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廷”
不是冤家不聚头,“天廷”之人和青鸾卫就这么相遇了。双方积怨已久,多半要有一场血战。
就在此时,客栈的大门被迅速推开又关上,一名男子走来进来,大约不惑年纪,相貌俊逸,一身合体的青色官服将他衬托得分外英武,唯一不大和谐的是手持一柄象牙扇骨折扇,与青鸾卫的官服并不相配。
原本半合着眼睛的“甲申神”在此人进来后,猛地睁开双眼,精光四射。
白发老者和一众青鸾卫更是早已从座上起身,恭敬行礼道:“见过副千户。”
“啪”的一声,此人展开手中折扇,轻轻摇动,用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扇坠十分显眼。
“甲申神”也不用江湖黑话了,沉声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好说。”男子道,“第八天养。”
听到这个名字,齐玄素怔了一下,转了个弯后才明白“第八”是姓,“天养”是名。委实是“第八”这个姓氏太少见了,可又是的的确确存在的姓氏,从第一到第八,都是古时贵族的姓氏,人数加起来没有姓张、姓李之人的零头,如今也就是复姓“第五”之人还算多一些,其余七个姓氏都很难见到。
“甲申神”脸上表情收敛,然后缓缓起身,向前踏出一步。
整个大堂瞬间笼罩在一股令人压抑窒息的沉闷气息之中,让人喘不过气来,甚至连从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都减弱了许多,使得大堂内愈发阴暗。
下一刻,以“甲申神”立足处为核心,一圈肉眼可见的真气涟漪荡漾开来。
第八天养不闪不避,也向前踏出一步,合拢手中折扇,轻轻一点。
真气涟漪消弭于无形之中。
“甲申神”低沉一笑,如老枭夜鸣:“倒是老夫老眼昏花,看走了眼。”
第八天养后撤一步,重新展开手中折扇。
掌柜娘子不知是不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缘故,竟是没有太多惧色,只是蹲在柜台后面,也不曾瑟瑟发抖,时不时还抬头偷瞧一眼,仿佛是局外之人。掌柜干脆就在后厨不出来了,熟牛肉自然也没了着落。
当然,还有一个坐在角落里的齐玄素。
忽然之间,一位“天廷”女子目光转向齐玄素,露出一个妩媚笑意,两瓣娇艳红唇轻轻张合:“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敢问高姓大名?”
齐玄素犹豫了一下,道:“江湖过客,魏无鬼。”
女子脸上媚态更重,缓缓走到齐玄素的桌前坐下,身子微微前倾,将胸前那一对高耸挤压出一个诱人的弧度:“我敬公子一杯。”
话音落下,她轻轻一拍桌面,一只酒杯凌空飞起,打着旋儿朝齐玄素凌空飞来。
齐玄素倒也干脆,接住酒杯,五指合拢一握,直接将酒杯攥成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然后齐玄素举起锡酒壶:“我喜欢用酒壶喝酒。”
女子脸色微变,本想试探齐玄素的深浅,没想到齐玄素这般不给面子。
她正想发
作,就在此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沙暴过境。
若是有人还在外面,就会看到天地间先是有一线漆黑弥漫,然后迅速扩散至整个天地,接着扫过空旷无人的旷野,一时间烟尘漫天,飞沙走石,难分天上地下,一切都已经混淆不清。
客栈就像是江河中的一块不起眼礁石,只要下雨涨潮,便立刻淹没在大江大浪之中。
屋内之人只听见风沙砸在墙壁上,发出激烈急促的声音。
在猛烈风沙中,隋藩示意属下将大门顶住,便在这时,客栈大门开了一线,一道身影闪了进来。
来人是个不知多少年纪的老妪,生得身材矮小,阴沉着脸庞,满脸的煞气。
老妪目光在客栈大堂扫视一周,一双眸子外黄内黑,视线浑浊阴沉。
“甲申神”道:“‘丁丑神’,你终于到了。”
老妪道:“路上遇到些事情,来迟了一步。”
有了“丁丑神”助阵,原本孤木难支的“甲申神”此时重新底气十足,对齐玄素说道:“我们‘天廷,开枝散叶不知凡几,诸般法门更是遍传天下,老夫不管你师承何处,只要你今日助老夫一臂之力除去这些青鸾卫,那便是积攒了一段香火情分,日后就算是想入我‘天廷’做个客卿,或是修炼上乘高深的法门,也不是不可。”
齐玄素皱眉道:“我只是一个过路人。”
“甲申神”语气一沉:“阁下的意思,是不肯站在我们这一边了?”
