“在李清微那里碰钉子了?”

    齐玄素叹息一声,也不隐瞒,将自己与清微真人面谈的过程复述了一遍。

    慈航真人听完之后,评价道“李清微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齐玄素问道“真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慈航真人说道“你是去过凤麟洲的人,李清微更是一手主导了凤麟洲战事,更不必说太平道经营凤麟洲多年,道府上下都是他们的人,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太平道要以倭人治倭?”

    齐玄素想了想,回答道“第一自然就是图省事,第二,也是建立了一个隔离机制,就像对付山火、草原大火挖出的防火带一样。倭人百姓不顺心不如意,有民怨,第一目标也是丰臣相府,而非我们道门,丰臣相府就是我们的防火带。说句诛心之论,道门和大玄朝廷的关系何尝不是如此,我们不直接触碰民生问题,固然是少了很多权力,却也少了很多责任。”

    慈航真人道“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其实从道门从建立之初就是如此,除了昆仑道府、罗娑洲道府等几个特殊道府之外,绝大多数道府我们都保留了原有的朝廷官府,实行二元制结构,中原有大玄朝廷,南洋有大虞国、爪哇国、扶南国等等,凤麟洲有苇原国,西域也有众多小国,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玄素这次思考了更长的时间,回答道“因为成本太高?”

    慈航真人道“对,成本问题,兵事有成本,行政也有成本。如果真让道府亲力亲为去管,要多少道士?道门能不能这么多道士?如果不能,那就要大规模征召野道士和已经归隐的道士,延长道士归隐年龄,万象道宫等道宫进行扩招,同时放宽成为道士的门槛条件,这些行为所带来的成本问题,是道门所

    能承受的吗?仅仅是道士的例银支出,就会让道门的财政问题雪上加霜。”

    “而且就算着手去管,也未必能管好。出于某些原因,我们道门道士以中原人为主,高层更是如此。道士们是外来者,不熟悉本地情况,让他们空降过去处理当地的问题,民风民俗问题,信仰问题,生计问题,我看都会出大问题。要是在中原,也许还会收敛一点,去了外面,天朝上邦的心态,对蛮夷的鄙夷心态,能做出什么也就可想而知。大魏宣宗年间丢失南洋不就是这种问题的集中爆发吗?”

    “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是由道士管官吏,再由专业的官吏去管理民生。如此,既能如你所说,建立一个隔离带,也能大幅度降低成本问题。而昆仑道府和罗娑洲道府这些地方,本也没有什么百姓,道门直管也就直管了。”

    齐玄素微微点头“成本问题的确是个大问题,蒸汽福音就一再宣称,不考虑胜负问题,只考虑成本问题,其实蒸汽福音无法夺取南大陆,很大部分原因也的确是成本问题,对他们来说,是赔本的买卖。”

    慈航真人道“李清微在凤麟洲战事的过程中,一再强调要留一个得民心的凤麟洲,同时加大力度扶持丰臣相府,他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那还仅仅是一个凤麟洲,巴掌大的地方,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南大陆可是凤麟洲的几十倍大,人口只多不少,还与我们隔着茫茫大海。他李清微怎么不谈民心民意了?成本问题也全都忘了?什么摸着石头过河,凤麟洲这块石头白摸了?所以我说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齐玄素恭维道“真人鞭辟入里。”

    慈航真人接着说道“就算道门入主南大陆,我们连南洋和凤麟洲都做不到直接治理,又何谈直接治理南大陆?南洋和凤麟洲是什么基础?南洋有半数中原移民,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藩属,而且在某些时间段内成为过中原王朝的州府。凤麟洲也是久受中原文化的影响,虽然狼子野心,但教化起来并不算难。这样的基础,就在身边咫尺处,尚且不稳定,凤麟洲闹了一次大规模反叛,婆罗洲出现了陈书华和王教鹤之乱,现在我们说要隔着茫茫大海直接治理面积更大、人口更多、形势更为复杂的南

    大陆,不是痴人说梦吗?”

    “开疆拓土,当然振奋人心,可不能不考虑实际问题和后续的各种影响。金帐倒是威风,鼎盛时横跨东方和西方两个世界,然后呢?金帐的粗放式管理,结果就是帝国迅速崩塌,无百年之国运。我们道门是要做个百年帝国就了事吗?只求昙花一现,不求长治久安?只要刹那的燃烧足够绚烂,其他什么都不管了是吗?”

    “这些道理,李清微和他背后的国师会不懂?他们没什么不懂的。他们还是这么做了。他们后续能做出什么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因为本也没想治理,自然不算成本。什么发展和未来,都不要提,只要安心供养道门就是了。说得难听一点,便是剥削和掠夺。这就是用道门之剑为道门争取更多。”

    “只要本族过得好,不管外族死活。且不谈这句话到底对不对,这样就与西洋圣廷没什么两样了。道德和大义,还要不要了?我们过去说过的话,指责西洋的人的话,嘲讽西洋人的话,全都会变成巴掌打在我们自己的脸上,就像罗娑洲土人的回旋镖一样。”

    “也许有人说,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到了土地,那也是有意义的。得到土地固然好,可前提是能守住。金帐人曾一路打到蓝色多瑙河,现在的金帐只剩下一片荒凉的草原戈壁,守不住又有什么意义呢?掠夺和剥削是无法持久的,反而会积攒仇恨,当积攒了足够多的仇恨,蒸汽福音再度来袭的时候,那些原住民会站在哪一边?这恐怕就要打个问号了。没有基础,没有民心,没有共识,我们道门隔着万里重洋,又能守住这块土地多长时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

    “人生可以只看五十年、一百年,一国一教不能如此短浅。得而复失的土地,算是开疆拓土吗?”

    齐玄素仔细品味着慈航真人的话语。

    总结起来就两条,想要让南大陆永久成为道门的土地,需要投入大量的成本去精细化治理,道门现在做不到。不想投入成本去深入治理,只想捞一票去补亏空,必不能持久,迟早要失去,甚至是永远失去。

    更关键的是,这里面还没有谈及西道门的问题,这是无法预料的。西道门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西道门的上层妥协了,其他人就不会造反了。凤麟洲能生出尊攘派,西道门生出

    什么激进派系都不会奇怪。不要说什么同宗同源,道门一分为五也就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又不是没有打过。

    如果逼反了西道门,那么就有乐子瞧了,道门可以在正面战场取胜,然后就会陷入到无穷无尽的小规模乱战中。圣廷也不是傻子,如果蒸汽福音趁机在背后支持西道门,给远征的道门放血,那么道门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这种持续性放血大概率会引发道门内部的动荡,各种积弊问题集中爆发,又没了道德大义,无法凝聚人心,便是道门解体,也不是不可能。

    道德大义是一道保险丝,在国家陷入危难的时候,还有道德和大义,就能凝聚人心,度过难关。如果把这个也丢了,那么在危难之际,就只能等死了。

    正因如此,齐玄素这一派的主张才会应运而生。

    平等互助,和谐发展。

    开疆拓土,当然热血。

    大丈夫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问题是热血之后呢?

