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齐玄素点名的四个人,孙教风、王教雁、林天河都在升龙府,只有孙钥真在狮子城中,而且孙钥真的身份最低,所以不必道门三秀出手,只是由韩永丰出面就够了。
如今的狮子城可以说是齐玄素的狮子城了,都说狮子城鱼龙混杂,几大势力。首先是南庭都护府,大都护不在,秦衡均主事,如今站队齐玄素。其次是“天廷”,随着吴光璧被重伤,以及李长歌来到狮子城,“天廷”不仅不再是阻力,反而会成为助力。还有天福宫、紫光社分社等势力,也都为齐玄素所用。
至于以女神会为首的“圣廷”势力,虽然仍旧存在,但遭受打击,不敢轻易出头。
更不必说旧港宣慰司的灵官随时可以驰援狮子城。
在这种情况下,狮子城已经在事实上变成了齐玄素大本营。
如果不考虑影响和顾忌,齐玄素想要抓什么人,包括女神会的玛丽安在内,都是手到擒来。
事实上,这次抓捕行动不仅仅是针对一个孙钥真那么简单,还有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一系列高层,不过这些人并非核心人物,分量不够,齐玄素并没有在议事上点名,至多就是一句“一干人等”、“有关人等”概括了。
交代到韩永丰这一层之后,韩永丰并非像捕快抓人一样,带上道府的灵官,第一时间直奔孙钥真的住处,而是暂时接管了天福宫的灵官,开始部署,他本人则负责坐镇指挥。
此时的天福宫中已经有人嗅出味道不对了,几名主事也听到了风声,知道首席刚刚结束了议事,恐怕是要有所行动,就在议事堂这边站着。
整个议事堂很大,被分割成很多个不同规格的厅堂,除了大礼堂和齐玄素使用的议事厅之外,也有专门供主事和灵官议事的地方。
韩永丰正召集了一众灵官和黑衣人,准备安排任务,看到这几名主事,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一名杜姓主事问道:“韩道兄,这是唱得哪一出?”
韩永丰不愿多说,搪塞道:“自然是执行公务。”
杜姓主事看了眼韩永丰身后的人,都是些生面孔,应该是旧港宣慰司那边的人手,其中还有一名黑衣人的参将。
动用灵官和黑衣人,却撇开了天福宫这边的主事,好像副府主也没有列席议事,这是什么意思?
是首席不相信他们了吗?
为什么不相信他们了?这个答案并不难猜,那就是涉及到利益纠葛,怕他们泄密。
杜姓主事故作随意地问道:“什么公务?”
对于这个问题,韩永丰十分反感,这就有点明知故问了,他作为被齐玄素带来的两个心腹亲信之一,还能执行谁的命令?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难道谢教峰还敢给他摊派任务吗?
不过韩永丰也是道门内部的“老江湖”了,自然不会把这种不满表现在脸上,只是说道:“执行齐首席的命令。”
杜姓主事早有猜测,不过从韩永丰的口中得到证实之后,还是心惊肉
跳。
虽说到了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看清形势,尤其是姜大真人在府主议事上以代掌府大真人的身份当面指责王教鹤之后,就更是如此,但还有许多人因为利益捆绑太深,就算看清了风向,也没法切割干净,更加谈不上调转方向、反戈一击,只能捆绑在王家的大船上,要么坐以待毙,要么狗急跳墙,总之是要一条道走到黑。
王家在南洋这么多年,有利益牵扯的人可是太多了。
所以齐玄素并不相信谢教峰手底下的主事和灵官们,事实也证明齐玄素做得没错。
对于杜姓主事来说,齐首席的公务,那就意味着齐首席要动手了,还能对谁动手?
想到这一点,杜姓主事浑身发软,他已经不想再在这个地方纠缠,想着赶紧离开此地,尽早打听一下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还有操作的空间或者挽回的余地。
想到这里,杜姓主事勉强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韩道兄了,改天喝酒。”
韩永丰抿了抿嘴:“等到事情结束,庆功宴上要多喝几杯。”
杜姓主事又是一惊,面上还是要故作热情地说道:“一定,一定。”
杜姓主事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韩永丰看了眼杜姓主事的背影,在心中默默说道:“希望还有那一天。”
彼此分开,杜姓主事一刻也等不得,立刻开始联系自己的各种人脉关系,不过他能联系到的其他人,都表示不知情。没有办法,齐首席开小会,能够参会之人都是从上面来的,而且个个身份不俗,这些人的消息怎么会轻易打探得到?若不是这个机会,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些注定前途无量的俊彦们。
至于陈剑仇,此人嘴严得很,什么风也不透出半点,堪称油盐不进。
没这点本事,齐首席也不能把他提拔起来做秘书。
虽然陈剑仇有徐教容这个义母,但他还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有着相当的经验,对于小人物来说,谨慎是不可或缺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
韩永丰召开议事,这次总共有五个人,韩永丰是唯一的道士,也是指挥,此外的四人中,有三人来自旧港宣慰司,只有一人是黑衣人,来自南庭都护府,都是足够可靠之人。
进入议事场所后,韩永丰宣布了第一道命令,为保密起见,所有人交出子母符、传音符、经箓等一切与通讯有关的物事,事后返还。
所有人都把身上的各种物件交到了韩永丰的手中。
韩永丰又宣布了第二道命令,他奉齐首席的命令,负责调度指挥,在这段时间里,四人都要服从他的命令。
四人都意识到,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当即表态,坚决执行齐首席的命令。
宣布完这两条命令之后,韩永丰请大家坐下,说道:“现已查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涉及侵吞道门财产、偷税漏税、贩卖人口等一系列重罪,今天的行动,是奉齐首席和道府的命令,对南洋联
合贸易公司内部涉案的有关人等采取统一行动,并对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背后的黑手势力实施抓捕。”
韩永丰对那位参将十分客气,说道:“请林参将下令,对进出狮子城的各条要道予以控制,防止涉案之人逃走。”
大玄朝廷在天下各州设立承宣布政使司,唯独在西州设立西州都护府,既是地方衙门,又是西军行营,西州大都护驻扎于楼兰,手掌军政大权,等同是一州巡抚加上一州提督军务总兵官,地位十分特殊。
南庭都护府与西州都护府类似,级别相同,大都护总掌军政大权,等同是一州巡抚加上一州提督军务总兵官,而副都护就相当于镇守总兵官,再往下就是协守总兵官和参将了。
所以这位参将的品级很高,不过大都护请齐玄素暂时代行部分职责,所以他也要听从调遣,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应下。
韩永丰又取出一份名单,对三位灵官道:“这次行动比较特殊,齐首席要求我们同一时间,统一行动,你们负责这些人,我亲自负责抓捕孙钥真。我们对一下表,我要求一个时辰后所有人进入指定位置,再半个时辰后开始抓捕。”
三位灵官齐声领命。
韩永丰道:“最后一点要求,抓到人后,立刻押送到黑衣人军营,并做出书面报告,成功抓到了人自然万事好说,如果让人跑了,那么必须给出原因,否则要追究责任。”
这就是权力的好处了,齐玄素不必亲自动手去抓,一声令下,整个狮子城被封锁,灵官黑衣人四出,让这些人插翅难飞。
相对来说,升龙府那边的情况更为艰难,就算有姜大真人和徐教容,可姜大真人的主要精力要放在搜寻陈书华的踪迹上面,不会插手太多,再加上王家多年经营,所以仍旧局势复杂,想要在王教鹤的眼皮子底下抓走王教雁、孙教风、林天河,阻力相当不小。
除了齐玄素亲自出面,也就是道门三秀出马,才能把人抓回来。没办法,三秀太不讲道理,他们的品级未必很高,无奈背景通天,等闲人不敢得罪他们。
狮子城这边,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大本营,大多数公司高层都在狮子城中,其中不乏消息灵通之人,还是得到了消息,想要逃之夭夭。
无奈灵官和黑衣人配合行动,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逃出了狮子城,还是被抓捕归案。
抓孙钥真的时候,还有个小插曲,韩永丰去抓人的时候,孙钥真正在和赵长醪幽会,当韩永丰率领灵官破门而入的时候,孙钥真还当是捉奸的,并不如何慌乱,反而大声斥责韩永丰:“出去,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赶紧滚出去!”
韩永丰也不理会她,直接宣读了徐教容那边用“讯符阵”传过来的逮捕命令。
孙钥真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想要夺门而逃,结果被灵官联手制住。
韩永丰看了眼衣衫不整的孙钥真,吩咐道:“给她披件衣裳,带走!”
从始至终,赵长醪缩在墙角,一动没动。
第一百四十九章 请罪
今天的狮子城港口很热闹,王儋清乘坐王教鹤的飞舟来到狮子城是其一,还有李天贞狼狈离开南洋是其二。
说来也是巧了,一个王家公子,一个李家公子,都对张月鹿动过心思,都将齐玄素视作敌人,结果双双在齐玄素面前低头弯腰。
这一来一去之间,无疑宣告了在齐玄素的绝对胜利。
再有就是,道门三秀在议事结束之后也离开了狮子城,直奔升龙府。
王儋清下了飞舟,靠着以前的关系,见到了谢教峰。过去他是不怎么把谢教峰放在眼里的,觉得谢教峰就是个唯唯诺诺的窝囊废,谢教峰也不敢得罪这位王大公子。
据说两人曾经有过一次冲突,还是在谢教峰的签押房中,谢教峰一开始是陪着小心说话,王儋清则是指着谢教峰的鼻子大骂,本来谢教峰也就忍了,无奈王儋清越来越不留情面,外面人来人往,都是下属,真要是任由王儋清发挥,谢教峰以后就没法立足了。没办法,谢教峰只能顶了几句,气得王儋清扬长而去,事后谢教峰害怕被王教鹤报复,不得不故意装病,又向东华真人哭诉,要离开南洋。
最终在东华真人的过问下,此事以王教鹤让王儋清象征性的道歉结束。在此之后,两人没有太多交集。
可如今再见谢教峰,那就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风水轮流转。
谢教峰摆足了架子,先是晾了王儋清两个时辰,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露面,说了一些实在太忙了让王公子久等之类的话语。
王儋清心中恼怒至极,可想起父亲的嘱托,也只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将怒气压在心底。
在王儋清说明来意之后,谢教峰又故意为难了他好久,诸如不敢触霉头、实在不好办、齐首席很忙等等,逼得王儋清一再放低姿态恳求,这才“为难”地表示试一试。
就算齐玄素决定要见王儋清之后,谢教峰仍旧没有放过王儋清,因为齐玄素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不可能一直挂念着见王儋清,就顺便让谢教峰安排时间,谢教峰便让王儋清在太平客栈又等了一个时辰。
其实谢教峰也是秘书出身,当秘书可比当副府主可顺手多了,在这种拿捏人的手段上,陈剑仇远不能与他相比。
过去都是别人等王大公子,王儋清几时等过别人?此中的憋闷窝囊可想而知。关键还无法发作。
待到齐玄素终于是姗姗来迟,王儋清想笑,可是又有点笑不出来。
不过齐玄素没有摆架子,主动开口道:“王道兄,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乍一听,还当齐玄素和王儋清是老相识,没有半点冲突和仇怨。
王儋清正要说话,齐玄素却不给他机会,转而说道:“这几位,你也许不认识,我给你介绍一下。谢副府主,本地主人,你应该知道。这位是陈剑仇,我的秘书。至于这位,姓殷,叫殷万妙,我们一般叫她小殷姑娘或者小殷道友,你别看她小,她可是四品祭酒道士,这还是清微真人亲自签发的。”
齐玄素介绍一个,王儋清便上前行礼,说上几句客套话。
其实小殷是硬要跟着来的,她不是不能吃饭,只是吃了没什么用,她要像武夫一样,进食大量的血肉,其实小殷对人也没什么太大兴趣,她更喜欢龙类、荒兽这种血气浓郁到让人妖化的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填饱肚子长身体是一回事,口腹之欲是另外一回事。小殷还是挺喜欢吃好吃的,听说要去太平客栈吃席,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她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非要跟着去。
齐玄素抵不过小殷的耍赖撒娇,只能答应下来。
王儋清见到小殷,有点发怵。
他已经听说了,齐玄素遭遇刺杀,是这个小姑娘救了他,据说也是这个小姑娘抓住了李天贞。
这小姑娘可不是一般人。
最终,齐玄素坐了主位,王儋清作陪。因为这个场合不适合有外人,所以没留伙计一类的角色,陈剑仇正要斟酒,谢教峰已经一把抢了过去,以堂堂副府主之尊亲自给齐玄素倒满了酒杯,不知道的,还以为谢教峰才是齐玄素的秘书。
不得不说,谢教峰很会伺候人。世人多以为女人最会伺候男人,事实上,最会伺候男人的还是男人,毕竟男人最懂男人的心思,只是寻常男人不能让其他男人心甘情愿地低头,没有机会享受这种待遇。
让女人伺候自己,也许只要花言巧语就够了。可想让男人伺候自己,那就需要权力和金钱了。
齐玄素隐约记得,好像谢教峰也给东华真人干过几年秘书?他有些不确定,也许得问问姚裴才行。
谢教峰很巴结齐玄素。
在谢教峰看来,虽然姚裴的母亲姓裴,而且她还是东华真人的弟子,但抛开感情不谈,从权力的层面来看,齐玄素才是东华真人属意的接班人选。
原因只有一个,齐玄素不姓姚。姚裴与东华真人的关系再深,深不过她和地师的关系。提到姚裴,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地师和姚家,然后才会是东华真人。就像提到张月鹿,也是第一时间想到天师和张家,而非慈航真人。
简单来说,姚裴身上的姚家印记太重了,使得东华真人就像地师和姚裴之间的一个过渡人选,就像曾经的异姓天师颜飞卿。可如果是齐玄素继承了东华真人的衣钵,那么东华真人就是自成一系了。此中的微妙差别,是不能不考虑的。
以东华真人的性格来看,他未必就乐意做一个过渡人选。
换而言之,东华真人如此不遗余力地提拔齐玄素,可不仅仅是七娘的原因,他有自己的考量。别说什么齐玄素也是半个姚家人,道理是一样的,齐玄素与姚家的关系再深,也深不过姚裴与姚家的关系。.q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齐玄素才是东华真人在权力层面的“嫡长子”,一手提拔起来,而且有点老来得子的意思。关键是齐玄素能力够强,撑得起来,后继有人。齐剑元算是“庶长子”,能力不够,扛不起重担,直接被压死了。姚裴则是入赘后白得的“继子”,身份高贵,表面上叫一声爹。
说白了,东华真人想要做“皇帝”,就需要一位“嫡长子”,如果只是想要做“外戚”,那么有个外甥女就够了。
所以无论是从东华真人的利益出发,还是从齐玄素的利益出发,由齐玄素代替姚裴,都是一步好棋。或者说,即便齐玄素不能取代姚裴,也要双线并行。
如果东华真人做了大掌教,底下的人最好不要铁板一块,如果底下的人团结一致,那么大掌教就有被架空的危险,需要两派人马互相制衡,大掌教居中做裁判,这才能至高无上。
这就是双线并行的意义所在。
由此可见,不仅是清微真人与国师存在着矛盾,东华真人与地师也存在着矛盾,只是因为三道内斗加剧且三师飞升在即,这些矛盾被强行压下了。真要仔细去分析,只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不过这些细微矛盾倒是给了齐玄素辗转腾挪的空间。齐玄素可以和李长歌暂时化敌为友,也有可能和姚裴在日后反目成仇,分分合合,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
这就是谢教峰十分讨好齐玄素的原因所在,他作为东华真人这条线上的人,当然要有所抉择,既然他已经与齐玄素有了这段情分,那么他也只能选择齐玄素。
齐玄素端起酒杯,说道:“说起来,王道兄还是我的贵人,上次在紫微堂见面后不久,我便
去了凤麟洲,还侥幸立下了功劳,这才被外放到婆罗洲道府担任次席副府主,你们说,是不是王道兄给我带来的好运?”
