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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自强

    大雨倾盆,不过齐玄素将真气外放体外,也能抵挡风雨侵袭,一路出示腰牌,很快便来到裴小楼的居处。

    恰好雷小环也在裴小楼这边,夫妻二人当然不会像张月鹿那么拼命,既没有翻阅卷宗,也没有讨论案情,而是在玩玄圣牌。准确来说,是裴小楼教雷小环玩玄圣牌,因为规则简单,雷小环已经初步上手,甚至能与裴小楼有来有回。

    听到当值道士通禀说齐玄素请见,裴小楼丢了手中纸牌,让当值道士把齐玄素领进来。

    齐玄素刚进来就听到裴小楼笑道:“好小子,昨晚竟然彻夜未归,是我看走了眼。”

    说着,裴小楼挥手示意当值道士退下,然后又道:“看来你与张副堂主已经和好如初,甚至更胜往昔,不需要我们再去操心什么了。”

    齐玄素只得解释道:“裴真人误会了,我与青霄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喝了一点酒,不小心醉到现在,刚刚醒来不久。”

    “什么酒能如此醉人。”裴小楼一怔,“该不会是‘醉生梦死’吧?”

    齐玄素点了点头:“‘醉生梦死’名不虚传,几两下肚,便睡了六个时辰。”

    一直没有说话的雷小环忍不住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倒是好大的胆子,不到天人也敢偷喝‘醉生梦死’?我记得道门严格的禁售令,没有天人的境界修为,就是张月鹿也买不到‘醉生梦死’,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齐玄素如实回答道:“是开‘玄玄罐子’得来的。”

    “好家伙,‘玄玄罐子’你也敢碰。”裴小楼啧啧道,“想当年,我还是个无知少年郎,被‘玄玄罐子’坑了六千太平钱,那可是我从小到大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积蓄,就给了件一般灵物,总共回本两千太平钱,赔到姥姥家去了。”

    齐玄素闻听此言,便没说自己中了一件次品宝物的事情,免得刺激到裴小楼。

    裴小楼又问了些两人见面的细节。

    齐玄素不好全说,又不好不说,只能简要概括了一下。至于那些独属于两人的细节,一概没说,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就够了。

    裴小楼听完之后,感慨道:“我至今还是有点不明白,这么优秀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你了呢?难道真就是巧妇常伴拙夫眠?”

    齐玄素并不生气,毕竟裴小楼帮了他许多,恩情深重,俨然就是半个长辈。再有就是,与张月鹿相较,齐玄素的确是不优秀的。如果两人能终成眷属,那么在其他人看来,必然是齐玄素高攀、张月鹿下嫁,甚至齐玄素本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齐玄素没有在意,雷小环却不高兴了,斥责道:“有句老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了。你总是以己度人,自然想不通,想不明白。”

    裴小楼早已习惯了的妻子的斥责,不以为忤,只是道:“夫人又有什么高见?”

    雷小环道:“没什么想不通的。我且问你,让你去找媳妇,你是找个自己喜欢的

    ?还是找个比自己厉害且能给自己安全感的?”

    裴小楼来回打量着雷小环,欲言又止。

    雷小环叹了口气:“说真心话,我不怪罪你。”

    裴小楼这才道:“没几个男人乐意被人说是吃软饭的,自然是找个自己喜欢的,而不是找个比自己厉害的。”

    他顿了一下,不忘补救道:“当然,我不是说我不喜欢夫人,我只是就事论事。”

    雷小环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道:“这就是你们男人的想法,不怎么在意女人的能力,更关心自己喜不喜欢。没有能力,不优秀,这都没有关系,我自己可以应付,能给家人遮风挡雨。”

    齐玄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雷小环道:“男人之所以不在意所谓的安全感,或者说就算在意也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是因为他们从小就被教导是门户的顶梁柱,要支撑家业,要为妻儿遮风挡雨,自然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软弱。表现出软弱,就意味着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是失败之人,什么地位、权力、名誉,都会失去。”

    裴小楼和齐玄素对视一眼,谁也没出声否认。

    这的确是现实,所谓支撑门户,所谓顶梁柱,所谓遮风挡雨,道德也好,责任也罢,都被加诸于男人的身上,所以世道要求男人要有阳刚之气,不能有丝毫软弱。

    千百年来,说一个男人像个娘们,毫无疑问是一句颇具羞辱意味的话语。世道对女子是宽容的,允许女人软弱,却决不允许男人软弱。女子可以如水,男子却要到死心如铁。

    裴小楼问道:“这与张月鹿看上天渊有什么关系?”

    雷小环乜了他一眼,道:“我不否认,有些女人,十分在意男人的能力,在意所谓男人带来的安全感,如果把男人看作一棵大树,这些女人就是缠绕在树干上的藤蔓,只能依赖男人而活。可有些女人不肯这样,她们认为男人能做到的,她们同样能够做到,自立且自强。张月鹿就是这样的女子。”

    “你们只要将心比心就明白了,张月鹿是个自强的女子,不需要别人带给她所谓的安全感,也不需要别人给她遮风挡雨,更不需要找个男人当依靠。她选择道侣,只需要考虑一个问题,喜欢与否。那么问题就很简单了,天渊比她强也好,比她弱也罢,有什么影响吗?势均力敌是最好,就算天渊比她弱,不如她,也没有关系,她认为自己可以应付,也可以给别人遮风挡雨,有什么不懂的?”

    齐玄素大受震撼。

    他过去只是隐隐有些感悟,却绝对说不出来。

    裴小楼反应更快,已经抚掌笑道:“听夫人一席话,胜读十年道藏。张月鹿是这样的自强女子,夫人也是这样的自强女子,你们这是惺惺相惜。”

    雷小环白了他一眼:“不需你溜须拍马。”

    不过看得出来,雷小环还是颇为受用的,又补充道:“当然,天渊也不差,只是比起张月鹿差了几分,相较于其他人,是实打实的年轻才

    俊。老裴也是如此,虽然比我差了些,但比起其他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这大约就是雷小环的认可和夸奖了。

    裴小楼和齐玄素对视一眼。

    然后裴小楼从齐玄素的眼神中看出几分若有若无的戏谑。

    这让他很是不悦,他很想告诉齐玄素,老子不是妻管严,也不是怕老婆,就是打不过,技不如人而已,懂不懂?

    于是裴小楼轻咳一声,打算传授些过来人的经验来维持自己的形象:“天渊,你这次也是走运,青霄这个姑娘比较特立独行,不喜欢与其他女子抱团,是好事。”

    齐玄素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说法?”

    裴小楼掸了下衣襟,徐徐道:“女人是喜欢攀比的,所谓的闺中密友之间,更是如此。打个简单比方,有两个姑娘,这个姑娘找了一位四品祭酒道士做道侣,那么另外一个姑娘找道侣也必然要求是四品祭酒道士,甚至更高,不然没戏。”

    齐玄素毕竟年轻,经验不多,听得将信将疑。

    裴小楼看了齐玄素一眼,仿佛在说小子还嫩,接着说道:“假如有这样几个姑娘,亲如姐妹,一个是皇室出身,一个是惊才绝艳,一个是国色天香,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平平无奇,若让你选,你觉得哪个更容易得手?”

    齐玄素想了想,回答道:“平平无奇的那个。”

    “错。”裴小楼伸出食指如钟摆来回摆动,“在亲如姐妹、没有勾心斗角的前提下,这四个人的难度其实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你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你既要出身配得上皇室,又要天资过人,还要英俊不凡。”

    齐玄素愣了半天,憋出三个字:“这四个女人有病?”

    “这只是其一。”裴小楼叹了口气,“其二,你不是和你追求的女子匹配,而是跟她那些闺蜜的道侣匹配,没办法,这就是攀比。其三,就算你赶在所有人的前头勾搭上了其中一个,没有其他男人与你比较,也不是高枕无忧了。这个时候,另外三个女子就会不拿你当外人,除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避嫌之外,其余时候,干脆把你当公用的,让你帮她们做这做那,她们姐妹义气,你来买单。你就会觉得很亏,明明只能娶一个,结果要伺候四个姑奶奶,要是四个都能收了,那还差不多。”

    话音未落,雷小环的拳头已经落在裴小楼的头上,皮笑肉不笑道:“裴小楼,没看出来啊,你和我成亲之前还有这等经历,玩得挺花啊?都是哪四位仙子,说出来也让我见识见识?”

    裴小楼不敢反抗,陪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主要是让小齐知道人心险恶,哪有什么四个姑娘。”

    雷小环冷笑不语。

    齐玄素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有些庆幸,幸好张月鹿不喜欢与其他女子抱团,否则不用想也知道那些闺中密友是什么态度,张玉月就是最好的例子。

    雷小环不再跟裴小楼扯淡,转而望向齐玄素:“天渊,说正事吧。”

第十三章 四个阶段

    齐玄素不再纠结这些男女之事的问题,正色道:“是关于无墟宫。”

    谈到正事,裴小楼也不再吊儿郎当,问道:“你是说万修武的事情?”

    齐玄素点了点头。

    裴小楼并不在意:“全真道这边,是我亲自负责这个案子。玉京那边,则是你的张姑娘负责。里外都是我们自己人,更何况还有我家兄长、夫人呵护你,你怕什么?”

    齐玄素怔了一会儿,有些没反应过来。

    曾几何时,他是被人用权势欺压的那一方,这一转眼的工夫,他也有靠山背景了?

    不过齐玄素还是道:“可此事毕竟不合规矩。”

    裴小楼冷笑一声:“天底下不合规矩的事情多了,谁又能计较得过来?当初道门反抗儒门,合不合规矩?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架空六代大掌教,合不合规矩?”

    齐玄素哑然无言。

    裴小楼又道:“真要论规矩,你可是七娘的干儿子,我就该把你立即送到北辰堂,以参与隐秘结社论处。然后我和夫人再去风宪堂领罪,以包庇、勾结隐秘结社论处,接着再把东华真人、地师全部供出。真要论规矩,偌大个道门,实不知还能剩下几个人。咱们从一开始就没讲规矩,就不要半路再去讲什么规矩了,这是张月鹿都明白的道理。说到底,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赢了的人就有资格去定义什么是规矩,到那时候,讲不讲规矩,谁讲规矩,谁不讲规矩,只在一念之间。”

    齐玄素有些明白了。

    正一道与全真道联盟,这是一艘大船,而他已经上船,随着大船逐渐进入到漩涡之中。

    凡事都有利弊两面,如今的他有了背景和靠山不假,却也无法独善其身,摆在他面前有且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随着大船前进。若是正一道和全真道胜了,无论是慈航真人出任大掌教,还是东华真人出任大掌教,他都会跟着沾光,水涨船高。可若是正一道和全真道败了,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此处,齐玄素不由神色严肃起来。

    裴小楼的语气反而和缓了,说道:“你一定要牢记一点。有些事能说不能做,有些事能做不能说。能做不能说的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就是千钧重担。”

    “就拿你杀万修武这件事来说,你们之间有仇,动手杀人合情合理唯独不合规矩,规矩是摆在明面上的,只要你不被抓到把柄,谁也不能把你如何。可如果你被人坐实了罪名,那么谁也救不了你。这就是明面规矩之下的真正规则,除非你有实力打破它,否则就要遵守这个规则。”

    齐玄素本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对于这些道门争斗也有些理解,不存在什么大受冲击,很容易便接受了裴小楼的说辞。

    雷小环接过话头:“无墟宫那边,你不必担心,就算有什么变数,也由我们处置。现在有个差事,我要交给你。”

    齐玄素正色道:“雷真人请讲。”

    雷小环道:“不知张青霄

    有没有告诉你,我最近让所有办案之人分头看案卷。”

    齐玄素当然记得:“青霄曾经提起过。”

    “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雷小环问道。

    齐玄素摇了摇头。

    雷小环没有直接回答,又问道:“我们是来查案的,如果你是涉案之人,你会怎么做?”

    齐玄素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道:“下策是欲盖弥彰,中策是壮士断腕,上策是把水搅浑。”

    雷小环的脸上有了笑意:“说的不错,开诚布公地把水搅浑才是破局之道。你们要查案,要线索,那我就给你们线索,仅仅是一个雁青商会的线索还不够,偌大个江南,这么多商会,这么多商人,这么多士绅,谁的屁股下是干净的?我把这些线索全都给你们。你觉得这些线索是假的?其实全都是真的,你们不是代表金阙吗?不是代表正义公理吗?不能坐视不管吧?你们要一条线索,我给你们十条线索,是不是吃撑了?”

    虽然雷小环是以幕后之人的口吻说话,但齐玄素还是听懂了,不由吃了一惊。

    雷小环淡淡一笑:“当然,这只是第一步,好戏还在后面,我们七人查案,却是三个阵营。我、裴小楼、张月鹿是一个阵营,李命之、李命乘、陆玉书是一个阵营,白英琼恪守中立。到了这个时候,另外三人便要发力了,他们会拿那些线索说事,不能不管。他们占据了道义高地,你还无法反驳他们,可那么多的案子,我们的人力有限,就像一个人吃撑了,是消化不了的,结果就是错过时机。对于那些幕后之人来说,只要不盯着雁青商会,其余的案子,要多少有多少。”

    齐玄素真正有些震惊了。

    裴小楼接口道:“与此同时,玉京那边也会有人散布言论,双管齐下。”

    “第一阶段,金阙派出调查组赶赴金陵府查案,各种线索浮出水面,进展神速,动如雷霆,一片赞扬之声。”

    “第二阶段,出现反转,因为各种线索牵扯甚广,所以案情进展缓慢。而且有人挟私报复,借金阙调查组查案契机,诬告他人,互泼脏水,形势逐渐复杂,随之而来的还有批评的声音。”

    “第三阶段,事态逐渐失控,查案已经影响到正常商贸。玉京有人提出要保证商贸为先,稳定为先,金阙调查组的权限受到限制,处处受制,寸步难行。”

    “第四步,事态彻底失控,民怨沸腾,人人自危。玉京有人开始‘秉公直言’,痛斥‘过火查案’不可取,迫于压力,金阙不得不召回调查组,我们坐着飞舟呼啸而来,又偃旗息鼓而去。没有任何调查结果,案子不了了之。到最后,骂名也是我们的。”

    雷小环淡淡道:“因为事态发生了变化,一个贪墨的案子已经不算什么了,关键是保证商贸的稳定。”

    裴小楼道:“道理也很简单,让你捉鬼,你就挖坟,过犹不及。想把一件事做好很难,但是想把一件事搞砸却很简单。”

    齐玄素只听得背后发冷。

    这才知道

    什么叫波谲云诡,什么叫暗流涌动。

    不过看裴小楼和雷小环的态度,显然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玩玄圣牌,可见夫妻两人绝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齐玄素不由问道:“如今是第几个阶段了?”

    裴小楼回答道:“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之间,马上就要迎来反转了。”

    齐玄素又问道:“我的差事是?”