    就像一对情侣,不顾家人反对,毅然私奔。许多故事在这里就夏然而止。然后呢?多半不会怎么美妙。生活的艰辛会磨灭掉所有的爱恋。

    同理,各种繁杂的后续问题会磨灭掉所有的激动人心。

    许多人经常会陷入这种误区,被人鼓动起来,狂热激进,淹没其他声音,最后因为死人太多,才能冷静下来,也是无法收场,一地鸡毛。

    慈航真人最后说道“金阙议事的时候,我是要说话的,这种行为是绝不可行的。他们要说我是这个派那个派,软弱还是无能,让他们说去好了。当年玄圣就批评过这种行为,这是一种过于急功近利、冒进激进的错误倾向。”

    “本来要用上百年慢慢经营才能水到渠成的事情,妄图在十几年内通过一些极端的暴力手段来完成,企图速战速决。结果就是不符合实际,引起民众反感,忽视民心民意,就算成功,也很容易发生反弹。无法稳妥处理各种冲突问题,导致内外动荡

    还有个人逞英雄的成分在里面,把一切建立在个人意志的基础上,不去分析客观情况,最终导致自身力量被损害,甚至是大的失败。”

    “我现在这么说,到金阙议事的时候,我还要这么说。”

第一百八十章 如此母子

    齐玄素从慈航真人那里离开的时候,天色还早,他正犹豫要不要去东华真人那里的时候,七娘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齐玄素小小吃了一惊“七娘,你特意等我呢?”

    七娘想了想,大概觉得说是偶遇实在没什么说服力,直接倒打一耙“你回来了也不知道去看我,先来丈母娘这里献媚,啧啧,真孝顺。我能怎么办呢,只能主动来找你了。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嘛。”

    齐玄素辩解道“第一,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上哪找你?第二,你不是说过,国师做轮值大真人的时候,你不敢来玉京吗?怕国师把你抓起来。”

    七娘理直气壮道“我说你就信?而且今时不同往日了,不是开始尝试隐秘结社正常化了吗?我又不是灵山巫教或者知命教的人,自然也在正常化的范围内。”

    然后七娘很不客气地把手伸到齐玄素的面前。.??

    齐玄素心领神会,取出准备好的两盒雪茄就递到了七娘的手中。

    “就这?”七娘打开盒子扫了一眼,“你的秘书从我这里支走了一大笔钱,给你的好岳母们买礼物,你就给我这个?”

    齐玄素正色道“心意不一样,岂可同日而语?那些礼物虽然贵重,但花钱就能买到。这两盒雪茄却是我在战场上浴血拼杀得来的,从西洋人将军那里夺来的,花钱也买不到。你说,哪样礼物见心意?再者说了,什么叫我的好岳母,那不是你的亲家吗?”

    七娘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雪茄“可是,我既想要心意,又想要贵重。怎么办?”

    “凉拌。”齐玄素劈手去夺雪茄,“既要又要,哪有这样的好事。爱要不要,不要拉倒。我提前把话说明白了,青霄和小殷也是这个待遇,你们三代人我是一碗水端平,七娘,你跟青霄这个儿媳妇比,或者跟两位岳母比,我也不说什么了,你难道好意思跟小殷比吗?那可是孙女辈的。”

    七娘还是很喜欢小殷的,治得了齐玄素,却治不了小殷,这次终于是无话可说,又把齐玄素手里的雪茄拿了过来“你小子……我要还不成吗?”

    这么多年了,齐玄素终于是小胜一局,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七娘取出一支雪茄,也不用剪刀,直接用指甲代替,掐了头,这么多年的“玄阴屠”不是白练的,然后又打了个响指,点燃雪茄,开始吞云吐雾。

    齐玄素有点发愁“你们两个,一个抽烟,一个喝酒,就这么给小殷做榜样,这以后怎么得了啊。”

    七娘振振有词道“抽烟怎么了?那些大家闺秀倒是不抽烟不喝酒,直接养男宠玩男人,我还没玩男人呢。”

    “打住,打住。”齐玄素抬手制止,“差不多得了。”

    有个老理,带着儿子的寡妇不能要,以天下为聘的皇父摄政王搞不定,执掌天下的首辅相公也搞不定。寻常男人就更不要想了。

    归根究底,大多数男人本就与父亲之间有着一种微妙的竞争关系,亲生父亲有血缘、亲情、道德来兜底,继父有什么兜底?继子多半要视作仇人。

    骂人最狠的是什么?***。真要这么干了,可不就是仇人。

    是个男人,都要不舒服。

    七娘还没嫁过人,齐玄素不介意七娘正经嫁人,他不能道德绑架七娘。

    可要是其他情况,齐玄素就不能接受了。

    话说回来,七娘也属于带着个儿子的女人,若是儿子还小,那也就罢了。关键是儿子羽翼已丰,除非找个东华真人这样的,要是找个一般人,说不定还要看这个儿子的脸色。

    七娘道“天渊,你听过一个笑话吗?”

    “什么笑话?”齐玄素问道。

    七娘道“说是孩子跟别人打赌,要是别人三天之内不道歉,就把人杀了。父亲听完后都惊了,教训孩子,你才多大啊,怎么能赌博呢?”

    齐玄素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七娘轻哼了一声“你家闺女吃人的事,你不管,抽烟喝酒你倒是挺上心的。”

    齐玄素急眼道“我家闺女什么时候吃人了?她吃过妖怪,吃过龙肉,什么时候吃人了?你把话说清楚。”

    七娘如数家珍道“就在南洋的时候,女神会的那些人。”

    齐玄素理直气壮“那都是蒸汽人。”

    七娘又道“还有凤麟洲的倭人。”

    齐玄素气急败坏“倭人的事情能算……”

    七娘狡黠一笑“你是不是想说,倭人不算人。”

    齐玄素把话咽了回去,十分警觉“我没这样说。”

    七娘笑道“那你肯定这样想了

    齐玄素矢口否认“我也没这样想,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七娘道“那你说说,你闺女第一次去凤麟洲,吃的是什么。”

    齐玄素道“什么也没吃,本质上是开门把人送到鬼国洞天给‘帝柳上肥料,跟你杀人没什么两样。”

    七娘呵了一声“说得好像你没杀过人似的。当初在凤台县,是谁大开杀戒?”

