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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章 出云国

    临走之前,齐玄素还专门寻找过飞舟的龙珠,只要龙珠还在,事后由天机堂重建一艘飞舟并非难事,不过一无所获,可能是被八岐大蛇给吞掉了。

    在找人的过程中,不时可以感受到巨大的震动,似乎是荒兽行走于地面,这应是八岐大蛇制造出的声响,这让齐玄素格外紧张,好在它并没有往这边来。寻人结束之后,齐玄素立刻带领几人朝着震动相反的方向行去,一直走了二百余里,震动才渐不可闻。

    齐玄素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这是一条比较稳定的航线,已经有飞舟往返数次,怎么会遇到八岐大蛇?道门在规划路线的时候,会有意避开这些危险之地,要么是有人把八岐大蛇引诱到了此地,要么就是操纵飞舟之人有问题。

    不过现在不是查证这个的时候,关键还是尽快寻找道门大军所在。

    齐玄素一共救了五个人,除了最开始韩永丰之外,其余四人分别是祠祭堂的李命山、化生堂的陆玉婷、天机堂的唐永水,以及天罡‎‎‏‎‏‎‏‎​‏​‏‎‏‏堂的钱大仁。

    几人都是主事一级,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修为低的根本承受不住,当场就死了,能够侥幸活下来的都修为不俗,既然修为不俗,那么职位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这几人被齐玄素灌注神力,已经有了基本的活动能力,可惜没有巫祝,齐玄素这种半路出家的巫祝只能硬灌神力,换成道门培养出来的巫祝,其实是有许多治疗手段的。

    不过化生堂的陆玉婷精通医理,又从飞舟残骸中找了不少丹药,毕竟是战时,一应疗伤丹药倒也齐全,分门别类之后,已经分给众人服用了。

    祠祭堂的李命山,精通倭话,这对于人生地不熟的几人而言,很有用处。其实齐玄素在上宫进修的时候,也被要求学一门他国语言,齐玄素最后选择了西方的卢恩语,一则是他跟亚瑟学过一点,算是有些基础,二则是他也看出来了,真正能与道门分庭抗礼的还是西方,这种语言的用处更大。

    至于唐永水和钱大仁,暂时没什么用处,不过两人分别是全真道和正一道出身,先天就对齐玄素亲近,尤其是钱大仁,他是天罡堂出身,这要细细论起来,总能扯上一二关系。

    暂时离开险境之后,齐玄素召集几人进行了一次临时议事,主要就是讨论归营的问题。

    几人对于当下的处境十分忧虑,表示愿意听从齐玄素的安排。

    齐玄素身上还有一份详细的凤麟洲地图不假,可先前的大雾漫天,让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在什么地方。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确定自己到底在哪里,然后才能制定归营的路线。要确定自己所处方位,倒也简单,找个有人烟的地方,一问便知。

    这也涉及一个问题,虽说中原人和凤麟洲人的体貌特征相差不大,不至于像西洋人那样一眼就能看出不同,可终究是细节上多有不同,他们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长年养成的道士气态也装不了平民百姓,身上的法衣鹤氅更是一看就知道是道门中人。

    就算他们肯换衣裳,凤麟洲的成年男子喜欢剃成月代头,也就是半秃,只留下后面的头发,他们总不能把发髻给剪了,且不说儒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一套,这对道门中人来说无疑是种耻辱,绝不可行,所以区分起来也不难。

    如今凤麟洲的形势十分复杂,认可凤麟洲朝廷的,就会对道门友善一些,认可地方藩主的,就对道门十分敌视,未必肯配合。

    道门在开战之前一再重申规矩,道门是文明之师,正面战场上怎么打都可以,私下里不许掠夺财物、淫他人妻女、胡乱杀人放火,若有人违反,一经发现,军法处置。

    现在只能希望他们落在了凤麟洲朝廷的势力范围之内。

    又走了大概三百里之后,已经离开了山区,来到较为开阔的平原地带,他们仍旧没有看到人烟,不过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伙浪人。

    这伙浪人一看到几人的道士装扮,二话不说便拔出刀来。

    浪人们所用‎‎‏‎‏‎‏‎​‏​‏‎‏‏之刀,与横刀略有几分相似,不过更长,而且倭寇们刀剑不分,分明是用刀,却偏要说是剑。

    情况已经十分分明,这里应该是地方藩主的地盘。

    几名属下死里逃生,有伤在身,齐玄素只好亲自出手。

    平心而论,这几名浪人有些本事,按照道门的境界划分,领头的能有昆仑阶段,还有几个手持火铳的,只可惜遇到了齐玄素这个天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齐玄素一个个拍碎了脑袋。

    只剩下一个头领,被齐玄素捏住脖子,手中长长的野太刀落地,动弹不得。

    齐玄素本想用“乱神”,不过中了“乱神”之人本就浑浑噩噩,只能执行些简单指令,未必就能问出想知道的东西,于是招手让陆玉婷过来。

    陆玉婷是个方士,能活下来多亏了她有一件护身宝物。体魄上的伤势,对于方士影响不大。

    齐玄素吩咐道:“他本就是个该死之人,不必顾忌,直接用搜魂之法。”

    这要是中原大地,搜魂之法是禁忌之法,等闲不可使用,可放在凤麟洲就不必那么讲究了,关键这些浪人连百姓都不是,再加上他们敢主动拔刀袭击道门道士,半点也不冤枉。

    陆玉婷没有犹豫,直接伸手按在此人的天灵之上,开始运转法力。

    片刻后,陆玉婷收回手掌,向齐玄素禀报道:“副堂主,我们如今在出云国的出云郡。”

    “八岐大蛇出没之地,果然是出云国。”齐玄素并不是很意外,取出地图展开,这副地图上明确标注了各藩的城池和阵屋,以及凤麟洲朝廷支配的地区,以不同的颜色区分。

    其余几人围到地图跟前,李命山脸色发苦:“整个出云国十郡都没有相府势力,反而是我们距离岛根郡的松江城很近了,只有一水之隔。”

    齐玄素最擅长的就是提前做功课,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跻身练蜕境小脱胎换骨之后,记忆力远胜常人,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在来此之前只用了几天时间就把凤麟洲的历史看了个大概。

    他缓缓道:“松江藩的藩主是堀尾氏、京极氏,及越前松平氏,藩厅是松江城。大玄太平八年,凤麟洲关原之战后,由远江国滨松十二万石大名堀尾吉晴封移出云、隐歧两国,石高二十四万石。初时称为出云富田藩。大玄太平十五年建造松江城及城下町。太平十九年,松江城建成,因为藩主忠晴因没有儿子继承改由京极氏管治。二十二年后,小滨藩藩主京极忠高移封至松江,并加封至二十四万石。虽然道门内部有人叫嚣要三个月荡平凤麟洲,但仅凭我们几个,难以撼动松江藩,还是避开为好。”

    钱大仁一指地图道:“距离最近的相府势力位于丰后国的日田郡,也就是日田城。”

    韩永丰嘿然道:“这凤麟洲没我们的西州大,还分这么多国,一个国的地位差不多相当于我们中原的一个州吧?地盘不大,名堂倒是不小,口气更大,怪不得尺寸之地还弄出个皇帝。”

    齐玄素盯着地图:“我们从出云郡出发,过神门郡,再到饭石郡,经玖珠郡,抵达日田郡,去日田城。注意,在玖珠郡有一处名为森的阵屋。”

    阵屋不是城池,可以为理解为兵营、据点或者关卡。

    陆玉婷提议道:“我们尽量避开城池村落,走荒野山路,这样应该可以省却许多麻烦。”

    齐玄素点头道:“就这么定了,若是遇到小股敌人,一个不留,毁尸灭迹。若是百姓,只要不曾攻击我们,就用些法术手段抹去记忆,留一条性命。我们不是倭寇,不能像倭寇一样不干人事。”

    在隐匿行踪这方面,齐玄素算是半个行家。而且地位高了,他考虑事情的角度也与以前不一样了,要考虑影响,道门一再重申文明,说明道门不是像过去的金帐那样劫掠一番就走,而是要继续统治凤麟洲,不想进一步激化矛盾。杀领主杀武士是一回事,杀普通百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当然,若是普通百姓助纣为虐,自然也不应放过,除恶务尽。

    若是双方实力大体相等,仗肯定不能这么打,不过双方差距巨大的情况下,道门还真就能讲一讲“文明”二字。

    不必齐玄素吩咐,陆玉婷主动来到浪人的尸体前,取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撒了些不知名的液体在尸体上。

    只听得尸体上嗤嗤发声,升起淡淡烟雾,紧接着不住流出黄水,烟雾渐浓,黄水也越流越多,发出又酸又焦的臭气,连衣服也是如此,最后只剩下一地“黄汤”。

    道门也不是所有手段都光明正大,毕竟能造出三大阴物,仅看万师傅的模样,就知道化生堂对于养尸等手段的研究不会少了。陆玉婷是化生堂之人,有这样的物事并不奇怪。

    韩永丰等人又用土将这些黄水掩埋了,至于那些剩下的兵刃,也一并掩埋。这些死物,不会有什么异味,很难被发现。

    丰后国位于出云国的南方,所以一行人改为向南而行。

第四章 风雪迷人眼

    齐玄素是天人,其余几人也都是归真阶段的先天之人,横穿山区并不是什么问题。其实如果没有这些伤员,齐玄素大可以直接飞行,别看数郡之地,凤麟洲毕竟不是中原大地,这里的一个郡远无法与中原的一个府相比,至多就是中原一个县的规模,在御风而行的情况下,齐玄素很快就能抵达日田城。

    进入山区之后,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春寒料峭,仍旧积雪未化。越往深处走,越往高处走,积雪也就越多。到了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时,甚至连个脚印都看不到,举目望去,银装素裹一片,树上地上都是厚厚的积雪。

    到了黄昏时分,竟然起风了。

    冷风凛冽,气寒刺骨,气温也随之骤然下降,滴水凝冰。

    不过对几人的影响不大,齐玄素就不必多说了,天人体魄,寒暑不侵。其他几人虽然没有齐玄素这般境界修为,但身上都穿着鹤氅,这就是道门服饰的好处了,鹤氅本身就是一款对襟广袖长外衣,有些类似于西洋‎​​‎​‏‎‏​‎‏​‏‏‏人的大衣,不过更为宽大,分冬夏两个款式,此时穿得自然都是冬款鹤氅,最是防寒抗风,就算没有大氅,还有修为傍身,也算不得什么了。

    因为是特殊时期,所以一行人不曾歇息,冒着夜色赶路不停。到了大概亥时初的时候,风中有了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再过不多一会儿,竟是下起雪来。

    这场雪来得又快又急,转眼就成了一场暴风雪,本就是深夜,还在深山老林之中,是最容易鬼打墙的地方,又大雪封路,一时间天地间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更辨不得东南西北。

    这几乎是一个天然的迷阵,许多时候,自以为走一条直线,其实是在走一个弯弧,最终就是走一个圆回到原地。

    还是那句话,如果此时齐玄素只有一个人,怎么都好说,最简单就是一飞了事,亦或是暴力破解,齐玄素就是一路砍树也能砍出去。关键是齐玄素带着一票伤员,说是归真阶段的修为不假,可一个个都伤得不轻,体魄最为坚韧的武夫也要两三天才能恢复如初,现在基本就是累赘。

    他没有谪仙人的庆云能载人飞行,就算他有庆云,也带不了这么多人,至多带上一个。他也没有炼气士的传承,若是无量阶段的炼气士,便可真正意义上的呼风唤雨,驱散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应该不难。

    更关键的一点,这里是凤麟洲,且不说那些藩主,只说凤麟洲的鬼神,就要比中原强上太多。

    倒不是说中原的鬼神不济事,而是因为中原的鬼神都被道门镇压了,镇魔井和锁妖塔可不是白建的,如青丘山一脉更是直接归顺了道门,所以很难见到妖、鬼、邪祟之流。可凤麟洲不一样,这里号称八百万鬼神,时常还会闹出百鬼夜行的戏码,妖魔邪祟不计其数。

    这就好比是两片山林,名为中原的山林因为猎人太多,豺狼虎豹都差不多绝迹了,狗熊之流也被关了起来,就留了些傻狍子在外面,甚至许多林子都被砍了,所以十分安全,半夜上山砍柴可能会摔死,却不会被狼叼走。

    名为凤麟洲的山林却因为猎人太少,被“保护”得很好,保留了相当多的原始风光,林子里随处可见凶猛野兽,还有许多从中原山林那边逃过来避难的野兽,成群结队,甚至会明目张胆地主动袭击村庄。

    关于这一点,齐玄素是深有感触的,他刚到凤麟洲,就被绝世大妖八岐大蛇给袭击了。这要放在中原,他被长生仙人袭击的概率都比被大妖袭击的概率大。

    所以齐玄素也不可能一路砍树,闹出太大的动静,真要引来什么东西,他能逃命,这几个伤员怎么办?

    齐玄素停下脚步,转头望去。

    几个炼气士、武夫还好,身为方士的陆玉婷本就体魄孱弱,还有伤势在身,在这种严寒环境下,便有些撑不住了,脸色被冻得煞白。

    齐玄素知道再熬下去,就算冻不死,也要落下点病根。这就是方士的不好了,体魄太弱,可这种大规模战事,偏偏‎​​‎​‏‎‏​‎‏​‏‏‏少不了方士,尤其是集合起来的方士。如果有一个标准的方士营,那么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焚山煮海也不是难事。

    齐玄素叹了口气,说道:“不能再赶路了,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避风雪。”

    他就这么在雪地里站上一夜也没什么问题,可是得为其他人考虑。

    陆玉婷强撑着说道:“副堂主,这雪有古怪。”

    齐玄素怔了一下,问道:“怎么说?”

    陆玉婷道:“这雪太过急骤,也太过‘阴沉’了些。副堂主境界修为太高,雪根本近不了身,所以副堂主也无从感知。可我却是感知得清楚,每当雪花落在我的身上,就有一缕极其细微的阴气悄然渗入体内,按照道理来说,我就算体魄孱弱,那也是相较于炼气士、武夫而言,比起寻常人还是强出许多,不是娇弱千金,不该如此不济事才对。”

    齐玄素撤去护体真气,伸手接了些雪花,拈在指尖细细感受。

    然后他脸色微变,正如陆玉婷所言,雪中的确夹杂有极为细微的阴气,若有若无,武夫们气血旺盛,炼气士们有护体真气,都不容易感知,唯独身为方士的陆玉婷才能感受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果然有些古怪。

    只是还不好判断到底是这片山林的缘故,还是有人在幕后施展手段。

    韩永丰道:“凤麟洲这地界就透着一股邪性。都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凤麟洲这里号称万世一系,可我听说,曾经有过凤麟洲皇帝直接变成了妖怪,好像叫什么‘天狗’,还有凤麟洲皇帝迎娶了一只狐狸精做皇后,皇帝尚且如此,其他地方也可想而知。要我说,什么万世一系,就是一直将亡未亡,要死不死,所以这里的妖孽就层出不穷,一直停不下来。”

    其他人深以为然。

    除了上古时代的帝辛曾经娶九尾天狐为妻,之后的历代皇帝就再未听说有娶妖怪做老婆的事情,更不必说皇帝直接变成妖怪了,这可是要惊动三教的大事。

    至于东皇也迎娶了一只九尾天狐做老婆,可他不是皇帝,更与国运无关,仙人的事情能够一概而论吗?这是美谈佳话。不过玄圣和玄圣夫人双双得道长生,注定难有子嗣,李家传承的重任便落在了东皇的身上,所以很多人怀疑李家人的身上有青丘山狐妖的血脉,李家对此则讳莫如深。

    齐玄素和张月鹿私底下也谈论过这个话题,张家有古仙血脉,李家有狐妖血脉,姚家有大巫血脉,合着有些人生来不仅身份高人一等,这血统也高人一等?张月鹿当时说了一句很豪气的玩笑话语:“那我们两个没有血统的普通人就把这些有血统的踩在脚底,拿他们当踏脚石,仙佛巫妖宁有种乎?”

    钱大仁笑道:“正好,我们道门这次就把它彻底打死,给个痛快,顺带也把这些妖魔邪祟给一气荡平,还凤麟洲一个朗朗乾坤。”

    李命山道:“还应该在这里建几座镇妖塔,肯定姚满为患。”

    “你们说会不会有漂‎​​‎​‏‎‏​‎‏​‏‏‏亮女妖?都说八百万鬼神,总不能都是青面獠牙的货色吧?那也太扫兴了。”唐永水用一种男人们心照不宣的语气说道,“我听说有一种妖怪叫‘不知火’,会在海面上跳舞呢。”

    “我怎么听说‘不知火’是个姓呢?”

    “我听说是一把魔刀的名字。”

    “凤麟洲这边毕竟是蛮夷之地,没有文化,就这么几个词,来回地用,既是姓,也是刀,还是妖。肯定是个女妖,”

    “那肯定很漂亮吧,我还听说还有叫雪女的妖怪,这一冰一火两重天……”

    陆玉婷作为女子听不下去了:“你们几个差不多得了啊,还有点道士的样子吗?”

