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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七章 琅琊郡王

    男子脸上闪过一抹恼怒和尴尬,不过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张开双手,让两名已经初步遮掩了重要位置的坤道帮他穿衣。

    这种大敌当前还要颐指气使的作派是一般人学不来的,是刻在骨子里的,由此可见,此人出身相当不俗。

    在穿衣的过程中,齐玄素道:“未曾请教阁下尊姓大名,还望不吝见告。”

    男子道:“秦衡德。”

    齐玄素了然道:“果毅循超卓,权衡本自持。原来是宗室中人,我是道门八代弟子,如此算来,我们还是平辈。”

    秦衡德只是干笑一声。

    他听说过齐玄素,也比普通人知道更多内幕。

    齐玄素,万象道宫出身,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野道士,后来加入天罡堂,被张月鹿青眼,从此开始平步青云。道门内部纷争波谲云诡,外人难以一窥全貌,现在只知道齐玄素与裴小楼交好,通过裴小楼的关系,搭上了东华真人裴玄之的大船,由此转入全真道,并与姚裴成为同窗。

    全真道内部各大势力之中,齐玄素虽然姓齐,但与齐家关系不睦,与姚家和裴家关系密切,又与宁家、季家的部分成员有所联系。

    假以时日,这位齐主事多半会成为全真道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现在来帝京道府,不过是镀金混资历罢了。既然不打算深耕帝京道府,又要做出成绩,自然不怕得罪人,就像一条野狗,逮住就是一口,不撕下一块肉不算完事,谁碰上谁倒霉。

    秦衡德起初也不相信一个刚刚发迹一年的野道士能有什么本事,不过高明隐之事的后续却让他心惊几分,尤其是衍秀和尚之死,更是让他在旁观之余,也能感到几分森冷。

    一个佛门的佛子,说死就死了,无疑是这位齐主事及其背后势力的反击,你们做初一,就不要怪我们做十五,你们可以让高明隐无声无息地死在幽狱,那么我们就能让衍秀和尚无声无息地死在梧桐苑。

    这证明齐玄素已经步入了全真道的核心范围。那么接下来的复职就是情理之中和意料之中了。

    现在这个煞星找上门来,只怕是很难善了。

    齐玄素仍是坐在那把镶金镀银的华贵椅子上,苏璃站在他的身旁,已经恢复本来相貌,不过还是用斗篷的兜帽遮住了面孔,只露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下巴和紧紧抿着的下唇。

    “我需要一个解释。”齐玄素的目光掠过两名坤道,“正经合法的行院生意,我们道门虽然不提倡,但也不会反对。可在法度之外的种种道德沦丧之举,我们道门一向是严厉、坚决打击的,没有半点余地可讲。关于这一点,不需要我再去过多赘言。那么,秦公子,请你告诉我,这些坤道,是真正的坤道吗?是你让妓子装扮成坤道来亵渎道门呢?还是坤道为了人欲而堕落?亦或是有人胁迫、引诱了她们?”

    三条都是罪,只是轻重的区别。

    对于秦衡德和秋华院来说,无疑是第三条罪过最重,那是罪上加罪。第二条罪过最轻,只要说这些坤道是主动堕落,罪责大头便是坤道的,他们当然也有罪,不过要轻上许多。

    对于坤道来说,刚好反了过来,第三条罪过最轻,她们是受害者,不会被问责,至多是名声有损。第二条罪过最重,要万劫不复。

    至于第一条罪过,看似是合则两利的最好选择,可到底是不是假扮成坤道,只要齐玄素把她们带回玉皇宫,立时就能验明正身,纸里是包不住火的。

    所以他们只能从第二条罪过和第三条罪过中选择一条。

    如此一来,坤道和秋华院便被彻底分化,双方为求自保,必然要狗咬狗,秋华院说坤道们是为了钱主动堕落,坤道们则说自己是被人胁迫。

    互相攀咬之下,这件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果不其然,一名坤道反应极快,值此关头,哪里还顾得上露水夫妻的情谊,也顾不得春光外泄,滚下床来,伏在地上涕泪交加道:“齐主事明鉴,我等都是被胁迫的,还望齐主事为我们做主!”

    声音凄厉,情真意切。

    要不是齐玄素看过刚才的免费表演,见过她乐在其中的样子,还真要信上几分。

    虽然她没有明说被谁胁迫,但此地没有其他人选,秦衡德立时气急道:“贱人休得血口喷人!”

    那名坤道并不回应秦衡德,只是哭诉着请齐主事给她们这些可怜人做主。

    苏璃忍不住偷偷看了齐玄素一眼,没想到这位齐主事不仅是武力强横,而且颇有心计,难怪能得到东华真人的青眼,升得如此之快。

    齐玄素道:“具体是非曲直,只怕是三言两语之间难以说清,这样罢,我们去玉皇宫慢慢谈,把问题都交代清楚了,只要没有太大问题,自然会放你们回来。”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上一个跟你走的高明隐死得不明不白,谁还敢跟你走?

    再有就是,把问题交代清楚了就可以,要是交代不清楚呢?要是越扯问题越大,还回得来吗?

    片刻后,秦衡德忽然说道:“家父是琅琊郡王。”

    大玄的亲王以州为封号,郡王以府为封号,公、候、伯等爵位与公主一般,取美好寓意的二字为封号,与谥号略有几分相似。

    “琅琊”便是齐州琅琊府,与江陵郡王秦公辅平级,不过秦公辅虽然姓秦,但不是宗室,而是极为特殊的同姓异姓王。

    齐玄素并不意外:“按照大玄律,亲王世子位同郡王,郡王长子位同国公,我不应称呼秦公子,而是应称呼小郡王或者国公爷。”

    只有亲王才有世子一说,就如只有皇帝才能立太子,郡王的继承人统称为长子,没有郡王世子一说。按照大玄律,只有诸王才能被尊称为殿下,所以位同郡王的世子被尊称为世子殿下没有任何问题,不过郡王的长子就不能称殿下了。

    “不敢。”秦衡德把态度放得很低。

    齐玄素忽然问道:“京营两分,神机营不再负责帝京防务,只剩下神枢营一家独大,按照惯例,由一名勋贵或者宗室出任提督京营戎政总兵官,由一名文臣出任协理京营戎政总兵官,如今担任提督京营戎政总兵官的就是辽王,那么谁担任协理京营戎政总兵官?”

    苏璃下意识地回答道:“虽然按照惯例是由一名文官出任协理京营戎政总兵官,但今年年初的时候,紫极大真人任命琅琊郡王秦权霖出任协理京营戎政总兵官,琅琊郡王并非皇室出身,而是出自齐王一脉,与辽王并非一路人,可以互相制衡。”

    当年高祖皇帝大封功臣,第一功臣秦襄被封为江陵郡王,两个兄弟分别被封为辽王和齐王,也是唯二的世袭罔替,就算考核不及格,也只是换其他子弟继承王爵,而不是降低爵位。

    后来辽王一脉被改封为晋王,辽王的封号收归皇室,成为诸王之首。齐王一脉未变,琅琊郡王便是齐王一脉的旁支,从他的封号上可见一斑。

    辽王、晋王、齐王即是宗室中势力最大的三王。如今的宗人府,辽王担任宗人令,晋王担任左宗正,齐王担任右宗正,又有两位郡王担任左右宗人,负责宗室考核、赏罚。

    齐王这些年来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多是同宗的几位郡王出面理事,琅琊郡王就是其中之一。

    齐玄素仔细观察着苏璃,心中思索。

    李若水之所以把苏璃派到他身边,应该是有过一番考量的。李若水知道苏璃是个卫道士,李若水也知道苏璃早就盯上了秋华院,并秘密调查许久,说不定苏璃还曾向李若水汇报过此事,要求彻查秋华院,只是被李若水以类似“时机还未成熟”的理由给否了。

    这次显然就是李若水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将苏璃派到他的身边,甚至不必提前交代什么,苏璃就会遵循自身的道德洁癖,主动领着他来查秋华院,然后就会招惹到琅琊郡王,进而与齐王一脉为敌。

    如果他不愿与齐王一脉为敌,想要和稀泥了事,那么向道之心既诚又坚的苏璃肯定第一个不答应,她多半会把此事闹到李若水那里,指责他包庇罪人,李若水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处置他,甚至让他再次停职,就是张月鹿和石冰云也很难回护他。

    齐玄素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不得不感叹,能做掌府真人的人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李若水果然是知人善任。

    不过齐玄素并不知道,具体操作之人是李若水不假,做出决定之人却是李长歌。

    李长歌知道齐玄素不怕树敌,他也不是刻意针对齐玄素,事实上他并不讨厌齐玄素,甚至还有点欣赏齐玄素,无所谓意气之争,他是想通过齐玄素这个点,撬动一直作壁上观的齐王,进而影响到东华真人在帝京的全盘谋划。

    齐玄素轻声道:“我记得徐祖就是前朝的齐王。”

    “是。”苏璃应道,心中有点担心齐主事怕了齐王一脉,放任这些不道德者逃脱道门的制裁。

    不过齐玄素下一句话就让她打消了疑虑:“小郡王是想仗势压人吗?”

第八十八章 小郡王

    已经穿好衣服的秦衡德诧异道:“齐法师何出此言?”

    齐玄素说道:“那我换一个说法,小郡王的意思是,琅琊郡王与秋华院之事有关?”

    秦衡德顿时不说话了。

    齐玄素进而追击道:“小郡王是默认了?”

    “我没有这样说。”秦衡德立刻否认道。

    齐玄素又道:“那么小郡王呢?小郡王与秋华院有没有关系?”

    秦衡德还是否认道:“没有关系,我只是个普通客人而已。”

    秦衡德十分明白,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坤道的事情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谁也压不下来,以齐玄素这几句暗藏玄机的话语来看,齐玄素并不打算妥协,那么此时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摘出来,而不是陷进去。

    “既然是普通客人,那么只要把问题交代清楚就是了,小郡王又何必自报家门呢?难道小郡王觉得这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情吗?”齐玄素仍旧步步紧逼。

    秦衡德心中警惕,道:“我只是信不过齐法师,毕竟高明隐就是被齐主事带走之后死得不明不白,我提早报出身份,好歹让齐法师忌惮几分,最起码能保住性命。”

    这话说得露骨又诛心,甚至有几分故意激怒齐玄素的意思藏在里面。

    不过齐玄素并不在意,目光转向两名坤道:“如果你们是被人胁迫的,那么我给你们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如果你们是自甘堕落的,那么我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与聪明人说话,不必说得太透。齐玄素刚刚开了个头,两名坤道便已经明白齐玄素要说什么,秦衡德也明白齐玄素的用意所在。

    两名坤道下意识地望向秦衡德。

    秦衡德差点就要勃然大怒,强压怒气道:“看我做什么?”

    齐玄素仍旧语气平静:“小郡王,既然此事与你无关,你急什么?要让人说话。”

    秦衡德不再说话,只是狠狠地盯着两名坤道。

    一名坤道慑于秦衡德的积威,战战兢兢地说道:“不、不知……”

    齐玄素打断道:“故意隐瞒、包庇,无罪也是有罪,有罪则罪加一等。”

    这名坤道立时不说话了。

    齐玄素又看了两人一眼:“你们要明白一点,自己是什么人,该站在什么立场上,不要做违背自己立场之事。”

    这话却是一语双关。

    第一重含义是指两人的道门身份,道门自有一套独立于朝廷之外的体系,不必过分担忧秦衡德的权势。第二重含义则是暗示两人的处境,要做符合自己利益的事情,什么是符合自己利益的事情?那就是撇清自己,而不是给人家当替罪羊。

    秦衡德听明白了,不由直接半是挑明道:“齐法师,你这样做,到底要干什么?”

    齐玄素回答道:“小郡王要是以公事相问,那么我就以公事回答,我是奉了帝京道府两位真人的命令整顿帝京风气,我要干的就是整治歪风邪气。”

    秦衡德被这套官话给逼住了,不由加重了语气:“齐法师,你还不到三十岁,已经是四品祭酒道士,有着大好的前程,帝京只是你前行道路上的一个歇脚处而已,没必要大动干戈。想来你也应该明白一个道理,道门也好,朝廷也罢,若不能将人置于死地,最好不要贸然结仇。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

    齐玄素没有立刻答话。

    这个道理很简单,他不是不明白,可他更明白苏璃正盯着自己。

    苏璃的本意不能说错,可李若水却巧妙地利用了苏璃的偏执,只要齐玄素意图和稀泥,那就是向道之心不诚,苏璃立时就要反咬一口,也给了李若水处置齐玄素的理由。

    这就是李若水的高明之处了,她不必冒着留下把柄的风险安排一个心腹手下到齐玄素的身边,也不必故意交代苏璃什么,她只要顺势而为,巧妙安排,就可以用一个并无干系的苏璃来牵制齐玄素。

    就算出了什么纰漏,审问也好,其他手段也罢,甚至是直接搜魂苏璃,都牵扯不到她的身上,因为她的确没有给苏璃下达任何不利于齐玄素的指示,两人也不存在人身依附,只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别人更不能指责她什么,因为让道德感十分强烈的青丘山狐族来辅佐齐玄素整顿风气,完全合情合理。

    好一个知人善任。

    过了片刻,齐玄素方才开口道:“小郡王说我与人结仇,那么我要反问小郡王一句,我跟谁结仇了?”

    这句话又把秦衡德顶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他总不能说齐玄素在跟琅琊郡王结仇,说出来固然很有气势,关键是落人话柄,等同是不打自招。

    齐玄素继续说道:“刚才小郡王说我前途无量,大约是真的。不过一年之前,我还是个野道士。身上许多江湖习气,一时半刻之间改不过来。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犹豫,怕坏了前途,怕误了性命。可我转念一想,如果我秉公行事反而会误了前途,那么道门是不是也如这些坤道一般,暗自堕落了呢?”

    秦衡德不敢接话,也不能接话,只能转开话题:“那么齐法师到底图什么呢?”

    “图什么?”齐玄素看了苏璃一眼,“张副堂主常说一句话,改变道门,自我辈始。光说不练假把式,我现在做的事情不就是付诸于行吗?毕竟又说又练才是真把式。”

    秦衡德心底有些不屑。

    他并非不信,而是觉得张月鹿、齐玄素这些少壮派们不可能成功。“变革”二字,谈何容易?

    倒是苏璃,听得两眼发亮。

    她过去一直困顿于道德的窠臼之中,今日却有豁然开朗之感,如果把道门看作是一个人,那么如今的道门道德高尚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儒门的儒生们常说小医治病、中医救人、大医医国,那么放在道门也是一样的,维护个人的道德只能算是“小”,维护道门的道德才是“大”。

    既然青丘山一脉崇道之心至诚、向道之心至坚,那么就应维护道门之道德,整顿道门的歪风邪气。

    齐玄素从苏璃身上收回视线,再度望向秦衡德:“若不得长生,人活百年终是一死,碌碌无为是百年,名留青史也是百年。”

    “好一个名留青史!”秦衡德有些明白了,齐玄素不求利,倒是求名了。只是名声哪有那么好求?

    秦衡德冷笑道:“那么齐法师知不知道,如今帝京上下早已把你看作是不择手段的酷吏之流。”

    “重要吗?”齐玄素淡然道,“关键要看谁能笑到最后,赢家通吃。”

    “就算胜了,甚至是做了大掌教,当真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秦衡德道。

    齐玄素道:“只要有足够的功绩,说堵就能堵。更何况,为什么要堵?我们做的事情,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心,后世自有公论。”

    齐玄素顿了一下,又道:“小郡王,做道士也好,做官也罢,行的还是儒门那一套,无非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秦衡德不再与齐玄素争论,也不管两名坤道,径直向外走去。

    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后再从长计议。

    至于这些坤道,大不了来个概不认账,最后慢慢扯皮打官司就是。

    齐玄素并不阻拦。

    那些尴尬的护院们立时有了主心骨,跟在秦衡德的身后,一起向外走去。

    就在此时,地面上隐隐传来整齐且沉重的脚步声。

    当秦衡德等人回到地上时,看到的就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景象,以及大批涌入的黑甲灵官。

    灵官其实就是道门的黑衣人,道门养兵贵精不贵多,这些灵官除了甲胄之外,还携带了长铳和礼剑,事实上,灵官的确不经常用剑,更习惯用刀,“礼剑”顾名思义,礼仪性质更重。不过在帝京这种特殊的地方,礼剑就有了用武之地。至于长铳,那是准备对付天人的。

    若是一个全副武装的灵官,除了灵官甲胄之外,应该是携带长铳、短铳、腰刀、短剑、长枪、盾牌、符箓匣、弹丸囊、药囊、食囊、小型机弩、箭匣、钩索、飞刀,此时纵然简化许多,仍旧十分震慑人心。

    齐玄素调动了五百灵官,留下两百灵官预备,足够将秋华院围得水泄不通,因为先前黑烟升腾,所以先头灵官直接赶到了此地。

    灵官们面对一众护院,缓缓拔出礼剑,虽然是礼剑,但也是开刃的。

    护院们纵然修为不俗,人数却处于劣势,更何况灵官们训练有素,最是擅长配合,所以一众护院根本不敢有所异动。

    直到此时,齐玄素和苏璃才从地道中走出,吩咐道:“将里面的人严密保护起来,不要让她们跑了或是死了。”

    “喏!”周灵官应了一声,带人进了通道。

    齐玄素又对秦衡德说道:“小郡王,出了这样的变故,秋华院肯定会通知幕后靠山,而我只要扣下你,就会逼得那位幕后靠山不得不亲自出面,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我猜神枢营的黑衣人们已经在赶来此地的路上,到时候整个帝京一定会大为震动,帝京道府的灵官对上神枢营的黑衣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光景?”