    雷小环道:“你是个生面孔,关键还是清平会成员,我要你通过清平会的关系,查出那个‘好心’给我们提供大量线索的幕后之人。七娘不日就会抵达金陵府,她会主动联络你的。”

    齐玄素脸色一肃,沉声道:“是。”

    他现在明白裴小楼、雷小环夫妇为什么会与七娘交好了,绝不是合伙做生意那么简单,他们是真正的盟友,所谓的合伙做生意反而只是点缀。

    不过想到能见到七娘,齐玄素还是有些高兴的。

    雷小环又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倒也不易。你不妨用回魏无鬼的身份,这个身份暂时只有我们几人知道。不过你也一定要小心,那些人敢打张月鹿的主意,自然也敢打你的主意,动手灭口的时候不会手软,还是以保全自身为重。”

    就算雷小环不说,齐玄素在江湖行走多年,也明白这个道理,郑重应了一声。

    裴小楼最后补充道:“这个差事是绝密,除了我们二人之外,不要再透露给其他人。不过张月鹿是例外,毕竟全真道和正一道已经结盟,她又是地师看重的晚辈,再考虑到你们两人的关系,无论何事都可对她直言。对了,你还可以去天机堂领取些‘凤眼’和‘龙睛’,不要钱。”

    齐玄素又应了一声。

    ……

    一道最上等子母符,映出了李公子坐在椅子上的身影。

    略显失真的声音仿佛笼罩着整个金陵府的上空:“不要怕乱,要是继续捂着,乱的是我们,可要说开诚布公,乱的就是他们。现在他们抓住雁青商会不放,如果我们不能把水搅浑,那就真是把最后一点胜算都丧失殆尽。这一点务必要头脑清醒。”

    这边的一位二品太乙道士脸色凝重。

    李公子接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他们占据了道义的高地,那我们就要找更高的道义高地,看看到底是谁能更为居高临下。如今的局势,虽然刀刀砍向金陵,但决定胜负的却是玉京,玉京这边我来安排,你们那边要全力配合我的行动。”

    二品太乙道士道:“雷小环和张月鹿已经联起手来了,白英琼也态度暧昧,似乎更倾向于他们。”

    李公子淡淡道:“这时候不能心慈手软,必要时候可以请金老先生出手,雷小环不能动,张月鹿也不好轻动,可对待她们手下的主事道士却没必要客气。雷小环挡路就杀雷小环的属下,张月鹿挡路就杀张月鹿的属下。至于白英琼,她不是有个女儿吗?想办法制住她的女儿,让她有所顾忌。”

    “是。”二品太乙道士点头应下。

第十四章 准备

    齐玄素去天机堂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金陵府的天机堂分堂与真武观距离不远,就隔着两条街。

    与往常不同,齐玄素这次是以堂堂正正的五品紫微堂主事道士身份来到天机堂分堂,九堂道士本就比地方道府的道士高出半级,作为九堂之首的紫微堂道士又见人高半级,四舍五入就相当于四品祭酒道士,所以是此地的主事道士亲自出面接待。

    在本地主事道士的接待下,两人直接来到了二堂,这里有一个小的会客厅,坐下之后,立时就有人送上热茶,别的不说,仅就这壶茶,就值一个太平钱。

    不过齐玄素不是来做生意的,自从在渤海府的化生堂分堂入手了横刀“飞英”之后,齐玄素的身上就只剩下一些零钱,别说购置“凤眼”、“龙睛”,就连乘坐飞舟的钱都没有。可道门身份好就好在这里,只要条件满足,一切都能免费,免费坐飞舟,免费住道观,以及免费的“龙睛”、“凤眼”。

    两人以同僚的关系略微寒暄了几句,不外乎是本地的主事道士赞叹齐玄素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了主事道士,还是在紫微堂,升四品是早晚的事情,前途无量。齐玄素则要谦虚几句过奖,问些本地的风土人情,顺带再聊几句所有人都在关心的案情。

    然后才切入正题。

    齐玄素取出雷小环的手令交给主事道士。

    主事道士接过手令一看就明白了,不必再问什么,更不必废话,唤过一名属下,将手令交给他,让他按照手令的吩咐去准备相应的物事。

    这一幕,有些类似于药店伙计照方抓药。

    主事道士并不动,仍旧与齐玄素喝茶聊天。

    大概两炷香的时间后,一名七品道士提着一只颇受西洋风格影响的手提箱子走了进来。

    主事道士伸手指了下两人之间的桌子:“打开。”

    七品道士将箱子放在桌上打开,并转向齐玄素那边。

    只见箱子中有专门的卡扣固定结构,整齐排列着五枚“凤眼乙二”、三枚“凤眼乙一”、两枚“凤眼甲九”。

    齐玄素望着“凤眼甲九”也是,感慨良多。

    上次使用“凤眼甲九”还是在西域,他能杀掉元气大伤的迪斯温,“凤眼甲九”可谓是功不可没。

    在一众“凤眼系列”的周围还有一圈略小的卡扣,总共放着十枚“龙睛乙一”。相较于“龙睛乙二”

    ,“龙睛乙一”十分狭长,增加了射程和破甲属性,更为适合长铳,不过“神龙手铳”号称专门为了“龙睛”系列而研制,也可以使用“龙睛乙一”。只是其巨大后坐力,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单手驾驭的。

    不得不说,真人特批,就是大气,直接“龙睛乙一”和“凤眼乙二”起步,可比齐玄素以前用的东西好多了。

    齐玄素合上箱子,起身向两人道谢:“有劳了。”

    “应当的。”主事道士也随之起身相送。

    齐玄素离开天机堂分堂后,直接回了自己在真武观的住处。在正式开始执行任务之前,他还要再准备一下。

    因为齐玄素没有须弥宝物,所以不能将所有的“凤眼”系列全部带在身,除了两枚威力最大的“凤眼甲九”,“凤眼乙二”和“凤眼乙一”只能各带两枚,倒是“龙睛”系列体积较小,可以全部带上,而且齐玄素可以放弃普通的破甲弹丸,四发“龙睛乙二”、八发“龙睛乙三”、十发“龙睛乙一”,富裕得很。

    齐玄素甚至想着,之后再入手一把连发火铳。

    连发火铳的原理并不复杂,“神龙手铳”之所以被设计成单发结构,是因为“龙睛”系列威力太大的缘故。不过在天机堂有一种“射日长铳”,虽然不能无间隔连续发射,但增加了弹仓,可以装填九发弹丸,不必开铳一次就装弹一次,极大节约了时间。

    再有就是冷兵器,对于齐玄素而言,火器并非必须的,刀剑才是根本,他的短剑“青渊”和横刀“飞英”是真正的吃饭家伙,必须随身携带。

    最后是暗器,“七凤羽”被齐玄素卖掉了,只剩下四枚“极乐针”,除非是正中要害,否则威力有限,关键在于能限制敌手的境界修为,就连张月鹿都曾中招。

    火铳、横刀一左一右挂在腰间,短剑在腰后,“龙睛”和“凤眼”放在挎包中,暗器藏在袖间。

    做完这些之后,齐玄素戴上白狐脸面具,从三张固定面孔中选择了年轻男子的面容,又换下刚穿了没几天的五品道士正装,不过没换价值十个太平钱的江湖人短打扮,而是穿了那身常服。毕竟在真武观中作江湖人打扮,太过扎眼。

    除此之外,齐玄素还从雷小环手中讨要到了五百太平钱的“任务经费”,可以用于日常开销,也可以用来收买等等。

    至于齐玄素过去几个月的道门例银和补贴,按照五品道士、五个月来算,

    基本例银是每月五十圆太平钱,候补祭酒补贴每月二十圆太平钱,每月能有七十圆太平钱的收入,总共三百五十圆太平钱,不过要等到六月初一凑个整数,暂时还拿不到手。

    还有就是,七娘的一千太平钱,齐玄素同样没能拿到手,要等七娘抵达金陵府后才能拿到。

    此时天色已晚,夏日时节,金陵府又是繁华之地,到了这个时候,应是乘凉之人无数,夜市更是热闹无比,不过真武观周围却是寂静一片,加之偌大个真武观庭院深深,因为案情的缘故,气氛颇为严肃凝重,在这里便感觉不到半点热闹可言,除了幽静还是幽静。

    齐玄素从自己住的院子出来,往真武观的后门走去。

    大雨过后,挂着好大一轮明月,曲径边有昏黄的路灯,齐玄素如散步一般,距离道观的后门越来越近了。

    “谁?”一名由江南道府派遣的灵官在暗处突然问道。

    齐玄素并不惊讶,只是道:“天罡堂的执事,想要出去转转。”

    负责守卫的灵官不止一人,都在不同的位置,一名灵官从暗中走出,主动行了一礼,说道:“请出示腰牌。”

    一般而言,箓牒是给外人看的,道门内部更看重职务。

    虽然齐玄素有了新箓牒和紫薇堂腰牌,但张月鹿并没有收回他的天罡堂执事腰牌。

    齐玄素取出那块腰牌,递给灵官。

    腰牌有一个好处,上面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可以通过这个编号去查询身份,却无法直接通过腰牌知道持有人的身份。毕竟执事、主事一级的调动相当频繁,腰牌为了防伪,都是特殊材质制造,必然是重复使用,不可能换一个执事就重铸一块腰牌,成本太高。

    不过到了四品祭酒道士和副堂主这一级,就取消了腰牌,改为授箓,那就是每人独有而非重复使用了。四品祭酒道士初授“初真经箓”,三品幽逸道士升授“中极经箓”,二品太乙道士加授“上洞经箓”,参知真人授“太玄经箓”,一品天真道士授“太上都功经箓”,副掌教大真人授“太上道德经箓”。

    灵官查验了齐玄素的腰牌之后,拿钥匙开了锁,又将一根好大的横门闩搬了下来,开了一扇门。

    齐玄素趁着夜色出了真武观,就见真武观外面还站了许多灵官,全是身着灵官甲胄,靠墙一字排开,可见守备之森严。

    齐玄素没有停留,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十五章 丐帮

    齐玄素在城内转悠了许久,确定没人跟着自己之后,来到了城内太平客栈。

    因为金陵府是天下间有数的繁华之地,不仅有各路商贾,甚至还有海外来客,可谓是汇聚天南海北四方客,所以此地的太平客栈是十二个时辰营业,并无关门一说。

    齐玄素来到太平客栈的时候,就见整个大堂灯火通明,柜台后站着值夜掌柜,旁边是伙计。

    齐玄素也不废话,又换了黑衣人的腰牌,以魏无鬼的身份开了个房间,花费六十太平钱,包了一个月的时间。毕竟他开始执行雷小环交给他的任务后,若非必要情况,不能返回真武观,就需要一个落脚点,人员流动频繁的太平客栈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办好入住手续之后,齐玄素跟随伙计去了自己的房间,毕竟花费高达六十太平钱,说是房间,其实是个独栋的小院子。

    进了院子,齐玄素对伙计道:“有事我会叫你,平时就不要进来了。”

    这种要求并不稀奇,伙计见得多了,也不奇怪,直接答应下来。

    伙计离开之后,齐玄素环视四周,在院门、房门、窗口位置做了些手脚,若是有人趁他不在时进入他的房间,他回来后能立刻察觉。

    然后齐玄素在这里换上了江湖人的打扮,又等到了天亮,然后才从太平客栈的侧门离去。

    齐玄素一路打听,来到一处早点铺子,要了一笼屉汤包和一碗鸭血粉丝汤,都是金陵府有名的吃食,又把横刀放在桌子上。

    不一会儿,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也来到了此地,环视一周,径直坐在齐玄素的对面,要了一碗鸡汤馄饨,并特意嘱咐加些香醋,丹徒府的香醋也是一绝。

    齐玄素微笑道:“澹台兄。”

    来人正是张月鹿,不过用的是澹台初的身份,正如齐玄素用了魏无鬼的身份。

    既然裴小楼说了,无论何事都可对张月鹿直言,那么齐玄素当然不会隐瞒张月鹿,在去天机堂之前特意先去见了张月鹿。

    张月鹿知道此事之后,态度是支持的,除了嘱咐齐玄素要小心之外,就是让齐玄素在这里等她,再慢慢详谈。

    齐玄素来过金陵府,却谈不上熟悉,所以要一路打听才能找到这个早点铺子。说实话,味道是相当不错,也不知道张月鹿这个辟谷之人怎么找到的。

    张月鹿猛盯着齐玄素的脸,似乎有些不大习惯。

    齐玄素轻咳一声,转开视线。

    张月鹿倒是没说什么,拿起

    汤匙撇了些许鸡汤,小口喝了。

    齐玄素也低头吃汤包。

    张月鹿忽然说道:“我曾经读过一句西洋的诗:‘古老的夜晚和远方的音乐是永恒的,但那不属于我。’”

    齐玄素想了想,说道:“我不喜欢这句诗,我觉得夜晚和音乐必然是属于我们的,毕竟彩虹总在风雨之后。”

    张月鹿忍不住笑了笑,然后道:“说正事,你打算从哪个方面着手?”

    齐玄素老实道:“暂时还没有头绪,这才要请教你这个女中武侯。”

    “少贫嘴。”张月鹿道,“我也不敢说自己就是对的,只能给你一个提议。”

    “好,你说。”齐玄素摆出从善如流的态度。

    张月鹿略微沉吟道:“我觉得从本地的丐帮着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上有许多帮会,这些帮会没有统一师承,干着各种各样的营生,比如靠大运河吃饭的漕帮便是其中之一,成员就是以百万漕工为主。而在各个大城之中,也有类似帮会,就是丐帮。

    丐帮成员顾名思义以乞丐为主,帮主又被称作“乞丐王”,算是半个官面人物,官府在许多事情上都要仰仗他们。道门认为天下万物皆分阴阳,那么对于官府来说也是如此。正所谓皇权不下乡,想要治理下层百姓,官府有两条大腿,一条是缙绅,他们是阳,另一条是丐帮,他们是阴。如此阴阳相济,便是官府的治理下层百姓的手段。

    丐帮平日所做之事不仅仅是乞讨那么简单。在丐帮之中充斥了大量壮年男子,平日里除了求乞之外,还会做各种一般人不愿意做的偏门营生,比如守义庄、看街打更、收殓无主尸、给红白喜事充人数,甚至是组建鬼市,出手各种盗墓、偷掠得来的赃物等等,外来的强盗、窃贼、拍花子等下九流人物要在城里城外做生意,也得到本地丐帮来拜山头求得庇护。

    除此之外,许多人牙子也与丐帮有着关系,人牙子说白了只是中人,“货源”就是丐帮提供,许多被大户人家卖掉的丫鬟仆役,也被人牙子转手卖到丐帮,再由丐帮出手。

    再有就是充当打手了,乞丐多半无家无室,在械斗中毙命也无后患,抚恤更是微薄。所以每有械斗,就是他们生意开张的时候。

    乞丐王拥有对群丐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坐享群丐供奉,不但锦衣玉食,呼奴使婢,而且还坐拥多房妻妾,几乎和缙绅大户无异。

    丐帮之人几乎不在江湖行走,只是遍布于各大城镇之中,而且各不

    统属,也就是说金陵府的丐帮与帝京的丐帮同为丐帮,却没什么关系。而丐帮的势力大小,与本地官府息息相关。官府越发强势,丐帮越发势弱。官府越是不作为,丐帮也就越容易坐大。

    丐帮的势力在大魏末年的时候,因为饥荒、战祸、朝政混乱的缘故,一度达到了极点。不过在大玄朝廷夺得江山之后,就对丐帮进行了大规模的整治,众多丐帮彻底分崩离析,乞丐王被斩首抄家,身上有命案的一个不留,其余成员被悉数发配至辽州开垦军屯。

    大玄朝廷的霹雳手段使得丐帮一度近乎于绝迹。只是近百年来,大玄朝廷已经不似开国之初的清明,故而丐帮死灰复燃,又成了官府的一条腿。

    齐玄素作为久在江湖之人,当然知道丐帮的存在,只是他很少与丐帮打交道。

    “这倒是个好想法。”齐玄素若有所思道,“与隐秘结社相比,丐帮的势力着实不算什么,不过他们是真正的地头蛇,必然消息灵通。不过如今的形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敌我难辨,我不能随意暴露身份,又是外来人,如何能与这些地头蛇搭上线?”