    齐玄素还嘴道“那也是被你逼的,我就是杀人的刀,你才是操刀人。”

    七娘开始起手准备“敢跟操刀人顶嘴的刀,我还是第一次见。是我当初瞎了眼……”

    齐玄素猛地一个激灵,赶忙提前打断七娘的施法吟唱“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凤凰楼怎么样?我请客。”

    七娘收放自如“可以。”

    凤凰楼,名字是“凤求凰”之意,图个喜庆吉利,占地利之便,坐落在城隍庙的斜对面,一年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到城隍庙结成道侣,仪式结束之后,便在此地摆下喜宴,生意红火。

    齐玄素和张月鹿就是在这里相识的,两人亲事的细节,也是七娘和慈航真人在这里议定的。对于齐玄素而言,意义非凡。

    凤凰楼共有四层,一楼是供散客用餐的大厅,二楼是一个个小号包间,三楼是大号包间,四楼是顶级包间。

    齐玄素要了一个顶级包间,坐下后才想起自己没带钱。

    不是齐玄素信奉大人物没有带钱习惯那一套,就是单纯没钱。

    七娘要了一壶茶,没再跟齐玄素打嘴仗,说起了正事“你小子想好没有?”

    齐玄素道“想好什么?还有,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要你小子、你小子的,怎么跟五娘一个毛病,你俩该不会认识吧?”

    七娘道“怎么,叫不得?那我叫你什么?叫你齐真人还是齐首席?如果有一天,你做了大掌教,那我是不是得给你跪下。”

    齐玄素叹息道“我就多余说这一句,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叫***的我也没意见。”

    七娘冷笑一声“你想得挺美。”

    齐玄素这几年翅膀硬了是真的,养气功夫见涨,能跟七娘有来有回,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七娘转回了正题“关于东华真人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齐玄素道“就算你不提,我也想问你,我师父,或者说前师父,齐浩然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有契约不能说,你能不能挑一点能说的?”

    七娘这次很痛快“好,我就挑一点能说的。一句话,答应裴玄之,忘掉齐浩然。”

    齐玄素沉默了很久,忽然笑道“七娘,难道真让我猜中了,你跟东华真人之间有点什么?”

    “去你娘的。”七娘骂道,“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齐玄素点头道“对,去我娘的,去我娘的。”

    七娘正色道“不要跟我嬉皮笑脸了,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忠告。”

    齐玄素道“我大概懂了。”

    七娘问道“你懂什么了?”

    齐玄素道“东华真人与地师存在分歧,而且分歧相当不小,也许这就是我的机会。”

    七娘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李无垢和国师再怎么分歧,终究还是能求同存异。可是一笔无论如何也写不出一个‘裴字和一个‘姚字,分歧肯定是存在的,不然裴玄之也不会主动收你为徒。”

    齐玄素道“那……我就真答应了?”

    “答应吧。正好你多个师父,以后就不必再由我出面与苏元仪掰扯了,让裴玄之出面。裴玄之是你师父,苏元仪是张月鹿的师父,两人同是三大参知真人之列,正经的门当户对。”七娘如此说道,“我的对手应该是澹台琼才对。”

    齐玄素忍不住笑道“七娘,你该不是觉得慈航真人太难对付,想要找个弱一点的对手吧?”

    “胡扯!”七娘断然否认道,“我就是看不惯澹台琼,敢这么欺负你,看我替你讨回个公道,对付她,还是手拿把掐。”

    齐玄素道“好,我听你的,这就去答复东华真人。不过拜师礼的问题……”

    七娘一挥手“我来解决。”

    齐玄素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今天的茶钱,你也一并结了吧。”

    七娘想也没想就拒绝道“那不行,你说的请客,不能反悔。要是没钱,你可以跟掌柜拍桌子‘我要吃霸王餐刷盘子抵账。我,齐玄素,北辰堂首席副堂主,我的道侣张月鹿,婆罗洲道府首席副府主,我未来的师父是裴玄之,金阙首席参知真人。说不定,掌柜就被你给镇住了,不收钱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语成谶

    齐玄素当然不能这么干,他联系了陈剑仇。

    陈大秘书第一时间赶来解围——秘书就是干这个的。

    齐玄素这次下定决心要去见东华真人了。知子莫若母,别人不了解,七娘一定是了解齐玄素的,她并非帮齐玄素做决定,而是帮齐玄素下决心。换而言之,齐玄素已经有了答案,不过因为各种原因,齐玄素迟迟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这个时候就要有人在齐玄素后面推他一把。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不要再拖。

    东华真人收徒是大事,所以要有许多准备工作,比如筹备典礼、邀请宾客等等,齐玄素现在过去也不是立刻就要拜师,而是给东华真人一个答复。然后东华真人就会开始着手准备。到了正式拜师的日子,齐玄素过去参加典礼,在众宾客的见证下,礼成之后就算正式定下了师徒关系。

    齐玄素先是联系了宫教钧,确认东华真人的时间。

    做秘书,心思一定要活,而且要有悟性。毕竟有些时候,上司不会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听话听音,有点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比如谢教峰,办事的能力不怎么强,可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无论是王教鹤、陈书华、齐玄素主政,还是姚恕、张月鹿、徐教容主政,对他的斥责并不少,可他的副府主位置一直稳稳的。无论是齐玄素打虎,还是张月鹿新政,他都没有受到太大波及,除了东华真人这尊靠山

    之外,他自身也很见功力。

    宫教钧也不差,作为东华真人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他当然知道东华真人和齐玄素的事情,齐玄素现在要来拜访东华真人,多半就是要定下此事。

    一旦定下了此事,那就意味着全真道的格局发生了重大转变,不再是地师、东华真人、姚裴,而要变成地师、东华真人、齐玄素。用佛门的说法,地师是过去佛、东华真人是现在佛,齐玄素就是未来佛。秘书作为“佛”身边随侍的菩萨,就不能用以前的态度了。

    毕竟疏不间亲。

    秘书终究要外放出去的,可传人是要继承衣钵的,成为新的领袖首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宫教钧这点敏感性还是有的,很早之前就开始有意铺垫,如今自然是水到渠成,面对齐玄素时隐隐以下属自居。