    几个聊得兴起的男人轻咳几声,掩饰尴尬:“我们就随口一说。”

    齐玄素打断了几人的谈话:“这些话以后再叙,当下还是找个地方躲避风雪。”

    说罢,齐玄素双掌一推,生出一道三尺气墙,挡在众人面前,虽然不能完全遮蔽风雪,但总好过无遮无拦。

    然后齐玄素纵身一跃,飞上天空,运转“通明法眼”和“望气术”,俯瞰这片山林。

    这一看,齐玄素还真看出些门道,这片山林的确透着古怪,他好歹走南闯北之人,见过的山水也不少了,就连北邙山也去过,可北邙山足足有三十二峰,其中所隐藏的各种陵寝,上到帝王,下到公侯,无不是大墓,又何止三百二十座,再加上古阁皂道的推波助澜,这才造就了北邙山的阴气漫天。可这里至多就是一座山头,远不能与北邙山的三十二峰相比,也没有阴气森森的荒冢坟茔,哪来这么多阴气?

    齐玄素又取出七娘给的罗盘,虽然这个罗盘主要是用来寻找“玄玉”,但也有正常罗盘的作用。只见罗盘指针旋转不停,根本停不下来,这让齐玄素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走大路呢,就算遇到什么浪人、足轻、旗本,也好过跟一座古怪的大山斗智斗勇。

第五章 山和雪

    忽然之间,齐玄素发现在目光穷尽之处,依稀有一点光亮,若隐若现,稍不留神,就要被遗漏过去。

    齐玄素沉吟片刻,还是记住了光亮所在的大概方向,然后降下身形,将情况与其他几人大概说了,然后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也只好过去看一看了。”

    几人都没有异议。

    齐玄素只穿了“幽逸云衣”,没有穿鹤氅,所以取出自己的鹤氅给陆玉婷披上,然后推着气墙走在最前面。

    陆玉婷是队伍中唯一的女子,战力最弱,不过是最博学之人,她裹紧了身上的鹤氅,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在我们中原大地,已经很少有山神河伯之流,可据我所知,凤麟洲的山神极多,说是山神,其实都不是什么正统神灵,鸠占鹊巢的邪神偏多一些。论境界修为,也不是真正的仙人,无法与我们中原的古仙们相提并论,甚至连伪仙都不是,其本质上就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

    “这些山神会提出各种古怪要求,诸如献祭孩童女子此类,只是凤麟洲这里的百姓早已习惯了层出不穷的怪异荒诞之事,这里不仅是刀剑不分,其实也是神鬼不分,认鬼作神。我们中原百姓遇到这种事情大多会找道士做法事除妖,愚昧之人当然有,终究是少数。可凤麟洲的百姓却是反了过来,大多会选择供奉山神。这些所谓的山神反而能得到一些香火愿力,逐渐从鸠占鹊巢的邪神转变为在此安家长住的正神,与这片地域初步融合。”

    “简单一句话,这些山神在自己的地盘会有极大的地利加持,发挥出远超自己境界修为的实力。”

    齐玄素听得很认真,头也不回地说道:“如果是山神作祟,能够呼唤风雪,那么大概就相当于无量阶段的炼气士。”

    几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那可是无量阶段啊,道门三秀中除了张月鹿之外,还没人能跻身无量阶段。

    别说他们现在都是伤号,就是完好如初,那也是斗不过无量阶段的天人。

    不过齐玄素接着就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没什么好怕的,一个野神而已,空有境界修为,却没有我们道门的法门和神通,更不必说我们还有宝物、半仙物。”

    几人立时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在他们听来,就是齐玄素暗示自己有一件半仙物。

    人的力量远不如虎豹,为何能猎杀虎豹?还不是因为人会用武器?

    一个天人手持半仙物越境而战并非什么难事。

    这也让几人又开始思考一个老调重弹的问题,都说这位齐副堂主背景通天,不然不能这个年纪就身居高位,半仙物无疑坐实了这个说法,可到底是怎样的背景,又说不出来。肯定不是李家,也不是张家,如果他是张家人,就没法与张月鹿结为道侣。数来数去,能有半仙物这样的手笔,似乎只剩下一个姚家了。

    齐玄素的半仙物当然不是姚家送的,不过他的许多资源还真就是来自姚家,这也算是歪打正着。

    齐玄素凭借天人修为,推着三尺气墙走了将近二十里,那点灯火也越来越明亮,就连其他几人也看到了。其实还是齐玄素的底蕴浅了,学得神通少了,若是有谪仙人的“五气烟罗”,不仅展开后能将几人全部笼罩其中,还能随着齐玄素移动而移动,远比齐玄素的办法省力,效果还好。

    可惜齐玄素不会。

    几人终于来到了光亮所在之处,竟是一座木板房,昏黄的光芒从窗户中透出来,让人看着就觉得温暖。

    荒山野岭,深夜风雪,突然出现一座孤零零的屋舍,别说齐玄素这种老江湖,就是花圃道士,也会觉得不对劲。

    齐玄素散去气墙,回头看了眼陆玉婷。

    陆玉婷毕竟不是陆玉书,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走路都有点费劲。

    事情总要面对,问题总要解决。

    齐玄素示意几人止步,只叫上李命山上前叫门。

    原因很简单,齐玄素不会说倭话,也不会“他心通”。

    齐玄素轻轻敲门。

    片刻后,门开了,门后竟是个女子。

    这个女子一身白衣,并非普通和服,有些类似于羽织,又有些类似于白无垢。

    羽织疑似抄袭中原的鹤氅,细节上有几分相似,又不完全相同。

    白无垢则是嫁衣,顾名思义,以白色调为主,地位类似于中原的霞帔,不过没有凤冠,只有角隐,藏起犄角的意思,乍一看去,类似戴着一个大号兜帽。

    这女子的服饰奇怪,不过长得极美,在齐玄素看来,李青奴也不过如此了。

    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

    女子一身雪白素服,遮不住婀娜身段,戴着雪白兜帽,细长柳眉,一头青丝如瀑,对比鲜明;一双长眸如盈盈秋水,脸色雪白,晶莹剔透,就如这白雪一般,整个人都是黑白分明的。唯有嘴唇一点淡淡朱红,画龙点睛。

    眼前女子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

    她气态冷清,用倭语问了一句话。

    齐玄素听不懂,眼神示意李命山上前与女子交流。

    “好一个美人,我就说八百万鬼神肯定有几个好看的,不可能都是青面獠牙的货色。”

    唐永水虽然是在说玩笑话,可语气十分凝重,任谁也能听出他话语里的忌惮。

    深山老林,有阴气的大雪,突然出现个独居的女人。

    他们不是无知村民,他们是见多识广的道士,再看不出有问题就别干了,直接去万象道宫的下宫再学几年。

    其实齐玄素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过去历代王朝征讨婆罗洲,遇到的最大问题不是婆罗洲的军队如何,而是水土不服,那里瘴气横生,常常还没开战,就因病减员过半,这仗根本没法打。

    如今道门镇压凤麟洲,是一样的情况,最大的问题不是那些地方藩主,也不是什么攘道志士,而是被放养了上千年的八百万鬼神。

    一支军队进入深山老林,就算没有遇到敌人,也可能因为环境恶劣而死伤过半。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还没跟地方藩主交手呢,先跟这些妖怪较上劲了。一个不慎,就要被彻底留在此地。

    再者说了,道门镇压鬼神妖魔也不是一朝之间就悉数镇压,而是经过数百年的漫长时间,这八百万鬼神,就算倾尽道门之力,也不可能在三个月之内就悉数剿灭。所以道门从未强求完全彻底地统治凤麟洲,而是扶持关白相府,实行以夷制夷。

    过了一会儿,李命山与女子交流完毕,说道:“她同意我们借宿。”

    齐玄素问道:“这位姑娘姓什么叫什么?”

    李命山道:“蛮夷就是蛮夷,不知教化,普通百姓根本没有姓,只有贵族才有姓,她说她是个乡野村妇,没有姓,叫‘雪’。”

    韩永丰问道:“不是说凤麟洲的娘们都叫什么子吗?如此说来,她不是该叫‘雪子’吗?”

    李命山解释道:“第一,子是男女通用,代表尊敬的意思,这也是跟我们学的,毕竟诸子百家。第二,多半是宫廷中有官位的女子使用的名字才会带个‘子’,比如丰臣关白的妻子。一般平民女子的名字大多很简单,只有平假名而没有我们中原的文字。说起来,我们中原的文字也是只有凤麟洲贵族才能用的。”

    韩永丰感慨道:“照这么说,我们中原的百姓岂不是都成了凤麟洲的贵族?还是不平等,我们大玄朝廷都允许百姓使用明黄色和龙纹了,这里还这么多规矩,是该让我们道门好好改造一番。”

    若是张月鹿在身边,齐玄素多半也会就此事发表些看法,不过在下属面前,齐玄素还是比较注重形象,没有参与讨论,只是说道:“好一个乡野村妇,我们道门的女冠也不过如此了。如果一个乡野村妇都是如此人物,那就不该是我们来平定凤麟洲叛乱,而是凤麟洲鲸吞我们中原了。”

    陆玉婷咳嗽着说道:“不止,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女冠可比不上这位姑娘,无论相貌姿容,还是境界修为。”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说道:“还是先进屋再说吧,你们几个照顾好陆主事。”

    几个男道士纷纷应下。虽然朝廷男人喜欢骂道门男人像乌龟,但在保护女人这种事情上,道门男人也的确比朝廷那边更强一些。

    若不是陆玉婷已经有道侣,他们也不介意背着她的。

    齐玄素走在最前面,几人鱼贯而入,屋内是木制的地板,然后在正中位置挖出一个方格,露出木板下方的泥土,摆放火炉,锅子是用挂在房梁上的绳索吊着,名为吊炉,炉火熊熊,让屋子里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齐玄素看了眼锅内,问道:“姑娘,这是水吧?”

    李命山几乎是同声翻译。

    女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齐玄素又给陆玉婷输送了十刻左右的神力,帮她驱散阴气,然后又问道:“好温暖的火,雪不会融化吗?”

    女子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从吊锅里盛了一碗热水,递到脸色发青的陆玉婷面前。

第六章 雪女

    正当陆玉婷犹豫要不要接的时候,齐玄素先一步接过了这碗水,端在手中,望着明眸皓齿的绝美女子:“多谢姑娘好意,赶了这么远的路,正好喝一碗热水去去寒意。”

    李命山仍是同声翻译。

    女子听完这话,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低眉敛目,跪坐在炉子旁边。

    齐玄素端着热水送到唇边。

    韩永丰、钱大仁几人欲言又止。

    齐玄素没有急着把水送入口中,忽然问道:“姑娘,你就不好奇我们是什么人吗?”

    女子还是没有去看齐玄素,不过不再沉默,用软糯的声音说了一段倭话。

    不必齐玄素吩咐,李命山已经进行了翻译:“她说她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她既不好奇,也不害怕。”

    齐玄素玩笑道:“不会是将死之人吧?”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几名道士都死死盯着这名女子。

    一个看似孤弱的女子,独居深山不‏‎‏‎‏​‎‏‎​‏‏‎‎‏‏说,遇到这么一伙异国人士,也丝毫不惧,要么是天真到不谙世事,要么就是扮猪吃虎,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现在看来,应该是第二种情况才对。

    齐玄素继续说道:“如果是死人,那么凤麟洲人也好,中原人也罢,的确是没什么区别,更没什么好怕的。”

    女子终于望向齐玄素,双眼如一方冰湖,没有半点温度可言。

    齐玄素与女子对视。

    不是他恩将仇报,而是他十分怀疑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就是出自眼前女子之手,她才是幕后的罪魁祸首。

    女子忽然笑了,仿佛春回大地,冰雪消融。

    与此同时,滚滚寒气扑面而来。

    齐玄素将手中热水一泼,热水遇到寒气,立时化作一团冰雾,反朝着齐玄素扑来。

    齐玄素只好再挥袖一挡。

    袖子上立时结上了一层白霜。

    钱大仁和韩永丰反应极快,一左一右架起陆玉婷向后退去,唐永水则是从大袖中取出一把“神龙手铳”,已经上膛,遥遥对准了这名诡异女子。

    李命山对于凤麟洲的各种风俗传说十分了解,大叫道:“倒霉,倒霉,这个女人是雪女!”

    雪女是凤麟洲很有名的妖怪,就连远在中原的道门中人也有所耳闻。

    “雪女出,早归家”是一句凤麟洲民间广为流传的古话。擅长制造冰雪的雪女,又名雪姬,并非八岐大蛇这种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妖物,而是一个族群,妇孺皆知。她们在深山中居住,和人差不多,有着令人惊艳的美丽外表,常常把进入雪山的男子吸引到没人的地方与他接吻,接吻的同时将其完全冰冻起来,取走其灵魂食用。

    雪女在凤麟洲人心中是一种很矛盾的妖怪,她拥有雪白的肌肤、漂亮的外貌、贤惠的性格,却又可以瞬间毫不留情地取人性命,美丽而又恐怖。

    若遭遇雪女,很可能会遭遇一段充满艳情的恐怖经历。

    雪女还会生下孩子,叫雪童子,在凤麟洲认为雪童子就是带来冬天第一场雪的妖怪。常常有人看到雪女带着许多雪童子在雪原上漫游。雪女大多生性冷酷,是山神的属下,掌管冬季的雪。幼年的雪女对人无害,成年的雪女会将其喜爱的男子永远冰冻起来,带回居住的山洞中摆放起来,供其观赏。

    很明显,这是一只成年的雪女。

    按照道门的境界来划分,幼年雪女和雪童子出生降世就有先天之人的修为,成年雪女则是毫无疑问的天人修为,甚至可以达到无量阶段的修为,绝对算是大妖。甚至有些雪女已经不是山神的下属,就是山神本身,可以达到造化阶段的修为。

    雪女这个族群有些类似于狐妖一族,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善的,也有恶的。有修为高的,也有修为低的。

    既有把男人冻成冰雕吃人生魂的雪女,也有嫁给人类生下孩子的雪女,还有雪女抱着婴儿来托付之传说,以及雪夜姑娘求宿,翌朝只剩下一缕白衣,衣中有黄金,诸如此类‏‎‏‎‏​‎‏‎​‏‏‎‎‏‏传说。

    从这一点上来说,雪女也像极了狐妖,有为报恩以身相许的狐妖,也有用幻术骗过往书生汲取阳气的狐妖。

    韩永丰骂道:“老钱,让你丫的乌鸦嘴,说什么不知火和雪女,还一冰一火,冰火两重天,现在好了,不知火没见到,先见到雪女了。说不定咱们都得变雪人冰雕。”

    钱大仁委屈道:“我就随口一说,谁知道说什么就来什么。”

    齐玄素震碎了袖子上的白霜,沉声道:“不必惊慌,你们顾好自己就是,我来降妖。”

    “副堂主神威无敌。”李命山喊了一句,立马扭头向外跑去。

    屋内只剩下齐玄素和雪女。

    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整个屋子已经变成了冰雪世界,寒气逼人。

    齐玄素并不惊慌,毕竟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道门三大副掌教大真人,他见过两位;隐秘结社三大古仙,他见过三个。与五行山“定心猿”比起来,这都是小场面。

    雪女的口中逸散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

    齐玄素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道门之所以来到凤麟洲,是应邀平叛,只是针对那些叛乱的地方藩主,你们这些鬼神只要不横加干涉,我们道门就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停下风雪,放我们离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齐玄素顿了一下,又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对吧?”