    张月鹿犹豫了一下,说道:“慈航一脉在金陵府颇有些影响,我有一位师姐,姓白,她也许有些关系。”

    “首席副府主白英琼?”齐玄素问道。

    张月鹿点头道:“是。不过我这位师姐的态度颇有些暧昧,虽然她是正一道之人,更是我师父的弟子,但扎根江南道府多年,少不了利害牵扯,我正在尽力争取她,想来变数不大,毕竟师父还在。”

    这也在情理之中,除非慈航真人成功上位大掌教,否则白英琼已经可以看到自己的前途尽头,再怎么以大局为重,张月鹿才是最大的受益者,这就让白英琼丝毫没有冒险的动力,可不管怎么说,如今慈航一脉的宗主还是慈航真人,而非张月鹿,所以白英琼还是要有所忌惮,持中立态度。

    齐玄素急剧思索了一会,道:“也只能如此了。”

    其实齐玄素还有一条线,却不好对张月鹿明言。

    那就是清平会。

    清平会的人数很少,可每个成员都有多重身份,关键的人在关键的位置上,常常有意想不到的作用,这才是雷小环选择他来执行这个任务的根本原因。只是七娘还未抵达金陵府,齐玄素也不好空等,倒是可以先从丐帮这边下手。

    张月鹿最后说道:“我会再去见这位白师姐,长则三天,短则一天,就会给你消息。你也可以先去探探底。”

第十六章 乞丐

    对于一个长年辟谷的人来说,吃饭并非享受,而是一种折磨。张月鹿只是喝了一匙鸡汤便将整碗馄饨推到了齐玄素的面前,意思很明显。

    张法师有事,齐道长服其劳。

    齐玄素自然不会拒绝,对于一位归真武夫而言,这点东西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据说天人武夫的食量更为惊人,一旬一餐,一餐九牛。

    然后张月鹿就一言不发地看着齐玄素把一碗鸡汤馄饨、一碗鸭血粉丝、一笼屉汤包吃了个干净。

    齐玄素吃完之后,打趣道:“澹台兄,你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难免让人误会是龙阳之好。”

    张月鹿轻哼一声,转开了视线。

    经齐玄素提醒之后,张月鹿也记起她现在是澹台公子,不是澹台小姐。平时的她当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只是在齐玄素面前,她总是容易“走神”。

    齐玄素仔细打量着易容后的张月鹿:“我记得在上清府的时候,就是遇到李青奴的那次,你就是这个样子。”

    张月鹿道:“你还记得我当时是什么样子?”

    “时间过去还不到半年,我也不是健忘之人。”齐玄素道。

    张月鹿道:“我还当你忘了呢,所以在江陵府的时候才会认不出我。”

    齐玄素猛地咳嗽了几声:“你一直不提,我还当你忘了,原来在这里等我呢。”

    “本来是忘了,不过昨晚做梦又想起来了。”张月鹿笑了一声,“看来我也不是健忘之人。”

    齐玄素解释道:“其实,我当时低估你了。你中了‘极乐针’之后,我怕你没了修为,被那些‘客栈’杀手所乘,所以我想把你拿下,然后交给裴真人,却没想到你还有一战之力,我竟是拿不下你,我又怕你反过头来把我拿下了,只好全力出手。”

    张月鹿脸上露出回忆之色:“当时我就奇怪,联手对付袁家人的时候,配合怎么如此默契。原来是你。”

    齐玄素正要说话,张月鹿话锋一转:“我要走了。”

    齐玄素道:“你要找我就去太平客栈,报魏无鬼的名字。”

    “知道了。”张月鹿已经起身离开。

    待到齐玄素起身去结账的时候,才知道张月鹿已经结过账了,倒成了张月鹿花钱请他吃早饭,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张月鹿还干看着,让齐玄素略微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齐玄素总不能再追上去把如意钱还给张月鹿,略微收拾心情,离开了此地。

    要找本地的丐王,一般有两条路。一是找本地的地头蛇,就像齐玄素在渤海府寻找黑市,只要肯花太平钱,就一定能找到。二是顾名思义,丐帮肯定与乞丐有关,找本地的乞丐就是了,不过也要出血。

    无论哪条路,都少不了太平钱开路,要不怎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也是齐玄素申请“任务经费”的原因。

    齐玄素思来想去,觉得丐帮之人多狡诈,名声一直很恶劣,而且丐帮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江湖人,不是黑话中的“合吾”,与他们直接打交道,恐怕有些麻烦

    ,还是找个中间人为好。

    偌大个金陵府,这类中间人不在少数。齐玄素离开早点摊子之后,漫无目的地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结果还没找到中间人,却被一个乞丐拦住了。

    这乞丐是个壮年男子,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地方是干净的,衣衫破烂,分明是讨钱却理直气壮:“这位好汉,慷慨解囊,赏我一个太平钱吧。”

    齐玄素没急着给钱,也没把他赶走,而是问道:“你有残疾?”

    “当然没有。”乞丐摇头道,“我的手是好的,腿也是好的,前几天,我还打死了一个人呢。”

    齐玄素挑了下眉头:“徒手?”

    “是木棍,也怪那家伙倒霉,被我一棍子打到了后脑勺,当场就耳鼻淌血,当天夜里就没了。”乞丐语气平淡道,“不过也怪不得我,干我们这行的,拿了人家的钱,帮人家打架,就要有这个准备。今天是他被我打死,也许明天就是我被别人打死,下场都是一样,被人扔到阴沟里。”

    齐玄素已经明白,这不是普通乞丐,而是个职业乞丐,也就是丐帮之人,经常会受人雇佣,参与械斗。既然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他也不是非要找地头蛇不可。

    齐玄素从袖中摸出一个太平钱,在乞丐眼前一晃。

    乞丐眼神一亮,伸手便拿,不过被齐玄素躲了过去。

    “想吃白食?”齐玄素冷冷道,“还是想要明抢?”

    乞丐目光扫过齐玄素腰间的火铳和横刀,咽了口唾沫:“不敢,不敢。”

    一般而言,丐帮不会主动招惹江湖游侠,大家是井水不犯河水,毕竟侠以武乱禁,这些游侠有时候就连官府之人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把官府的狗腿子放在眼里。

    齐玄素缓和了语气:“我想找见一见本地的丐王。”

    “这……”乞丐故作犹豫,眼珠子乱转。

    齐玄素道:“只要见到丐王,我许你十个太平钱。”

    乞丐摇头道:“那可不成,以我的身份见不了丐王,需要跟上头请示,也要使钱打点关系。”

    齐玄素问道:“你觉得多少太平钱合适?”

    “五十太平钱。”乞丐伸出五根脏兮兮的手指。

    齐玄素道:“我只能给你四十太平钱,我不管你留下多少花去多少,只要让我能见到丐王就行。”

    乞丐思量了片刻,点头道:“成交。”

    齐玄素收起那一个太平钱,取出两张小票:“这是定金,其余的事成之后再给。”

    乞丐伸手接过。

    然后又听齐玄素说道:“我也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把那套坑蒙拐骗的本事用到我的身上,这些太平钱就当给你买棺材了,那可比阴沟里舒服。”

    “不敢,请放心就是。”乞丐赶忙道,“分得清轻重,不会干那猪油蒙了心的勾当。”

    齐玄素挥手道:“带路吧。”

    在乞丐的带领下,两人一口气过了八个路口,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来到一处烟花之地。

    烟花之地

    ,风月场所,也有高下之别。

    上等行院就不多说了,庭院深深,幽静雅致,女子姿色姣好,精通文墨音律,除了一众娼户女子之外,另有乐工、裁缝、工匠、仆役,使人身在其中足不出户,却应有尽有。

    还有一种特殊情况,比如金陵府大名鼎鼎的十里秦淮,多是私宅或画舫形式,许多名妓不愿受老鸨辖制,就是以此自立门户,通常只是接待熟客。说白了,经济上依赖情夫恩客,又不公开卖笑,通常还要摆出端庄正经的样子。

    至于下等妓院,就差得远了。无论是背景,还是本钱,都是天壤之别。虽然也有唱曲、陪酒、下棋、打茶围等陪客手段,但小本买卖,养不起花魁一级的女子,也没有那么多的仆役伺候,占地又小,是上流人物们不屑于去的地方,是小士绅和小商人喜欢光顾的地方。

    还有一种最不入流,被称作“半掩门”的生意,没有任何情调,进门就干那事,收费不高,是普通百姓去的地方。

    这处烟花之地就是下等妓院所在,举目望去,几十栋高高低低的彩楼,排列纷乱。比起齐玄素曾经去过的梧桐院差得远了,不过比起那些半掩门的生意要好上许多,因为此时天色尚早,所以十分幽静,若是入夜时分,只怕是丝竹之声缭绕其间,男女笑声此起彼伏。

    乞丐这等身份,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走正路,引着齐玄素进了一条阴暗小巷,两侧只有些简陋的棚屋,黑压压的连接成一片,屋檐挨着屋檐,只剩下一线天光,屋隙堆满杂物,这等小巷自然是没有排水沟渠,污水纵横,异味不小。

    乞丐偷眼去瞧齐玄素,只见他面无表情,并无掩鼻动作,不由心中一凛。

    他是有眼力的,这种对于恶劣环境完全不在意的人,多半是真正的亡命徒,不好招惹。

    乞丐带着齐玄素来到一处不起眼的窝棚前,敲开了门。

    守门的汉子堵着门框,露着漆黑的护心毛,眼神不善地打量着齐玄素。

    乞丐摸出了一把如意钱,塞到这汉子的手中。

    汉子这才侧开身子。

    门后别有洞天,并非是想象中逼仄、狭窄的房屋,而是一条类似于矿道的通道,光线昏暗,不知通向何处。

    乞丐领着齐玄素走入通道之中,大概有半里左右,出来的时候已然身处一座城中之城。

    说白了就是一处位于城内的棚户区、贫民区,无数棚屋连成一片,四通八达,如同迷宫,又与外面的繁华城区泾渭分明。逼仄,混乱,暗无天日。

    有人称其为另外一座金陵府,虽然位于地上,但仿佛地下之城,见不得光,真正的鱼龙混杂,没有律法,也不讲道义,不过有规矩,却不是朝廷的规矩。哪怕是青鸾卫,也不愿意踏足此地。

    至于道门,没有愿不愿意,只有必不必要。若有必要,休说这些下九流的人物,便是上九流的大士绅也说灭就灭。

    乞丐再次扭头望向齐玄素。

    齐玄素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摩挲着腰间的横刀。

第十七章 城中之城

    乞丐分别找了两个人,各送上一张小票。

    齐玄素远远打量着,虽然这两人和乞丐是一路人,但身着纱衣,头戴黑纱罗的头巾,挽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纹身。

    这两人大约是乞头,丐王的属下,收了钱之后,望向齐玄素,目光在齐玄素腰间的火铳上停留片刻,答应下来。

    乞丐又回到齐玄素面前,眼巴巴地看着齐玄素。

    齐玄素从袖中取出另外两张小票,全都给了乞丐。

    乞丐眉开眼笑,继续带路。

    这座城中之城如同迷宫一般,显然大有蹊跷,偶尔会听到痛苦嚎叫或者悲鸣哭泣的声音,让人不免想起臭名昭著的诏狱。

    最终来到一座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大宅前,乞丐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

    齐玄素问道:“对了,还未请教,此地主人姓甚名谁?”

    乞丐回答道:“丐王在官面上的称呼是‘团头’,姓叶,单名一个‘秀’字。”

    齐玄素颔首道:“我就称呼一声‘叶先生’吧。”

    乞丐笑着点头,上前禀报。

    不一会儿,大宅开了一道小门,请客人进去。

    客人,也就是齐玄素,走入其中,里面又有衣衫整洁的仆役负责引路。

    这座大宅内里别有洞天,固然比不得真武观,却堪比一般士绅人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乞丐做到了头,也是一号人物。

    至于齐玄素为何能顺利来到此地,并不奇怪。

    丐王做不了正经的行院生意,那是真正的大户才能涉及的行当,谁敢伸手就灭谁。不过丐王可以做些下等妓院的买卖,积少成多,薄利多销,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再加上其他各种见不得光的勾当,丐王平日里也是十分忙碌,要处理各种事务,再加上丐帮的势力,每日有求于丐王的人不在少数。

    仆役领着齐玄素来到一处小厅歇息,上了茶水,让他稍等片刻,说是丐王正在会客。

    齐玄素并不催促,也不喝茶水,只是耐心等待。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终于有人通知齐玄素,丐王有请。

    这便是独自过来和白英琼让人传话的区别了,如果有白英琼的面子,绝不敢如此怠慢齐玄素。

    齐玄素在仆役的引领下,从小厅来到一处大厅。

    从外面看不觉如何,里头却是另外一番光景,靠北墙摆放一张长条案,清一色黄花梨座椅,士绅府邸不过如此。

    在左边主位上坐着一名身材高大的老人,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狮子猫。

    齐玄素抱拳道:“魏无鬼见过叶先生。”

    老人抬起眼皮看了齐玄素一眼,目光在齐玄素腰间的“神龙手铳”上微微一顿:“魏兄弟此来有何贵干?”

    齐玄素也不兜圈子,直接道:“我听闻叶先生神通广大,消息灵通,我想要打听些消息。”

    “请讲。”叶秀朝着旁边的客座一伸手,“请坐,上茶。”

    齐玄素坐下,说道:“叶先生知道真武观吧?