齐玄素没有说话。
“甲申神”语气转冷:“不是我们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敌人。”
齐玄素在祖庭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多少沾染了一些道门习气,又经历了飞舟坠落,对于这些隐秘结社的厌恶不言而喻,淡淡道:“隐秘结社的妖人,个个死有余辜。”
“丁丑神”冷冷一笑:“果然是道门狗!”
青鸾卫的隋藩能看出齐玄素像道门之人,“甲申神”同样看得出来,不过齐玄素毕竟没有身着道门正式着装,不好确定,这才先让那女子试探,想要看看齐玄素的手段,接着他又亲自出言试探,直到此时,终于是确定了。
毕竟道门之人的口气,一般人没有相应的经历,还真学不来。
青鸾卫那边则是稍稍松了口气。
不管道门和朝廷之间有多少暗流涌动,在对付这些妖人时,还是能够站在一起的。只是隋藩有些想不明白,为何齐玄素不愿暴露自己的道门弟子身份,难道另有其他要务在身?
“丁丑神”身形一闪而逝,来到齐玄素面前,五指如钩,带出五道幽暗气息,当头拍下。
齐玄素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牵扯进了一场没必要的纷争之中,不过也是丝毫不惧,简简单单的一拳打出,与“丁丑神”的一爪狠狠撞在一起。
客栈中乍然响起一声轰鸣,随即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向四周扩散开来,“天廷”之人和一众青鸾卫纷纷躲闪。
以齐玄素的如今的实力,不是张月鹿的对手
,可对上普通的归真阶段之人,还是有一战之力,只是他不想暴露自身底细,故意伪装成一名血肉衍生境界的武夫。好在“丁丑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对手,同样是玉虚阶段而已。
两人出手越来越急,只见得身形来回闪动,让人眼花缭乱。
转眼之间,“丁丑神”与齐玄素已经打出了客栈,置身于滚滚风暴中。
齐玄素直面“丁丑神”,没有丝毫畏惧,身形不动如山,每一拳击出,都会带出剧烈震荡,即便是风暴中夹杂的乱石,也是一触即碎,虽然没有什么奇异神通手段,但是拳中有血气,可破神通法术。
齐玄素向前一拍,两块的巨石凌空飞起,砸向“丁丑神”。同时他双脚发力,踢出大小不一的飞石无数,如雨落一般倾泻而出,紧紧跟随在两块巨石之后,朝着“丁丑神”泼洒而下。
“丁丑神”双手疯狂挥舞,真气外放,挡下砸向自己的乱石。
另一边,“甲申神”已经大步向第八天养走去。
第八天养哪怕是面对“甲申神”这样的高手,仍旧是没有半点惊慌之态。
“甲申神”不再犹豫试探,向前一步踏出,伸手抓向第八天养。
第八天养身形如烟,向后飘然而退。
“甲申神”衔尾追来,五指间有道道白烟萦绕开来,伸手间已经是将第八天养的四周八方全部罩住。
第八天养并拢折扇,似是判官笔的用法,指指点点。
皆是点向“甲申神”的要害处,使其不得不暂避锋芒。
双方属下也开始混战,入肉入骨。
一名青鸾卫以手中火铳击毙一个双手戒刀的僧人,丢出火铳砸人,又顺势一刀将一个用铁尺的书生捅了个透心凉,但随即被一个用剑的道士抓住机会欺身而进,一剑刺入心窝,奋力一搅,死得不能再死。
有僧人持着长棍横扫,被青鸾卫滚地一刀削断小腿,向前栽倒,还不曾爬起,便被随后而至的弩箭射死在地。
有两人擦身而过,双方各自劈出一刀,青鸾卫一刀砍去那“天廷”妖人的脑袋,不过其小腹处也被对手拼死砍了一刀,血流不止,肠子都要流淌出来,他踉跄前行几步,被人一枪捅死。
