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黑吃黑
两人返回用以充当签押房的屋子办了相应手续,武备官收下齐玄素的官票,开出两张票据,一张给齐玄素,算是个凭证,另一张他自己留着入账。
神机营不必缴税,却要对账,而且朝廷每年也会派计考院的官员进行查账。所谓计考院,是本朝新设的衙门,主要职责是清查户部国库、地方藩库、各织造局、各地提举市舶司、工部、漕运河道衙门之账目,若有亏空,追补亏空,清查退赔,从抄家到发卖,一手操办,算是补充都察院和青鸾卫在职能上的不足,被官员在私底下称作是“抄家的衙门”。
神机营也在其列,马虎不得。
如此一来,齐玄素只剩下三百太平钱,却多了一对灵物。
不得不说,天罡堂下发的外腰带的确好用,最多可以悬挂六把兵刃。齐玄素将双刀交错佩在腰后,短剑和火铳仍旧挂在腰两侧。还剩下两个空位,左右各一个。
不过就算如此,也是“琳琅满目”,一把火铳,一把短剑,再加上双刀,虽然都不超过三尺,携带还算方便,但行走之间难免“环佩叮当”,人家是各种玉器佩饰相撞,叮当作响,齐玄素是各种兵器作响。
武备官玩笑道:“这位兄弟,不如再买把长铳或者长弓背着。”
齐玄素摆手道:“已经是倾家荡产了。如果不是添头,那就算了。”
武备官笑道:“添头不是不能有,不过得是大宗生意才行。”言下之意,这种小笔买卖,还不够资格。
齐玄素没再多言,告辞离开了此地。
齐玄素本来还想买一匹马的,不过手头已经是不宽裕,只好作罢,反正他有甲马,双腿走着也不比别人慢。
就在这时,齐玄素发现黑衣人们开始分批集合,神色凝重,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齐玄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他也怕自己被殃及池鱼,赶忙往城外行去。
黑衣人们集合自然是因为秦无病下达了原地整顿的军令,齐玄素只是个外人,如何也查不到他的头上,又有秦无病亲自发下的腰牌,倒也没人来拦他。
在路上,齐玄素又见到了同样独自一人的“客栈”掌柜,似乎也要出城。
见到齐玄素,掌柜脸上露出警惕防备的神色。
齐玄素明白并且理解这种防备,毕竟江湖非善地,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齐玄素只是微微点头致意,转而去了另外一个城门的方向,千户所不大,不过是多走几步而已。
掌柜稍松了一口气,匆匆出城去了。
只是走出大概十里后,不见黑衣人的巡逻骑兵,掌柜就被几
人追上,团团围住。
“掌柜的,打算去哪?”为首一人笑道,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掌柜神色微变。
他认得这伙人,都是“客栈”的常客,平日里要仰他的鼻息。黑衣人入城之后,因为他们还算乖觉,又不是隐秘结社的成员,只是普通的江湖人,所以保住了性命。却没想到这伙人在这里等着自己。
掌柜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只是向掌柜讨要一个公道。”另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开口道。
掌柜不动声色:“什么公道?你们平日里给‘客栈’做事,‘客栈’从没亏待过你们。”
一个头皮锃光瓦亮的壮汉冷笑一声:“那么多兄弟信了你的鬼话,去了那个什么作坊,结果一个也没回来,难道不该找你讨要一个公道?”
掌柜眯起眼:“‘客栈’也死了人。”
“那是你们的事,不干我们的事,我们只为死去的兄弟讨要一个公道。”为首之人淡淡道,此人身着道士道袍,而非士绅的道袍,戴着一副圆片墨镜,蓄有一缕山羊胡,倒像个算命先生。
掌柜心中一片雪亮,这些人是看到“客栈”损失惨重,便想要来个趁火打劫。
这次除了九名由总店派来的高手之外,负责清扫外围之人不全是雇佣而来,有部分是“客栈”分店自己的人手,也都折在了里面,。
可惜自己的几个伙计都不以武力见长,仍旧留在城中,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未必是这几人的对手。
掌柜道:“虽然大家都是朋友,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兄弟,这个公道,还轮不到几位来讨要吧?”
壮汉正要说话,为首之人抬手止住了他,淡淡道:“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江湖上的兄弟哪个不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之人?不是血亲兄弟,胜似血亲兄弟。我们讨要了公道,自然是亲自送上门去。”
书生点头附和道:“正是,兄弟妻子吾养之,兄弟勿虑也。”
掌柜心中冷笑,这伙豺狼事后上门不假,不过不是为了兄弟赡养家小,而是为了那些死去之人的家财,只怕那些人的家小很快便要去地下与他们相聚了。
掌柜沉默不语,心思急转,考虑如何脱身。
壮汉终于按捺不住了,大喝道:“大哥,跟他废话什么,让他把身上的须弥宝物交出来。”
掌柜身上的确带着一件须弥宝物,不过不是属于他个人,而是属于“客栈”的分店,这里面放着分店的各种卷宗记录和大宗钱财,他的任务就是把这件须弥宝物带回总店。若是须弥
宝物丢了,不说须弥宝物里的机密和钱财,仅仅须弥宝物本身也是天价,总店不会放过他,所以让他交出须弥宝物,倒还不如杀了他。
掌柜寒声道:“图穷匕见,你们这是趁火打劫来了,不过我奉劝你们一句,钱财虽好,只怕没命花,‘客栈’不会放过你们的。”
为首之人不紧不慢地捋着胡子:“若是平时,这话没错,可如今是黑衣人封锁了西戈壁,外面不知道里面的消息,我们在这个时候把你给杀了,谁也不会知道,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大哥说的是!”壮汉大笑一声,“你身上的须弥物足够哥几个下半生吃穿不愁,可以金盆洗手了。”
书生更是言语诛心:“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们兄弟三人幡然悔悟,决定就此收手,掌柜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会放过我们吗?只怕你回到总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追杀我们。正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还是少说废话,手底下见真章!”
话音未落,书生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漆黑的强弩,正是青鸾卫的“寒鸦弩”,箭头幽蓝,显然是淬了毒。
当初齐玄素能躲过寒鸦弩,不是他的速度比弩箭的速度更快,而是他可以做到比使用弩箭的青鸾卫更快,主要是人不行,不能怪弩不行。
书生的手法无疑要远胜普通青鸾卫,又是在说话时突施冷箭,速度之快,甚至让人无法看清。
那根淬毒的弩箭几乎是擦着掌柜的脸射过去的,若不是他也暗暗防备,就要被这一箭正中面门。饶是掌柜这个玉虚阶段的高手都惊出一身冷汗。
书生的这一箭只是个讯号,三个人齐齐扑上,朝着掌柜杀来。
掌柜抖出一根灵物品相的九节鞭,金光闪闪,鞭首是个龙头,鞭身上镶嵌各色宝石,闪闪发光,灿烂辉煌,一展动间,既威猛,又华丽,端的好看。舞动之间,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甚至生出一股金色的气劲,好似一条金龙。
不过三人都是江湖老手,并不急着上去硬拼,那壮汉是一名武夫,身上披挂铁甲,正面硬抗。书生是一名散人,虽然没有飞剑,但两把强弩用得出神入化,弩箭竟然也能随其心意在小范围内改变轨迹,防不胜防,若非掌柜的九节鞭舞得密不透风,早就被其得手。可就算如此,也分散了掌柜许多精力。
最后是那名为首的算命先生,则是一名入梦境的方士,虽然不能像雷动境那般白日出窍,但精通幻术,让掌柜眼前幻象丛生,心神恍惚。
掌柜并非武夫,就算紧守灵台,一时间还未被幻象所乘,也是心力消耗极大,坚持不了多久。
第三十四章 双刀
正当三人打算将掌柜慢慢磨死的时候,忽然就听一声铳响。
正在全神贯注施展幻术的方士脑浆迸裂,当场身死。
竟是有人趁着他们三人将注意力都放在掌柜身上的时候,悄悄摸到了附近,在近距离下发射火铳,又是体魄孱弱的方士,自然是一击必杀。
书生被这一幕骇得难以言语,只是喊出一声“大哥”,就见一物朝着自己飞来,竟是一把重达十斤的“神龙火铳”。
要是被这个十斤重的铁坨子来上一下,虽然不至于脑浆迸裂,但也要头破血流,书生只能狼狈躲开,还未起身,一人已经杀到,却是不给他半点喘息时间。
只见来人手持双刀,刀锋上燃烧起熊熊烈火,极为刺目。
书生就地一滚,起身的同时,丢掉手中的强弩,双袖一挥,袖箭激射而出。
只是出刀之人辗转腾挪更甚灵猿,竟是悉数躲过,双刀并进,直刺他的胸口。若被刺中,可不是透心凉,而是要被刀上烈火烧得五脏成灰。
书生不愧是常在江湖上厮混之人,对敌经验十分丰富,千钧一发之际以一个铁板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躲过双刀,然后双手双脚同时发力,后背贴着地面向后滑去。
来人正是齐玄素,他之所以出现在此地,不是巧合。他在城中与掌柜分开后,就见到了这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掌柜的身后,他并非跟着掌柜来到此地,而是跟着这三人来到此地。
这也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齐玄素不想暴露底细,所以没用“大衍灵刀”,只是凭借新到手的双刀追杀书生。
书生退得快,齐玄素追得更快,出刀之间,刀锋隐约震出层层叠叠的微妙弧度,嗡嗡作响,连带着刀上火焰也流散不定,似虚似幻,煞是好看。
不过书生有苦自知,这双刀漂亮不假,却不是花架子,只要碰上一下,非死即伤。
他见过这小子,被“客栈”雇佣去了作坊那边,能干两千太平钱的买卖,本就说明其境界修为相当不俗。关键是他还安然无恙地从作坊那边回来了,那就更说明问题了,可见此人还是江湖经验丰富的老江湖,这种人最是棘手,就是同境界的道门道士正面对上了,单打独斗的情况下也胜算不大。
另一边,没了方士和书生的牵制,光头壮汉仅凭一己之力,根本不是掌柜的对手,已经落入了下风之中。
两人斗到酣处,掌柜右手九节鞭忽然一缩,左臂一探,手掌已抓向光头壮汉的面门。光头壮汉百忙中卧地急滚,饶是变招迅速,脸上已着了掌柜的掌风,登时气也喘不过来,脸上如被刀削,甚是疼痛。
他滚出数丈后这才跃起,心中怦怦乱跳,知道适才生死只相去一线,若是这一下抓实,自己脸上非要多五个血窟窿。
就在这时,光头壮汉又觉劲风扑面,不及细想,先护住咽喉再说,果然掌柜五根手指同时抓到,擦的一声,在他咽喉边掠过,抓出了五条血痕,当真只有一瞬之差。
掌柜两招无功,又是呼呼呼连环三鞭,招数极尽巧妙,一
条软鞭越使越急,霎时间幻成一团金光闪闪的黄云将光头壮汉裹在其中。壮汉只能在软鞭的横扫直打之间东闪西避,迭遭奇险,狼狈不堪。
一时间,光头壮汉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至于书生,他本就修为不如齐玄素,又没有趁手的兵刃,就算齐玄素不用“大衍灵刀”,也根本不是对手,不过是仗着多年江湖厮杀磨炼出来的急智和机变勉强应付罢了,可总有应付不下去的时候,一个不慎,便被齐玄素双刀一绞,整个人立时变成了两段。
这双刀之法中的许多招式如同剪刀,一剪两段,并非齐玄素故意如此。
至于什么“蝉蜕术”的神通,那是道门弟子才有的,虽然也流传在外,但这书生连飞剑都买不起,哪里买得起这些神通的秘籍。
齐玄素不再往刀中注入真气,刀上的火焰渐渐熄灭,恢复了本来模样。齐玄素将双刀收回腰后,俯身翻看书生的尸体,一个挎包,只有几十太平钱和一些瓶瓶罐罐,大多都是毒药,只有少部分的伤药。这也在情理之中,走江湖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所以没有几个人把大宗钱财和贵重物品放在身上。过去齐玄素也是如此,都是换成了无忧钱,存在七娘那里。后来齐玄素发现存钱容易取钱难,这才不干了。
书生除了两把强弩和两套袖箭,没有刀剑等兵刃,齐玄素又把他的袍子往上一翻,腰间明晃晃地露出两排短刀,每把刀半尺来长,少说也有三十几把,整整齐齐的插在腰间一条绣花鸾带之上。
齐玄素不客气地把飞刀腰带和太平钱都收入囊中,顺带观察了下书生身上的伤口,因为刀上烈火的缘故,已经被烧得焦黑一片,黑衣人的武备官取名“火焰刀”,虽然不怎么好听,但却是平铺直叙,简洁明了。唯一的缺点,夜晚偷袭的时候,却是不好注入真气,太过醒目。
齐玄素又去捡起自己的“神龙手铳”,走向方士的尸体。
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这方士身上除了一个罗盘、几张符箓和一些伤药之外,竟是没什么值钱的物事,想来是被他藏在了某地,不知以后会便宜了谁。
在这个时候,掌柜陡然间一声长啸,手中的黄金九节鞭展开来,鞭影之中,将光头壮汉逼得节节败退。
只是武夫在先天之人阶段的战力之强横,堪称数一数二,如果炼气士没有飞剑的神通,还要在他之下,虽然落了败像,却还在勉力支撑。
齐玄素叹了口气,纵身来到那光头的壮汉身后,只是一拳,便砸烂了他的脊椎,又一拳,落在他的后心上,给了他一个痛快,不至于生不如死。
至多就是两炷香的时间,三人都死在了齐玄素的手中。
也难怪张月鹿说齐玄素一身杀气,若论取人性命的数量,张月鹿不及齐玄素的半数。不过要说质量,倒是张月鹿更胜一筹。
不过话说回来,这三人做这等营生,杀人越货,也是死有余辜。
齐玄素看了眼壮汉,也就身上的铁甲值点钱,不过他身上的零零碎碎已经够多了,实在
没法拿了。
掌柜喘息一气,虽然还有几分防备,但却不失礼数,双手握着九节鞭抱拳道:“多谢魏兄弟出手搭救,恩德难忘,日后定当报答。”
齐玄素摆了摆手:“不必日后,现在就行。”
掌柜神色微变,有些惊疑不定,生怕齐玄素要来个黄雀在后。
齐玄素开门见山道:“掌柜,你还记得我去你们分店是为了什么吗?”