谢教峰带头点头称是。
王儋清笑得比哭还难看,如果说这是齐玄素的好运,那就是他的霉运了。
这还真不是换谁来都一样,就说陈书华这一关,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过去的,真要换另一个人来,婆罗洲的局面未必会到今日这般地步。
齐玄素接着说道:“所以我要敬王道兄一杯。”
王儋清哪里敢接,说道:“不敢不敢,是我要敬齐道兄才是,当初、当初在紫微堂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今天是专程向齐道兄赔罪来了。”
齐玄素放下手中的酒杯:“我说了,王道兄是我的贵人和福星,没什么得罪不得罪,不需要赔罪。”
王儋清的头上渗出汗珠,他哪里听不出齐玄素的话外之意,无非就是不接受他的请罪。
谢教峰察言观色,立刻说道:“王公子,你口口声声赔罪,结果就是敬一杯酒,未免太没诚意了吧?”
王儋清赶忙说道:“哪里,哪里,家父让我准备了各色礼物。”
说话间,王儋清已经取出了一只玉盒外观的须弥物。
齐玄素看也不看一眼,语气冷淡道:“王公子觉得我在勒索你吗?”
“这、这是怎么说的……我绝没有这个意思……”王儋清的悲愤已经无以复加,却还要陪着小心。
齐玄素道:“那就把东西收起来,我说过,不需要赔情,也不需要请罪。”
王儋清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章 墙倒众人推
酒席上的气氛不那么融洽。
小殷不管那么多,埋头苦吃,风卷残云一般,一大半都是让她给吃了。
谢教峰看出齐首席和张次席是真心喜爱这个小丫头,投其所好,便专心照顾小殷,不断让人上菜。
大半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
齐玄素放下手中酒杯,感慨说道:“想要在道门立足,好也罢,坏也罢,其实都不要紧。如果你想要做一个狂士,那就清高到底,哪怕是上了刑场,仍旧面不改色,那么别人也不敢把你小看了。想要入世,那就放下身段、放下架子入世,不要给自己立什么牌坊。怕就怕,混成个四不像,最后是丢了清高,又没能入世,反而成了笑话。”
王儋清的脸色便如猪肝一般。
傻子也能听出齐玄素到底在说谁,可偏偏王儋清反驳不得。
他这次来请罪,就是把过去的清高给丢在了地上。虽然把清高丢在了地上,但他到底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转变,还不能彻底放下架子,不上不下,两边不靠,既没了清高,又不能真摆出请罪的姿态,还想端着架子,可不就是四不像吗。
齐玄素看了王儋清一眼,其实有些失望。
他最后改变主意,打算听一听王儋清要说什么,或者说,他想听一听王教鹤打算借着王儋清的嘴说什么,他甚至设想过,王教鹤会不会指使王儋清反戈一击,来一出苦肉计,以此保全王儋清。
可王儋清来来回回就是请罪,似乎只是个缓兵之计,这可就不高明了。
难道王教鹤觉得他是个小孩子会看不出来吗?
王儋清也在犹豫挣扎,其实他来之前,王教鹤是有过面授机宜的,考虑到可能出现的情况,给出了几个应对策略。如果齐玄素愿意收礼,那就是请罪。如果齐玄素不愿意收礼,而且态度冷淡,那就要变一个策略。
王教鹤给出了策略,可最后具体执行,还是要着落在王儋清身上。
偏偏王儋清这个性子,透出一个拧巴,难堪大任。
就在这个时候,陈剑仇悄悄出去了一趟,片刻后又回来了,在齐玄素的耳边轻声说道:“首席,韩主事那边收网了,无一漏网。”
齐玄素故意没有压抑自己声音:“孙钥真也落网了吗?”
陈剑仇领会齐玄素的意思,也放开了声音说道:“落网了,据说抓她的时候,她正在与情人幽会。”
齐玄素冷笑一声:“好一个风流的女子,那么她的丈夫呢?”
陈剑仇道:“根据我们的调查,杜浮舟没有参与这些事情。”
齐玄素没有再说什么。
这些话自然是说给王儋清听的,王儋清与孙钥真是发小,此时闻听孙钥真落网,震惊之余,更有兔死狐悲之感涌上心头。
当初齐玄素刚到婆罗洲,孙钥真就力劝他不要跟齐玄素对着干,他不以为然,觉得很快就能把齐玄素赶出婆罗洲,现在看来,孙钥真是对的。只是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反而是孙钥真先一步被齐玄素拿下。
王儋清张了张嘴,有心为孙钥真分辨一二,可也知道那是无用功。
齐玄素见王儋清还是不开窍,又问道:“徐次席那边如何了?”
陈剑仇回答道:“徐次席说了,这是我们道府内部的事情,就不劳烦风宪堂的道友了,所以她打算亲自走一趟。”
齐玄素接着问道:“毕竟是涉及到一位副府主,没有经过府主议事,不好轻动吧?”
陈剑仇道:“是有人直接把举报信送到了姜大真人那里,而且与陈书华有关。徐次席已经请示了姜大真人,得到了姜大真人的许可。”
齐玄素故作恍然道:“难怪,姜大真人除
了是我们道府的代掌府大真人之外,更是金阙的特使,是追缉小组的召集人,他老人家的确是可以绕过府主议事的。对了,那封举报信是实名还是匿名?”
在道门,这类举报并不在少数,有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实名举报的重要性远高于匿名举报。如果是实名举报,那么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答复。如果是匿名举报,那要仔细看一下举报的内容,如果只是笼而统之,含糊其词,可以不必理会。只有真实依据的,才会进行调查。
陈剑仇回答道:“是实名举报。举报人是另一位副府主,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事,举报副府主郑教何与陈书华过从甚密,郑教何曾经为陈书华收集各种炼制‘长生石的材料,按照举报人的说法,过去他并不知道郑教何收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直到陈书华案发,才知道这是用以炼制‘长生石的材料,而作为回报,陈书华送给郑教何三十万太平钱和两个美女。”
“第二件事,郑教何在扶南国期间,曾经大肆向扶南国王室索取各种奇珍异宝,折合太平钱约一百万之巨。并且郑教何涉嫌操纵扶南国和岭南、江南、爪哇国等地的贸易往来,从中牟利。而且郑教何多有不法情事,诸如放纵各路隐秘结社人马,甚至是互相勾结,导致扶南国乌烟瘴气等等。”
齐玄素点了点头,未予置评。
王儋清却是心惊胆战,他的心理防线正在一点点被打破。
举报人是一位副府主,这位副府主为什么以前不举报,偏偏在这个时候举报?总不能说现在刚知道这些事情,无非是看清了风向,打算站队,于是以此事为契机向齐玄素和徐教容靠拢,此举甚至可以看作是他在向齐玄素暗送秋波。毫无疑问,道府内部的权力架构正在松动,暗自发生着变化,齐玄素的威信正在迅速增长,而王教鹤的权力基础正在崩塌。
鼓破万人捶,墙倒众人推。
熟悉东方权力结构的人都知道,想要击败敌人,从来都是从小处着手,顺藤摸瓜。
从属下、亲属、朋友入手,打击其声望,动摇其权威,损坏其形象,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再将其拿下就水到渠成。
也可以说,除其羽翼,拔其爪牙。
对郑教何动手,目的可不仅仅是郑教何,最终还是意在郑教何背后的王教鹤。
当然,最让王儋清担心的并非此事,而是郑教何也知晓有关龙气的事情,如果郑教何被抓后,将这件事吐露出来,那么结果不堪设想。
齐玄素最后说道:“王道兄,你难得来狮子城一趟,就在这边住上几天,有些事情,不必急于一时,可以慢慢来。”
说罢,齐玄素便起身离席。
这就是地位高的好处了,可以晚来,也可以早走。说话也是如此,该说什么,说完之后,可以直接结束对话。
另一边,徐教容已经亲自带人去拘捕郑教何。
正如齐玄素所问的那般,次席副府主是没有这个权力的,必须经过府主议事,而且也只能让郑教何停职待参,然后上报金阙,请金阙定夺。可如果郑教何与陈书华牵扯上关系,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作为负责陈书华一案的小组召集人,姜大真人可以直接绕过府主议事,特事特办,徐教容这次其实是代表姜大真人拿人。
郑教何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升龙府,并没有返回扶南国。那封举报信出来之前,他也有所察觉。因为他的秘书和林青城一起被拿下了,还有那个被齐玄素亲自拿下的主事田永奋,据说也在里面坦白交代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指向了郑教何。
明眼人都知道,老郑这一关怕是要过不去了。
不是郑教何不想逃,而是逃不掉。
钱香芸能逃,是因为帝京有太多人可以帮助她,说到底,那是大玄皇室的地盘,钱香芸为皇室中人做事,皇室中人自然要保她。她这才得以大摇大摆地离开帝京,一路畅通无阻地从渤海府出海。
过去的升龙府的确是王教鹤的地盘,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王教鹤自身难保,姜大真人入主升龙府之后,可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有许多被他从玉京带来用以追杀陈书华的力量,加上甲寅灵官和丁丑灵官,仅仅是一品灵官就有三位,二品灵官则有七位之多,都在升龙府中,郑教何又能逃到哪里去?
无非是坐以待毙罢了。
从昨天开始,就有好些人注意到郑副府主的神态很不对劲。整个人的气态很灰暗,没有半点精气神可言,就仿佛被榨干了一般,平时那种目中无人的姿态,一点都见不到了。过去向他问好,他可能理都不理,今天却十分礼貌客气。
当徐教容带人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徐教容来到郑教何的签押房中,郑教何还十分镇定地坐在书案后,批阅一份公函。
“徐次席来了。请坐吧。”郑教何没有抬头。
徐教容当然没有坐下,而是望着郑教何,在徐教容的身后,则是一众道士灵官。
很显然,郑教何想要反抗,绝对是死路一条。
徐教容缓缓说道:“郑副府主,你的秘书和你的属下,已经交代了全部事实。那封举报信,我们也已经核实无误。”
郑教何正在批字的动作一顿,不过还是坚持把自己的最后一次批字完成,这才把手中的笔随意一扔,向后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祝贺你们,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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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死了之
徐教容问道:“你知不知道陈书华藏在什么地方?”
郑教何说道:“我只知道她在南洋有一个藏身处,是由一处古仙人洞府改造而来,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徐教容点了点头:“很好,从现在起,你要接受我们的调查。”
“我会全力配合,请放心。”郑教何已经有所预料,倒是很平静,“请到会客厅稍等片刻,我换下这身鹤氅,马上就跟你们谈。”
此时灵官已经包围了此地,自然不必担心郑教何跑了。
徐教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要快。”
郑教何说道:“好的。”
徐教容转身向外走去,有几个道士还有些迟疑,不过见徐教容已经走了出去,便也没有坚持,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此时签押房中只剩下郑教何一人。
郑教何打开书案上的传音阵,语气如常:“是我。今天有个临时议事,我就不回去了。好,就这样。”
说完之后,郑教何提笔在白纸上写了几行书,放在书案上,站起身来,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签押房,脱下身上的鹤氅,换上一身常服,将五岳冠压在纸上。
然后郑教何从须弥物中取出了一把崭新的“画龙手铳”,曲线优美,装饰精致,不似杀人利器,倒像是一件上佳的工艺品,只是颜色与普通手铳有些不同,这把手铳通体光泽漆黑暗沉,就仿佛黑曜石一般。这种手铳威力很大,姚裴曾经送给齐玄素一把。
郑教何动作娴熟地装填了一发“龙睛甲七”——这是“画龙手铳”的最高承受上限,又轻轻摩挲了下漆黑的铳身,最终单手举起手铳,把铳管一点一点地塞入到自己的嘴里。
如果正面开铳,那么一铳未必能够打死一个天人。可人的内部永远是最脆弱的,如果弹丸直接绕过了真气、外在体魄,直接在体内炸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教容就等在门外的会客厅中,面无表情。
一名下属忍不住提醒道:“次席,郑教何会不会自杀?”
徐教容只是闭着双眼,没有说话。
下属一缩头,不敢再去多言。
直到签押房内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铳响,徐教容才缓缓睁开双眼,轻声吩咐道:“好了,你们进去吧。”
一众道士灵官进入到签押房中,发现郑教何已经开铳自尽,整个脑袋都要炸烂了,他在临死前留下了一封绝命书,承认所有的罪行,不牵扯他人。
徐教容仍旧坐在会客室中,面容平静。
郑教何自杀,是姜大真人默许的结果。
徐教容在门外等的就是那声铳响。
郑教何自杀以后,可以保全很多人。道理也很简单,如果彻查到底,必然要牵连一大片,那么婆罗洲道府就要垮掉一大半,会极大破坏平衡和稳定。
在史书上有一个很有名的“烧信”故事。说是两军对垒,实力相差悬殊,敌人数倍于自己这边,很多人认为不可战胜,许多人便写信向敌人投诚。最后的结果却是以少胜多,统帅得到这些信件之后,没有追究,反而是让人把信件当众焚烧,那些私通投敌之人惭愧不已,也感激无比,由此笼络了人心。
所以齐玄素早就看明白了,处理这种事情,正义与否是比较次要的因素,关键在于稳定和平衡,一切的正义伸张之举都有个大前提,那便是不能破坏稳定和平衡。这就是游戏的规则,除非可以打破这个规则,否则便只能遵守规则。
徐教容在道门这么多年,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不是个理想主义者,她是个现实主义者,所以她认可姜大真人的决定。
很快,郑教何的死讯传遍了整个婆罗洲。
很多人
跑到王家大宅,既是想要从王教鹤这里寻找一颗定心丸,也是想要看一看风向。更多的人是划清界限,开始站队和切割。
王教鹤心知肚明,姜大真人还是顾全大局了,最终让郑教何一死了之,而没有顺着郑教何这条线继续查下去。如果姜大真人想让郑教何活,那么郑教何就死不了。说白了,姜大真人要保住一个架构完整的婆罗洲道府,这是道门统治南洋的基础。如果动摇了道门在南洋的统治,那是万万不行的。一切的斗争,都必须以保证道门在南洋统治的稳固为前提。看書菈
正因为如此,大多数情况下,再怎么斗,也不会动用极端手段。不过真要逼到了绝境,也肯定会拼死一搏。当你拼命的时候,狭路相逢勇者胜,谁死谁活,还真说不定。
所以许多人跑到王教鹤家里,其实就是传达了一个意思,该拼死一搏了,再不有所动作,就要全军覆没了。郑教何的今天便是我们的明天。
武安府是大虞国最大的港口,距离首府升龙府的东北部大约二百里左右,是仅次升龙府、安南府的第三大府,其下辖七个县,这里距离岭南道府很近,贸易比较发达。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南洋第二大的造船作坊。虽然大虞国无法直接生产很多零部件,但可以把零部件运到这里进行组装,这里有很多大型船坞。如果市舶堂的船只有所折损,也是从这里进行补充。
此时的武安府造船坊中,无数工人正在忙碌着,有许多吊机,将各种钢材吊到正在建造的船只上面。
有些船已经初具雏形,有些船还只是个框架。
一队灵官进入作坊,把守住各个出入口,禁止随意出入离开。
工人们的目光中都透出了惊恐,却也没停下手中的活计。
片刻后,李长歌在一众道士的簇拥下进来了。
李长歌环视一周,吩咐道:“不要干扰他们的生产。”
“是。”灵官立刻应了一声。
李长歌带人往造船作坊的深处走去。
根据情报,孙教风这些天一直没有回家,就躲在这座造船坊中。李长歌便从升龙府来到武安府。
在造船坊中有一座独栋的二层小楼,这就是孙教风的签押房所在了。
李长歌进入一楼客厅,造船坊里的管事们已经得到消息,都在这里等着,如同犯人一般,低着头,垂着手,见李长歌进来,纷纷行礼。
有喊小国师的,也有喊李高功的。
李长歌问道:“孙教风人呢?”