    雪女缓缓道:“吃,你们,魂,可以……成为……山神。”

    齐玄素顿时了然道:“明白了,你们这些鬼神也想要进步。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如此说来,那就是没得谈了。”

    话音未落,齐玄素手中已经出现“画龙手铳”,毫不犹豫地直接开铳。

    “龙睛”系列既然可以伤到司命真君,自然也可以伤到雪女。

    一声巨响,巨大的爆炸不仅震碎了周围的冰雪,甚至将整个房子都生生掀飞。

    齐玄素站在原地,任由呼啸的气浪拍打在身上,纹丝不动,身上的“幽逸云衣”猎猎作响,脸庞被爆炸的火光映照得火红一片。

    “龙睛甲七”显然对雪女造成了一定的伤害,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齐玄素可以明显感受到,她的气息弱了几分,然后就听她发出一声尖啸,无数冰锥凭空生出,如飞剑一般朝着齐玄素激射而来。

    齐玄素已然拔出“飞英白”,在“魔刀”的加持下出刀,无一遗漏,将攻向自己的冰锥悉数斩断。

    然后齐玄素顺势欺身而近,手中刀锋直指雪女的雪白咽喉。

    雪女向后飘退,同时周围出现一阵绕身的风雪,化作三面冰盾,围绕她旋转不休,挡下齐玄素的刀锋。

    就在这时,就听李命山喊道:“副堂主,据说只要带着一颗真诚的心,去拥抱雪女,就可以把雪女融化掉了。在雪女融化的地方,她将以人类之躯获得重生。”

    齐玄素学着张月鹿挑了下眉头:“要不你来试试,我可没什么真诚之心,只有一颗‏‎‏‎‏​‎‏‎​‏‏‎‎‏‏冰冷无情的铁石之心。”

    李命山一缩脑袋:“那还是算了,我怕被冻死。”

    齐玄素倒是没说假话,他的心早就被“客栈”刺客给一刀捅穿搅烂,现在只有一颗石头做成的石之心。当然,这也不是主要原因,根本在于张月鹿,他可没兴趣跟异国他乡的妖怪来一段人妖情未了。

    与其慢慢感化,不如一刀杀了。

    齐玄素出招越来越快,只是“飞英白”的神异是附带冰寒之气,对于雪女根本没有作用,齐玄素只能往刀中灌注神力,使得飞英白的刀身上染上了一层金光。

    挥刀之时,金光璀璨。

    既然是参与战事,那么道门肯定会给予一定的物资补充,齐玄素没有要各种“龙睛”和“凤眼”,而是选择了八百刻神力。

    他本就有两千余刻神力,再加上八百刻神力,便是将近三千刻神力,十分宽绰,这才敢如此使用神力。

    在神力的加持下,“飞英白”每次都会在冰盾上留下一道深深痕迹。很快,冰盾上开始出现裂痕。

    下一刻,齐玄素突然出拳。

    “澹台拳意”之“风雷势”。

    一面冰盾被齐玄素生生打碎。

    然后齐玄素顺势出刀。

    刀锋穿过雪女的头颅,也打落了她戴着的“角隐”,使得她的一头青丝倾泻下来,随风飞舞。

    不过雪女远未死去,身上的白无垢疯狂舞动,无数寒气自她体内奔涌而出,借着这个机会,瞬间将已经近身的齐玄素冻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

    这让远远观战的几人大为惊恐。

    难道齐副堂主就这么败了?说好的半仙物呢?说好的道门第四秀呢?不应该啊?

    不过到底是见多识广的陆玉婷沉得住气,说道:“齐副堂主的气息并未消失,现在说胜负,还为时尚早。”

    下一刻,冰雕上出现无数裂痕,裂痕之下则是紫白二色的璀璨光华,将近在咫尺的雪女映照得明暗不定。

第七章 冰舞

    齐玄素用出了法身境,很难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法身,或许可以称之为“太阴紫光法身”,紫色象征着紫光真君,白色象征着太阴真君。

    法身中蕴含的磅礴神力让雪女有了片刻的惊诧,待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齐玄素已经一拳打来。

    齐玄素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所以这一拳狠狠地砸在雪女的面门上,使得她的姣好面庞整个向下凹陷进去。

    风云骤变。

    正在观战的韩永丰忽然感觉脑袋上一疼,下意识地用手去摸了摸头顶,发现是一颗冰雹。

    下冰雹了?

    他抬头望向天空,原本应该是漆黑一片的天空竟然有些泛白,无数白色的雪花从天而落,其中夹杂着细小的冰雹,打在脸上,竟是有轻微的疼痛之感。

    真的下冰雹了。

    片刻之后,所有雪花都变成冰雹从空中落下,使得这处天地不再仅仅是雪的世界,而是冰雪世界。

    齐玄素没有任何动作,这些冰雹‎‎‏‎‏‎‏‎​‏​‏‎‏‏在距离他还有数丈距离时,仿佛遭遇了一道无形的壁障,纷纷消融无形。

    雪女身形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齐玄素的身后,张嘴吹出呼啸的冰寒气息。

    “魔刀”状态下的齐玄没有躲闪,硬顶着寒气一拳打出,使得雪女躲闪不及,只能硬接这一拳,只觉得一股巨力排山倒海而来,直接震碎了她的手臂。

    不过她本就是冰雪所化,很快就重新凝聚出一条新的手臂,就像她的脸很快便复原如初一样,她虽然是人形,但完全不同于人,有弱点,怕火怕热,却没有明显的要害。

    两人近身缠斗在一处,精通“澹台拳意”的齐玄素明显要更胜一筹,及至后来,雪女已经落入下风之中。

    此时观战之人都能看出,雪女落败只是时间问题,正如齐玄素所说,雪女有境界修为不假,却没有道门的各种法门和神通。

    两人交手百余招之后,各自分开向后退去,雪女的身形变得虚幻许多,那身白衣也多有破损,露出雪白的肌肤。

    再看齐玄素,他倒是衣着完整,身上却多了许多白色寒霜,甚至他的头发、眉毛上也结了一层细细的白霜。

    齐玄素震碎白霜,两鬓青丝猛地向后飘拂,身形再度前掠。

    他方才以法身境与雪女相斗,这次改为堂堂正正的武夫拳意。

    只见齐玄素一拳打出,三百六十五尊身神齐齐出拳,血气滚滚,至阳至刚,拳意锁定雪女,让她避无可避。

    雪女毕竟只是野神之流,没有受过道门的系统教育,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化解拳意锁定。

    面对这一拳,雪女只能选择硬抗,身体呈现出晶莹剔透之感,仿若一座冰雕。

    雪女可谓是冰肌玉骨,体魄十分奇异,寻常刀剑难伤。只是被这一拳打实之后,她的脸上、手上、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出现了细微裂痕。

    齐玄素出拳不停,步步紧逼,雪女身上的裂痕不断加深,蔓延四周。齐玄素的最后一拳发如炸雷,如撞天钟,轰然巨响。

    雪女被齐玄素一拳砸飞出去十数丈,气息摇晃。

    齐玄素如影随形,绕至雪女身后,左手抓住她的后颈,看似轻描淡写,却让雪女动弹不得,继而右手一拳劲如崩弓,砸在雪女的后心位置,将她整个人打得炸裂开来,化作无数菱形的冰晶碎片四散激射。

    齐玄素首当其冲,最少有半数冰晶射在了他的身上,只是齐玄素早有防备,已经展开了神道金身,配合武夫体魄,硬是承受下了这一轮冰晶齐射,许多冰晶仅仅是碰撞在他的体魄上,就崩碎成更为细小的碎片,偶有几枚冰晶能够破开层层防御,已经强弩之末,也破不开“幽逸云衣”。

    至于其他几人,早已躲得远远的,而且道门弟子都知道该如何应对火器,第一时间选择趴伏在地,尽可能缩小着弹面积。虽然这些冰晶并非火器,但其原理与火器爆炸后以碎片伤人是一样的。

    “臭娘们死都想拉个垫背的,真是恶‎‎‏‎‏‎‏‎​‏​‏‎‏‏毒到极点了。”韩永丰吐掉不小心吃到嘴里的雪,骂骂咧咧。

    几人纷纷起身,扫掉身上的冰雪。

    在雪女死后,冰雹便停了,雪也停了,天空中逐渐放晴,露出一轮明月。

    那间小屋的残骸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块白茫茫的雪地。

    刚才的一切就好似大梦一场。

    若是普通人见此情景,要么是怀疑见鬼了,要么是怀疑遇到神仙了。只是道门的道士们见多识广,知道这是幻术无以为继,彻底消散了。既然大雪是雪女引来的,那么雪女一死,大雪散去,也在情理之中。

    齐玄素掸了掸衣襟上的碎屑,将一枚类似龙珠的冰晶抓在手中。

    几人来到齐玄素的身旁,望向他手中的冰晶,好奇问道:“副堂主,这是什么?”

    齐玄素道:“是雪女留下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这东西似乎蕴含香火愿力,可以炼化为神力。”

    几人中没有巫祝,对神力并不感兴趣,直接表示让齐玄素恢复消耗。

    齐玄素也不客气,直接汲取了其中的香火愿力,里面似乎还有些未散的意识,不过直接被“长生石之心”吸纳进去,齐玄素都没来得及反应。

    李命山问道:“副堂主,这个雪女是什么境界修为?”

    “鬼神之流不能完全与我们道门的阶段划分对等,这个雪女大概介于逍遥阶段和无量阶段之间,她说把我们吃掉之后,就能成为山神,这才对我们动了歹念。”

    陆玉婷疑惑道:“不是说山神几乎能与造化阶段相提并论吗?这个雪女就算能够成为山神,至多也就是无量阶段。”

    齐玄素道:“我想应该与山的规模有关,越是名山大岳,其山神境界修为也就越高,反之,这种寻常山脉的山神,其境界修为便相当一般。”

    “我在来凤麟洲之前,读过一些有关凤麟洲的典籍,凤麟洲的鬼与我们中原的鬼,定义不同。我们的鬼就是特指三尸所化之鬼,而凤麟洲的鬼又包含了妖怪、妖人、坠入魔道之人等等,十分复杂。我看典籍上记载了一名在凤麟洲十分有名的鬼女,说是鬼,其实应该是妖人之流,叫做铃鹿御前,就是名山铃鹿山的山神,她的修为便十分了不起,多年之前就能媲美伪仙。”

    陆玉婷沉思片刻,说道:“经副堂主提醒,我也想起来了,道门有过记载,在玄圣整合道门之前,世间曾有过一种极为特殊的伪仙,并非依靠自身的修为抵达此等境界,而是通过与某个地域或者洞天合道的方式成为伪仙,这种伪仙不能离开其合道之地,限制极大,性命也与合道之地合为一体,合道之地不灭,此身不灭,合道之地毁去,也会一同死去。这种伪仙便不受三尸的影响,可以长久驻世。由此看来,凤麟洲的山神似乎与这种伪仙十分类似。”

    齐玄素点头赞同道:“陆主事所言不错,若是这个雪女离开了这片山林,应该就是普通天人的层次,可在这片山林之中,她便能勉强触及到无量阶段,呼唤风雪。‎‎‏‎‏‎‏‎​‏​‏‎‏‏只是她还未完全融合这片山林,所以算不得真正的无量阶段,又没有道门神通,这才被我打死。”

    “好了,暂且不谈这些。”齐玄素望向陆玉婷,“陆主事,你的伤势如何了?”

    “雪停了,虽然伤势不会立刻好转,但最起码不会继续恶化下去,又有副堂主灌注的神力,我感觉好多了。”陆玉婷回答道。

    齐玄素点了点头,说道:“此地不宜久留,继续赶路吧,争取在天亮前离开这里。”

    众人齐声应是。

    在战时状态下,不管出身哪个道统、堂口、道府,只认品级。齐玄素身为品级最高之人,就是无可置疑的首领。

    不过名分是一回事,威信又是另外一回事。

    起初的时候,齐玄素只有名分,再加上救命的恩情,现在打死雪女,便是威。

    有多少本事,总不能靠嘴来展示,总要手底下见真章。

    对于这几名主事而言,别管是什么道统出身,都打心底里服气齐玄素。什么三道之争,就算太平道赢了,清微真人做了大掌教,他们得利也不大,所以越是底层,越是对三道之争不以为然。

    不过齐玄素也明白,这些人服气归服气,还远远到不了为他所用的地步,他想要用人,组建自己的班底,关键不是恩,也不是威,而是利,或者说恩、威、利三管齐下,方能在短时间内组建出一个可靠的班底来。

    齐玄素缺的就是利。

    齐玄素毕竟不是张、李、姚三位,没有一个真正的家族在背后作为支撑,他没本钱许诺什么,争夺大掌教希望渺茫,也不可能让人提前投资什么。

    不过现在不同了,一场凤麟洲战事意味着有无数的机会,也就是战功。他不能提拔这些人,却能带着他们建功立业,这就是他的利。

    齐玄素现在有了一个初步的设想,一场凤麟洲战事下来,他不仅要活着,也不仅要立功,还要组建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班底,不再做一个光杆将军。

第八章 三派

    齐玄素等人刚到凤麟洲,就已经领教了八百万鬼神的厉害,不过齐玄素也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道门可以将青丘山一脉收为己用,那么同样可以收编部分鬼神,这也是一种以夷制夷。其中自然有冥顽不化、不可沟通之流,可也有善于变通之辈。

    不能将八百万鬼神笼统地视为敌人,要仔细区分,然后区别对待。

    比如齐玄素先前提到过的铃鹿御前,这位山神就十分擅长与人合作,据说她曾经帮助凤麟洲朝廷讨伐了另一位山神大岳丸,所以形象偏于正面,这显然就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其实这也是道门惯用的决策。当年推行新政,就是先拉拢一派,稳一派,杀一派,只剩下两派。然后再拉一派,杀一派,只剩下一派。最后杀仅剩的一派,那一派已经无力反抗,只能束手待毙。

    当时三大派系,新锐、归附、勋贵。新锐是依靠皇帝宠幸而上位的新锐官员,归附就是降臣,勋贵则是跟随打天下的辽东老人。

    先启用新锐一派与归附一派‎‎‏‎‏‎‏‎​‏​‏‎‏‏相杀,勋贵会因此而兔死狐悲吗?并不会,他们只会觉得皇帝还是向着自己这些辽东老人,那些望风而降之人是死有余辜。所以拉拢的是新锐一派,杀的是归附一派,稳的是勋贵一派。

    在这个过程中,归附一派中反对新政之人,被悉数铲除,其余人不成气候,只剩下新锐和勋贵两派人。新锐是一把刀,他们没有功勋,没有根基,只能紧紧依附皇帝,只有做皇帝的刀才能凸显自己的价值,才能有存在的必要,于是第二阶段,用新锐一派来杀勋贵一派,在这个时候,新锐一派会因为老勋贵一派的死而兔死狐悲吗?他们不会,他们只觉得杀了这些老家伙,就该他们大展拳脚了。

    勋贵一派灭亡之后,就只剩下新锐一派,他们起势于皇权,无法抗衡皇权,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经过如此三步走,消灭了主要反对人物,打散了壁垒森严的派系山头,完成了集权,也顺利推行了新政。

    如今的凤麟洲局势,同样可以如此,拉拢鬼神作为新锐,投降的藩主视作归附,将丰臣相府看作勋贵。

    如此以夷制夷,涤荡凤麟洲的污泥浊水,完成改造。

    接下来的一段行程,没有太多波澜。

    没了风雪阻路之后,就算是一帮伤员,毕竟修为根基摆在那里,走得很快,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终于走出了这片山林。

    在不远处有一块类似界碑的石碑,因为凤麟洲文字中本就夹杂着大量的中原文字,所以很好辨认,上面写着“饭石”二字。

    齐玄素道:“看来我们已经抵达饭石郡的境内。”

    唐永水有些讶异道:“就这么点路程,我们便穿过了两个郡?”

    李命山解释道:“不能把凤麟洲的郡等同于我们的府,应该将其看作中原的一个县。毕竟中原实在是太大了。凤麟洲这还算好的,我听说许多西方小国,也就与我们的府县差不多大。”

    韩永丰嗤笑一声:“蕞尔小国。”

    齐玄素道:“我们尽快穿过饭石郡,不要闹出动静。”“是。”几人齐声应道。

    另一边,清微真人在三天之前就已经驾临秀京。

    没错,道门邸报上用的就是“驾临”二字。

    居高临下的态度一览无余,道门根本不屑于隐藏这种态度。或者说,道门要明确一件事,凤麟洲就应该是藩属国的地位。

    不过凤麟洲朝廷这边也没有隐藏在自己的态度,直接给了清微真人一个下马威。

    在迎接清微真人的宴会上,代表凤麟洲皇帝的使者竟然说:“如今的朝廷已经是一贫如洗,连一桌像样的酒宴都举办不了,这次宴会是皇帝陛下从内库拨款,所以应该感谢皇帝陛下的恩赐。”

    这里的朝廷和皇帝都是指凤麟洲,与大玄朝廷无关。

    许多道门真人闻听此言,都是勃然变色。

    清微真人只说了一句话:“我们都是辟谷之人,不会感谢任何人。”

    说罢,清微真人拂袖离席。

    诸位道门真人排成两列,跟在清微真人的身后依次离开。

    当夜,清微真人在自己的行营召见了凤麟洲朝廷的太政大臣,谈了半个时辰。参与议事的还有东海水师提督军务总兵官、天罡堂首席副堂主、丰臣相府首席老中等人。

    大约在辰时初的时候,以丰臣相府的名义,发出戒严命令,大约有二百余名官员被扣押、软禁,接受审查。

    虽然是以丰臣相府的名义,但所有人都很清楚,真正执行命令的却是灵官和黑衣人。灵官负责抓人,黑衣人负责戒严。

    谁也没有想到局势变化如此之快。

    次日,清微真人离开行营,前往秀京相府,早已潜入秀京的攘道志士于途中刺杀清微真人。

    这些攘道志士境界修为相当不俗,以道门的标准来看,全部都是天人,为首之人更是一名伪仙,且心怀死志。

    此战堪称惨烈,道门阵亡灵官四人、道士一人,重伤灵官、道士十二人,甚至迫使清微真人亲自出手,这些刺客大约没有想到,清微真人作为掌军真人,随身携带了一件仙物,而他本人距离仙人更是只差一线且随时都能迈出这一步。最终,刺客总共十八人,十三人被杀,四人逃走,一人被活捉。