一名青鸾卫用手中长刀刺入对方胸口,同时也被对方以火铳打穿头颅,同归于尽。
有一名武力过人的青鸾卫一刀将一名敌人的头颅砍下,只是不等他继续出刀,有风声呼啸而至,一名大汉以手中的链锤狠狠砸在他的头上,顿时脑浆迸裂,立毙当场。
这场血战,来得突然,打得惨烈。
客栈外,一直伪装成武夫的齐玄素突然一身真气倾泻如雪崩山洪,瞬间近身,单手按住“丁丑神”的额头,真气迸发,直接将其击飞出去。
速度之快,甚至让“丁丑神”没有来得及反应。
“丁丑神”重重落地之后,还要挣扎着起身,就见齐玄素身形一掠来到她的面前,又是一拳,“丁丑神”身形巨震,然后便没了动静。
第三章 造物之秘
在话本小说中,魔教中人从不会自称“我们魔教”如何如何,要自称“我们圣教”如何如何。只有正教之人才会以“魔教”蔑称其人。一般的江湖人物两边都不敢招惹,也不敢当着魔教之人的面提及“魔教”二字,顶多是在背后嘀咕两句。
同理,“隐秘结社”是道门对各路牛鬼蛇神的定义,而非他们自己对自己的定义,所以齐玄素开口一句“隐秘结社”,便让本就怀疑齐玄素是道门之人的“天廷”之人认定了齐玄素就是道门之人。
不曾有过道门经历之人,很难把握住在“隐秘结社”四字之间暗藏的不屑和鄙夷。真要是普通江湖人,不说肃然起敬,也要凝重几分,道一声:“原来是‘天廷’的英雄好汉。”
谁让道门势大呢?
“天廷”不敢像紫光社、知命教、灵山巫教那样公然与道门对着干,可是料理一两个落单道门弟子的胆子还是有的。
可惜遇到了齐玄素,齐玄素得了“玄玉”之后,哪怕放在道门之中,也算是低品道士中的精锐精英,对上高品道士中最底层的四品祭酒道士也有一战之力,不能等闲视之。
齐玄素解决了“丁丑神”之后,站立在滚滚风暴之中,没有急着回到客栈大堂。
他是不能横穿风暴,可在风暴之中短暂停留却不是什么太大问题,就好比游水之人,横穿大河有难度,在河边游一会儿还算不难,更何况还有院墙阻挡风沙。
先前齐玄素与七娘通过子母符交谈,得知了许多密辛。
他得到的那块“玄玉”对应“生”,所以他可以驾驭象征生机的气血,并且拥有了血肉衍生的神异,恰恰专注于发掘人体秘藏的武夫也有如此神异,所以看上去是齐玄素得到了两个传承,实际上武夫的精髓是身神和拳意,齐玄素距离拥有武夫传承还有极为遥远的距离。
打个最为简单的比方,练气之人未必就一定是炼气士,也有可能是散人,不能说散人会练气就是拥有炼气士的传承,还有号称全能的谪仙人,更不能说谪仙人囊括了其他几大传承。
当然,“玄玉”并不相通,除了生之“玄玉”,也有其他“玄玉”,拥有不同的神异。相同的“玄玉”可以叠加功效,如果齐玄素能够再得到一块生之“玄玉”,血肉衍生的神异会进一步加强,血气也会壮大,走到极致之后,哪怕只剩下一个头颅,也可以疯狂再生,近乎于不死之身。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融合“玄玉”,一种是修为足够高之人,最起码天人起步,另一种就是被特殊改造过之人,比如拥有“副心”的齐玄素。
其实“副心”也好,“玄玉”也罢,都是出自玄圣早年下令开展的造物工程,也就是正一道掌管鬼神之事、太平道掌管人间之事、全真道掌管造物之事的造物之事。
这个造物工程影响极为深远,上至灵官、散人、八部众、天机堂、化生堂,下至仿制穷奇血、仿制烛龙血、奢比尸毒、返魂香、飞舟、改良子母符等等
,都是造物工程的产物,真正改变了世道的发展。
这个造物工程当时由全真道负责,所以在道门早期针对古仙的战争之中,很少看到全真道的身影,哪怕是古仙们潜入玉京,也是与两位副掌教大真人激战,正是少了全真道大真人。