几名管事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管事站出来说道:“孙教风不在这里,在国王号上面。”
“国王号?”李长歌问道。
那管事赶忙说道:“这是一艘西洋红毛鬼的老式战舰,有很多风帆,十分漂亮。不过自从有了铁甲舰之后,这些风帆战舰便不吃香了,于是从西洋人的海军舰队中退了下来。孙老板……孙教风很喜欢这种战舰,就出资买了下来,并把这艘战舰改造了一番,可以用来招待客人,举行酒会,就像江南的画舫一样,不过要比画舫大很多,平时就停泊在码头上。”
李长歌只说了三个字:“带我去。”
“是,是,是。”这名管事应着,在前面带路。
很快,李长歌一行人来到了码头,也看到了那艘名为“国王号”的西洋战舰。
诚如管事所说的那般,这艘战舰的确十分漂亮,雪白的风帆如云朵一般层层叠叠,船身被清洗得干干净净,还有一尊精美的船首像,好像是西洋的某个国王。
只是此时的“国王号”很不寻常,死寂一片,甲板上没有半个人影。
李长歌皱了下眉头,一挥手,示意灵官们登上
甲板。
便在这时,船上响起了琴声。
琴声中透着悲凉,又十分急促,仿佛是海上的惊涛骇浪,一浪叠着一浪,一浪高出一浪,仿佛要把浪尖上的船只送到天上去。
李长歌的脸色微微变了。
就在这个时候,整艘船瞬间化作了一艘火船。
从船身的缝隙中喷出了熊熊的火苗,洁白的船帆,干净的甲板,瞬间都被火焰所笼罩。
这些火并非寻常火焰,而是用了“龙睛”“凤眼”的火药,难以熄灭,而且寻常灵官根本无法靠近。
很快,冲天的大火烧断了桅杆,部分桅杆轰然倒入水中。也有桅杆还没有被烧断,火势顺着桅杆一路向上,仿佛要举火燎天。
还有火焰蔓延到了海面上,就好像凤麟洲的“不知火”一般,在水面上熊熊燃烧着,把海面映照成火红一片。
李长歌站在岸上,大火把他的身影也映得一片通红。
就在这冲天火势中,琴声越来越小,终是低不可闻。
有灵官向李长歌请示道:“副堂主,现在该怎么办?”
李长歌语气平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验明正身。”
灵官高声领命。
火势越来越大,一根根桅杆不断倒下,砸在甲板上。甲板早已经脆弱不堪,被直接砸塌。
那些漂亮的船楼也在火势中崩碎坍塌。
很快,整艘船开始沉没,火势也渐渐转小。
灵官们纷纷跳入水中,开始搜寻。
也有方士展开神念,确保没有人趁着大火从水中逃走。
最终,灵官从水中捞出了一具焦尸,经过多重检查,确定是孙教风无疑。
这位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幕后老板在儿子、女儿相继被抓之后,自知走投无路,选择***而死。随着他一起付之一炬的还有各种账目。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外逃
临事方知一死难,不是所有人都有一死的勇气。
郑教何死了,孙教风也死了。
可是也有没死的。
比如说王教雁和林天河夫妇二人。
两人都抱有相当的侥幸心理,所以选择了苟活。
其实两人说是夫妻,除了巨大的共同利益之外,已经没有多少情分可言。大部分时间就是各玩各的,我养小白脸,你养外室,大家互不干扰。
所以除了某些正式场合或者节日,两人一般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各有各的宅邸。
正因为如此,张月鹿和姚裴也是兵分两路。
姚裴负责抓捕林天河,按照道理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毕竟市舶堂不掌握武力,林天河本人的境界修为也就那么回事,不存在反抗的可能。
更关键的是,道门还是如日中天,金阙的权威不容抗拒,远未到政令不出玉京的地步,所以风向一变,哪怕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除了利益捆绑太深的,其他人已经开始闻风而动,切割、站队、反戈一击,等到风宪堂登门,根本不用指望属下还会听自己的命令,只剩下孤家寡人。
当然,王教鹤这个级别算是例外,严格来说,王教鹤本人就是金阙的一员,都说金阙如何如何,这里也包括了王教鹤。
由此可见,参知真人是何等势大,王教鹤仅仅是三十六位参知真人之一,还算不上排名十分靠前,最起码无法与东华真人、清微真人、慈航真人相比,想要将其扳倒,尚且如此艰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每一位参知真人都是一方诸侯。
说白了,齐玄素这种真人的权力都是来自于职位,一旦没了职务,也就没了权力。可参知真人们并非如此,虽然丢掉职务会使得他们影响力大减,但并不会失去所有权力,仍旧是举足轻重。比如说孙合玉,已经退下来多少年了,仍旧不可小觑。
所以想要对付王教鹤,必须先除其羽翼,如果直接对王教鹤出手,那么很可能造成巨大的混乱。
事实上,齐玄素也没想好最后该由谁来拿下王教鹤,由他出面吗?似乎分量有点不够,说不定得是姜大真人亲自出面。
不过林天河还到不了这一级,差得远呢,姚裴就足够了。
虽然姚裴不像张月鹿那样有紫光社的助力,也不像李长歌那样可以动用“天廷”,但她也绝非孤身一人,婆罗洲本就被划到了全真道的势力范围,最起码是以全真道为主导的,所以姚裴想要找到林天河并不算难。
只是姚裴万万没有想到,此时的林天河已经易容改扮,登上了一艘前往东婆娑洲的客船,他会从那里转道前往西婆娑洲,再从西婆娑洲去往西大陆。
只要到了西大陆,那就是西洋人的天下,金阙也奈何不得他了。
林天河并非一个人走的,还带了一个最喜欢的情妇,两人假扮成一对生意人夫妻,并且携带了大量的金克朗。
这个情妇就是西洋人,林天河的逃亡计划也是由
这个情妇帮忙制定的。早在许久之前,林天河就有一种预感,可以说是居安思危,也可以说是未雨绸缪,总之,他一直都觉得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很早之前就开始积极准备,除了选择逃跑线路和准备假身份之外,他还利用职务之便,将手里的部分太平钱兑换成金克朗,并通过关系和朋友在西大陆购置了一处房产,并在卢恩国的巴莱克银行、克劳德银行、米兰达银行、史迪威银行分别存了巨款,折合成太平钱,大约有五十万左右。
其实他还有个私生女,也早早送到了西大陆。
只要他能成功去往卢恩国,那就是不失为富家翁。
相比起林天河的行为,江南大案也算不得什么了。
这才是惊天大案。
不得不说林天河的嗅觉十分敏锐,齐玄素还没有正式决定抓人之前,甚至齐玄素刚刚展开对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深入调查,林天河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他认为王家大船将沉,并且不抱有侥幸心理,立刻决定跳船逃生。
他直接动用了准备多年的计划。
首先便是假身份,而且不能是一个假身份。
也许有人说天人可以飞,就是用走的也能走出南洋。可这样风险太大,目标太大,一个孤零零的天人,很容易便被发现,不如藏在人群之中,虽然这样慢了一点,但容易混过去。
林天河为此准备了三个假身份,第一个假身份是离开婆罗洲用的。到了东婆娑洲洲之后,再换第二个假身份。等到了西婆娑洲之后,再换成第三个假身份。前两个假身份都是临时性质的,只有第三个假身份才是长期的,从此之后,他就改头换面,以这个身份成为一个西洋人,在西大陆生活。
第二个就是逃跑的路线。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升龙府在婆罗洲的东边,十分靠近中原,而东婆娑洲则在婆罗洲的西边,想要从升龙府前往东婆娑洲,几乎是横跨整个婆罗洲,需要的时间长不说,而且容易被发现。毕竟他作为市舶堂分堂的辅理,不能无故消失太长时间。时间一长,就会被人发现异常,一旦上报,道府立刻会意识到他外逃的举动,然后就会实行一系列的举措。那么他就很难再逃了。
为此,林天河想了一个办法。
婆罗洲诸国,分别是大虞国、澜沧国、扶南国、爪哇国、吕宋国、素可国、蒲甘国。市舶堂的婆罗洲分堂在各国又有次级分堂。
抛开诸多岛国不谈,仅从陆地来看,大虞国位于婆罗洲的最东边,蒲甘国位于婆罗洲的最西边,而且蒲甘国也是距离东婆娑洲最近的地方,与东婆娑洲接壤。市舶堂婆罗洲分堂设立在蒲甘国的次级分堂就位于三岗府,是个港口。
于是林天河在很早前就制定了一次巡查计划,也就是从大虞国开始,然后澜沧国、扶南国、爪哇国、吕宋国、素可国依次巡视过去,最后一站刚好是蒲甘国的三岗府分堂。
在别人看来,这就是正常安排,不会往外逃方面去想。一般而言,巡视
完蒲甘国之后,林天河就该返回升龙府,可按照林天河的计划,这就是他逃离婆罗洲的最佳契机。
林天河指使自己的情妇早早就在三岗府等着,做好一应准备工作,然后他才带着市舶堂的队伍慢慢来到三岗府,白天一切照常,下榻在当地的太平客栈,晚上照例有欢迎的酒宴,林天河借口最近修炼出了点岔子,状态不好,想要早些休息,并给下属们放了假,让他们好好玩。
下属们自然是高兴,又是吃酒,又是玩乐,几乎闹了半宿。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下属们没有见到林天河,也没有多想,一直到了中午,还是不见林天河,这才意识到不对,去了林天河的房间之中,发现根本没人,而且整个房间都十分干净整洁,根本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林天河的随身物品也不在。
众人找不到林天河,意识到大事不好,立刻向道府汇报。
都说风向变了,这些人也多长了一个心眼,如果是过去,那么他们会直接上报给首席副府主陈书华和掌府真人王教鹤,兰大真人那边不必禀报,掌府大真人一向不理会这种事情,其他人就更省了,因为林天河是王掌府的人。可如今不一样了,姜大真人不是兰大真人,做事认真,出了这样的事情,必须要通禀一声,除了掌府真人之外,首席和次席也要通知一声。
齐玄素得到消息后,又立刻通知姚裴。
只是这个时候,林天河已经坐上了前往东婆娑洲的客船,进入到东婆娑洲境内。
在这种情况下,姜大真人不得不亲自出面了,他以婆罗洲道府掌府大真人的身份与东婆娑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取得了联系,请求东婆娑洲道府进行协助。
东婆娑洲道府那边高度重视,由次席副府主亲自进行调查,封锁有关口岸,进行全面搜索。
同时姚裴也率领风宪堂的人手赶往东婆娑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外逃比自杀的性质更为恶劣。
有人犯错,这很正常,虽然说明权力控制存在漏洞,但能够将犯错的人挖出,那就说明权力的纠错机制还在发挥作用,拥有自净的能力,自杀无非是走投无路,畏罪自尽。一个人一心求死,别人是拦不住的,没什么好说的。
可如果是外逃,那就不是漏洞了,而是失控。这是个很严重的罪名,失控的潜台词便是不能保证平衡和稳定,那么其他的成绩都是空中楼阁。
也许有人要说,钱香芸就外逃成功了,李若水也没怎样。道理很简单,道门默认帝京就是大玄朝廷的地盘,涉及到大玄朝廷,换谁也不能完全掌控局势,情况不好一概而论。
婆罗洲道府就不一样了,这里有掌府大真人,是道门直接掌握的地方,如果林天河成功外逃,那么理论上来说,从掌府大真人到次席副府主,都要承担责任,谁也逃不掉。
更重要的一点,钱香芸可没跑到西洋人的地界上,还是在南洋转悠。如果林天河跑到西洋人的地盘上,并且为西洋人所用,那么性质又变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流的女人
一次抓捕行动,可谓是看尽了人生百态。
有人效仿所谓的狂士,高歌自焚而死,算是给自己一个体面。由此可见,高歌而死未必就是褒义,恶人同样可以高歌而死,如果仅仅因为一个形式就来断定人之好坏,未免刻板印象。
有人在临死前反而保持了几分从容,用一把手铳结束了自己的一生,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全他人。
也有人不甘心束手就擒,处心积虑展开逃亡。
当然,还有人毫无准备地被从床上揪出来,狼狈不堪。
王教雁的选择则是跑到了王教鹤的府中,赌张月鹿不敢登门抓人。
这一点,多少有些缩头乌龟的意思。
不过王教鹤此时并不在府中,他正在社稷宫参与临时议事,讨论有关林天河外逃的事情,齐玄素也通过投影远程参与了这次议事。
这次并非府主议事,所以除了几位府主之外,还有灵官和几位辅理列席议事。
姜大真人亲自主持议事,简短的开场白之后,由徐教容介绍情况。
事发突然,徐教容能够介绍的情况不是太多,只能从头说起。
徐教容说道:“这次所谓的巡视计划,是早有预谋的,根据市舶堂的道友所说,这个计划的确是很早就定下了,不过原定的时间是今年下半年,林天河临时决定将计划提前的时间,差不多就是我们对有关人等展开调查的那段时间。也可以说,道府的一些动作让林天河非常不安。根据有些道友事后反映,在陈书华叛逃之后,林天河曾经把自己关在签押房里整整一天。”
“所以我们推测,林天河觉得陈书华会牵扯到他,或者说他通过陈书华的事情察觉到了某种风向,他预感到自己也会被调查,再拖下去,很可能就走不了,既然他早已制定了逃跑的计划,迟则生变,不如及早逃走。”
“东婆娑洲道府方面已经展开调查,不过暂时还没有找到林天河,这也在意料之中,林天河肯定用了假身份,而且改头换面,甚至不能排除林天河已经逃至西婆娑洲的可能。”
徐教容介绍完之后,齐玄素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看了眼王教鹤。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王教鹤的表情十分平静。
按照道理来说,林天河外逃,掌府真人要负第一责任,而且林天河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他是林天河的伯乐,是举荐人,如今林天河出了问题,王教鹤难辞其咎。更不必说,林天河还是王教鹤的妹夫,整个婆罗洲道府更是无人不知,正因为林天河与王教鹤有这一层密切关系,林天河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一般而言,王教鹤的脸色应该很不好看才对,可王教鹤过分的平静透出几分反常,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齐玄素不认为王教鹤已经破罐子破摔,而是怀疑王教鹤有所谋划,可能是殊死一搏,也可能是其他,王教鹤可能认为自己的参知真人之位已经不保,便不在乎这些小事。
不仅仅是齐玄素,其他人的视线也都落在王教鹤的身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王教鹤终于开口了:“这件事,我要向道府检讨,用林天河这个人,我要负起主要责任。”
姜大真人说道:“现在还不是分责任的时候,那是下一步的事情,甚至是金阙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把人抓回来,或者说,怎样做才能把损失和影响降到最低。这件事,非常考验我们道府的能力。”
丁丑灵官说道:“从各种迹象来看,林天河为这次逃亡做了极为细致的准备,他可能早已准备好了各种身份,并且提前打通了关节,他去三岗府只是个引子,为了他从东到西横穿整个婆罗洲而不引起别人注意。东婆娑洲道府那边也是仓促应对,一时半刻之间恐怕很难查清他所用的假身份。”
齐玄素提议道:“是否可以动用一些寻人的半仙物?”