    说罢,齐玄素不等秦衡德回应,高喝一声:“长铳准备!”

    所有灵官收起礼剑,换上长铳,开始装填“龙睛乙四”。

    火铳特有的机械拉动声音响成一片。

第八十九章 神枢禁军

    秦衡德不由瞪大了眼睛。

    齐玄素想干什么?

    他想跟黑衣人火并?

    自玄圣和高祖皇帝开始,道门和朝廷就号称一体,虽然灵官和黑衣人分属体系不同,但从大局上来说,是伙伴,也是盟友,甚至是袍泽。若是灵官和黑衣人发生冲突,可不就是同伙内部自相残杀,用火并来形容没有半点问题。

    很快,灵官们控制了整个秋华院,包括客人、妓子、龟奴在内,全部被集中看管,其余黑衣人依托行院摆开阵势。

    这些灵官也是刚刚调入帝京道府,其中不乏刚从西域战场下来的精锐灵官,作战经验十分丰富。

    齐玄素之所以笃定神枢营会派人前来,不是因为他刚才在明面上说的理由,而是他意识到一点,既然李若水安排巧妙,那么为了万无一失,也许在他带队离开玉皇宫的时候,李若水就会派人通知琅琊郡王那边,说齐玄素要对秋华院动手。琅琊郡王面对堂堂掌府真人的示警,肯定不会无动于衷,自然要赶过来撑场子,到时候黑衣人把齐玄素堵个正着,就算齐玄素没有与琅琊郡王为难的意思,也是有口难辩。

    还有李若水特意安排的三百灵官,难说里面会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在面对黑衣人时“不小心”擦铳走火,然后形成既定事实,不可挽回。

    这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句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真正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棘手。

    于是齐玄素也针对这三百灵官做了安排,其中二百灵官被他留在原地,距离秋华院有一定距离,按照道理来说,不会被牵扯进来。若是有人胆敢擅自行动,贸然靠近秋华院,并造成严重后果,事后齐玄素就能以抗令和擅自行动的理由撇清自己的责任,石冰云等人也会借着此事进行反击。

    还有一百灵官则被齐玄素留在行院内负责看押妓子、龟奴、客人,不会直面黑衣人。剩下的四百灵官都是石冰云的人马,可以信任。

    齐玄素敢这么做,关键还是他背后有人,若是没有东华真人和石冰云的支持,就算是属下擅自行动,到最后罪责也是齐玄素的。

    说白了,摆事实讲道理是有门槛的,只有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事实、道理、律法才有意义。若是实力悬殊,事实可以抛开不谈,道理是废话,律法是废纸,拳头才是真的。

    秦衡德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齐玄素没有背景靠山,那么就算发生冲突,也是黑衣人镇压平叛,齐玄素就是意图作乱之人,说不定还能给他扣上个隐秘结社妖人的帽子。

    可偏偏齐玄素有背景靠山,那么性质就不是黑衣人一家说了算,扯皮之下,多半要被定性为火并,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各打五十大板,齐玄素固然逃不脱干系,他的郡王长子身份多半也保不住,很可能会被贬为庶人,甚至被圈禁在高墙内。

    这个齐玄素,真是一条疯狗,自己不想好,也不让别人好!

    想到此处,秦衡德有些乱了方寸,高声道:“齐玄素,虽然你是四品祭酒道士,在别的地方,兴许还算是个人物,但放在帝京城里,你什么也不是,若是你执迷不悟,与宗室为敌,与朝廷为敌,那么就是螳臂当车,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齐玄素不由有些好笑,也看出秦衡德乱了方寸,否则不会说出这种话本里三流角色才说的台词,不过他还是回应道:“既然碾死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那么直接碾死就是了,何必废话呢?难道小郡王还有与蚂蚁说话的习惯?那可真是童心未泯。”

    齐玄素在嘲讽方面是有些李家天赋的。

    秦衡德被齐玄素拿话挤兑后,越发口不择言:“你别忘了你还有家人,父母妻儿……”

    齐玄素讥讽道:“小郡王,你是不是类似的话语说顺嘴了,忘了我是万象道宫出身?父母妻儿,家师仙去多年,如今在安魂司睡着,张副堂主就在玉皇宫查案,你是打算去昆仑山掘坟呢?还是打算用张副堂主要挟我?平心而论,张副堂主可比我金贵多了,你想动她,得问金阙答不答应。”

    齐玄素还没说的是七娘,堂堂伪仙,吴光璧和司命真君都没能把她如何,那不是齐玄素的软肋,那是齐玄素的依仗。

    同时,齐玄素也暗暗批判自己,过去一直以野道士自居,瞧不起世家出身之人,如今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动辄搬出靠山说话,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世家子弟。

    不过世道如此,没有背景靠山,寸步难行。好歹除了七娘之外的背景靠山都是他自己争取来的,他若碌碌无为,东华真人和石冰云也不会放手支持他。

    秦衡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十分尴尬。

    就在此时,行院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沉重马蹄声音——齐玄素预料中的神枢禁军终于到了,而且人数不少。

    提督京营戎政总兵官号称一呼可聚二万兵,身为其副手的协理京营戎政总兵官调动几千兵马并非难事。

    至于在帝京城内调动黑衣人,其实并不算什么。

    不是皇帝陛下如何信任辽王,而是皇帝陛下并不惧怕这些。在皇帝陛下的重重护卫中,神枢禁军只是最外围的一层,接下来还有青鸾卫、天辰司和宣徽院,其中不乏天人,甚至是伪仙。

    更关键的是皇帝陛下本人,辽王和晋王都是造化阶段的天人,那么御宇四十二年之久且稳如磐石的皇帝陛下又该是什么境界修为?能与道门大掌教并驾齐驱之人,会如普通帝王一般害怕所谓的兵变吗?所以只要不进入内城,皇帝陛下不会理会两位京营总兵官的妄为。

    要知道,“久视”本就是“长生久视”之意,当今皇帝陛下以此二字为年号,可谓是大有深意。这些年来不止一个人猜测,皇帝陛下到底是想要求长生呢?还是已经证得长生呢?双方争论不休,不过有一个比较统一的观点,那就是皇帝陛下最少也有伪仙阶段的境界修为。

    再有就是,神枢禁军本就有巡城职责,这次无非是巡城的人数多了一点。

    齐玄素一把抓住秦衡德的袖子。

    秦衡德仿佛受惊的猫,炸毛道:“你要干什么!”

    “小郡王,随我出门迎客。”齐玄素扯着秦衡德大步向外走去。

    秋华院占地不小,有多个出入门户,主楼那边毗邻繁华街道,黑衣人根本展不开阵型,所以神枢禁军的主力都集结在秋华院的南门外,这里专供大车出入,门外十分空旷。

    齐玄素去的也是这个门户。

    “开门。”齐玄素来到南门后,下令让灵官打开大门。

    两名五品灵官缓缓拉开沉重的大门。

    门外是黑衣人骑兵飞驰而至,黑压压一片如同乌云席卷,密集马蹄激烈地敲击着地面,仿佛地动一般,甚至地面上的细小石子都在跳跃。

    开门的瞬间,骑兵也刚好冲过来。这些训练有素的骑兵迅速勒住缰绳,依次停下,在门外围成一个半圆阵势。马腿林立,长枪高擎,还有拉栓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与之同时,以院墙和门楼为掩体、并占据了制高点的灵官们也将长铳对准了黑衣人们。

    形势一触即发。

    双方算是知根知底,真要动起手来,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师兄弟,破不了招啊。

    齐玄素走出大门,仍旧扯着秦衡德的衣袖,让他站在自己身边,在两人身后是黑压压的三排灵官,避开齐玄素所在的位置,从两侧向前平举长铳,若是开战,便是经典的三段铳阵,确保火铳发射不会有间隔中断。

    双方距离太近,骑兵们跑不起来,无法冲锋,而且拥挤。铳兵们也很容易陷入到近身作战的境地之中。各有劣势。

    就在这时,围成半圆阵势的骑兵从中间向两侧分开,一位身披漆黑重甲的将领缓缓上前,他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不急不慢地一直走到距离齐玄素不足十丈处才停住。

    琅琊郡王最终还是没有亲自出面,只是派遣了一名左膀右臂。

    “神枢营镇守总兵官甘龙池。”来人自报名号。在武将中,镇守总兵官仅次于只在战时授予的大将军和提督总兵官,而京营的镇守总兵官又与地方总兵官不同,名义上平级,实际上隐隐高出半级。

    齐玄素简短道:“齐玄素。”

    “我听说过你和赵福安的事情。”甘龙池缓缓道,“如此年轻的天人,的确难得。只是我与赵福安不同。”

    这句话并无太多自得之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也的确是事实。

    赵福安只是逍遥阶段的天人,而甘龙池身为天子近臣则是无量阶段的天人。

    这就是帝京,号称天人数量比玉京还多的帝京。

    更何况甘龙池身上的玄黑重甲并非凡物,而是一件顶尖的宝物,名为“玄水武备”,乃是天机堂和神机营的联手杰作,虽然重达三千斤,会使他的速度有所迟缓,但配合他的人仙体魄,能让他直面“凤眼甲六”或者“龙睛甲七”。

    能承载如此重量的马匹自然也不是凡物,乃是龙血异种。

    齐玄素问道:“甘将军要与我私斗吗?”

    甘龙池面无表情道:“我是个武人,不擅长斗嘴,只擅长动手。这里是帝京,也不好摆开阵势厮杀一场,所以你我不妨效仿话本里的大将阵前单挑。你赢了,我立刻离开。我赢了,你立刻离开。”

第九十章 武夫对巫祝

    齐玄素并未正面回应,感慨道:“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

    甘龙池皱起眉头。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个武人,不通文墨之事,有些摸不准齐玄素的用意所在。

    齐玄素望向甘龙池,问道:“这世上事,当真能如此潦草应付吗?”

    甘龙池这次听明白了,嗤笑一声:“矫饰再多,也只是虚妄,根本还是在于武力。当年大齐王朝鼎盛一时,那么多的胡旋女,那么多的昆仑奴,那么多的新罗婢、菩萨蛮,难道都是仰慕天朝上邦而来?所谓‘天可汗’,难道是支付岁币买来的?”

    齐玄素道:“若是我不同意呢?”

    “这可由不得你。”甘龙池翻身下马,身上的玄黑重甲碰撞作响,“如果你同意与我比斗一场,我会脱下这身‘玄水武备’,给你一个公平。如果你不同意与我比斗一场,那么我就会穿着这身‘玄水武备’冲进去,你觉得这些灵官挡得住我吗?”

    齐玄素心中多少没底,毕竟一位无量武夫加上顶尖宝物,震慑力极大,如果是五百灵官围杀一人也就罢了,关键甘龙池同样有部下,灵官的人数并不占优势。

    既然很难占到优势,那么齐玄素直接与甘龙池开战的意义就不是很大了,徒增伤亡,齐玄素不愿意让这些曾为道门建立功勋的灵官们就这么无谓地死在帝京城中。

    齐玄素问道:“难道甘将军赢了我,此事就能抹去?对错也不分了?”

    “只要齐法师愿赌服输,此事就能抹去。”甘龙池平静道,“至于对错,重要吗?”

    “不重要吗?”齐玄素反问道。

    甘龙池直接道:“当然不重要。”

    齐玄素没有反驳,而是指了指身旁的秦衡德:“甘将军不在乎对错,也不在乎小郡王吗?”

    这次换成甘龙池反问道:“难道齐法师身为道门中人会加害小郡王吗?”

    齐玄素不由深深地看了眼这个粗中有细的武人:“当然不会。”

    无论他怎么想的,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这一条,落人话柄。

    “既然不会,那我担心什么。”甘龙池语气漠然。

    秦衡德却是听得脸色发白,两股战战。

    齐玄素只得道:“如此看来,我是不得不答应了。”

    甘龙池也不废话,只是一抖,身上的玄黑重甲便开始“熔化”,粘稠如水银,逐渐离开他的身体,最终在他的掌中化作一颗玄黑色的“甲丸”。

    这是甲胄类宝物的特点,省却了披挂的时间,哪怕是仓促临敌,也能迅速披甲在身。平常时候,便化作一枚龙眼大小的圆球,被称之为“甲丸”,方便携带。

    甘龙池收起这枚“甲丸”,淡淡道:“我不会用‘玄水武备’,至于齐法师,有什么宝物,尽管使用就是,如此便算是我给齐法师的公平。”

    齐玄素自然不会拒绝。

    有无身外之物的区别还是极大,比如“梦行云”,手持半仙物“雷锜”,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内以一敌二。

    甘龙池抬起手,示意黑衣人后退。

    齐玄素将身旁的秦衡德丢给身后的灵官,示意灵官们关闭大门,然后向前走出。

    甘龙池脚下一踏,身形向前掠出,如一条长虹,瞬间来到齐玄素的面前。

    齐玄素直接打出一拳,看似寻常缓慢,但是拳至中途,陡然一变,一拳变两拳,两拳化四拳,四拳变八拳,八拳再演化至十六拳,正是“澹台拳意”中的“宙光势”,出拳看似缓慢,实则迅捷,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缓,齐玄素则不受迟缓影响继续出拳,于是拳头越来越多,给人以时光错乱之感。

    甘龙池脱口道:“好一个‘澹台拳意’。”

    只见在这顷刻之间,齐玄素已经将十六拳变为三十二拳,进而幻化为六十四拳,再变一百二十八拳,视线所及,尽是漫天拳影笼罩。

    甘龙池的想法很简单,不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一拳直攻齐玄素的面门。

    齐玄素同时已经进入“魔刀”状态,凭借直觉窥破甘龙池的虚实,右手变招“江河势”,将甘龙池的一拳化解,紧接着从左拳的拳影之中,突兀出现一拳,攻向甘龙池的面门,让他不得不向后跃起,舒缓拳势。

    苏璃此时也在观战,凝神细看两人交手,但见齐玄素的拳法变幻莫测,一拳甫到中途,已变了数十个方位,拳法如此精纯玄妙,真是生平所未睹。

    反观甘龙池,他的拳法却甚是质朴,虽然在齐玄素拳法的牵扯之下,显得颇为窒滞生硬,但不论齐玄素的拳法如何离奇莫测,他也总能随之变招。

    就在这时,场上的形势陡然一变,只见得甘龙池骤然近身,身神显现,以见神不坏硬抗齐玄素的攻击,同出轰出双拳,虽然在数量上比不得“宙光势”的众多拳影,但胜在拳势刚猛,就像一支人马俱是披甲的铁骑冲锋,生生撕裂开众多步军的方阵,使得漫天拳影骤然一散。

    然后他的双拳狠狠擂在齐玄素的胸膛上。

    寻常先天之人被这双铁拳砸在身上,立时就要炸裂成一团血雾,就算是天人,也要直接重伤。

    可齐玄素却是扛下了,只是向后滑退三尺距离,留下两道沟壑。

    不是因为齐玄素那没有身神的半吊子武夫体魄,而是因为齐玄素在这一刻完全金身化。

    金光璀璨,肌肤血肉近乎透明,骨骼、脉络清晰可见。

    此乃巫祝传承的金身境。

    武夫号称见神不坏,巫祝则号称金刚不坏。

    神仙的“神力不绝则金身不朽”已经初见雏形。

    齐玄素的双拳金光璀璨,又有武夫气力和散人真气的加持,以“风雷势”打出一拳,带出一阵剧烈轰鸣之声。

    在齐玄素的众多传承中,巫祝传承最为完整。

    只可惜齐玄素少了一块“仙之玄玉”,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李长歌,甘龙池如此托大,那么几乎没有半点胜算。

    甘龙池冷笑一声,他修的是武夫和炼气士都能修炼的“重九玄功”,便是以气力浩大、体魄坚韧著称,若要比拼劲力,那他是丝毫不怕的,于是也出拳相迎。

    双拳相交,只听得轰然一声,齐玄素猛地向后退去,如一片落叶,随风飘荡,轨迹更是让人捉摸不定,而甘龙池则是结结实实地退后三步,在地面上踩踏出三个脚印,每个脚印都入地三寸,就连鞋底的纹络都清晰可见。