    这次未遂的刺杀迅速激化了秀京的矛盾,清微真人再次以丰臣相府的名义颁布诏令,不再像昨日那般留有余地,下令全城搜捕“尊攘派”,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在三天的时间里,受到拘捕的公卿、大名达百人之众,限定其在规定的时间里交代问题,最后有二十三人被处以极刑,头颅悬于城门之上,与皇室渊源极深的源家势力则被驱逐出秀京。

    上一次被拘捕的只是普通官员,这次则是公卿权贵,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秀京在短时间内恢复了平静。

    随后,清微真人又颁布了第三条诏令,不过相较于前两条,第三天诏令就很有意思了。

    清微真人以丰臣相府的名义,赦免了一众妖人,也就是鬼神之流,又派出三大阴阳师家族中的土御门一族阴阳师作为使者,以凤麟洲朝廷的名义召见以铃鹿御前为首的一众山神。

    所谓阴阳师,起源于中原诸子百家中的阴阳家,懂得观星宿、相人面,还会测方位、知灾异,寻风水,施行祭祀,同时兼顾使用符箓想要降妖除魔,自称为阴阳道,又与天门不同。

    自阴阳师兴盛以来,凤麟洲朝廷就设立了阴阳寮,其地位类似于钦天监,阴阳寮设长官“阴阳头”一人,阴阳博士、天文博士、历法博士各一人,漏刻博士两人及阴阳师六人。其主要职责是负责天文、历法的制订,并判断祥瑞灾异,勘定地相、风水,举行祭仪等,可支配人员计有八十九名。

    如今道门掌控了代表凤麟洲朝廷的丰臣相府,自然也掌握了阴阳寮。再加上道门同样继承了阴阳家的部分学说和观点,对于阴阳师算是有些天然的好感,自然是委以重任。

    另一边,代表了“尊攘派”的天门,处于政治的需要,给阴阳道冠以“淫祠邪教”之名,神道教正式与阴阳道决裂。

    如此种种,也使得以土御门为首的主流阴阳师成为道门可以信任且重‎‎‏‎‏‎‏‎​‏​‏‎‏‏用的势力。

    铃鹿山位于伊势国境内的铃鹿郡,铃鹿郡与河曲郡相邻,在那里有一座大名鼎鼎的城池——神户。

    而在铃鹿郡境内也有一座藩厅城池,名为龟山城。

    这两座城池都是属于地方藩主。

    丰臣相府在伊势境内的势力位于度会郡的山田城,与铃鹿郡之间隔着多気郡、饭高郡、一志郡、安浓郡,这些藩主未必全都打算起兵造反,不过其态度也十分暧昧,土御门能否顺利前往铃鹿山,还是个未知之数。

    就算见到了铃鹿御前,这位素有“立乌帽子”之称的山神是否敢冒着天大的风险离开自己的地盘,前往凶险莫测的秀京面见刚刚开了杀戒的道门真人,同样是个未知之数。

    除了铃鹿御前之外,还有一个相当有名的妖怪,号称大江山之主。

    所谓大江山,并非实指江山,而是一个山名,其主人自称“酒吞童子”,不仅十分古老,而且是百鬼夜行中最为人所熟知的妖怪。

    大江山位于平安京的天田、加佐和与谢三郡的交界处,直接威胁到了皇室。

    这又不得不提凤麟洲的京城,皇室居住在平安京,丰臣相府位于秀京,前者有名无实,后者有实无名,都不能算是正统。

    这次尊王攘道,因为尊王二字,让被架空了上千年的皇室又开始蠢蠢欲动。

    当年的酒吞童子横行一时,严重威胁到了皇室,于是皇室派出源家斩杀了酒吞童子,并砍下酒吞童子的头颅,其所用的太刀安纲也得以命名为“童子切安纲”,并与鬼丸国纲、大典太光世、三日月宗近和数珠丸恒次并称为“天下五剑”。

    酒吞童子死后,茨木童子接替了他的位置,并立志要为酒吞童子复仇。

    茨木童子与酒吞童子的关系传说众多,有说茨木童子是酒吞童子的手下,也有说茨木童子为一名女鬼,是鬼王的妻子。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茨木童子对杀死了酒吞童子的皇室和源家十分敌视。对于道门来说,这就够了,敌人的敌人,可以做暂时的朋友。

第九章 凤麟洲佛门

    凤麟洲的佛门是可以娶妻的,不仅可以娶妻,还可以生子。

    如此一来,凤麟洲佛门便不可避免地家族化,法主的位置从师徒传承转变为父子传承。

    本愿寺是凤鳞州佛门净土真宗本院寺派的本山。净土真宗的创立者是亲鸾圣人,最初所建大谷本愿寺因为佛门内斗被延历寺僧人焚毁,后经历多次战乱迁徙,第八代法主莲如于平京山科建成山科本愿寺,后再次因为佛门内斗,被天台宗联合六角家军队焚毁。

    直到第十代法主证如在摄津国石山建成石山本愿寺。

    本愿寺证如的长子名为显如,也是本愿寺的十一代法主。由于父亲证如早亡,显如在十一岁就继任法主,随后不久就履行了父亲生前为他定下的婚约,娶了左大臣之女。同时积极向朝廷靠拢,被朝廷赐“权僧正”的官位,成为名义上的凤麟洲佛门领袖。

    显如开创了本愿寺最辉煌的一段时期,领导为数众多的“一向一揆”。净土真宗又称一向宗,本愿寺派信徒所发起的一揆之总称。一‎‎‏‎‏‎‏‎​‏​‏‎‏‏向宗门徒素来以强大的向心力、舍命杀敌著称,甚至自成一国,所以本愿寺显如虽是佛门僧人,但也被定位为大名之一。

    显如之后,本愿寺已经传承到第十三代法主,名为品如,是为显如之孙,仍旧担任权僧正之位。

    这次道门抵达秀京,召集诸大臣,身为权僧正的本愿寺品如以各种理由推诿,拒不前往秀京面见天使。

    此天使非彼天使,与西方圣廷没什么关系,而是天朝使者之意。黑衣人们也被称之为天兵。

    凤麟洲佛门的敌意昭然若揭。

    究其原因,不在于中土佛门和西域佛门如何,只是因为凤麟洲佛门选择了另外一边。

    整个凤麟洲朝廷其实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掌握实权的秀京丰臣相府,另一部分是掌握名分的平京皇室势力。

    以本愿寺品如为首的凤麟洲佛门势力并未背叛朝廷,只是背叛了丰臣相府而已,它选择了平京的皇室势力。

    事实上,这次地方藩主叛乱打出的“尊王”旗号,其本质上类似于“清君侧”。不过凤麟洲的形势与中原大不相同,中原从来都是实权的皇帝,清君侧就是针对皇帝本人,可凤麟洲的皇帝一直是被架空的,清君侧还真不是针对皇室。

    这让皇室看到了重掌大权的希望,于是他们屡屡动作,比如这次借助宴会试探道门态度。不少想要火中取栗的野心家也纷纷在皇室的身上投下重注,本愿寺品如只是其中之一。

    几次战前议事,道门着重讨论的一个问题就是,除了已经旗帜鲜明造反的地方藩主之外,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现在,局势逐渐清晰,皇室势力是敌人,除了皇室谋求重掌权力的原因之外,道门废掉凤麟洲皇帝的意图也会迫使皇室势力站在道门的对立面,可道门不能也不屑于妥协。至于谁是朋友,很简单,仰慕天朝的、忠于丰臣相府的、敌视皇室势力和地方藩主的。

    于是清微真人大赦妖人、召见山神。

    这也造就了如今凤麟洲格外复杂的局势,没有战线,甚至没有前线和后方的区分,一国数郡之内,几方势力犬牙交错,六十六个令制国又犬牙交错。

    这不是一盘两军对垒的象棋,而是一盘敌我难分的围棋。

    这也让齐玄素的归营之旅变得格外艰辛。

    一行人在饭石郡没有遇到鬼神拦路,却遭遇了凤麟洲佛门的大队僧兵。

    齐玄素不是个嗜杀之人,可在敌国境内,四面皆敌,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是一招便击飞了僧兵头领的兵刃,接着便是一铳毙命,然后大开杀戒,一人一刀冲入数百僧兵的军阵之中,屠戮近百人,杀得一众僧兵四散溃逃,只是齐玄素终究只有一人,又有一众伤员,不能将这些人全部斩杀,所以暴露行踪也是不可避免之事。

    在这种情况下,齐玄素只能带着伤员们全力赶路,来到了饭石郡和玖珠郡的交界之地。

    几人倒是没有如何惊惧,这些僧兵虽然人多势众,但境界修为十分一般,远不如黑衣人,大多就是后天之人的程度,少有先天之‎‎‏‎‏‎‏‎​‏​‏‎‏‏人,几百人敌不过齐玄素一人,是再正常不过。

    若非有他们这些伤员拖累,齐玄素不愿浪费时间,就是把所有僧兵全部杀掉,也并非什么难事。

    眼看着马上就要进入玖珠郡的境内,众人稍稍放缓了脚步,可以喘一口气。

    陆玉婷轻声道:“在诸多佛门中,唯有中土佛门的风气最好。西域佛门蓄养奴隶,以人皮人骨为法器,不说也罢。凤麟洲佛门同样是堕落不堪,出家的僧人,六根不净,不仅不事生产,而且还不事修行,蓄养僧兵,兼并田地,横征暴敛。又持身不正,骄奢邪淫,娶妻纳妾,父子承继,甚至是龙阳之好,蓄养娈童。”

    这些情况,道门内部自然也是存在的,道门并不否认。不过道门明令禁止此类行为,是完全见不得光的,一旦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立时就身败名裂、万劫不复,重则依律判刑,轻则退隐山林。

    可凤麟洲佛门则是将种种行径摆在桌面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将这些举动视作是门第的象征,是值得夸耀的底蕴。

    以道门之明令禁止,尚且不能完全杜绝此类事情,可想而知,以此为荣的凤麟洲佛门到底堕落到了何等程度。

    韩永丰总结道:“说到底,西域佛门与凤麟洲佛门是半斤八两,都是道门的敌人。”

    “这倒没错,我们道门这次平叛凤麟洲,就是要涤荡这些污泥浊水,再造一个朗朗乾坤。”唐永水表示赞同。

    好与坏,永远是比较出来的。

    陆玉婷口中的“中土佛门最好”,并不意味着中土佛门已经成了地上佛国,真要是地上佛国,也不可能被道门击败拆分,只能说相较于其他几个佛门,中土佛门是最好。

    同理,道门的好总是被对手衬托出来的。

    差距越大,道门的好也就越明显。

    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势力能够超越道门。这让道门的道士们有了极大的自信力。用西方圣典中的话来说,昭昭天命,山巅之城。

    说来也是巧了,玉京屹立于昆仑山巅的玉虚峰上,是名副其实的山巅之城。

    说话间,依稀可见前方有一个不大的村子。

    “副堂主,要不要绕过这个村子?”走在最前面的李命山问道。

    齐玄素道:“不必绕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李命山应了一声。

    此时天色已暗,齐玄素快走几步,与李命山一起来到村中最大的屋舍前,由李命山扬声开口道:“有人吗?”

    片刻后,屋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白发老朽,皱纹满面,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之人,声音嘶哑低沉:“你们是什么人?”

    李命山正要胡诌一个身份,齐玄素抬手制止了他:“照实说就行。往大了说,道门中人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往小了说,我们这个样子除了自欺欺人又能骗得了谁?”

    李命山听齐玄素这么说,便不再坚持,如实道:“我们是来自天朝的道士。”

    老人似乎刚刚看清这伙外来人的衣着打扮,脸上顿时露出惊恐的神情:“‎‎‏‎‏‎‏‎​‏​‏‎‏‏你们、你们……”

    他奋力挥了挥手:“你们快走,快走,不要连累我们。”

    李命山看了齐玄素一眼,等他示下。

    齐玄素打量着老人,说道:“我们天朝道士不滥杀无辜。”

    李命山如实翻译。

    “你们不杀我们,可我们却会因你们而死。藩主已经下令,谁敢暗中协助、收留道士,一律杀无赦。”老人说道。

    齐玄素问道:“老丈是这个村子的长老?”

    老人点了点头。

    齐玄素说道:“我相信,天兵很快就会来到此地,摧毁本地藩主的藩厅,”

    “天兵”二字对于凤麟洲的官吏百姓来说,还是很有分量。

    毕竟道门已经通过丰臣相府统治了凤麟洲将近一百年,“中原天兵一到,逆贼立时飞灰湮灭,从贼作乱之人绝没有好下场”的理念早已是深入人心,所以这些村子的立场都不坚定,如墙头芦苇一般左右摇摆。

    长老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诸位法师需要什么?”

    齐玄素道:“我想知道本郡阵屋的情况。”

    长老又是迟疑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被人看到,恐怕会向藩主禀告,烦请几位进来说话。”

    齐玄素走在前面,其余人跟在齐玄素的身后。

    屋内没什么讲究,就是普通的凤麟洲建筑风格,没有椅子,只能跪坐。

    韩永丰不喜欢跪坐,正要大大咧咧地盘坐,忽然被唐永水拉了一下。

    韩永丰不由看了唐永水一眼。

    唐永水努了努嘴。

    韩永丰顺着望去,就见齐玄素没有坐下的意思,仍旧是站着。

    他立时明白了唐永水的意思,副堂主都没坐下呢,你先坐下是怎么个意思。再者说了,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劲。

    齐玄素望着老人:“现在可以说了。”

    老人诧异问道:“法师……为何不坐下?”

    齐玄素反问道:“有这个必要吗?”

第十章 伊贺忍者

    话音未落,齐玄素直接一拳打向长老。

    长老整个人瞬间塌陷下去,身周荡漾起一层薄薄的烟雾,仿佛漏气一般,然后变成一张穿着衣服的薄薄人皮飘摇落地。

    韩永丰抢步上前,捡起人皮翻看了一下,脸色大变,这并非早已硝制好的皮膜,也不是人造皮革,而是刚刚从人身上整个剥下来的,血肉模糊。

    这也是齐玄素决定出手的原因,他对血腥味道极为敏感。

    便在这时,无数飞针如一蓬烟雨激射而来。

    齐玄素上前一步,双掌一推,一道气墙凭空生出,将这些飞针悉数挡下。

    又有两把倭刀自地下刺出,齐玄素看也不看一眼,单足站立,然后一脚左右踢出,直接将这两把倭刀从中踢断。

    然后他又顺势一脚狠狠踏地,偌大的屋舍轰然一震,脚下地面竟是渗出鲜血来。

    很显然,刚才有人以土遁之术藏于地下偷袭,结果被齐玄素生生震死在下面,连挖坟下葬的工夫都省了。

    以暗器偷袭之人见‎​​‎​‏‎‏​‎‏​‏‏‏齐玄素如此可怖,不敢继续纠缠,一道黑影一闪,已经消失不见。

    齐玄素也不去追,吩咐几人道:“大家四处检查一下,小心机关陷阱。”

    众人应了一声,各自散开。

    韩永丰去了里间,不一会儿便回来禀报道:“副堂主,里面有一具尸体,被整个剥皮了,想来就是这张人皮的主人。”

    说着,他指了指先前那张人皮。

    陆玉婷检查了吊炉上煮着的茶水:“副堂主,这茶里有剧毒。这伙倭寇倒是有些心机,跟我们玩欲擒故纵那一套,先拒绝我们的要求,让我们快走,再不情不愿地答应,使我们放松警惕,下意识地认为他们不会有问题,一个不小心还真要着了他们的道。”

    齐玄素道:“看来他们的时间很仓促,若不是那极为细微的血腥味道,结果如何,还很难说。”

    钱大仁感叹道:“都说倭寇狡猾残忍,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另一边,李命山小心翼翼地捡起一枚飞针,只见这些飞针两头尖锐,与中原的许多暗器并不相同。

    “副堂主,请看。”李命山举起飞针。

    齐玄素问道:“这飞针有什么说法?”

    李命山道:“在凤麟洲,脱手暗器被统称为‘手里剑’。”

    韩永丰嗤笑一声:“倭人还真就是把什么都叫作剑,明明是刀,非要叫剑,现在暗器也成了剑。遍地都是剑,偏偏没有一把真正的剑。”

    李命山接着说道:“这手里剑又分为棒状手里剑和车剑。棒状手里剑有单尖的,俗称飞针,双尖的,名为千本。车剑就是俗话说的忍者镖,中原一般叫流星镖,有多个尖,一般有八方手里剑、六角手里剑、十字手里剑、三角手里剑以及万字型手里剑。”

    齐玄素望着李命山手中的飞针,说道:“如此说来,这就是所谓的千本了。”

    李命山点头道:“棒状手里剑携带轻便,制作简单,但使用起来难度高,需要长久的练习才能使用,技艺的高低直接影响着射程的远近和准度,所以一般人不会使用。”

    齐玄素道:“说白了,这种叫千本的东西有些门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你觉得这些人是什么身份?”