道门的确有这样的物事,可能针对仙人的效果不算十分明显,可对付一个林天河却是绰绰有余了。
其实还有占卜寻人的手段,只是随着末法来临,世界越发真实,占卜之道也是时灵时不灵,而且反噬代价很大,动辄就会五弊三缺。所谓“五弊”。不外乎“鳏、寡、孤、独、残”。三缺说白了就是“财、命、权”这三缺。窥探天机要遭到上天的责罚,随着末法来临,这种反噬越来越大。
因果造化,正所谓有因必有果,成果必有因。天道昭昭,因果循环。如今很少再有人去轻易动用占卜之法。换成上古巫教的时代,占卜根本没有这么多限制,就跟喝水吃饭一样寻常,几乎是事事都要占卜。
正因如此,一些占卜高人都是身体残疾,以瞎子居多。而且根据占卜的对象不同,反噬也有不同,如果用占卜来寻找陈书华的踪迹,很可能会让占卜之人境界大跌。哪怕是天师,这些年来也只预测了一次未来而已。
至于紫光真君,她的确是个异数,似乎可以通过神力规避反噬,亦或是一些小打小闹的预测对她来说还谈不上反噬。道理很简单,天人为仙人占卜,其中的反噬可能让天人暴毙。仙人为天人占卜,反噬就是毛毛雨了。
姜大真人道:“道门的确有这样的手段,不过需要一些媒介,比如毛发、指甲、鲜血一类。”
徐教容道:“我刚才查了一下,道府并没有这些物事。”
在这方面,道门之人都很注意,到了先天之人后,就不会再脱落毛发和皮屑,指甲和鲜血更是不敢轻易流落在外,如果落在方士手里,很可能会被暗算。林天河作为市舶堂辅理,名副其实的花圃道士,从不亲自下场出手,自然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姜大真人说道:“这样吧,我问一下慈航真人,她是占验一道的高手,看看能否在不遭受反噬的前提下寻找一下林天河的踪迹。”
王教鹤道:“现在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姜大真人问道:“其他道友有没有异议或者更好的建议?”
他环视一周,见没有人表示不同的意见,便说道:“好,就这么定了。不过请求慈航真人援手是一回事,我们这边也不能放松,仍旧要加紧寻找的力度。求人终是不如求己,风宪堂那边已经派人过去了,我们道府这边也不能干等着,徐次席,你身上的担子很重,你最好亲自去一趟,注意与风宪堂、东婆娑洲道府分工合作,相互配合。”
徐教容起身道:“我安排下手头上的事务,马上就动身。”
姜大真人最后总结道:“这件事给我们道府造成了很大的被动,如果后续补救措施做不好,那么会更加被动,我们要做的就是化被动为主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另一边,张月鹿也开始准备对王教雁的抓捕。
如今的情况并不算太好,郑教何和孙教风死了,林天河逃了,能否抓回来,还是个未知数,仔细一算,竟然只抓到了一个孙钥真。总不能说道门三秀联手办案,最后落得个一地鸡毛,还不如韩永丰。虽然这里面有许多客观原因,不能完全归咎于他们,但终归是不好听。
张月鹿在路上又仔细看了一遍有关王教雁的卷宗。
王教鹤的妹妹,师妹是孙教风的道侣,这是早已知道的事情,随着调查的深入,也有更多的细节暴露出来。让张月鹿不得不感慨,这里的风气真是“开放”。
上至杜雨婳这位老前辈,下到孙钥真这些小辈,一个个女子都很风流,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了,似乎没有几个男宠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打招呼。
这在玉京是见不到的事情,甚至在中原都不十分常见。玉京那边的风气还是比较保守,比如慈航真人,就是终身不嫁,石冰云也没养男宠,就是交往的男人多了点,便闹出了好大的风波,不能说身败名裂,也的确是严重影响了前途。在这边,倒好像根本不算一回事了。
在这些风流的女人中,王教雁算是佼佼者,比起杜雨婳这种老前辈,王教雁算是正当年,那方面的欲望,或者说需求,比较大一些。相比于孙钥真这种晚辈,王教雁无疑掌握了更大的权势,拥有的资源更多。
据说王教雁有五个以上的情人,都很年轻,差不多能做王教雁的儿子了,也都很英俊,足以让小姑娘一见钟情。王教雁给他们安排了时间,轮流侍寝。徐幼义只是其中之一,算是比较得宠的,再加上徐幼义会撒娇,王教雁这才把他安排到了岭南那边。
而且这个数目只是现有的,还有些年纪大了的旧爱,被王教雁给打发了,她只喜欢年轻的。
张月鹿是保守派,自然不认可这种事情。在她看来,这是极大的道德的败坏,道德的沦丧总是从肉体的糜烂开始。
不过这些情人反而成了王教雁的把柄,不少男道士栽在女人身上,这些女道士自然也会栽在男人身上。
张月鹿已经让人把这些情人给抓了起来,徐幼义见到这些争宠的兄弟之后,终于明白大势已去,一五一十地招了。
证据确凿,接下来就是去王家大宅把王教雁带走。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投名状
张月鹿带人来到了王家大宅之前,身后的灵官立刻将王家大宅给围了。
王家大宅当然占地不小,可架不住张月鹿带的人多,姜大真人已经接掌了灵官队伍,自然不缺灵官。
如今的王家大宅中却是没有一个正经主人,王儋清去了狮子城,王教鹤和王教鹰正在参加临时议事,只剩下王教雁在府中,无奈如今的王教雁见不得光。
张月鹿站定脚步,一名灵官上前叩门:“开门!开门!”
门房当然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根本不敢出面,只能缩在里面。
宰相门前......
【看到现在的朋友都知道,每一卷的最后几十章,都会为下一卷铺垫,比如第二卷末尾开始涉及江南大案,帝京卷的末尾开始通过邸报铺垫海外部分。本卷马上进入尾声,这一章和前面讲述齐玄素与东华真人关系的那章,都与本卷的内容关系不大,不过与下一卷的关系很大,下一卷,齐玄素就要回到玉京,应该会解开七娘的秘密,比如七娘为什么选中齐玄素,也可能涉及到新大陆和西道门,还有东华真人和地师等等,不过卷名还没想好,有没有好的提议?】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对峙与号丧
外面传来了呵斥声:“我们是道府的人,有案子要问王教雁!快开门!不然我们可要闯进去了!”
接着,敲门声越来越重了,也越来越暴躁了。
“姑奶奶,您看……”管家望着王教雁。
王教雁竭力想要控制内心的惊惧,端起旁边小茶几上的盖碗,却还是颤了一下,溅出一些茶水。
管家低声道:“姑奶奶,要不您从后门走吧……”
“你说什么!”王教雁的目光有些瘆人。
管家赶忙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王教雁移开了目光:“我去会一会他们就是,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在王家把我抓了!”
话音未落,大门已经轰然倒地。
灵官们蜂拥进来,立刻散开站在各处。
张月鹿最后才走了进来,绕过影壁,一路来到正堂前,站定了。
王教雁缓缓走出正堂,站在台阶上遥遥地与张月鹿对视。
传说中的张月鹿,真是久仰大名了,不过见面,还是第一次。
如果是其他时候,那么王教雁还真想结交下张月鹿,只可惜两人第一次见面就立成生死之势。
王教雁没有走下台阶相迎,而是借着台阶的高度居高临下地盯着张月鹿,两只脚像铸铁般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张月鹿吩咐道:“严守四方,让无关人等回避。”
“是!”领头的灵官高声应道,灵官们开始驱赶聚拢过来的王家人。
平日里王家人嚣张跋扈惯了,哪里受过这种待遇,还有人想要抵抗,却被灵官们无情镇压。这些灵官都是来自旧港宣慰司,可跟王家没什么交情。
张月鹿缓缓开口道:“王教雁,你涉嫌欺行霸市、贩奴、杀人、侵吞道门资产,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张次席,这里是掌府真人的住宅,你就这么闯进来,恐怕不妥当吧?”王教雁突然发问道。
张月鹿道:“有异议也该由掌府真人提出,让王掌府与我当面对质,这与我抓你是两码事。”
议事结束之后,王教鹤和王教鹰并肩走出议事堂的大门,两两无言。
不是他们不想有所动作,而是绝大多数动作都被姜大真人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一个亲信快步跑来,仿佛火烧屁股一般,急促说道:“大老爷,二老爷,张月鹿趁着你们参加议事,带人把家里给围了,要锁拿姑奶奶……”
王教鹰一下子愣在那里。
王教鹤毕竟镇定些,缓和了语气问道:“张月鹿用了什么名义抓人?”
亲信回答道:“据说还是因为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案子。”
王教鹤没再说话,闭上了双眼,喃喃道:“大厦将倾啊。道门三秀全部参与其中,那就是一定要把这件事给干成了,恐怕我们也保不住她了。”
“我不这样看!”王教鹰回过神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真让张月鹿上门把人抓走,我们连自家姐妹都护不住,底下的人心就全都散了。兄长你不便出面,我是管着大虞国的副府主,升龙府是我的地
盘,手里也有灵官,我去跟张月鹿打擂台!”
说罢,王教鹰不再犹豫,大步离去。
只剩下王教鹤还站在原地。
这位掌府真人面色阴沉,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亲信小心翼翼地问道:“大老爷,我们回吗?”
王教鹤说道:“去见孙老。”
因为社稷宫距离王家大宅不远,就在张月鹿要把王教雁拿下的时候,王教鹰终于是带人赶到了。
张月鹿带来的灵官本来还想要阻拦,不过王教鹰大声斥责道:“我是王教鹰,这里是王家大宅,我要回自己的家也不行吗?”
为首的灵官一怔,正在思考这里面的就里,王教鹰已经带人冲了进去。
张月鹿转过身来,望着徐徐走进来的王教鹰。
“王副府主也知道了?”张月鹿主动行了一个同僚见面的礼节。
“我知道什么?张次席闯进我家,你想要干什么?”王教鹰认定双方已经撕破脸皮,也不还礼,直盯着张月鹿问道。
“当然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事情。”张月鹿回答道,转而望向王教雁,“你的案子不仅牵扯到婆罗洲道府,也牵扯到了岭南道府,我是岭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正是主管此事,你们婆罗洲道府的徐次席也出具了文书,请跟我走一趟吧。”
王教鹰立刻大声道:“什么文书?掌府真人看过吗?”
张月鹿道:“王副府主,道府的文书一定要掌府真人看过吗?”
王教鹰近乎于咆哮道:“王真人是掌府真人,连他都没看过,道府怎么能出具文书?又有谁敢私自做主?”
张月鹿不急不躁道:“次席副府主掌管律法,这个案子在次席副府主的职权范围之内,无论是现在的徐次席,还是以前的齐次席,都是认可的。至于再往前,那位次席副府主已经被抓了,自然不作数。如果事事都只能一个人说了算,那是儒门的做法。”
王教鹰心知这个时候不能后退半步,大喝道:“掌府真人说了不算,次席副府主说了就算吗?更何况张次席是岭南道府的人,不是我们婆罗洲道府的人,凭什么越界越权办案?我怀疑这个案子有蹊跷,不许带人走!”
“我是否越界越权,你可以上报金阙,由金阙裁定。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张月鹿严词相抗,“来人!”
跟随张月鹿的灵官头领应声走了出来。
张月鹿吩咐道:“立刻缉拿王教雁。”
灵官高声领命:“是!”
“谁敢!”王教鹰丝毫不退让,“我说了,不许抓人!来人!”
跟随王教鹰一道而来的灵官也高声领命。
王教鹰吩咐道:“把整座宅子守住了,一个人不许出去!”
两队各不统属的灵官直接对峙起来,虽然谁也不敢贸然动用兵器,背上内斗的罪名,但推推搡搡还是不可避免的。
王教鹰伸手指着张月鹿:“张青霄!你这是对抗道府。”
张月鹿丝毫不惧:“王副府主,你这是对抗金阙。”
另一边,齐玄素结束议事
之后,正考虑着要不要亲自去一趟升龙府,他本以为派出了道门三秀,应该是十拿九稳,却没想到阻力远比想象中要大,涉及到根本利益,三秀的名头也不顶用,是要死扛到底了。
便在这时,齐玄素隐隐听到了小殷的哭声。
这可是稀奇。
小殷虽然心智上是个孩子,但很少会哭,最起码齐玄素没见过。
不过小殷的哭声与普通小孩子不大一样,不是那种在地上打滚耍赖的哭,也不是一个人无声流泪,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有点像号丧。
哭声很大,还夹杂着“你怎么走了”一类的话语。
齐玄素心中好奇,也有些不悦。
三大阴物好好的,张月鹿也没事,号哪门子丧。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
齐玄素循着哭声走去,口中说道:“我还没死呢!”
话音未落,齐玄素就看到堂中横卧着一个人,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就仿佛是一具尸体,小殷就是趴在这人的胸口上大哭。
齐玄素不禁一愣,再仔细一看,这人竟然是林元妙,顿时一惊。
“老林,你怎么就死了?”小殷一把鼻涕一把泪,“咱们还没好够呢,你死了,谁跟我玩啊?”
齐玄素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教峰赶忙说道:“刚才首席参加议事的时候,这人从天而降,掉在我们天福宫的门前,然后就昏迷不醒,我们见他身上有道门箓牒,知道是自己人,便将他抬到了堂中,没想到小殷姑娘认识此人,竟然大哭起来,正要派人通知首席。”
谢教峰此时也看出来了,这个小殷姑娘口中的“老林”多半也是齐首席和张次席的人,而且修为不俗,如今竟是被人重伤,其中意味难明。
齐玄素俯身查看林元妙的伤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林元妙的五脏六腑俱伤,中丹田和下丹田尽毁,其中还盘踞着一道极为凌厉的剑气,久久不曾消散,正不断蚕食着林元妙的生机。若非林元妙得到了林灵素的仙人传承,拥有某些仙人特质,恐怕早已死去多时。
齐玄素心中暗暗惊讶,林元妙是造化阶段的天人,还拥有仙人特质,寻常造化天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算遇到了伪仙,打不过也可以跑,万不会落到如此凄惨境地才对,难道林元妙遇到了仙人?
齐玄素如此想着,同时吩咐道:“快,把宫里所有的‘返魂香’取来,不够的,立刻找人借调。”
谢教峰一愣:“怎么借?”