    甘龙池止住退势之后,轻喝一个“好”字,再度欺身上前,齐玄素用出“沧海势”,手掌与甘龙池的拳头相交,发出阵阵金铁相击之声,回荡不休。

    两人拆解了三十余招,甘龙池占据境界优势,竟是未能占到多少便宜,不由心中大恼,同时又暗暗吃惊:“难怪赵福安要败在此人的手中,他是如何将巫祝的金身境与武夫的体魄融汇一处?据说李家小祖宗李长歌有此等本事,此人竟与李长歌是一个路数。我若不用些真本事,只怕是胜他不得。”

    想到此处,甘龙池向后一跃,主动退出战场,周身“咔咔”作响,肩头、手肘、额头、双拳、膝盖等位置有骨质尖角生出,尺余之长,仿佛枪头矛尖,又似利刃刀锋。

    此乃武夫千变万化境的神异——人仙真身之犀角,更胜寻常兵刃。

    同时,甘龙池的体表肌肤还有青色甲片生出,此乃人仙真身之麟甲。

    这并非完整的人仙真身,与齐玄素的局部金身化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这两种变化又与“客栈”分店掌柜的大巫真身、三头六臂不同,所谓千变万化并非虚言。

    齐玄素其实也有压箱底的本事,关键就在于巫祝传承上面。倒不是齐玄素有意藏拙,而是心疼神力,平时舍不得用。

    齐玄素的巫祝传承得自司命真君,是三块“玄玉”中最大的一块“玄玉”,所以齐玄素的巫祝传承不像武夫传承缺少身神,也不像方士传承缺少念头,而是拥有一个完整的天人境界,缺少的只是法相境。

    巫祝的逍遥阶段是法身境,在法身境之前,分别是玉虚阶段的法相境和归真阶段的金身境。

    法相境的上一个境界是请神境,也就是百姓们口中的“神打”或者“神拳”,请神上身,在短时间内气力大增,无惧刀剑火铳,只是持续时间不长。一般情况下,道门弟子会请道门的神仙祖师,而邪教妖人便请自己信奉的古仙。

    法相境是在请神上身的基础上凝聚外在法相,具体法相也与所信奉神明有关,信奉巫罗之人,只能凝聚巫罗的法相,无法凝聚司命真君的法相。

    齐玄素算是信奉太上道祖,没有法相,因为得到张无恨遗留的神力,凝聚了太阴真君的法相,如此便补全了原本缺少的法相境,使得齐玄素的巫祝传承彻底完整。

    所谓法身境,简而言之便是将法相与金身融为一体,自身既是法相,法相既是自身,不分彼此,在兼具金身不坏的同时,又有诸多法相神异。

    在甘龙池显化部分人仙真身的同时,齐玄素双手背对,右手在上,右手中指勾住左手中指、无名指勾住左手无名指,左手由里向外旋转,直至两手心皆向上,两手食指勾食指、小指勾小指,结成反天印,沉声道:“恭请太阴真君。”

    一轮明月凭空出现,使得方圆百丈的范围内昼夜颠倒。继而一道月光落下,将齐玄素笼罩。

    眨眼之后,齐玄素面容模糊不清,身周月华如水。

第九十一章 法身境

    太阴真君被道门招安之后,已经飞升离世。若非如此,张无恨也不能得到太阴真君留下的传承。

    齐玄素嘴上说着“恭请太阴真君”,其实并非自太阴真君的神国中降下神力,用的都是齐玄素自己的神力。

    待到月光散去,齐玄素已然变了模样,还是常人大小,并未法天象地,那是无量阶段的巫祝才有的境界。从外貌来看,此时齐玄素与他凝聚的太阴真君法相一模一样,星冠羽衣,臂缠飘带,只是面容模糊,既不是太阴真君,也不是齐玄素,仿佛笼罩了一层雾气,聚散不定,倒是与七娘化身姚坊主时的情况有几分类似。

    这是齐玄素第一次进入法身境,相较于散人的练蜕境,只能说巫祝的法身境异常强大,甚至还要超过武夫的见神不坏境,直逼谪仙人的五气朝元境。

    练蜕境又称小脱胎换骨,主要是弥补散人先天资质不足的问题,没有什么特殊神异之处,故而在六仙中排名最末。

    而巫祝的法身境却是在短时间内化作另外一个形态,得到诸多与之相关的神异,对于本身资质并无太多改善,却能极大增强战力。至于具体是什么形态,能够得到神异,则与巫祝玉虚阶段的法相境有关。

    道门之中,太上道祖没有法相,最高就是天帝法相。只是道门并不喜欢培养巫祝,香火愿力大多用来培养更为“物美价廉”的灵官,已经多年不见天帝法相。偶有几名巫祝,多是凝聚太乙救苦天尊法相。

    道门之外,以佛门的无量光法相为尊。

    漫天神佛之中,除了第一等的天帝法相和无量光法相之外,第二等法相只有四个。

    有诗云:“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传说青帝入道门是为太乙救苦天尊,入佛门是为东方药师王佛。

    青帝与司命真君对应生死,一者主南斗,一者主北斗,是为仅存的两大星主,不过青帝乃是修心一派,最终彻底融入天地之间,已然无我,于是司命真君趁机窃取了部分属于“生”的权柄,号称执掌生死。

    大日如来与太阴真君则对应日月,一者主太阳,一者主太阴,原本的太阳真君被大日如来击败,已经进入第三重死亡,彻底被大日如来取代。太阴真君虽然飞升离世,但她的神国“广寒宫”还留存于世,仍旧执掌太阴权柄,并会一直持续到“末法”到来,张无恨的太阴传承就是由此得来,她脱困之后的目标也是入主广寒,窃取这部分遗留下来的权柄。

    在这方面,巫罗也好,紫光真君也罢,乃至慈航一脉的观音法相,都要稍逊一筹,只能算是第三等。

    至于第四等,就是普通的法相,比如月光菩萨、日光菩萨,又比如曾经的云霄五岳神、白阳初祖之流。

    还有第五等,也是最末一等,多是淫祠野神,或是普通从神之流。

    因为法相不同,法身境的威力也不尽相同,若能凝聚天帝法相,继而凝聚天帝法身,或是佛门的无量光法相、无量光法身,能与谪仙人媲美。若是凝聚位居末流的金刚法相、罗汉法相,则不如武夫,甚至与散人相差不多。

    齐玄素得以凝聚太阴真君法相,纵然不是第一等,也是仅次于第一等的第二等,相当不俗。

    法身本身之玄妙,暂且不说,齐玄素临时得到的神异是“太阴十三剑”,而且是最初版本的“太阴十三剑”。

    齐玄素迎上仿佛人形荒兽的甘龙池。

    正如巫祝的法相分为几等,武夫的人仙真身同样如此,“犀角”算是比较浅显的应用,远不如三头六臂和大巫真身,严格来说,“犀角”不能称之为人仙真身,而应是“真身百相”的范畴,既然是百相,自然不止一种形态。

    甘龙池直接朝着齐玄素一撞,肩头上的骨角便如长矛一般朝着齐玄素刺来。

    齐玄素伸手握住骨角,因为法身兼具神道金身的特质,所以并未受损,只是消耗了部分神力。不过因为武夫的巨大气力,齐玄素整个人还是向后飘荡出些许距离。

    化作法身之后,齐玄素整个人的风格浑然一变,褪去“魔刀”的狂性戾气,仙气自生,轻盈飘逸,真如缥缈神君一般了。

    甘龙池出拳不停,周身各处略带弧度的“犀角”自然成了利刃尖矛。不仅坚固无比,而且十分锋锐。

    齐玄素没有硬抗,披头散发,三千青丝骤然暴涨,足有十余丈之长,朝着甘龙池席卷而来。

    青丝交织成片,层层叠叠,结成一张罗网朝甘龙池当头罩下,转瞬之间,青丝合拢,如蚕吐丝结茧,将甘龙池环绕成一个“线团”。

    青丝似情丝,情丝千千结,彻底抛弃了剑气之刚,化而为柔,如云气一般缥缈,似月光一般轻柔,使得甘龙池如深陷泥潭,近乎动弹不得。

    同时还有诸般情绪随着这些青丝一起涌入甘龙池的心头。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恨花言巧语,恨负心薄幸,恨心肠如铁,恨人情冷暖,恨世态炎凉,恨天地不公,恨善恶无报。

    齐玄素本身并无太多恨意,“七恨”之意出自张无恨,如七道剑意直指神魂,厉害无比。

    一个不慎,被其夺去心智,便如落入蛛网之中的飞虫一般,再无生路。

    被困住的甘龙池深吸一口气,源源不绝,仿佛没有止境一般,咽喉位置随之不断肿胀变大,一直垂落到小腹位置,仿佛这才是肚子。

    此乃“真身百相之夔喉”。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天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甘龙池蓄势完毕之后,仰头长啸,磅礴血气化作滚滚音浪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巨大的音浪不仅刺人耳膜,而且透过青丝,形成呼啸狂风,使得房屋树木摇晃不休,飞沙走石,甚至有些境界修为稍低之人,都站不稳身形,不住地向后滑退出去。

    武夫血吼本就克制法术,在“夔喉”的加持之下,威力更是增强数倍。

    无数青丝被一喝而散,就连齐玄素的法身都有了几分飘摇不定。

    不过齐玄素很快就稳定了法身,拔出“飞英白”,刀身上缭绕了一束缥缈的月光,替代剑气。

    甘龙池横臂一扫,画出一个弯月状的弧度,虽然被齐玄素躲过,但顺势以小臂上生出的“犀角”平搭在“飞英白”的刀身之上,劲力传出,使得齐玄素手中的“飞英白”登时一沉。

    齐玄素抖腕化解,刀尖顺势向甘龙池的右臂刺出。

    甘龙池回手圈转,“啪”的一声,拳刀相交,两人各自飞身后退。

    两人继续相斗,甘龙池出拳凌厉狠辣,拳意破空,血气逼人,整个人仿佛一个熔炉,滚滚热浪扑面而来,逼得黑衣人和灵官们不得不一退再退。

    齐玄素的“飞英白”则寒气大盛,又有月光缭绕,如烟似雾,将他自身护住,他心中更无半点杂念,每每都能料敌先机,竟是让甘龙池的拳头伤不得他分毫。

    甘龙池越斗越是心惊,两人激斗百余招,竟是未能打中齐玄素一拳。对他来说,打不过人家并不奇怪,帝京城藏龙卧虎,比他更厉害的人不知凡几,可对上一个境界不如自己之人却不能取得优势,真是他以前未曾遇到之事。

    殊不知此乃“魔刀”加上“剑心太玄意”,就算对上姚裴以“太上忘情经”驾驭“天刀”,也能斗上一斗。

    “剑心太玄意”在“太阴十三剑”中位列第十二剑,极为玄妙,号称集天下剑术之大成者,天下剑招尽在心中,千变万化,可信手拈来。

    在“太阴十三剑”中最为阴邪的一剑当属最后一剑“剑魔由我生”,而最为正派的一剑则是“剑心太玄意”,没有丝毫阴诡之道,只有剑术之极致。

    忽然之间,齐玄素又出一刀,以进是退,用曲为伸,出剑如回,化明而晦,气机倒错。

    若非甘龙池的境界修为要高于齐玄素,就要被这一刀重创。

    甘龙池堪堪躲过这一刀,不退反进,一掠而出。

    齐玄素以“飞英白”画圆,瞬间在他身前出现了数十轮“满月”,大小相套,层叠相交。甘龙池一拳打在这些满月之上,满月摇而不散,动而不溃,如同抽刀断水,纵能斩断一时,却不能长久。

    倒是甘龙池受到反震之力,不得不向后退去。

    然后就见满月越来越多,过不多时,齐玄素全身已隐在无数月华之中,满月一个未消,另一个复而生出,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甘龙池只觉得无数满月如同浪潮,上下起伏不定,护住齐玄素的全身上下,不见破绽,浑然天成。

    甘龙池打算以力破巧,奋力双拳齐出,狠狠砸在如浪潮的无数满月上,结果“剑心太玄意”未散,反倒使得甘龙池不住向后退去,二品公服剧烈震荡,两鬓发丝齐齐往后飘去,双脚在地面上滑出两道深深痕迹。

第九十二章 平分秋色

    甘龙池既惊且怒,再无半分留手,除了不曾使用“玄水武备”之外,已然用上了全力。

    只见他周身穴窍大放光明,每一处穴窍中都有一尊身神,总共三百六十五周天之数,上应诸天星辰,再看身神相貌,则与甘龙池一般无二,只是通体璀璨明净,没有半分杂质。

    甘龙池一拳打出,体内三百六十五尊身神也齐齐出拳,虚空震荡,拳劲所过之处,肉眼可见地发生扭曲,一线之上,无论是街道地面,还是墙壁房屋,皆是被震成齑粉,虽然距离粉碎真空还有一线之隔,但破去齐玄素的“剑心太玄意”已经是绰绰有余。

    与此同时,甘龙池也显出了人仙真身之一的“大巫真身”,公服碎裂,在气势上完全压过齐玄素,又是一拳砸下。

    只听轰然一声,烟尘四起,弥漫四周,夹杂着凌厉气机的碎石四溅,在落地后砸出无数细小坑洼。

    烟尘散去之后,地面上出现了一方丈余大小的巨大拳印。

    齐玄素在千钧一发之际如张无恨那般身化月光,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拳。

    一击不中,甘龙池顺势肘击,“犀角”如刀。

    齐玄素再次化作月光,躲过肘击的同时,出现在甘龙池面前,手中“飞英白”劈下,“玄阴剑气”在甘龙池的胸口炸开,如春雷震动。

    “麟甲”不断崩坏,又因为血肉衍生的神异,不断修复,两者陷入相互消磨的僵持之中,最终剑气消散,而“麟甲”仍旧完好无损。

    齐玄素飘然后撤。

    丈六之高的甘龙池大步前行,每一步都使地面震颤,虽然只有一人,但却像一支重骑兵轰然踩踏在地面上。

    周围之人只觉得这脚步声仿佛踏在自己的心口上,几乎要踏破心房,不得不越退越远,几名境界修为稍弱的黑衣人撤退不及,被生生震死。反而是灵官甲胄在防御力更胜一筹,有人受伤,却没有人身死。

    转瞬之间,两人再次战至一处。

    一轮“明月”从齐玄素的手中冉冉升起,月光如水银,化作“太阴剑气”,纷纷而落。

    此乃“碧海潮月明”。

    “太阴剑气”落在甘龙池的身上,使得“麟甲”不断剥落碎裂,而且无视血肉衍生的神异,全然没有被修补的迹象。

    齐玄素趁此时机掠向甘龙池。

    “大巫真身”固然高大威武,却难免失之灵活,甘龙池虽然做出了反应,但还是被齐玄素以“飞英白”刺入他的胸口之中。

    不过对于丈六之高的“大巫真身”而言,只有二尺的“飞英白”委实有些渺小了,所能造成的伤口也就变得无关痛痒。

    齐玄素对此早有预料,在手中“飞英白”刺入“大巫真身”体内之后,全力催动“飞英白”,汹涌寒气瞬间在甘龙池的体内炸裂开来,使得“大巫真身”立时笼罩了一层霜白之色。

    甘龙池再次施展“夔喉”,怒喝如雷,震碎白霜,方圆十丈之内的地面出现无数细微龟裂。

    齐玄素不得不先一步弃刀后撤。

    甘龙池紧随而至,同时在“大巫真身”的基础上显化“三头六臂”,省却三头,六条手臂疯狂捶打,势大力沉,仅仅是劲风掠过,地面上便随之出现一道沟壑,每一拳落下,都是一个大坑,沟壑纵横,满目疮痍。

    齐玄厉啸一声,青丝化作白发,身上羽衣也由月白颜色化作漆黑,仿佛月食来临,继而双手一分,十指刺入身侧虚空之中,两只手掌好似凭空消失一般,收回之时,十指指尖从虚空中抽出十束黑沉月光,似光似雾,飘飘渺渺,萦绕成剑,长短不定,长时如蛟龙,短时如游鱼,纵横不定,变化莫测,将二人重重缠绕,形影莫辨。

    此乃最后一剑“剑魔由我生”。

    来往不绝的“太阴剑气”随着十道月光长剑疯狂激射甘龙池的“大巫真身”,伴随着“嗤嗤”声响,使得原本就支离破碎的“麟甲”悉数脱离剥落,已无“麟甲”保护的“大巫真身”上出现无数伤口,伤口中血光四射。

    百余招之后,两人互换一击。

    甘龙池发出一声长啸,就见月光雾气之中有血光四散激射。一瞬之间,云开雾散,拨云见日。两人重新现出身形,甘龙池的眉心位置有一个红点,然后一点血痕慢慢扩大,他再也不能维持“大巫真身”和“三头六臂”,显现出浑身血污的本来面目。