    叶秀正在抚摸狮子猫下巴的动作一停:“当然知道。”

    齐玄素接着说道:“江南道府清空了真武观,从金阙来的调查组入住了真武观,共有七位副堂主、辅理一级的大人物。”

    “你想知道这七位大人物的消息?”叶秀问道。

    齐玄素摇头道:“我对七位大人物没有兴趣,我只对他们的属下很有兴趣。”

    叶秀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齐玄素道:“在众多主事道士中,有一个生面孔。据我说知,此人名叫齐玄素,原本是天罡堂的执事,后来被调入紫微堂担任主事,刚刚抵达金陵府不久,我想知道他的相关信息和最近在金陵府中的动向,越快越好。”

    叶秀将怀中的狮子猫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说道:“一位主事道士的行踪,三百太平钱起。”

    齐玄素还价道:“太贵了,我只能给两百太平钱。”

    叶秀不置可否,注视着齐玄素:“在此之前,我想问一句,阁下是什么人?竟然敢查道门的主事道士。”

    齐玄素亮出黑衣人的腰牌晃了晃,然后又收了回去。

    “原来是官面上的人物。”叶秀脸上有了几分恍然,“那好,就二百太平钱,不过要付一百太平钱的定金。”

    齐玄素并不废话,直接掏出一张大票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不过一转眼的工夫,五百太平钱的经费已经花去了二百太平钱。幸亏花的不是齐玄素自己的钱,不然要心疼死——虽然他购买灵物常常是几千太平钱,但灵物可以转手卖掉,太平钱只是换了一个形式存在身边,可这种花销却是花就花了,毛也不剩半根。

    至于齐玄素为什么要花钱查自己的行踪,道理也很简单。

    主要是以试探为主,无论丐帮打听到什么消息,他立刻就能知道是对是错,以此来判断丐帮是诚信做事,还是敷衍糊弄。再有就是,他现在信不过丐帮,丐帮也信不过他,没有一开始就委托大生意的,此时还在接触的初始阶段,要做的是互相取信,算是为以后做个铺垫。

    当然,如果丐帮能点破齐玄素的真实身份,那么齐玄素便可以直接向雷小环复命了,任务失败。

    这就是张月鹿说的“摸摸底”。鼠有鼠路,蛇有蛇路,有些事道门和官府未必能做得来。

    叶秀看也没看那张大票,只是说道:“三天后,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给阁下一个交代。若是成了,阁下认可了,就请阁下结清尾款。若是没成,阁下并不认可,我会如数退还定金。”

    “有劳。”齐玄素起身告辞。

    ……

    张月鹿陪着齐玄素吃了早饭之后,又去见了白英琼,还是一身男装打扮,只是恢复了本来面貌。

    这次见面地点不是白邸,而是一座位于城外的别院,典型的江南园林,是个避世修养的好去处,此地并不在白英琼的名下,可白英琼却经常到这里小住。

    这就是张月鹿所说的利害牵扯。扎根江南道府多年,谁又能真正置身事外。

    张月鹿过来之后,有一名管事亲自为张月鹿领路。

    此地总共四进。

    第一进是坐北居中,山石亭台,构成一个自然院落。西面抱厦中设“流杯渠”,仿书圣兰亭曲水流觞,颇有雅趣。

    第二进垂花门内,仅立几块湖石为景,环境幽雅别致。

    第三进是假山湖泊,一座小阁依山而建,满院山石,居高临下,挺拔秀丽。

    最后一进,居中为园内最为崇高、华美的二层楼,以整座山石围其前院,又用庑廊联系阁后斋馆,形成不同的景致和趣味。匠心巧妙。

    楼内以竹编为地,紫藤雕梅,染玉作梅花、竹叶,象征岁寒三友,挂檐以竹丝编嵌,镶玉件,四周群板雕百鹿图,隔扇心用双面透绣,处处精工细雕,令人叹为观止。

    张月鹿进来后,环顾四周,赞道:“真是好地方。”

    “比起玉京差得远了。”白英琼正在摆弄一套茶具,手法娴熟,“这种地方再好,比不得玄都的一座普通宅邸,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

    这就是意有所指了。

    谁不知道,张月鹿就是住在玄都,而非玉京二十四坊。再进一步,就是紫府了。

    张月鹿坐在白英琼的对面位置,淡笑道:“不过是租赁暂住。”

    很快,白英琼给张月鹿斟满一杯茶。

    张月鹿双手扶着茶杯,说道:“最近金陵府城内暗流涌动,诬告的事情层出不穷,师姐倒是好雅致,跑到这里躲清闲来了。”

    白英琼微微一笑:“层出不穷还谈不上,是师妹言重了。”

    “师姐不出门,却对城内局势了若指掌。”张月鹿又问道,“对了,师姐久居金陵府,与本地的许多地头蛇应该十分熟悉吧?”

    白英琼永远是不温不火的姿态:“小苏就是本地的地头蛇。”

    张月鹿只是“哦”了一声。

    白英琼用手揉了揉额头:“我听说过这个齐玄素,据说澹台夫人很不喜欢他,我本以为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大有来头,与雷真人、裴真人关系不错,似乎还与东华真人有些关系,这次被调往紫微堂就是东华真人亲自出面下令,该不会是全真道齐府主遗失在外的血脉吧?”

    张月鹿干脆利落道:“不是,他只是万象道宫出身,本也不姓齐,只是跟着师父姓齐而已。”

    “原来如此。”白英琼道,“万象道宫出身却能在全真道出头的人物,不在少数。”

    半个时辰后,一无所获的张月鹿告辞离去,白英琼一直送到门口。

    白英琼目送张月鹿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方才转身回屋。

    此时屋内多出一人,“天廷”风伯。他本是在雍州、凉州等地发展“天廷”分坛,因为招惹到雷小环,分坛被一扫而空,他仅以身免,只身南返。

    白英琼不再掩饰的恼怒,眼神阴沉地望着风伯:“你们把晓瑾如何了?”

    风伯微笑道:“我们不敢把白小姐如何,只是请白小姐去做客几天而已。”

第十八章 诱惑

    白英琼会怕风伯吗?

    当然不怕。

    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境界修为,白英琼都不怕风伯,不仅不怕,而且底气十足。毕竟这里是她的地盘,真要将风伯置于死地,并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甚至不需要她亲自出手——江南道府首席副府主的身份不是摆设,更何况她还是慈航一脉的实权人物。

    虽然在名义上,张月鹿是慈航一脉中仅次于慈航真人的第二号人物,但在实际上,论起树大根深,白英琼远胜刚刚被慈航真人确定为衣钵传人的张月鹿,是真正的第二号人物。尤其是慈航真人远在玉京的情况下,她差不多能调用慈航一脉的半数势力,休说是风伯一人,便是再加上风雷二老,她也不觉得如何。

    可现在她却要耐着性子跟一个瞧不上眼的隐秘结社成员说话,只因投鼠忌器。

    “你们坏了规矩。”白英琼深深吸了一口气,恢复平静。

    说实话,是她大意了。因为道门内部争斗一直有些不可言说的默契,比如斗而不破,比如不能祸及家人等等。正是基于这些默契,再加上白英琼一直恪守相对中立的态度,所以她不认为有人会对女儿白晓瑾下手,并没有加强对女儿的保护,结果才会被这些人所乘。

    风伯不紧不慢地说道:“坏了规矩的结果是什么?无非是白真人倒向张法师。可我们恪守规矩的结果又是什么?白真人还是要倒向张法师。既然我们无论怎么做,白真人都要倒向张法师,那么我们还有守规矩的必要吗?”

    白英琼冷笑一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风伯绵里藏针道:“白真人所言极是,不过……我们只是听令行事,还望白真人谅解。而且我们不是道门之人,只是些江湖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就算白真人不谅解,也不怕什么‘其无后乎’。”

    白英琼沉默了片刻,说道:“说吧,开出你们放人的条件,我若能答应自然会答应,可如果你们欺人太甚,那就请转告你们的主子,无非是一命换一命而已。”

    “白真人言重了。”风伯笑道,“我说了,我们只是请白小姐去做客几天而已,谈不上生死。”

    白英琼哪里会信,只是沉默着。

    风伯继续说道:“白真人的一片爱女之心,我们理会得。可话说回来,白真人如今正值壮年,就已经打算含饴弄孙,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白英琼目光一凝:“你想说什么?”

    风伯道:“白真人是聪明人,难道真不明白吗?”

    “我明不明白是我的事情,我现在要你说。”白英琼的语气有些冷厉。

    风伯沉默了片刻,用左手揭开了身边的茶碗盖,再伸出右手的中指在茶水里蘸了蘸,然后在案桌上写了“参知真人”四字。

    白英琼的脸色立刻变了。

    风伯这才开口道:“参知真人和真人都是二品太乙道士,可其中的区别却是天差地别。三十六位参知真人,

    是玄圣亲自定下的规矩,一个萝卜一个坑,上来一个,就得下去一个,平章大真人虽无定数,但要先成为参知真人,才有望成为平章大真人,而且平章大真人地位固然是地位尊崇,却失去了竞争大掌教的资格,终究有些不足,所以参知真人的位置至关重要。道门三道,平均下来每道也就十二个位置。可每一道的真人却足有近百人,差不多是十个真人才出一位参知真人,难道白真人就不想要一个参知真人之位吗?”

    白英琼面露讥讽:“就凭你,也配跟我谈参知真人?就是你背后的主子,也没这个资格,还是等清微真人做了大掌教之后,再来谈论此事也不迟。”

    风伯并不恼怒,继续说道:“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虽然玄圣十分排斥世袭传承,甚至不惜将张家的‘大天师’改为‘天师’,并推出了一位异姓天师。但人性如此,非玄圣可以扭转,在玄圣离世之后,又逐渐恢复了老样子,如今的道门内部,有几个位置都是代代相承,比如张家的天师、李家的国师,以及东华一脉、慈航一脉、清微一脉等等。白真人,你可是慈航真人的弟子,本就有问鼎参知真人的资格,不需要谁去封官许愿,更不是其他普通真人可比。”

    白英琼这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目光已然有些变了。

    风伯察言观色,接着说道:“张月鹿,并非张家嫡女,不过是旁支的小门小户出身,就算被慈航真人收为弟子,也只是慈航真人的众多弟子之一,既不是开山大弟子,也不是关门小弟子,不上不下,泯然众人,她凭什么出头?还不是上次的江南大案,她舍命一搏,搏出了一个前程,将一位二品太乙道士拉下马,让东华真人在金阙议事上有了发难的由头,这才入了地师的法眼,先是破格点了副堂主,又赐下一件半仙物。因为地师的青眼,张家那边也重视起来,慈航真人没得选,只能顺水推舟地将她定为衣钵传人。”

    白英琼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上方悬挂的一盏八角宫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论资历,论能力,论境界修为,白真人哪样不比她强?白真人才是慈航真人的开山大弟子,白真人拜师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论辈分,是师姐妹,可论年龄资历,实是两辈人。难道白真人就甘心居于其下吗?”风伯言语蛊惑人心。

    白英琼沉默了许久,忽然道:“这套说辞,套到一些李家老人身上,似乎也说得通?”

    “不一样。”风伯也不再遮遮掩掩,“公子是李家嫡系出身,乃是老祖子孙。”

    李家称太上道祖为“大圣祖”,老祖则是玄圣和东皇之父,大剑仙李道虚。在玄圣牌中,李道虚与圣君澹台云、大玄高祖皇帝、玄圣之师徐无鬼一般,都属于天牌之列。

    虽然李家的义子、女婿同样可以掌权,甚至成为家主。可近百年来,却一直是老祖李道虚一脉子孙掌握着大权,从国师李长庚到清微真人,再到李天贞,乃至于皇后娘娘,都是这一脉出身,使得本

    不讲究大宗小宗的李家有了正统嫡系的说法,反而是十分看重大宗正统的张家有些青黄不接,使得旁支子弟有了出头之日,大约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所以风伯才会有嫡系出身一说。

    白英琼不置可否道:“挑拨离间,你觉得我会上当吗?”

    “白真人言重了。”风伯的态度又变得谦卑起来,“就当是给白真人提一个醒,张月鹿因为上次的江南大案,升了四品祭酒道士,升了副堂主,好些好事之人将其与李家小祖李长歌、全真道姚裴相提并论,言称七代大掌教出自慈航真人、东华真人、清微真人之中,八代大掌教则要出自这三人之中。试想,如果再让张月鹿立下功劳,那么就是升三品幽逸道士了,不到三十岁的幽逸道士是什么概念,想必不用我去多言。”

    白英琼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没有端起来。

    风伯一边观察着白英琼的神情态度,一边说道:“可如果张月鹿这次办案不力,那升三品幽逸道士的日子就要大大延后了。这一进一出的时间,就是一道年龄上的门槛。”

    白英琼望着风伯:“损人不利己。”

    “当然不是。”风伯正色道,“如果张月鹿做不成参知真人,那么能做参知真人的只有白真人。在这一点上,我家主人不仅是乐见其成,也愿意提供一些帮助。”

    许多事情,别人不去参与,还能在心中左右权衡,来回拉扯,形成一种平衡。可一旦有外力介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这种脆弱的平衡立时就会破灭,迅速倒向一边。

    只是白英琼的城府不会让她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她若是三言两语之间就被人套出了心中所想,那她就白做这么多年的副府主了。

    白英琼道:“题外话以后再说,我们还是继续谈一谈放人的事情。”

    风伯道:“调查组离开金陵府之后,令爱就会平安无事地回到白真人的面前,一根头发丝也不会少。”

    白英琼闭上双眼:“希望你们能言而有信。”

    风伯笑着起身告辞:“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扰了。”

    只剩下白英琼一人之后,她睁开双眼,盯着那盏八角宫灯,喃喃自语道:“参知真人。”

    另一边,风伯离开了此地,来到一处无人所在,燃烧了一道子母符,在面前形成一道光幕。

    “老祖。”风伯态度恭敬,“白英琼没有表明态度,却也没有严词拒绝,应该是有些心动了。”

    光幕的另一边传来声音,只有两个字:“很好。”

    风伯又道:“在我来之前,张月鹿刚刚离开,是否要……”

    光幕的另一边道:“杀人要分时机、分地点,张月鹿死在归家途中是个说法,那时候的她只是张月鹿而已。可张月鹿死在金陵府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这时候的张月鹿是金阙调查组的成员,贸然动她,会授人以柄,无益于事态发展。”

    “是。”风伯恭敬应道。

第十九章 探查

    齐玄素离开叶秀的大宅之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这处城中之城。

    除了玉京之外,每个繁华城镇都有这样的贫民聚居所在,不因世道变化而改变。

    玉京之所以例外,是因为玉京是纯粹的道士之城,里面只有三种人:道士、灵官、道民,道士和灵官就不必说了,道民也都是有一技之长之人,各有差事和生计,不敢说大富大贵,最起码衣食无忧,能维持最起码体面。

    更关键的是玉京统一规划,在名义上,玉京的所有房屋宫阙都归道门所有,没有私宅,由九堂中的天机堂负责维护修缮,包括大真人在内,只有使用权力,没有所有权力,所以众人都是租赁,只是租赁期限很长,最长的可达百年之久。

    再有就是,玉京立于昆仑之巅,就算有人羡慕玉京的繁华,也爬不上去,道门可以轻易地调控玉京人口。

    可其他城镇没有玉京的得天独厚,都是位于平原和通衢之地,天然汇聚人口,就很容易出现这种城中之城或者是渤海府城外的棚户区。

    在这一点上,就算是帝京也无法免俗。

    早年的帝京城,平面轮廓呈正方形,只有九座城门。城市中轴线南起正阳门,贯穿皇宫,北抵钟楼。

    大魏初年,国势强盛,太宗皇帝对金帐部族采取攻势,曾五次率军北征,问题尚不凸显。后来大魏实力衰落,多次被金帐军队兵临城下,至明雍年间,遂有官员建议在帝京城外围增建一圈周长约八十里的外城,以策安全。