    宫教钧恭敬地表示东华真人现在有时间。

    齐玄素很快来到了东华真人的住处。其实到了东华真人这个位置,日子也挺无聊的,除了忙不完的公务,闲暇时间就是一点个人爱好,比如练字、作画、下棋、玄圣牌什么的。不过下棋玩牌一般需要两个人,一般情况下也缺少对手,总不能整天和秘书下棋玩牌,那就没意思了。所以许多一个人就能搞定的爱好成了绝大多数真人的爱好。

    至于南洋三友相约钓鲸,终究是少数,也必须是外放一方才行,在中枢是干不了这个事情的。关键凑人也

    挺难的,要合得来,小殷谋求加入这个小团体已经很久了,一直未能如愿。

    东华真人闲暇时就经常作画,有时候是山水,有的时候是人物,最近他打算重新绘制历代祖师画像,已经完成了李祖、张祖、姚祖,正在准备徐祖,玄圣的画像则要放到最后。

    齐玄素写字的时候,陈剑仇在一旁伺候。此时就调转过来,此时东华真人作画,齐玄素便帮他磨墨,宫教钧很有眼力地顺势退至一旁。

    东华真人一边作画一边与齐玄素说话,语气颇为随意:“道门的许多问题,不在于外,而在于内,纵观历史,没有哪个庞大帝国是因为外敌而亡,皆因内患。内患不治,才给了外敌可乘之机。而内患,又与人才息息相关。”

    “徐祖说得好啊,一朝之初,吏治清明,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只因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而渐渐好转了,形势稳定了,也就渐渐怠惰了,少数变为多数,继而怠惰成风,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难以补救,也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党同伐异,到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形势便复杂起来了。”

    齐玄素道:“真人是在说我们道门的人才储备建设情况?”

    东华真人道:“前几天,我下去走了一趟,怎么说呢,个个履历漂亮,不是从万象道宫以优异成绩毕业,就是上清宫、无墟宫、青领

    宫出身,都是大考中名列前茅之人,在道宫学习的时候有着各种优异的成绩和表现,拿过这个奖,得过那个表彰,这要换成西洋人的勋章,能挂满整个上身,就像鱼鳞甲一样。”

    “可问题呢,坐而论道是够了,真正做事,一言难尽。两脚不沾地,鞋底不沾泥,一味清高,却与底层脱节。想要找他们了解一点真实情况简直是缘木求鱼。你去过新大陆,应该接触过蒸汽福音那些精致仪器。这些人就像仪器上的表盘,每当你按动一个按钮,面板上都有彩灯亮起。然而那彩灯之后的线路究竟是怎样的,天晓得。当你反复按过许多次,发现除了彩灯闪耀之外再不会有其他反应之后,你才知道,也就只有这个表盘了,后面的机器根本不运转。”

    各大道宫的主要职责就是为道门培养道士,比如张月鹿,她不是万象道宫出身,她上的是张家族学,这个族学就在上清宫的名下,她其实是上清宫出身。在各大道宫中,万象道宫名头最大,正统性最高,所以高品道士们的培养集中在万象道宫的上宫。

    齐玄素是万象道宫出身,不过没拿什么奖,也没得过表彰。在他们那一科,拿奖最多的不是死了,就是进去了,偏偏这两者还都跟齐玄素有点关系。岳柳离是被齐玄素亲手弄进去的,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当然,现在没什么人会拿这事来说事了。

    齐玄

    素道:“最好还是从基层做起。”

    东华真人放下画笔,直起腰来:“你今天来见我,是为了金阙的事情?”

    齐玄素问道:“真人也知道了?”

    “明摆着的事情,没有知道不知道的说法,你在别人的屋檐下,不要硬顶,低一低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东华真人接过齐玄素递来的手巾,擦去手上的墨迹。

    齐玄素犹豫了一下,又问道:“真人的意思是?”

    东华真人道:“我的态度是一贯的,坚决反对盲动和冒进,也坚决反对速胜那一套。做事情,急不得,急功近利是要出大问题的。”

    齐玄素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说道:“我认为,这次的金阙议事其实是一次试探。”

    东华真人淡淡道:“既然是试探,那就更要坚决回应了。”

    说话间,东华真人离开书案,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示意齐玄素坐下说话,宫教钧给两人上茶。

    “对了,你和青霄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东华真人问道。

    齐玄素端起茶杯:“这次回来述职的时间太短,事情又太多,恐怕是顾不上,多半要等我这一任期满之后再说。以前还是挺着急的,想趁着修为低的时候要个孩子,只是到了如今,孩子多半是不好指望,再加上有了小殷,便也不着急了。”

    东华真人微微点头:“子孙后代也未必能继承衣钵,一个家族传承,最终都会步入一潭死水的怪局面之中,流

    水不腐户枢不蠹,父子传承在道门是行不通的。”

    这话倒是不假,在玄圣执掌道门之后,哪怕是张家的天师传承,也很少有父子传承。比如本代天师张无寿,他的父亲不是天师,他没有后代子嗣,儿子也不可能是天师。如此一来,这三代天师都没有父子关系或者祖孙关系。虽然天师之位还在张家内部传承,但很难出现父子同为天师的局面。

    李家就更不用说了,也只是姓李而已,辈分上都让人眼晕,“长”字辈传给“有”字辈还算正常,“有”字辈再传回“长”字辈,剩下个傻眼的“天”字辈,这就更与父子传承没有关系了。

    至于姚家,看似最正常,不过具体怎么样,还很难说。

    东华真人忽然提起师徒传承和父子传承,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齐玄素会意,说道:“真人应该知道,我曾做过几年的野道士。”

    “有所耳闻。”东华真人微微点头。

    齐玄素接着说道:“做野道士的时候,我曾经在凤台县得罪了青鸾卫。当时我扯虎皮做大旗,吓唬青鸾卫的人,说东华真人向指挥使大人问好,想让青鸾卫误以为我是真人的弟子,不来追究我。”

    “我那时候知道真人的名号,却对‘东华真人没有什么概念,以为真人和青鸾卫指挥使一样都是大人物。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闹了笑话,哪有让真人给一个指挥使问好的道理,应该是指挥使

    向真人问好才对。”

    东华真人笑了笑:“道门不是儒门,没有那么看重等级尊卑,我向他问好也不是不行。”

    说罢,东华真人向宫教钧吩咐道:“去给青鸾卫指挥使发一份公函,以我的名义,问他最近如何,身体好不好。”

    宫教钧领命而去。

    齐玄素轻声感叹道:“谁曾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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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田伴农

    一语成谶,多是用于凶事,不好的事情应验了。

    对于齐玄素来说,拜师东华真人难道是不好的事情吗?