    齐玄素则是被甘龙池一拳打在胸口,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划出一个曲线后,在十丈之外轰然坠地,不受控制的身躯甚至在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又继续倒滑出去近十丈距离,这才堪堪停下。

    当齐玄素勉强起身之后,无数裂痕已经蔓延至整个“太阴法身”上下,最终使得“太阴法身”彻底崩碎。

    齐玄素同样现出真身,可见胸口位置呈现出一个凹陷的弧度。

    甘龙池握住仍旧插在胸口的“飞英白”,缓缓拔出,一个个血珠沿着刀身滚落,几乎连成一线,然后胸口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齐玄素同样以血肉衍生恢复伤势,并取出了“画龙手铳”。

    甘龙池眯了眯眼,有些犹豫。

    他在犹豫要不要违背约定,直接动用“玄水武备”,彻底撕破脸皮。

    可他的理智又在告诉他,不应把事情闹大。

    这里是帝京,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不是山高皇帝远的偏远之地,眼前是五百灵官,不是五百个手无寸铁的百姓,就算他用了“玄水武备”,至多就是惨胜。

    更何况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齐玄素,很可能是两败俱伤。

    齐玄素显然没把希望寄托于甘龙池的信誉上面,他只是告诉甘龙池一个事实,他未必能赢,也未必会输,真要生死相搏,就算甘龙池能靠着“玄水武备”杀了他,面对五百灵官,也绝不可能生离此地。

    道理很简单,除了巫罗亲自出手这种不可抗拒的因素,如果身为主官的齐玄素身死,那么所有人事后都要被严惩,道士们多半会断送前途,甚至是降级,灵官们则更为凄惨,说不定会被剥夺灵官身份,罚为苦役赎罪,而避免受罚的最好办法就是给主官报仇。灵官们不为了齐玄素,为了自己也要豁出命去杀了甘龙池。

    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没有必要闹到生死相向的地步。

    所以甘龙池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拿出“玄水武备”,不过他也没有退却的意思,毕竟齐玄素没有胜他,两人只是打平。

    此时秋华院的南门和一线院墙已经被夷为平地,灵官们已经带着秦衡德退出老远,苏璃第一个来到齐玄素身旁,询问他的伤势。

    齐玄素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然后又低声对苏璃交代一番。

    苏璃略一犹豫,转身离去。

    剑有双刃,事有利弊,偏执也有偏执的好处,一旦齐玄素表现出足够坚定的“卫道决心”,折服苏璃,苏璃便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齐玄素这边,成为相当可靠的自己人。

    方才齐玄素以逍遥阶段的修为对上无量阶段的甘龙池,毫不退缩,便是最好的表现。这个时候,李若水再想找齐玄素的麻烦,苏璃不仅不会反咬一口,反而会帮齐玄素说话。所以李家对待青丘山一脉的态度从来都是有限信任,不存在绝对信任。

    片刻后,苏璃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封她临时写好的公函。

    齐玄素接过这封公函,望向甘龙池,缓缓说道:“甘将军,道门和朝廷本是一家,若是能够兼顾,我也不是一定要与你为难。”

    “你说什么?”甘龙池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走到齐玄素的面前不远处,双眼紧盯着齐玄素。

    齐玄素道:“坤道堕落为妓子,此案说小,我这个主事就能压下来,只当没有发生过。说大,则能上升到有损道门声誉的程度,捅到金阙便是通天大案。我想甘将军也不想把这个案子弄成那样。”

    甘龙池问道:“你想怎样?”

    齐玄素道:“小郡王是否牵扯其中,现在尚无定论,看在琅琊郡王的面子上,我可以暂不追究,也可以将小郡王交给甘将军带走。可秋华院,我是一定要查封的,一干涉案人等都要严惩。如此决定,不知甘将军能否认同?”

    这就是各退一步了,甘龙池本意是逼迫齐玄素离开,自然是连同秋华院一起保下来,可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只保住秦衡德,放弃秋华院,算是弃卒保帅。

    甘龙池故作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可以。”

    齐玄素举起手中那封让苏璃临时写好的公函:“口说无凭,立字为据。甘将军如果认可,便请用印。我也好尽快收拾残局,处置一干人等。”

    说罢,他将公函递了过去。

    苏璃随之上前,手里捧着一盒印泥。

    甘龙池接过那纸公函,飞快看了,然后从须弥物中取出印章,在印泥里重重一按,又停了片刻,才在公函上用了印。

    苏璃立刻收起公函。

    甘龙池倒持“飞英白”,将刀柄递向齐玄素。

    齐玄素握住刀柄。

    甘龙池没有立刻松手,而是道:“齐法师,我痴长几岁,送你一句话,朝廷也好,道门也罢,要和光同尘。”

    齐玄素平静道:“多谢甘将军教诲。”

    甘龙池这才松开“飞英白”的刀刃,转身离去。

    齐玄素吩咐道:“放人。”

第九十三章 了犹未了

    甘龙池带着秦衡德离开后,苏璃欲言又止。

    很显然,她认可了齐玄素的卫道决心,却不明白齐玄素为什么要妥协。

    齐玄素犹豫了一下,还是简单解释道:“最大的原因是我打不过甘龙池,他徒手,我用刀,可以平分秋色,可如果他用了‘玄水武备’,那是顶尖的宝物,我必败无疑。到时候只能动用灵官开战,事后道府如何发落我们,暂且不说,开战结果也不容乐观,很可能是死伤惨重,这些从西域战场下来的灵官们不应该死在这里。如果我也是无量阶段的修为,三拳两脚把他打倒在地,别说妥协放人,我连他一并拿下。”

    “再有就是,朝廷与道门不同,没有那么多的律令条文的约束,所以朝廷中人向来是胆大包天,玉京一直自诩‘文明’而诟病帝京‘野蛮’,便是由此而来。此人又是朝廷之人中的黑棍子,而不是那种爱惜羽毛之人,真逼到墙角,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只怕是他一开始就打好了灭口的注意,假若我不同意与他私斗,他就披上‘玄水武备’,带人冲杀进来,趁乱把行院内的一干人等灭口,事后我们两家各执一词,我们说是他杀的,他还说是我们杀的,亦或狡辩说是交战时不小心殃及无辜,道门和朝廷各自护短,最终不了了之。”

    苏璃想起齐玄素先前说的话,不由重复道:“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

    “早知道,就该带些‘留影石’,把他的嘴脸记录下来。”苏璃有些惋惜道,她是偏执不假,可还没偏执到苏染的程度,十分明白不能力敌只能智取的道理。其实苏染也是智取,不过没有料到齐玄素这个变数而已。

    齐玄素道:“且不说‘留影石’比较珍贵,不好随意使用,就算我们带了‘留影石’,以他无量阶段的修为,立时就会察觉,那你才是帮他下了决心,逼他下死手呢。”

    “他怎么敢?”苏璃睁大了眼睛,“这里是帝京,号称首善之地。”

    齐玄素道:“若是平时,朝廷必定不会容许他如此乱来,可如今是特殊时候,朝廷还真有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不闻不问。而我们道府中的某些人,也会心照不宣,在事后和稀泥,不会过于追究。甘龙池虽然是个官场上的黑棍子,但把局势看得十分明白,所以他是走险棋不假,却是看准了才走的。”

    苏璃皱起眉头:“齐主事,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了?什么叫这个特殊时候,我们道府中的某些人又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和稀泥?”

    齐玄素没有急于回答,故意问道:“苏主事,我能相信你吗?”

    “当然可以。”苏璃认真道,“我可以对太上道祖起誓。”

    齐玄素这才道:“我们刚刚共患难一番,也不算是交浅言深,我就与你说些机密内幕。如今朝廷派出神枢禁军封锁了五行山,又有宣徽院的大宦官坐镇,正在其中谋划一件大事。而五行山乃是北龙的逆鳞所在,位置险要,影响天下气数,我们道门并不赞同此事,派来了五人小组,明面上是查我的案子,可实际上却是要搞清楚这件事。因此朝廷与道门隐隐形成角力对抗之势,帝京城内也暗流涌动,这就是我说的特殊时候。”

    苏璃闻言甚是吃惊,不似作伪——显然李家并不打算让这个满脑子卫道心思的小狐狸参与到这种大事中来,紫仙山的教训已经够深刻了,若不是苏染,也不会牵扯出第二次金陵大案。齐玄素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与苏璃交浅言深。

    齐玄素继续说道:“至于我们道府中的某些人,我没有证据,不好指名道姓。可你只要平心一想就能明白,我们前脚在秋华院抓人,神枢营的大队人马后脚就到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就算秋华院这边第一时间就发出了消息,从神枢营的驻地赶到秋华院也不可能如此之快,难道黑衣人们个个都是天人,飞着过来的?必然是有人算准了时间,提前给他们通风报信,谁能对我们的目标和行程了若指掌,这还用说吗?”

    苏璃不是傻子,只是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此中道理,不由脸色大变:“你是说……掌府……”

    齐玄素打断她道:“我没说,你自己去想。你认为是谁,那就是谁。”

    苏璃不说话了。

    齐玄素最后道:“再有就是为什么和稀泥,因为道门内部意见不统一,有人是站在朝廷那边的,所以他们站在朝廷的立场和稀泥。甚至不排除一种可能,甘龙池在事前已经得到了某些大人物的暗示,所以才如此胆大包天。”

    “可恨!可恼!”苏璃忿忿道。

    齐玄素悄然观察苏璃,心中想着,苏璃是得用之人,他若要组建自己的班底,这都是合适人选。

    这种心态,与当初张月鹿提拔他一般无二。

    不过齐玄素成长很快,已然要从张月鹿的班底变为张月鹿的盟友,甚至有朝一日,两人位置调换,也不是不可能,全看各人的造化。

    齐玄素不再说这些,招手示意几名灵官头领过来,吩咐道:“先把伤员送去化生堂,然后把这里的人全部带走,挨个甄别,人人过关,同时仔细搜查内外,不放过半点蛛丝马迹。”

    “喏!”一众灵官应道。

    齐玄素又对苏璃道:“苏主事,你负责监督。”

    “好。”苏璃答应得十分痛快,她早就想把这个秋华院给连根拔起了,今日终于如愿以偿,自然是干劲十足。

    齐玄素站在原地没动,有些感慨。

    转眼之间,竟是快过年了。虽然道门不太重视这个节日,但毕竟影响深远,也不至于无视。去年他在张家过了一个不怎么舒坦的年节,大年初一更是收到了巫罗的大礼,今年在帝京,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齐玄素转身离开,来到一个无人的房间,取出子母符。

    他在七娘的授意下向石冰云汇报了有关五行山的情况后,石冰云在次日又给了他三道子母符,可以直接联系东华真人。

    齐玄素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燃烧了一道子母符。

    很快,子母符化作一道光幕,东华真人仍旧坐在书案后,不过没有批示公文。

    “见过真人。”齐玄素主动行礼。

    “天渊,有关五行山的汇报,我已经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你有功。”东华真人的语气比过去要温和许多。

    齐玄素赶忙道:“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东华真人道:“关于五行山的事情,金阙还在商议讨论,要等天师和地师最后决策,所以不能急。我们当前是要配合两位副掌教大真人的先期决策,稳定帝京局势,探明五行山的虚实,说说帝京的情况吧。”

    “是。”齐玄素答道,将事情经过和他的推测大概说了一遍,然后点出了他没有对苏璃明言的关键部分,“甘龙池这根黑棍子不足为虑,可甘龙池的背后是琅琊郡王,琅琊郡王的背后是齐王,我担心我贸然得罪琅琊郡王会影响到齐王的立场,坏了两位副掌教大真人和真人的韬略。”

    这也是齐玄素选择妥协的原因之一,却不好对苏璃这个卫道士明言。

    东华真人有了短暂的沉默,然后说道:“齐王的封地在齐州,可本朝亲王都是遥领封地,并非真正的藩王,所以齐王并未因为名义上的封地就与太平道有太多交集,大体来说,齐王还是恪守中立,所以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你也要明白一点,琅琊郡王和齐王的想法未必一致,从甘龙池此人的态度来看,他应是早就与帝京道府中的某些人有过交集,只是这种交集又不深,远未到盟友的程度,否则他不会只是与你私斗了事。他们制造了这样的局面,你准备怎么处理?”

    齐玄素已经有所准备,直接道:“第一,秋华院是必须要查封的,坤道之事也必须彻查,只是不宜大肆宣扬,免得影响到道门的声誉和威严。第二,以甘龙池之事为契机,在帝京道府内部展开彻查,到底是谁给甘龙池通风报信。正如真人所言,他们有交集却又交集不深,所以我不相信是某些大人物亲自传信,他们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应该有中间经办之人。第三,若是因为今日之事影响到了齐王的态度,是否请一位与齐王交好之真人,亲自说明事由?若是任由李家的人煽风点火……”

    就在这时,东华真人忽然打断了齐玄素:“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没有证据的话更不要说,三道一体,紧密团结在大掌教周围,是为道门三足,什么这家那家的?还指名道姓!”

    齐玄素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东华真人不是张月鹿,这是汇报公事,不是私下密谋,有些敏感说法的确不该挑明,当即改口道:“是我说错了,是任由某些心怀叵测之人挑拨,只怕于大局不利。”

    东华真人没有深究,也没有责备,更多是提醒齐玄素小心祸从口出,所以语气又变得平和,说道:“关于齐王那边,我与他有些交情,我会亲自向他说明。至于第一点、第二点,我也大体同意,第二点交给五人小组去做,要注意团结,更要严防消息泄露造成恶劣影响。”

    “我明白了。”齐玄素轻声答道。

    东华真人结束了这次对话。

第九十四章 齐玄素猜想

    齐玄素忽然想起道门当初的理念。

    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好。

    玄圣由此整合道门,实现中兴。

    发展到今日,就是团结二字。

    内部三道要团结,外部三教也要团结。内外都要团结。

    齐玄素又没来由想到《左传》中的一句话:“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不过齐玄素很快就挥散了这个念头,那注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无论有没有那一天,他大约都看不到了。

    齐玄素不由叹息一声。

    一路走来,从张月鹿被刺杀,到昆仑山口的飞舟坠落,再到措温布湖畔目睹“应龙”从天而落,以及后来的紫仙山大案、江陵府大案、金陵府大劫,一直到今日的帝京,还有张月鹿的影响,就算齐玄素是名副其实的石头心肠,也做不到真正无动于衷。

    可要让他不加任何铺垫地去高唱大义,什么天下苍生、什么黎民百姓、什么道门未来,又有些太远了。

    他终究不是玄圣。

    玄圣从小就耳濡目染,接触的都是各方道门之主,或是地方豪强,或是帝王将相,如张月鹿、姚裴之流的世家子们,甚至在玄圣那里排不上号,玄圣有大志向,这不奇怪。可他从小接触的都是些小人物,他也不是什么超世之才,混了二十年,混了个昆仑阶段的修为加七品道士的品级,能比吗?

    齐玄素有点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他并不妄自菲薄,以目前情况来看,只要他不中途夭折,成为二品太乙道士并非什么难事,这是他一直的愿望,可做了二品太乙道士之后呢?就此止步?还是继续向上?如果继续向上,他所求为何?