后来玄圣改制祖庭,设立九堂,将原本由平章大真人负责的人事、财政、礼仪分别交予紫微堂、度支堂、祠祭堂,将鬼神之事交予北辰堂和天罡堂,将人间之事交予市舶堂和风宪堂,将造物之事交予天机堂和化生堂,不再由某一道专管某事,九堂直接听命于大掌教。
这正是玄圣为废黜三道开始铺路,下一步便是废黜三道,只是没想到佛道之争全面爆发,玄圣的不得不暂停废黜三道的动作,全面压制佛门,使得道门变成了九堂和三道并存的局面,颇类似于古时的三省六部,而玄圣的目的则是如当今朝廷一般废黜三省而置内阁,只差一步之遥。
当初由全真道掌管造物之事时,内部产生了许多不同的派别,各自主张不同。有以火器机关为重的;有以香火愿力为重的;也有以法术符箓为重的;还有专门研究各种荒兽血脉,意图将荒兽血脉移植到人体的;或是专门培育僵尸,意图驱使僵尸、天鬼为奴仆的等等。林林总总,大约十几种。
玄圣和当时的地师,出于某些深层次的考虑,否决了部分派别,比如研究人体,意图复制武夫的人仙真身结果造出了非人的怪物。又比如研究荒兽血脉,造就了各种半妖等等。这些派别或是太过残忍,有违人伦,或是难度较大,实用性不高,都被一一叫停。这些被否定的派别中有八个派别在后来叛出了道门,继续自己的研究,便是隐秘结社八部众的前身。
还有一些小派别或者个别人士,则被其他隐秘结社收入麾下,比如说清平会和知命教。按照道理来说,这种事情本不该发生,只是当时道门要应对佛门的挑战,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才给了这些人叛出道门的机会。
其实散人也是出自其中一个派别,这个派别的目的便是仿造并且量产谪仙人,结果是成功了,不过因为造就一个谪仙人的花费太过高昂,并不划算,于是只剩下散人这个半成品流传下来。
最终,玄圣解散终止造物工程之后,将其人员改组为天机堂和化生堂。两堂既不相同又有相通之处,就好似丹鼎一道中的外丹之道和内丹之道。
研究以外物为主的,或者说“外丹”,归入天机堂中。研究以人体、血脉、传承等“内丹”为主的,归入化生堂中。
然后再在两堂之下各设分司,作出细分,同时两堂还发展出部分经商职能,以此来解决度支堂拨款不足的问题,多少有些将各种研究成果变现为太平钱并且自负盈亏的意思。
毕竟过去的时候,因为经费太过充足,总是有人会产生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最后又以失败告终,造成极大的财政浪费,知道赚钱难之后,便知道如何省钱,并改掉大手大脚不把钱当钱的毛
病。
这些密辛,齐玄素从未听说过,甚至就连张月鹿都未必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可七娘却能如数家珍,可见七娘过去定然是道门中人,多半是高品道士,而清平会背后的势力,也绝对是道门中的大人物。
至于如何激发“玄玉”,齐玄素已经知道,那就是神力或者香火愿力,
齐玄素还问了一些其他问题,比如“玄玉”的来历,具体数量,为什么会散落在天下各处,难道找了二百年还没找齐?还是说“玄玉”是最近刚刚现世的?太平道要“玄玉”做什么?道门知道“玄玉”的存在吗?如果知道,道门是什么态度?“玄玉”是不是与散人有关?
不过这些都被七娘给糊弄过去了,齐玄素能知道这么多已经颇为心满意足,再加上子母符的时间有限,便也没有强求更多。
除此之外,齐玄素也从七娘的叙述中感受到了道门的强大,自己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冰山永远藏在水面之下,乍一看去,化生堂就是个大号药房,天机堂是个大号兵器铺子,谁又能想到其后还隐藏着这些东西?