    如果孤立地看这件事,那么的确是好事情,意味着齐玄素更上一层楼,真正有了靠山。毕竟七娘这个母族不是道门高层,张月鹿那边只是岳家妻族,不是真正的自家人。只有师父才是真正的“父族”。

    可如果从全局来看,这未必就是好事。

    首先,达成这件事还有许多前提条件,比如齐玄素原来的师父齐浩然出了问题,这对齐玄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多年的感情一朝错付,其中心酸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更不必说还有后续的各种变化,为什么齐玄素不怎么看好张月鹿的改革和新政?一是因为难度太大,二是因为凡事兴一利必生一弊。利弊从来结伴而行,无非大小的问题,绝没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情,新政会解决老问题,却也会衍生新问题。

    放在这里是一样的道理,齐玄素拜师有好处,也有坏处,比如他和姚裴甚至姚家的矛盾迅速激化,意味着东华真人在某种程度上与地师进行摊牌。这是一把双刃剑,绝不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弊的事情。

    如果真是纯粹的好事,那么齐玄素也不必犹豫这么长的时间,甚至要等到七娘来帮他下定这个决心。

    所以齐玄素最后还是用了一语成谶这个说法。

    另一边,且不说东华真人和齐玄素如何准备拜师仪式,青鸾卫的亲军都尉府却是炸开了锅。

    因为亲军都尉府突然接到了来自玉京紫微堂的公函,东华真人亲自询问青鸾卫指挥使最近过得如何,身体好不好。

    十分简单,十分突兀。

    涉及到东华真人,底下的人不敢擅专,直接上报到了青鸾卫指挥使那里。

    青鸾卫指挥使田伴农接到这封道门公函之后,也是震惊非常。

    到了东华真人这个地位,一举一动都自有深意,其他人唯恐领悟精神不够彻底。要说闲着没事发着玩的,小殷有这个可能,东华真人是万万不可能的。

    从阵营上来说,青鸾卫乃至朝廷都是站在太平道这边,就算青鸾卫要跟随道门的脚步,那也是以清微真人为马首是瞻,东华真人作为清微真人最大的对手,没道理对青鸾卫指手画脚。

    来者不善。

    假设与三道之争无关

    ,会不会是私人恩怨?

    这就不得不提田伴农的出身了,听田伴农这个名字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农人平民出身,而是个儒门之人。

    儒门一向喜欢标榜自己不慕荣利,动辄就要回家务农归隐。当然,儒门之人的务农肯定与真正的农人不一样,那是大庄园模式的农业生产,大儒们能亲自种块菜地就已经了不得,不可能真去下地干农活。

    真正农人取名,一般都寄予美好质朴的愿望,比如富贵,或者有财、有福等等,亦或是贱名好养活,一般不会与“农”字挂钩。

    反而儒门之人很喜欢用这个“农”字,什么归农、伴农、半农,以此来标榜自己的操守和品德。

    田伴农作为一个儒门之人,不是大祭酒,基本与道门没什么交集,知道东华真人的大名,却没什么来往。

    这私人恩怨也是无从谈起。

    难道他在什么时候无意中得罪了东华真人,所以东华真人用这种方式来警告他?

    还是说就是三道之争,清微真人动了东华真人的人,所以东华真人打算拿他开刀,找补回来?

    那也不对,就算要报复,第一目标也应该是太平道的人才对,没道理绕过太平道直接对朝廷动手,这会让局势复杂化,不是东华真人会干的事情。

    总

    不能就只是单纯问候。

    他是什么身份,能让东华真人特意问候?换成皇帝陛下还差不多。

    田伴农绝不会想到,这是一个迟到了许久的问候。

    至于田归农能不能抽丝剥茧与凤台县的事情联系起来,如果只靠他自己的话,答案是不能。

    因为参与了凤台县之事的青鸾卫几乎是全军覆没,七娘又把“客栈”的人全都清理了。最后的活口只剩下江别云和他的一个青鸾卫属下李三辛。后者是江别云的师侄,以野道士身份加入了青鸾卫,担任青鸾卫百户。

    也许有人已经忘了这个江别云是谁,他是四品祭酒道士,太平道弟子,奉命为李家搜集“玄玉”。当然,他只是众多搜集“玄玉”的道士之一,李家损失了一块“玄玉”也没什么说法,李长歌的“玄玉”多到用不完,

    哪里像齐玄素这般窘迫。可正是这块“玄玉”开启了齐玄素的青云之路。

    事发之后,亲军都尉府派出了芦州千户所的掌印千户赵光霁彻查此事,也正是赵光霁与江别云共同谋划了此事,只是两个老狐狸藏在幕后,并没有亲自出面,这才躲过了七娘的毒手。

    赵光霁面临知情人全部被灭口的情形,又要给上面一个答复,只能全盘采用了江别云的说法。

    江别云为了推脱自己的责任,把问题推给了全真道,并拿齐玄素留下的那句话大做文章,意图往东华真人身上攀扯,因为谁也不敢找东华真人求证,如果坐实了与东华真人有关,那就是神仙打架,他的罪责自然就小了。

    事情到了这里,继续发展下去,田伴农是应该知道事情经过的。

    不过又出了岔子,那就是汇报到云罗这一级的时候,被云罗把事情给压了下来。

    云罗,是执掌南镇抚司的指挥同知,也是青鸾卫三位堂官中唯一的女子。

    当时正值清微真人入京,云罗十分关切此事。

    她知道这种小事不可能与东华真人有什么关系,至多到齐剑元那一级就了不得了,多半是那个小贼扯虎皮胡吹大气,混淆视听。可她同样清楚,如果关系到东华真人,那么便可以给上面一个交代,非战之罪,他们就没有罪责了。

    云罗最终决定把锅甩给东华真人,反正东华真人也不会知道。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再加上田伴农不是太平道自己人,而是儒门中人,云罗便没有告知田伴农。

    清微真人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没有闲心关心这样的小事,不仅没有过问,甚至连亲军都尉府都没有来,只是由李朱玉派了个道士来过问此事,云罗和江别云用金钱开路,顺利过关。

    云罗见事情过关,下了严令不许再提此事。

    江别云更不会提,涉及到东华真人,当时还是野道士的齐玄素不清楚东华真人意味了什么,他这个四品祭酒道士可是十分明白,对于一些小国来说,用三个字可以形容东华真人的权势——灭其国。一场西域战事打下来,可是实实在在打没了不少西域小国。

    这可把田伴农害苦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东华真人没事问候他干嘛。

    
    r>不过田伴农能成为青鸾卫指挥使,也不是庸碌之辈,十分会抓主要矛盾。

    他思来想去之后,想明白了一点,私人恩怨多半是不可能的,那就是涉及到三道内斗,肯定与太平道有关,云罗就是太平道的人。

    于是田伴农立刻把云罗叫来,将那份公函递给云罗“帮着参详一下,东华真人的这封公函是什么意思?”