    增建外城工程于明雍三十二年开始,由于当时南郊比较繁华,又有皇家祭坛天地坛和社稷坛,所以外城先由南线筑起。但是开工不久,就因资金不足,难以为继。

    不得已之下,朝廷只能改变计划,只筑南线城墙,其他三面待日后有钱时再说。南线城墙长度,也由原计划的二十里缩减为十三里,其东、西两端,向北弯折,与内城的东南、西南两座角楼会合。

    由于外城只建了南面部分,此后的帝京城平面轮廓就从原本的“口”字形成了“凸”字形。“凸”字的下半部分便是外城,而且“外城”之称名不副实,它并不在内城的外面,而是在内城的南面,所以帝京的外城又称“南城”。

    终大魏一朝,另外三面虽然未曾建城,但仍旧有大批百姓居住。

    待到大玄入主帝京,终于是补全了剩下的东城、西城、北城,将“凸”字形变成了“回”字形,也变成了今日外城以百姓为主而内城以勋贵官员府邸、各大官衙为主的格局。

    相较于今日的帝京,

    玉京因为地形的缘故,反倒是还维持着老帝京的“凸”字形格局。“凸”字的上半部分是“玄都”,地势最高,“凸”字的下半部分是“玉京”,地势较低。

    至于金陵府,因为地形的缘故,十分不规则,不仅无法用具体某个字形容,与方正二字不怎么沾边,甚至没有明确的中轴线。

    据说,这是按照三垣、二十八宿的星象,结合金陵府虎踞龙盘、依山傍水的地理格局,一改以往都城墙取方形或矩形的旧制而筑,成为堪舆天象和自然地理相结合的典范,独树一帜。

    总的来说,金陵府旧城位于东南角,百姓密集,商业繁荣,大批作坊也设置在这里。权贵富商们的第宅、顶尖酒楼和行院则分布在旧城西南一带。

    旧城也称内城,其外便是外郭城,相当于帝京的外城。其西北部分是黑衣人军营所在,集中了大片营房、粮仓、库房和军匠作坊,等闲不能入内,这座城中之城便是位于与军营与内城之间的位置,与整个金陵府一样,呈现出极为不规则的形状。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里其实也可以成为大宗货物的集散区域,甚至是得天独厚。这并非齐玄素胡乱猜测,而是有一定的道理。

    大玄之前,海贸并不兴盛,故而金陵府的繁华地带主要集中在秦淮河一线,面向内陆,靠近大江的西北部分略显空旷,甚至沿海一线也谈不上繁华,多是渔村。

    如今海贸变成大头,直接顺江出海更为便利,若是再走秦淮一线,反而有些费时费力,于是道门便将许多仓库设在定淮门一线,本意是毗邻黑衣人的军营,更为安全,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仓库距离此处也不算远。

    想到此处,齐玄素顿时生出探索此处的欲望。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齐玄素先是假装离开了此地,然后又悄然返回。

    先前来的时候,齐玄素就听到此地有许多哀嚎哭泣的声音,他重返此地之后,就来到了这些充当监牢的棚户之中。

    里面狭小、逼兀、阴暗、潮湿,在走道两侧分布着无数用木栅栏隔出的狭小空间,其中漆黑一片,只能隐隐约约能看到暗中有细微闪烁光亮。只有走进细细观看,才会发现这星星点点的光亮竟然是一双双眼睛,不过这些眼睛中无有半分生气,死气沉沉,麻木不仁。

    齐玄素停下脚步仔细看了下,里面多是女子,衣着尚且完好,也谈不上骨瘦如柴,但还是面带菜色,蓬头垢面,每个人的脸上和眼神中除了麻木之外,还藏着深深的惊恐。

    早在祖龙定天下时,就已经大体上废黜了奴隶制度,其后的千百年间,虽然有卖身契的说法,但严格来说应该是奴仆,后来到了大晋朝时,也废除了活人殉葬制度。

    到了大玄,又更进一步,彻底废除了贱籍制度。

    籍被分为:军籍、民籍和贱籍,事实上大玄不仅是废除了贱籍,在废除卫所制度时连同军籍一并废除了。

    可官面上废除了是一回事,实际执行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比如官府只承认一个正妻,其余皆是妾,可民间却盛行平妻的说法。所以哪怕是废除了贱籍,可仍旧有风月女子、奴仆。

    这便是玄圣想要废除“天乐桃源”的原因之一,并非是玄圣见不得这种皮肉生意,而是行院和妓院的存在会无形中助长逼良为娼、诱骗良家女子等行为,后者是必须要杜绝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源头上解决。

    齐玄素眼前所见,便是如此了。这里附近有大片的下等妓院,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齐玄素伸出手指轻轻抚过这些长满了虫蛀的木栅栏,只要他轻轻用力,便可以将其打破,可他深知自己人微言轻,在暗流涌动的金陵府,自保尚且不易,实在没有能力去兼济他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响声。

    齐玄素立刻跃上房梁,藏匿起身形。

    一伙丐帮之人进来将部分女子带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男子,一起赶上了外面的几辆马车,马车四面挂着厚厚的青幔,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齐玄素心中一动,尾随在这些马车后面。

    马车很快便离开了这处城中之城,进入到繁华的内城,七转八绕,走了大概两个时辰,已经天色黯淡,这才来到旧城西南角的一条巷子里。

    整条巷子两侧是两道长有百丈高有两丈的青砖深墙,在巷子尽头是一扇黑漆大门。大约因为平日里少有人来的缘故,十分冷清,天色刚一擦黑,不但没有人走,鸟都不从这里飞过。

    马车上下来一人,上前抓住大门的兽面吞口敲击了三下,稍稍停顿之后,又敲击了四下。

    不多时后,里面传来了问话的声音:“是叶老板的货物到了吗?”

    门外的人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与里面的人早已熟识,说话也没那么多的顾忌:“知道还问?赶紧开门吧。”

    片刻后,大门缓缓开启,把马车放了进去。

    齐玄素远远望着,略微犹豫,毕竟这与雷小环的任务看起来并不相干,可他又觉得,此事也许与整个大案有关,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第二十章 司空错

    司空错伸了个懒腰,仰头看着好大一轮明月。

    月色不错。

    他记得儒门学圣人有一个典故,叫什么月印万川,说是一个月亮高挂夜空,人间的江河湖泊中却可以看到无数个月亮,无数的月亮最终归于一个月亮。

    金陵府一面是江,一面是河,一面是湖,不知有多少个月亮。

    便在这时,一名属下前来禀报,货到了。

    司空错应了一声,吩咐属下点灯,然后大步向外走去。

    此处是一处偏僻大院,严格来说,也在城中之城的范围之内,只是与棚户区又有些不同,这里的道路十分宽阔,可供车队驶出驶入。

    此时大院外便是一列车队,大约有二十多辆,一直排到了视线之外,而且都是双马四轮车,用篷布盖得严严实实,因为此处多是被压实的土路,而非旧城的青石板路,所以每辆马车都会留下或深或浅的车辙,从车辙印的深浅可以看出,车里装载货物的分量相当不轻。

    车队的管事从当头的第一辆马车跳了下来,提着一盏气死风灯,从怀中摸出一份文书,再度确认地址无误,然后松了一口气。

    这趟从松江府到金陵府的买卖着实不错,路程很短,委托人又大方,唯一的不足就是,委托人在话里话外隐约透露出这批货物有些问题,最好避开道门市舶堂和江南道府的盘查,他们干这一行的时间不算短了,这类事情不知见过多少,心知肚明,也不以为意。如今天下太平,少有什么拦路的劫匪,没什么风险,官府和道门就成了最大的风险。好在顺利抵达,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其实按照规矩,这些大宗货物在进城的时候都要经过严格盘查,既是查走私,也是查有无危险物品。不过干这一行的,都与城门那边有着不浅的关系。金陵府十二座城门,只要舍得花太平钱,总有一座城门能打通关节,走货就从打通了关节的城门走,能省去许多盘查。

    入城之后,各大仓库又有一次盘查,于是城中城这里就逐渐成了货物的集散周转之地。这种位于城中城的偏僻货栈,实在是司空见惯,算不得什么。

    接下来便是交接货物了,钱货两讫,这趟买卖就算是结了。

    结了太平钱之后,就能去周遭的妓院快活一晚,接下来的几天也能好好歇歇,喝点小酒什么的,这日子也算是过得有滋有味。

    管事如此想着,一眼就看到了司空错,确定了他是这里的主事人,便主动迎上去,还未开口说话,已经递上一支从西洋传来的纸质烤烟,等他似接非接地拿到手里,立刻又点燃了火柴候着,帮他点

    上。

    司空错拿着点燃了的卷烟,却并不往嘴里去送,问道:“进城的时候,没受那帮道爷的为难吧?”

    之所以问道门而非问朝廷,是因为道门掌握了相当一部分原本属于朝廷的职能,前朝大魏时,虽然设立有市舶司,但因为海贸不兴,所谓的市舶司反而有些摆设的意思。

    不过在那个时候,还四分五裂的道门就已经开始大兴海贸,除了西道门开辟西域商路之外,南道门、东道门、北道门相继开辟了南海、东海、北海的海贸。当时的儒门号称最大的地主,道门则霸占了九成以上的海贸生意,拥有整个东方最强大的船队,所以儒道之争也被称作海陆之争。

    在这种情况下,大玄取代大魏之后,对于海贸的税收等事宜,就不得不依赖道门,虽然大玄皇室和勋贵的前身就是北道门,可海贸的大头却是东道门和南道门,也就是今日的太平道和正一道。就如组建水师一般,没有道门的配合,大玄朝廷很难有所建树,所以双方达成妥协,道门分出以战船为主的半数船队交由朝廷,是为三大水师的前身,而朝廷则将海贸税收的大权交给道门管理。

    道门由市舶堂建立海贸税务司,负责税收、统计、邮政、浚港、检查等。在这个基础上,道门享受免税或者减税的优惠,每年的税收除了维持开支的部分外,其余全部上缴朝廷国库。

    这也是道门和儒门最大的不同,儒门是藏于幕后,由儒门弟子入朝为官,操纵朝政,朝廷即儒门,儒门即朝廷。儒门嘴上高呼天地君亲师,实则是肆意操纵皇帝,只要乖乖听话,垂拱而治,一切朝政交由朝臣,便被儒门吹捧是千古圣君,稍有不合心意,便使其落水而死、火灾而亡,死后还要被扣上昏君、暴君的帽子。到了后来,皇室与儒门的矛盾极为尖锐,皇室甚至不惜引道门势力来制衡儒门,册封以天师为首的五位道门大真人,甚至道门的地师徐无鬼本就是出身大魏皇室,这才给了道门击败儒门的契机。

    道门有感于儒门的前车之鉴,则是采取了合作的态度,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分工明确。定好各自的分工之后,道门不去干涉朝廷,朝廷也不去干涉道门,这些年来倒是没有太大的矛盾。

    这些货物在走陆路进城之前,是先走了海路,又从海路转水路,海路那边都归道门管,在这个过程中,市舶堂都要审核入册,才予放行。故而司空错有此一问。

    听到他问起,管事掏出几页文书:“花费了些太平钱,就是走个过场,执事道士也没怎么细看,就随便抽查了两辆马车,手续都在这儿呢,一样不少。”

    接过文书,随意扫了一眼,着重看了下市舶堂海贸税务司的印章,透着几分讥讽道:“走过场,敷衍了事,很好。”

    管事听到这话,心中不禁有些打鼓,这位该不会也是道门的道长,下来明查暗访吧?

    好在司空错没再多说什么,吩咐道:“卸货吧。”

    管事招呼了一声,马车开始依次进入大院,此时院内已经点燃了好些灯,照得通明,进一辆,卸一辆,走一辆,再进一辆,如此循环往复。

    货栈里也有些伙计,把马车上的篷布掀开,这上面装的是一个个大木箱,十分沉重,就算四个壮年男子也未必抬得起来。

    不过这些货栈里的伙计却是个个力大无穷,只要两个人便能轻而易举地抬起箱子。

    司空错将卷烟吸尽,随意打开一只箱子,里面是一个个玻璃瓶,他伸手取出一个,大约有三尺高,少年人合抱粗细,玻璃少说也有两寸之厚,金属底座,密封得很好,里面的液体没有半点泄露,液体中则浸泡着某种好似人参又似是某种胚胎的物事。

    司空错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很好。”

    管事也瞧见了,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司空错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死人,回答道:“这是‘恩赐’。”

    “谁的恩赐?”管事下意识地问道。

    司空错扯了扯嘴角:“是神仙的恩赐。”

    管事干笑一声,不知该怎么接话。

    司空错忽然笑道:“其实是上等人参药酒,这样罐装有助于保存药力,从辽东运到金陵,不用缴税,能卖上万太平钱,可不就是神仙的恩赐吗。”

    “原来是人参啊。”管事恍然大悟。

    司空错也无意解释更多,托举着所谓的“恩赐”,等待卸车完毕。

    大概一个时辰后,所有马车都卸车完毕,木箱堆满了小半个院子,管事搓了搓手:“是不是该把尾款结一下了?”