那么天罡堂呢,摇光司刚刚成立几个月,势力最为孱弱,只分配了道士,甚至还没有分配灵官,可排名靠前的几个司却是配备了大量灵官,直接参与到了西域道府与萨满教的战事之中。
想来玄圣将鬼神之事拆分为天罡堂和北辰堂,将人间之事拆分为市舶堂和风宪堂,也是经历了极大的阻力,有着各种故事,才最终成功的。
尤其是风宪堂,这是齐玄素唯一没有过任何接触的九堂之一,哪怕是祠祭堂,齐玄素最起码曾在张月鹿的口中听到过,若是被调入祠祭堂安魂司守坟,就意味着前途到此为止了。
风宪堂中“风宪”二字的意思是:“风纪法度”,同时又有整饬的意思。所谓风宪逾薄,适情任欲,颠倒衣裳,以致破国身亡,不可胜数。
风宪堂大概相当于朝廷的大理寺和都察院,职责专属纠察、弹劾各级道士,辩明冤枉,提督各地道府,是大掌教耳目风纪的堂口。所有奸邪小人结党、作威福乱政的,便弹劾之。所有道士卑劣贪鄙败坏风纪的,便弹劾之。所有持身不正的,便弹劾之。遇上大考小考,同紫微堂确认贤能与否、道士品级升降。大案重囚会审,与北辰堂公平判决,并且核准北辰堂的死刑。奉敕内地,安抚外地,各自专奉敕命行事。
那位因为凌虐仆人而被勒令辞职并降一级的三品幽逸道士,便是被风宪堂抓了典型。
以齐玄素的理解,如果他被北辰堂逮捕,最后死不死,不在于北辰堂,而在于风宪堂。当然,如果他暴力拒捕,死不死就在于北辰堂了。
至于邪教妖人,一般没有去风宪堂过堂的机会,天罡堂或者北辰堂可不经审判便直接将其处死,除非是影响极大的首领头目。
不过许多大案的最终结果还是取决于金阙的态度,比如说江南大案,只有给主犯定罪时才在风宪堂走了遍过场。
第四章 冷月锯
齐玄素来到窗口向客栈内观瞧。
客栈中的厮杀还在继续,先前试探齐玄素的那名女子也加入了战局,出手之间如同柳絮飘飘摇摇,袖口射出细线,径直缠绕到两名青鸾卫的脖颈上,一缠一绕,一拉一拽,便有两颗大好人头滚落在地。
另一边,白发老人隋藩也杀入“天廷”众人之中,以手掌握住一把佩刀,只是一拧,就将刀扭曲成麻花状,接着隋藩五指成爪刺入持刀之人的胸口,直接掏出心肝,捏成粉碎。最后隋藩甩了甩手,不沾分毫污血。如此几个冲杀,杀人如拾草芥,将几名“天廷”成员直接掏心而死。
第八天养、“甲申神”、“丁丑神”都有玉虚阶段的修为,隋藩和那名女子则都有昆仑阶段的修为。在此之前,齐玄素也就是昆仑阶段的修为,与同样是昆仑阶段的李三辛打得不分胜负,差点被玉虚阶段的诸葛永明打死。所以这些人放在江湖上,不能算是庸手。不能因为齐玄素去道门见识了一番大世面,便不把江湖之人放在眼里。
从这一点上来说,灵山巫教在遗山城摆出的阵仗不可谓不小,只是倒霉遇到了张月鹿,挡不住张月鹿这个谪仙人,再加上齐玄素和王子成,终是死伤大半。
不过话又说回来,齐玄素从差点被诸葛永明打死,到如今轻取“丁丑神”的性命,进步不可谓不大,半年的道门经历,着实是让他获益匪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齐玄素的确可以左右如今客栈内的局势走向。
齐玄素对于青鸾卫的观感谈不上好或者坏,其内部鱼龙混杂,不说底层青鸾卫,只说高层青鸾卫,既有动辄灭人满门的赵光霁,也有为人正派的王子成,还有暗中是灵山巫教成员的林振元,可以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能因为青鸾卫这个标签便将其归类为好人或者坏人,也不能因为齐玄素杀过青鸾卫便将其视作仇敌,具体怎样,还要观其行。