    云罗接过一看,只觉得后背冰凉,有一种好似魂魄离体的飘飘欲仙之感。

    久视四十一年的记忆瞬间浮现出来。

    东华真人果真问候了?只是这个迟来的问候是怎么回事?从久视四十一年拖到久视四十五年,还有什么深意吗?

    田伴农一见云罗的样子,便知道事情错不了,忍不住在心底深处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们太平道捅娄子,让老子给你们顶雷!这也就罢了,你们还不告诉老子,雷都到了头顶,老子才知道。你们是真该死啊!”

    “看来云大人是知道点什么了。”田伴农冷笑一声,“正好,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复东华真人,就请云大人帮忙回复一下吧。”

    云罗勉强笑了一下,心虚道“这、这……不好吧……”

    田伴农笑意猛地一收,厉声道“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自己清楚,东华真人总不会是冲着我来的!”

    这句话刚巧歪打正着,云罗更心虚了,只当是把锅甩给东华真人的事情东窗事发,所以东华真人要敲打一番。

    一般来说,大人物不会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一旦计较起来,怎么得了啊!

    找清微真人?且不说清微真人会不会搭理这种小事,就算清微真人愿意出手,他们也得把这个谎扯圆了才行,先解释清楚,当年是怎么过关的?金钱开路吗?

    招惹一个东华真人还不够,还要再招惹一个清微真人?双管齐下,那可真有取死之道了。

    还能怎么办?只能装傻充愣,回复一切都好,万分感谢东华真人的关心,然后寻找其他补救的机会,也许可以尝试走一走宫大秘书的路子。

    此时的齐玄素,既不在意青鸾卫们如何惶恐,也不再关心金阙的事情,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无非是进行最后的汇报,然后列席旁听,并没有发表意见的机会。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三极

    金阙议事终于来了。

    按照玄圣最初的设计,金阙议事的组成只有三十六位参知真人,然后就是大掌教和副掌教大真人,不过在后续的实践中,又发生了许多变化。

    比如增加了平章大真人这一位置,一般由排名资历靠前的参知真人晋升而来,同样可以参加金阙议事,并且有投票权力,使得金阙的实际人数已经超出了三十六人。

    还有,大掌教夫人这个虚职也逐渐变为一个实际职务,承担了“副君”的职责,尤其是大掌教因故不能理事的时候,通常由大掌教夫人代为出面,这是从玄圣夫人那里传承下来的不成文规矩。所以道门最高层出席的时候,通常是默认五人,大掌教居中,左右分别是大掌教夫人和三位副掌教大真人。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大掌教夫人兼任了副掌教大真人,或者大掌教没有道侣,凑不够五个人也是有的,不能一概而论。

    说回金阙,从法理上来说,所有平章大真人、参知真人拥有相同的政治地位,共同组成道门最高的权力机构金阙。从理论上来说,所有的重要决策都要由金阙投票决定,但实际执行起来,参知真人们都有重要职务在身,不可能抛下道府、道宫不管,整天在玉京参加议事。

    于是,金阙分出了大议和小议。所谓大议,类似于道府议事,所有道府的高品道士全部参加,人人发表意见并且投票表决。所谓小议,类似于府主议事,局限于小范围内的副府主一级。

    说白了,大议就是全体金阙成员全部出席参加,除了一些特殊情况之外,一般只有两件事,一是选举小议成员,二是选举大掌教,相当于股东大会。小议就是董事会,由前者选举产生,负责处理金阙的日常事务,代表金阙全体成员,行使金阙的职权。

    在事实上,小议成为了整个道门的最高权力机构。按照规定,小议的人数是十二人,不过实际情况,会从九人到十二人不等,一般从在京之人中选出。在这方面,九堂的掌堂真人占据巨大优势,所以金阙的排名中,掌堂真人要高于掌府真人。

    五代大掌教当年玩的花活,先是让九位掌堂真人成为小议成员,然后再以大掌教的人事任免之权让九堂之主兼任紫霄宫辅理,然后直接向紫霄宫辅理下令,以此绕开金阙。除非

    金阙直接推动废黜大掌教的程序,否则根本无法限制紫霄宫。

    如此一来,大掌教便真正的乾纲独断,大权独揽。

    可以说,强势的大掌教,想要绕过金阙,或者压制金阙,并不算难。一是紫霄宫,二是要保证金阙中有足够多的自己人。毕竟权力来自于下方,只要有足够多的人愿意听从自己的命令,就算没有大掌教的头衔和金阙的机制,仍旧是大权在握。

    不过想要完美做到这一点,难度颇大。一般情况下,道门内部可以看作三极分立,大掌教是独立一极,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是一极,金阙又是一极。

    比如,大掌教可以通过一系列的程序任免副掌教大真人,五代大掌教已经实践过了。同时副掌教大真人也可以联合起来宣布大掌教的法令无效,六代大掌教也已经体会过了。

    再比如,大掌教可以否决金阙通过的决议,五代大掌教实践过了。金阙也可以通过大议的形式以三分之二多数强行通过被大掌教否定的决议,六代大掌教也体会过了。

    副掌教大真人无法像大掌教那样直接干预金阙的决议,只能通过影响力在投票上做文章。金阙也无法直接干涉副掌教大真人的任命,副掌教大真人必须由大掌教提名,然后再进行投票通过,这也是三位副掌教大真人通常是三道领袖的原因,如果不是三道领袖,就算提名了其他人,那么投票上也无法通过。

    不过话说回来,参知真人都是副掌教大真人的下

    属,副掌教真要讲话下令,也不可能不听,不少强势的副掌教大真人也插手过金阙事务,比如玄圣闭关时期的东皇、姚祖等等。

    现如今,大掌教之位空悬,三位副掌教大真人轮流担任轮值大真人,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紫霄宫无法发挥作用,轮值大真人既无法强势到直接绕过金阙,也无法正常行使大掌教权力否决金阙决议,有什么事情必须通过金阙解决。

    金阙议事就有点一家独大的意思了。

    如今的金阙小议,一共有十二人,除了九

    位掌堂真人之外,还有三位平章大真人,其中也包括姜大真人。

    至于首席参知真人、次席参知真人、第三参知真人有什么作用,一是决定排位次序,二是三人各有一项权力,等于是把西方的议长权力一分为三。

    首席的权力具有很大的浮动性,如果出现了平票的情况,那么首席就会多出一票,来形成最终决议。这不能视为两票,比如票数是五比四,首席就是一票,不能补上一票形成平票,必须是先形成平票,然后再多出一票。在有些时候,这个权力大到没边了,可以左右金阙决议。有些时候,就像没有这个权力一样。