    一个连祖宗是谁都不知道的人,谈不上光宗耀祖。

    可要说为了天下大势,他又不那么彻底。

    总不能他今天还在蝇营狗苟,为了几个太平钱与七娘斤斤计较,明天浑然一变,就要为天下开太平,就要为民请命了。

    就算人都有几个不同的面孔,这也太分裂了。

    拔剑四顾心茫然。

    不过齐玄素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与其关心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如关心下自己的境界修为,正如他对苏璃所说的那般,如果他能有无量阶段的修为,还会让甘龙池放肆?别说秦衡德不能放,就是甘龙池本人,也要一并拿下。

    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神异。

    就拿武夫来说,昆仑阶段是灵肉合一,神魂与体魄合一,无惧大部分针对神魂的法术;玉虚阶段是血肉衍生,恢复伤势立竿见影;归真阶段是意通诸天,主要是凝聚拳意,次要是初步凝聚身神,拳意不仅能伤人,也能伤及无形的鬼神之属;逍遥阶段是见神不坏,凝练穴窍和身神达周天之数,体魄金刚不坏;无量阶段是千变万化,以穴窍和身神为中枢,对于身体每一寸都能做到细致入微的掌控,故而能化百相,又因为气血庞大如荒兽,可以初步显现人仙真身;造化阶段是破碎虚空,又叫粉碎真空,拳意凝聚实质,粉碎一线真空,气血达到极致,可以展现完全形态的人仙真身。

    就算齐玄素短时间内无法跻身无量阶段,若能补全人仙传承,得到见神不坏的境界,那也足以让他再次面对甘龙池的时候取得上风。

    按照李长歌的标准来算,逍遥阶段的最大上限是五块“玄玉”,齐玄素现在只有三块“玄玉”,而且还有两块较小的“玄玉”,只有“神之玄玉”涉及到了天人级别的传承,最少还能再融合两块“玄玉”,给“仙之玄玉”留出一个空位,还有一块“玄玉”的位置。

    七娘手中最少还有一块“玄玉”,是他从凤台县得来的那块“玄玉”。

    齐玄素如今也算是半个“玄玉”方面的行家,根据他的判断,那块“玄玉”应该不是“仙之玄玉”,倒像是“生之玄玉”。

    不过六千功勋不是个小数目,恐怕还要再参与几次清平会的复仇行动。

    就是不知道七娘愿不愿意赊账,她都是枢密会六人之一了,就是哪天问鼎会主也不奇怪,六千功勋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想做就做,齐玄素又回到了秦衡德胡天胡地的地下密室,这里的人已经被苏璃派人带走,齐玄素又设下一道禁制之后,取出鱼符开始联系七娘。

    很快,七娘出现在齐玄素的面前,此时她也坐在一张大案后面,不过不是处理公文,而是在记账,身前放了好些厚厚账册,身后书架上也是,这种事情,她从不假于他人之手。

    “有事?”七娘就没有东华真人那种半步大掌教的气派,如果不换上姚坊主的行头,谁也看不出这是个伪仙。

    齐玄素说话要随意许多:“七娘,我想跟你打个商量。”

    “不借。”七娘头也不抬道。

    齐玄素道:“我不借钱。”

    “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再过几年,你就要奔着而立之年去了,也该学着懂事自立。”七娘还是没抬头。

    齐玄素无奈道:“我也不让你为我出头。”

    七娘这才抬头望向齐玄素:“那你想做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时候到了,我自会去见张月鹿和苏元仪,不必你来催促。”

    齐玄素道:“七娘,能不能先把‘玄玉’给我?就算是赊账,我有急用。”

    “不能。”七娘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你小子想要不劳而获,哪有这等好事?”

    齐玄素有所预料,话锋一转道:“说到不劳而获,当初七娘救我,平白送我‘长生石之心’,又是怎么回事?”

    七娘闻言一怔,并不正面回答:“好小子,胆量见长,竟敢套我的话。”

    齐玄素不是个轻言放弃之人,又道:“西洋人说,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那你想过没有,其实是提前付了钱。”七娘模棱两可道。

    齐玄素一怔,然后震惊道:“难道我的真实身份是玄圣后裔,被送入万象道宫是别有隐情,意在让我体会底层疾苦,而你们都是玄圣安排的护道人,师父根本没死,只是他的任务结束了,所以假死脱身,换成七娘你来接班。张月鹿也是你们内定好的道侣人选,所以地师才会一再提拔她。其实这些年来,这么多人就是围着我演戏,只待时机一到,便把我送上大掌教的宝座,大掌教之位之所以空悬如此之久,也是等着我成长起来。”

    一开始,齐玄素只是玩笑,说到一半,他自己都有点相信了,因为他发现竟然能够自圆其说。

    七娘也有些震惊了——这么多年了,她竟不知道齐玄素有如此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然后七娘用看傻子的目光望着齐玄素:“你还说我话本看多了,我看是你话本看多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且不说你跟玄圣差了七代人,岁数也对不上。就算你刚出生就被封印起来,直到二十年多年前才解封,你觉得玄圣的后裔会需要‘长生石之心’这种东西吗?不是天生谪仙人对得起‘玄圣后裔’这四个字吗?”

    齐玄素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谁让你说什么提前付了钱,我自然要往父母身上联想,比如我的父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我的身世另有隐情之类的。”

    七娘道:“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没什么特殊血统,也没什么背景,你祖上八辈都跟玄圣不沾边,你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转世,你不是天命人,更不是唯一。”

    齐玄素又道:“七娘,你说你有个儿子,那你跟谁生了儿子,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七娘一瞪眼:“要你管?那人死了行不行?”

    齐玄素道:“七娘,你的男人该不会是跑了吧?其实你心仪我的生身之父,无奈我爹钟情于我娘,你因爱生恨,上门报复,于是把我夺走,丢到了万象道宫,任我自生自灭。不曾想,在十几年后,你又见到了我,并一眼认出了我,因为愧疚,也因为移情,所以将我救下,精心培养,当作亲儿子看待。”

    七娘怔了好一会儿,本想再隔空给齐玄素一巴掌,想了想还是作罢,这已经不是一巴掌能够解决的问题,好气又好笑道:“天渊,你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你要是写话本,我现在就赏你一千太平钱。”

    从七娘的反应来看,齐玄素大致可以断定,他又猜错了。

    那还有什么可能?

    七娘道:“你还有什么猜测,干脆一并说了吧,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还有什么奇思妙想。”

    齐玄素眨了眨眼:“七娘,你就不能说实话?”

    七娘道:“我说了,你很像我的儿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就是实话。”

    齐玄素无奈,眼见从七娘这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好转回正题:“咱们不谈不劳而获的事情,我都说了,是赊账,以后要还的。”

    七娘不上当:“咱们娘俩之间就是一笔糊涂账,说是还,拖着拖着就被你混过去了,别人赖账,我有的是手段整治他们,你要是耍赖不还,我还能杀了你不成?”

    齐玄素道:“我立字据。”

    “过几天还有一次行动,你若是表现得好,我可以考虑一下。”七娘道。

第九十五章 二次复仇

    帝京的四大外城最是鱼龙混杂,要说最近谁最有名,不是高在云端的五人小组,而是齐主事。

    北城的高老爷被此人当众拿下之后,外城就传遍了,凡是在灰色地带混口饭吃的,就没有不知道这一号人物的。

    前些天的时候,这位齐主事消停了一段时间,据说是犯了官司,被停职审查。大伙都知道这是高老爷的幕后靠山出手了。在这种事情上,自己越是退,别人就越是上前,高老爷都被杀了,不给这位齐主事一点颜色看看,这个身就翻不过来。

    这也让好些人都松了口气,又有些自得。看吧,帝京是一般地方吗?咱们帝京爷们是好欺负的吗?正所谓过江强龙不压地头蛇,别管你是什么身份,来了帝京之后,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位齐主事背景大得吓人,说是停职审查,动静不小,可没过几天便复职了,就跟没这回事一样。

    按照道理来说,吃了亏,也该消停了,可这位齐主事偏不,刚刚复职,又折腾上了,带兵把南城的秋华院给连锅端了。

    这可是琅琊郡王的产业,听说当时闹得挺大,就连神枢营的禁军都出动了,可最后到底没能保住秋华院,还是被查封了。

    好些人都看到了,从蓬莱池一船一船地往玉皇宫拉人,船上除了黑甲的灵官,就是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毕竟是二等行院,不是一般妓院可比,里面的女子质量很高,个个都是貌美如花,若是收一收风尘气,还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只是在这些灵官面前,凤凰成了土鸡,再也没有堂会茶围时的千娇百媚、光彩照人,一个个都蔫了。

    没办法,苏璃负责监督,同为女子,又是卫道士,她对这些女子厌恶得紧,可不会有半点怜香惜玉。

    至于那些仆役、丫鬟、龟奴、护院之流,更不必说,更是狼狈,甚至有人还被上了镣铐。

    这让其他行院吓破了胆,虽说能在帝京城开行院的,都有些背景,但要说谁家的背景比辽王和琅琊郡王更大,靠山比辽王和琅琊郡王更硬,那可真没几个,今天齐主事能把南城的秋华院和北城的绿翠下处给扫了,难说明天不会再把东城和西城的几家行院也给扫了。

    各家行院不由得暗暗骂娘,这么些大人物,就没谁想个狠招治一治这孙子?咱们也不奢求把他给弄死,把他弄走就行,实在不行,让他消停几天也可以,哪怕是花点太平钱呢。

    无奈,大人物哪里理会这些小事,再加上齐玄素自身够硬,还真就是横行外城。

    各家行院解决不了提出问题的人,只能解决问题。于是没有文书的赶紧补办,要求赎身的立马照准,若是有逼良为娼的或是买卖人口的,也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行院报销路费不说,还给点补贴,算是封口费。

    至于那些不符合道门道德规范的花样把戏,也都停了,避一避风头再说。

    没办法,破财消灾总好过关门大吉。

    这让好些嫖客大为不满,大骂这个齐主事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来也是巧了,这些话没传到齐玄素的耳朵里,却传到了苏璃的耳朵里,在苏璃看来,这就是公然对抗帝京道府整顿风气,发表逆道德言论,攻击卫道之士,于是苏璃大手一挥,派灵官把几个骂得最凶之人给抓回来,安了个“寻衅滋事”的罪名,发落到幽狱跟那些龟奴作伴去了。

    齐玄素见苏璃干劲十足,干脆让她全权负责处置后续,只是着重交代了不许把那些坤道的消息外传,就算要处置,也一定要低调,对外还是强调秋华院。再有就是,若是坤道们有揭发立功之举,他的承诺有效,可相应减免刑罚。

    苏璃知道维护道门声誉的重要性,第一条自是应下,只是对第二条减免刑罚有些异议,在她看来,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挂在树上,怎么能轻饶了她们?

    齐玄素免不得一番说服教育,惩罚的真意不是毁了她们,而是让她们悔过自新、重新做人,她们的立功举动本就是悔过的一种表现。我们的道德不应沦为束缚人心的牢笼,而应是医治腐朽的良药。既然是良药,自然救人为先。

    这些套话,都是齐玄素在万象道宫下宫时常听的,正是熟读诗歌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齐玄素听得多了,自然张口就来。

    苏璃显然没有去过下宫,青丘山也没有这些理论教导,很容易便被齐玄素说服了,同意再给这些犯了错误的坤道一个机会,而且对齐玄素大为佩服——齐主事不仅卫道之心甚坚,水平还高。

    齐玄素查封了秋华院,算是对李若水的安排暂时有了个交代,短时间内,李若水都不好拿这件事再来为难齐玄素,毕竟齐玄素连续办了两个大案,已经相当惊人,总不能要求齐玄素一天一个行院,整个帝京的行院加起来也不够。道门内部争斗,暗地里不算,明面上必须占住一个“理”字。

    于是齐玄素趁此时机,开始准备七娘说的第二次复仇行动。

    上次是“梦行云”亲自领头,七娘压阵,灭掉了一处分店,杀了一个天字号伙计,两个地字号伙计,以及玄字号伙计若干。

    根据七娘所说,此战之后,“客栈”知悉了清平会的意图,再加上他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五行山上,所以“客栈”放弃了直隶地区的部分分店,其实就是暂时关门歇业,收缩势力,将人手集中一处,将数个小据点合并成一个大据点,防止被清平会逐个击破。

    所以这次复仇行动,清平会也加大筹码,派出了三位甲等成员,除了老面孔“梦行云”之外,还有“太常引”和“圣无忧”。

    对于其他清平会乙等成员来说,这两位甲等成员都是神秘莫测的高人,不过齐玄素有七娘的“小灶”,虽未与两人谋面,但已经对二人有了大致的了解。

    “太常引”并非清平会的枢密会六人之一,而是评议会成员,也是一位无量阶段的天人,方士传承,精通擅长各种占卜法术。大约是天赋异禀的缘故,从谪仙人的“紫微斗数”到散人的“先天神算”,再到佛门的“宿命通”、上古巫教的龟甲占卜,以及文王六十四卦等等,都有涉猎,还精通望气、风水、相面,虽然不擅长与人争斗,但常常能发挥奇效,甚至在某些时候,枢密会做决定之前,还要先向她问卦。

    再有就是“圣无忧”,这位算是枢密会六人的牌面,一位货真价实的造化阶段天人,而且不同于“青衫湿”这种刚刚晋升不久的造化天人,“圣无忧”算是积年造化天人,早在十年之前,他就已经踏足造化阶段,也就是炼气士的合道境,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未能进入伪仙阶段,如今被七娘压过一头。

    这次以“圣无忧”为主,以“梦行云”为辅,又有“太常引”协助,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差错。

    至于齐玄素,自然是跟着敲敲边鼓,不必挑大梁。

    到了如今,齐玄素已经大概明白清平会的上层逻辑,主要就是会主、枢密会、评议会三足鼎立。

    简单来说,枢密会有“票拟”的权力,类似于过去的内阁,评议会有“批红”的权力,类似于过去的司礼监,会主就是皇帝,居中平衡。

    不过又不同于内阁和司礼监,枢密会不存在首辅,评议会也不存在首席掌印大太监,内部需要投票。比如一个决定,先要在枢密会内部投票通过,然后提交给评议会,评议会再次投票审议,若是双会全部通过,那就形成正式决议实施下去,比如这次的复仇。

    一般情况下,枢密会更为强势,评议会轻易不会否决枢密会的决定,所以在清平会内部,很多人只知枢密会六人决议,把评议会当成摆设。

    会主也不是皇帝,会主除了平票时可以乾纲独断之外,还有枢密会成员和评议会成员的人事任命权力。不过这个人事权力并不完整,会主只有任命之权,没有罢免之权。比如会主可以在枢密会少人的情况提名并任命七娘进入枢密会,却不能罢免七娘,想要罢免七娘,需要经过评议会的审核。

    这就导致一个很有意思的状况,会主固然可以安排亲信心腹进入枢密会或者评议会,却也存在亲信心腹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的可能,这就形成了清平会内部十分复杂的权力平衡。很多时候形成决定都需要大量的妥协和商议。

    至于会主的人选,并非世袭,而是需要所有甲等成员共同推选,这也是姚家在明面上逐渐退出了清平会的直接原因所在。

    当然,具体做事的时候,这些甲等成员们也要亲力亲为,甚至亲临一线,如此便杜绝了坐而论道、不切实际的问题,所以枢密会也好,评议会也罢,都不会做出离谱的决定,毕竟最后坑害的还是自己。

第九十六章 直隶

    这一次目标并不在帝京城内,而是在帝京城外,也就是常说的直隶地界。

    直隶不是一个州,而是指直属于帝京的各府县,乃天子心腹之地。

    总督、巡抚、总兵官变为常设官职后,直隶也设了总督兼巡抚事,或是设巡抚署总督事,直隶便归直隶总督管辖,再后来直隶总督的官署从上谷府迁至渤海府,又加节制东海水师一条。

    一般而言,巡抚加右都御史衔,是正二品,总督加兵部尚书衔,是从一品,不过节制东海水师后,直隶总督通常还会加封大学士,升为正一品,已然是封疆第一、天下疆臣之首。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高祖皇帝在世时,玄圣夫人担任太平道大真人,东皇还不是长生仙人,曾经在朝廷做官,先是出任东海水师提督军务总兵官,后又升兼了直隶总督,直到玄圣更替三道大真人,东皇才被召回玉京,接替嫂子正式出任第二任太平道大真人,同时也成为李家之主。因为玄圣没有直系后代,所以如今的李家大宗一脉都是东皇的后人,不过玄圣和东皇乃是兄弟,都是李道虚这一支,他们自称玄圣后人也没什么问题。

    至于玄圣为什么没有后人,有人曾经泄露天机,说大魏神宗皇帝之后,本该还有三代帝王气数,玄圣逆天行事,使得大魏直接神宗而亡,故而玄圣遭了天谴,不仅不能像高祖皇帝那般被天道网开一面留下子嗣,还要提前飞升。

    又有人说,其实不仅是如此,本该是儒门当兴,心学取代理学,佛门也会趁势而起,与儒门平分天下,却被玄圣硬是变成了道门当兴。

    总之,大概意思只有一个,玄圣遭了天谴。

    其实也不怪会有这样的流言传出,因为玄圣后期的状态的确不对,玄圣整合道门,中兴道门,本就有巨大威望,玄圣击败佛主之后,威望更是到了前所未有之地步,携大胜佛门之威,真要继续整合三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玄圣击败佛主之后,却深居简出,各种事务悉数交给了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就连大真人们也很难见到玄圣。

    这也就罢了,当时公认玄圣渡过了第一次天劫,意味着玄圣可以驻留人间两百年之久,可玄圣却在没有整合三道和解决古仙问题的情况下,选择与玄圣夫人联袂飞升。当时的诸多亲历之人对此讳莫如深,极有默契地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也成为道门中兴以来的几大悬案之一。

    从玄圣的种种古怪举动来看,玄圣在人间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的确遭遇了一定的困境,使得他无法兼顾道门的各种事宜。

    于是就有了一种猜测,玄圣虽然击败了佛主,但也被佛主重创,难以弥补,最终不得不通过飞升来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也有反对声音,因为玄圣在迎战佛主之前,就已经很少露面,比如古仙们潜入玉京,还有招安太阴真君,玄圣都不曾出面,是诸位大真人共商而定,只是当时所有人都认为玄圣是在专心准备与佛主的一战,未曾深思。如今回头再看,还是有些蹊跷。所以又有人说,其实是造物工程太过逆天,人力造就仙人,扭转命格,重塑根骨,无一不是逆天行事,不合天人和谐之理,肯定要遭苍天之忌,玄圣难免要遭反噬。