掌柜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白玉堂?”
齐玄素点头道:“正是。”
掌柜松了一口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既然魏兄弟问了,那我也不好隐瞒。魏兄弟应该知道,白玉堂并非一座宅邸,而是个集会,居无定所,不定时会更换藏身之地。我知道他们的一处藏身之地,却不能保证他们如今还在那里。”
齐玄素点头表示了解,说道:“那就劳烦掌柜将这处地点告知于我,我们便算是互不相欠。”
掌柜没有二话,直接从须弥物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交给齐玄素。
齐玄素接过地图,扫了一眼,地图范围不大,大概就是措温布一带,在措温布东边某地,用朱笔画了一个圆圈。
掌柜指着这个圆圈说道:“就是这里了,魏兄弟最好是尽早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若是去晚了,只怕他们已经离开。”
齐玄素点点头,收起地图,往腿上绑好甲马,转身离去。
掌柜望着齐玄素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眼地上的三具尸体,继续埋头赶路。
他要前往西平府的分店,那里还有“客栈”的高手,到了那里,就算安全了。
……
措温布,意思是青色的海。
能被称之为“海”,可见其大。
一艘巨大的战船此时正漂浮在青色的湖面上,船身长约百丈,哪怕在烟波浩渺的措温布湖面上,也丝毫不显渺小,倒像是一艘小船漂浮于一座小湖中。
船大湖也大,船小湖也小。
这正是道门的战船,道门称之为“应龙”,船身龙骨以三条蛟龙的骸骨拼接而成,其内核驱动也是三颗龙珠,体积规模更甚朝廷的铁甲舰“青龙”。只是这样的战船数量实在太少,若论舰队的规模,还是朝廷的海上舰队规模更大。
这样的巨舰,其消耗可想而知,所以上官敬在击杀了“大阿修罗”之后,便来到措温布补充水气。
上官敬站在船头,眺望浩瀚湖面。
雍州距离昆仑不远,真要出现什么意外,援兵很快就会抵达,可如果是道门内部出现了问题,那么援兵可能无法及时赶到。
会到那一步吗?
是否要上报天罡堂?关键是无凭无据,难道通篇都是推测、可能、应该、大概?有些话,私底下可以说,付诸于文字,就万不能说。关键是涉及到了太平道,一个捏造诬陷的罪名,足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而且这还是金阙的决定,天罡堂也无权就这么撤回玉京。
便在这时,一线黑云在天际尽头涌来。
第三十五章 神国现
黑云如墨,好似在天幕上蒙了一块巨大的黑布。
天如圆盖,地如棋盘。
上官敬没有丝毫意外或者惊讶,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似乎是受到了上官敬的感染,“应龙”战船上的道门弟子紧张却不慌张,根据上官敬的命令,各归其位。
不多时后,船身上的各种符箓依次亮起,远远望去,仿佛亮起了万盏金灯。
然后“应龙”战船开始升空,船身下方水气弥漫,如同大雨滂沱。
上官敬仍旧站在船头位置,仰头望着头顶的黑云,似乎是想要看透黑云。
一名主事匆匆来到他的身后,难掩惊慌:“副堂主,所有的联系都被隔绝了,无论是子母符,还是‘讯符阵’,都无法联系玉京。就好像一个大碗倒扣在了措温布的上方,这、这似乎是伪仙才有的大神通。”
上官敬轻声道:“孤军奋战。”
主事道:“黑衣人就在西戈壁,他们不会看不到此地的异象,黑衣人也是携带了重器的。”
“不会有援军了,我们只能靠自己。”上官敬眉头一扬。
“什、什么?”主事有些没反应过来。
上官敬稍稍加重了语气:“黑衣人不会驰援,玉京那边也不会派出援军,我们能否活着离开此地,只能靠自己了。”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援军?”主事脱口问道。
上官敬淡淡道:“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到玉京,你自然知道。如果我们不能生离措温布,那知道与否都没什么意义了。”
主事还要说话,却被上官敬抬手止住:“先活下来再说。”
主事沉默了片刻,向上官敬郑重行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开,返回自己的位置。
就在这时,天幕上的黑云出现了一线光亮,就像戏台子上的幕布被分开了一线,透出了后台的烛光。
下一刻,漫天黑云排山倒海一般向两旁退去,原本的细细一线变成一道沟壑,继而越来越大,就像有两只无形的巨手顺着这一线缝隙分开了“幕布”。
拨云见日。
许多道门弟子都见到了这一幕,震撼难言。
不过严格来说,“拨云见日”并不准确,在云后并非朗朗晴空,也不是一轮耀阳烈日,而是一片血海涛涛。
血海无边,一片死寂,不过血海之上,飘着无数花苞合拢的血莲花。
有一座黑沉沉的大山雄立于滚滚血海的尽头,遮蔽了大半个天幕,就像泼墨画中的山水。
依稀可以见到山腰上有一座完好的巨型宫殿,风格粗犷,充斥着蛮荒的气息。大山绵延无尽,无数血色火堆连成一线,好似烽火连天,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那是……”上官敬有些不太确定,“灵山?”
上古巫教的灵山洞天在经过连番大战之后,已经濒临破碎,并且与现世的通道断绝,古仙巫罗归来之后,又在自己的神国中重建了只属于自己的灵山,这也是灵山巫教的由来。
上官敬没有收回视线,他看到在灵山的上空堆积着无数火云,就像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连接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
赤云压城城欲摧。
这便是佛门所说的业火,上古巫神生于荒蛮,偏爱血祭,于是巫罗的神国并非佛门那般金光璀璨,也并非道门那般云雾缭绕,而是一片血色,上方是火云,下方是血海,与其说是神国,倒像是地狱。
在道门的大真人看来,巫罗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不过腐朽的力量也是力量,不能丝毫小觑。
上官敬的心不住地向下沉去。
竟然是巫罗亲临吗?
下一刻,血海中飞出一朵血莲,缓缓降下。
初时看起来极小,与普通莲花相差不多,可随着血莲不断下降,其体积也越来越大,足有华盖大小。
与此同时,“应龙”战船也没有坐以待毙,而不是不断“蓄力”,准备殊死一搏。
只见“应龙”船身下方显出法阵,船上的符箓越来越亮,甚至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无数天地元气被“应龙”战船鲸吞入腹,以“应龙”战船为中心,形成了一个肉眼无法看到的巨大漩涡。若是有人处于漩涡之中,顷刻间就会被撕扯成无数碎片。
血莲的花苞缓缓绽放,从中探出一条手臂,肤如凝脂,欺霜赛雪,接着是一声轻叹,好似美人春困初醒,透着几分慵懒。
然后就见这条手臂伸出两根手指,血红色的指甲,晶莹剔透,朝着站在船头位置的上官敬轻轻一点。
仅仅是一点,却让上官敬的双眼中流下泪来,再
有片刻,上官敬脸上的泪水变成了血泪。
他的双眼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两个空荡荡的黑洞。
上官敬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高高举起,身体微微颤抖,却没有后退半步,而是以神念继续向船上的道门弟子下达命令。
然后就见他脚下的“应龙”战船缓缓调转船头,船身倾斜,船首斜指上方苍穹的血莲,船尾朝下,指着下方的措温布。
云气翻滚,汹涌如怒涛,在“应龙”战船周围汇聚,层层叠加,云遮雾绕。
战船下方则是显现异象,风云变幻,狂风大作,雷电隐隐,云海沸腾,云气仿佛漩涡般转动,像一个巨大的漏斗般向措温布延伸,最终化作一个龙卷,大有连天接地之势。
红莲缓缓绽放,手臂的主人终于显出真容,一袭红衣,青丝如墨。
“应龙”战船的船头状若龙首,此时便好似真龙开口张须,无数紫气在龙口之中汇聚,起初只是朦朦胧胧的雾气,继而不断凝实如水。
上官敬将高高抬起的手狠狠挥下。
一道仿佛要贯穿天地的浩荡龙息奔涌而出,直奔上方血莲而去。
“应龙”战船受反震之力,轰然后退,船身震荡不休,在高空中荡漾出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如一个不断扩大的圆圈向四周扩散开去。
红衣女子脚下的血莲在龙息之下寸寸碎裂。
可龙息却伤不得女子分毫,女子周身笼罩着一层血色神力,如同礁石,立于龙息激流之中,岿然不动。
女子身形下坠,分开龙息,轰然落在船首位置,然后双手刺入上官敬的体内。
上官敬身形巨震,动弹不得,不过他的神色平静,下达了自己的最后一道命令。
……
齐玄素正按照地图朝措温布方向狂奔而去,他如今是在措温布以西的西戈壁,现在要去措温布的东边。
忽然之间,他感觉自己好像撞在了一面无形的墙壁之上,饶是他的武夫体魄,也被撞了个七荤八素,只觉得眼前金星迸射,踉跄几步,扑倒在地。
过了好一会儿,齐玄素才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古怪。
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让齐玄素心头一颤,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震动,差点吐出血来。
第三十六章 应龙坠
一声声如同炸雷的巨响响彻天地之间。天地元气的涟漪一浪胜过一浪。数不清的逸散气机四溢而出,在天幕上造就了电闪雷鸣、黑云蔽日的异象。
措温布的湖面上大雨滂沱,狂风呼啸,雨滴几乎连接成线,又劲又急,好似夏日大雨。其中间或又夹杂着些许冰雹和蜿蜒雷电,半点也不似初春时节,倒像是来到了多雨的夏日。
“应龙”战船启动防御状态,以船上阵法逼得红衣女子不得不离开船身。
“应龙”战船再次汇聚风暴,只是气势不复从前,红衣女子极力牵扯,与“应龙”战船争夺天地元气的控制权,将天地元气拉扯得支离破碎。
巨大风暴将成未成。
一时间,雨水银光迷蒙,湖面上彻底变为一片白雾茫茫,水天一线混淆不清,浊浪滔天,就连海岸一线也变得隐约难见起来。
黑沉的云层不断向四周延伸,使得天空半明半暗,道道龙卷风柱接天连地,将湖水卷入空中,形成了几条巨大的水龙卷。
余波继续扩散,措温布的两岸也有小雨淅淅沥沥落下,仅仅看雨势,丝丝缕缕,就像怀春的女孩,欲语还羞。
就在此时,在雨雾中有一抹鲜红血色骤然清晰,破开重重雾锁,迅速接近“应龙”战船。
“应龙”战船的船身再次震动,第二次龙息喷涌而出。
红衣女子激发出血色神力,如同江河。
两者相触,下方湖面从西到东近乎千丈距离被余波分开一道巨大沟壑,碧绿的湖水不断地向后退去。
龙息起初还能分庭抗礼,只是后继乏力,逐渐变得难以为继起来。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龙息湮灭无形,
血色神力落在“应龙”战船之上,虽然没有伤及战船本身,却让战船内的道门弟子死伤惨重。
“应龙战船”拼死一搏,完全不再考虑龙珠的损耗,悉数汇聚一处。
龙首口中衔有一轮“紫日”。
红衣女子伸手虚引,自神国的血海中引下一条血色长河,当真是血河之水天上来。
虽然血河下落的速度极为缓慢,好似墨迹行于纸张之上,但所过之处,似乎天空都被其腐蚀。
……
齐玄素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云雾雨幕的阻隔,他只能隐约看到种种异象,却又看不分明,可就算只能看到一鳞半爪,齐玄素也能体会到其中的骇人威势。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掉头就
走,只想尽快离开此地。
说不定又是道门剿灭邪教妖人,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以他如今的境界修为,只怕沾上一星半点,就要命丧当场,上次巫罗折断飞舟的景象,他至今还记忆犹新。
无论他是什么身份,都离得越远越好。
……
昆仑,玉京。
两位副掌教大真人交接之后,国师成为轮值大真人,地师便离开了玉京,返回地肺山万寿重阳宫。天师则从年前就一直在云锦山的大真人府,所以如今的玉京是向国师一家独大。
今日,国师以轮值大真人的名义召开了一次金阙议事,要求九堂的堂主必须全部到齐。
不过当国师来到金阙的时候,却发现了少了一人。
不是天罡堂的掌堂真人,而是度支堂的掌堂真人,也就是张月鹿的师父慈航真人。
国师刚刚接过轮值大真人的担子,千头万绪,还未以轮值大真人的身份见过九位掌堂真人,故而今天这次议事也有国师借着这个机会见一见九位掌堂真人的意思。在这个时候缺席,无疑是打国师的脸面,休说是参知真人,就是另外两位副掌教大真人也不好如此行事。
国师不动声色,只是问道:“慈航真人呢?”