    李命山十分肯定道:“伊贺忍者。”

    齐玄素道:“我听说过忍者,好像是一种专业的密探、斥候、刺客。”

    “没错。在伊贺,有一座名叫‘伊贺四十九院’的寺院,这就是伊贺忍者的起源之地,有三大家族,服部氏、百地氏和藤林氏,被合称为伊贺上忍三家。后来服部氏的离开伊贺,成为足利将军的家臣,百地氏掌握了伊贺实权。”李命山道。

    “最早的伊贺忍者其实也是一方诸侯,在丰臣相府之前,织田氏的势力最为雄厚,甚至丰臣氏也是织田氏的家臣,织田氏的家主自称第六天魔王。当年曾经击败本愿寺的延历寺便是被此人灭去,一向宗的宗主显如将其称作‘佛敌’,织田氏家主由此自称第六天魔王。”

    “织田氏兴盛时曾在神户建造丸山城,准备进攻伊贺,被伊贺忍者击退,并烧毁了丸山城,次年,织田‎​​‎​‏‎‏​‎‏​‏‏‏氏又派遣一万大军攻入伊贺,损失过半,这被称为第一次伊贺忍者之乱。”

    齐玄素打断道:“李主事,你说的这个神户,是不是距离铃鹿山很近的神户?”

    “是,两地只是一郡之隔,都在伊势国的境内。”李命山道。

    齐玄素点了点头,示意李命山继续说下去。

    李命山接着说道:“第一次伊贺忍者之乱的次年,织田氏解决了石山本愿寺的问题,迫使本愿寺显如退让妥协,终于腾出手来,第六天魔王亲率四万大军进攻伊贺,再加上伊贺中有人投诚。最终结果,除了服部家早就离开伊贺之外,另外两家灭亡,只剩下最后的两千余人向织田氏投降。如今的伊贺忍者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势力,而是受雇于诸位藩主大名,有些类似于我们中原的‘客栈’。在丰臣相府的麾下同样有一批忍者,属于服部家族势力。”

    齐玄素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众人自然不能在此地停留,继续上路。

    走不多时,路过一条小河,河上有桥。

    就在几人过河的时候,对岸的密林中暴鸣声迭起,火光烟气四起。

    道门中人对于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有人埋伏在密林之中,以火铳攻击。他们对此见怪不怪,再加上伤势已经恢复许多,纷纷躲避,唐永水更是抽出手铳,趁势还击。

    齐玄素并不闪避,任由弹丸落在自己身上,俨然就是金刚不坏一般。

    这让齐玄素想起他当初在金陵府遇到了“天廷”的天蓬元帅,“神龙手铳”拿他没有办法,如今的他可要比当初的天蓬元帅强出太多了。

    待到火铳稍歇,齐玄素一抖衣袍,许多弹丸落地。

    几乎同时,水中又跃出十余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朝着齐玄素攻来。

    齐玄素仍是不动,任由这些人的倭刀劈砍在他的身上,不仅伤不得他分毫,反而被震得寸寸碎裂,他顺势出拳,凡是挨上他的一拳,表面看来似乎安然无恙,实际上却被震得五脏俱伤,转眼就倒地身死。

    这便是武夫的见神不坏境,过去齐玄素遇到的高手太多,大多境界修为要高于他,甚至还有辽王这种大高手,所以显得“不坏”二字名不符实,可境界修为不如他的对手遇到了他,方才明白面对见神不坏的绝望,真就是金刚不坏之身一般。

    良久,没有火铳声音响起。

    似乎那些埋伏之人也有些绝望。

    这样的对手,本不该是他们来对付的。

    这样的人,应该用炮来攻击,而不是铳。

    事实也的确如此,若非八岐大蛇击毁飞舟,齐玄素等人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们不动,齐玄素反而动了。

    齐玄素身形一闪而逝,没入密林之中。

    片刻之后,密林之中响起火雷爆炸的轰鸣之声和喊杀之声,很快又归于寂静。

    韩永丰、陆玉婷等人赶到密林的时候,除了爆炸留下的痕迹之外,就只剩下齐玄素一人和满体尸体。

    还是伊贺忍者。

    并非齐玄素不关心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只是忍者们肯定不会说,一个“忍”字还是有些说法的,齐玄素懒得费这个工夫。

    他手中提了一支长铳,丢给唐永水:“唐主事,你是天机堂出身,看下这支火铳。”

    唐永水接过火铳,检查了片刻,说道:“结构简陋,类似于火绳铳,弹药是火药和钢丸,所以产生了很浓的烟雾,并非正规军队的火铳,放在我们中原,也就是结寨自保或者山贼土匪的水平。”

    说到这里,唐永水轻轻“咦”了一声:“不过冶炼水平很高,几乎比得上我们天机堂的丙等作坊了。”

    齐玄素来了兴趣,问道:“怎么说?”

    唐永水道:“火铳最重要的部件其实是铳管,只要铳管足够结实,就不会炸膛,只要不会炸膛,就可以增加装药量。装药量越多,威力就越大,射程也就更远。若是材料不过关,又想增大装药量,口径必然要大,为了避免炸膛,就只能增加铳管的长度,以获得更长的弹丸加速时间,或者增加铳管壁的厚度。如此不断叠加下去,铳也就成了炮。这些长铳只是普通长度,用的又是普通火药,却能从密林射到桥上,全赖铳管的强度足够结实,可以大量装填火药。”

    齐玄素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既想要维持铳管的强度,又不想增加铳管的长度和厚度,对于冶炼水平的要求自然极高。再到后来,钢铁已经不能满足铳管的条件。比如齐玄素的“画龙手铳”,体积不大,重量惊人,为了不炸膛,所用的材料已经不是铜铁,说是手铳,其实已经是手炮了。不过正因为材料特殊,所以这种火铳根本无法大规模列装。

    齐玄素从唐永水手中接过火铳,以天人武夫的气力在铳管上捏出一个带着指纹的指印:“这样的冶炼水平不是民间铁匠能有的,这些人背后肯定有大势力支持,你们觉得会是哪方势力?”

    陆玉婷道:“凤麟洲朝廷或者圣廷势力。我们是允许圣廷的商船与凤麟洲通商的,那些商船也可能带来这种技术。”

    齐玄素叹道:“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第十一章 阵屋与作坊

    据说忍者分为三等,分别是下忍、中忍、上忍,这些截杀的忍者应该只是下忍,擅长隐匿身形和使用各种道具,比如易容、下毒、手里剑、火铳等等。

    齐玄素进入密林的时候,其中还埋了许多隐雷,也属于所谓“忍具”的范畴。

    据说在下忍之上的中忍和上忍除了近战的体术之外,还擅长忍术,有些类似于道术,不过本质上都属于神通法术的范畴。

    忍者在本质上有些类似于散人,什么都会一些,什么都不精通。若论近身作战,不如武士之流,若论远程法术,不如阴阳师,唯一的长处便是各种隐身藏匿之法了,是天生的斥候和密探。

    这种地方自然不可能有中忍和上忍,就像凤台县不可能有天人出没一样。天人要么在山清水秀之地避世闲居,要么在繁花锦绣之地安居享乐。发生变故之后,负责坐镇一方的天人得到消息再赶过来需要时间,齐玄素一行人打的就是时间差,赶在天人到来之前,他们先一步离开此地。

    ‏​​‎​‏‎‏‏‎‎​‏‏‎‎过了这条河,就正式进入了玖珠郡的境内,在玖珠郡有一处名为森的阵屋,意味着这里有一位旗本。

    在丰臣氏之前,掌握实权的是将军幕府,旗本则是幕府的基石。

    所谓旗本,本意是主将旗下的近卫武士,有些类似于西方的骑士阶层,介于大贵族和平民之间,领地不满一万石,三千石以上者设阵屋,由自己管理。三千石以下者多委诸代官管理而收取年贡。可担任幕吏,也可拥有陪臣。少数旗本受特殊优遇,可如同大名实行参觐交代,称交代寄合。如今的凤麟洲有旗本四千余人,加上旗本陪臣和御家人,号称“旗本八万骑”。

    从这一点上来说,阵屋有多少有点军屯或者卫所的性质,与旗本一样,同样也是幕府体系的重要基石。

    将军是武家的最高官职,关白是公家的最高官职,丰臣氏之所以选择成为关白而非将军,主要有两点原因。

    第一点,幕府的将军都是依赖庞大且强力的谱代家臣与亲族进行统治,而丰臣氏是平民出身,并无此条件,没有亲族谱代,单凭将军的空头衔很难建立有效的统治。没有显赫的家世,单凭家世无论如何不可能确认世袭武家领袖,只能通过公家提升自己的家格,所以势必不能完全抛弃公家。

    第二点,以武家的出身出任关白,作为皇帝的第一辅佐人总揽公家与武家之顶点,确实是个将公武均纳入自己支配的好主意。而且朝廷权威日趋衰落,丰臣氏以皇帝辅佐人的名义有了振兴朝廷讨伐不臣的大义名分,从朝廷的角度来看,倒不失为一个恢复权威的途径。

    有此两点原因,最终丰臣氏选择成为摄政关白,效仿中原的丞相制度建立了相府,意图实现公武合一。

    不过因为他是武家的出身,所谓相府本质上还是类似将军的幕府,同样有为数众多的旗本。

    玖珠郡这位旗本并不属于相府,而是隶属于出云国的松江藩。

    当齐玄素一行人来到森阵屋的不远处时,看到了一个盘踞在一座丘陵之上,以木质结构为主、砖石结构为辅的寨子,这个寨子的规模很大,以削尖了头的木桩为墙,几乎有了城池的雏形,有滚滚浓烟升起,隔着很远都能看到。

    “是着火了吗?”陆玉婷用随身携带的袖珍千里镜望向寨子。

    天机堂出身的唐永水仅凭肉眼便分辨出了大概,摇头道:“不是失火,是炼铁炉产生的浓烟。”

    其余几人一怔:“不是阵屋吗?怎么成了炼铁作坊?”

    齐玄素道:“这倒是不奇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我们中原,也有许多乡绅卖了祖上的田地去建造大作坊,看来这位旗本倒是挺懂经营之道,与其种田吃不饱饭,倒不如挖矿炼铁。不过如此规模的炼铁作坊,应该不是一个旗本能够支撑的,也不是一个旗本能够独占的,最后他能分到三成利益,就算不错了。”

    “怎么才三成啊?”韩永丰不解道。

    陆玉婷代为回答道:“你们辽东道府每年的收入能全都留下?是不是‏​​‎​‏‎‏‏‎‎​‏‏‎‎要把大头都上缴给玉京?”

    韩永丰立刻懂了:“七成都是上头的。”

    齐玄素道:“情理之中,若是玉京没钱,就养不起这么多的飞舟和灵官,财政、人事大权是不可能放给地方的,前朝末年的割据自立本质上就是地方督抚拥有了财权和人事权。”

    “副堂主,要不要绕过这个地方?”李命山不关心这些,他更关心一行人能否尽快脱离险境。

    齐玄素沉吟了片刻,问道:“唐主事,你说那些忍者所用的火铳,会不会就是出自这个地方?”

    唐永水并不意外,立刻回答道:“不瞒副堂主,我也有这样的怀疑,不过具体是不是,还需要实地看过才能确定。”

    齐玄素道:“道门借丰臣相府统治凤麟洲近百年,也算是深入人心,毕竟当年金帐得国也不过百年而已。你们说,若是我们登门拜访,这位旗本会是什么态度?”

    李命山并不赞成,可又不能直接反对上司的意见,只能委婉说道:“可惜因为那些伊贺忍者的缘故,我们没能事先打探到森阵屋的有关情报,否则就能做到心中有数。”

    齐玄素没有说话,并非借此表示自己的不满,而是陷入到沉思之中。

    若是没有这些伤员,他根本不会征求意见,会选择直接一探究竟,他有足够的把握全身而退。可有了这些伤员,他就要征求意见,并且考虑可能导致的各种后果。

    “你们呢?你们又是什么意见?”齐玄素望向其他人。

    “我觉得可以,到底是我们道门给凤麟洲朝廷的冶炼技术,还是从西方圣廷传来的冶炼技术,在细节上还是有差别的,一看便知。”唐永水第一个表示支持。

    韩永丰道:“老韩这条命是副堂主救的,副堂主怎么说,俺老韩就怎么干。”

    陆玉婷迟疑了片刻,说道:“据我所知,松江藩擅长经营,为增加收入实行专卖制,包括木蜡、人参、棉花及铁。到第五代藩主宣维统治时由田部、樱井及丝原全面负责制铁。其立场也是比较中立的,根据我们道门的分析,松江藩本质上是偏向皇室势力,可丰臣相府毕竟积威已久,有道门背后支持,他又怕相府日后清算,所以一直在骑墙,表面上都不太支持双方,如今还在观望阶段。如果我们只是去见一见这位松江藩的旗本,并不涉及根本利害,那么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韩永丰问道:“陆道友,既然松江藩是中立的,那么先前袭击我们的浪人、僧兵、忍者又是谁派来的?”

    陆玉婷道:“既然是僧兵,自然是凤麟洲佛门的麾下。在我们中原,虽然道门最大,但道门之下还有佛门和儒门,凤麟洲这边,除了神道天门之外,佛门同样不可小觑,更在阴阳道之上。所以各地都有佛门势力,地位超然,等闲大名不敢干涉这些佛门势力,甚至许多大名都是佛门信徒,拥有法名和戒名。上一个敢对佛门动武的‘佛敌’还是有望一统凤麟洲的织田氏家主。”

    “至于我们一开始为什么要走荒僻小径,躲开这‏​​‎​‏‎‏‏‎‎​‏‏‎‎些表面中立的藩主大名还在其次,关键是要躲开无所不在的神道天门势力和凤麟洲佛门势力,现在看来,我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只是遇到了凤麟洲佛门势力,被僧兵和忍者的袭击,并没有遇到神道天门的势力。”

    钱大仁不由叹息一声:“又是佛门,真是阴魂不散,在西域就是跟佛门打,到了凤麟洲,还要跟佛门打。”

    陆玉婷笑道:“你就是到了婆罗洲或者婆娑洲,那里同样有佛门势力。”

    “天底下竟无一尺净土。”钱大仁摇头道。

    齐玄素综合了几人的意见,最后说道:“这里距离日田城已经很近了,就算有中忍或者上忍支援,我们也能很快撤离,那就去看一看。”

    确定了意见,一行人便向阵屋方向行去,刚好遇到了同样要前往阵屋的畜力车队,大约有几十辆,都拉着满满的铁矿石。

    负责赶车之人见到衣着打扮完全不同于凤麟洲人的道门一行人,没有太多的敌意,反而有些敬畏。

    正如齐玄素所说,道门已经间接统治凤麟洲将近一百年,基础深厚。

    道门是藏在丰臣相府之后的太上皇帝,奉行一贯的宗旨,并不直接参与管理民生,也不过分插手政务,只有凤麟洲的商贸被道门牢牢掌握在手中,所以对于相府不满的百姓很多,可真正憎恨道门的百姓却不多。对于许多凤麟洲之人来说,道门其实是财神爷,许多大名受益于道门的贸易,便拥护道门,许多大名不能分一杯羹,眼红道门,便反对道门。这也是尊王攘道爆发却又不彻底的主要原因,都是因为财帛动人心。

    在这次尊王攘道爆发之前,炼铁作坊也是与凤麟洲道府和市舶堂多有来往,只是这次尊王攘道席卷凤麟洲之后,才不怎么来往了。所以这些人对于出现的道门中人并不陌生,只当是来谈生意的。

    为首之人迎上前来,竟然还懂一些中原官话,谄媚道:“几位法师有何贵干?”

    李命山立刻介绍道:“这位是齐高功。”

第十二章 幻姬

    百年时间,足够凤麟洲人弄清楚道门的九品体系了。

    对于外人来说,低品道士一般统称“道长”,四品称“法师”,三品称“高功法师”,简称“高功”,二品称“真人”,一品称“大真人”。只有道门自己人才会互相称呼职务,更显亲近,就好像不是谁都能称呼天师为老爷子一样。

    一开始的时候,这领头的称呼“诸位法师”,更多是客气话,就像平民百姓随便见了个武官就高呼“将军”一样,实际上能被尊称为“将军”的武官怎么也得是总兵官一级,基本不会跟百姓有什么接触。

    同理,他们见到道士就尊称“法师”,也就是奉承一下,可万万没想到,来人不仅是货真价实的法师,还是一位高功法师。

    这个领头的差点没跪下来一个土下座。

    齐玄素制止了此人的大礼:“我们道门不讲究跪拜那一套,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是阵屋的人吗?”

    “回高功的话,小人名叫木下新右卫门,负责给阵屋运‎​​‎​‏‎‏​‎‏​‏‏‏送矿石。”领头之人的回答十分谦卑。

    齐玄素道:“听你这个名字,你是武士?”