    这些谈不上密辛,在高品道士内部流传甚广。

    转回正题,这次清平会的目标是上谷府的清苑县,这里曾经是总督府的驻地所在,“客栈”的直隶总号就位于此地,“客栈”已经将直隶地界上其他分号的人手全部收缩到了此处总号,实力十分雄厚。

    齐玄素故技重施,易容改扮之后,悄然离开了帝京城,一路往清苑县而去。

    上谷府距离帝京大约三百余里,若是骑马,少说要半天的时间,不过天人飞掠,却是不必那么久,当天去当天回都可以。

    齐玄素来到清苑县城外的一处破庙上方,降落身形。

    这里本是一座香火还算旺盛的佛寺,只是赶上了道门与佛门撕破脸皮,道门一怒之下开始“灭佛”,驱逐僧人,或是强制僧人还俗,大量佛寺要么被改为道观,要么被查封,这座佛寺也未能幸免,就此荒废,这么多年风吹雨打过去,已然是十分破败。

    这里就是清平会约定好的集合地点。

    常年在外之人,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叫做宁可睡坟地,也不住破庙。

    坟地虽然阴森可怖,但有子孙后代年年祭祀,就像循规蹈矩之人,是可以讲道理的,一般而言不会有什么事情。

    可破庙就不同了,尤其是这等年久失修且无香火供奉的庙宇,极为容易藏污纳垢,被妖邪之流鸠占鹊巢,若是贸然闯进去,很可能会被修炼成精的妖物觊觎血肉,或是被鬼物吸取阳气。

    亦或是拦路抢劫的强盗之流,也常常会驻扎于破庙之中,贸然闯进去,反而会被强盗害了性命。

    今天还真让齐玄素赶上了,这里聚集了一伙过路的强人,不过当齐玄素进到大殿的时候,发现这伙强人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团团乱转,似乎想要寻找出路,却始终走不出去,每次距离门口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就会扭头离开,反而会不断碰壁,甚至互相撞在一起。

    齐玄素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被困在了类似于“鬼打墙”的阵法之中,以为是在走直线,实则是不断绕圈,看到墙壁以为是出口,所以一头撞了上去,看到出口反而以为是墙壁,所以总是止步不前。

    这伙人只觉得眼前的佛寺变得无限之大,无论怎么走,永远也走不出去,越是慌乱,越是难以分辨虚实真假,那么这座阵法也就越发真实。

    这伙强人都是练武之人,又都是壮年男子,体魄强健,血气旺盛,而且人数众多,血气汇聚在一起,阴神境和入神境的方士可以胜过他们,也可以杀了他们,却未必能把他们困住,能将这么多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少说也是个雷动境的方士。

    阵法可以大致分为永久和临时两种,前者需要借助外力,或是以符箓,或是以宝物灵物,或是以建筑,或是以山岳河流,形成阵点,继而勾连地气,建成之后,可以长年累月存在,各种护山护城大阵就是如此。而后者不需要借助外力,只消耗自身法力、真元、神力、真气,相对简单,施术之人一旦收手,阵法随之消失。

    这里肯定不会存在永久阵法,而齐玄素并未发现施术之人的踪影,不由对这名方士的评价再上一层,那就是天人方士了,不知是化真境,还是造物境。

    齐玄素自然是不受阵法幻境的影响,转身便出了佛寺大殿,然后就听一个仿佛多重声音重叠在一起的女声道:“天人不稀奇,三十岁的天人也不算少见,可不到三十岁的天人就相当少见了,就是号称天下英才入吾毂中的道门,也要当个宝贝。我们清平会何时出了这等俊杰人物?”

    齐玄素猛地抬头,就见一道戴着甲等成员青铜面具的身影正站在大殿上方,身后是一轮明月,她整个人与明月夜空融为一体,无比和谐,难以察觉。若非她主动出声,齐玄素也未能发现,想来她就是施术之人了。

    齐玄素随即便猜出了此人的身份,道:“‘金错刀’见过‘太常引’。”

    “太常引”没有倨傲到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与齐玄素说话,飘摇落地,道:“原来是‘七娘子’的儿子,难怪,难怪。”

    齐玄素默然无声,甚至有些无言的尴尬。

    看来七娘已经大肆宣扬过了,齐玄素甚至能够想象某种十分不堪的情景——七娘与某些大人物坐在一起,神采飞扬。瞧瞧,这是我儿子,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一身境界修为不比李长歌差多少,张月鹿、姚裴更不在话下。小刀,过来耍一耍你的“魔刀”,给各位长辈看看,正宗的宋政“魔刀”,一般人可练不了这个,不比姚裴的“天刀”差!

    当然,若是齐玄素输给了李长歌了,七娘多半就会一脸茫然,儿子?什么儿子?我没儿子啊!我儿子早就死了。你说“金错刀”?义子罢了,螟蛉假子懂不懂?假的,不是真的,义子怎么能跟亲儿子一样?齐浩然的徒弟输给李长歌,那是齐浩然不如李长庚,与我何干?你还问?没完了是吧?我看你是皮痒了,滚滚滚!

    “太常引”又打量了一番齐玄素,说道:“真是奇了,我竟是看不透你的来历命格,难道‘七娘子’在你身上施加了什么遮掩天机的手段?”

    齐玄素心知可能与“长生石之心”有关,口中却道:“晚辈不知。”

    “太常引”没有纠结此事,道门发展到今日,可以造就仙人,也可以让庸人变谪仙人,修改命格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苦了他们这些看相之人,都是假的,自然看不准。不过也苦不了几年,待到“末法”一至,通通化作虚妄。

    “太常引”道:“我是评议会的成员,无事一身轻,所以先来一步。‘圣无忧’和‘梦行云’的事多,所以要稍晚一些才能过来。”

    齐玄素望向那些还在乱撞的强人。

    “太常引”一挥衣袖:“大梦一场。”

    所有人立时进入深沉的梦境之中。

第九十七章 早知道

    大概一个时辰后,“圣无忧”和“梦行云”也赶到了此地,随同他们一道而来的还有八名乙等成员——毫无疑问,齐玄素是个异类,独来独往不合群。七娘似乎有意在齐玄素与清平会之间竖立一道厚重的壁障,使得齐玄素在成为乙等成员之前几乎对清平会高层一无所知。

    八名乙等成员皆是天人,倒不是说清平会的所有乙等成员都是天人,而是如李青奴这种不擅长与人拼杀作战的乙等成员,根本无缘此次行动,挑的都是能打的。

    这也是清平会的风格,宁缺毋滥,由极少数的精锐组成,机动能力极强,反而是人多势众的“客栈”在清平会面前显得臃肿而笨拙。

    十二人合作一处,“圣无忧”虽然戴着甲等成员面具,但颇有王侯贵胄的堂皇气象,他遥遥望了清苑县城方向一眼,向“太常引”问道:“‘客栈’的位置可以确定了吗?”

    “太常引”点了点头,伸手朝着东南方向一指:“五十里外有一座城隍庙,‘客栈’在直隶地界的总号就位于城隍庙下方。”

    “圣无忧”当先腾空而起,其余人紧随其后。

    天人飞行,五十里的距离转眼就到,却见此地怪树嶙峋、坟头遍地,那座城隍庙更是破败不堪,早已被人当成了义庄,俨然是一派乱葬岗的景象。

    “太常引”并不说话,面具的双眼位置骤然大放光芒,一道眼眸状的符箓出现在上方,射下一道光芒。

    此乃方士神通“通明法眼”,破妄破幻。

    符箓缓缓转向,这道光芒也随之而动,所过之处,一切景象变得扭曲,似打散了水中月,那些坟墓、怪树如同梦幻泡影一般被轻易扯碎。

    城隍庙仍是不动,显然并非幻影,不过所有阴森、破败之气都被一扫而空,显出本来面貌,堂皇大气,不比城中道观逊色多少。

    “客栈”早已有了防备,又是如此动静,一瞬间,便从城隍庙中涌出上百号人,大多端着火铳,也不乏用冷兵器的好手,一股脑地冲杀过来。因为“客栈”的直隶总号位于地下,远比地上建筑要大得多,所以才能容下如此多之人。

    八名乙等成员齐齐上前,各自施展手段,风雷火焰,剑气刀光,让人眼花缭乱。

    众多“客栈”伙计前赴后继,却如秋天的稻子一般,在锋锐镰刀的收割下,纷纷倒地,鲜血四溅,横尸遍地,无比惨烈。

    横死其中的,不乏修为不俗的玄字号伙计。

    这些人放到江湖上,也算是好手,若是进入青鸾卫,混个百户应是不难,然而牵涉到两大隐秘结社的对抗中,说死也就死了。

    不过他们死得不是毫无意义,八位天人并非无量阶段,无论是真气,还是法力,都消耗极大,在将这伙“客栈”伙计杀绝之后,也不得不暂且退出战场。

    突然之间,城隍庙中又陆续走出几人,穿着黑衣人的重甲,都是“客栈”的地字号伙计,为首是一名天字号伙计,一身儒衫,他的视线落在了四人身上,冷哼一声:“‘圣无忧’?”

    因为清平会的制式面具上都有相应词牌名,所以不难辨认其身份。

    “圣无忧”道:“你们杀‘青衫湿’的时候,就该想到过今天。”

    “我们当然想到了今天。”此人冷冷道。

    话音落下,地面开始剧烈颤抖,一道道裂痕缝隙向四周蔓延开来,烟尘四起,轰然而鸣。

    除了“圣无忧”之外,包括齐玄素和八位乙等成员在内,均是脸色一变,齐齐离地升空。

    只见得地面如波浪滚滚,翻腾不休,好像有一只身形庞大的上古荒兽要破土而出。

    “圣无忧”脸色变得极为凝重:“没想到竟是‘掌柜’亲临。”

    所谓“掌柜”,即是“客栈”中仅次于“东主”的第二号人物。

    下一刻,在“圣无忧”立足之地的四周,有五根长短不一的金色立柱轰然升起,再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立柱,分明就是五根金光璀璨的手指。

    只见一只巨大的金色手掌从地下缓缓升起,好似传说中的佛祖五指山,将“圣无忧”托举在掌心之中。

    地面崩裂,从中间开裂出一道巨大沟壑,无数泥土向下坍塌,唯有抓住“圣无忧”的那只手掌还高高耸立,然后有一个庞大身躯从地下缓缓升起。

    这是一尊金光神人,足有近百丈之高,仿佛擎天巨柱一般,在其面前,“圣无忧”小如蝼蚁。

    这尊百丈之高的金光神人是巫祝的法天象地境,对应无量阶段。在巫祝成就法身之后,跻身此境,便可将法身化作十余丈、数十丈,“掌柜”能够身化百丈,是造化阶段的境界修为无疑了。

    至于“掌柜”的法相,也极为厉害,乃是不完整的“天帝法相”,要知道“天帝法相”与佛门的“无量光法相”不分伯仲,“天帝法相”的金身境名为“玉皇金身”,玉皇宫之名便就是由天帝而来,纵然是残缺不全的“天帝法相”,也足以媲美第二等法相。

    “掌柜”缓缓开口,嗓音如雷霆声震百里:“我们当然想到了今天,所以提早在此地恭迎贵客。”

    “圣无忧”并不如何惧怕,他乃是炼气士的合道境,同样对应造化阶段,从传承上来说,炼气士是仅次于谪仙人的第二大传承,只要不是“天帝法相”,巫祝就不可能压过炼气士一头。

    “圣无忧”道:“道门以‘刻’计量神力,一个四品祭酒道士级别的巫祝,一年只能从道门手中兑换一百刻神力,一个四品灵官则只是消耗三十刻神力,你这次法天象地,少说也要消耗三百刻神力,又能支撑多久?”

    “掌柜”并不答话,五指合拢,要将“圣无忧”握在掌心。

    “圣无忧”只是双手一撑,“护体罡气”便分化阴阳二气环绕身周。

    远远望去,“掌柜”仿佛手握一个黑白双鱼。

    “你还是担心自己为好,炼气士合道方能占据地利,使用地气,你虽然是合道境界,但这里不是你的主场,如何与我相争?”

    话落时,“掌柜”变为双手合拢,将阴阳双鱼挤压在两掌之间,然后双掌相对发力,双鱼上立时出现无数裂痕,似乎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正所谓一力破十会,“掌柜”既然身化百丈,可想其无匹巨力,如此僵持片刻,阴阳双鱼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破碎。在一瞬之间,“圣无忧”身形冲天而起,险之又险地躲过了“掌柜”的两只手掌相合。

    “掌柜”笑道:“佛祖有五指,五指如五岳,你就是话本中的孙大圣,还能翻出五指山去?”

    另一边,“太常引”则对上了那名天字号伙计,两人都是方士,斗法又有一番气象。

    在此之前,“太常引”低声对齐玄素道:“‘金错刀’,护住我的体魄。”

    说罢,她直接盘膝入定,五心朝天,瞬间没了气息,仿佛是个死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魂魄离体,的确算是死人,也难怪鬼仙传承有个“鬼”字。

    齐玄素抬头往上观瞧,只见在金光巨人的远处,有两个似虚似实的身影缓缓浮现出来,亦是巨大无比,其中一人是中年男子的相貌,目如日月,身如山岳,除了略显虚幻之外,并不逊色法天象地太多,正是“客栈”的天字号伙计。

    “太常引”则是老妇形象,面容模糊不清。

    很显然,两人都未分化念头,而是将所有念头汇聚一处,化作无比巨大的阴神。此时正值深夜,不见太阳,唯有太阴,正好让两人将阴神的威力全部发挥出来。若是白日,虽然雷动境的方士阴神可以白日出游,无惧天光天风,但只能说是不会遭受重创,还是会受到限制。

    对于方士而言,白日终究不如夜晚。

    “客栈”的天字号伙计伸手在面前虚空中画了一个门户,随之门户洞开,其中跃出无数寸许纸人,落地后,迎风就长,化作常人大小,身披纸甲,手持白纸长枪,行动自如,结成黑衣人的阵势,朝着“太常引”的肉身攻杀而去。

    方士神通“撒豆成兵”。

    不等齐玄素出手,“太常引”伸手一圈,足有百丈方圆,将这些纸兵全部笼罩进去。

    圆圈边缘如有无形墙壁,让这些纸兵半步不得过,甚至隔绝了天字号伙计的控制,一众纸兵立时成了没头的苍蝇。

    方士神通“画地为牢”。

    天字号伙计以指代笔,在面前虚空中画了一道粗重线条,然后随手点了两个墨点。

    线条立时化作十丈蛟龙,风雨大作,张牙舞爪。

    方士神通“画龙点睛”。

    “太常引”则是伸手一指。

    墨色蛟龙立时变成一条金龙,动弹不得,然后掉落在地,摔断成几截,最终化作漫天金砂,随风而散。

    方士神通“点石成金”。

    两人俱是造物境方士,弄虚作假,弄假为真,让人难以分辨。

第九十八章 圣无忧

    “客栈”天字号伙计那边也是被人护住了体魄,因为“客栈”人数更多,甚至还有一名地字号伙计冲杀过来,意图斩杀“太常引”。

    齐玄素自然不能使其如愿,主动迎上。

    两人身形迅速拉近,然后双脚相抵,齐玄素左手食中二指并作剑指,朝着地字号伙计面庞刺去,地字号伙计则是伸手握住齐玄素的手腕。

    几乎就在同时,齐玄素腰间“飞英白”出鞘,不过刚刚出鞘三分,便被地字号伙计按住刀首,又生生推回鞘之中。

    紧接着地字号伙计于方寸之间,攻向齐玄素的小腹,一掌平平前推,齐玄素的身形便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倒飞出去,在半空中止住退势,飘然落地。

    齐玄素只是吃了一点小亏,体内真气略有紊乱,好似潮汛时节的江河之水,偶尔满溢出堤岸,但还不至于堤塌成灾。

    就在齐玄素平复自身真气的时候,忽觉眼前的地字号伙计不见了踪影,周围的一切看似了无异常,齐玄素却可以感觉到身边周围的环境已经发生了某种细微变化,就好似是有伏兵藏于密林之中,所以密林的上方会有鸟群盘旋不落,或是有人藏于夜色之中,故而虫声不鸣。

    只是齐玄素无法发现地字号伙计的具体所在,此乃炼气士返虚境的神异,天人合一。

    忽然之间,齐玄素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不由一惊,猛地转身,同时拔刀。

    下一刻,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齐玄素的袍袖被这一剑撕裂,继而一剑中宫直进,直刺他的胸口。