齐玄素微微皱眉,加重了语气:“以道府的名义去借,你出面借,我来还。”
“是!”谢教峰赶忙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齐玄素又向其他人吩咐道:“你们立刻把化生堂的人给我找来,还有陆主事,也暂时不要查什么案子了,通知她,现在立刻过来,带上最好的药和器具。”
围在这里的几个主事纷纷领命。
齐玄素最后呵斥小殷道:“人还没死呢。”
小殷立刻改口道:“老林,你可不能死啊!我们还没好够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踪迹
狮子城毕竟是整个南洋最为繁华的所在,虽然比不了玉京那般什么也不缺,但也是物资丰富,齐玄素如今是首席副府主,又可以动用道府的人力物力,自然不会像以前那么窘迫。
普通的下品“返魂香”,其外形如一根线香,要一个无忧钱,也就是十个太平钱。
林元妙想要彻底掌控仙人体魄,需要一万根这样的线香。
十个太平钱一根线香,需要一万根,那就是十万太平钱。
最开始的时候,齐玄素给了一千根,后来张月鹿又给了五千根。
齐玄素的想法也很简单,干脆把剩下的四千“返魂香”彻底补上,让林元妙能够完全掌控林灵素的遗蜕,再辅以一些其他手段,然后靠林元妙的仙人体魄自愈。
这就像普通人生病,许多时候,药物只能缓解症状,病好还是靠人体的自愈能力。
谢教峰清点了一下天福宫的相关库存,把上品“返魂香”和中品“返魂香”都算上,折合成下品“返魂香”,大概有一千六百根左右,齐玄素一开始交代的并不是很清楚,知道天福宫的库存后,便明确说明要补齐剩下的两千四百根缺口,需要谢教峰出面借调。
谢教峰在狮子城这多么年,那真是与人为善,人脉还是有的,又是以道府的名义借调,所以凑齐两千四百根“返魂香”并非难事。
很快,化生堂的人也赶到了。
如果是玉京的化生堂总堂,自然能治好林元妙,但仅仅是婆罗洲分堂,齐玄素并不敢指望他们能帮林元妙化解体内的仙人剑气,只要求化生堂分堂尽最大的努力帮助林元妙缓解伤势,壮大林元妙的生机,起到一些辅助作用,也可以理解为拖一些时间。
化生堂的人先把林元妙转移到一个足够封闭的静室之中,然后将各种器具用在了林元妙的身上。
比如一种壶状物事,把丹丸放进去之后,可以压碎,然后变成雾气,便于一些无法吞服丹药的病人伤员使用,雾气可以通过皮肤渗入体内。还有一些从西洋人那里借鉴来的东西,瓶瓶罐罐,各种细管,齐玄素也不太懂,任由化生堂的人施展。
待到林元妙的情况稍稍平稳之后,齐玄素便命人把天福宫储存的“返魂香”先运过来,全部点燃,再把整个房间封闭。
虽然“返魂香”无害,但会让人在短时间内失去所有的境界修为。
不得不说,“返魂香”的效果还是立竿见影,在一千六百根“返魂香”下去之后,原本昏迷不醒的林元妙终于醒了。
齐玄素待到“返魂香”散得差不多了之后,来到林元妙的身边,问道:“老林,感觉怎么样?”
林元妙仍是躺在床榻上,苦笑一声:“暂时还死不了。”
小殷也跟着在齐玄素身旁,扒着床榻的边沿,眼巴巴地看着林元妙:“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吓死我了。”
林元妙吐出一口浊气,望向小殷的目光有几分慈爱:“的确是差点死了。”
齐玄素顺势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元妙缓缓说道:“我跟着张次席去了岭南道府,张次席开始例行巡视,在去东都府的途中,我们无意中发现了鲸群,我忽然想起鲸鱼可能会指引去往通真宫的路,于是便随着鲸鱼潜入海底,开始寻找通真宫的踪迹。在此过程中,我也保持着与张次席的联系,所以我知道张次席来到了狮子城。”
齐玄素心中微微一动,问道:“你找到通真宫了?”
林元妙点了点头:“我的确找到了通真宫,不过我没有想到,林灵素留下的通真宫竟然被别人鸠占鹊巢。”
齐玄素迟疑了一下:“总不会是钱香芸。”
“如果仅仅是钱香芸,那就是我杀她了。”林元妙道,“是另有其人,我不认得此人,不过同样是个女子,还是个女子仙人。”
齐玄素心中一震。
他已经有了猜测。
南洋地界的女子仙人,只可能是一个人,陈书华。
徐教容前不久的时候曾经跟他说过,郑教何在临死前说过,陈书华有一个旁人不知道的藏身地,由古仙人洞府改造而来。
那么这就对上了,陈书华在南洋多年,虽然没有林元妙的记忆,但还是找到了通真宫的所在,可能是机缘巧合,也可能是陈书华另有渠道途径获得了林灵素留下的其他线索,总之陈书华找到了通真宫。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陈书华将通真宫纳为己有,并且因此而修为大增。毕竟陈书华就算没有“长生石”,也有伪仙的境界修为,在没有金阙层面的支持下,殊为难得,如果说陈书华得到了一位仙人的传承,那就十分合理了。
原来陈书华藏在这里,难怪姜大真人搜山检海都没能找到陈书华的踪迹。
林元妙看到齐玄素的脸色变化:“你知道那个女子仙人是谁?”
齐玄素叹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应该是婆罗洲道府叛逃的前首席副府主陈书华。”
林元妙从张月鹿的口中听说过陈书华这个名字,却不怎么熟悉了解,不由问道:“堂堂仙人,竟然只是个首席副府主?道门太托大了吧。”
林元妙的言外之意便是道门待遇不公,让一位仙人做首席副府主,连参知真人都不是,难怪仙人要叛逃。
齐玄素只得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陈书华如何盗取龙气,如何勾结古仙,如何炼制“长生石”,又是如何图谋不轨,与道门离心离德,大逆不道。
林元妙听完之后,感慨道:“此人倒也是才高志大,不仅修为极高,心机也深。”
齐玄素道:“只可惜看不清形势,如果是群雄并起的乱世,她这番作为,说不定还真能成为一方之主,可如今世道,金阙统领天下,威势无俦,纵然成就仙人,也无法与道门抗衡。她如今还在七七四十九日的大脱胎换骨之中,未曾成就真正的仙体,就是想要飞升离世也难,只怕落得一个万事成空的下场。要知道,三花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
林元妙也不得不认可这一点了:“难怪她没有追杀到底,原来她此时还在大脱胎换骨。”
其实林元妙之所以选择追随齐玄素和张月鹿,而不是自己单干,也是因为道门的缘故,如今的道门,当真是势大难当,哪怕是二劫仙人,也未必能与整个道门抗衡,毕竟当年的心学圣人镇压道门,是带领了整个儒门,而不是单枪匹马就把道门降服了,寻常仙人就更不必谈了。
齐玄素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陈书华占据通真宫,里面的那些林灵素珍藏,自然全都落入了陈书华的囊中,甚至已经被陈书华用掉了,齐玄素是不用想了。不过好消息是因祸得福,意外发现了陈书华的行踪,也不说什么大功一件了,就当是除掉一个祸患。真要是放走了陈书华,等到陈书华恢复到巅峰状态,齐玄素就该担心自己的安危了,他可不觉得陈书华会轻易放过自己,毕竟是他一手破坏了陈书华的多年布局,使得陈书华的谋划毁于一旦,也是他下令处决了陈书华的兄长陈书祯。
换成齐玄素处在陈书华的位置上,也要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
毕竟陈书华都是仙人了,如果仙人还不能快意恩仇,那未免太过憋屈。而且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如今齐玄素在明而陈书华在暗,齐玄素也是防不胜防。
所以对于齐玄素而言,还是尽早解决陈书华为好。
齐玄素问道:“老林,你现在能把通真宫的位置给我吗?”
老林点了点头,艰难抬手按住眉心,扯出一点灵光,自行飞到齐玄素的面前。
齐玄素没有把这点灵光按入自己的眉心,而是收入袖中,嘱咐小殷守好林元妙,然后转身离开了此地。
正在这时,谢教峰也回来了,揩着汗:“首席,你要的两千四百根‘返魂香’,我给借调来了。”
齐玄素道:“都记在道府的账上,然后交给化生堂,让他们全部用了,一根不留。”
谢教峰点头应下。
齐玄素接着说道:“你准备一下,我要去一趟升龙府。”
谢教峰一震,下意识地说道:“三秀不是已经过去了吗?难道不顶用,要让首席亲自出马?这、这也太猖狂了,这南洋还是道门的吗?”
齐玄素没有理会他,说道:“你去准备飞舟,我要先向姜大真人汇报。”
“是。”谢教峰应了一声,赶忙转身离去。
正所谓迟则生变,陈书华没有对林元妙追杀到底,固然有她状态不佳的原因,也有一些其他变数。
也许她会立刻放弃通真宫,逃往其他地方,所以无所谓杀人灭口。
也许她麻痹大意了,因为不知道林元妙的底细,认为林元妙不是道门中人,便觉得不会泄露行踪。
毕竟道门内部的造化阶段天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人数不算太多,陈书华作为曾经的道门之人把这部分人认全并非什么难事,既然不认识,那就不是道门中人。
至于钱香芸,她认得林元妙不假,却不知道林元妙跟齐张二人合作的事情,那时候的她已经逃亡在外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齐玄素都要尽快落实。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亲至
n\u001c齐玄素在路上向姜大真人做了一个简短的汇报,姜大真人十分重视,交代齐玄素一定要注意保密,毕竟王教鹤和陈书华在南洋经营多年,难保婆罗洲道府中还有他们的什么人,一旦消息泄露出去,打草惊蛇,再想找到陈书华就难了。
从狮子城到升龙府,在乘坐飞舟的情况下,并不算多远,又是全速前进,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到了。
齐玄素的飞舟降落在水宫。
然后齐玄素直接赶往姜大真人所在的木宫。
姜大真人的秘书早已在宫门前等着了,见到齐玄素之后,立刻领着他去见姜大真人——姜大真人已经等候多时。
齐玄素见到姜大真人之后,姜大真人屏退了所有人,只剩下两人。齐玄素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关于林元妙的身份,因为天师插手了,所以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齐玄素只说是张家那边的高人,姜大真人也没有深问。毕竟三师谁没点秘密?他们四人相处多年,早就明确了各自的边界,谁也不会贸然过界。
至于林元妙为何去找林灵素的通真宫,齐玄素自然不能说林元妙就是部分林灵素,而是提起了帝京道府钱香芸的案子,只说是从钱香芸那里得到的线索。
其实齐玄素现在也多少了解这些大人物,他们心里装的都是大事,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具体细节,不是他们好糊弄,而是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深究,正所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作为一家之主,有些时候对晚辈的过失要能装糊涂,他们更在意的是结果。在这一点上,兰大真人有点过了,正是过犹不及。
姜大真人就把握得比较好,他不关心齐玄素怎么知道通真宫的存在,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你能确定通真宫的具体位置吗?”
齐玄素从袖中取出林元妙的那点灵光,送到姜大真人的面前。
姜大真人随手接过,直接按入自己的眉心之中。
片刻后,姜大真人已经知悉了灵光中的内容,有些感慨道:“大晋国师林灵素不愧是能够挫败佛门的天纵奇才,竟然效仿天后的海上龙宫建造了这么一座居无定所的通真宫,陈书华藏在这里,难怪找不到她。”
齐玄素不由问道:“大真人的意思是,通真宫是不断移动的?”
姜大真人点了点头:“不妨事,这里面自有规律,想要找到还是不难,不过我需要几天时间具体推算一下。”
齐玄素此时终于明白,难怪陈书华没有追杀到底,原来通真宫是不断移动的,她可能认为林元妙是误打误撞来到此地,下一次再来的时候,通真宫已经去了其他地方,自然不足为虑。
这就像传说中的桃花源,第一次是忽逢桃花林,第二次便是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还有就是,林元妙曾经提到过,通真宫的具体位置与鲸鱼有关,那么很可能通真宫的移动路线与鲸鱼的迁徙路线有着相当一部分的重合。
据说鲸鱼每年会来回游过数万里,从极寒的北海到温热的南洋,如果通真宫只是重合了部分路线,那么自然不会出现在北海,却可以解释通真宫时而出现在岭南附近的海域,时而又出现在南洋。严格来说,通真宫位于岭南和通真宫位于婆罗洲这两个说法都不能算错。
很显然,这个规律很复杂,哪怕姜大真人已经掌握了林元妙提供的线索,仍旧要用几天的时间来进行推算,换成造化天人,只会更难,所用的时间更多,等到造化天人找出其中的规律,陈书华已经恢复状态,可以离开此地,自然无所谓,这也是陈书华有恃无恐的原因所在。
在这种情况下,道门的动作一定要快,围剿陈书华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齐玄素正要告辞离开,姜大真人又把他叫住了:“对了,还有一件事,刚才有人来禀报,说张月鹿和王教鹰因为抓人的事情僵持住了,王教鹤不出面,我也没有出面,徐次席又去了东婆娑洲,既然你来了,你是首席,那就由你走一趟吧。”
齐玄素应下。
这件事本就是他安排的,他当然责无旁贷。
离开木宫,齐玄素见到了甲寅灵官。
最近一段时间,甲寅灵官都不在旧港宣慰司,而是在升龙府,旧港宣慰司那边由他的副手负责,其实也没什么好负责的,无非是齐玄素要用灵官了,就派灵官过去,然后听从齐玄素调遣。
齐玄素此时见到甲寅灵官,略微寒暄几句,正好向甲寅灵官要了一队灵官。
甲寅灵官答应得十分干脆。
于是齐玄素带着一队人马直奔王家大宅。
“见过首席!”
“见过首席!”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如今的齐玄素在南洋地界可真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没有人不怕的,且不说他把掌府真人王教鹤逼得如何狼狈,就说他来到婆罗洲后的一系列雷霆手段,就已经立威成功。
张月鹿的名头也大,可到底不是婆罗洲道府的次席副府主,她不能把他们怎么样,齐玄素就不一样了,他是婆罗洲道府的首席副府主,是真正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谁不知道徐次席就是齐首席的人?过去是王掌府和陈首席,陈首席听王掌府的话,现在是齐首席和徐次席,徐次席听齐首席的话,虽然人变了,但模式还是那个模式。
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看着吧,齐首席真要扳倒了王掌府,再干上一任九堂的首席副堂主,然后就该是齐掌府和徐首席了。
正因如此,当齐玄素带人过来的时候,竟然是没人敢阻拦,张月鹿带来的灵官和王教鹰带来的灵官本来在对峙,这时看到了齐玄素,纷纷散开,列成两队,一齐行礼,口呼“首席”。
齐玄素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笑,也没有阴沉如挂霜,哪怕面对张月鹿也是如此。用张月鹿的话来说,齐玄素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注意威仪的,惯会装腔作势。当然,张月鹿在外人面前也要给齐玄素面子,不能让他难做。
齐玄素在一声声“首席”中来到了张月鹿和王教鹰的面前。
张月鹿微微一笑,主动上前:“齐首席。”
“张次席。”齐玄素微微颔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张月鹿就是普通的同僚关系。
王教鹰的脸色就比较难看了,目带疑询地望着齐玄素:“齐首席怎么亲自来了?”