所以齐玄素有些犹豫,是否要助这些青鸾卫一臂之力。如果他还是光明正大的天罡堂执事,倒也无所谓了,道门和朝廷在没有利害冲突的时候还是颇为和睦。可关键在于他现在不是天罡堂六品执事齐玄素,而是清平会“金错刀”魏无鬼,贸然相助青鸾卫,难保青鸾卫不会反咬一口。
思量了片刻,齐玄素还是决定相助青鸾卫,一来是他已经杀了“天廷”的人,索性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二来是自从他来到客栈之后,青鸾卫一直都十分和气,最起码保持了井水不犯河水,反倒是“天廷”又是试探又是威逼,如果没有这伙青鸾卫,他独自遇到“天廷”众人,寡不敌众,双拳难敌四手,说不定就要在滚滚沙暴之中艰难逃命了。
想到此处,齐玄素不再有丝毫犹豫,从只比人头稍大几分的狭小窗口中一穿而过,重新回到客栈大堂,还是假装成普通玉虚阶段的武夫,朝着“甲申神”攻去。
“甲申神”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嘴上却是大叫道:“好啊,一个鹰爪孙,一个道门狗,竟是联起手来了,真是鹰犬不分家。”
不管怎么说,“甲申神”的修为要比两人高上半筹,已经触及到了归真阶段的门槛。
第八天养倒是好涵养,半点不怒,也没有因为齐玄素的助阵便加紧攻势,只是向齐玄素到了一声谢。
齐玄素离开万象道宫的大部分时间都游离在道门之外,也不怎么在意这些言辞上的侮辱,只是一边出拳,一边寻觅破绽,他不好动用“青渊”这件辨识度很高的灵物,却可以给“甲申神”来上一铳。哪怕不用“龙睛”系列,只用普通的破甲弹丸,也可以伤到“甲申神”。
毕竟“神龙手铳”是神机营出品,又大量流入黑市,只要有钱,谁都可以买上一把,算不得什么。
第八天养和“甲申神”同时前冲,第八天养手中合拢的折扇前指,没有丝毫的留手的“甲申神”将全身气机灌注掌间,不但以掌心抵住了折扇,而且任由第八天养一掌拍在自己胸口上,反手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第八天养的额头上。
两人一触即分,“甲申神”仍是站在原地,身形微微摇晃,第八天养却是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去,后背轰然撞在一根支撑客栈房梁的柱子上,震落灰尘无数。
便在这时,齐玄素狠狠踩踏地面,借以反冲之力朝“甲申神”直撞而来,但在距离“甲申神”还有丈余的时候,又猛地一步踏出,强行止住自己前冲态势,然后一步后撤,使得整个人如弯弓满月,然后一拳狠狠轰出,好似是搭弓一箭。
拳势呼啸破空。
“甲申神”双手交叠,按住这足以碎裂金石的一拳,只是拳劲仍旧透过他的手掌,迫使他整个人向倒去。
齐玄素这一拳若是落在隋藩或者那名女子的身上,直接将人打个半死都不奇怪,就像当初诸葛永明打齐玄素一般。可“甲申神”倒地之后几乎是立刻打挺起身,原本因为这一拳而略显的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恢复正常血色。然后就见“甲申神”一袖拂过。
一道青芒自其袖中激射而出,如青蛇噬人。
虽然齐玄素已经有所察觉,提前做出了闪躲的动作,但是咽喉位置还是被这道凌厉青芒割开一道细长口子,隐隐有血迹渗出。
若非齐玄素体魄过人,差一点便要被割断喉咙,迈进鬼门关中。
青芒流转,再次掠向齐玄素。
好在齐玄素这次已是有了防备,于千钧一发之际,拔铳射击,正中青芒,使其停滞不动。
这一抹青芒终于显露出真容,正是炼气士的飞剑。
齐玄素伸手摸了摸咽喉部位的血迹,眯眼望着这柄袖珍小剑,脸色凝重。