    “什么都瞒不过高功。”木下新右卫门赶忙说道,“我曾经给藩主大人做过足轻,所以被藩主大人赐姓木下,后来因为受伤,便被派到这边运送矿石。”

    齐玄素点了点头,并不奇怪。

    虽然凤麟洲的平民百姓没有姓氏,但也有上升途径,那就是跟随大名打仗,只要立下功劳,就可以被主家赐姓成为一个最低级的武士,也就是编外的武士,类似于道门赐下的同道士出身。而上级武士则都是世袭武士,一般是地方上的豪族。

    齐玄素开门见山道:“我要见你们的旗本大人,带路吧。”

    木下新右卫门张了张嘴,想要拒绝,可又没有这个胆量,最终只能选择答应下来,领着齐玄素一行人前往阵屋。

    到了寨子里面,到处都是来往忙碌的做工之人,有男有女。

    这让齐玄素有些惊讶,道门讲究平等不奇怪,必须男女搭配,甚至到了魔怔的地步。可在相对落后的凤麟洲,这就十分少见了。

    在这里,女人和男人一样干活,运送矿石,踩风箱,也不像那些凤麟洲女人一样畏畏缩缩、低眉顺眼,反而是有说有笑,就是与男人有些冲突,也不示弱,显然地位并不低。

    就如同道门的女人们同样会上战场一样。

    尊严和地位不是靠别人施舍来的,也不是嘴上叫出来,必然是以实际行动换取来的,也必然是要适应当下环境的。

    由此延伸出一个问题,若是有人能回到过去,把道门的这一套也搬了过去,去跟古人说,不要种田了,种田没出息,要搞好商贸,要出海,要平等,要用火药不用骑兵,要共商议事,要弃用儒门,要开启民智,要废黜皇帝,哪个朝廷这么搞了,而不是史书里写的那些应该干的事情,国灭身亡指日可待。这就是典型的不适应当下环境。

    陆玉婷身为道门女子,一路看来,不由赞叹道:“这里有一种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感觉。”

    韩永丰道:“要我说,还是人手不够的问题,要是人手够了,怎么会让女人在作坊干活?”

    陆玉婷不乐意了:“女人凭什么不能在作坊中干活,你瞧不起女人?”

    韩永丰摆手道:“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男人的力气比女人大,用男人比用女人顺手,有男人肯定先用男人。你不要说道门的女人如何如何,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像你们一样通过修为抹平男女之间的先天差异。”

    齐玄素没有参与争论,他只是思考一些事情。

    从冶炼技术,到眼前的这一幕,这让他联想到一点,凤麟洲的部分人似乎在有意模仿道门,道门是摸着石头过河,他们便跟在道门后面摸着道门过河。

    道门统治凤麟洲,让凤麟洲处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道门也的确给凤麟洲带来了一定的发展和进步,就像一只狼,它只是狼崽的时候,自然随便拿捏,长大‎​​‎​‏‎‏​‎‏​‏‏‏之后,仍旧可以拿捏,却没那么容易了,到底是福是祸,还很难说。

    就在陆玉婷和韩永丰争论某个宏大命题的时候,位于寨子正中位置的一座宅子中走出两个人,头戴天盖,脖子上裹着袈裟和头陀袋,手上戴着手甲,下半身穿着脚绊,脚上穿着草鞋,手中拿着尺八。

    所谓天盖,类似于桶状或者锅状的筐子,将这种筐子倒扣在脑袋上,再开些缝隙用于视物,就是头戴天盖了。尺八则是类似于箫的管状乐器。

    李命山轻声道:“是虚无僧。”

    齐玄素问道:“什么是虚无僧?”

    李命山解释道:“是凤麟洲佛门的普化宗僧人,又名虚妄僧,不剃度,不住寺院,可以佩戴怀剑和太刀,吹着乐器行走四方。凤麟洲佛门就与朝廷、相府有着理不清的各种联系,而普化宗更是被授予了诸多的特权,能进入普化宗成为虚无僧的人首先就被限定为武士出身,一般的町民是无法出家为僧的。除此之外,普化宗的虚无僧们还被授予了可以自由周游各国的特权,所以许多密探也会打扮成虚无僧的样子游走四方。其总本山位于平京的明暗寺。”

    “好家伙。”韩永丰忍不住道,“这凤麟洲佛门真是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可以吃荤,可以娶妻生子,现在连剃度都省了,真不知道所谓的遁入空门到底空在何处。”

    道门不谈空,只说玄,所以道门领袖被称为玄圣。佛门才是谈空,所以佛门领袖被称为空王。不过韩永丰倒是没提佩刀的事情,毕竟道士背剑也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与此同时,这两名虚无僧也看到了齐玄素等人,下意识地按住腰间佩刀的刀柄。

    不过两人也许是看出了齐玄素的强大,只是戒备忌惮,却没有贸然出手的意思。

    齐玄素看着两人,有些犹豫,要不要将此人拿下。

    如果这两名僧人是效忠相府的虚无僧,那么见到道门的道士不会如此紧张。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声音响起:“来的都是客人,请不要冲突。”

    同样是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

    齐玄素循声望去,从那栋宅子中又走出一个女人,披着羽织,衣着完全是男子打扮,腰间佩戴名为“殿中差”的短刀,手持类似折扇的中启。不过发髻和妆容又是女子打扮,两鬓垂髻,额前是整齐的刘海,仿佛一刀切出,脑后盘发,额头位置佩戴束发用的栉。

    木下新右卫门赶忙过去,向这女子禀报道:“幻姬大人,这是道门的齐高功。”

    女子听到“高功”二字,眼皮微微一跳,再次仔细打量着齐玄素:“如此年轻的高功法师,真是少见。”

    齐玄素问道:“阁下就是本地阵屋的旗本吗?”

    “是我,高功叫我幻姬就好了。”女子如此说道。

    在凤麟洲,第一位获得中原朝廷认可册封的国王就是个女子,所以女子旗本并不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

    齐玄素道:“看在幻姬旗本的面子上‎​​‎​‏‎‏​‎‏​‏‏‏,我可以放他们离去。”

    说罢,齐玄素对两名虚无僧挥了挥袖子:“不管你们能否听懂,半炷香后,如果你们还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么我不保证你们能否活着离开出云国。”

    两名虚无僧略微犹豫之后,迅速离去。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齐玄素再度望向幻姬:“幻姬旗本,我们中原讲究礼尚往来,我给你面子,放过了这两个行踪可疑的虚无僧,你也一定会给我面子,对不对?”

    幻姬只是沉默了片刻时间,随即笑道:“这是自然,幻姬恭迎道门的高功法师,请。”

    齐玄素一行人跟随幻姬来到她的宅子中,里面并不华美,相反还十分朴素,更重要的是竟然有桌椅。

    各自落座之后,幻姬环视众人,说道:“万万没有想到,我这个小小的阵屋,竟然会迎来一位高功法师和四位法师,还是这样年轻的高功,日后有望成为执掌道门的大人物,真是蓬荜生辉。”

    齐玄素道:“看来幻姬旗本很熟悉道门,仅凭我们的衣着服饰,就能大概判断我们的道士品级。”

    幻姬笑了笑:“我的丈夫是一个西洋商人,我曾跟随他周游列国各地,可不是凤麟洲的这些令制国,而是西洋诸国、新大陆、婆罗洲、婆娑洲,以及大玄朝廷的岭南、齐州、江州、辽东等地。在这些地方,要么跟圣廷打交道,要么跟道门打交道,要么就是同时跟圣廷和道门打交道,就是想不熟悉,也很难。”

    齐玄素问道:“怎么不见你的丈夫?”

    幻姬露出悲伤的表情:“他死了。”

    齐玄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抱歉,请节哀。”

    幻姬观察着齐玄素的表情,忽然笑道:“是我杀的。他在海上沾染了太多的恶习,说是商人,更像是残暴的海盗,我无法忍受他的暴虐,趁着他酒醉,刺穿他的心脏,拿走他的财宝,然后返回凤麟洲,用金子贿赂本地的藩主,得到了旗本的身份。”

第十三章 拉拢

    道门的几人都有些讶异,既是讶异于这个女子的狠辣,也是讶异于这个女子的能力。

    茫茫大海,孤身一人,杀人容易,可带着金银返回凤麟洲,又跟本地藩主达成交易,半点也不容易。

    海上的海盗,都是一等一的恶人,茫茫大海更是无法之地,想要在群贼环伺的情况下活着从海上回来,能力和运气缺一不可。哪怕是回到凤麟洲,也不是万事大吉了,不是什么人都能与藩主达成交易的,这些藩主可不是爱惜羽毛的道门,一个相貌姣好的女子带着这么多金银去见他们,就好似是三岁小儿持黄金过闹市,一个不慎,连人带钱都会成为那些大名的囊中物。退一万步来说,将这个女子纳为妾室顺势占据她的黄金总要比封一个旗本划算,可松江藩的藩主没有这么做,不仅封了旗本,还让她掌管这么大的炼铁作坊,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不能将其简单视作一个普通旗本。

    幻姬‏​​‎​‏‎‏‏‎‎​‏‏‎‎放下手中的中启,亲自给几位客人煮茶。

    这座宅子的布局,摒弃了凤麟洲传统的木质地板和吊炉,颇有些中西合璧的意思,中原的桌子,西洋的沙发,倒也不如何突兀。在许多凤麟洲之人看来,也许很怪,不过道门中人却会觉得熟悉,毕竟道门也讲究西学。

    幻姬的煮茶的同时,问道:“不知齐高功此来有何贵干?”

    齐玄素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此来’,如果是来凤麟洲,那我可以回答,我们道门应丰臣相府之邀请前来凤麟洲平叛。”

    “对于我这个小小的旗本来说,这个命题有些过于宏大了。”幻姬笑了笑,“我当然是问齐高功来我这个小小的阵屋有何贵干。”

    “不小。”齐玄素道,“与其说是阵屋,倒不如说是作坊。这样的作坊,几乎赶得上我们天机堂的丙等作坊了。”

    幻姬道:“原来齐高功是冲着我这座炼铁作坊来的。”

    “可以这么说,不过幻姬旗本也不必多虑,我们不是来夺人家产的。”齐玄素抬手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唐永水立刻将那支长铳送上,作为天机堂的主事,他是唯一有须弥物的主事,主要是因为携带大量的火器,这些东西如果不用须弥物储存,而是随身携带,很容易造成一定的意外。

    齐玄素接过长铳放在幻姬的面前。

    幻姬只是看了一眼:“我们不制造火铳。”

    齐玄素道:“制造火铳需要原料,也就是钢铁。我不是天机堂出身,唐主事,你向幻姬旗本说明一下。”

    “是。”唐永水应了一声,然后望向幻姬,“幻姬旗本曾经周游列国,对于火铳自然不会陌生。当弹丸被击发时,因火药爆炸所产生的动力,会推动弹丸通过铳管,最后激射出去。如果弹丸击发时,无法顺利滑出铳管,便会造成所谓的炸膛。其原因很多,例如火铳设计先天不良、铳管粗制滥造、铳管中有足以阻挡弹丸射出的障碍物等等。其中最后一项可以通过日常保养避免,因此清理铳管是火铳维护的重点工作之一。”

    “我着重说下第二点,铳管的生产制造流程,即铳坯在钢铁作坊铸造锻打成棒材,然后送到兵器作坊进行后续加工。兵器作坊收到棒料后切割成段,去除缺陷多的外皮,然后用深孔钻在钢棒中心打出通孔。”

    “简而言之,一根铳管需要钢铁作坊和兵器作坊合作完成,幻姬旗本说你们不制造火铳,这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因为那是兵器作坊的事情,我们先不谈兵器作坊,只谈钢铁作坊。”

    “铳管经常处在高温高压的环境下。这种条件下,对于铳管的结构强度要求很严格。铳管用的铁棒不是普通铁棒,叫做铳管毛坯。制造优质铳坯所需材料是很难搞到的,当年丰臣相府生产的第一批‘种火铳’,所使用的铳坯就是从我们天机堂购买的。”

    “虽然后来我们天机堂在‏​​‎​‏‎‏‏‎‎​‏‏‎‎丰臣相府的要求下传授过相应的冶炼技术,但从未向地方藩主泄露过相关技术,所以我们很好奇,凤麟洲何时有了这种技术。”

    幻姬作为炼铁作坊的坊主,不可能听不明白唐永水的这番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没想到这位法师还是此道行家。”

    说罢,她将一杯茶推到唐永水的面前。

    唐永水看了陆玉婷一眼,在陆玉婷确认茶水中没毒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这把火铳的结构十分简陋,还停留在火绳铳的阶段,可锻造技术却十分惊人,用这样的材料打造火绳铳,多少有些暴殄天物的意思,可见兵器作坊的水平十分低下。”

    “一般而言,有需求才会有进步,都是兵器作坊走在前面的,兵器作坊有了某种新的设计,使火铳威力大增,然后发现铳管无法承受,于是要求钢铁作坊锻造更好的铳坯。就算有所偏差,两者的差距也不会太大,就像一对双生子。可这把火铳就很有意思了,冶炼技术远远超过兵器锻造的技术,所以我们想请幻姬旗本给出一个解释。”

    幻姬道:“齐高功和唐法师何以认定这把火铳是出自我的作坊?”

    齐玄素道:“这把火铳就是我们在饭石郡和玖珠郡交界处得到的,我们刚到出云国不久,这伙人大概率是出云国本地势力。松江藩素来以冶铁炼钢闻名于凤麟洲,火铳肯定是自产,不会从外面购买火铳,更不会专门花费重金从相府买了一批上等的铳坯,然后铸造成这种设计相当一般的火绳铳。”

    幻姬沉默了好久,叹道:“齐高功洞若烛照,幻姬佩服。不错,这些铳胚的确是出自我们的作坊,冶炼技术是我从西洋带回来的,若是没有这样的技术,本地藩主也不会让我掌管这座作坊。至于火铳的有关锻造技术,凤麟洲道府和丰臣相府管控很严,很难得到,除了几个实力雄厚的大名,普通大名还停留在火绳铳的阶段。”齐玄素与陆玉婷对视一眼。

    幻姬的回答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果然是来自于西洋。不过好消息是并非圣廷主动传播,由此看来,圣廷的手还未伸到凤麟洲。

    不过未雨绸缪,如果放任不管,那也是迟早的事情。

    道门不是见不得凤麟洲好,关于农耕民生一类的技术,传到凤麟洲没什么问题,可关系到军国大事,就不可不慎了。凤麟洲一向是狼子野心,在这方面,不可不防。

    齐玄素想了想,说道:“幻姬旗本有这样的技术,仅仅在出云国做一个小小的旗本,不觉得屈才了吗?”

    幻姬目光一闪:“齐高功是要代表道门招揽我吗?”

    齐玄素没有正面回答,话锋一转:“幻姬旗本,那两个虚无僧是什么人?”

    幻姬似乎早就料到齐玄素会有这么一问,没有兜圈子:“每十个虚无僧里就有一个是密探,这两个虚无僧来到我的作坊,自然不是普通虚无‏​​‎​‏‎‏‏‎‎​‏‏‎‎僧那么简单,他们是朝廷的人。”

    齐玄素道:“我们中原大魏王朝的明雍皇帝曾经说过,朝廷不过是几座宫殿,饭还是分锅吃。”

    幻姬听懂了,只得道:“好吧,他们效忠于皇帝陛下,给我带来了皇帝的圣旨。”

    齐玄素问道:“我能看下圣旨吗?”

    幻姬起身去了内间,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块绢帛,有木轴,与中原的圣旨类似。

    齐玄素接过圣旨,竟然看得懂,因为上面九成都是中原文字,开头就是:天佑,保有万世一系,帝祚千载,凤麟国皇帝赦命。正中位置用了大印,字体是大篆,写着“凤鳞国玺”四字。

    齐玄素合上圣旨:“皇帝要封幻姬旗本为子爵?”

    幻姬道:“我听说皇帝陛下有意效仿西洋和中原,设立新的爵位体系,也就是公、侯、伯、子、男。公家的关白和武家的将军都是公爵,关白加上现任摄政关白丰臣家在内,共有六位,号称六摄关家。还有长州、萨摩等大藩的藩主们,九清华家,也都是公爵。其余大名藩主、公卿大臣们一般是侯爵或者伯爵。藩主之下,还有那么多的近臣,什么大老宿老,至于我们这些旗本,能混个男爵就算不错了。”

    齐玄素道:“可皇帝封了你一个子爵,你们的皇帝陛下倒是大方。”

    幻姬笑了笑:“大饼罢了。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去邀买人心,用一个虚名换别人拼命,当然大方。而且在这个爵位体系下,得利最大的还是皇室,从皇帝到亲王,都是他们的。”

    “看来凤麟洲皇帝所图甚大。”陆玉婷轻声道,“如今看来,凤麟洲的局势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皇室势力也是‘居功甚伟’。”

    齐玄素道:“这是自然,所谓‘尊王攘道’,‘尊王’还要在‘攘道’之前。不要忘了,我们的大玄皇帝陛下不能兼任大掌教,凤麟洲的皇帝却兼任了天门的教主。”

第十四章 下闲子

    说到这里,齐玄素自己都愣了一下。

    其实凤麟洲皇帝兼任天门教主这件事本身就是效仿中原皇帝。

    在儒门“当家”的时候,强调天理和天人感应,天为至高之神。

    历代帝王有两个尊号,一个是皇帝,是人间帝王,象征了人;一个是天子,是上天的儿子,象征了天。皇帝代表的是皇权,天子代表的就是神权。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皇帝掌握了“戎”的权力,也就是掌握兵权。天子掌握了“祀”的权力,只有天子才能祭天,寻常百姓只能祭祖、祭神,没听说有谁能祭天的。天子暮年时也会通过让儿子代为祭天的举动来昭示其继承人身份。

    皇帝和天子一体,正因为天子的身份,才能支撑起君为天下人之父的君父纲常,于是象征着无上的地位权力。

    可到了道门“当家”的时候,必须推翻儒门的纲常,建立自己的秩序,虽然道门同样认可天的崇高地位,但不再过分强调天理和天人感应‏​​‎​‏‎‏‏‎‎​‏‏‎‎,所以天子这个身份被事实上废弃了,只剩下皇帝。

    可神权的位置不能空置,于是道门领袖亲自下场,以大掌教的身份代替了天子的作用。

    于是中原就变成了二元制结构,有两个权力核心,互相制约,互相协作,又在一定程度上互相对立。

    在这种情况下,中原皇帝想不想拿回天子的身份呢?