风宪堂掌堂真人起身回答道:“回禀轮值大真人,慈航真人年前时回了南海,正好我们道门与圣廷在那边有些纠纷,便由慈航真人去处理了,所以慈航真人至今未归。”
国师面无表情,接着问道:“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由市舶堂的掌堂真人处理吗?怎么会由度支堂的掌堂真人出面?”
市舶堂的掌堂真人起身道:“回禀轮值大真人,这是地师的安排。”
年前时,地师才是轮值大真人,代行大掌教权柄,这种事情,自然是一言而定。
“原来是地师的安排。”国师一声故作恍然,“既然是地师的意思,那也情有可原。”
风宪堂掌堂真人和市舶堂掌堂真人重新落座。
天罡堂掌堂真人始终没有说话,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好了,不等了,我们现在开始议事。”国师沉吟了少顷后,示意其余人落座。
除了九位已经坐下的掌堂真人之外,其余旁听之人也各自落座。
国师站在大掌教座椅的旁边,一只手扶在椅背上。
……
一名天罡堂主事匆匆来到掌堂真人的签押房外,两名
守门灵官伸手拦住了他。
这里本来就是天罡堂的关键核心所在,规制十分森严,有专门灵官在外面戒备着,就显得更加森严。
不过这名主事也是熟悉面孔,所以灵官们只是拦住,口气还是十分温和:“道兄今天却是忘了规矩,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好擅闯?”
主事赶忙道:“实在是有急事,我得立刻见掌堂真人。”
便在这时,签押房不远处的值房门开了,张月鹿从里面走了出来,接言道:“掌堂真人去金阙了,到底有什么事情?”
主事欲言又止。
张月鹿转身回了值房:“进来说。”
主事进了值房,顾不得其他,急声说道:“上官副府主失去联系了。”
张月鹿脸色微变:“什么?!”
……
巨大的“应龙”战船开始崩解,船身上的符箓黯淡无光,船内的许多道门弟子已经身死,仍旧维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势,不过却如同干尸一般,十分可怖。
失去了所有的动力的“应龙”战船覆灭已经成为定局,其余还活着的道门弟子束手无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应龙”战船不断冲向下方的措温布。
期间也不断有人弃船逃命,只是刚刚离开“应龙”战船,就被游散在周围的血色神力夺去性命,无一幸免。
剩余之人满是绝望,这满船之人竟然要全部死在此地。
就在此时,从南边高空挂起一道浩荡的白色长虹,破开了措温布周围的重重禁制,来到“应龙”战船的下方。
白虹散去,竟是一名白衣女子,她身上笼罩着一层光雾,让人看不清真容。只见她凌空虚渡,落足之处生出层层涟漪,如同莲花,步步生莲。身外化出一尊巨大的白衣观音法相,伸出双手,撑住正在坠落的“应龙”战船。
不过战船的下坠之势太大,饶是女子已经是当世高人,也身形不断下沉,脚下无数莲花幻生幻灭。
红衣女子俯瞰着下方的白衣女子,想要出手,不过因为消耗了太多神力的缘故,身形变得虚幻,化作无数流光,回归了天上神国。
神国渐渐隐去,一切异象随之开始消散。
最终,白衣女子托举着“应龙”战船的残骸安稳着陆,使其漂浮在湖面上,她本人则是气息衰弱,周身笼罩的光雾都变得稀薄许多。
她来到船头,看到上官敬的尸体被一把完全由神力凝聚而成的骨杖钉在此地,死状凄惨。
第三十七章 慈航真人(上)
正在发足狂奔的齐玄素忽然发现雨停了,不仅雨停了,狂风、雷霆、雾气也都相继消失不见,最后笼罩在天空上的重重黑云开始消散,露出其后的湛蓝天空。
云开雾散。
齐玄素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沉重的压迫感和如芒在背的紧迫感也随之消失不见,让齐玄素松了一口气。
齐玄素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头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神仙打架固然凶险,有些时候却也是机遇所在。行走江湖本就是富贵险中求,若能水里火里挣出来,便不枉此生。
如果是以前的齐玄素,也许就回头了。
可现在的齐玄素却是不一样,他已经得了一颗血丹,应该能让他跻身散人的圣胎境界,也就是归真阶段,似乎没必要继续冒险。
更关键的是,如今的齐玄素不再是无牵无挂了,心里有了女人,拔刀都要慢上三分,更何况是这种豁出性命的冒险?要不怎么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美人乡是英雄冢。
至于七娘,齐玄素也不给自己立牌坊,有些时候的确会忽略掉,毕竟七娘太过靠谱且神通广大,以至于很难让人生出为她担心的情绪,反正齐玄素在权衡利弊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性命,第二时间想到的是张月鹿,也活该被七娘说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齐玄素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掉头往措温布的方向走去。
当齐玄素再次来到自己“碰壁”的地方时,发现那面阻挡自己去路的无形墙壁已经消失不见,一路畅通无阻。
齐玄素一直来到措温布的岸边,极目眺望。
先前湖面上大雨滂沱,云遮雾绕,巨浪滔天,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不过此时已经是风平浪静,别说大雨大浪,就是水雾都没有半点。
齐玄素一眼就看到了漂浮在远处的“应龙”,此时的应龙可谓是伤痕累累,虽然没有断裂成两截,也没有明显的缺口,但整个船身就像是摇摇欲坠的破旧房子,原本紧凑的结构呈现出分崩离析的趋势,甚至可以看到在周围的湖面上漂浮着许多残骸碎片,而且这些残骸同样保存完整,让人不由联想到“庖丁解牛”的典故,好像这些碎片残骸是如同落叶一般脱落下来,而非外力强行打落。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巫罗神力的一大特点就是只伤活物而不伤死物,所以巫罗的神力落在“应龙”上后,船内的道门弟子死伤惨重,而“应龙”本身却是安然无损。
“应龙”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般样子,是因为“应龙”不曾间断的连续三次攻击超出了本身的极限,导致船身无法承受,内部阵法和符箓相继崩溃,这才开始崩解。可就算如此,仍旧没能伤到巫罗,让她全身而退。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那名白衣女子及时赶到,“应龙”就要坠毁在措温布,直接沉入湖底,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还能勉强漂浮在湖面之上。
白衣女子此时正站在船头之上,钉住上官敬的骨杖已经被她拔出,不过骨杖在离体的那一刻,便化作无数红色流光,那是来自于古仙巫罗的神力,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陷阱反噬拔出骨杖之人,不过被白衣女子随手打散。
虽然白衣女子未必是巫罗的对手,但真正对上了巫罗,还是有一战之力,些许小手段自然奈何不得她。
许久之后,还活着的道门弟子陆陆续续来到甲板上,见到白衣女子之后,纷纷恭敬行礼,口称“慈航真人”。
白衣女子正是慈航真人,不仅是正一道中仅次于天师的第二号人,也是张月鹿的授业恩师,张月鹿的“慈航普度剑典”便是慈航真人传授。
这次角逐第七代大掌教的人选,天师、地师、国师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和其余平章大真人因为年龄等因素已经全部出局,最有希望成为第七代大掌教的三位参知真人就是清微真人、东华真人、慈航真人。
如果说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是轮番执政的摄政王,那么慈航真人就是道门的皇储人选之一。
纵观三位大掌教人选,其道路并不相同。
清微真人和东华真人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清微真人是久在地方,长年担任地方道府的府主,包括辽东道府、芦州道府、齐州道府等等。东华真人则是久在玉京,长年担任九堂的掌堂真人,包括北辰堂、天机堂、祠祭堂,如今更是成为九堂之首的紫薇堂掌堂真人,在三十六位参知真人中位列第一。
慈航真人比较折中,两者兼而有之,早年深耕江南道府,后来调入玉京,先后担任化生堂掌堂真人和度支堂掌堂真人
按照道门不成文的规矩,玉京九堂高于地方道府,所以三人的排名应是东华真人居首,慈航真人次之,清微真人最末。可实际情况却不能这么算。太平道实力最为雄厚,居于最末的清微真人反而呼声最高,甚至已经有了第三位李姓大掌教的说法。
当然,另外两人也有说法。如果东华真人夺得大掌教之位,那么全真道就是连出两代大掌教真人,是三道之中第一个达成如此成就。如果慈航真人夺得大掌教之位,则是道门中兴之后的第一位女子大掌教。许多女冠哪怕不是正一道弟子,也希望慈航真人能够成为大掌教,打破道门大掌教尊位一直由男子牢牢把持的局面。
不过这种想法也惹来许多守旧之人的否定,且不说其他,道门中的“掌教夫人”不仅仅是一个称呼,也是一个职位,授予平章大真人的尊号,协助大掌教处理大小事务,权力极大。这也是从玄圣时代留下的传统,若是慈航真人真做了大掌教,掌教夫人的位置又该怎么说?难道改成掌教赘婿?
总而言之,三位候选人各有优势,具体要看金阙的推举,若是仍旧像前几次那般僵持不下,说不得要将扩大推举范围,或者是付诸于武力,这是谁也不敢保证的事情。虽然全真道和正一道如今隐隐有了联手共抗太平道的趋势,但在大掌教的人选上,两家出于各自的利益,也几乎不可能达成一致。就拿正一道来说,正一道不想看到第三位李姓大掌教,同样不想看到全真道连出两代大掌教,打破三家轮流坐庄的惯例,所以结果仍旧是扑朔迷离。
不过就算如此,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这三人地位之高,就算争夺大掌教失败,也可以成为平章大真人或者副掌教大真人,是真正的道门实权大人物。
慈航真人示意众人免礼之后,轻声道:“上官真人已经战死,保存好他的遗体,等待玉京来人。”
一句“战死”,无疑是给上官敬的死彻底定性,其余人心领神会,纷纷面露悲容,已经有人跪倒在上官敬的尸体前失声痛哭,也不知是哭自己险死还生,还是哭上司英年早逝。
慈航真人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心有所感,扭头朝西边的湖岸方向望去。
然后她迈出一步,荡漾出一圈莲花状的涟漪,已经是不见了踪影。
第三十八章 慈航真人(下)
齐玄素正远远眺望“应龙”,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另一位未来岳母的视线之中。
当今世道,师父和父母几乎是一样重要,尤其是在许多人终生不娶、没有子女的情况下,师徒之间的传承堪比亲生的父母子女。若是弟子背叛师父,则会被所有人唾弃鄙夷,更甚于不孝父母。
甚至在许多时候,师徒相处的时间要远胜过父母子女相处的时间,许多人因此亲近师父而疏远父母,也是存在的。
站在父母的角度,有时候最亲的并不是父母子女,是师徒。子女将父母之恩视为当然,弟子将师父之恩视为报答,这也就不奇怪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月鹿便是这种情况。
张月鹿久居玉京,慈航真人也是居住在玉京,师徒两人常常见面,再加上两人都是女子,倒真是如同母女一般。张月鹿与师父的关系远比她与亲生母亲的关系要好得多。
如果说张月鹿并非张家出身,而是像齐玄素这样万象道宫出身,那么两人就是师徒如母女了。只是多了张家这层关系之后,慈航真人反而要稍微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好太越过张月鹿的亲生父母那边。
齐玄素大概明白其中的道理,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早就见到慈航真人,毕竟在他的想法中,慈航真人是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多半要到他成为高品道士之后,才有机会见到慈航真人,这还是看在张月鹿的面子上。
其实齐玄素的这个想法不能算错,事实上慈航真人知道齐玄素的存在,却没有急着见他的意思——一是因为她比较尊重张月鹿的意愿,除非齐玄素是李命煌那样的角色,否则她不愿过多干涉,二则是因为她最近很忙,没有时间去关心这样的小事。
三位副掌教大真人都有各自的行宫,三位拥有“皇储”身份的参知真人同样如此。慈航真人居于南海普陀岛,此地本是佛门这种观世音菩萨的道场,素有“海天佛国”之称,后来随着慈航真人一脉归于道门,与东海的蓬莱、瀛洲、方丈三仙岛并列其名。
普陀岛有莲洋午渡、短姑圣迹、梅湾春晓、磐陀夕照、莲池夜月、法华灵洞、古洞潮声、朝阳涌日、千步金沙、光熙雪霁、茶山夙雾、天门清梵共十二景,举世闻名,只是等闲之人无缘得见,盖因整个普陀岛都是慈航真人一脉的私产,正如张家的云锦山
、李家的三仙岛,若无邀请,不得登岛,自然也无法见识这些美景。
慈航真人于年前返回南海普陀岛,然后预计在上元节返回玉京,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十分合乎情理的事情。