在天人之下,炼气士的飞剑神通十分棘手,尤其是在有一柄价值千金的飞剑的情况下,更是杀力惊人。
不见“甲申神”如何动作,青芒在短暂恢复之后,又自行而动,始终萦绕于齐玄素的身体四周,且飞掠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只见青芒流转。
飞剑的奥妙,就在于一个快字,虽然不敢说“唯快不破
”,但齐玄素也不是归真阶段的谪仙人,面对号称天人之下无敌手的飞剑,不敢有丝毫大意。
齐玄素几次伸手想要捉住飞剑,但都无功而返,反倒是被飞剑在手臂上又平添几道伤口,让他不再急于出手,就像一个下河捕鱼的渔夫,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鱼叉,却又迟迟不曾落下。
齐玄素突然后仰,青芒一闪而逝,其携带的剑气不但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道血痕,更是削下一把发丝。
齐玄素还是没有出手,他还在等,等这抹青芒的所有驭剑轨迹都被他彻底洞悉,那就是他出手之时。
再有片刻,齐玄素终于是悍然出手,以自己被洞穿掌心为代价,强行使飞剑有了刹那的凝滞,然后一指点出。
这一指看似是敲在空处,但是齐玄素的身前骤然响起好似金石剧烈相撞的声音,
这柄给齐玄素造成了极大困扰的飞剑发出一声哀鸣,倒飞而回,待到飞剑悬停之时,剑身上笼罩的剑气已经黯淡许多,不复先前之盛。
齐玄素低头看了眼掌心上的血洞,则是在缓慢愈合,正是血肉衍生的神异。
“甲申神”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手飞剑竟然会被人破去,不由一怔,随即冷笑道:“好手段!不过你破去了我的飞剑不假,可你的那只手掌也已然经脉尽碎,待我飞剑恢复,你又有几只手掌来破?”
齐玄素淡淡道:“莫要逞口舌之快,你的飞剑一时半刻恢复不了,哪怕是太平道的核心弟子也未必能拥有两把飞剑,你能侥幸得此一剑,已是羡煞旁人的福缘,难道你还能有第二剑不成?”
说罢,齐玄素不再多言,身形倏忽而动,完好的另外一只手掌握拳直逼“甲申神”的额头眉心处,拳风所致,使得“甲申神”的发丝猛地向后飘拂。
不过在拳头距离额头还有不过寸许距离的时候,“甲申神”身形猛地向后倒掠,堪堪躲过这一拳的余韵,向后倒滑出去。
就在这时,第八天养出现在“甲申神”的身后,手中一直合拢的折扇终于展开。
刹那芳华,扇锋如刀,好似一轮弦月。
刚刚站稳的“甲申神”的脸色蓦然变得惨白一片。
第八天养的这一招有个颇有些诗情画意的名字,叫做“冷月斩花魂”,只是因为此招狠辣无情,且血腥无比,又被唤作“冷月锯”。
顾名思义,不是斩,不是劈,而是锯,可想其中锋锐,也可想其中的残忍。
“甲申神”缓缓低头望去,只见他的腰部位置出现了一条红线,刺目无比。
第八天养身形向后退去。
片刻之后,“甲申神”的上半身扑倒在地,艰难爬行,而他的下半身却仍旧保持着站立姿势,一动不动。
他整个人竟是被从中一分为二。
注:因为输入法的缘故,前期的所有“紫微”都被打成了“紫薇”,后面会更正,前面的数量太多,就不改了。特作说明。
第五章 前道门之人
头目一死,其余“天廷”之人立时四散奔逃,可惜外面滚滚沙暴,又能逃到何处去?要么选择奋力一搏,要么选择束手待毙。
只是这两者的结果也没什么不同。
青鸾卫死了人,不会手下留情,必然是以命偿命。
第八天养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杀!”