    当然想,做梦都想。

    没了天子身份的皇帝就是个瘸腿皇帝,远远算不上家天下,甚至还有被废黜的危险。

    所以在三道相争的时候,朝廷毫不犹豫地入场了。在全真道和正一道看来,太平道就是引狼入室、与虎谋皮,就算太平道在朝廷的支持下胜了另外两家,最终也要跟皇室斗上一场,太平道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们与朝廷的合作并非没有上限,还是多有保留。

    比如在“定心猿”之战的时候,太平道的确出手了,可又没有全力出手,这大约就是太平道的心态,他们更希望用天子身份为诱饵让朝廷与另外两道斗个两败俱伤。

    其实凤麟洲皇帝是一样的,不过情况刚好反了过来,象征神权的天门教主身份是实的,象征皇权的皇帝身份是虚的。中原皇帝拼命想要拿回天子的神权,凤麟洲皇帝则拼命想要拿回皇帝的皇权。

    不巧,这两样权力都在道门的手中。

    于是凤麟洲皇帝提出了“尊王攘道”。

    往深处想,凤麟洲皇帝已经按捺不住,要动手夺回自己的东西。那么中原的皇帝呢?就算有大国定力,又还能忍耐多久?

    谁也不知道。

    忽然想通了这一点的齐玄素半天没有说话,怔怔出神。

    直到陆玉婷轻轻唤了齐玄素一声,齐玄素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

    陆玉婷微微点头。

    齐玄素再次望向幻姬,道:“不知幻姬旗本是如何想的?”

    幻姬道:“我怎么想,恐怕并不重要。沧海横流,显得是英雄本色,我不是英雄,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沧海一粟,就只能随波逐流。”

    齐玄素道:“话不能这么说,所谓大势,也是一个个人组成的。所谓民心可用,每个人怎么想,都很重要。但也不可否认,大部分人存在从众心理,不乏乌合之众。我认为,幻姬旗本并非乌合之众。”

    幻姬以中启掩嘴笑道:“齐高功真会夸人。”

    她顿了一下,又道:“说实话,这与言语本身并没有太大关系,倒是与齐高功的身份很有关系。换成一个普通少年人,说我不是乌合之众,我会很骄傲地告诉他,我当然不是乌合之众,还用你来说?可换成是齐高功来说,我便受宠若惊了。不过我更想知道,齐玄素这样的大人物,会给我开出怎样的条件呢?请齐高功原谅我的直白,这是在西洋养成的习惯。”

    齐玄素不以为意,说道:“我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也不能给幻姬旗本册封爵位,可如果幻姬旗本愿意真心拥护道门,我可以给幻姬旗本一个同道‏​​‎​‏‎‏‏‎‎​‏‏‎‎士出身。”

    当初齐玄素跟随张月鹿去西域,张月鹿曾经签发了两个同道士出身,一个是五品,一个是九品。转眼之间,齐玄素也有了给别人签发同道士出身的资格,甚至比当时的张月鹿还要名正言顺。

    这也是道门的老手段了,先分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然后就是让朋友越多越好。齐玄素既然遇上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幻姬眼神一亮:“当真?我听说同道士出身都是固定名额,每年由紫微堂确定,而且审批极为严格,宁肯空着作废,也不会胡乱授予。”

    李命山道:“齐高功正是紫微堂的副堂主,能否签发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还能作假骗你不成?”

    齐玄素没有说话,只是取出了他的新箓牒——他的“中极经箓”只能证明他是三品幽逸道士,可具体职务还要看箓牒,所以箓牒需要经常更换。

    幻姬双手接过箓牒,仔细看了,再双手奉还,态度又恭敬许多。

    “齐高功年纪轻轻就是三品幽逸道士,已经是十分难得,没想到齐高功还是出身自九堂之首的紫微堂,当真是前途无量。”

    齐玄素收起箓牒,问道:“幻姬旗本以为如何?”

    幻姬笑道:“一个是画大饼的空名头子爵,一个是货真价实的同道士出身,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这不是幻姬故意吹捧,而是实情。

    就算凤麟洲皇帝拿回了大权,所谓的子爵也只在凤麟洲有用,出了凤麟洲之后,别人可不认这个爵位。可道门的同道士出身就不一样了,只要是道门的势力范围,都会认可道门签发的同道士出身,就是西洋诸国,那里也有道门的道观和道宫,可以凭借同道士出身进入道宫避难和求助。

    幻姬不是个安分的女人,她返回凤麟洲是为了躲避仇家,若有机会,她还是想要继续做自由自在的海商。

    若是做海商,同道士出身的价值就太大了。

    齐玄素道:“幻姬旗本先不要高兴,同样是同道士出身,也分品级,待我返回道门大营,可以立刻办理此事,不过到底是几品的同道士出身,还有待商议。”

    九品道士和四品祭酒道士差距可太大了。

    幻姬哪里有听不明白的,问道:“齐高功最高能签发几品的同道士出身?”

    齐玄素坦然道:“我是三品副堂主,按照规矩,最高可以签发四品同道士出身。以此类推,你想要一品同道士出身,就只能找大掌教签发了。据我所知,近二百年来,签发的一品同道士出身,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幻姬又问道:“不知如何做才能得到四品道士出身?”

    齐玄素反问道:“这座阵屋兼作坊,是你的?还是松江藩的?”

    幻姬回答道:“如果是属于松江藩,那么皇帝陛下又何必将我册封为子爵呢?我的手下有一支百人的火铳队伍,都是新式火铳,占据地利,居高临下,对上藩主的大军,进攻不敢言胜,防守万无一失。再有,在我背‏​​‎​‏‎‏‏‎‎​‏‏‎‎后就是日田城,齐高功不会见死不救吧?”

    齐玄素笑了:“如此最好。”

    其实齐玄素也有一点自己的考量,独当一面的时候,需要一些帮手,尤其是财力雄厚的商人。你想要往上走,必然要有成绩,不可能什么时候都有战事,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体现在其他方面。不管做什么事情,离不开一个“钱”字。就是粉饰太平,同样需要钱。这就需要商贾的助力。就算不是大商贾,也得是一方诸侯的地方实力派。

    就拿帝京道府来说,掌府真人李若水背靠李家,本身就是实力派。次席副府主石冰云则有晋王秦权翊的支持,这才能让两位真人既能保证自己的清廉,又有足够的资源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齐玄素有一种直觉,幻姬能拿到冶炼的丙类技术,不会简单,他今日提拔幻姬,就是当作一个未来的帮手来培养。

    紫微堂的副堂主与掌堂真人看似只差了一级,实际上差了好几级,他不可能一路直升掌堂真人,外放地方也是必然。到那时候,就需要这些帮手了。关于这方面,齐玄素专门请教过七娘和张月鹿,根据两人的分析,他最可能外放的地方有两个,辽东或者岭南,正巧这两个地方都绕不开凤麟洲。

    齐玄素当然也可以用七娘做外援,毕竟七娘有七宝坊的关系,最不缺钱,可七宝坊并不是七娘的一言堂,而且七宝坊的实力太过雄厚,那就成了客大欺主,很不方便。

    帮手也有大小之分,齐玄素不缺少那种大帮手,他更缺少能够按照自己心意去如臂指使的小帮手,比如齐玄素想要建造一个收容孤寡的善堂,可道府这边没有这方面的预算,他不能违规行事,留下把柄,又犯不上因为这种事情去找七宝坊,那么小帮手就是最好的选择,在这个时候揣摩上意,主动站出来出资建一个善堂。

    齐玄素觉得幻姬是个不错的人选。就当是下闲子了,能活最好,不能活也不损失什么。

    人都要两条腿走路,一条腿是走不远的。

第十五章 桂善幸

    “人生五十载,去事恍如梦幻,天下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一名赤裸着上身的男子坐在湖畔旁边,一边清洗伤口,一边喃喃自语。其实以他的境界修为,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地清洗伤口,只是他自小养成了如此习惯,更像是一种无意义的小动作。

    他的佩刀被随手放在一旁,长达三尺三寸,如晾衣杆一般,是一把名刀。

    在凤麟洲,没有半仙物和仙物的说法,所谓妖刀或者名刀,大抵相当于半仙物,神器则相当于仙物。能使用妖刀或者名刀之人,自然不是寻常人等。

    他正是那日在秀京刺杀清微真人的刺客首领。

    刺客总共十八人,皆是天人修为,集合起来,可以横行凤麟洲。结果却是十三人被杀,四人逃走,一人被活捉。

    他就是逃走的四人之一,名叫桂善幸,也是十八人中修为最高之人。

    道门并没有放过他们,派出灵官四处追捕,其中不乏二品灵官。就在前不久,逃走的四人中又有两人被‏‎‏‎‏​‎‏‎​‏‏‎‎‏‏道门发现了踪迹,一人被灵官们用几十把射日长铳攒射打成了筛子,一人选择自杀。

    桂善幸刚才所说的话语出自当年的第六天魔王之口。

    世上有长生之人,却没有长生不灭之人。

    他之所以有如此感慨,正是因为他在清微真人的身上看到了长生之人的影子,他甚至怀疑清微真人就是长生仙人,因为只有长生之人才能让他如此绝望。

    尤其是那把剑。

    每次血光一闪,便有一人倒地。

    他也中了一剑,虽然他没有死,但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了一道贯穿伤口,至今也没有痊愈,就如附骨之疽,挣脱不开,甩脱不掉。

    桂善幸本来是心怀死志,不惜一命换一命,可这一剑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就算他搭上性命,也不能把那位道门的清微真人如何。

    于是他只能违背自己的誓言,选择逃离,留有用之身,待后来之时。

    虽然他不是清微真人的对手,但一心逃命,清微真人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把他置于死地,还真让他逃了出来。

    “谁?”桂善幸猛地握住自己的太刀,转过身来。

    两名身着黑色甲胄的灵官走了出来,甲胄上的复杂符箓表明了两人的身份——二品灵官,地位相当于三品幽逸道士,不过实力却相当于无量阶段。

    桂善幸没有急于拔刀,用中原官话说道:“仅凭你们两人,可不是我的对手。”

    两名二品灵官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手中的等人高大盾。

    桂善幸立时意识到一件事,两名灵官并不奢求胜过他,只是想要拖住他。

    他因为身上的剑伤,实力不复巅峰,最起码下降了一个阶段,想要在短时间内解决两名手持大盾的二品灵官,基本不可能。

    当初道门设计灵官,因为甲胄的缘故,明显是防御高于进攻,至于进攻手段,便用火器弥补。

    若是拖到道门的大队灵官赶到,配合各种专门针对天人的重型火器,他势必要陷入到苦战之中。若是再有道门真人出手,他很有可能会陨落于此。

    想到此处,桂善幸转身就走。

    两名灵官自然不会让他轻易离去,一左一右举盾牌朝着桂善幸撞去。

    在这一瞬间,桂善幸在盾牌上轻描淡写地一踏,稍微借力的同时,整个人如流星一般飞掠出去,转眼便消失不见。

    秘剑飞燕。

    这是日岸新岩流的绝学,桂善幸也是最后一位日岸新岩流的剑豪。

    两名灵官的身形轰然一沉,一直没至膝盖位置。

    片刻后,大队灵官赶到,最低也是四品灵官,手持射日长铳,单独一把射日长铳也许奈何不得天人,可如果上百把射日长铳集合起来,就能将普通天人置于死地。不过这些四品灵官只是负责掩护,真正的杀招还是来自于一众三品灵官。

    不出桂善幸所料,灵官们携带了一门特殊火炮,由四位三品灵官扛在肩上,可以发射形如飞剑的“龙睛甲三”,于是这种火炮又被称为“百步飞剑”,并非是‏‎‏‎‏​‎‏‎​‏‏‎‎‏‏说射程只有百步,而是说百步之内,造化阶段的天人要被重创,无量阶段的天人会当场毙命。

    若是桂善幸与两位二品灵官纠缠,就要领教“龙睛甲三”的威力了,虽然并不致命,但肯定能够让他伤上加伤。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既然一发打不死,那就多来几发,一直到重伤不治为止。反正道门财大气粗,不在乎一点太平钱。什么剑豪不剑豪,既然敢刺杀“道门三储君”之一的清微真人,那就是毋庸置疑的死罪。根据战时条例,一经发现,不必审判,不必逮捕,直接处死。

    灵官们就是为了杀人而来。

    此举看似不讲道理,又何尝不是昭示了参知真人们的滔天权势?同样是伪仙,你没有那层身份,甚至连一对一私斗的资格都没有,参知真人们只要一声令下,就能用道门的势力将同境对手生生压死。

    这也是七娘打定主意让齐玄素回道门发展的原因之一,混江湖是没有大出息的,就算混到了吴光璧等人的位置又如何?还不是要依附道门才能生存下去。

    这样的追杀已经上演过几次,其余几名刺客都没能逃脱道门的手掌心,在逃亡的过程中被道门的搜捕灵官发现、追踪、击杀,第三名刺客已经于昨晚子时,被两发“龙睛甲三”轰杀成一滩烂肉,死得不能再死,只剩下桂善幸这个刺客首领还在逃窜。

    也不能怪灵官们无能,委实是桂善幸的境界修为太高了,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伪仙,若非他被清微真人一剑重伤,修为大损,这些灵官甚至没有追杀他的资格。

    至于清微真人为何不亲自追杀这个凤麟洲剑豪,是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一个孤魂野鬼一般的伪仙,不值得他太过放在心上。

    东华真人曾经说七娘棘手,慈航真人忌惮七娘,绝不是因为七娘的境界修为如何,一个伪仙而已,就连巫罗这样的神仙都被道门重创,还镇压不了一个伪仙吗?主要还是因为七娘出身姚家,是地师的妹妹,还是七宝坊和清平会的高层,人脉极广,能量极大,她真铁了心要做什么事情,是能够撬动道门一角的。

    放在齐玄素的身上,是一样的道理。他若没有这层道门身份,要杀他那可太容易了,大不了“厨子”之流亲自出手,以众击寡。甲等成员“青衫湿”杀得,乙等成员“金错刀”就杀不得了?可齐玄素有这个道门身份,那就不一样了。想要杀他,要么有足够的遮挡,或是借刀杀人,让人查不出来;要么抓住把柄,按住规矩程序将他明正典刑。

    这两者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清微真人此时已经离开秀京,来到武藏国的久良岐郡,这是一个半岛,向外凸出,形成了一方内海,只有一道海峡可供进出。

    在久良岐郡最南边有一个名为金沢的港口,此时已经被道门封锁,成为东海水师的军港。

    除了清微真人之外,凤麟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东海水师提督军务总兵官、代表凤麟洲朝廷的太政大臣、代表丰臣家的首席老中等人也出现在这个港口。

    其他随行人员道士、大玄武官、大名‏‎‏‎‏​‎‏‎​‏‏‎‎‏‏公卿等等,更是人数众多。

    “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就见在海天一线处出现了滚滚浓烟。

    然后便是一艘艘通体金属质地的巍峨巨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由小变大,逐渐清晰,它彻底摒弃了风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高耸的烟囱,以及无论口径还是长度都十分骇人的舰炮。

    铁甲舰!