在慈航真人离开玉京返回普陀岛的这段时间中,道门和圣廷因为海贸的事情产生了些许纠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圣廷并非隐秘结社可比,其在西方大陆的地位等同于道门在东方的地位,所以也不好怠慢,理应派出一位参知真人出面。
按照道理来说,这件事应该由与贸易本身息息相关的市舶堂掌堂真人出面,或者是与礼仪外事有关的祠祭堂掌堂真人出面,最不济也应是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出面,结果却是地师亲自点名要掌管道门财政的慈航真人出面,理由是慈航真人刚好在南海那边,江南道府也都是她的老部下,不必劳烦他人再多跑一趟。
地师所言都是实情,再加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便也没有人提出异议。却不曾想,一向以精明干练著称的慈航真人处理此事拖沓无比,一直过了正月十五上元节,也没能返回玉京。
直到今日,慈航真人才踏上了归途。
乍一看去,似乎只是巧合。不过与地师沾上了干系,就不是巧合了。
在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中,地师术算占验第一,放眼整个道门,也无人能出其右。甚至说地师是此道的天下第一人,也不会有太大的争议。至少在明面上没有人能压过地师一头。
地师当时看似随意的安排,在今日终于发挥了作用。慈航真人没有被“困”在玉京中,虽然破开古仙设下的重重封锁需要一定的时间,但她还是成功赶到救下了“应龙”和部分道门弟子,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让一切都有了转圜的余地。
这让太平道似乎是得手了,却又未竟全功。
至于国师为何不在成为轮值大真人之后就立刻确定所有真人的动向,一则是因为国师当时手头上的事务繁多,没有精力。二则是参知真人的自主权力极大,不是犯人,也不是必须守在岗位上的低品道士,他们不必一天到晚守在签押房里坐堂,有时候离开玉京一段时间,或者闭关一段时间,都是常有的事情。
哪怕国师是轮值大真人,在没有合适的理由下,也不可能去打探一位参知真人的行踪,更不必说限制参
知真人的行动,他也只能以议事的理由召集诸位掌堂真人,使其在短时间内与外界隔绝。
至于派人监视,更是无稽之谈。道门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地位越高修为也越高,想要监视一位天人,必须要派出一位实力相当的天人,慈航真人并非普通天人,难道让清微真人去监视慈航真人?监视了慈航真人,那么其他真人呢?总不能国师以副掌教大真人之尊去做这种事情,这是极为不现实的。
所以慈航真人在上元节之后未曾露面,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当时不仅是慈航真人,祠祭堂的掌堂真人、化生堂的掌堂真人同样不在玉京,都是接到了议事的通知之后才临时返回玉京。
风宪堂的掌堂真人负责传达国师的命令,也是到了此时,有了合适的理由,才能知道慈航真人的确切行踪,这才知道慈航真人竟然还未处理完那个所谓的纠纷,可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这其中的博弈,并不复杂,无非是见招拆招。因为世上所有的阴谋,都不是万无一失的。环环相扣就像串珠子,珠子多了,看着精致,可只要一个环节出现问题,线便断了,珠子洒落一地,事也就败了。
所以阴谋不是不能成事,却也很难成事,除了谋划在人,更是成事在天。一言蔽之,看运气。纵然智谋无双,也不可能一步不错,就算昨日不错,今日不错,明日不错,后日也难免错上一步,故而世上成大事者,以阳谋为主,以阴谋为辅。
国师已经尽可能地减少“珠子”的数量,可还是在慈航真人的环节上出现了纰漏,若是国师再把整个谋划设计得精巧无比,还不知要出多少纰漏,只怕是珠子散落一地的局面。
这一切,地师从一开始就知道,一手谋划。慈航真人是后来知道,不是地师告知于她,而是她自己揣测出来,其他人则都被蒙在了鼓里。
就连堂堂国师都失算了,更何况是齐玄素这个小小的七品道士。国师是弈棋人的身份,洞悉局势变化,齐玄素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还是如坠云里雾里,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慈航真人会出现在此地。
所以当齐玄素看到一阵莲花状的涟漪后出现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的白衣女子时,并未意识到这名白衣女子的真实身份,只当是一位普通的二品太乙道士。
第三十九章 看破
慈航真人身上笼罩的光雾散去,显露出真容,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眉眼慈悲,让人一见便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感。气态高洁,如果再年轻一些,就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仙子人物了。
以慈航真人的境界修为,当然是驻颜有术,就算返老还童变成十几岁少女的样子也不是不行。事实上在过去的道门,真人们大多是“形貌各异”,有白发苍苍的,也有如同孩童的,又夹杂着少年少女。
到了五代大掌教登位,对于这种“乱象”极为不满,五代大掌教算是保守派中的保守派,于是下令严禁道门真人以孩童形貌示人,理由是有损威严,有损道门形象。再到后来,少年、少女的形象也被禁止,还是同样的理由。
道门内部有反对的,也有支持的。
在支持之人看来,所谓青春常驻,你要变回自己风华正茂的年纪,不是不行,可七八十岁的老家伙变成七八岁的孩童就有些过分了,虽然道门素来就有赤子之心的说法,但赤子之心说的是心性,与身体不相干。一帮老家伙就算变成了孩童,可内里却还是城府深沉、老谋深算那一套,反而是表里不一,装腔作势,没什么意思。
在五代大掌教的强势推进之下,道门终结了这种“乱象”,再也不见几岁孩童立于金阙之上,少年少女们也都销声匿迹。众多真人们要么维持本来年纪,要么保持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而且在正式重大场合必须统一着装,谁若敢“奇装异服”,或者穿了正装却邋遢不整,一律记大过。诸如乞丐、书生、僧人、官员、百姓、游方道人、算命先生等打扮,都在禁止之列。
自五代大掌教之后,议事的时候,再也不是“奇形怪状”,一眼望去,千人一面,整齐划一。
这便是五代大掌教统治道门的缩影。以小观大,可见五大大掌教的行事风格,就连形貌和着装都要严格要求,其他方面更是容不得反对声音,也是自此开始,道门的规矩愈发森严,有利有弊,弊端是道门难免沾染了许多公门习气和弊端,好处是道门进一步加强集权,组织严密的九品道士制度对相对松散的佛门和儒门形成了绝对的压制,倒逼佛门不得不效仿道门进行改制。
五代大掌教在世时,没有人敢公然忤逆这位大掌教的意志。在五代大掌教掌权的后期,为了防止当时的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利用玄圣定下的规矩联合反对自己,五代大掌教不仅暗中分化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最后还分别强迫当时的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提前退隐,成为平章大真人,又提拔重用
根基较为浅薄的年轻人成为新的副掌教大真人,也就是如今的三位的副掌教大真人。
不过五代大掌教的强势霸道也引起了道门内部的反弹,在五代大掌教飞升离世之后,三位被他亲自提拔的副掌教大真人达成共识,直接放弃五代大掌教属意的接班人选,推举了一位公认的“老好人”成为六代大掌教。
这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连六代大掌教自己都没想到,大掌教尊位就这么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虽然他的境界修为相当不俗,当时已经是参知真人,而且是其中佼佼者,就算做不了副掌教大真人,也有望成为普通的一品天真道士,但他也知道自己的长处只是境界修为,不是做大掌教的材料。
不过三位副掌教大真人达成了共识,做不做也由不得他。再者说了,身为道门弟子,谁不对至高无上的大掌教尊位心动?对于当时还是参知真人的六代大掌教来说,等同是直接越过一品天真道士,从二品太乙道士一步登天,成为道门唯一、天下唯二的超品道士。而且五代大掌教统领道门时是何等尊崇,也都是有目共睹。
于是六代大掌教答应下来,登上了大掌教的尊位。
若论为人,六代大掌教无疑是个好人,他为人宽仁,性情温和,比起性情霸道暴躁的五代大掌教不知好上多少。可论起掌权手段,那就是天上地下了,六代大掌教优柔寡断,又缺少根基,这也导致六代大掌教暗弱,无法压服三位副掌教大真人。
六代大掌教登位时,三位副掌教大真人还不像今日这般势大,经过了六代大掌教的时代之后,三位大掌教真人才算是彻底坐大,可以说正是五代大掌教为今日的道门乱象埋下了伏笔。
直到今日,五代大掌教仍旧影响着道门的走向,在历代大掌教中,若论影响力之大,仅次于身为初代大掌教的玄圣。不过其功过,要到许多年后才能盖棺定论。当然,也不是说其他大掌教碌碌无为,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慈航真人维持这个年纪,正是遵循五代大掌教留下的规矩,三十岁已经是底限,再低就要被风宪堂盯上,堂堂参知真人要是因为这种原因被风宪堂通报记过,虽然不伤根基,不伤里子,却伤面子,算是丢脸到家了。
当然,这个规矩不是不能更改,只是大掌教才能更改大掌教的规矩。不过玄圣的规矩例外,那是类似于朝廷“皇玄祖训”的存在,甚至是道门法度存在的基础,真正的祖宗根基所在,不得轻动,想要修改的难度之大,更甚于登上大掌教尊位,最起码要金阙
议事全体同意通过才行。
慈航真人打量着齐玄素,倒不是认出了齐玄素的身份,事实上她只是听张月鹿提起过齐玄素,并没有见过齐玄素,也没见过画像、留影。对于一位有望成为大掌教的参知真人来说,一个小小的七品道士实在不值得她多看一眼,她能知道“齐玄素”这个名字,已经是因为徒弟张月鹿的缘故了。
慈航真人总共两次听过齐玄素的名字,第一次是张月鹿在闲谈时提起,慈航真人并不怎么在意,听过就算。第二次是从张月鹿的信中得知齐玄素为了救她而死的事情,这才让慈航真人的心境略有涟漪,不由一声长叹,真正记住了齐玄素这个人。不过人的年纪大了,见惯了生死,也只是一声长叹而已。
齐玄素不认得慈航真人,慈航真人也不认得齐玄素,两人对视片刻,齐玄素主动恭敬行礼道:“见过真人。”
慈航真人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是道门之人?”
齐玄素回答道:“我听黑衣人说,最近有道门高人在此地缉拿隐秘结社的妖人,所以料想前辈是道门的神仙真人。”
慈航真人并不否认自己的真人身份,又问道:“你是什么人?”
齐玄素道:“小人魏无鬼,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怎么会身怀道门的上乘吐纳术?”慈航真人的目光好似洞彻了齐玄素的内外。
齐玄素迟疑了一下:“不敢欺瞒真人,小人曾是万象道宫出身。”
慈航真人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道:“据我所知,万象道宫最多只是教到昆仑阶段,你却是玉虚阶段的修为,之后的法门又是谁教给你的?我观你所学之法门,似乎有慈航一脉的痕迹。”
齐玄素心下一沉,他在盂兰寺跻身玉虚阶段之后,因为当时不在玉京,无法领取相应的法门和神通修炼之法,于是就顺便请教了张月鹿。
虽然张月鹿不是散人,但散人和谪仙人同出一脉,散人本就是精简版本的谪仙人,张月鹿还真就把相应法门和神通都教给了齐玄素,让他能够继续修炼。
可话又说回来,张月鹿到底不是正统散人,她所教的法门其实是她通过自身所学简化倒推出来的,毕竟玉鼎境界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高深境界,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算难。不过如此一来,就与正统的散人法门略有区别,夹杂了张月鹿的许多“私货”,也就是慈航真人所说的慈航一脉的痕迹。
齐玄素哪里知道这些,额头上立时有冷汗渗出,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四十章 慈航一脉
慈航真人笑了笑,虽然她正是因为看出了齐玄素身上的慈航一脉痕迹才会特意来一探究竟,但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转而道:“慈航一脉传承多年,修炼法门被玄圣收录于各大传承之中,只保留了神通部分。机缘巧合之下流传在外也有可能,这倒不算什么。”
齐玄素刚松了一口气,慈航真人的下一句话又让齐玄素把心提了起来。
“不过。”慈航真人顿了一下,“你这一身血气倒是有点意思,难道你不仅是散人传承,还是武夫传承?”
“这……”齐玄素支支吾吾。
慈航真人继续说道:“自玄圣定下五大传承之后,不乏有人想要身兼多种传承,可大多都失败了。你现在是散人的玉鼎境界,接下来就是圣胎境界,顾名思义,是打开上丹田修炼神魂。可武夫进入先天的第一个境界就是灵肉合一,修成此境界之后,神魂与体魄合为一体,再也无法神魂出窍,也再无修炼神魂的说法,这两个境界完全冲突,你是如何兼具一体?难道你此生都要停留在玉虚阶段之中?”