    别人的心口是要害,齐玄素是铁石心肠,任由一剑刺入心口,反手一刀也刺向对手的胸口。

    地字号伙计现出身形,胸口位置的衣袍寸寸碎裂,显露出外袍下的一身玄甲。

    这件玄甲没有肩甲、臂甲、腰甲等部位,只是护住了躯干,“飞英白”便是刺在了玄甲上,未能建功。

    一击不中,齐玄素向后急退。

    地字号伙计身形侧转,紧追不放。

    齐玄素不得不转刀回守。

    两人斗在一处,似如东海大潮,潮起潮落,潮来潮去,又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长枪大戟,黄沙千里。忽而之间,又威势尽消,恰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回转如意。

    如此斗了数十招,齐玄素的胸口骤然绽开一朵血花,地字号伙计也不好受,被一刀穿过咽喉,流血不止。

    齐玄素踉跄后退的同时,不讲武德地直接开铳。

    地字号伙计堪堪偏开头颅,险之又险地躲开了这夺命一铳。不过还是被蹭了一下,他并非武夫,几乎没了小半张脸皮。

    地字号伙计伸手摸了下血肉模糊的半张脸,脸色阴沉。

    齐玄素挺剑上前。

    地字号伙计与齐玄素再度斗在一处,齐玄素出刀毫无章法,却无孔不入,无所不在,而且出刀奇快,不需要任何反应的时间,正是“魔刀”真意。地字号伙计依仗身上宝甲,并不躲闪,只是护住面门和四肢,刀剑碰撞,响起一连串让人头皮发麻的金石声响。

    两人瞬间交手近百招,刀光剑影,气劲纵横,又骤然一收,两人各自飘退十余丈,方才止住了退势。

    齐玄素脸色苍白,两道鲜红细流从鼻孔中淌下,又透出几分乌黑。

    地字号伙计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腹之间好似烈火灼烧,虽然身披甲胄,但无形无质的刀气还是透过宝甲伤到了他的内腑,地字号伙计乃是一处分店掌柜,养尊处优多年,已经许久不曾受到如此伤势,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种内伤的感觉,现在重温此等感受,竟是有些陌生。

    与此同时,“梦行云”取出“雷锜”,对上了一人。

    那人脸上带笑,却又表情僵硬没有半点变化,仿佛戴了一张面具,双手一翻,从双袖中掠出两柄“峨眉刺”,长约一尺,外形似是女子的发簪而得名,虽然短小,但是用法奇妙,有歌曰:“刀之用法贴敌身,棍之用法挪闪精。剑之用法劲快妙,三器合一显奇能。”

    此人正是“客栈”六大高层之一的“跑堂”。

    寻常峨眉刺在中部位置有中环,需要将中环套在中指之上,可“跑堂”的峨眉刺因为要藏于袖中的缘故,省却了中环,可以直接握住中部位置使用,有些类似于双短剑。

    两人都是炼气士,交手倒是没有太多花哨之处,只是偶尔可见雷光闪烁、剑气激射,两人同样是有意避开了“掌柜”和“圣无忧”的战场所在,越斗越高,越斗越远。

    “掌柜”一手握拳,如一座小小的山峰,带着呼啸的破空声响,朝“圣无忧”狠狠砸下。拳头还未落到“圣无忧”的身上,仅仅是拳风就让“圣无忧”的衣衫猎猎作响,丝毫不逊于万师傅的一拳。

    “掌柜”这一拳可谓是摧山拔岳了。

    “圣无忧”没有硬接,立时闪开,一拳落地,地面裂开无数沟壑,这一拳的巨力已是让地面承受不起,寸寸坍塌。

    “掌柜”的第二拳转瞬又至,“圣无忧”这次没有躲闪,四肢百骸、三大丹田、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各大穴窍内的所有真气悉数汇聚一处,化作一颗内丹,继而缩小成一点,沉入下丹田气海之中,随后气海中有一点璀璨金芒透出,最终化作金液一路向上。

    这道金色洪流瞬间过“羊拉车”、“鹿拉车”、“牛拉车”,最终直入上丹田中,应炼气化神之说,正是炼气士的化神境。

    这一刻,“圣无忧”神游天地,又不是方士的阴神出窍,而是以天地为自身,神游即是内视,同时中丹田和下丹田空如幽谷,此乃返虚境。

    以化神境推动返虚境,就如同巫祝的法相境和金身境合作法身境界。

    “圣无忧”以返虚状态动用炼虚境之神异,伸手自虚空中扯出一柄无形无相之剑,若非“圣无忧”五指虚握,有着明显的持剑动作,几乎不能确定他手中有一把剑。

    然后“圣无忧”又以合道境暂时合道此处天地,以此来驾驭此剑。

    太上道祖有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此剑取材于天地,用之为天地,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名为“道子剑”。

    这也是炼气士特有的神通,哪怕是谪仙人,因为无法合道的缘故,能凝聚此剑,却用不了此剑。

    一剑对上“掌柜”的一拳。

    前者渺小如芥子,后者硕大如山岳。

    却是金光巨人周身一颤,轰然倒退,不仅掌心被凿穿,而且无数裂痕蔓延开来,甚至整条手臂都有崩溃的趋势。

    “圣无忧”正要乘胜追击,忽然心生警兆,未等他反应过来,后心一点刺痛,然后一截剑尖已经穿透了他的胸口,鲜血淋漓。

    这一刻,天地骤然一静。

    “圣无忧”低头看了看胸口露出的一截刀尖,没有说话。

    一个人影缓缓浮现在“圣无忧”的身后,他缓缓抽刀,淡然道:“你与‘青衫湿’作伴上路,没有比这更好的情谊了。”

    “那也未必。”话音未落,“圣无忧”已经反手一剑横扫,逼退了偷袭之人。而他胸口处的伤口则以真气填充,不过在伤口处有一团阴影状的物事盘踞,仿佛活物,哪怕是造化阶段的真气也奈何不得。

    偷袭之人是一个没有丝毫出奇之处的中年男子,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手中持有一柄染血骨刀,刀锋上不断有鲜血滴落。

    “没想到今天是‘掌柜’、‘厨子’、‘跑堂’齐至。”

    “圣无忧”伸手按住伤口,想要将其中盘踞的诡异阴影强行拔除,却徒劳无功。

    此人正是刺杀了“青衫湿”的“厨子”,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圣无忧”,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不要白费工夫了,这把‘冥屠’上附着了‘奢比尸毒’,这可是能让上古大巫为之陨落的剧毒,就算只是仿制品,对付你也绰绰有余了。”

    “圣无忧”也是果决之人,一咬牙,右手提剑,以左手的食、中二指并拢作剑指,在自己的眉心、檀中、丹田各点一下,强行刺激自己的上、中、下三大丹田。此乃玄圣传下的拼命法门,名为“借势法”,被收纳在“玄微真术”之中,不仅遗祸甚深,而且极为凶险,一个不慎之下,便是死在此法之下也不是不能,故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轻易动用。

    在“圣无忧”点完三指之后,体内真气一涨再涨,好似烈火烹油一般,让他不仅可以暂时无视伤势,而且比起自己的巅峰状态有过之无不及,距离伪仙门槛只剩下一线之隔。

    用七娘的话来说就是半步伪仙。

    然后“圣无忧”与“厨子”开始了一场快到极点的近身搏杀,两者之间始终维持在三尺左右的距离,招招杀机。

第九十九章 撤退

    齐玄素与地字号伙计的交手终是以齐玄素动用巫祝传承而告终。

    只见齐玄素左手局部金身化,配合武夫气力和散人真气,仅凭五指便生生握住了地字号手中手中之剑,虽然不能将其折断,但能将其禁锢,然后右手持刀趁势斩断他的这条持剑的手臂,毕竟玄甲只是护住躯干,却没有肩甲来护住臂膀。

    正是一步错而步步皆错,少了一条手臂之后,那地字号伙计再也不是齐玄素的对手,想要转身逃跑,却被齐玄素一刀砍了脑袋。

    至于齐玄素为何不用法身境的神通,关键还是神力。

    道门以“刻”计算神力和香火愿力,这个度量来自专门收纳神力的容器,大约三刻香火愿力能够凝练一刻神力,一名四品祭酒道士的巫祝能够领取一百刻神力,一个四品灵官在非战时一个月消耗三十刻神力。

    张无恨寄身的“玄玉”大约有数万刻神力,大部分神力都被她汲取,用以复活、重塑身躯和对抗集合了“七曜星罗阵”之力的孙合悟,只是仓促之间,根本无法将神力全部汲取,于是还有许多碎片随风飘落,最终落到了齐玄素的手中,大约有两千刻。

    其中一千刻被齐玄素用来补全巫祝传承并跻身天人,正常情况下一千刻的神力不足以跻身天人,只是当时齐玄素已经归真阶段九重楼,只剩下一线之隔,并不需要太多神力。

    还剩下一千刻神力,被齐玄素攒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齐玄素自己每天能产生三刻神力,维持日常消耗尚且不够,一直是入不敷出的状态,他又不能舍了自己的例银不要去领神力,上次显化法身与甘龙池大战加上修复法身,又耗费了他将近一百刻神力,如今自然要节省着用。

    齐玄素本想趁机扒下此人身上的宝甲,拿走他的佩剑,顺带再找找他的须弥物。

    只是形式赶不上变化,只是“客栈”那边也有动作,又有一名地字号弟子暂时舍弃了天字号伙计的肉身,朝着齐玄素掠来,看那意思是想趁机要了齐玄素的性命。

    齐玄素也只好暂且放弃眼前的不义之财,向后倒掠而去。

    至于那八位天人,在短暂的恢复之后,联手升空,帮助“圣无忧”挡住了“掌柜”,让“圣无忧”能够专心对付“厨子”,不至于被两面夹击。

    虽然“掌柜”是造化阶段天人,但按照“三三”之说,三位逍遥阶段天人在精通合击之术的前提下可抵得上一位无量阶段天人,三位无量阶段天人可抵得上一位造化阶段天人,也就是九位逍遥阶段天人可以勉强抵挡一位造化阶段天人,再加上“掌柜”被“圣无忧”用“道子剑”神通废掉了一条手臂,实力受损,对上八位天人联手,并不能占据优势。

    其实加上齐玄素,刚好是九个逍遥阶段天人,这并非巧合,而是清平会的本意,九个逍遥阶段天人抵得上一位造化阶段天人,“梦行云”和“太常引”两个无量阶段天人加上一件半仙物,也大抵相当于一个造化阶段天人,再加上“圣无忧”这个货真价实的造化阶段天人,刚好是三位造化天人,与“客栈”这边差距不大,“客栈”的优势反而在于多出来的三个地字号伙计。

    这三个地字号伙计,两个天人一个归真,如今一人被齐玄素斩杀,另一人暂时放弃了护卫职责,想要击杀齐玄素,只剩下一个归真阶段的地字号伙计守在天字号伙计的身旁。

    不得不说,齐玄素来到帝京后见到的天人,比他过去二十几年见过的天人都要多。

    一是他的境界修为和身份地位越来越高,就好比是普通百姓一辈子也见不到几个一品大员,可自己是一品大员的情况下几乎可以天天见到其他一品大员。齐玄素成为天人,升了高品道士,逐渐接触到各种他过去眼中的大人物,对手也更上一层楼,寻常先天之人,比如曾经与齐玄素争夺玄玉的李三辛,已经不值得被齐玄素当作对手。

    二是帝京号称天下天人最多的地方,更胜玉京,果然名不虚传。

    三是齐玄素赶上了十几年都未必有一次的隐秘结社大战,清平会和“客栈”精锐尽出,高层们一个个亲自下场,俨然有“灭社之战”的架势,动辄牵扯天人也在情理之中,反而是普通先天之人没资格参与进来。

    “客栈”的几个地字号伙计和天字号伙计,若是放在江湖上,想来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就如风伯、雷元帅一般,可在此地,齐玄素甚至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死了也就死了。

    当然,他们同样不知道这个用刀之人就是最近名气很大的齐主事。

    正当齐玄素一边躲避天人地字号伙计的追杀,又一边瞄着归真地字号伙计那边的时候,一声雷震响彻天地,甚至几十里外的清苑县城都清晰可闻,不知多少人半夜梦中惊醒,误以为是夏日惊雷。

    实际上这是“圣无忧”与“厨子”正面硬拼了一击。

    虽然“圣无忧”中了仿制“奢比尸毒”,但他通过“玄微真术”强行压住了毒性蔓延,甚至在短时间内更进一步,到了所谓“半步伪仙”程度,反而是让“厨子”落入到下风之中。

    “厨子”手中的“冥屠”也是一件半仙物,不过最大的玄妙就是仿制“奢比尸毒”,正面硬拼,反而不占优势,就好比姚裴舍弃“功烛杖”的玄妙,把它当成大棒子打人,肯定不如“雷锜”这类仙物。

    于是“厨子”被“圣无忧”直接打落,轰然落地,砸出一个不知几许之深的“深井”。

    “圣无忧”发出一声长啸,这是撤退的信号。

    就在此时,正在与八位天人纠缠的“掌柜”不计神力消耗,重新凝聚身躯手臂,金光璀璨,打出一拳。

    这一拳的代价是近千刻神力,若是慢慢修复法身,只需要百余刻神力,可要在短时间内瞬间修复,就要付出十倍代价,也就是“掌柜”才能如此奢侈。

    因为“掌柜”修复了法身,所以压过少了一个齐玄素的八位天人,拳至中途,生出层层涟漪,凭空生出一道门户,拳头径直进入其中。

    与此同时,在“圣无忧”的头顶上方同样涟漪阵阵,凭空生出一道完全相同的门户,“掌柜”的拳头穿过门户,从天而落。

    若是被这一拳打实,只怕“圣无忧”就要被彻底留在此地,甚至步“青衫湿”的后尘。

    “圣无忧”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得不用一些压箱底的保命手段了。

    只见得自“圣无忧”身上涌出金光,继而化作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生生抵住了从天而落的一拳,使其暂时不能落下。

    “圣无忧”趁此时机,消失不见。

    片刻后,阻挡拳头落下的金光烟消云散,拳头轰然落地,巨大气浪轰然炸开,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坑,假以时日,便是一方湖泊。

    不过清平会的八位乙等成员也趁此时机各展神通,朝着四面八方分头逃跑,绝不等到“掌柜”和“厨子”等人腾出手来,更不会等到“客栈”的大队援军赶到此地。

    另外一边,在“圣无忧”落入险境的时候,“梦行云”凭借“雷锜”暂且逼退了“跑堂”,然后手中的“雷锜”自行旋转,生出十余丈之长的雷电螺旋,雷龙环绕,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雷锜”正中“掌柜”的法身,金光四溅,无数雷光闪烁,四散游走。

    “掌柜”不得不暂时对付“梦行云”。

    轰然一声,一根金色手指弹向“梦行云”,“梦行云”则是不闪不避,与这根巨大的金色手指轰然相撞,然后借由反震之力,速度更快一筹,如炮弹一般就此远去。

    “太常引”同样是如此,在得到“圣无忧”发出的撤退讯号之后,她便开始将阴神回归体魄,好在方才的方士斗法中,她略占上风,虽然不能击败那名“客栈”的天字号伙计,但是战是和却都是她说了算。

    这么多清平会的成员都开始撤退,齐玄素自然不会留在原地看热闹,更不会傻傻等着“客栈”来抓自己,事实上他的反应极快,更在八位天人之前。

    虽然不怎么光彩,但齐玄素对于逃命的确颇有心得,甚至是轻车熟路,当初被风伯追杀的旧事,已经不必再谈,还有被天辰司的四位天人追杀,都是例子。甚至“太常引”在撤退时还想招呼齐玄素一声,生怕这个新成员过于“愣头青”,却没想到齐玄素足够老练,根本不需要他们去嘱咐什么。

    几乎就在“圣无忧”发出长啸的同时,齐玄素受益于“魔刀”,直接扭头就走,甚至耗费了些许神力,化作“太阴法身”,以月光遁走一段距离,确保不会被人发现踪迹。

    幸好此地距离帝京城不算太远,只要齐玄素返回玉皇宫,就能安然无恙。

第一百章 可惜换不得

    齐玄素以法身境逃遁了一段时间后,见并无追兵,便收了神通,改为以普通天人状态御风而行。

    如此没有走出多远,齐玄素忽然感觉到自己的鱼符有异常,取出全新的“金紫鱼符”后发现收到了一个陌生请求。

    这种请求来自于其他鱼符,也只有同为清平会成员才能发出,其本质与“梦中会”的建立联系并无区别,原则上只有平级成员或者更高一级的成员才能主动发出请求,并且要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能是天南海北,你在昆仑山巅,我在东海之滨,那是不成的。

    换而言之,此时在齐玄素周围不远处,有一名清平会的乙等成员或者甲等成员发来了建立联系的请求,很可能就是方才的同伴。当然,也有可能是陷阱,有人被“客栈”擒住,“客栈”之人用鱼符来钓鱼。