    次席的权力是设置议题、安排议题顺序,也就是先议什么事,再议什么事。议不下去的时候该怎么办,是暂且搁置,还是其他举措,也由次席决定,相当于主持人。这个权力十分稳定,运用好了,同样不容小觑。

    第三参知真人的权力是维持秩序,比如某些人发言过于冗长,参知真人都是高手,体力精力充沛,连续发言三天三夜也不成问题,可议事不能无限期拖延下去,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第三参知真人就要负责打断发言、中止发言,对于发言不当、人身攻击之人提出警告,制止大打出手的行为,甚至有权将其驱逐出去,不过一般没有人在议事的时候破口大骂或者直接动手的。

    正因为这三位参知真人的权力如此重要,所以道门有个不成文的传统,老辈人不会去染指这三个位置,只留给金阙中的年轻人,或者说,有望竞争大掌教的人选。自然而然,这三个位置就被视作“储位”,这三位参知真人被视作“储君”。

    今天的金阙议事还是惯例小议,在五代大掌教时期,曾被称作“紫霄宫议事”。

    国师也会出席,虽然国师不会投票,但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压力。

    除了国师之外,还有不少人列席议事,有些是来旁听的,有些是金阙执事,金阙执事不能与枢机执事一概而论,两者虽然名称相近,但地位相差巨大,金阙执事多是由四品祭酒道士或者三品幽逸道士担任,辅佐参知真人,以文案工作为主。

    齐玄素算是特例,他有点像出庭的证人。说没有参与其

    中吧,比起单纯旁听的人更有存在感。说参与其中了吧,他就像个物件,没有“说话”的权力。

    一大早,齐玄素便换了二品太乙道士的正装,佩慧剑,戴好黄金莲花冠,往紫府而去。

    说起来,他对紫府并不陌生,毕竟紫微堂就在紫府,几乎与金阙紧挨着,不过真正进入金阙,这还是第一次。

    齐玄素通过灵官的身份检查之后,在金阙执事的引领下,走入这座唯一能与紫霄宫相媲美的宏伟建筑之中,然后扑面而来的便是各种熟悉感。

    虽然从未来过,但就是似曾相识。

    因为各地道堂、道宫、道府的大礼堂,都是按照金阙的模式设计建造,大同小异,能不熟悉吗?

    齐玄素自信,就算没有金阙执事领路,他也不会走错。

    没走几步,齐玄素就见到了慈航真人。

    她是第三参知真人,负责维持秩序,一般在所有人进入议事会场之后才会最后一个进入

    会场,然后封闭会场,在议事结束之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若是迟到,按照缺席处理。无故缺席,是要记过的。累计三次无故缺席,记大过,并且要点名批评,谁来点名?就是负责维持秩序的第三参知真人。

    齐玄素免不得要停下来向岳母大人问候,更不会忘了,在正式场合,称职务。这个场合,慈航真人不是天罡堂的掌堂真人,而是第三参知真人。

    慈航真人回应了齐玄素的问候,却也没有多谈的意思“快进去吧,不急着看景,以后有的是时间看,恐怕要看几十年,看到你厌烦为止。”

    这话无疑是对齐玄素的极大肯定,只有能经常出入金阙,才能把金阙看到厌烦。这不是普通二品太乙道士能做到的。

    齐玄素面上不露声色,作别慈航真人,步入会场。

    放眼一瞧,各座椅上都标注了人名,熟人还真不少。

    裴玄之、李无垢、苏元仪、姜合道、宁凌阁、徐大成,这几位都是实实在在打过交道,甚至可以说有交情,其余的几位,虽然谈不上交情,但也都是脸熟耳熟,有过接触。

第一百八十四章 金阙议事

    议事会场设须弥座,上面只有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紫檀木座椅,那是属于大掌教的位置,此刻空着。

    座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炉盖上按八卦图像镂着空,这时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香烟。铜香炉正上方的北墙中央挂着一幅装裱得十分素白的中堂,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天下太平”。

    这把大掌教座椅坐北朝南,其须弥座前方有一供人站立的位置,还有一张三尺高、尺余见方的高桌,可供放置讲话稿等物事,那便是发言的地方。

    面对着大掌教的便是十二位议事成员的座椅,被摆成了一个弯月弧状。因为须弥座的存在,这些座椅的位置明显要比大掌教的座椅更低,会被大掌教俯视。

    在大掌教左右还有四个位置,比大掌教的位置稍低,比参知真人、平章大真人的位置稍高,分别对应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和大掌教夫人。

    此时这四个位置上只有国师的位置被标注了姓名,天师和地师的位置都空空如也,说明这两位不会出席此次议事。

    不多时后,八位参知真人和三位平章大真人陆续抵达了议事会场,不乏跟齐玄素打招呼的,而且分量不轻,比如东华真人、姜大真人,甚至是清微真人。

    搞得好像齐玄素不是第一次来到金阙,而是这里的老面孔了。

    作为一个初次来到金阙的生面孔,这份待遇,让很多旁听之人暗暗咋舌。

    国师是倒数第二个进入会场的,在国师之后,就是按照惯例最后一个进入会场的慈航真人,然后慈航真人下令封闭会场,由专职灵官从外面关闭会场大门。

    众人分别落座,国师例外,他站在了大掌教座椅的旁边,用手扶着座椅的椅背,表明其轮值大真人的身份。

    金阙执事们开始准备记录会议内容,包括影像、声音、文字。

    清微真人作为次席参知真人,来到大掌教须弥座前的讲话位置上,面向其他参加议事之人和旁听之人,主持议事。

    今天议事的第一个议题,不是有关西道门的错误问题,而是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最近在岭南道府和婆罗洲道府的交界处,出现了这么一伙人,剃短发,似和尚又不是和尚,像是刚还俗不久的和尚。衣着方面,男人着对襟小褂,女人着齐膝短裙。总结而言,衣着是比西洋人还要开放大胆,头发比草原金帐剃得还要短。

    <b

    r>当地人称这些人为剃掉头发的贼人,名为海商,又似海贼,自称流落海外的大晋遗民,信仰圣廷,拜无上意志,还搞了一个新道门,抓捕土人和普通百姓,剃发易服,图谋不轨,疑似是新兴的隐秘结社势力。地方官府曾经想要剿灭,无功而返,后上报道府,请求道府出兵支援。