    司空错点了点头,招手唤过一名属下,吩咐道:“解决一下。”

    属下点了点头,朝管事望去,目光凶狠。

    这一刻,车队的管事感觉到几分不对,转身想逃,却已经晚了。

    司空错的属下伸手捏住管事的脖子,仅凭单臂的力量便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然后五指发力,将这名管事的脖子直接扭断。

    司空错仍旧托举着圆柱形状的玻璃瓶,专心欣赏其中的“恩赐”,对于眼前一幕视而不见。

    灯光摇曳中,其他车夫也被惨遭屠戮,无一幸免,甚至没能发出什么声音。

    雅文吧

第二十一章 大力鬼王

    齐玄素选了一处僻静死角,脚下一点,不带出丝毫声响,飞过高高院墙,落入府邸之中。这里应该是一处后院,远离灯火通明之处,除了零星几处灯火和巡视的护卫,其余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齐玄素贴着墙根快步疾走,避开其中的巡逻守卫,很快便寻到了那两辆马车的踪迹,只是此时马车已经空了,不见了其中女子的踪影。

    齐玄素对于金陵府并不算熟悉,一时间也很难猜测出此地到底是什么地方,这几天事务繁多,又没来得及补全散人圣胎境的“望气术”和“先天神算”,一时间竟是无从寻找那些女子的去向。

    就在齐玄素略感踌躇的时候,忽觉背后微风骤起。

    齐玄素本就是身经百战之人,顿时一惊,来不及转身,顺势向前一个翻滚,躲过了背后的偷袭一击。

    偷袭齐玄素之人是个上了年纪的白发老人,没料到齐玄素竟是躲过了他的偷袭,不由一怔,随即又五指如钩,朝齐玄素攻来。

    齐玄素在向前翻滚的时候已经拔出腰间“青渊”,直接一剑刺出。

    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老人竟是以胸口抵住“青渊”的剑尖,仿佛金刚不坏一般,一掌则狠狠拍在齐玄素的额头上。

    齐玄素的头颅猛然后仰,额头上青红一片,不过同时手中一剑横扫,在老人的脖子上切割出一道深深血槽。

    老人一歪头,以脖子夹住剑锋。

    齐玄素干脆利落地松开手中的“青渊”,再拔出“飞英”,一刀刺出。

    老人还是自负到不去躲闪,心底盘算着硬接下这一刀后,便直接将此人单手锤杀。

    只是“飞英”作为顶尖灵物,锋锐程度不逊于宝物,“青渊”与之相较,都可以算是钝器。

    待到老人发觉这一刀的不同寻常,为时已晚。

    “飞英”就这般刺穿老人的胸口。

    紧接着齐玄素推刀向前,使其双脚离开地面,整个人轰然陷入一面墙壁之中。

    老人当场死得不能再死。

    齐玄素收回刀剑,脸色有些凝重。

    此人竟是一名归真武夫,如果齐玄素只是普通散人,又无趁手兵器,恐怕不易取胜。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一道身影紧随而至。

    齐玄素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天廷”的大力鬼王。

    倒不是齐玄素与此人打过交道,而是大力鬼王在江湖上名气不小,境界修为还在其次,关键是其形貌十分特殊,额上生角,皮肤黝黑,便如话本中的牛魔王一般。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此人曾经生吃了一只牛妖,虽然境界修为大增,但有了妖化特征,由

    此声名远扬,齐玄素也有所耳闻。正如齐玄素过去不在玉京,也知道有个年轻谪仙人被赐下半仙物的事情。

    至于妖化一事,道门对此早有研究。上古异兽的鲜血,有各种妙用。

    比如说“蛟龙血”,服用之后可以洗经伐髓,就算是经脉阻塞、丹田被毁的废人,也能变为天纵奇才。服用“凤凰血”则可以得到不死之身,有武夫的血肉重生之妙,十分玄奇。服用“白虎血”,可以气力大增,血气旺盛,突破人体限制。至于服用“麒麟血”,则可以增进境界修为。

    只是这些鲜血也好,血肉妖丹也罢,都有极大的副作用,服用之时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危急性命,这是其一。其二是服用之后,人体之上会显化各种兽类特征,或是狂性大发,或是凶残嗜杀,或是好淫如命,或是性情大变,从长远来说,这等外物于境界修为不利。

    大力鬼王生出牛角便是副作用。

    齐玄素来不及深思自己如何暴露了踪迹,提起手中的“飞英”,直指大力鬼王。

    大力鬼王的身形倏忽而动,手掌瞬间占据了齐玄素的所有视线,掌风如大风扑面,让人几乎窒息。

    这一掌的关键不在于掌力如何,而在于这一掌能在出其不意之下摄人心神,若是心神被摄,被一掌正中面门,不死也要重伤。

    齐玄素却是不为此掌所摄,一刀拖曳出一道长长刀气,朝着大力鬼王当头斩落。

    大力鬼王双脚站立原地不动,背后脊柱如同蛟龙扭动,自脊椎起,他的胸腔、肩膀、肘、手腕、五指依次响起一连串爆裂轰鸣声音,然后一掌向前推出。

    随着这一掌推出,他身前的空气开始剧烈震荡扭曲,使得“飞英”也为之一顿,一往无前的气势一落千丈。

    齐玄素似是早有预料,手腕一抖,刀势席卷而至。

    大力鬼王面无表情,再次出拳。

    看似简单直接的一拳,在一瞬间变化十二种变化,同时又带出一股巨大的呼啸之声,使得周围的地面和墙壁同时出现不同程度的龟裂,若是有血肉之躯刚好处在这一掌的范围之内,立时会被碾压成一团血雾。

    刀锋与拳头无声无息地相撞,然后两人各自向后退去。

    待到两人停住身形之后,看似风轻云淡,可齐玄素握刀的右手却在微微颤抖,不过大力鬼王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是血肉之躯,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掌上被切割出一道深深伤口,血流不止。

    下一刻,大力鬼王再次出手,一拳瞬间化作百余拳,齐玄素视线所及,尽是层层叠叠的拳影。

    齐玄素全力施展“大衍灵刀”,层层叠叠的刀光如雾气弥漫。

    一时间,尽是拳影和刀光,然后响起一连串密密麻麻的金石之声。

    两人交手渐渐从开始的极快转慢,齐玄素毫无征兆一停之后骤然急掠,脚下地面成片碎裂。大力鬼王皱了皱眉头,身形纹丝不动,在齐玄素一刀横掠时,他一手负后,左手衣袖一卷,看似轻轻一拂,竟是有风雷之声,与“飞英”刀锋剧烈碰撞,摩擦出一大串火星。

    紧接着齐玄素抬脚踢在大力鬼王的胸口,而大力鬼王则是顺势抱住齐玄素的脚腕,旋转身形一抡,直接将齐玄素丢掷出去。

    只见齐玄素如投石车投掷出的巨石砸向墙壁,在中途半空强行扭转身形,变为双脚踩在墙面上,微微屈膝之后,在墙壁上踩踏出一圈网状裂痕,然后以更为迅捷的速度反射而回。

    一来一去之间,不过一呼一吸。

    大力鬼王一掌拍在齐玄素的额头上,齐玄素也以“飞英”的刀腹扇在大力鬼王的脸上,两人几乎同时发力,齐玄素猛地一个后仰,向后倒飞出去,然后再次双脚屈膝踏在墙壁上,顺势踩踏环形墙壁飞奔,留下一串脚印。

    大力鬼王整个脸颊彻底红肿一片,他面无表情地缓缓卷起袖管,只见手臂上青筋暴起,如一条条细小的蛟龙,其中又有丝丝缕缕的紫气流转,密密麻麻,让人望而生畏。

    齐玄素在弧形的墙壁上奔行数丈,脚下一点,身形如奔雷横掠,手中“飞英”斩出一道弦月状的刀气,泼水似的砸向大力鬼王。

    大力鬼王五指成钩抓出,试图直接捏碎这道刀气,只是小觑了这道刀气中蕴藏的真气,刚刚触碰之下就不得不松手,然后改为一记手刀当空劈下。

    轰然一声,齐玄素飘摇后退。

    大力鬼王的脸庞、额头、脖颈等诸多位置皆有青筋暴起,好似蛟龙。

    只听得大力鬼王的身体咯咯作响,爆发出一阵连绵不绝的爆裂声响。

    下一刻,他狠狠一踏脚下地面,炸裂开一个大坑,他借着这股反震之力身化长虹,一拳打向齐玄素。

    齐玄素与他错身而过,被这一拳直接打飞出去。不过他也一刀在大力鬼王的胸腹之间割裂出一道长约尺余的伤口。

    大力鬼王落地之后,再深吸一口气,全身皮骨肉爆裂作响,然后双拳对撞。

    仿佛响起一声沉闷洪钟声响。

    以大力鬼王为中心,肉眼可见的血气向四周滚滚散开。他双膝微微弯曲,身形一掠,在距离齐玄素还有三丈距离时,双拳齐出。

    齐玄素右手握住“飞英”的刀柄,左手抵住刀首,推刀前行。

    两者轰然相撞,没有半分花哨,是实实在在的硬碰硬。

第二十二章 地牢

    一瞬间,如狂风席卷而过,屋上瓦片哗啦啦跳跃有声,倏地一震,灰尘瓦屑簌簌而下。

    只听得布帛撕裂之声,然后大力鬼王闷哼一声。

    只见大力鬼王的胸口衣衫已经彻底粉碎,多出一道斜斜伤口,长约二尺,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大力鬼王眼底阴沉,不是他的境界修为不如眼前之人,而是此人手中的横刀实在太过锋利,除了已经凝聚身神的双臂,他的武夫体魄竟是抵挡不住,此人刀法又诡异难防,稍有不慎,便会被寻到破绽乘虚而入。

    齐玄素出手不留情,身形一掠,又是一刀当头劈下。

    大力鬼王以凝聚了身神的双臂一封,交错成“乂”字,硬是挡下了这一刀。

    不过两名归真高手的连续两次全力相击,使得大力鬼王脚下的地面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破碎,出现一个坑洞,大力鬼王瞬间沉入其中。

    齐玄素略一犹豫,也随之跃入其中。

    然后齐玄素发现这里别有洞天,竟是一座地牢,难怪那些马车停在上面,马车的女子却不见了踪影。

    地牢狭长,过道两旁被分割成许多个小型隔间,每个房间只能容纳一床一桌一凳,床上悬挂有锦幄绣帐,布置得颇为华丽,而每个房间中都有一个女子,或坐或立,面无生气,神色木然。

    在地牢最深处是一片环形区域,其中一间房屋内,白晓瑾瑟缩着身子坐在铺着锦绣被褥的床上,身子已经有些发僵,只觉得这一天简直糟透了,她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先是默默流泪,很快眼泪也流干了,只好坐着发呆,祈望噩梦快快醒来。

    过去的时候,白晓瑾依仗母亲白英琼的权势,金陵府对她而言便如自家花园,所以她每每出行,只是带几个随从,这些随从的修为也不甚高,主要还是为了应付不认得白小姐的浑人,那些在金陵府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无论是江南道府的府主,还是总督大人,都是认得她的,就算与白英琼有什么不愉快,也不会找她这个小辈的麻烦。

    今天一早,她乘坐马车出城,路过老国子监。此地民居作坊不甚密集,显出几分荒僻气象。马车行至一处路口时,突然出现一名老人拦住去路,打死了她的随从,将她掳上另外一辆事先准备好的四面挂帐的马车,迅速离开路口。

    这马车上另有人手,将她双眼蒙住,那老人告诉她,只要好好听话,会送她去见白英琼。

    白晓瑾听完这话,心已经是凉了,这人明

    知道自己娘亲是白英琼,仍旧敢将她掳来,那必然不是什么小毛贼,说不定也是道门中了不得的人物。

    然后白晓瑾觉得马车颠簸了好久,似乎走在一段土路上,下了马车,进到某个地方。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后,又被带上了马车,白晓瑾只觉得左转右转,不知身在何方,一开始她还想记住东南西北,到后来便彻底放弃了。

    再次下了马车,一路往下,蒙眼的黑巾被揭下,白晓瑾这才发现自己被关押在一处地牢之中,不过这里被关押的大多是女子,只要少数几个清秀男子。

    正当她发呆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巨大声响,地动山摇一般。

    她赶紧抬头看去,就见一个高大身影走了进来,头生双角,甚是可怕。

    大力鬼王扫视地牢一周,对于那些神情麻木的女子皆是一扫而过,唯独在白晓瑾的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

    很快,齐玄素也走了进来,手提“飞英”,半点不急,仿佛闲庭信步。

    大力鬼王退无可退,伸手一抓,破开牢门,将一名女子吸摄到掌中,然后丢向齐玄素。

    齐玄素皱了下眉头,却是不敢硬接,身形一转,避开了飞向自己的女子。

    只听“砰”的一声,这名女子竟是凌空炸裂开来,变成一团血雾。

    血雾如雨,落在地面上,刺出许多类似针孔的小洞。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大力鬼王将自身的武夫血气强行灌注入这些女子的体内,若是方才齐玄素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伸手去接,那么便要被大力鬼王的血气所伤,轻则被震成内伤,重则体魄也要被炸烂。

    这便是江湖经验的好处了,若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哪怕境界修为不弱于大力鬼王,也难免要吃个大亏,可齐玄素却是不同,虽然他还算年轻,但江湖经验丰富,直接避开。齐玄素但凡有一点不该有的心软,都已经被大力鬼王所伤。

    大力鬼王见此情景,眼底阴霾愈发浓重,不过他的这番心思也不是全然落空,在齐玄素躲开这名女子的同时,大力鬼王已经来到地牢的最深处,将白晓瑾抓住手中。

    大力鬼王伸手捏住白晓瑾的脖子,只消稍稍用力,便可将女子的喉咙捏碎,厉声道:“若不想玉石俱焚,就莫要妄动!”

    大力鬼王显然是把齐玄素当成了白英琼的人,认为他是来救白晓瑾的。

    齐玄素却不认得白晓瑾,甚至不知道白晓瑾被人绑架的事情,他的第一

    想法是:你随便抓个人就让我束手束脚,当我是吃斋念佛的活菩萨吗?

    至于什么因他而死,都是扯淡,分明是大力鬼王动手杀人,却要怪他见死不救,哪有这样的道理?就跟恶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一样不讲道理。

    大约是欺软怕硬的缘故,世人总是苛责好人而宽容恶人,因为恶人真会来找他们的麻烦,所以齐玄素从来都不想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齐玄素不为所动,继续提刀前行。

    如此一来,反倒是让大力鬼王骑虎难下,真要让他杀了白晓瑾,只怕事后无法交代,白英琼震怒,上面总要给白英琼一个交代,那他必然成为弃子。

    万幸,白晓瑾此时开口了,难掩惊慌:“别杀我,别杀我,我娘是白英琼,你们要什么,我娘都会给你们。”

    齐玄素的脚步停下了。

    白英琼是张月鹿的师姐。

    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张月鹿也说过,要去拜访白英琼。

    白英琼的女儿竟然被挟持到了这个地方?

    一瞬间,齐玄素想明白了一件事——“天廷”已经开始针对调查组出手了。

    就算齐玄素也知道这是坏了规矩的举动,必然会引发许多难以预料的后果。

    见齐玄素犹豫,大力鬼王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思几转,眼前之人实在棘手,若是生死一战,自己未必能有十足取胜把握,还是待到同伴前来接应,自然不怕此人。

    大力鬼王心中算计已定,忽见火光一闪,还未等他回过神来,胸口位置已经是剧痛钻心。

    只见齐玄素手中多出一把手铳,趁着大力鬼王分神之际,突施冷手,直接一发“龙睛乙一”打穿了大力鬼王的胸口。

    齐玄素可以为了张月鹿豁出性命,是因为他喜欢张月鹿,张月鹿也喜欢他,两人之间是过命的交情,不意味着随便一个女人都能让齐玄素拼命去救。

    齐玄素还没那么怜香惜玉,他与大力鬼王的境界修为只在仿佛之间,并无十足取胜把握,如何敢再去分心救人?