    齐玄素稍稍犹豫片刻,还是接受请求,建立了联系。

    因为“金紫鱼符”是一对一绑定,所以这种联系并不能直接对话,不过可以给齐玄素提供一个大概方向,齐玄素循着这个方向飞掠了三十里后,来到一处山中密林,此时天色将明未明,他七转八绕,终于在一块大岩石下找到了一条颇为隐蔽的天然裂缝。

    这条裂缝宽约丈余,足够一个成年男子下去,只是裂缝上方的岩石距离地面只有一尺半左右,需要匍匐着才能进来,所以不易察觉。

    齐玄素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没有伏兵之后,贴地掠入岩石下方,裂缝很深,寻常人想要下来,必须借助绳索,不过对于天人来说,直接飘下去就是。

    裂缝下方的空间很大,是个天然的洞穴,地上还有些动物和人的白骨,时间已经不短了。动物应是失足掉落下来摔死的,至于人,不知是摔死的,还是被抛尸至此。

    齐玄素的注意力不在这些上面,径直往洞内深处走去,在里面还有一道类似的天然裂缝,宽度勉强能够通人,深有百余丈,最底层甚至有了地下暗河冲刷的痕迹,不过如今是冬天枯水期,所以颇为干燥,如果是夏日丰水期,这里就会被水淹没了。

    齐玄素下来后,举起手中的“金紫鱼符”。

    片刻后,从阴影中走出一人,戴着甲等成员的面具,沉声道:“是我。”

    不出齐玄素的意料之外,正是“圣无忧”。

    齐玄素忽然想起话本中的套路,一位女子高人落难,被主角救起,平日里冷若冰山的女子高人因为没了修为,所以事事都要依赖主角,反而露出了不为人知的小女人一面,给了主角遮风挡雨的机会,女子高人那颗冰山一般的心由此有了融化的迹象,悄然裂开了一线缝隙。

    一来二去,身份差距极大的两人竟是在共患难的时间里产生了某种情愫,这种错位反差会给看官带来极大的爽快感觉,待到女子高人恢复境界修为,两人又重新回归到原本的位置上,可羁绊已经埋下了,又是一番矛盾纠葛。

    齐玄素没想到自己会遇到类似的事情,不过他也在心底无声感慨道:“可惜‘圣无忧’是个男子,如果换成一位女子,那就是话本里的情节。”

    “圣无忧”目光幽幽,轻声道:“可惜换不得。”

    齐玄素吃了一惊,赶忙收敛心神。

    不等齐玄素开口相问,“圣无忧”已经主动解释道:“谪仙人在跻身天人阶段之后,可以习得一门名为‘读心’的神通,其实炼气士也有类似神通,名为‘观心’,这两门神通都是出自佛门的‘他心通’,而且也有缺陷,只能观今,不能溯古,意思是只能听到你当前心中所想,却无法知道你的记忆,只要你不去回忆某些事情,也不必害怕什么。至于如何抵御此类神通,倒也简单。要么境界修为够高,自然就能抵御。要么就收敛心神,抱元守一。亦或是心思多变,念头纷呈,让人看不明白。”

    “圣无忧”顿了一下,补充道:“再有就是,越是执念,思绪越是强烈,我能听到的‘声音’也就清晰,我并非有意探查你的心思,只是……”

    齐玄素顿觉尴尬。

    “圣无忧”还是给齐玄素留了面子,甚至帮他找补了几句:“大敌当前,吉凶未卜,你还能有如此闲情逸致,倒也算是临大事有静气。”

    齐玄素越发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圣无忧”也沉默了片刻,又道:“若是有朝一日,果真遇到了落难的女子高人,万不可抱有如此心思。人心狡诈多变,大恩即大仇,恩将仇报只是寻常。如今世道又是修力不修心,既然是高人,经历的事情自不会少,哪里还有什么赤子心性,不会轻易卸下心防。”

    齐玄素赶忙转开话题:“我该如何称呼?”

    “圣无忧”道:“用词牌名也可,如道门一般也可,不需要敬称。”

    当年五代大掌教整肃道门上下风气,不仅将“奇装异服”和“特立独行”赶尽杀绝,而且在许多口头称呼上也有统一规范。

    称呼他人,若是有“真人”名号,可以称呼某某真人,没有真人名号的,内部以职务为先,其次是品级,再次是道友、道兄一类。外人一律称呼品级。

    比如齐玄素,道门中人都称他齐主事,若是他没了主事职务,别人就称呼他齐法师,若是关系亲近一些的同辈人,可以称呼齐道兄。道门之外的人,一律称呼齐法师。

    若是不用敬称,就称呼“你”,正式场合不得称“您”,若非书面文字,不得用“汝”、“尔”等称呼。

    在自称上,一律称呼“我”,不得自称“本尊”、“本座”、“本真人”、“本官”等等,除了书面文字,不得用“吾”、“余”等自称。

    这条规矩影响深远,若是今天谁一口一个“本座”,不仅不能彰显威严,多半会被人当成是丑角。

    所以如今道门中,哪怕是在尊长面前,称呼你我,也不算是失礼。

    齐玄素点点头,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圣无忧”一直用手按着胸口,此时缓缓移开手掌,露出胸前的伤势,只见那里盘踞着着一团不断翻腾的阴影,如心脏一胀一缩。

    “我联系七娘?”齐玄素没问该用什么药,因为不管用什么药,他都肯定没有,干脆不多此一问。

    “圣无忧”显然知道齐玄素与七娘的关系,点头道:“七娘是七宝坊之主,见多识广,她应知道如何祛除仿制的‘奢比尸毒’。”

    “圣无忧”之所以对待齐玄素态度如此温和,甚至有些折节下交的意思,七娘也是关键,毕竟有求于人。

    齐玄素并不废话,以“金紫鱼符”开始联系七娘。

    “圣无忧”肯定与七娘建立了联系,不过并未绑定,无法直接对话。至于子母符,因为之前商议进攻“客栈”的直隶总号需要大量联系,所以刚好用完了,“圣无忧”只能冒险以鱼符求救,也是巧了,来的刚好是齐玄素。

    齐玄素很快就联系上了七娘。

    光幕另一边的七娘正端着她的宝贝烟杆在吞云吐雾,一番望闻问没有切之后,有了结论:“如果是真正的‘奢比尸毒’,你可以准备后事了。万幸只是仿制的‘奢比尸毒’,还有救。”

    “圣无忧”苦笑道:“还请七娘救我。”

    七娘毫不客气道:“当然要救,不过费用……”

    “保证分文不少。”“圣无忧”显然十分熟悉七娘的秉性,甚至没有问价格,更不会讨价还价,“先记账。”

    正如七娘所说,如果有人敢赖账,那么她有的是手段去整治赖账之人,而且“圣无忧”也是有名望有地位之人,所以七娘对于赊账并无异议,很快便以鱼符为媒介,通过“梦中会”的“五鬼搬运法”送来了一个玉盒。

    “圣无忧”打开玉盒,里面不是丹药,而是一截透明的小虫,似乎是南疆无疆的某种蛊虫。

    根据七娘所说,这种蛊虫名为“宇之虫”。

    “圣无忧”以两指捏住小虫,略微犹豫之后,将小虫置于胸口位置。

    只见这小虫先是蠕动几下,然后好似嗅到了什么美味,开始不断蚕食那团阴影,原本透明的身躯随之染上了一丝暗色。

    “圣无忧”见状松了一口气,语气轻快几分,对齐玄素道:“请你帮我护法。”

    “好。”齐玄素痛快应下。

    “圣无忧”也不盘膝坐下,就这么站着入定。

    齐玄素趁机仔细观察“圣无忧”的胸口,只见那条“宇之虫”不断蚕食着仿制“奢比尸毒”,盘踞在“圣无忧”胸口的阴影越来越少,“宇之虫”体内的阴影越来越重。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所有阴影消失不见,这条原本透明的“宇之虫”也被阴影填满,缓缓脱落,掉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死了。

    “圣无忧”并非武夫,没有血肉衍生的神异,只能以真气填补伤口,加速伤口愈合,效果没有那么立竿见影,大约需要几日的工夫。

    片刻后,“圣无忧”从入定中醒来,重新收起地上的“宇之虫”,解释道:“七娘要回收的。”

第一百零一章 大学士

    齐玄素问道:“现在如何了?”

    “圣无忧”道:“‘厨子’的仿制‘奢比尸毒’已经清理干净,不过‘玄微真术’的反噬还是比较严重,我只剩下平时的六成实力。”

    齐玄素大致换算了一下,一个造化阶段的天人等于三个无量阶段的天人,六成实力大概就是两个无量阶段的天人,仍旧不容小觑。不过若是遇到“掌柜”或者“厨子”,那就有些不够看了。

    “‘借势法’的反噬无法扭转,只能等它过去。”

    “圣无忧”说道:“最近这段时间,要低调行事了。”

    齐玄素道:“清平会一直很低调。”

    “圣无忧”笑了笑:“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情,清平会从来都是明算账,现在我们来谈一谈你的报酬。”

    齐玄素婉拒道:“只是帮忙联系七娘罢了,无功不受禄。”

    “圣无忧”却道:“虽然没出什么意外,但你担着风险,这不是假的。”

    其实两人也都心照不宣,这里头关乎到七娘的面子,“圣无忧”向齐玄素适当释放善意,也是间接向七娘示好。

    齐玄素已经懒得再去反思,有背景、有靠山其实也挺好的。他总不能为了野道士的尊严去选择一条更为艰难的崎岖小路。

    能赊账好过不能赊账。

    “圣无忧”缓缓道:“本来想送你点东西,不过出来得匆忙,没有合适的,再加上我刚刚欠了七娘一大笔太平钱,士绅家里也没有余粮了。所以我的报酬很简单,我欠你一个人情。既然是欠人情,总要让债主知道我是谁。”

    说罢,“圣无忧”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说实话,齐玄素在这一瞬间,心里还是有一丝不能对人言的侥幸,说不定“圣无忧”只是表现得像个男子,其实面具后是个天仙一般的美人,倒不是说他想要跟别的女人发生点什么,他心中只有一个张月鹿,这只是一种效仿话本情节的奇妙心态。

    不过让齐玄素失望了,面具后是个美人不假,却是美男子,而不是美女子。

    不谈实际年龄,单纯从相貌上来看,“圣无忧”年过四旬,蓄了短须,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皮肤晶莹如玉,不用说年轻时如何,现在也能让女子心神摇曳。

    “我除了是清平会的‘圣无忧’,同时也是内阁的阁员、刑部尚书。”

    “圣无忧”缓缓道:“如今内阁六人,我居第五位。”

    齐玄素真正有些震惊了。

    清平会竟然如此藏龙卧虎?

    自古三公论道,六卿分职。自祖龙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后世因之,虽有贤相,然其间所用者多有小人专权乱政。故而自大魏罢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事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所以稳当。

    但由于工作份量实在过于庞大,又不得不设殿阁大学士,为皇帝顾问,一开始大学士并无实权,类似今日的秘书之职。分别置华盖殿、武英殿、谨身殿、文渊阁、东阁诸大学士,又置文华殿大学士,以辅导太子,秩皆正五品。大学士特侍左右,备顾问而已。

    后大学士常以三孤兼任尚书,地位尊崇,为皇帝起草诏令,指导批答奏章,号称辅臣。大学士中居首者,号称首辅,其权最大,有票拟之权。内阁权力急速发展,虽然内阁首辅的职权仍无法与以往的丞相相比,但也不再是顾问秘书那么简单。

    待到大玄,承袭大魏旧制,将许多临时官职变为常设,除了总督、巡抚、总兵之外,内阁正式成为宰相机构,确定六人,也就是“四殿两阁”,以华盖殿大学士为尊,其后依次是谨身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并将品级从正五品提升为正一品,与三公并列,只是地位略逊于三公。

    具体职责是掌钧国政,赞诏命,厘宪典,议大礼、大政,裁酌可否入告。修实录、史、志,充监修总裁官,经筵领讲官,会试充考试官,殿试充读卷官,春秋释奠,摄行祭事。

    至于封疆大臣的大学士官衔,则是协办大学士,没有具体名号,而非殿阁大学士。类似于普通真人和参知真人,同是二品太乙道士,普通真人就是一个光秃秃的真人名号,而东华、慈航、清微、万妙等参知真人则有尊号。

    虽然朝廷品级的含金量略逊于道门,但不管怎么说,一品公卿也相当于道门的参知真人了。

    齐玄素曾经苦读朝廷的法典,自然不会不知道内阁诸公是谁,既然“圣无忧”直言他在内阁排名第五,那么就是文渊阁大学士谢林渊,兼任刑部尚书,也称掌部大学士。

    谢家,乃是江南世族,虽然不是道门世家,却是儒门的世家,曾经出过多位儒门大祭酒,也出过多位阁臣公卿。

    当年儒门有三大学宫,就如道门的三道圣地大真人府、万寿重阳宫、真境别院,分别是万象学宫、天心学宫和社稷学宫,道门击败儒门之后,改万象学宫为万象道宫,废天心学宫,只保留社稷学宫,谢家先祖就是天心学宫的末代大祭酒。

    天心学宫覆灭之后,谢家就开始深耕朝堂,几代为官。

    齐玄素万万没有想到,清平会竟是如此厉害,连谢家也渗透了。

    不过齐玄素转念一想,谢家之事其实是早有端倪,“谢秋娘”本名谢槿,就是谢家之人,很显然人家也是有是长辈之人,就像他的长辈是七娘一样,那么谢林渊出现在清平会并担任高层并不突兀。

    齐玄素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原来是谢先生,我认识一位朋友,词牌名是‘谢秋娘’,不知她与谢先生……”

    “正是我的侄女,家兄早亡,留下一个孤女,家父和我将她养大,娇惯坏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谢林渊并没有藏着掖着。

    “只是有些误会,已经说开了。”齐玄素想起来了,秦无病说过,谢槿的祖父是一位儒门大宗师,虽然在权势上远不如道门的大真人,但在地位上却是相当。

    这样的人家,比起李家、张家也许有所不如,也绝不能小觑。

    谢林渊的一个人情,可谓是千金难买。

    齐玄素又问道:“谢先生既然是儒门之人,那么为何用道门传承?”

    谢林渊并不避讳,坦然道:“儒门毕竟时过境迁了,道门的五仙传承,若是再加上一个散人,那就是六仙传承,乃是玄圣举道门之力整合、归纳、革新而成,可谓是穷尽前人心血之结晶,就算是散人传承,那也是出自造物工程。反观儒门,固步自封,苟延残喘,不说也罢,纵然效仿道门整合传承,无奈人力物力都不如道门,又没有玄圣这样的人物坐镇领头,整合出来的传承如何能与道门相比?既然不能相比,我又为何必选择儒门传承?”

    齐玄素竟是无言相对。

    倒不是说儒门传承一定不如道门,关键不在于传承,而在于整合,儒门这些年来人才贫瘠,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整合出来的传承必然不如道门这般清晰明确、兼容并蓄,那还不如选择道门传承,反正如今的大势是三教合一。

    还有佛门的传承,也是效仿道门,总体而言也是不如道门,只是佛门有一位佛主,比起群龙无首的儒门还是好上许多。

    不过谢林渊还是补充了一句:“若说儒门的各种功法,毕竟家学渊源,我还是略知一二,只是以‘圣无忧’的身份,不好贸然使用。”

    齐玄素听明白了,谢林渊的情况有些类似于身兼两种传承,或者说一个半传承,一个是道门的地仙传承,半个是儒门的传承,这也许就是谢林渊被困在造化阶段的原因,毕竟杂而不精。

    常理不是真理,世上常有人不按常理行事,不论多么难办,总是有人要去试上一试。都说改变传承十分艰难,澹台云就改了,还改了不止一次,堪称来回反复。不是只有后天谪仙人才能身兼多种传承,真要有人凭借自己的天赋强行兼修两大传承,也未必没有可能,比如传说中的巫阳,便能身兼武夫和方士两种截然不同的神异。

    其实谪仙人本身就是博采诸家之长的特殊炼气士,要不怎么说炼气士有三等,上等炼气士是谪仙人,下等炼气士是散人,中等炼气士才是炼气士。

    不过很可惜,齐玄素不是这种天赋异禀之人,他之所以能身兼多种传承,是因为“长生石之心”和“玄玉”,传承如何兼容转换,他至今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要说靠着自己去兼修,此时说不定还是个后天之人。

    从这一点上来说,谢林渊的确天赋卓绝。

    谢林渊忽然道:“你是什么身份,不知能否见告?”

    齐玄素心想以后去见谢林渊,总不能用“金错刀”的身份,再加上有清平会和七娘在中间担保,于是取下脸上的青铜面具和“白狐脸”,露出本来面目:“齐玄素见过谢先生。”

    谢林渊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是最近名声大噪的齐主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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