    岭南道府先是通过婆罗洲道府询问了“天廷”,“天廷”第一时间否认这伙人是自己的分支,只是有些生意上的来往。考虑到涉及海外问题,岭南道府没有擅专,选择上报玉京,请金阙指示,要如何处置这些自称流落海外的大晋遗民,是剿灭,还是招抚。

    此次参加议事的总共有三位平章大真人,除了姜大真人之外,另外两位分别是石合盛、唐风宪。

    听“唐风宪”其名,便知道这位是唐家的老祖宗,这个老祖宗可不是虚的,唐家的辈分是“穆如清风”,这个“如”字辈刚好与李家的“谨道如法”的“如”字辈对应,故而唐家“清”字辈对应李家的“法”字辈,“风”字辈对应“长”字辈。

    换而言之,唐风宪与国师李长庚就算不论道门的辈分,仅论家族世交的辈分,也是同辈人。

    这位平章大真人脾气火爆,直接一拍桌子“这种事情有必要拿到金阙讨论吗?岭南道府是干什么吃的?自己处置不就行了?”

    清微真人微微一笑,示意唐风宪稍安勿躁,然后说道“还是请岭南道府的道友说一说具体情况。”

    说罢,他离开了发言位置,一个岭南道府的副府主走了上去,他比齐玄素年长许多,却明显要比齐玄素紧张许多,金阙就是金阙,不是道府的大礼堂,他不像齐玄素,没那么多熟人,不紧张不行。

    这位副府主展开自己的讲话稿“尊敬的各位真人,我仅代表岭南道府,作如下汇报。”

    “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这些所谓的大晋遗民,并非一般的乌合之众,其内部有着严密的组织体系,不能说初具隐秘结社的雏形,而是十分成熟,其体制与我们道门的金阙、西洋的枢机都有着一定的相似性,不过其核心成员并非投票选举产生,而是贵族世袭。”

    “他们宣称,他们的祖先在金帐南下中原的时候,流落海外,现在出于某

    种原因,他们又回归故国,并在岭南道府的辖境内落脚。不同于隐秘结社以传教为主,他们有着十分强烈的割据倾向,甚至派出官吏,架空官府,又不同于普通的占山为王,他们还要归化百姓,也就是剃发易服,至于是否要复辟大晋,尚且存疑。”

    齐玄素听得百无聊赖。他主政婆罗洲的时候,就隐隐听说过有这么一伙人,只当是海商,没有在意。没想到还成气候了。

    至于大晋遗民,那又怎么了,大晋国师正帮他看孩子呢。

    哪怕大晋皇帝活过来,也要在道门的光辉下做一个普通的道门子民,还不如大晋国师。

    很快,岭南道府副府主的发言结束,行礼之后,退至旁听席。

    “什么大晋遗民,我看倒像是辽东的渔猎之民,都喜欢剃发易服。”唐风宪首先发言,“我的意见是,尽数诛灭。”

    石合盛表示反对“我觉得不妥,不好不教而诛,还是治病救人,只要他们肯悔过,为道门效力,应以慈悲为怀。毕竟太上道祖有言,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因为不关乎根本利益,两位平章大真人也没有如何激烈辩论,发表了意见之后就不再说什么。

    其他人甚至懒得讨论,只等最后表决。

    一伙人的命运,就要在大人物的三言两语之间被决定了。

    可怜?也许更为可叹。

    姜大真人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这样罢,先打,然后只抓贼首,由岭南道府先审,普通百姓原地遣返原籍,来路不明的移交婆罗洲。”

    清微真人道“那就表决吧。”

    最终姜大真人的方案得票最多,得以通过成为决议。自有金阙执事形成纸面命令,下发岭南道府。

    接着又是两个议题,不大不小。

    波澜不惊,甚至很少发言,很快就进入表决环节,迅速通过。

    清微真人说道“本次议事的最后一个议题,有关这次新大陆战事功过得失的总结。先由北辰堂的齐玄素道友向金阙汇报一下具体情况。”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真正的重头戏来了。

    齐玄素长身而起,走到须弥座前,清微真人已经让开位置。

    齐玄素取出被修改了好几版的汇报稿子,环视

    众人。

    压力扑面而来,这种压力不仅仅是权势带来的,更多还是境界修为上的压力,毕竟能坐在这里的,仙人就有五位之多。难怪刚才的岭南道府副府主如此紧张。

    齐玄素收回视线,低下头看稿子“尊敬的各位大真人、真人,各位道友们,下面由我代表北辰堂,向大家做汇报。”

    “汇报的主要内容是,在前不久刚刚结束的新大陆战事中,所暴露出的一些固有问题。比如西道门这些年迅猛发展导致摊子铺得过大的问题,比如西道门以及塔万廷内部组织结构不合理的问题,以及在这次战事中,塔万廷军队所暴露出的作战方式问题,战略方面的激进、冒险、盲动问题等等。”

    国师就在齐玄素背后的须弥座上,露出了微微笑意。

    这篇汇报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也就在这时,慈航真人拍了桌子,打断齐玄素的发言“既然是功过得失总结,为什么只有过,没有功,只有失,没有得,这是总结吗?这是批斗。”

    慈航真人就是维持秩序的,这个时候自然没人来指责她,十分肆无忌惮。

    东华真人也随之开口道“援助西道门的决议,是金阙通过的。我们不是好大喜功,我们也不是听不得其他意见,我们更不是不愿意承认我们在战略上出现的各种错误。但是。”

    东华真人顿了一下,然后加重了语气“我认为,最近的很多批评声音,一些议论和猜疑,不是实事求是的,甚至是很不正常的。我不知道大家听说了没有,最近总有一些人在叽叽喳喳,说西道门要与道门划清界线,要脱离道门,要自立山头,还说道门内部存在一批西道门的孝子贤孙,拿着道门的钱去喂西道门这头喂不熟的白眼狼,如此等等。其激烈程度有目共睹,其用意也昭然若揭。”

    东华真人环视一周“我再次强调,我们必须正视自己的错误,但功过从来结伴而行,若是只盯着错误不放,却忽视了做得好的方面,那是不能前进的。”

    “道友们,西道门为了将碎片一般的塔万廷一点一点粘起来,拼成现在这个完整的南大陆,为了让那些南大陆百姓免去被西洋人奴役、割头皮的命运,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和努力。我必须要说,公正地评价西道门、塔万廷,不仅关系到南大陆和新大陆的命运,也关系到我们道门后续发展的重大方向,是容不得半点马虎和偏颇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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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棋,苍生作子,而齐玄素便是那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过河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过河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过河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