    所以齐玄素只是有了片刻的犹豫,便直接开铳。

    反倒是大力鬼王以为齐玄素被他吓住,放松了警惕,被齐玄素偷袭得手。

    几乎就在同时,齐玄素丢掉手铳,又一挥手,两枚“极乐针”刺入大力鬼王的双眼。

    大力鬼王眼前顿时一黑,痛极而呼,下意识地放开了手中的白晓瑾。

第二十三章 白晓瑾

    大力鬼王在瞬间连遭重创,已经乱了章法,齐玄素又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身形向前掠出,一刀捅入大力鬼王的小腹。

    若是两人正面较量,齐玄素至多有六成左右的胜算,不过江湖中的生死之战与擂台上的胜负之战不同,不仅仅讲究境界修为的高低,还要讲究天时、地利、功法、机谋、外物,所以江湖之上生死搏杀,无所不用其极,境界修为固然重要,但也不可依仗境界修为而盲目自大。

    此时大力鬼王双目已盲,又被“极乐针”影响,心神大乱,不再留手,胡乱出招,浩荡血气和拳劲喷薄之下,好些个女子立遭毒手。

    齐玄素松开“飞英”,避其锋芒。

    然后大力鬼王奋力一跃,要强行破开地牢穹顶,返回地面。

    既然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齐玄素哪里会放他离去,身形一掠挡住大力鬼王,然后一掌“山岳势”当头拍下,如五岳压顶。

    仿若没头苍蝇的大力鬼王此时面对这一掌自然是无法避让,被一掌拍中天灵,重新落回地面,耳口鼻眼,但凡孔窍之中,尽皆喷出鲜红血液,骨骼咔咔乱响。

    不过大力鬼王毕竟是归真武夫,直到此时,仍未完全死绝,犹如将死之人回光返照,大喝一声如雷,凭借直觉一拳砸向齐玄素。

    齐玄素运转用出“沧海势”,画圆卸力,然后改用“龙势”,拂袖如摆尾。

    大力鬼王被这一袖扫过脸庞,整张面皮都险些被扫落下来,血肉模糊,极为骇人。

    不过此时大力鬼王已经忘却了疼痛为何物,不管什么隐患内伤,拼命再出一拳,拼死也要让齐玄素为他陪葬。

    齐玄素以法力具现鬼刀。

    此刀无形无质,若是信以为真,则化虚为实,弄假为真。

    若是平时,此刀定然无法斩杀大力鬼王,甚至因为武夫血气的克制,连近身都难,可此时的大力鬼王已经是身受重创,血气大损,气血和法力的关系就像水火相克,水能克火,可火强水弱,火也能克水。

    而且大力鬼王的心神大乱,感受到“鬼刀”的气息之后,竟是露出惊惧之色,显然已经落入了信则为真的窠臼之中。

    一瞬间,鬼刀由虚化实,大力鬼王立时感觉到腰间传来撕裂的痛楚,同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一刀掠过。

    大力鬼王被腰斩成两段,毙命当场。

    齐玄素捡起自己的“飞英”和“神龙手铳”,收回“极乐针”,顺带重新装弹,然后转身望向白晓瑾:“你说你娘是江南道府的首席副府主?”

    白晓瑾有些回过神来,反问道:“你是道门中人?”

    齐玄素点了点头。

    “快,快把我救出去,我娘好好会感谢你的。”白晓瑾立时又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小姐气度。

    按照常理来说,齐玄素应该借着此事与白英琼结个善缘,可齐玄素却不大喜欢被一个小丫头呼来喝去,脸色一沉,低声喝道:“闭嘴。”

    白晓瑾不由怔住。

    不仅是因为从小到大没几个人敢这么对她说话,也是因为齐玄素刚刚杀人,身上带着一股杀气,极是迫人。

    断成两截的大力鬼王就在眼前,由不得她不怕。

    齐玄素不急不躁道:“你既然是白真人的女儿,那么应该有些修为,待会儿跟在我的身后,我带你杀出去。”

    “杀出去?”白晓瑾有些疑惑,也有些震惊,然后举起双手,原来在她的双手上还戴着一副精致纤细的镣铐,不仅能阻碍行动,而且会凝滞真气流转。

    齐玄素并不废话,挥出两刀,直接斩断腕铐却不伤白晓瑾的手腕分毫,左手又摸出两枚“凤眼乙二”扣在掌中,转身向外走去。

    白晓瑾愣了一会儿,活动了下手腕,赶忙跟在后面。

    先前齐玄素与大力鬼王的激斗已经惊动了此地的守卫,此刻正堵在大力鬼王砸出来的洞口外面。

    齐玄素来到洞口的斜下方,也不废话,直接向上丢出一枚“凤眼乙二”。

    一瞬间,传来巨大轰鸣,火焰烟气滚滚。

    单对单是“龙睛”好用,群战却是“凤眼”更好用。

    齐玄素待到火焰稍稍变小,一跃而出,又将手中的第二枚“凤眼乙二”丢了出去。

    白晓瑾躲在下面,看不到上面的景象,只听得爆炸轰鸣之声,很快便归于安静。

    然后就听齐玄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上来吧。”

    白晓瑾这才壮起胆子,跃上了地面。

    只见得洞口外遍地焦尸,不少尸体还有些许余火未灭,还有几人没有被“凤眼乙二”炸死,却趴在血泊中,显然是死于齐玄素的刀下。

    白晓瑾再望向齐玄素,就只剩下畏惧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可此人杀人之后却面不改色,真如修罗煞神一般。

    齐玄素从一具还算完好的尸体上扯下半截袖子,缓缓擦去“飞英”刀身上的血珠,然后归刀入鞘,又望向白晓瑾:“走吧。”

    白晓瑾一个激灵,不敢有半点反对意见。她此时真怕此人一刀把自己砍了,她可不傻,

    死在这个地方,此人一推二六五,说是那个头上有犄角的人下的毒手,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齐玄素走在前面,白晓瑾乖乖跟在后面。

    没走多远,又有一伙人朝这边过来,打着火把,远远就能看见。

    齐玄素也不废话,又是一颗“凤眼乙一”丢了出去。

    相较于“凤眼乙二”,“凤眼乙一”的范围变得更大。

    火光瞬间照亮了夜幕,也照亮了齐玄素和白晓瑾的面孔,巨大的爆裂声响似晴天霹雳,气浪更是将两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这伙人在“凤眼乙一”所化的火焰风暴之中,变成了一个个火人,惨嚎不止。

    齐玄素没有半点负担,私设地牢,囚禁女子,就连道门真人的女儿都敢绑架关押,难道还是什么无辜百姓不成?

    待到火焰熄灭,齐玄素继续前行。

    这次终于没人拦路。

    待到两人顺着齐玄素来时之路离开此地,就听鸣镝之声大作,想来是先前的爆炸声响惊动了城中的青鸾卫千户所。

    想来过不了多久,青鸾卫就会包围此地。

    这也是齐玄素的用意,这么大的案子,青鸾卫压不下去,必然会彻查,那么地牢中幸存的女子多半能得救,也算是他的恻隐之心了。

    在此之前,他要带着白晓瑾离开此地,显而易见,“天廷”之人绑架白晓瑾是为了逼迫白英琼就范,白晓瑾是他们手中一个十分重要的棋子,他误打误撞之下劫走白晓瑾,若不赶紧逃离此地,很可能会被支援而来“天廷”之人截住。

    仅仅是一个“天廷”,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金陵府肆意妄为,其背后定然另有其人,如今金陵府的局势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方势力犬牙交错。暂时看来,除了真武观之外,没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

    不过齐玄素并不打算亲自把白晓瑾送回白英琼身边,一来是他还有其他差事,二来是他分量太轻,收益不高。道理也很简单,白英琼丢了女儿,一个低品道士帮她找回女儿,她随手施舍些小恩小德就算报答了,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可如果是大掌教亲自帮她寻回女儿,那就不是能随意应付了,非性命不能报之,否则便是忘恩负义。

    所以齐玄素的打算是让有分量的人去承接白英琼的人情,三个选择,一是雷小环,二是裴小楼,三是张月鹿。

    其实前两个选择可以归为一个选择,齐玄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这个人情送给张月鹿,毕竟张月鹿日后要执掌慈航一脉,有了这个人情,更容易压服白英琼这个慈航名宿。

第二十四章 教堂(上)

    张月鹿并非孤身出城,其实还有一名护卫,正是慈航真人调来的那名二品灵官,姓许,专事负责张月鹿的安全。

    先前的时候,许灵官已经称作飞舟返回玉京,不过随着金阙正式成立七人调查组,许灵官又随着其他主事道士一道乘坐飞舟来到了金陵府,还是负责张月鹿的安全。

    不过只要在旧城区域,许灵官一般都不会出面,且不说张月鹿距离天人只差一线,遇到天人也有一战之力,就算是白晓瑾,也不是在繁华的旧城被掳走的,所以直到张月鹿决定出城,许灵官才跟随左右。

    出城的时候,无风也风浪。

    这也在情理之中,张月鹿加上许灵官,少说要三位天人才能拿下,可五位天人交手,其声势之大,只要不是瞎子聋子,都能察觉,且不说雷小环、裴小楼夫妇,江南道府也不能熟视无睹。

    如此一来,事情就彻底闹大。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正愁没有切入口,或者说现在的切入口还不够大,有了这样的口实,正中两位参知真人的下怀,这是另一方万万不愿意看到的。

    不过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了一点意外。

    不是有人要对张月鹿如何,而是张月鹿在经过秦淮河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一人。

    风元帅。

    那日在江陵府,雷元帅负责袁园和灭口袁崇宗,风元帅负责灭口袁尚道,所以张月鹿没见过雷元帅,却见过风元帅。

    当时风元帅正在河中的一艘画舫中喝酒,身旁还坐着两个衣衫清凉的美人。

    天人不是圣人,纵然境界修为高一些,也无法根绝人欲,总有些癖好。

    风雷二老,好大的名头,他兄弟二人自幼到老,同退同进,都无妻子儿女,可说是相依为命。

    只是不曾娶妻生子,不意味着不喜欢女人,风元帅年事虽高,但好色成性,一生所摧残的良家妇女不计其数,尤其是在南洋的时候,虽无正妻,但姬妾成群,可谓是无女不欢。这次来到金陵府,让他过起和尚的日子,哪里受得住?更何况金陵府的十里秦淮天下闻名,他左右无事,便花费重金包下一艘画舫,优哉游哉,刚好被张月鹿看到。

    看似荒谬,不过仔细一想,又不荒谬。

    天人不是被从小培养的死士,也不是被呼来喝去的奴仆,甚至不是一身修为系于别人之手的灵官。放在道门,是二品太乙道士。放在隐秘结社,也都是高层人物。他们可以听令行事,却不会委屈了自己。什么隐匿行踪、小心行事、蛰伏潜藏

    ,那都是要求底下人的,风元帅身为主事人之一,哪里会遵守这些规矩?不去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就已经不错了,连女人都不让碰,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这就好像是大户人家的各种规矩,只有奴仆丫鬟才要遵守,几时听过主人要遵守的,因为主人是订立规矩之人。

    其实自古以来,这类情况从来都不会少,无论是道门朝廷,还是隐秘结社,都不能强求太多,只求不误事就好。

    没办法,天人并非寻常人,真要逼急了他们,说反也就反了。在这一点上,道门有过许多先例,比如说八部众,便是因为对道门在造物工程上的种种决定不满而叛出道门。

    说到底,道门内部风气不好,这些隐秘结社又能好到哪里去?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性,谁又比谁更高尚?

    张月鹿发现风元帅之后,没有二话,一边传讯给真武观,一边与许灵官一起掠上画舫,不让风元帅逃走。

    风元帅见两人袭来,不由一惊,许灵官身披灵官甲胄,一眼就能辨认出身份,二品灵官做不得假,相当于一位天人。他也认得张月鹿,虽然不是天人,但相距天人只剩下一步之遥,真要对上天人,纵然不是对手,也有一战之力。

    此时他一人对上两人,必然是有败无胜。

    所以风元帅想也不想,根本不与两人交手,直接向外掠去。

    不过他也不敢贸然升空,毕竟这里是金陵府,名副其实的天下重镇之一,城内的天人少说有双手之数,他一升空,便等同于落入了所有天人的视线之中,再想脱身就很难了。可如果不升空,继续藏身城中,有各种建筑房屋、街巷、河流作为掩护,那就很难被人发现了。

    风元帅逃得极快,几乎是脚不沾地,贴地飞掠,张月鹿毕竟没有跻身天人,知道自己多半追不上风元帅,对许灵官高声道:“不要管我,追上去,不要让他逃了。”

    许灵官也不犹豫,紧紧追在风元帅的身后。

    张月鹿只能根据身上的灵佩远远跟在后面。

    所谓灵佩,类似于玉佩,作用很简单,就是确定位置,其原理颇类似于子母符。许灵官毕竟是专事负责张月鹿的安危,总要知道张月鹿在什么地方,若连张月鹿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何谈什么保护。所以两人各携带一块灵佩,以此确定各自的位置。

    三人一路追逃,虽然金陵府已经彻底废除了坊市制度,但旧城区还是残留了部分坊市的痕迹和规划,所以三人足足追逃了数坊之地,最终一路出了

    旧城,来到外城,过神策门,来到上元门附近。

    金陵府人口将近二百万,是整个江南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镇,更是商贸中心,所以金陵府城中还有许多来自海外各国的商人、传教士、冒险家,大多聚居于上元门一带。

    张月鹿赶到此地的时候,就见许灵官正站在一座教堂外,踟蹰不前。

    所谓教堂,类似于道门的道观,是西方圣廷信徒祈福拜神的地方。

    这座教堂的建筑风格与中原建筑迥然大异,有高耸的塔尖和拱形穹顶,还有彩色的玻璃花窗,仿佛在整个窗户上镶嵌一幅幅的图画。在教堂之前是一个宽阔广场,白石铺地,正中是一方喷泉,还有两尊雕像,高鼻深目,背生双翼。

    整座教堂都氤氲着淡淡的光明气息,仿佛一层光雾。

    可见不少金发碧眼的信众正进出教堂,几乎没有中原人。

    张月鹿不由皱起眉头。

    道门和圣廷最起码在表面上保持了相对和平的关系,道门允许圣廷在几处重要府城中设立教堂,不过道门不允许圣廷传教,这些教堂只供西洋信众礼拜,所以这里聚集的几乎都是色目人。

    圣廷也允许道门在海外设立道观,都是差不多的规矩。其实圣廷对于这种事情一种是严防死守,之所以让道门例外,除了道门势大之外,关键在于道门中人对于传教一直都是兴趣缺缺,大体态度就是爱信不信。在这一点上,甚至不如佛门和儒门,佛门就不必说了,被称作西方教,是传入中原,而非土生土长。儒门则一向喜欢教化蛮夷,使其心慕王化。

    所以这个地方有些敏感,若无必要,道门中人实不好贸然进入其中,容易产生纠纷。

    此时好些信众望着身披甲胄的许灵官,面带惊骇。

    许灵官轻声道:“张副堂主,那人进入了教堂之中。”

    “圣廷也牵扯进来了吗?”张月鹿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向前走去。

    一名身着白袍的首主教主动迎了上来,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甚至还带着几分金陵口音:“这里是圣廷教堂,若非信徒,不可擅入其中。”

    张月鹿取出自己的“初真经箓”:“我乃道门四品祭酒道士、天罡堂副堂主张月鹿,请见本地大主教,还请前去通禀。”

    首主教脸色微微一变,却也无话可说。

    根据圣廷和道门对等原则,首主教相当于五品道士,大主教相当于四品祭酒道士,所以张月鹿的请求合乎情理,他无法拒绝。

第二十五章 教堂(下)