齐玄素淡淡道:“你们两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僵持不下,就连姜大真人都惊动了,姜大真人让我来处理此事。”
“这个就是王教雁。”张月鹿顺势伸手指向仍旧站在台阶上的王教雁,“齐首席亲自来了,正好跟我一道将王教雁带走。”
在齐玄素出现的那一刻,王教雁就有些脸色苍白,此时张月鹿的话一出口,王教雁的身子不由微微一颤。
齐玄素点了点头:“证据确凿,那就带走吧。”
王教鹰冷眼看着这对狗男女在这里假模假式地演戏,听到他们要拿人,立刻出声反对:“且慢!齐首席,我要向你汇报一下。”
齐首席态度冷淡:“还汇报什么,把你的人带走,全带走,把王教雁交给张次席的人。”
王教鹰是第三副府主,齐玄素是首席副府主,不考虑掌府大真人这种特殊情况,齐玄素是二号人物,王教鹰是四号人物,看似只是相差两个位次,实际上并非如此。从副府主到次席,是有一个隐形门槛的,那是三品幽逸道士到二品太乙道士的门槛,有二品太乙道士的副府主,却没有三品幽逸道士的次席副府主,就算是齐玄素和张月鹿,也是一个代理,一个职务品级。
王教鹰想要升为首席,不是向前挪动两个位次那么简单,而是两个台阶,在没有特殊情况的前提下,可能要辗转两个地方才行。职位越高,更上一层楼也就越难,很多人一辈子就卡在这里了。
既然这么难,那么自有道理,道门设立首席、次席两个前缀,可不是为了好看,而是真正赋予了实权和地位。严格来说,齐玄素是王教鹰的上级。
眼见着齐玄素带来的人要上前带走王教雁,王教鹰只能选择硬抗:“拦住他们!”
王教鹰的灵官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拦齐玄素的灵官。
齐玄素沉声道:“王教鹰,你太猖狂了!”
王教鹰也不是吃素的,立刻说道:“我听从道府的命令,或者掌府真人的命令。齐首席的位置比我高,却不是我的直接上司。”
齐玄素问道:“那好,我问你,你听道府的,那你听不听道门律法的?”
王教鹰不敢留下话柄,只得道:“当然要听。”
齐玄素道:“道门律法载有明文,大案要案,凡亲属、朋友、师徒、道侣、上司下属、曾经有成见有过节者,应当回避,王副府主你和王教雁是什么关系,不必我多说了吧?请回避吧。”
王教鹰的脸一下子变了色,强词夺理道:“那齐首席和张次席又是什么关系?要不要回避?”
齐玄素讥讽道:“看来王副府主横行霸道惯了,不在乎道门律法,根本就没看过。回避原则是办案人与犯人适用,我与张次席同是办案人,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都不影响,自然不用回避。”
王教鹰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却还是硬顶着不退。
齐玄素冷然道:“看来王副府主是要执意抗上,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蚀日大法
\u001c身怀利器,则杀心自起。
普通人不动手,是因为自身拥有权力却缺少直接改变局势的力量。
道门之人个个身怀不俗修为,若说道门之人从不动手,都是好好说话,那也不现实。
关键看有无道理。
张月鹿没有动手,是因为她名不正言不顺,说到底,她是岭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不是婆罗洲道府的次席副府主,与王教鹰没有直接从属关系,真要动起手来,很容易授人以柄。
齐玄素就不一样了,他是婆罗洲道府的首席副府主,与王教鹰存在着直接从属关系。他先是命令王教鹰离开此地,王教鹰不听,再以道门的律法大义进行施压,王教鹰还是不听,那么齐玄素就给王教鹰扣上了一个“抗上”的罪名。
所谓“抗上”,说白了就是违抗上命,跟上司对着干。这个罪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主要还是看这个“抗上”有没有道理和原因。
当年玄圣还未重建道门之前,就经常违抗李祖,此举不仅仅是抗上,在儒门的框架下,还意味着不孝。玄圣给出的理由是: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父亲有不义之举,儿子诚心规劝,规劝不行,则直言抗争,虽不顺,但使父亲不陷于不义之中,是为孝。
这是一个很合适的理由,李祖不好反驳,世人也没有指责玄圣。
现在齐玄素拿着律法说事,占住了道德大义的高地,王教鹰这个“抗上”就很没有道理。
在这种情况下,齐玄素“冲动”一点,就情有可原了。
王教鹰也意识到了齐玄素打算干什么,立刻说道:“怎么,齐首席和张次席要跟我动手不成?我早就听闻两位的双剑合璧在凤麟洲战场上立功无数,没想到我竟是有幸可以亲自领教,真是太抬举我了……”
齐玄素打断道:“王副府主,不必激将法。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张次席是客人,这次除了抓人之外,不会参与我们婆罗洲道府的事情,顶多是做个见证。既然你不听我的,也不听道门律法的,那我也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王教鹰稍稍放下心来,仅仅是齐玄素,他不敢说必胜,总归是有一战之力。
不过王教鹰还是有些忌惮齐玄素,毕竟齐玄素的战绩摆在那里,高声道:“齐首席,你要私斗?”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就带人离开。”齐玄素面无表情道,“刚才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
王教鹰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齐玄素伸手按住了“清净菩提”的刀首:“这可是你自找的。”
话音未落,齐玄素已然动了。
王教鹰的目光一直盯着齐玄素腰间佩挂的“清净菩提”,却没想到这只是个幌子,齐玄素虽然把手放在“清净菩提”上面,但没有拔刀,而是双拳齐出,用出了“澹台拳意”之“龙虎势”。
王教鹰不由吃了一惊,仓促之间,只能以双掌迎上。
一众灵官们也极有默契地向后退去。
别管他们是谁的人,他们可不敢对两位副府主出手。
两人一触即分,王教鹰只觉得齐玄素的气力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几乎可以比拟造化天人,而且拳中暗藏玄机,似乎是某种恶毒法门,所以他也不敢硬拼到底。
两人徒手过招,王教鹰只觉得齐玄素的气力好似滚滚海潮,一浪接着一浪,一个浪头方过,第二个更高的浪头又扑了过来,其中精髓,在于气力能够次次累加,一拳强似一拳,只要累加气力够多,便是最为坚固的佛门金身,一样能够摧破。
如此十余招之后,王教鹰已经有相形见绌之感,齐玄素的“澹台拳意”,似拙实巧,王教鹰的掌法与之相比,显得变化太繁,不如他这拳法的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于是王教鹰只得变化招数,换为佛门的“大宝瓶印”。
此法脱胎自“无量佛掌”,乃是上成之法,应百窍之秘藏,圜一身之脉络,系五脏之精气,周流不散,绵延不断,气自内生,血从外润,圆神明性。练成此法后,念起而心动,心动而力发,一收一放,自然而施,不觉其收而自收,如潮之落,不觉其发而自发,似潮之涨。便如一方山岳,任凭怒浪澎湃,自是巍然不动,若要用力,则是千钧大力,如泰山压顶,难以抵挡。
双方瞬间交手十余招,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没能赢谁。
王教鹰嘿然一声,一双手变得晶莹剔透,不像是血肉之躯,倒像是玉石铸就,然后轻飘飘拍出一掌,这一掌招式寻常,但刚到中途,忽然微微摇晃,登时一掌变两掌,两掌变四掌,四掌变八掌,顷刻之间,已是八掌变十六掌,进而幻化为三十二掌、六十四掌。
只见得王教鹰似是生出数十条手臂、数十只手掌,层层掌影变幻莫测,每一掌拍出,甫到中途,已变为好几个方位。
齐玄素的“澹台拳意”却是质朴,出拳都有迹可循,似乎显得颇为窒滞生硬,但不论王教鹰的“大宝瓶印”如何离奇莫测,齐玄素必随之变招,看来两人旗鼓相当,修为悉敌。
两人又是相斗片刻,始终不曾分出胜负,王教鹰渐而感觉手掌发麻,双臂更是微微发颤,暗自惊讶,心知这是拳意入体所致,而且不仅仅是拳意,还有其他传承的手段,蕴含神力,时而冰寒,时而炽热,时而阴,时而阳,变化不定,虽然比不得“逍遥六虚劫”,但同样厉害,初时不觉如何,如今相斗时间久了,就渐渐感觉到掣肘不畅之意了。
王教鹰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势必要落入下风之中,眼见齐玄素一拳打来,左掌立时迅捷无伦地迎了上去,轰然一声,拳掌相交,王教鹰抓住时机开始运转“蚀日大法”。
道门有两门极为特殊的大成之法,可以吸纳他人的真气、血气、法力、神力、真元为己用,分别是“蚀日大法”和“吞月大法”。
“吞月大法”是真气逆运,使自身成为负极,以负极吸引正极之道,可以吸纳他人力量为己用。“蚀日大法”则是将自身三大丹田化作“空洞”,如不漏海眼、无底深洞,同样可将他人的力量化作己用。
“吞月大法”虽然神奇,号称海纳百川,以自身为海,以旁人为川,以负极吸引正极,但如果修炼“吞月大法”之人的修为不如对手,还要以强行汲取,那么便是正极吸引负极,立时如海水倒灌江湖,凶险莫甚。
“蚀日大法”不将吸来的外来之力存于丹田气海,而是存于经脉之中,虽然无“吞月大法”之隐患,但有不兼容之难题,若是体内吸入过多外来之力,不能使其融合为一,便有反噬之险。还有就是,“蚀日大法”的吸力不如“吞月大法”远甚,必须身体接触。
就在这时,齐玄素另外一拳击将过来,王教鹰同样递出一掌与之相交,两人四手相对,身子各自晃了一下。然后就见王教鹰的手背渐渐透明,隐现里头的血管骨骼,极是诡异。齐玄素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身后云雾升腾,隐隐显现出天象法相的三张面孔。
此时两人四手相触,“蚀日大法”瞬间发挥到极致。
管你什么真气、血气、神力,通通吸来。
只是王教鹰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吸之下,竟然发现齐玄素的体内空空如也,真气也好,神力也罢,亦或是法力、血气、真元,竟是全都不知去向。
王教鹰这一惊非同小可。对手的境界修为高出自己,或者是修炼儒门的“浩然气”,一吸不能吸到,那并不奇,当年儒门能够力压道门,就是因为“浩然气”真就是万法辟易,任你道门千万法,我一法破万法,不仅是“蚀日大法”,便是“逍遥六虚劫”也很难建功,道门中人想要赢儒门中人,只能正面取胜,很难取巧。
如果齐玄素修炼了“浩然气”,那么也在情理之中,但齐玄素分明没有修炼“浩然气”,又在瞬息之间竟将真气、血气、法力、神力、真元藏得无影无踪,让他的“蚀日大法”落在空处,无力可吸。
这等遭遇,王教鹤别说生平从未所遇,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王教鹰又吸了几下,还是落空。他却是不知道,此乃“长生石之心”的神异,齐玄素可以把所有的力量全部缩回“长生石之心”中,然后再瞬间释放出来,就像心脏跳动供血,无非“收放”二字。
王教鹰只得后退几步,采取守势,两人又斗了十余招,眼见着齐玄素一拳打来,王教鹰眼见他这一拳气势凌厉,心中暗忖:“你这一拳总不会还是空空如也!”
王教鹰当下故意放了一个空门,让齐玄素的一拳打中自己。此中道理也很简单,你有本事把一身修为藏起来,不让我的“蚀日大法”吸到,但你以拳头打我,若是没有修为加持,那便伤不到我,若是有修为加持,便非尽数给我吸来不可。
便在心念电闪之际,齐玄素的一拳已经打中王教鹰的胸口。
王教鹰的许多属下不由呼喊了一声。
齐玄素的拳头在王教鹰的胸口微微一停,王教鹰立刻全力运转“蚀日大法”,果然齐玄素的修为犹如河堤溃决,直涌进来。他心下大喜,加紧施为,吸取对方修为越快。
突然之间,王教鹰身子一晃,一步步地慢慢退开,一言不发地瞪视着齐玄素,脸庞狰狞扭曲,十分可怖。
好些个灵官立刻抢上前去,惊叫:“二老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对子骂母
kz这些灵官刚刚扶住王教鹰,就好像火星落进了火药库,立时燃烧起熊熊火焰,让灵官们吓了一跳,又赶忙松开了王教鹰。
若是仔细看去,王教鹰的七窍中隐隐有烟气生出,裸露在外的皮肤下仿佛有小蛇游走不定。
齐玄素并没有乘胜追击,负手而立,静静望着王教鹰。
他不仅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赢得干净利落,所以不用半仙物,也不用其他身外之物,还要有些留白,保持风度。
过了好一会儿,王教鹰才算是缓过气来,脸色仍旧狰狞铁青,说道:“齐首席,好算计。”
齐玄素并不说话。
“长生石之心”便如心脏一般,无非“收放”二字,所谓收放自如,能收就能放。
先前几次,王教鹰主动来吸,齐玄素选择了“收”,让王教鹰吸不到。最后一次的时候,齐玄素将计就计,改“收”为“放”,将得自伊奘诺尊的“恶火”凝聚于拳头之上,便让王教鹰吸了过去。不仅让他吸去,而且还要加一把力,主动注入其中。
伊奘诺尊的“恶火”是能与“逍遥六虚劫”相提并论的诡异手段,寻常人避之不及,便是吴光璧都吃了个大亏,王教鹰主动大吸特吸,其下场可想而知,立时被“恶火”所制,动弹不得,差点就要被强行妖魔化。
这便是作茧自缚。
这也就是众目睽睽之下,齐玄素不能痛下杀手,如果齐玄素不顾其他,真要杀人,那么王教鹰此时已经横尸在地,绝无幸理。
王教鹰自然知道齐玄素这是有意留情了,而且此时体内的“恶火”正在兴风作浪,让他苦不堪言,也不敢讨嘴上便宜,说什么再来打过,只怕激恼了齐玄素,再斗下去,其他人不敢插手,自己真被齐玄素活活打死。
只是王教雁就站在那里,真要让王教鹰撒手不管,他也做不到。
就在王教鹰两难踟蹰犹豫之间,齐玄素已经朝他走来。
王教鹰想要动,却受制于体内的恶火,还是被齐玄素一只手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一瞬间,好些人都屏住了呼吸。
难道齐首席要痛下杀手?
齐玄素还没有狂到这个地步,敢公然杀死一位副府主,他的手搭在王教鹰的肩膀上,目光环视四周。
却是没有人敢跟齐玄素对视,纷纷低下头去。
虽然这里是王家大宅,但好像齐玄素才是此地的主人。
齐玄素终于是开口道:“西洋人有一句话,叫作七丘之城不是一天建成的。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也不是一天就壮大的,这么多年了,扎根南洋,你们就没发现半点异常?这些年来,南洋联合公司侵吞了多少本该属于道门的财产?你们比我更清楚。”
王教鹰强压着“恶火”,勉强开口道:“我们清楚什么?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齐玄素嗤笑一声:“好一个欲加之罪,这也正是我要说的事情。道门一向是疑罪从无,没有实质证据,没有抓住现行,就是没有罪过,你觉得我今天把王教雁带走,是没有证据的欲加之罪吗?还有郑教何、孙教风,为什么选择自杀,难道是他们活够了吗?我人还在狮子城,他们就选择自我了断,总不能说是被我吓死的,我倒是不知道我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势。”
王教鹰咬着牙,没有说话。
齐玄素继续说道:“孙家和王家关系密切,你和王教雁又是至亲,现在孙家人和王教雁已落天网,你又能逍遥到几时?你们王家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到底有什么关系,我今天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可总有证据齐备的时候,也总有案情大白的一天,道门律法在上,最终饶不了藏身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幕后的元凶巨恶!”