齐玄素算是领教了真人的可怕,只是一眼便把他的底细看了个七七八八,他也不确信应付张月鹿的那套说辞能否骗过这位真人,此时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真人当真是法眼如炬,洞彻虚实。小人曾经侥幸得了一桩机缘,使自己体魄强健,血气强横,如同武夫一般,不过却不能像武夫那样凝练穴窍、拳意,也不曾灵肉合一,所以算不得武夫传承。”
“是这样吗?”慈航真人淡淡一笑,让齐玄素愈发心虚。
这也是齐玄素倒霉,若是其他真人也就罢了,可慈航真人在担任度支堂掌堂真人之前,是化生堂的掌堂真人,知晓许多造物之秘,齐玄素的话语能瞒得过年轻的张月鹿,却瞒不过阅历更深的慈航真人。
直到此时,慈航真人才问道:“是谁教给你的法门?说不定还是我的旧相识。”
齐玄素当然不能如实回答,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望真人见谅,那位前辈曾经嘱托小人,万不能说出她老人家的名号。小人卑鄙,却也不敢违背。”
如果齐玄素面对的是东华真人或者清微真人,那么他的下场多半会很凄惨,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万幸遇到的是慈航真人,她是三位参知真人中品行最好之人,倒不会因此对齐玄素用一些手段
,只是道:“也罢,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齐玄素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地的隔绝禁制已经被慈航真人打破,子母符和“讯符阵”都已经恢复通讯,那些幸存的道门弟子已经向玉京传讯,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能装聋作哑,所以道门的援军很快就会到达。
不过道门来人还需要一段时间,慈航真人一个人也无法带走“应龙”,所以没有急着离开,仍旧驻足岸边。
慈航真人不走,齐玄素只能老老实实站着,不敢贸然先行离开。心中暗自后悔,好处没见到,先惹了一身骚,果然做人不能贪心。
慈航真人站在这个角度眺望漂浮在湖面上的“应龙”,陷入沉思之中。
此事之后,道门的局势会如何发展?有一点可以肯定,天罡堂的掌堂真人必然是首当其冲,一位副堂主的性命加上一艘“应龙”,足以让一位掌堂真人引咎辞职,如今太平道已经掌握了北辰堂,若是再让他们掌握了天罡堂,就是太平道掌握上三堂之二的局面,更何况天罡堂还是手握重兵的堂口,真要生出变故,付诸于武力,紫薇堂远不如天罡堂可靠。
至于何等变故,事情已经是洞若观火,就算勉强推举出一位大掌教,也很有可能引致落败之人的不满,如果不能达成妥协共识,那么失败的一方很有可能铤而走险,以武力手段夺取大掌教之位。
如果真走到了这一步,昆仑道府、北辰堂、天罡堂是关键,天罡堂是外,北辰堂是内,昆仑道府在两者之间。谁能掌握这三处,谁就掌握了玉京,就能登上大掌教的尊位。只要大掌教名分一定,正所谓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令行,正统大义的惯性仍旧强大,大掌教就可以扭转局势。
高品道士当然重要,大真人们也的确能影响战局,不过大真人与大真人之间必然相互牵制,灵官们和各种造物就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就如战船“应龙”,虽然不是古仙的对手,但也有一战之力,便可见一斑。如果有人掌控了所有“应龙”,就是一品天真道士也要避让三分。还有玉京的阵法,玄都的阵法,紫府的阵法等等,也都是关键。
除此之外,灵官们同样不能小觑,灵官虽然比道士低上一头,但道门中也存在一品灵官,因为灵官的境界修为来自于道门,并非自己所有,所以灵官不能像道士那样凭
借自己的意愿行事,只能听令行事,若是掌握了所有灵官,同样能抗衡二品太乙道士和一品天真道士。
齐玄素不知慈航真人心中所想,偷偷望着慈航真人的侧脸。
从侧面看,这位道门真人的面庞轮廓柔和,眉眼如画,虽然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但仔细看去,眼角、肌肤没有一丝一毫的皱纹,晶莹如玉,神华隐隐,显然其体魄已经到了无垢不漏的地步,就如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
齐玄素一时间有些恍惚失神,他忽然发现,这位道门真人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却又无法形容,似乎在张月鹿的身上,他也感受过类似的气息。
不过与张月鹿相较,这位道门真人明显更为内敛成熟,而张月鹿则是略显青涩,且锋芒毕露。
正当齐玄素有些出神的时候,慈航真人忽然扭过头来,对上齐玄素的目光,轻声问道:“在看什么?”
齐玄素一惊,赶忙收回视线:“没、没看什么。”
慈航真人一笑置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快些走吧。”
“是,是。”齐玄素赶忙应道,“小人告退。”
说罢,齐玄素足下生风,往另外方向狂奔而去。
慈航真人望着齐玄素的背影,目光不经意扫过齐玄素腿上的甲马,不由一怔。
这对甲马却是有些眼熟,张月鹿前不久还向她讨要了一副同样的甲马,倒是不值几个钱,关键是上面的印记。
虽然齐玄素已经奔出一段距离,但以慈航真人的目力,还是清晰看到甲马一角的莲花图样。
那是慈航一脉特有的印记。
道门的各大派系都有各自的印记,当初齐玄素得了李家的飞剑,就是因为上面有李家的印记,只能忍痛卖掉。
慈航真人若有所思。
难道此人是哪位师姐、师弟的不记名弟子?还是哪个晚辈的小情郎?
不过她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玉京那边,倒也没有深思。
与此同时,与玉虚峰遥遥相望的玉珠峰上,三艘巨大的“应龙”战船正在缓缓升空。
每艘“应龙”战船上都有一位参知真人亲自坐镇,其下的三品幽逸道士、四品祭酒道士更不在少数。
目标,措温布。
第四十一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措温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道门内部又因此会产生怎样的变化,那都与齐玄素无关了。
齐玄素绑着甲马一路狂奔,沿着措温布的漫长岸线,来到了措温布以东。
因为措温布太过庞大的缘故,措温布以东和措温布以西几乎是两个世界,措温布以西是一片广袤戈壁,也就是世人口中常说的“鸟不拉屎的地方”,被称之为“西戈壁”。而措温布以东却不是“东戈壁”,而是一片绿洲,故而又被称之为“东绿洲”。
这就好像“东王公”对应“西王母”,而不是“东王母”对应“西王母”。
也难怪白玉堂选择在此地藏身,不说其他,仅以环境而言,就比西戈壁好太多了。毕竟隐秘结社的成员不是苦行僧,同样希望自己的居住条件更好一些。
根据“客栈”掌柜给的地图的指引,齐玄素奔行数里,在东绿洲的西南方向找到了一条小河,溯源上行。又走了数里,小河忽然不见了踪影,转入了地下暗河。
齐玄素只能潜入水中,随之进入位于地下的河道之中,地下河道的顶部穹顶离水面不过两尺,齐玄素只能在水底前行。游了一阵,河水又从重见天日,正所谓水往低处流,所以此地的地势明显比先前更低。
齐玄素从水中浮出,但见两边山峰壁立,抬头望天,只余一线。山青水碧,景色极尽清幽,只是四下里寂无声息,隐隐透着凶险。
齐玄素不由暗叹白玉堂的心思巧妙,这一线天上窄下粗,就算有天人从高空俯视,也很难发现这深谷之中居然别有洞天,非要贴近细观不可。
齐玄素从河水中走出,好在官票、子母符和“神龙手铳”都有防水设计,他只要以真气蒸干衣物就行了,然后沿着河岸继续走出数里之地,终于来到一个花团锦簇的翠谷,此地四面环山,朔风不至,倒是个过冬避寒的好去处。
距离入口的不远处有一个小村子,大大小小十余口房子聚在一起,并无围栏,周围又有田地、桑林之属,真是好一派田园风光。
齐玄素沿着一条小路走入村子,发现此地已经是人去楼空,没有半个人影。齐玄素走进一户人家,大概检查了下各种痕迹,没有明显的灰尘,说明前不久还有人在此居住,不过火堆已经没有温度,说明也不会是刚刚离开。
齐玄素大该算了下时间,自己从作坊回到千户所,再从千户所离开,总共用了一天左右。从千户所到措温布用了一天的时间,从措温布西岸到东岸用了三天的
时间,最后找到此地,已经过去了六天。
看来白玉堂就是在这段时间中撤离此地的。
齐玄素穿过空荡荡的村庄,来到另一边。
这里有一座巨大的庄园,不太像雍州本地的建筑,有着明显的帝京的风格,就像帝京权贵们在帝京城外置办的各种避暑园子,比如大名鼎鼎的玉青园。此园始建于前朝孝宗年间,原主人是孝宗皇后之父,世宗年间被收归皇室。到了大玄夺取天下,此园又被归入新皇室的名下,经过历代帝王的修缮,如今已经占地一千五百亩左右,园内有前湖、后湖、挹海堂、清雅轩、听水阁、花聚亭等仿江南山水建筑,被誉为帝京第一园。
齐玄素曾跟随七娘去过一次帝京,远远地看了一眼,印象深刻。
这座庄园就颇有玉青园的风格,甚至可以说是仿照玉青园而造,只是缩小许多,没有占地一千五百亩那么夸张,也就几十亩左右的样子。这就有意思了,白玉堂在组织结构上仿照金阙,名字上暗指玉京,现在又仿造了皇室的玉青园,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此时庄园大门紧闭,齐玄素没有去贸然推门,而是跃上门楼,站在高处俯瞰庄园。
粗略看去,除了没有人之外,整个庄园还是一如往常,似乎这里的主人只是临时出门,所以什么都没带走,期间也没有别人来过,还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样子。
齐玄素跃下门楼,保持警惕,小心翼翼地往正堂走去。
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这一路上没有任何机关或者阵法,齐玄素直接来到正堂,这里同样没有半个人影,所有摆设也保存完好,没有半分杂乱,可见白玉堂的人在撤离时并不慌乱,有条不紊。
齐玄素在正堂转悠了一圈之后,又去了其他地方,包括偏厅、花园,卧房、暖阁、小客厅等地,最后来到最为重要的书房。
其他地方都没有变化,唯独书房是个例外。书房的三面墙壁都是书架,不过此时书架上已经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剩下。在书房正中还放着一个巨大的火盆,里面堆满了灰烬,一看便知道曾经有人在这里烧毁部分重要卷宗。
除此之外,地上还有许多散乱的纸张。齐玄素大概翻看了一下,竟然是各种各样的情报,有关于朝廷的,也有关于道门的,甚至还有朝廷大军和道门灵官的具体动向。不过情报有时效性,因为已经过时的缘故,这些曾经价值千金的情报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价值可言,只是一堆废纸。
齐玄素看到一
张纸上写了秦无病马上就要率军进入西戈壁的消息,在此之前,的确是绝密,不过现在就连齐玄素都知道了,齐玄素甚至还在西戈壁见过秦无病,可不就是废纸一张,难怪被随意丢在这里。
齐玄素绕过火盆,来到书案跟前。书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镇纸下还压着一张纸。齐玄素迟疑了一会儿,拿起镇纸,发现下面压着的是一封信。
这封信并非是不小心遗落在这里,而是此地主人故意留下来的,仅从笔迹上来看,没有太明显的特点,中规中矩。
信是写给七娘的,严格来说,是写给七娘派来的人,也就是齐玄素。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大概说明了他们不得不离开此地的原因,主要还是道门。道门不是一个已经步入晚年且百病缠身的虚弱巨人,而是一个因为精神分裂而行动不协调的巨人,虽然这个巨人经常做出左右手打架或者自打脸面的事情,甚至主动伸出手指让外面的蛇虫去啃噬,但毫无疑问,这个巨人正值壮年巅峰,当他拔出宝剑的时候,还是无人能敌。
虽然道门内斗越发激烈,但遵循某种惯性,道门的剑不会停下。再过不久,道门就会横扫整个措温布,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恐怕很难幸存,这便是他们不得不离开此地的理由。
在离开之前,他还是决定履行与七娘的契约,也就是七娘所说的还债。
落款是“山鬼谣”。
齐玄素觉得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白玉堂本就是多个隐秘结社的联合,那么有清平会成员的存在是十分合乎情理的事情。由此看来,“山鬼谣”和七娘都加入了白玉堂,只是七娘后来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白玉堂,并且暂时不会返回白玉堂。至于“山鬼谣”与七娘的关系,可能是曾经的同僚搭档,也或许是“山鬼谣”接替了七娘在白玉堂的位置。
往深了想,“山鬼谣”信中的口气并没有明显的尊卑之别,应该是与七娘平级,七娘是乙等成员,那么“山鬼谣”也应该是乙等成员。
至于其他,没了。
齐玄素又反复了把信看了两遍,用了些火烤水浸的手段,确定信纸上没有玄机,只有这些内容。“山鬼谣”说了要还债,然后戛然而止,没有说怎么“还债”,甚至没有说债务到底是什么,更不必说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了。
“装神弄鬼。”齐玄素轻轻骂了一声,便要放下手中一直拿着的镇纸。
等等。
齐玄素忽然觉得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
第四十二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去年的时候,齐玄素还没加入天罡堂,去了凤台县,同样是在“客栈”打探消息,然后一人杀入县衙,击败两名青鸾卫试百户和一众青鸾卫之后,在县衙中寻找七娘要的“玄玉”。最终,他在一块镇纸中发现了“玄玉”。
齐玄素低头望向手中的镇纸,有些不确定道:“不会这么巧吧?还是有意为之?”
自始至终,他挎包中的罗盘都没有半分异常,
齐玄素将镇纸放到书案上,然后从挎包中取出罗盘。
罗盘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齐玄素想了想,又把罗盘靠近了一些,几乎是紧挨着。
直到此时,罗盘才生出极为轻微的震动。
“好家伙。”齐玄素忍不住道,“差点就遗漏过去。”
齐玄素收起罗盘,拿起镇纸,手掌缓缓发力,结果镇纸纹丝不动。
齐玄素轻轻“咦”了一声,继续发力,武夫的气力,加上散人的真气,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要被齐玄素捏碎了,可这块镇纸只是出现了些许裂纹。
齐玄素松开手,因为发力过猛的缘故,只觉得自己的五指都有些发僵。
看来专业人士的手艺要比那位知县大人好上太多,不仅密封性更好,离得这么近才能生出一点反应,就连坚固程度,也要远远胜出。
齐玄素只好取出“青渊”,沿着裂纹慢慢削砍。
随着表面的碎片不断剥落,逐渐显露出内里的一抹碧绿。
这是齐玄素见到的第三块“玄玉”。
“山鬼谣”竟是将“玄玉”藏在了镇纸中,又将镇纸光明正大地放在书案上,与李宏文的思路是一样的。
齐玄素将碎片悉数剥掉,藏于其中的“玄玉”终于显露真容,与古时候的刀币有几分相似,又似是一弯弦月。
三块“玄玉”相较,凤台县的“玄玉”通体碧绿,血丝较少。盂兰寺的“玄玉”内部的血丝更多一些,已经有些整体偏红。第三块“玄玉”,姑且称之为白玉堂的“玄玉”,内部血丝不多,却并非血红颜色,而是透出不详的灰黑颜色。
齐玄素已经知道“玄玉”的好处,只要有足够的神力,就能激活“玄玉”,然后便可以得到“玄玉”所带来的种种神异,不过很可惜,这块“玄玉”不是齐玄素,而是七娘的。
齐玄素只是短暂的天人交战之后,就取出子母符联络七娘。
很快,七娘的半身投影出现在齐玄素的面前。
“东西拿到了,是这个没错吧?”齐玄素晃了晃手中的“玄玉”。
七娘点头道:“是这个,没错了。我听说措温布那边有大事发生,我都以为你拿不回来了。怎么样,受伤没有?”