    随着铁甲舰越来越近,其震撼也越来越大,它是如此雄伟庞大,以至于那些凤麟洲的帆船在它面前便如成年人面前的婴儿一般。

    在场的凤麟洲人发出各种惊叹,大受震撼。

    其中也包括上代关白的幼妹,丰臣千代。

    她身份高贵,被尊称为“公主”,因为兄长的宠溺,她不仅没有嫁人,甚至还进入了凤麟洲道府,成为一名女道士。在兄长暴毙之后,曾经有人打过她的主意,不过因为凤麟洲道府的庇护,都是无功而返。

    丰臣千代深受道门理念的影响,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传统的凤麟洲千金,更像是个道门女冠,平时都是女道士打扮,说中原官话,会背各种道门经典,最崇拜的人是张月鹿。

    因为她的特殊身份,清微真人将其视作丰臣相府与凤麟洲道府友谊的象征,故被特邀至此。

    这是一支完整的舰队。

    很快,最靠前的一艘铁甲舰靠岸。然后就见其“腹部”位置开启一道门户,有城门大小,然后如护城河上的吊桥一般缓缓落下,与码头的栈桥相连。

    丰臣千代踮脚望去。

    然后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在这个火器兴盛的时代,竟然还有骑兵,而且是大队骑兵。

    同样是黑色的甲胄,与灵官的甲胄不同,后者甲胄表面光滑,少有棱角,便于刻录各种符箓。而前者却是刚好相反,处处都是棱角,甚至给人以狰狞之感。

    全身上下没有缝隙,悉数被甲胄包裹。冰冷、深沉的玄黑光泽,让人窒息。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玄甲重骑了。

第十六章 李无垢

    能够成为玄甲重骑之人,无一不是先天之人,否则根本不能支撑起玄甲的骇人重量。

    当年的步人甲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甲叶组成,一般重量达七十斤左右,同时可通过增加甲叶数量来提高防护力,但是重量会进一步上升。在此基础上,弩手甲的重量稍轻,为六十五斤,弓箭手为八十斤,火铳手为八十四斤,但是根据战场情况,可以在短时间内将弓箭手铠甲增至八十四斤,枪手增至一百零五斤。

    这就已经是当时的巅峰了,最高也就是一百零五斤,玄甲却是近十倍之重。

    寻常后天之人,根本担负不起如此重量,会被活活压死。所以只能是先天之人,而且还得是气力最大、体魄最为坚韧的武夫才行,否则就算能承受重量,也无法活动自如。

    所以说黑‏​​‎​‏‎‏‏‎‎​‏‏‎‎衣人中多是武夫,就如道门中多是炼气士一样。

    他们座下的马匹是混血异种,有蛟龙血脉,被称作“龙马”,力大无穷,不仅担负着全身披甲的黑衣人,它们本身也是全身披甲,就连腹部和蹄子都不例外,包括黑衣人本人在内,再加上人甲和马甲的重量,总共将近两千斤,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龙马仍旧能够进行冲锋。

    若是连龙马的重量也全部算上,一骑的重量要超过三千斤,其造价堪称恐怖,不算培养一名合格黑衣人武夫的花销,也不算军饷等费用,仅仅是人马全身甲胄和配套的龙马便要将近两万太平钱,以此类推,十骑要二十万太平钱,百骑要二百万太平钱,千骑便是两千万太平钱。根据度支堂统计,如今道门一年的收入也才一万万太平钱左右,这样一支骑兵,是真正的精锐之师,也是真正拿金山银山堆出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灵官甲胄都没这么贵,毕竟灵官甲胄主要是靠神力加持,最难得的还是神力,而玄甲就是靠自己本身的质量。

    如今大玄朝廷也只有九千骑左右,而且不是一气造出来的,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积累,许多甲胄都是代代传承,很多时候人死了,甲胄也得抢回来。

    不过一分钱一分货,这也造就了玄甲重骑的恐怖战力,结队冲锋便是名副其实的钢铁洪流,寻常江湖势力,或者凤麟洲的骑兵,面对玄甲重骑便是实实在在的乌合之众,一冲就散,真正号称“满万不可敌”。

    这次为了凤麟洲战事,大玄朝廷调集了三千余玄甲重骑,通过铁甲舰运送至凤麟洲。除此之外,还有将近九万黑衣人,会陆续来到凤麟洲,由一位陆路提督军务总兵官统领,号称十万大军。

    道门的飞舟当然纵横无敌,可是灵官数量太少,无法实现有效的地面控制。

    无法控制地面,便也谈不上彻底平叛。

    这就需要大量的地面军队才能完成彻底的平叛。

    一艘铁甲舰只是运送了一千玄甲重骑,足足三艘铁甲舰才将三千玄甲重骑运送完毕。

    三千玄甲重骑列阵,煞气冲天,接受清微真人的检阅。

    在其后又有其他黑衣人,包括神机营。

    丰臣千代不再去看那些玄甲重骑,而是翘首望向已经走上高台的清微真人。

    因为身份的缘故,丰臣千代见过许多大人物,不过在她见过的众‏​​‎​‏‎‏‏‎‎​‏‏‎‎多大人物中,清微真人是看起来最年轻的,也是最英俊的。

    风尘千代当然知道五代大掌教留下的规矩,不允许特立独行,不过有些人天生就显得年轻,四十岁看起来像三十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再加上这些年来世道变化,男子不再强制蓄须,全凭自由。清微真人便没有蓄须,看起来去又年轻几分。

    这还涉及到当年的旧事。李家这个家族很怪,每隔几代就会出现一个惊才绝艳又满身反骨的人物,严格说起来,玄圣就是这么一个人,当年把李家打压得够呛。东皇大概算是半个,天赋很高,反骨不多。

    清微真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他惊才绝艳,却又蔑视家族长辈,不服管教,行事往往出人意料。

    比如李青奴的义母李天月,年轻时就没少被清微真人欺负,只因清微真人看不惯她的行事作风。还有李命煌的义父,也遭过清微真人的“毒手”。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清微真人最大的叛逆之举是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李家辈分,长、有、天、命,他是“有”字辈,只比李长庚低一辈,可他效仿玄圣和东皇,弃用辈分范字,把“有”改为“无”,自称李无垢,取自“至明洞幽,至清无垢”,以此表明志向,所以他给自己改的表字也是“至清”。

    这在当时惹得好些李家族人私下议论,说清微真人改名是跟着长辈分,因为张家是有无字辈的,大致就是对应李家的长字辈。更有出言人讥讽,干脆把姓也改了,改李为张岂不是更好?

    七娘和清微真人、东华真人是同辈之人,都是七代弟子。七娘当时也是个叛逆之人,与清微真人算是一路人,所以两人有过一点交情。七娘评价清微真人,说他是一个拧巴的人,一个喜欢跟自己过不去的人。

    一个出身顶尖家族的人,却想依靠自己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经常会穿着黑衣人的甲胄出入各地,藐视世家子弟。这与齐玄素很像,同样是瞧不起世家子弟,可最后又离不开这些世家的助力,做不到大破大立。

    清微真人在三十岁的时候,终于想通了,收敛自己的脾气和锋芒,选择与家族妥协。在家族的助力下,迅速崛起,最终成为今日的太平道二号人物、金阙次席参知真人。

    虽然清微真人最终还是妥协了,但他身上还是残留了相当多的叛逆痕迹,比如不蓄须就是其中之一,别人都蓄须,他偏就无‏​​‎​‏‎‏‏‎‎​‏‏‎‎须,在诸位参知真人中,也可以算是异类了。

    至于清微真人的姿容,那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诸如英俊潇洒、俊朗不凡、玉树临风、面如冠玉等形容词汇都可以加在他的身上。

    所以仅从风姿而言,清微真人是很让人心折的。对于女子而言,更是如此。

    不过清微真人早已成家立业,也是三位“储君”当中,唯一有道侣之人。不知是否巧合,他在与家族妥协的第二年,就迎娶了秦家的贵女,不知他的巨大转变是否有这方面的原因。

    丰臣千代也如许多个小女子一样,望着正在讲话的清微真人。

    不过她的眼中并非爱慕,而是希望。

    复仇的希望。

    兄长身为摄政关白,却死得不明不白,在她看来,多半就是遭了“尊攘派”的毒手,毕竟那些所谓的攘道志士都敢当街刺杀清微真人,那么他们也一定敢谋害摄政关白。

    虽然她的身份尊贵,但她并没有继承权,想要报仇,只能依赖道门。

    如果要具体到某个人,自然就是身为掌军真人的李无垢。

    只听清微真人朗声道:“群贼妄称‘天威神武’,又云‘尊王攘道’,实乃跳梁小丑。我道门痛凤麟洲之陆沉,愤诸贼之肆虐,应凤麟洲朝廷相府之邀,爰率义旅,镇压元凶,扫平叛乱,再奠新邦,期与更始。凡凤麟洲豪骏,望旆来归。草泽俊杰,闻风斯起。诸叛乱藩主大名之家臣、将吏、士卒反正及降者,不次擢赏,勿有所问。若其弃顺效逆,执迷不悟,天兵既至,诛罚必申,虽欲悔之,晚无及也。”

第十七章 联系

    齐玄素一行人离开幻姬的森阵屋之后,终于是进入到了丰臣相府势力范围所在的丰后国日田郡。

    到了这里,果然就大不一样,最起码感受不到明面上的敌意,无论官吏还是普通平民,都甚是恭敬。

    就这么畅通无阻地来到日田城,城主亲自相迎,得知齐玄素的身份之后,待众人十分恭敬,设下酒宴招待齐高功和诸位法师。

    不过这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日田城有一隶属于凤麟洲道府的道观,里面有驻守道士和“讯符阵”,可以与远在秀京的凤麟洲道府进行联络。

    随着各地局势逐渐紧张,凤麟洲道府还对各地道观进行了升级迭代,设置了一道可以反复使用的子母镜,就是两面等人高的镜子,各地藩城的道观留有子镜,凤麟洲道府的道宫留有母镜,只要双方各自站在镜子前,便可以自如交流,而且经过改进后,子境也可以主动联络母镜,比起“讯符阵”的书信往来更为便捷。

    至于中原为何很少见到子母镜,其实道理很简单‎​​‎​‏‎‏​‎‏​‏‏‏,任何技术革新总是先用于兵事,待到彻底成熟之后,再逐渐推广到其他领域之中。这次凤麟洲战事,子母镜是首次亮相,以前也是没有的。

    驻守在此地的是一名执事道士,无论品级,还是职务,都在齐玄素之下,虽然齐玄素并非凤麟洲道府之人,真要细论起来,他也可以不听从齐玄素的命令,但一般而言,很少有这样的耿直之人,这位执事自然不会违背齐玄素的命令。

    齐玄素要求开启子母镜与行营方面对话,执事道士没有二话,带着齐玄素来到一处地下密室,门前有灵官守卫,灵官和执事道士各自取出一半钥匙,才开启了厚重的石门。

    在这间地下密室中,有一面等人的镜子,并不稀奇。只是齐玄素没有想到镜子与墙等宽,所以几乎整面墙壁都是镜子。

    不是故意设置这么大,而是为了能够反复使用,需要刻画的符箓太多,这才造就了如此大的体积。至于经箓、鱼符为何能把体积压缩,原因也不复杂,同样是刻画符箓之人,境界修为有差别,技艺有差别。

    在镜子之前有一把供人坐下的椅子。

    齐玄素就坐在这把椅子上。

    执事道士转动一个太极形状的圆盘后,轻声禀报道:“齐副堂主,我已经向道府发出请求。具体情况,我也通过‘讯符阵’加以说明。”

    齐玄素点了点头。

    执事道士退了出去。

    片刻后,镜面上荡漾起层层涟漪,如水波一般。

    李长歌的身影出现在另一边:“看到天渊道兄无恙,真是太好了。”

    齐玄素并不觉得意外。

    道门有一个好处,发生战事之后,高层们除了亲自上阵之外,也会让自家子弟前往战场,而不是一味让普通道士或者万象道宫出身的道士们去送死。

    这次凤麟洲战事,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原因,诸如道门占据优势、太平道要把另外两道绑上战车此类,但道门三秀外加一个编外人员齐玄素,全部被派往凤麟洲却是不争的事实。

    不管道门占据多大的优势,战场肯定要比玉京危险得多,齐玄素刚到凤麟洲,就遭遇了八岐大蛇,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为掌军真人的清微真人遭遇了一次刺杀,都是明证。

    天师的孙女、地师的孙女、国师的兄弟,都上了战场,再去动员普通道士,就容易多了。无非是公平二字。

    上下同欲,方能无往不利。

    四人之中,李长歌是第一个到凤麟洲的,与先头队伍一起。齐玄素是第二个到的,张月鹿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姚裴因为伤势,可能要晚一些。

    齐玄素道:“有劳永言道兄挂念。”

    李长歌问道:“天渊道兄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齐玄素将从一路经历大概说了一遍。

    李长歌听完之后,微微皱眉:“航线发生了偏差,按着道理来说,飞舟不应经过出云国才对。”

    齐玄素本就有些试探意味,因为他怀疑是太平道暗中做了手脚。不过李长歌坦然点‎​​‎​‏‎‏​‎‏​‏‏‏破此事,倒是有些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

    李长歌似乎看出了齐玄素的疑虑,转而道:“天渊道兄,你真正返回道门,也就是近两年的事情,对于许多事情感触不深。我一直在道门,也许要比天渊道兄看得更透彻一些。”

    齐玄素道:“愿闻其详。”

    “三道其实也是一个颇为笼统的概念,道门不是铁板一块,三道同样不是。”李长歌道,“天渊道兄大概听过一个说法,论实力,太平道远远不算是三道之首,可为什么太平道异常强势,更在另外两道之上?因为太平道最团结,内斗最少,内耗最小。不知天渊道兄如何看这个说法?”

    齐玄素道:“我比较认可这个说法,正一道就不必多说了,仅仅看张青霄的境遇,便可见一斑。至于全真道,世家林立,各有谋划算计,我也算是见识了一二。倒是太平道,的确没听说过什么内斗。”

    这话已经有交浅言深之嫌,不过所说内容谈不上什么机密,倒也不算犯忌讳。

    李长歌道:“上次帝京之行,天渊道兄大概察觉到了,其实李家也是诸侯林立,不至于内斗,可看别人的笑话、袖手旁观也是常有之事。我想说的是,道门很大,笼统地划分为三道,就像以大江分为江南和江北一样,事实上还有西北、辽东,江南和江北也可以不断细分下去。”

    齐玄素大概明白了。

    李长歌之所以说这么多,只是想要表达一个意思。三道只是江河,下面还有许多支流,支流们去往何处,江河不可能尽知。这件事未必就是太平道干的,太平道当下最紧要的问题是打赢凤麟洲战事,其他都是次要的,都要往后靠。在这种情况下,太平道会极力避免内讧,所以太平道的动机并不大。

    相反,正一道内部的某些人,或者是全真道内部的某些人,反而动机更大。忌惮张月鹿,忌惮姚家的,跟齐玄素有仇的,甚至与七娘有仇的,都有这个动机,而且凤麟洲战场是个绝佳的灭口之地,替罪羊太多,遮掩也太多了,事后可以把罪名扣在凤麟洲本地势力的头上,这些本地势力又注定要被清剿,到时候便是死无对证,亦或是八岐大蛇这种妖物,难道它还会自辩不成?再不济,还有太平道来承担罪名。

    天师、地师对齐玄素表达善意,不意味着正一道、全真道上下所有人就跟齐玄素同心同德了。

    齐玄素早先也有这种怀疑,只是正如李长歌所说,他在道门的根基太浅了,很难去判断是哪方势力所为。

    想要查清事情真相,不是齐玄素能够做到的,少不得要请七娘或者东华真人出手,亦或是张月鹿那边由天师出手,才有几分可能。

    齐玄素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说道:“永言道兄,我这里有五个伤员,分别是祠祭堂的李命山、化生堂的陆玉婷、天罡堂的钱大仁、天机堂的唐永水、辽东道府的韩永丰,永言道兄能否协调行营或者凤麟洲道府,派遣一艘飞舟把他们接回去?”

    “没有问题,我这就安排。”李长歌答应得十分痛快,“飞舟最迟‎​​‎​‏‎‏​‎‏​‏‏‏明天就可以抵达日田城,还请天渊道兄再看护他们一日。”

    “没有问题。”齐玄素点头道。

    李长歌道:“天渊道兄若是还有其他需求,尽可开口。”

    齐玄素道:“暂时没有了,从帝京返回玉京的时候,曾蒙国师召见,国师教诲,一致对外,和衷共济,我深以为然。”

    “那就这样?”李长歌问道。

    “就这样。有事再联系。”齐玄素结束了这次对话。

    子母镜又重新恢复了原本样子,没有李长歌的身影,只照出坐在椅子上的齐玄素。

    齐玄素并不认为他和李长歌的关系正在转向,只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情况,可以勉强理解为,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一旦外敌退去,兄弟们还是要翻脸的。

    再有就是,李长歌是个城府很深的人,永远都是温和有礼,哪怕决定动手杀人,仍旧不会如何疾言厉色,更不会放什么狠话,他和李天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想要通过他的态度来判断他的想法,恐怕很难。

    齐玄素离开此地,将情况与另外几人说了。

    几人都很是欢喜,回到行营,不仅安全了,还有化生堂的临时分堂,可以确保不留隐患。

    齐玄素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可以用“中极经箓”联系到张月鹿了,这意味着张月鹿已经离开位于位于昆仑的玉京,距离东海这边的凤麟洲越来越近。

    前几天的时候,也可联系,不过因为一东一西距离太远,经箓有很大的延迟问题,表现为光幕总是水波荡漾却不呈现人像,若是在中原,一座座道府就相当于一个个“烽燧”,可以不断延长距离,所以大多数时候不存在延迟问题。

    不过鱼符仍旧无法联系七娘,看来鱼符的范围与清平会“五鬼搬运法”的范围是一致的。与距离远近没有太大关系,只要在固定的区域范围之内,无论多远都能联系,出了区域范围,哪怕近在咫尺也不能联系。

    齐玄素展开“中极经箓”,开始联络张月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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