王教鹰的脸色有些发白。
那些王家人的脸色也白了。
跟王教鹰一道而来的灵官们也一个个大惊失色。
王教鹰不知是太过痛苦,还是惊惧所致,身子微微颤抖:“齐玄素!无端捏造,构陷同僚,你知道道门律法是怎么定罪的吗!”
齐玄素淡淡道:“去年我还在帝京,今年刚从凤麟洲来到婆罗洲不久,再往前十年,我还在万象道宫,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侵吞道门资产是我捏造的吗?难道这个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姓齐吗?还是说,我在万象道宫时求学的时候就能遥控指挥南洋联合贸易公司?”
整个大宅像死了一般寂静。
齐玄素的手掌微微发力:“王副府主,仅凭你今天违命抗上,阻挠办案,我就可以向金阙建议,暂停你的职务。”
王教鹰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说不出话来。
齐玄素朝着张月鹿一伸手,张月鹿取出一份文书递到齐玄素的手中。
这正是徐教容和张月鹿两位次席副府主分别出具的逮捕文书。次席副府主掌管律法,王教雁并非副府主一级,只是个游方道士,逮捕她并不需要经过府主议事,只要次席副府主出面就够了。
齐玄素仍旧一只手按着王教鹤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文书举到王教鹰的面前,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教鹰艰难道:“我说了,要掌府真人看过……”
齐玄素直接打断王教鹰道:“我只问这是什么,没问谁看过,就这么简单。”
王教鹰又不说话了。
齐玄素也不急:“张次席,看来我们的王副府主不知道这是什么,徐次席不在,只好由你给他答疑解惑了。”
张月鹿说道:“这是由两位次席副府主分别出具的逮捕令,已经用印,具有正式效力,我和徐次席也都签了名,为其负责。”
齐玄素望向王教鹰,稍稍拔高了音调:“王副府主,够不够明白?”
王教鹰脸色苍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齐玄素的手在王教鹰的肩膀上轻轻一压,王教鹰立时双脚陷入地面,只剩下膝盖以上的部位还高出地面,就像一棵树。
齐玄素又问道:“王副府主,什么是逮捕令?”
王教鹰终于承受不住,不得不开口道:“逮捕令就是、就是次席出具的正式文书。”
齐玄素又按了一下,然后王教鹰整个下半身都陷入地面,只剩下上半身露出地面。
齐玄素加重语气问道:“既然是正式文书,为什么阻挠执行?”
王教鹰艰难说道:“我没有阻挠。”
齐玄素还是一压,这次王教鹰只有胸口以上还露出地面,接着问道:“没有阻挠执行,为什么不把你的人带走?”
王教鹰终于被激起了凶性,怒声道:“这是我的家,老子回自己家也要你管?齐玄素,我干你娘!”
齐玄素最后一按,王教鹰只剩下头颅还露出地面,地面看上去完好无损,王教鹰就像一颗钉子被生生“钉”在其中。
齐玄素面无表情地狠狠一脚踩在王教鹰的头上:“我不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谁,他们也没有养育我,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他们,让我来到了这个世上。你侮辱他们,我很不高兴。”
齐玄素又是一脚:“我有一位义母,再造之恩,救命之恩,我很感激她,也很尊重她,你敢侮辱她,我很愤怒。”
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包括张月鹿。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谁都看得出来,齐玄素动了真怒。
一脚,又一脚。
真正的踩头。
中原人骂人,总是以母亲为中心展开,其杀伤力远胜于直呼其名。
人越是缺什么,越渴望什么。
齐玄素自小没有父母,所以他很珍视来之不易的感情。
所以他的恼怒可想而知。
一脚接着一脚。
头冠破碎,披头散发。
王教鹰的脖子已经断了。
起初的时候,王教鹰还能发出些许声响,很快便没了动静。
等到齐玄素终于停下的时候,王教鹰几乎看不到脖子,只剩下一口气。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有些脊背发寒。
齐玄素深吸一了口气:“你该庆幸,我现在不能杀人,留你一命。”
齐玄素到底不是那些土生土长的花圃道士,作为野道士出身,他心里始终有一股戾气,而且这股戾气还不小,他可以宽容大度,也能睚眦必报。
齐玄素蹲下身,抓住王教鹰的头发,迫使他仰头看着自己,轻声道:“不过你记着,这件事不算完,你死定了,太上道祖也救不了你,我说到做到。”
说罢,齐玄素站起身来,一指王教雁,吼道:“带走!”
这次,再也没有人敢去阻拦。
谁都看得出来,齐首席的心情很恶劣,谁在这个时候不长眼触霉头,谁就要倒大霉。
王教雁被带走之后,那些跟随王教鹰过来的灵官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为首的灵官趋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首、首席,我们该怎么办?”
齐玄素没有看他:“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类似的事情,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是,是!”那灵官慌忙传令,“整队,回去!”
一众灵官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剩下只露出一个脑袋的王教鹰还留在那里。
第一百六十章 蹊跷
齐玄素离开了王家大宅,独自走在返回社稷宫的大道上,行走之间,衣袂飘飘,大袖飘摇。
齐玄素的心情很不好,不仅仅是因为王教鹰,更多是因为提及七娘,会让他想到姚家以及背后的地师,他不愿意相信七娘会算计自己,可许多事实似乎又都指向了七娘,最起码是七娘脱不开干系,这让齐玄素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之中,他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这也让齐玄素异常烦躁,偏偏还无人可说。
怎么说呢?
说这是个骗局,他被骗了?可他的性命,他的前途,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七娘给的。
万一,是他搞错了呢?
说自欺欺人也好,说不敢面对也罢,总之,没有真凭实据,只是猜测,齐玄素是万万不愿意相信的。
可他又嗅到了异样的味道。
这无疑是一种煎熬。
齐玄素下定了决心,返回玉京之后,先跟七娘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果没有结果,那就亲自去一趟灵山洞天,找出“长生石之心”背后所隐藏的秘密。
张月鹿没有紧跟着齐玄素而去,她与王教雁走在一处。
王教雁望向张月鹿,问道:“张次席,我们就这么走回去?”
张月鹿笑了笑,伸手一指不远处街道上孤零零停在那里的马车:“请吧。”
“原来囚车早就已经为我准备好了。”王教雁自嘲一笑,上了马车。
张月鹿也随着登上马车。
在灵官的护卫下,马车缓缓驶动。
马车中只有两人,相对而坐。
张月鹿开口道:“所谓七情六欲,眼、耳、鼻、舌、身、意是为六根,佛门之人说,六根清净可以修成正果。可真正能够六根清净的,又有几人?人有贪欲是很正常的,所有人都有贪欲,我也有贪欲,无可厚非,可是不能过于贪婪。你,或者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贪婪?已经世代荣华,已经享用不尽,可你们还要去赚那些不该赚的钱,贩奴,侵吞道门资产,何至于如此?”
王教雁没有说话。
张月鹿接着说道:“你们要这么多钱干什么?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都说王家是南洋的土皇帝,到了你们这等地位,钱已经没有太多实际意义,人生在世,无非是衣食住行,吃喝玩乐,有哪样东西是你想要而得不到的?”
王教雁淡淡道:“张次席,道门就不缺钱吗?对于个人来说,到了一定的地位之后,钱的确没有太多实际意义了,比如说齐首席,就让人抓不住把柄。可那也仅仅是对于个人而言,对于道门这等庞然大物来说,钱还是有着实际意义的,而且意义非常重大,不然道门也不会专门设立市舶堂管着商贸,商贸不就是为了赚钱吗?玄圣说,治理道门,无非是钱从哪来钱到哪里去的问题。这点简单的道理,张次席不会不明白吧?”
张月鹿道:“如此说来,你是把王家类比道门了,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为你个人敛财,而是为你背后的王家的敛财。”
王教雁的神色一凛:“我没有这样说,我既没有承认我非法敛财,我也没有说我为王家敛财。还有,我是我,王家是王家,道门可不兴株连之事,还请张次席不要混为一谈。”
她忽然意识到,张月鹿不是不懂这个问题,而是在套她的话,是故意这么说的。
张月鹿也不气馁,接着说道:“也许我说的有些偏颇,我们先不讨论,可以各自保留观点。至于你有没有非法敛财,这不是你承认不承认的问题,这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是你无法否认的。”
王教雁冷笑一声:“你们所谓的证据。”
“对,证据。”张月鹿平声静气道,“也包括你的几个情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平日里是如何相处的,但我知道他们和你之间,没有感情可言,只有利益。这几位美男子大概觉得你大船将覆,所以纷纷跳船逃生,将有关你的情况全部交代了。你也许觉得自己滴水不漏,可最难瞒过的还是枕边人。”
王教雁的脸色变得难看,底气也不像刚才那么足了。
张月鹿接着说道:“我最后给你一句忠告,如果你迷途知返,主动交代,那么还能有一线生机。可如果你执迷不悟,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王教雁低声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张月鹿不再说话。
张月鹿抓了王教雁,齐玄素打了王教鹰,虽然林天河还逃亡之外,但无论怎么看,都是王家的一次大溃败。
正如王教鹰所说的那般,如果王教鹤还没什么动作,那么底下的人心就真要散了。
上一次,王家的反击是针对狮子城,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骚乱,的确给齐玄素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而这一次,王家的反击则显得有些迟钝。
表面上看,王教鹤似乎没有还手之力,但齐玄素一直觉得,王教鹤经营南洋这么多年,一定还暗藏杀机。王教鹤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睚眦必报才是常态,他一旦还手,一定是冲着齐玄素的软肋。
在此后的几天里,齐玄素除了等待姜大真人那边的安排之外,也开始着手处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事情,毕竟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幕后老板和一众高层基本全部被抓,整个公司已经陷入瘫痪,或是靠着过去的巨大惯性在运作着。齐玄素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自己的承诺,也得及早着手准备有关重组股东大会和重新选举董事会的事情,使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能够早日恢复正常运作。
这需要齐玄素与齐暮雨等实力派进行沟通联系。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常常有风吹到齐玄素的耳边,无非是王教鹤的人最近活动频繁,这些人都是与王家利益捆绑很深之人。
齐玄素预感到,王家的反击可能要来了。
很多人以为,在道门内部攀升,只要上面有人就可以了,实际上并非如此,上面有人只是条件之一,境界修为够高,能力够强,有功劳有成绩,有些时候比上面有人更容易获得提升。毕竟你干得好了,也是上司的资源,因为你的成绩也有上司的一份,这就是互为资源。
打个比方,齐玄素能把东华真人交付的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自然说明了东华真人有识人之明,用人得当,让东华真人脸上有光。反之,如果干砸了,那就是识人不明,用人不当。这是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反过来说,在道门内部打压一个人,也不是单纯看有没有人保,还要看有没有把柄弱点被人拿住。若是有天大的把柄被人拿住,比如说背叛道门,那么靠山也保不住,只能进行切割,以免引火烧身。
想要拿住别人的把柄,一般要从对手不注意的地方着手。
以小见大,顺藤摸瓜,可不仅仅是齐玄素才会用。王教鹤这个老油子当然也会,而且要比齐玄素更为熟练。
齐玄素来到升龙府之后,没有急着返回狮子城,而是一直留在火宫的签押房。
就在今天,陈剑秋通过柯青青联系到了齐玄素,想要见齐玄素一面。
陈剑秋当然可以直接来见齐玄素,可她偏偏要通过柯青青,想要私下请齐玄素在一家书店见面,至于书店的地点,陈剑仇知道。
齐玄素便抽了一些时间,让陈剑仇带路,去了那家西洋人开的书店,这里十分清净,不会引人注意。一是因为这里卖的都是西洋书籍,二是这里的店主是一位西洋女士,如果不会西洋话,在这里很难交流。
陈剑秋本身就有西洋人的血统,经常来这里。
这是一座独栋的三层小楼,一楼是个大厅,摆满了各种书架,陈列书籍。二楼是一个个单间,可以用来看书,也可以用来谈事情。三楼则是店主生活的地方,客人止步。
陈剑秋就在三楼的小客厅等着齐玄素。
齐玄素来到这里之后,发现陈剑秋的脸色很不好看。
齐玄素在陈剑秋的对面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什么事?”
陈剑秋说道:“齐真人,昨天下午,北辰堂的人去了王宫找我。”
齐玄素一怔:“北辰堂?”
北辰堂两个副堂主,一个李长歌,一个李朱玉,都是他这边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找陈剑秋?
齐玄素问道:“哪个北辰堂的人?”
陈剑秋审视着齐玄素:“这件事,真人真的事先一点也不知道?”
齐玄素道:“扯淡!我最近一直在忙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事情,从哪里去知道?”
陈剑秋才说道:“是北辰堂分堂的人,他们怀疑我是紫光社成员,要把我带走。我当时刚好不在王宫,躲过一劫。”
齐玄素皱起眉头:“涉及到大虞国的国主,就算要查,那也是地方道府或者玉京北辰堂总堂亲自出面,一个地方分堂凑什么热闹?”
齐玄素立刻意识到,这里面大有蹊跷。
“你稍等一下。”齐玄素用经箓连通了天福宫,“谢副府主吗?你请丹锦副堂主过来一趟,我有话想要问她……嗯,让她尽快。”
片刻后,经箓那边响起了李朱玉的声音:“齐首席。”
齐玄素问道:“丹锦副堂主,你或者永言副堂主最近给道府的北辰堂分堂下达过命令吗?”
李朱玉明显一愣:“我们这次用的都是从玉京带来的人,辅以旧港宣慰司的灵官,并没有用本地分堂的人,出什么事了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应对
齐玄素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道府的北辰堂分堂突然派人去了大虞国的王宫,说是要调查大虞国主。”
这话让李朱玉也重视起来:“大虞国主等同亲王,在诸多藩属之中,是除凤麟洲苇原国皇帝之外的爵位最高者,就算是婆罗洲道府,也要慎重对待,真要调查,必须是北辰堂总堂亲自下发文书才行,他们怎么敢这样做!”