“没有受伤,还小有收获。不过我差点就放弃了,根本就找不到白玉堂的藏身处。等我找到的时候,‘山鬼谣’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和这个东西,说是履行你们的契约。”齐玄素如实说道。
七娘的目光扫过“玄玉”,又上下打量着齐玄素:“没事就好。”
齐玄素问道:“我去哪里见你?”
七娘摇头道:“我现在很忙,没有时间见你。”
齐玄素一怔:“我不见你,怎么把‘玄玉’给你?难道托人给你送去?”
七娘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这次去白玉堂,除了讨债之外,我还留了些东西,你可以随便拿。”
齐玄素愣住了。
七娘继续道:“我留下的东西就是你去讨要的东西,你能讨要回来,那就是你的。你若是放弃了,或者被别人捷足先登,亦或是‘山鬼谣’反悔了,损失都是你自己的,与我无关。”
齐玄素低头望向手中的“玄玉”,又望向七娘,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可、可这是‘玄玉’啊。”
“‘玄玉’怎么了,我又不是李长歌,我对这个没兴趣。”七娘淡淡道。
齐玄素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忍不住问道:“七娘,你刚才提到了‘李长歌’这个名字?”
七娘道:“没错。”
“李长歌,就是那个太平道的李长歌?如意榜上的第一人?”齐玄素又确认了一遍。
七娘有些不耐烦了:“就是那个李长歌,你不是早就知道太平道在寻找‘玄玉’的事情吗?那你就没往深处想一想,太平道找到‘玄玉’之后打算给谁用?总不会是李长庚那个老家伙自己用吧?”
齐玄素问道:“李长庚是谁?”
七娘彻底不耐烦了:“猪脑子!你觉得是谁?难道会是天上的太白金星吗?你的张姑娘能用星宿之名做自己的名字,李家人就不能用星宿的名字做名字?朝见东方,曰启明。夕见西方,曰长庚。李长庚就是李家本代家主,如今的太平道大真人,人称‘国师’。”
齐玄素被七娘训斥惯了,根本不在意,只是恍然道:“原来是国师,那么国师的表字是什么?是‘太白’?还是‘启明’?”
七娘没好气道:“你自己问他去,看看你称呼他的哪个表字合适。”
齐玄素干笑一声,没有接茬。不过他也大概明白了一件事,并非整个太平道都在寻找‘玄玉’
,主要还是主导太平道的李家在寻找‘玄玉’,也不是太平道大真人对‘玄玉’感兴趣,而是给李长歌用。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这位天纵奇才说不定也是用“玄玉”堆出来的。齐玄素没有得到“玄玉”之前,只是昆仑阶段的修为,默默无闻。可得到“玄玉”之后,虽然没有名声大噪,但也是如意榜上有名之人,如今修为更是直奔归真阶段。这还仅仅只是一块“玄玉”,李长歌得到的肯定不止一块“玄玉”,压过张月鹿,登上如意榜的榜首,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齐玄素故作迟疑道:“七娘……”
七娘白了他一眼:“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不要拐弯抹角。”
齐玄素也不客气,赶忙道:“七娘,你上次跟我说过,‘玄玉’并不相同,除了‘生之玄玉’,也有其他‘玄玉’,拥有不同的神异。相同的‘玄玉’可以叠加功效,如果我能够再得到一块‘生之玄玉’,血肉衍生的神异会进一步加强,血气也会壮大,走到极致之后,近乎于不死之身。可我现在手中的这块‘玄玉’明显不是‘生之玄玉’,我想知道,它是什么‘玄玉’?”
七娘直接给出了答案:“这是‘死之玄玉’。”
齐玄素想了想:“顾名思义,这块‘玄玉’能让别人直接身死?”
“猪脑子。”七娘训斥道,“你得了‘生之玄玉’,能不能让别人起死回生?既然‘生之玄玉’不能让别人起死回生,那么‘死之玄玉’凭什么让别人暴毙身死?”
七娘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块‘玄玉’的功能是执掌幽冥,也就是操纵死人鬼物。比如阴魂和僵尸,甚至是道门的部分造物,也要被‘玄玉’克制。不过这块‘玄玉’并不完整,正如你那块不完整的‘生之玄玉’不能让你拥有不死之身。这块不完整的‘死之玄玉’也无法让你操纵太多的鬼物,具体情况,你自己慢慢摸索吧。”
齐玄素苦着脸道:“可是开启‘玄玉’需要神力,上次有巫罗的不要钱神力,这次我上哪找神力去,七娘你神通广大,能不能借我……”
“不能。”七娘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娘,没门。”
“七娘,你这不对啊,骂我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时候当我是儿子,借钱的时候就不认儿子了,哪有这样的道理。”齐玄素抗辩道。
七娘不为所动:“不要得寸进尺,你就是我的亲儿子,也不行。我还有事,下次联系。”
说罢,七娘直接关闭了子母符。
齐玄素望着手中的子母符灰烬,长叹一声。
第四十三章 事后(上)
齐玄素没有在白玉堂的藏身地久留,他拿到“玄玉”之后立刻原路返回,然后离开了东绿洲,一路往西平府去了。
就在齐玄素离开不久后,道门的报复行动正式开始。
三艘“应龙”战船横扫了整个西戈壁,风雨大作,电闪雷鸣,还有各种火焰,对整个西戈壁进行了地毯式洗礼。
本就被黑衣人们困在此地的各路人马立时遭殃,就是黑衣人也遭遇到了一定的损失。不过从始至终,黑衣人似乎自知理亏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龟缩在几处千户所中,而这几处千户所也成为得以幸免的孤岛。
在三艘“应龙”战船离去之后,直属于天罡堂的大批灵官赶到,进入几处千户所中,缉拿所有可疑人员。黑衣人则离开千户所,退往西戈壁的边缘。
另一边,昆仑道府之人进入东绿洲,全面搜捕一切可疑之人。
不同于上次的小打小闹,或者说例行公事,这次已然有了几分道门在西域与萨满教交战时的景象,显示出道门的骇人实力,当真是屠城灭国一般。
除此之外,各地道府收到金阙命令,同时行动,缉拿境内所有隐秘结社成员,以灵山巫教为主。一时间,被道门缉拿之人数以千记,他们要么是被直接处死,要么是投入道门专门设立的幽牢之中,此生再也难见天日。
道门的雷霆之怒就像一场巨大的风暴,从西戈壁开始,向四面八方扩散蔓延开来。
其余侥幸躲过一劫之人,纷纷进入蛰伏状态,等待这场风暴过去,或者说等待道门平息怒火。
如此一来,前段时间还活动频繁、兴风作浪的隐秘结社,一下子都销声匿迹,什么杀鹰屠犬大会,就是个笑话。这也让许多人意识到一件事,道门还是那个强大的道门,道门缺少的不是实力,缺少的仅仅是一个合格的大掌教而已。等到七代大掌教成功上位,只要不重蹈六代大掌教的覆辙,只要能解决道门的内部问题,那么便没有外部问题。
这让人不免想起六代大掌教的那句名言:“道门的心腹大患从不在外面,就在道门内部,就在这金阙之中。”
当然,还有四代大掌教的名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虽然四代大掌教的这句话是针对朝廷和道门,但用于现在的局势,也不冲突。
不过这些都与齐玄素无关了,因为秦无病和秦湘的缘故,他没有被列为可疑之人,
现在他身上有三份凭证,一份是道门的箓牒,一份是清平会的鱼符,一份是黑衣人的腰牌。
就算遇到了道门之人,只要出示黑衣人的腰牌,就能畅通无阻。
虽说许多隐秘结社成员都拥有双重身份,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大部分的普通隐秘结社成员就只有一个“妖人”的身份而已。
从这一点上来说,齐玄素并不算是普通的隐秘结社成员。
齐玄素畅通无阻地回到了西平府,虽然西平府已经进行戒严,守门黑衣人的排查十分严格,必须出示路引等相关证明,像齐玄素这种腰间挂满了各种兵器之人,更是重点排查的对象,但齐玄素出示了那块腰牌之后,便被直接放行。原本还有些不近人情的黑衣人哨官也变得和气起来。
齐玄素过了关卡之后,顺带与此处的哨官攀谈了两句:“前段时间的那个什么杀鹰屠犬大会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今天这又是是怎么了?”
哨官道:“兄弟不知道?还不是抓妖人闹的,也不是今天才这样,已经有几天了。不过要我说,是该下狠手清理一下,整天这么闹,谁也遭不住。”
齐玄素道:“没办法,一直在赶路,消息不通。”
哨官问道:“兄弟是从西边过来的?”
“刚从西戈壁那边过来。”齐玄素半真不假道,“就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谁说不是呢。”哨官显然是把齐玄素当作黑衣人同僚了,有点知无不言的意思,“我听说道门已经进驻西戈壁,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此看来,那边应该是出大事了。”
齐玄素可是亲眼见过漂浮在措温布湖面上的“应龙”,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不动声色道:“都是上面的事情,与我们这些小人物无干,当差就是了。”
“谁说不是呢。”哨官道,“都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齐玄素抱拳道:“兄弟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下次请老哥喝酒。”
“好说,好说。”哨官也没有当真,抱拳还礼。
齐玄素进了城中,打算找个地方休整一下,按照道理来说,道门开设的太平客栈无疑是最好的去处,不过齐玄素如今是囊中羞涩,只剩下三百太平钱,需要省着点花,于是他稍一合计,还是去城里的清平会联络点。
就是不知道风声这么紧,联络点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当齐玄素来到联络点的时候,发现这里倒是安然无恙。不过仔细一
想,也在情理之中,清平会的联络点只对内部成员开放,而不是像“客栈”、七宝坊那样开门做生意,而且清平会走的是精锐路线,成员贵精不贵多,不像其他隐秘结社那样动辄上万人,隐秘性算是各大隐秘结社中最高的。
更关键的是,清平会与道门的关系密切,在道门高层中有路子,只要不是特意针对清平会,一般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齐玄素悄然来到联络点,还是那个妇人接待了他,为他安排住处,并且可以提供衣物、食物、药物和热水。
齐玄素洗漱一番之后,开始精心思考自己接下来的道路。
虽然他还有一块“死之玄玉”,但是“玄玉”需要以神力或者香火愿力激活,暂时还没有头绪,不如先服用了“血丹”,如果能跻身归真阶段,那么接下来寻找神力也更为省力。
不过“血丹”的药力相当不俗,齐玄素不好贸然服用,还是需要做一些准备。关键是一种名为“玉液酒”的东西。
正所谓“金丹玉液”,所谓“金丹”,金者,坚刚永久不坏之物;丹者,圆满光净无亏之物。古仙借金丹之名,以喻本来圆明真灵之性也。此性在儒门则名太极,在佛门则名圆觉,在道门则名金丹。名虽分三,其实一物。儒门修之则为圣,佛门修之则为佛,道门修之则为仙。
所谓金丹大道,绝非是在体内修成一颗金色的丹丸,那是走了旁门下乘。真正的金丹大道是为以体魄作炉鼎,以体内的精、气作饵药,以神为火,三者归一,可得长生。
玉液是成就金丹的条件和基础,道门的化生堂由通过“玉液”的概念炼制出了“玉液酒”,其本身不能提升境界修为,却能帮人炼化药力,免去各种后患。
如果齐玄素还在天罡堂,想要从化生堂买到“玉液酒”不算什么难事,大不了请张月鹿出面代买,那还不是简简单单,可如今齐玄素失去了道门的身份,就很难买到了,只能去七宝坊的黑市碰一碰运气。
不过如此情况下,又有两个问题,一是如今风声很紧,七宝坊受到波及,未必还会开门做生意。二是齐玄素囊中羞涩,就算找到了黑市,也没有足够的太平钱。
去哪里搞钱呢?七娘那边是不用想了,在这种事情上,七娘是肯定不会松口的,而且正如七娘所言,不能得寸进尺。
本来“客栈”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齐玄素因为作坊的事情,短时间内不想再去“客栈”,只能另想办法。
第四十四章 事后(下)
齐玄素思来想去,没什么头绪,而且初一已经过了,他也不好去“梦中会”,要等到十五才行。
他其实很联系七娘,问下“血丹”能不能切开服用,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一则是七娘似乎很忙,二则是子母符不算多了,不好再随意乱用,免得到了关键时刻无法联系七娘。
还有一点,齐玄素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靠谱,一个西瓜可以存放十几天,可如果劈开不吃,两天就会坏掉。丹药想来也是如此,直接切开会流失药力的。
齐玄素只能留在联络点中按步照班地修炼,继续推进脊椎的进度,等待月中的“梦中会”。
相较于清平会的平静,道门的内部的暗流涌动终于变成了明面上的惊涛骇浪。
张月鹿身着正装,带着沐妗来到位于玉珠峰上的特殊港口。
一阵寒风裹着雪花吹过,沐妗被吹得一哆嗦,望向昏昏暗暗天空,以及天空下的湖泊。
此地不停靠普通飞舟,只停靠道门的战船。
在以人力开凿的巨大湖泊中,有一艘巨大的巍峨巨舰,它是如此雄伟,就像一座山,一道岭,人在其下,仿佛蝼蚁,只是这艘巨舰已经是濒临崩溃,摇摇欲坠。
道门足足出动了四位参知真人和十二位真人,并动用了大量的物力,才通过阵法将它带回了昆仑。
本来只要带回最为珍贵的龙珠和部分龙骨,不过金阙最终还是决定将整艘战船带回昆仑,作为一个对道门上下的警示。
玉珠峰上没有阵法笼罩,寒风呼啸,张月鹿的鹤氅被吹得猎猎作响,在周围还有许多人,或是面带哀容,或是肃穆。
气氛沉重。
张月鹿面无表情,只是望着“应龙”巨舰。
便在这时,半空中一个黑点由小变大,逐渐占据了小半个天空,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让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重。
这是另外一艘“应龙”战船,带着巨大的压迫力从高空落下。
已经有真人迎了上去,其余没有天人修为之人智能站在原地,不能靠近。
号称二龙之一的巨舰轰然落在因为阵法而终年不冻的湖泊之中,激起巨大的水雾,在寒风中,饱和的水气遇冷凝华,瞬间化作非冰非雪的雾凇。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只是此时没人还有心情去欣赏此等奇景,而是齐齐望向“应龙”战船的甲板。
一道可供四人并行的舷梯放了下来,最先出现的是一队高品灵官,身着漆黑如墨的甲胄,密不透风,不露分毫,甲叶上绘着复杂晦涩的符箓,腰间佩剑,一手持长枪,一手持大盾。
灵官下来舷梯之后,在两侧呈八字形雁翅排开,肃穆而立。
在火器大为兴盛的时代,就连天罡堂的道士都开始配发火铳,可这些灵官仍旧以古老的刀枪和盔甲为立足之本。
而且这些都是高品灵官,最低的都是四品灵官,为首的两人则是三品灵官,漆黑的甲胄与黑衣人的甲胄截然不同,深邃,神秘,好似夜空,吸魂夺魄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在这队灵官之后,是四名二品灵官,他们抬着一口黑檀棺材,上铺白色织锦,沿着宽阔舷梯,一步一步地走下舷梯。
沉重的脚步声好似踏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
棺材里是天罡堂的第七副堂主,二品太乙道士上官敬,战死。
这是近些年来道门战死的最高品阶道士。
虽然常说道门有九品十二级,参知真人和真人不可同日而语,但正式的品阶只有九级,抛开超品的大掌教不说,二品太乙道士是仅次于一品天真道士的存在。
上一次的死伤之人中,最高只是四品祭酒道士,这一次却是变成了一名二品太乙道士。换句话来说,“应龙”战船可毁,二品太乙道士可死,除了那些一品天真道士,谁还敢说自己不会遭此横祸?