    其实以张月鹿的实际情况而言,就算她直接对话都主教,也是可以的。只是小掌堂这类说法,只是道门的自己人才熟悉,圣廷未必知晓,张月鹿也无意去解释什么,只是根据对等原则要求见此地的大主教。

    不过这位首主教久在中原,经常与道门中人打交道,也知道四品祭酒道士的品级高配副堂主的职位是什么概念,不得已之下,只能前去禀报。

    不过张月鹿并未等来此地的大主教,而是等来了枢机执事。

    虽然大玄王朝并不设立副都,但金陵府作为天下间有数的繁华之地,隐隐有些副都的意思,是为整个江南的中心。所以圣廷对于金陵府十分重视,设立了两位都主教,负责统领金陵府的诸多教堂,每座教堂设一位大主教担任正手,一位首主教担任副手。在其上还有一位枢机执事。

    这位枢机执事并非道门的执事可比,相当于道门的二品太乙道士,当然不仅仅是管理教堂信众那么简单,他主要是负责商贸往来之事,上次地师和国师交接轮值大真人之位,唯独慈航真人未至,慈航真人给出的理由就是处置圣廷和道门的贸易纠纷,也就是慈航真人与这位枢机执事进行磋商。

    不过慈航真人毕竟是参知真人,比起枢机执事高出一级,平时是不会管这些事务的。平常的时候,都是对接江南道府这边,若是涉及到重要的商贸交易,江南道府向来谨慎,就算掌府真人不会亲自出面,也会由首席副府主或者次席副府主出面。

    张月鹿没有想到圣廷枢机执事竟然会在此地,只觉得事态彻底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这位枢机执事身着滚金边的洁白长袍,头戴软帽,腰间悬挂着一把金色钥匙,胸前佩戴圣徽,看面容竟然是颇为年轻,不过其实际年龄应该在五十开外。

    张月鹿可以清晰感觉到此人身上隐隐传来的威压,虽然她不太清楚圣廷如何划分境界,但以道门的眼光来看,是天人无疑了。

    张月鹿正急剧思索该如何面对这位品级远在自己之上的圣廷枢机执事,就听一声长笑,手持竹杖、身着二品太乙道士鹤氅、头戴莲花冠、佩慧剑的道人从天而降。

    是裴小楼到了。

    张月鹿稍稍松了一口气,幸好她在第一时间就向真武观传递了消息,又一路留下记号,使得裴小楼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赶到。

    枢机执事在金陵府待了许多年,与道门的许多位高权重之人打过交道,一

    看服饰就知道来人身份极高,是道门的真人,主动迎上前去。

    两人各自施礼,互通了名姓。

    这位枢机执事久居中原,也给自己取了一个中原名字,叫作是施落嗣,多少有些音译的意思。

    施落嗣还是第一次见到裴小楼,不过却知道如今金陵府的局势变化,早就知道金阙调查组进驻金陵府的消息,刚一听到裴小楼的名字,便已经此人代表的是金阙调查组,态度凝重了不少。

    裴小楼徐徐开口道:“贫道刚刚得到消息,有隐秘结社之妖人潜入贵地,还望枢机执事行个方便,与我们通力彻查。”

    施落嗣淡淡道:“我只见到信众在教堂礼拜,并未见到什么妖人。”

    裴小楼道:“大约是看错了,还是查一查为好,这样也能安心。”

    “真人要擅闯教堂?”施落嗣一挑眉道。

    裴小楼真要调集人手强闯教堂,并非什么难事,仅凭施落嗣一人,也拦不住。不过裴小楼无法承担擅闯教堂导致的严重后果。

    当初道门和圣廷互相设立道观和教堂,就订立了一条规矩,教堂虽然立于道门辖境,却相当于圣廷之地,道门之人不得擅入。同理,道观虽然立于圣廷辖境,却相当于道门之地,圣廷之人也不得擅入。

    这是一道红线,如果裴小楼未经许可擅自进入圣廷的教堂,那么会被视作道门挑衅圣廷,圣廷高层必然要向道门施压抗议,此事足以惊动大掌教,没有大掌教就要惊动轮值大真人,就算是东华真人也保不住裴小楼。

    裴小楼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自然不会授人话柄,摆了摆手:“施枢机执事言重了,贫道绝无此意,这不是正商量吗?”

    “既然是商量,那我现在就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施落嗣冷淡道,“不能通融,还请真人见谅。”

    “当真不能通融?”裴小楼又问道。

    施落嗣不再说话。

    裴小楼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张副堂主,这名邪教妖人是什么身份?”

    张月鹿会意,回答道:“是‘天廷’的风元帅,也是江陵府袁家灭门案的凶手之一。”

    裴小楼又问道:“许灵官,你是亲眼看到这名妖人逃入了此处教堂之中?”

    许灵官点头道:“回禀真人,是。”

    裴小楼道:“很好,既然枢机执事不肯通融,那就算了,我这就将此事如实上报金阙。”

    正说话间,雷小环终于到了,与之一并前来的还有大批灵官和方士。

    雷小环直接下令道:“将此地围了,不能放走一人。”

    灵官们轰然领命,并不进入教堂范围,却在外面围了个水泄不通。

    施落嗣的脸色终于是变了:“你们要做什么?”

    裴小楼笑道:“我们可没有擅闯教堂,只是为了缉拿隐秘结社的妖人,暂时在这一带实行戒严,还请枢机执事谅解一二。我们在自己的地盘上戒严,圣廷总不能也要反对吧?”

    雷小环大步走上前来,裴小楼顺势让开一个身位,就听雷小环道:“我已经通知江南道府,开启大阵,禁绝一切传送法术。”

    道门在各大城镇都设有阵法,勾连地气,主要是针对各种传送挪移的法术。开启之后,不仅“阴阳门”无法开启,五行遁术无法使用,便是“讯符阵”和子母符也要受到一定的影响。这是为了战时而设,不过不能防御炮矢,也不能禁绝人员出入,真正阻挡大军,还是要靠城墙。

    并非道门设计不出抵御火炮的阵法,而是消耗太大,除了玉京之外,没有哪座城池能够支撑阵法的庞大消耗。云锦山、蓬莱岛、地肺山的阵法当然可以做到,可这些地方相较于金陵府这样的大城,只能算是小地方,消耗自然也小。哪怕是帝京,也只能维持在皇城一隅,而不能将阵法覆盖整个城池。

    这样庞大的阵法也会被分成许多“小块”,就如棋盘一般,雷小环只是开启了这一片区域的阵法,并不影响其他地方,所以十分迅捷,并没有过多扯皮。

    至于地道,因为教堂位置特殊,算是圣廷的领地,如果教堂私自开辟了地道,在“领地”的区域划分上很容易产生分歧和争议,所以在这方面,道门会在教堂周围定期检查,杜绝此类情事发生。也就是说,教堂是没有地道的。

    如此一来,风元帅就算是被堵在了教堂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裴小楼笑道:“久闻贵教之教义,有三善之说。我道门太上道祖则有三德。太上有言:‘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我希望,在有些事情上,枢机执事不要敢为天下先。这是道门和圣廷都不愿意看到的。”

    施落嗣深深望了裴小楼一眼,没有说话。

    张月鹿轻声道:“许灵官,这段时间便要辛苦你守在此地,千万不要让风元帅逃了。”

    雅文吧

    许灵官沉声应下。

第二十六章 冤家路窄

    道门的宫观分为四级,分别是:县观、府观、州宫、道宫。

    一般的道观便是县观这一级,比如齐玄素曾经去过的碧山观、青白观,都是县观一级,安排执事道士,根据道观的位置和重要性不同,执事道士的品级从七品道士到四品祭酒道士不等。

    金陵府最大的道观真武观则是府观这一级,安排主事道士,其品级从五品道士到三品幽逸道士不等。

    芦州道府的太平宫、中州道府的避暑行宫、西域道府的大雪山行宫则属于州宫一级,放眼整个道门,州宫一级的宫观也就二十个左右,乃是各掌府真人和各副府主所在。

    至于道宫一级,屈指可数,太平道的青领宫、真境别院,正一道的大真人府、上清宫,全真道的万寿重阳宫、无墟宫,以及紫霄宫、万象道宫。分别由大掌教、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一位平章大真人和三位参知真人亲领,规格最高。

    圣廷的教堂也分为四级,分别是对应县观的小堂、对应府观的圣堂、对应州宫的座堂、对应道宫的圣殿。

    上元门附近的教堂名为“玛丽大教堂”,规格不高,是圣堂的级别,不过正如府观级别的真武观云集了诸多高品道士,如今的玛丽大教堂中也有一位枢机执事和两位都主教,实在不可小觑。

    双方对峙,自然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亲自出面见了雷小环,虽然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是参知真人,但雷小环代表了金阙,算是平起平坐,两人之间到底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不过从后续来看,江南道府显然是默认了上元门一带的戒严,那么江南道府掌府真人的是什么态度,就无需多言了。

    教堂的事情发生在白天,极大牵扯了双方的注意力,这才给了齐玄素可乘之机,误打误撞地救走了白晓瑾。

    整个白天,齐玄素都在棚户区活动,对于教堂的风波一无所知,并不知道圣廷被牵扯进来,自然也不知道雷小环、裴小楼、张月鹿的精力全都放在了玛丽大教堂那边,一时半刻之间,都无暇顾及他这边。

    齐玄素盘算着,先把白晓瑾带到太平客栈,然后通知张月鹿,让张月鹿过来领人。后续的事情,让张月鹿与白英琼去掰扯,不干他什么事了。他可以顺着叶秀这条线继续查下去,毕竟从现在已知的情况来看,是“天廷”的人绑架了白晓瑾,而叶秀又与“天廷”存在某种“贸易往来”。

    现在还不清楚的是,叶秀知情与否。或者说,叶秀是否知道白晓瑾的身份。

    如果叶秀明知道白晓瑾的身份还帮

    忙藏匿,那就是“天廷”的共犯,双方同乘一船,自然同舟共济,齐玄素便不需要再抱希望,因为此路不通。

    若是叶秀不知道白晓瑾的身份,只当是普通女子,无意中帮忙藏匿,与“天廷”并非一条船上的人,则还有几分希望,也许能从叶秀那里知道些消息。

    齐玄素正如此想着,忽然一惊,猛地停住脚步,按住“飞英”的刀柄。

    因为齐玄素停得毫无征兆,跟在齐玄素身后的白晓瑾没有反应过来,一头撞在了齐玄素的后背上,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头撞在墙上,忍不住捂住额头:“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走就走,说停就停,不会提前说一声吗?”

    齐玄素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仍旧是背对着白晓瑾,缓缓拔出了“飞英”。

    白晓瑾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几步,委屈道:“有话好好说,拔刀做什么?我错了还不行吗……”

    先前白晓瑾一头撞在齐玄素的后背上,被齐玄素遮蔽了所有视线,好似一叶障目,可她这一退,视线瞬间开阔,立时看到在两人不远处站着一个老人,身着青衣,气态不俗。

    “天廷”风伯。

    冤家路窄。

    这也是齐玄素的仇人之一。

    恰好此地还是一处荒僻无人所在,不远处只有几个大门紧闭的空旷货栈。

    齐玄素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刀。

    风伯上次追杀齐玄素的时候,齐玄素用的是本来面目,现在齐玄素却是戴着白狐脸面具,所以风伯没能认出齐玄素,问道:“是你杀了大力鬼王?好身手。”

    齐玄素道:“我这点微末道行,比起大名鼎鼎的风伯,却是差得远了。”

    “你认得老夫?”风伯微微诧异,随即反应过来,“你是白英琼的人?”

    这是齐玄素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他惯会狐假虎威,从未见过东华真人,就敢用东华真人的招牌吓唬青鸾卫,此时便顺势道:“是白真人派我来的,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打白真人女儿的主意。”

    风伯冷笑一声:“看来白英琼只是派人四处撒网,而不是真正知道了我们藏人的地方,否则她就该亲自前来。小子,仅仅是你一个人,恐怕不是老夫的对手。”

    齐玄素沉声道:“走。”

    白晓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转身就跑。不过刚刚跑出几步又停下脚步,扭头对齐玄素说道:“你也小心。”

    说罢,白晓瑾这才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风伯并未阻拦,任由白晓瑾逃走,待他料理了

    眼前的对手,这个境界平平的小丫头就是手到擒来。

    “年轻人,你很不错,可惜今日要死在这里了。”风伯淡淡道,“可有遗言?”

    话音未落,风伯已经飞身而出,速度之快,如缩地成寸一般,瞬间来到齐玄素的面前,一掌劈下。

    齐玄素一刀扫出,凭借这件极品灵物的锋芒,生生破开了风伯掌间的天人真气。

    风伯以掌心抵挡住“飞英”的刀锋,顺势以五指握住刀身,齐玄素干脆利落地松开“飞英”,反手拔出腰间的“青渊”顺势划向风伯的小腹。

    风伯丢掉被握在掌中的“飞英”,徒手挡下这一剑。

    如果说风伯是一头猛虎,先前的齐玄素是一只山羊,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那么如今的齐玄素就是一匹野狼,固然不是猛虎的对手,但也不是全然没有还手之力,双方之间的真实差距,远没有悬殊到了天壤之别的地步。

    “青渊”与风伯相触,在风伯的手掌上切割出一线血痕。

    不过这点小伤对于风伯来说,这只是略有瑕疵,无伤大雅。

    齐玄素身形向后倒掠,丢出一枚“凤眼甲九”。

    风伯脸色微变,双掌平平一推,凝聚成一道丈余高、两丈宽、三尺厚的气墙,挡在自己的身前。

    “凤眼甲九”轰然炸裂开来,滚滚焰浪席卷而至,如大河倾泻,似滚滚海潮,但是与风伯的气墙接触之后,如大潮拍大堤,大堤岿然不动,可大潮却碎裂成千层雪。

    齐玄素借着火焰的掩护,一个翻滚,重新捡起自己的“飞英”,跃过这道看不见的气墙,一刀朝着风伯当头劈下。

    风伯冷笑一声,挥出一道弯月形状的青色剑气,等人之高,要从正面将齐玄素劈成两半。

    那日在西京府,齐玄素只是被这等剑气刮了一下,便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

    剑气一穿而过,这个齐玄素如镜花水月一般,瞬间溃散。

    此乃散人玉鼎境的“蝉蜕术”,也是散人最为核心的两大神通之一,另一个神通是散人圣胎境的“先天神算”。

    风伯微感诧异。

    便在此时,齐玄素的真身已经出现在不远处,收起“青渊”,拔出“神龙手铳”,一发“龙睛乙一”正中风伯的眉心位置。

    因为巨大的冲力,风伯的头颅猛地后仰,爆开一簇血花。

    不过天人毕竟是天人,这枚“龙睛乙一”竟是没能击穿风伯的眉心,只是让风伯满脸鲜血,看起来甚是骇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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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河卒介绍:
天下为棋,苍生作子,而齐玄素便是那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过河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过河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过河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