齐玄素的语气仍旧平静:“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知道这件事。”
“我事先没有听到任何风声。”李朱玉的回答十分肯定,“我也没有下达过任何与之相关的命令。”
齐玄素又道:“那会不会是总堂方面绕过了你,亦或是永言副堂主的意思。”
“这也不太可能,掌堂真人如今还在凤麟洲,不可能关心婆罗洲的事情,若是首席副堂主或者次席副堂主……我会尽快向总堂和永言副堂主核实一下。”李朱玉说道。
齐玄素道:“好,你先去核实一下,然后我们再联系。”
结束了这次通话,齐玄素又对陈剑秋说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多半是被殃及池鱼了。这样吧,你先去狮子城,在那里散散心也好。”
通过平定大骚乱、打击圣廷和突袭吴光璧,齐玄素把狮子城内的反对势力一扫而空,如今狮子城算是齐玄素的大本营,安全方面更容易得到保障。而且狮子城虽然位于爪哇国境内,但实际上并非爪哇国管理,而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中立之城,陈剑秋作为大虞国主前往狮子城,名义上也没有太大问题。
陈剑秋已经明白了齐玄素的意思,没有反对。
齐玄素又向陈剑仇交代道:“你和谢副府主联系一下,准备好有关事宜。”
陈剑仇领命而去。
齐玄素最后嘱咐道:“你准备一下,最好尽快走,我会联系青霄真人,让她也安排一下。”
陈剑秋一听就明白了,张月鹿使用紫光社不假,同时也是紫光社的靠山,由她具体安排,那就很稳妥了。
齐玄素把此事告知张月鹿之后,张月鹿表示会让玉衡星主来处理此事。
虽然一旦被抓住,那就是百口莫辩,但玉衡星主修为极高,想要抓她,还是难事,除非王教鹤亲自出手。
另一边,李朱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第一时间联系了李长歌。
她和李天贞存在竞争关系,和李长歌却没有竞争关系,无论是从辈分上来说,还是从家族地位上来说,李长歌都算是她的“上司”。
李长歌表示自己并不知道此事,也没有下过相关的命令。
这在情理之中,事实上,李长歌是来救火的,事前谁也没想到李天贞会被抓,李长歌也没想到,所以他奉命来到婆罗洲是很仓促的,对于婆罗洲的情况并不十分熟悉,甚至都没见过陈剑秋。
李朱玉又向总堂方面核实了一下。
总堂方面也表示没有下过这方面的命令。
这同样在情理之中,北辰堂的总堂也要考虑影响,刚刚换掉一个国主,现在又要换一个国主,都说废立大事,且不说是不是有些儿戏,影响也太坏了,北辰堂轻易不会这么做。
李朱玉心里有了几分计较,又向齐玄素汇报这里面的情况。
很显然,这是自作主张,有人在做文章。
只是还不清楚,这到底是王教鹤的授意,还是李天贞那一派在暗中报复。这两派人都有可能给本地的北辰堂分堂暗中授意。
齐玄素也没太当一回事,他要见从凤麟洲赶来的幻姬,便让陈剑仇代他送一送陈剑秋。
只是没想到,陈剑秋顺利离开了升龙府,陈剑仇却在回来的路上被截住了。
当齐玄素知道陈剑仇被抓的消息时,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没办法,姜大真人的注意力被陈书华所吸引,徐教容去了东婆娑洲,升龙府又是王家的天下了。
从来没有什么独门绝技,齐玄素会针对王教鹰和郑教何的秘书动手,别人也会针对他的秘书动手,这正是他执意换掉柯青青的原因。
可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北辰堂分堂给出的理由是,陈剑仇涉嫌勾结隐秘结社,并且出示了一系列证据,都是陈剑仇与陈剑秋交往的痕迹,比如两人几次见面的留影。
看来王教鹤也不是一无所觉,很早就有留手。
这件事很难说得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没冤枉了陈剑秋,她的确是紫光社成员,这些证据也似是而非,真假难辨,真要细细掰扯,很难说得清楚。
当然,齐玄素也可以强令北辰堂分堂放人,可那会授人以柄,显得心虚。如此一来,齐玄素会直接牵扯进去,无法切割。说不定那些人就等着齐玄素下令呢,只要齐玄素下令放人,王教鹤就会亲自出面,站在道义高地上对齐玄素施压,让齐玄素陷入被动。
不是只有齐玄素才会讲律法,从律法上来说,北辰堂的婆罗洲分堂的确有独立办案权,处理一个还未转正的无品道士,也不需要请示总堂。上面如果走正常程序干预这个案子,就必须有充分的理由,齐玄素也不敢完全信任李朱玉和李长歌。
说白了,在一般情况下,这根本不算事,说是证据不足都行,就算立案了,只要齐玄素打一声招呼,立刻就可以撤案。齐玄素之所以引而不发,是因为陈剑仇只是个引子诱饵,这个案子远不是针对陈剑仇那么简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冲着齐玄素来的,齐玄素打招呼才是自己送上门去。
所以齐玄素没有贸然动作,只是让李朱玉加紧对林青城的审讯。
一般而言,秘书犯事,最容易被牵连的就是直接服务对象。
所以针对秘书出手屡试不爽。
齐玄素没抓住王教鹤的秘书,却抓住了王教鹰的秘书,只要林青城松口,齐玄素就能把王教鹰光明正大地置于死地。
相反,抓了陈剑仇并不能直接把火烧到齐玄素的身上。齐玄素没干什么亏心事只是其一,主要还是陈剑仇跟随齐玄素的时间太短了,就算齐玄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么短的时间也不足以让齐玄素放心地交给陈剑仇。
至于徐教容,这位曾经的大秘书可是个心细如发的角色,她帮助了陈剑仇不假,却从未越界行事,哪怕是陈剑仇大考落榜,她也没有打招呼,同样不怕。
陈剑仇和王教鹰,孰轻孰重?
这个选择不应让齐玄素来做,而应让王教鹤来做。
不过陈剑仇还是要救的,紫光社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虽然好用,但也不能轻易使用了,一旦被抓住,那就是死局,而清平会在南洋的势力有点弱,基本没什么成员。不过还有八部众,齐玄素又想起了上官雅,她是七娘的副手,考虑到七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风格,上官雅其实是事实上的天部首领,她的能量很大。
齐玄素又与上官雅见了一面,让她从侧面打听一下消息,摸一摸具体情况。
没有办法,齐玄素在婆罗洲道府根基太浅,很多墙头草倒向了他不假,可这些墙头草是不能信任的,一些机密之事还得让可靠之人去办,齐玄素只能动用一些“盘外招”。
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一些风言风语,拿齐玄素和徐教容说事,什么两人勾结,表面上清查侵吞道门资产之事,实际上是抢夺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所有权和控制权,想要将其收为己有,齐玄素和徐教容也不干净。还有些流言,说两人有不正当的关系,徐教容是齐玄素的情人。
从属下、亲属、朋友入手,打击其声望,动摇其权威,损坏其形象。
这个套路并不陌生。
作为应对,齐玄素动用手中的权力,想要做成两件事。
第一件事,尽快落实陈剑仇的身份问题,因为陈书华大案,陈剑仇立有大功,是在紫微堂挂了号的,只等着大考结束,就能解决陈剑仇的道士品级问题。按理来说,就算陈剑仇现在还不是正式道士,有这份功劳在,也是个同道士出身。
齐玄素要动用他在紫微堂的关系,先给陈剑仇一个四品的同道士出身,四品道士就是高品道士了,只要四品同道士出身一确认,就不是北辰堂分堂能够随意处理的,北辰堂分堂必须向府主议事报告相关情况,就如当初暂停齐玄素的主事职务,也是李若水和石冰云才能决定的,这就有了插手的理由。
齐玄素抓捕林青城,府主议事同样可以插手,只是齐玄素掌握了确凿证据,插手没什么意义而已。可陈剑仇不一样,那些证据都是似是而非,谈不上确凿,这个时候插手就有很大的意义。
至于第二件事,那也简单,齐玄素让人查了下这个北辰堂分堂主事,争取让风宪堂对他立案。你去调查陈剑仇,可以,那我也要调查你了。
在如今的环境下,墙头草们纷纷倒向齐玄素,这些人还要顽抗到底,可见其利益捆绑之深,只要去查,就一定能查到一些事情,看谁能挺到最后。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屡试不爽。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万允万当不如一默
陈剑仇出事了,柯青青便要挑起重担,毕竟她作为齐玄素的前秘书,许多业务都比较熟练。
古话说,一女不能嫁二夫,如今柯青青却是一个人负责两个人,既要兼顾张月鹿,又要兼顾齐玄素,好在齐玄素和张月鹿离得不远,都在升龙府,勉强还忙得过来。
齐玄素在台面下的动作不断,不过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照常处理各种事务,主要还是改组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事情,这不是一件小事,需要协调方方面面,不能被人抓住话柄,还是十分考验齐玄素一碗水端平的本事。
严格说起来,搞好商贸,给道门赚钱,才是齐玄素这位首席副府主的本职工作。查案什么的,那是次席副府主的事情。
齐玄素的镇定,无疑消弭了一些紧张气氛,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
今天齐玄素又召开并主持了一次议事,议题包括听取市舶堂分堂和度支堂分堂有关整顿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情况的联合汇报等。
说起市舶堂分堂的首席主事,作为副手,一度被林天河打压得很惨,几乎没有半点实权,就像个供起来的挂件。可这次林天河出事,他因祸得福,不仅没有被牵连其中,反而成功上位,现在俨然是代理辅理,正是春风得意,也对齐玄素大为感激并大表忠心,做事十分积极,给齐玄素帮助不小。
议事到了很晚,柯青青走进齐玄素的签押房时,大部分主事已经散了,只剩下紫微堂分堂的首席主事和风宪堂分堂的首席主事还在。
房间内还有未散的烟雾,桌上有许多残茶。
柯青青打开了窗户,让那些带着烟草气味的雾气散出去,又忙着倒掉茶杯里的残茶。
齐玄素对柯青青说道:“柯主事,如果张次席那边没什么事情,你待会儿让人准备一些夜宵。”
柯青青应了一声,端着收好的茶杯离开了。又泡了新茶,端进了齐玄素的签押房。
齐玄素的签押房是个套间,一层套着一层,最里面是静室兼起居室,然后是书房办公的地方,再是会客厅和小型议事厅,最外面是秘书的地方。此时齐玄素与两位首席主事已经离开议事厅,进到了里面的书房,齐玄素坐在书案后面,在齐玄素的对面放了两把椅子,分别坐着两位主事。
柯青青给三人上茶,齐玄素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两位主事则伸手扶了下茶杯,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齐玄素问道:“关于陈剑仇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两位主事对视一眼,风宪堂的主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有所耳闻。”
齐玄素说道:“毕竟是我的秘书,我问了一下北辰堂方面的道友,丹锦副堂主和永言副堂主都没有下过命令,北辰堂总堂方面更是毫不知情。”
风宪堂首席主事哪里还听不明白,赶忙说道:“如此说来,竟然是北辰堂分堂自作主张。”
齐玄素道:“北辰堂分堂的确有独自办案的权力,自然也有调查陈剑仇的权力,自作主张合情合理,这是道门赋予他们的权力。对了,我听说北辰堂的首席主事是位女道友?很有魄力啊,巾帼不让须眉。”
柯青青插口道:“是的,此人叫吴婄蓉,很强势,在婆罗洲很有名,在八代弟子中属于比较年轻的。”
道门重建以来,除了以玄圣为首的初代弟子和部分二代弟子情况特殊,此后道门以二十四年为一代,所以同代弟子的岁数差距很大,齐玄素这些人已经是八代弟子中比较靠后的,而白英琼等人就是比较靠前的,相差二十岁也不稀奇。同理,七代弟子的末尾和八代弟子的头排,可能只差一两年而已。
齐玄素问道:“怎么个强势法?”
紫微堂的首席主事接口说道:“当初大虞国闹巫蛊案,是她一手侦破,所以被提拔为北辰堂分堂的主事,这位吴道友很有特色,有些时候不那么理性,有些情绪化。”
齐玄素打断道:“什么叫情绪化?”
紫微堂的首席主事面露难色,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当然不会认为齐玄素不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摸不准齐玄素的用意。
柯青青代为解释道:“具体来说,就是比较冲动,喜欢跟着情绪走,还需要别人提供一些情绪价值,据说她的下属都比较会‘哄人’。她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也算是前途无量了,在公事上这么拼,就很难兼顾私事,再加上她的性格,我听说她跟道侣的关系不是很好,她的情绪化应该有这方面的原因。”
齐玄素总结道:“情绪价值,这是个西洋人的词语,总结起来就是要别人吹捧,要别人哄着,总之,要别人使自己开心,然后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
柯青青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齐玄素说道:“这可不是做事的正确态度。把自己的个人压力转嫁给下属,这很不好。当然,我要先自我批评一下,我就是因为一些私事,把怒气发泄到了王副府主的身上,听说王副府主还在抱病?我倒是该去看望一下了。”
两位主事眼观鼻鼻观心,谁也没说话。
柯青青道:“是王副府主骂人在先,怪不得首席。”
“好了,我的事情先不去说,继续说这位吴道友。”齐玄素说道,“你刚才说吴道友还不到四十岁,那也的确很厉害了。”
柯青青小声道:“真要那么厉害,怎么弄得婆罗洲乌烟瘴气?西洋人煽动骚乱的时候没见她出来,古仙们密谋降世的时候也没见她出来,对付自己人,倒是一把好手。”
风宪堂的首席主事是个心思玲珑之人,已然明白了几分,所以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接口道:“正是内战内行,因为精力都用在了研究、调查自己人上面,也必然会外战外行,毕竟没时间去调查研究外人了嘛。”
柯青青玩笑道:“周主事所言极是。有些人,就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真该好好查查他们,是不是居心叵测,整天搞窝里斗。”
有些话,齐玄素是不合适说的,他只能隐晦地传达一个态度,让底下的人领会,这可以看作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万允万当,不如一默。任何一句话,你不说出来便是那句话的主人,你说了出来,便是那句话的奴隶。
秘书则没有这么多顾忌,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口无遮拦”一点,人微言轻,也可以看作是“童言无忌”,起到嘴巴的作用。
紫微堂首席主事也是宦海浮沉多年,哪里不明白这里面的玄妙,不由感慨,难怪齐首席年纪轻轻就异军突起,有靠山有背景是其一,有能力有功劳是其二,关键一点,他天生就是干这个料,分明是一个初入权力场的新手,却能无师自通,这样的手段,这样的老练,只怕是道门三秀比不了的。
许多道理,他混了几十年,才渐渐明白过来。
风宪堂首席主事不比紫微堂首席主事差多少,同样是人精,他是会看风向的,也是会听话外之音的,当即表态道:“柯主事说得对,是该查一查了,西洋人搞事情,邪教妖人搞事情,结果北辰堂分堂屁都不放一个,我看是有渎职之嫌。”
齐玄素语气平静道:“这些事情,你们去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自有章程法度可依,我要把精力放在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股东大会重组上面。”
风宪堂首席主事应了一声。
他是二十年的老刑名了,自然知道章程是什么样的,不会露出把柄给人拿着。
柯青青退了出去,让人准备夜宵。
两位主事都明白,这是给予共同进餐的待遇,虽然夜宵不那么正式,但无疑是一种暗示。进一步来说,这是把他们当做自己人看待。
很快,夜宵送上来了,只是普通的汤面而已,的确算不得什么。不过两位主事什么没吃过?谁也不是冲着汤面来的,关键还是看汤面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齐玄素并不打算遵守这个规矩,他一边吃面,一边说道:“我记得,有关陈剑仇的事情已经上报紫微堂总堂了。”
紫微堂首席主事赶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是的,因为涉及到两位仙人级别的古仙降世,所以直接就是顶格的‘天字功’,掌堂真人还点名表扬了,只可惜他不是正式道士,许多提拔奖赏暂时还无法落实。”
齐玄素说道:“是,要到大考之后才行。可说到大考,谁也不敢保证陈剑仇一定能考上,如果没有考上,那就一直拖着不落实,终归不好。”
紫微堂首席主事说道:“关于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我想,是不是先给一个同道士出身?”
齐玄素说道:“这个提议好,陈剑仇的案子还没有定性吧?按照道门律法,他是不是有资格被授予同道士出身?”
风宪堂首席主事点头道:“是的,按照道门律法,他的确有资格。”
齐玄素用手中的筷子虚点了一下:“既然他有这个资格,那么我们不能寒了人心,不能让人说我们赏罚不明,否则以后谁还肯为道门出力?”
紫微堂首席主事正色道:“我立刻就给玉京紫微堂总堂去函,请求授予陈道友四品同道士出身。”
齐玄素道:“我也会跟紫微堂的道友打个招呼,让他们尽快落实。”
紫微堂首席主事笑道:“首席是我们紫微堂出身,这可是娘家,都是同僚,算不得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