哪怕是与上官敬有隙之人,此刻也要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最后出现的是慈航真人、天罡堂的掌堂真人、昆仑道府的府主,三位真人没有凌空飞行,而是如普通弟子一样乘坐“应龙”战船返回,并且一步一步走下舷梯。
天罡堂掌堂真人不动神色,让人看不出其内心所想。
不过所有人都明白,这位名声还不错的参知真人要承担起此事的绝大部分责任,前途未卜。
便在这时,远远地,北风呼啸中传来了钟声,一声一声苍凉地传来,震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这是丧钟。
张月鹿闭上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沐妗双手合拢,轻轻呢喃《太乙救苦天尊往生经》。
如沐妗这般举动之人不在少数,很快汇聚成清晰可闻的低语,回荡在玉珠峰上。
丧钟仍旧在响着,远远地,又有其他钟声呼应,就这么向着四面八方传去。
四名二品灵官抬着上官敬的棺椁往玉虚峰上的玉京方向行去,天罡堂掌堂真人和昆仑道府的府主随行左右。
东华真人会在玉京城外代表轮值大真人相迎,可谓是极尽哀荣。
不过慈航真人却停在了张月鹿的身边。
不必张月鹿吩咐,沐妗就主动离开,其余人也很有眼力地纷纷绕开这对师徒。
慈航真人与张月鹿并肩而行。
张月鹿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慈航真人回答道:“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好说。”
张月鹿已经是明白了。
慈航真人继续说道:“谋划已久,上官敬似乎有所察觉,不过他还在犹豫是否上报道门的时候,就遭遇了毒手。他也没想到巫罗来得如此之快。”
张月鹿轻声道:“又是巫罗,这位古仙很……大胆。”
慈航真人摇头道:“这算什么,巫罗是谋杀巫咸的主要推手,那可是灵山的主人,十巫之首,差不多算是上古巫教的教主。都说上古十巫情同姐妹,巫罗敢对自己的大姐下手,现在杀我们道门之人,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张月鹿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血债血偿。”
慈航真人淡淡道:“这次多亏了地师的先见之明,没有让事态恶化到最坏的那一步。”
“最坏的那一步是哪一步?”张月鹿忍不住道,“人都已经死了。”
慈航真人道:“不说那些幸存之人,比如说血祭,足以让人死后也不得安宁。”
张月鹿沉默了。
慈航真人叹息道:“道门的所有外部问题,其实根源都来自于道门的内部问题。五代大掌教的时候,他们敢这样?”
张月鹿没有去问这个“他们”到底指谁。
慈航真人道:“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这只是开始,好戏才刚刚登场。”
第四十五章 人镖(上)
时隔几个月后,齐玄素终于在二月十五这天再一次来到了“梦中会”。
还是老方法,还是老地方,“梦中会”也还是老样子。
一座恢宏大殿的内部,周围弥漫着众多雾气,一切都是朦胧模糊的,让人看不分明。上方没有穹顶,而是一片浩瀚星空。
唯一的不同,今天的“梦中会”格外热闹,人来人往,不似前几次那么冷清,倒像是闹市。
齐玄素环顾左右,开始寻找七娘的踪影。
然后齐玄素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七娘。
什么叫众星捧月?
齐玄素算是见识了。
七娘正站在一处台阶上,下面围了好些人。
这些人当然不是倾倒于七娘的容貌,且不说“梦中会”中看不到真实相貌,就算看得到,一个半老徐娘,哪里比得上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关键是小姑娘们没有徐娘的手腕、人脉、能力,这些人都是有求于七娘。
齐玄素记得七娘曾经说过,因为鱼符中添加了梦石的缘故,鱼符不仅可以沟通梦境,而且还能在梦中具现。具体做起来,武夫可能有点困难,方士会简单一些,不过都可以做到,只要在心中观想自己的鱼符,便可在梦中具现。
具现鱼符之后,可以通过自己的鱼符与别人的鱼符建立联系,只要都在“梦中会”中,便会生出感应。如果事后不需要了,也可以斩断这种联系,十分方便。
从眼前的景象来看,七娘的那块鱼符不知与多少人建立了联系。
这种情况下,齐玄素都不知道遮挡相貌有什么意义。
齐玄素没有贸然上前,只是远远看着,等到七娘把手头上的事情全都处理完,周围的人逐渐散去之后,齐玄素才走上前去。
因为找七娘做生意的人太多的缘故,倒也没人去关注齐玄素。
“来了。”七娘竟是用具现鱼符的手段具现了一本账簿,正头也不抬地看着手中账簿。让齐玄素大感神奇,鱼符能够在梦中具现,是因为加入了梦石,难道这本账簿也加入了梦石?
齐玄素开门见山道:“七娘,我没太平钱了,有没有赚钱的差事?”
七娘合上手中的账簿,又驱散了脸上的雾气,问道:“你要钱做什么?”
齐玄素道:“我得了一颗‘血丹’,药力太过生猛,不能直接服用,需要买‘玉液酒’中和,如果能有直接给‘玉液酒’的差事,也行。”
七娘道:“我还没听说过有人用‘玉液酒’做报酬的,不过用太平钱做的报酬的,不仅有,而且很多。”
“那就好。”齐玄素说道。
七娘没
有急着给齐玄素差事,而是说了半个题外话:“你最近懈怠很多,以前的你不会等到没钱的时候再来找我。”
“有吗?”齐玄素一怔。
七娘审视着他:“你知道男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齐玄素摇了摇头。
七娘笑了一声:“大部分男人的弱点不是自身,而是家人。所以年轻时胆大包天的小子们,有了牵挂之后,就变得畏首畏尾起来,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瞻前顾后,总想着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算是为别人而活了。”
齐玄素不知该说什么。
七娘道:“看到那些求我的人没有?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一群要养家的人,我便很容易拿捏他们,他们只能受着,不敢与我翻脸的。反倒是你这种小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才是真正的刺头,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一切都可着自己的心意来,除了付诸于武力,用性命威胁,我还没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齐玄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如果小光棍多了,不就成了致乱之源?”
七娘呵呵笑道:“所以为娘给你介绍了一位张姑娘。你老实说,去白玉堂的时候,是不是打过退堂鼓?”
齐玄素无言以对。
说过了题外话,七娘转入了正题:“说正事,我这里有一趟走镖的差事,是一个老朋友委托给我的。”
“走镖?”齐玄素想了想,“镖头,趟子手,遇到山贼对黑话送买路钱的那种?”
七娘道:“这次的镖有些特殊,没有什么镖头趟子手,就只有你一个人,也没什么货物,这是一趟人镖。”
“人镖?”齐玄素更惊讶了,“这是什么说法?”
七娘解释道:“说白了,就是让你护送一个人从某地去某地。”
齐玄素毕竟是久在江湖之人,说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的确没有那么简单,你知道道门的江南大案吗?”七娘问道。
齐玄素点头道:“知道,青霄跟我说起过。当初青霄负责经办这个案子,九死一生,我和青霄去云锦山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伙刺客,似乎就与这个案子有关。”
七娘道:“这个案子的确影响深远,牵扯到好些人,最后处死了一名二品太乙道士。”
齐玄素道:“这个我知道,江南道府的原府主也因此被调走了。”
“那你知道这个二品太乙道士是什么人吗?”七娘问道。
齐玄素一怔,摇了摇头。
七娘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这个二品太乙道士是原江南道府的副府主方林候。江南大案事发之后,北辰堂立
刻出动两位副堂主和大批灵官抓捕了方林候,押送回玉京。在金阙议事上,东华真人提议,以方林候为楔子,在黑幕上凿出一条缝隙,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齐玄素道:“可最后只是死了一个方林候。”
七娘淡笑道:“因为那是一道铁幕,凿不开的,就算把楔子凿折了,也休想看到半点缝隙。”
齐玄素已经不再奇怪七娘知道如此多的内幕,清平会本就以消息灵通著称,七娘又毫无疑问是清平会中的消息灵通之人,以她的人脉,想要知道许多内幕消息,并非难事。
七娘接着说道:“当时是北辰堂和风宪堂联合审理此案,方林候想要活命,让自己的家人给负责此事的北辰堂副堂主送了十万太平钱的官票,如果换成太平钱,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齐玄素问道:“然后呢?”
七娘嘴角笑着,眼中却无笑意:“方林候不奢求能保住职位,甚至不奢求保住自己的真人名号,只求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可从他被东华真人点名视为楔子之后,就注定谁也救不了他。那位副堂主收了钱,也答应下来,可在堂审的时候,北辰堂的副堂主原封不动地拿出这十万太平钱,以贿金的名义交给了风宪堂,甚至还有留影做证据,给了方林候最后一击,罪加一等,立刻处死。”
齐玄素只觉得后背有一股凉气:“杀人不见血。”
七娘嘿然道:“舍弃掉十万太平钱,是因为还有几十万乃至于上百万的太平钱。”
齐玄素望向七娘。
七娘缓缓说道:“正如东华真人所言,方林候只是被人抛出来的弃子。这件事,无论风宪堂怎么审,也审不出来。因为男人的弱点往往是家人,方林候也有家人,说了之后,他未必能活,可他的老婆孩子一定会死,所以杀了他,他也不敢说出来。”
齐玄素忍不住屏住呼吸。
七娘问道:“天渊,你说方林候死了,他的那些份子应该归谁?”
齐玄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此说来,方林候是非死不可了。”
“你以后若是能回到道门,也会遇到这种难题,你明知道事情不对,可上面指名道姓让你去办,你不能不听话,你要是不听话,人家立刻就会换一个听话的人取代你的位置,等到追责的时候,承担还要你来。”七娘似笑非笑道,“所以说,有靠山好啊,就像你的那位张姑娘,她不想做的事情,没人可以逼她,可就算如此,你也看到了,还是有人想要杀她。”
“天渊,你不要觉得江湖上的这点刀光剑影就见得人心如何如何了,不过是小孩子把戏,道门之内,其实也是江湖。”
第四十六章 人镖(下)
齐玄素轻声问道:“这些与所谓的人镖有什么关系?该不会是方林候的子女吧?”
“当然不是。”七娘道,“方林候牵扯着那么多的隐情,那么多的内幕,他背后的那些人,上司、朋友、同僚、属下,怎么可能放任他的家人在外?那不是你可以插手的事情。”
齐玄素松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那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事情,张月鹿那么高的境界修为,又有慈航真人、天师、地师的关照,尚且九死一生,他贸然牵扯进去岂不是十死无生?
正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样的生死大仇,谁还管你是什么背景,有什么靠山。
齐玄素问道:“那么到底是谁?”
七娘道:“江南大案牵扯到的不止是一个方林候,还有很多人,那些人里面,有主动参与进来的,也有被动参与进来,有杀了不冤的人,也有无辜背锅之人。他们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内幕,他们也都有妻子儿女。”
“我要说的是一个小角色,他只是一个具体办事之人,早在北辰堂刚开始调查的时候,就被自己人灭口了,甚至没能活着看见风宪堂的大门。此人发妻亡故,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他自己似乎早有预感,所以提前把女儿托付给了别人,也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个老朋友。”
“这些年来,都是我的这个老朋友照看那个小姑娘,就当是收养了一个义女。可如今出了一些变故,我那位老朋友需要出远门,不能带着这个小姑娘,又不放心她。毕竟这些年来有些人一直在为当年的事情‘收尾’,其中也包括刺杀张月鹿。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齐玄素点头道:“明白。”
七娘说道:“这件事,没必要劳烦天人,那太小题大作了,而且成本太高,要价太贵,不划算。可境界修为太弱,同样不合适,容易妄送了性命。现在的你,登上了如意榜,对上归真阶段之人也有一战之力,刚好合适。你觉得如何?”
齐玄素沉思了片刻,说道:“我觉得可以接下来。”
七娘道:“好,我会给你一个地址,你去见他,他也许会试试你的身手,你要注意。”
齐玄素点头表示记下。
七娘在手中账簿上写下一个地址,然后从账簿上撕下,往齐玄素的脑门上一拍,这张纸直接融入了齐玄素的身体之中,他的脑海中也随之浮现出
相应的内容。
具体地址是中州龙门府的某地,精确到具体的巷子,不会让齐玄素找白玉堂那样像没头的苍蝇乱转。
中州,顾名思义,乃是天下之中,虽然本朝并未定都于此,但是以往历朝历代,先后有十三朝在此建都,除了帝王将相,圣贤也层出不穷,道学肇始于此,儒学渊源于此,经学兴盛于此,佛学首传于此,玄学形成于此,理学寻源于此,所以中州被誉为天下第一大州,而龙门府便是中州首府,九朝故都之地,牡丹花城。
对于齐玄素来说,这里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第二故乡。
说熟悉,是因为龙门府是万象道宫的所在,他的童年、少年时代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说陌生,是因为万象道宫的下宫与外界隔绝,他们是无法出去的。
可以说,齐玄素在龙门府的土地上生活了十几年,却对这里半点也不了解。长大之后,他也从未回来过。
齐玄素如今是在雍州的西平府,要去中州的龙门府,路途实在不短。要先去凉州的天水府,然后从天水府去秦州的西京府,再从秦州转入中州境内,最终抵达龙门府。
如果不算山地河流,只算官路,全程大约三千里。就算齐玄素日行千里,也要走三天。更何况齐玄素根本没有日行千里的本事,过去的时候没有“讯符阵”,常常有几百里加急的说法,最快能到每天五百里,可前提是二十里一处驿站,不断换马,所以每匹马都可以全力奔跑,甚至把马累死也在所不惜,而且还是日夜兼程。
齐玄素没有这个条件,也不想累死自己或者把马累死,一天至多就走个两百里左右,再除去过夜的时间,大概就是每天一百里的样子。
如此算下来,三千里地就是将近一个月的路程,至少也要二十天。
齐玄素大概估算出时间之后,问道:“我过去要一个月的时间,他能等吗?”
七娘道:“可以等,他是稳重的人,不会事到临头才想起安排这些事情,都是提前安排的。所以他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只要能在两个月内抵达就可以了。”
齐玄素问道:“具体报酬呢?”
七娘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太平钱,足够你买‘玉液酒’了。”
齐玄素道:“好,就这样。”
“那我立刻给他传信,你也早做上路的准备。”七娘
手中出现鱼符,只要建立了联系,就算不在“梦中会”,也可以通过鱼符传讯留言。
齐玄素与七娘作别之后,离开“梦中会”,开始为接下来的远行做准备。
……
上官敬的尸体运回来,金阙达成的共识是不进行任何追责,予以褒奖,死后哀荣。
于是是上官敬的尸体穿过上清大街,途径太清广场,被运送到玄都,在玄都停灵七日,并由祠祭堂道士进行超度,然后再运送到祠祭堂安魂司的墓地下葬。
在停灵的七天里,各参知真人陆续前来祭拜,可谓是盛况空前。不过所有人都明白,这是用葬礼搭建的台子,好戏还未上演。
果不其然,在上官敬下葬后的次日,金阙再次议事,目的只有一个。不追责死人,当然要追责活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天罡堂的掌堂真人。
涉及到一位参知真人,这是大事,一直蛰伏在云锦山大真人府的天师,还有刚刚返回地肺山万寿重阳宫的地师,全都回到了紫府,参加了这次的金阙议事。
对此,天罡堂的掌堂真人也早有准备,他向金阙提交了自己的辞呈。
凌阁上愧对金阙,下愧对死去之众天罡堂弟子,罪已不可以昏聩名之,其何堪天罡堂掌堂之任?请金阙准我革去天罡堂掌堂之职,则凌阁不胜感激涕零之至。
落款是宁凌阁,也就是天罡堂掌堂真人的名号。
现任轮值大真人的国师代表金阙同意了宁凌阁的辞呈,不过仍旧保留参知真人的身份,仍旧可以参与金阙议事。
接下来便是推举一位新的天罡堂掌堂真人,在这件事上,三位大真人出现了分歧,国师提名清微真人,而天师和地师却达成了一致,共同推举慈航真人成为新的天罡堂掌堂真人,理由是慈航真人及时赶到,救下了“应龙”和其他幸存之人,由她来接手天罡堂再合适不过。
国师虽然是轮值大真人,但也不能一人否决两位副掌教大真人,再加上慈航真人的功劳摆在那里,也只好同意下来。作为妥协,天师和地师也同意了国师的另外一项提议。
如此,慈航真人不再担任度支堂的掌堂真人,改为担任天罡堂的掌堂真人。原北辰堂掌堂真人改任齐州道府掌府真人,清微真人担任北辰堂掌堂真人,度支堂掌堂真人由度支堂首席副堂主递补。
第四十七章 盐枭
齐玄素花去了大概五十太平钱,买了一匹马,压实捆好的草料若干,一件防风的斗篷,又补充了些食物、药物、换洗衣物、水,然后离开了西平府。
对于齐玄素来说,雍州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遗山城、西戈壁、东绿洲、措温布、昆仑山口、星宿海、盐泽、扎陵湖、九瓦岗,总是伴随着各种邪教妖人出没,还有各种各样的凶险。
接下来他便要离开雍州,前往位于凉州的天水府。
齐玄素纵马奔驰在宽阔的官路上,身后卷起一阵烟尘。
若从上空俯瞰,偌大的平原,一望无际,却又不见人烟,没有太多的绿色,只是黄沙戈壁的颜色,似乎昏黄的天空与苍茫的大地已经连为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
其中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带着烟尘移动着,与广袤宽广的大地相比,是如此渺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西北比不得江南繁华,可大漠苍茫,天高云阔,却让人生出许多豪迈之感。多水且人烟太过稠密的江南,是无法这般尽情跑马的。
如此狂奔了一天之后,齐玄素没有选择入城,而是在野外寻了一个背风的地方过夜。虽然春寒料峭,又地处西北,夜间寒意更加深重。不过齐玄素血气旺盛,体魄强健,再加上真气御寒,就算不能寒暑不侵,也不怕区区夜寒。
不过齐玄素还是升起了一堆火,盘坐在火堆跟前,默默练气。
随着练气愈发纯熟,齐玄素已经不用入定内视,只要以五心朝天的姿势坐好,便可自行运转周天,期间与人言谈也是无妨。就好似骑马,初学之人要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分神,待到马术娴熟之后,骑马已经是本能,又可以在骑马的同时,分心他用,如射箭、劈砍、套马等等。
到了归真阶段之后,打通体内三大丹田,形成大周天,体内真气自行流转,已经不必去刻意练气了,就好像有人可以在马上吃饭睡觉一般。
至于天人,这个说法主要还是来自于地仙途径,参悟天地之理,寻求天人合一之道,自身与天地形成周天,那就是另外的说法了。
就在此时,忽见从西边大路上有一行人急步而来。
齐玄素一瞥之间,便留上了神。但见这一行人身着同款的羊皮袄,挑着扁担,担子中装的白花花一片,竟然是盐。
盐有四种,分别是:海盐、湖盐、井盐、矿盐,海盐主要集中于沿海等地,内地则以湖盐和矿盐为主,措温布周围就有湖盐的盐田,雍州境内也有好几处大型盐矿。
人人都离不开盐,不过盐铁是朝廷专营,利润极大,所以私盐贩子屡禁不绝。这批人行动剽悍,身形壮实,看来应是一帮盐枭,每人肩头挑的扁担分量不轻,少说也要二百斤往上。
各人虽都挑着二百来斤的重物,但行路甚是迅速,可见都是身怀修为之人,纵然不是先天之人,也是后天之人中的佼佼者。
这就是帮会了。
帮会也属于结社,不过少了隐秘二字,最起码在道门这边是合乎规矩的,至于朝廷打击私盐贩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利而聚,这些帮会派贩卖私盐,不缺太平钱,故而声势极大,不乏有些好手。若在平时,齐玄素便要去探视究竟,这时念着七娘交代的差事,不能因多管闲事而再有耽误,当下放开脚步赶路。傍晚时分来到一处靠近雍州边境的小镇,找了家小客店宿了。
齐玄素没有吃客店的饭,而是取出自己备好的干粮,忽听得店堂中一阵喧哗,一群人过来投宿。听那些人说话时中气充沛,显然是修为在身,齐玄素探头向门外一瞧,便是途中所遇那群盐枭。
齐玄素也不在意,以入定代替睡眠,继续练气。
待到中夜,忽听响动,齐玄素登时从入定中醒来。
齐玄素从窗缝中向外张望,只见那群盐枭挑着担子出门。
齐玄素见这伙人鬼鬼祟祟,终于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也悄然离开房间,跟在后面。
沉沉黑夜之中,隐约见那一行人挑着担子,在旷野上飞步而行,齐玄素无声无息地跟在身后,那帮私枭又似有要事在身,贪赶路程,竟不回顾,因此并没发觉。
这一路上,又不断有人从其他方向汇聚过来,同样是挑着扁担,装满了白花花的私盐,最终大约有百来号人,浩浩荡荡往一个方向行去。
如此走了一个多时辰后,来到一处干涸河道,这里已经靠近雍州和凉州的交界边境,这伙人终于停下脚步。
此地也等候了一伙人,赶着马车,就听有人开口道:“终于到了。”
这伙盐枭中也有一人开口道:“两万斤上等矿盐,你们的太平钱准备好了吗?”
双方都不用江湖上的黑话,显然已经熟识,不再去找那个麻烦。
“早就准备好了,太平钱庄的官票,立兑太平钱二百圆整。”那边的人回应道,“最近青鸾卫查得紧,大宗生意太容易暴露了,只能偷偷摸摸地做些小宗生意,靠人力卖死力气运盐。”
盐枭这边有人收了官票,抱怨道:“我们百来号弟兄,一
共就二百太平钱,分润下来,每人才两个太平钱。”
那边的人道:“不错了,一天能挣两个太平钱,一个月就是六十太平钱。道门的五品道士一个月也才五十个太平钱,你挣得比道门的五品道士还多,难不成你还想与那些法师们比一比?”
“这可是血汗钱,卖力气就不说了,还担着被青鸾卫杀头的风险,那些道士喝着茶就把钱赚了,能比吗?”盐枭这边抗辩道。
那人嘿然道:“当然没法比,可谁让人家命好呢?老兄还是认命吧。”
本朝初年,还未推行新币,湖州、吴州、金陵府一带每盐一斤卖银三分四分,后来产盐稳定,湖州、江州、吴州诸处每盐一斤卖银一分五厘,金陵一带卖银一分二厘。
一两等于十钱,一钱等于十分,一分等于十厘。
换算成今日的太平钱,一钱银子等同一个小圆,一个小圆等于一百个如意钱,一分银子也就是十个如意钱。
一分二厘是十二个如意钱,四分也就是四十个如意钱。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的确很贵。
如此算来,二百太平钱买两万斤矿盐,也就是一圆太平钱购得矿盐一百斤。难怪私盐盛行,的确便宜。
不过齐玄素却是大失所望。
这伙人神神秘秘,他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然是私盐交易。
不过这也就是最真实的江湖,刀光剑影和腥风血雨不假,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为了混口饭吃,一个“利”字当头,甚至恩怨都是比较次要的事情。
正当齐玄素打算离开的时候,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十余匹快马急驰而来。蹄声中有人朗声叫道:“黄天已立,天下大吉。”
两伙人众立时寂静无声,过了片刻,有人颤声道:“是‘天廷’的人到了……”
齐玄素藏在暗处,听得清清楚楚,不由觉得好笑。
这“黄天已立,天下大吉”的原句叫作“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乃是当年太平道起义席卷天下时候的口号,那已经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正一道还叫天师教,刚刚击败了上古巫教,盘踞在蜀州一代,自立为王。
到了如今,天师教已经是作古,另立为正一道,太平道也不再喊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讲的是规矩,是道理,是律法。
没想到“天廷”把太平道扔掉的口号给捡了去,稍作改动就变成自己的,真不愧是一群妄人。
再有片刻,“天廷”的人马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