话音刚落,第八天养只是展开手中的折扇,身形一掠。
“冷月锯”如弦月的光华一闪而逝,于刹那之间照亮了昏暗的大堂,待到第八天养的身形重新出现,在他前后左右各倒伏了一人,皆是被一分为二。
“冷月锯”的速度太快,也太过锋芒难当,这些“天廷”之人竟是没有第一时间感觉到疼痛,直到他们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下半身还站立在原地。
一时间,“天廷”之人濒死的惨嚎声不绝于耳。
那名女子的眼皮微微一跳,不用她出声,已经有人出手,给了这些人一个痛快,也算是让他们及早解脱。
第八天养单手负于身后,折扇挡在胸前,扇面上不曾染血半分,但是在他脚下却有鲜血涓涓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泊。
齐玄素面无表情,连眼都没眨一下。
他在加入清平会的第一天,七娘就告诉他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江湖没什么好的,只是个谋生的地方,所以算不得善地,也没有善人。虽说他觉得这个说法有待商榷,却又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反驳,那也只好认可。
齐玄素不喜欢无所谓的杀人,但是该杀人的时候也从不吝于杀人,尤其是行走江湖,江湖人大多是畏威而不怀德,记仇而不念恩,就算想要行菩萨心肠,前提也得有霹雳手段。
他在决定相助青鸾卫之后,就注定了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去阻止青鸾卫杀人。
见如此情景,剩余的几名“天廷”之人心知不妙,却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朝第八天养冲杀过去。
虽然第八天养的手段狠辣,但这些“天廷”之人也不是第一天踏足江湖的雏儿,久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谁还没见过点血腥?此时这几名“天廷”之人身陷死境,倒是被激起了血性,不再有丝毫顾忌,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架势向第八天养冲来。
如果实力相差不大,拼命自然有用,可如果实力差距太大,拼命就成了枉送性命。
第八天养不紧不慢地身形腾挪,以手中折扇将其一一斩
杀。
那名女子终于是按耐不住,在第八天养出手将一人头颅斩下的时候,猛然跃入阵中,手中细丝朝着第八天养卷来,掠向第八天养的咽喉。
第八天养将手中折扇合拢,轻轻一缠一绕,细丝便被他用折扇悉数卷起,好像一个线轱辘。
女子竟是无法将其收回。
第八天养手中的折扇顺势向前一探,点向女子的胸口。
女子脸色骤变,顾不得手中细丝,身形猛然向后退去,堪堪躲过了这一点。
第八天养欺身而进,又是一掌拍出,隐隐有风雷之声传出。
女子被第八天养一掌拍在胸口位置,整个人向后腾空飞出十余丈的距离,落地后喷出一口鲜血,生死不知。
与此同时,隋藩也率领其余青鸾卫将剩余的“天廷”之人斩杀干净,一时间整个客栈大堂横尸遍地,血腥刺鼻。
一名青鸾卫请示道:“这里的店家……”
隋藩一抬手:“都是大玄的百姓,不要滥伤无辜,再给他们十圆太平钱,赔偿打坏的东西,钱从所里出。”
“是。”这名青鸾卫赶忙应道。
第八天养没有管善后事宜,而是向齐玄素抱拳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齐玄素道:“诛杀邪教妖人,是分内之事。”
“如此说来,阁下果真是来自道门?”第八天养问道。
齐玄素摇头道:“以前是,如今只是江湖过客了。”
道门发展到今日,“前道门之人”委实不在少数。往大了说,各大隐秘结社的成员,乃至于高层首领,都不乏道门出身,往小了说,许多江湖游侠也是道门出身。有些是被道门赶出去的,有些是叛出道门的,还有些是自己主动离开道门。
正如张月鹿所说,想要离开道门,去紫微堂走一趟就可,或是去地方道府走一趟,再由地方道府统一上报紫微堂。只要不是高品道士,不涉及到道门的机密,有正当理由,紫微堂大多都会批准。
对于道门而言,道门从不缺人,多少人想要进入道门都没有门路,你既然自己想走,也没有强留的道理。
至于导致道门功法流传在外,倒也不是什么难题,虽然玄圣整合了各大传承的修炼法门,但既然号称一脉传承,其内容之深、之多、之艰就可想而知,绝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学完,纵然是不世之材,也做不到这一点,必然要循序渐进,随着
境界修为和道士品级的提高,不断从道门获取新的后续法门。所以低品道士哪怕是离开了道门,也只能带走自己已经学到的部分内容,反而断绝了自己日后的道路,这也是道门不怕弟子离开道门的缘故。
至于高品道士,又是另外一个说法了,大多数情况下,高品道士因为知道的内情机密太多,掌握的道门传承法门太多,道门在原则上是不会许可高品道士离开道门的,一般而言,成为高品道士之后,生是道门的人,死是道门的死人,再无其他选择。
针对这种情况,道门在五品升四品之后前往万象道宫上宫的时候,将各种情况明白告知这些马上就要跻身四品祭酒道士之人。相较于低品道士,高品道士的待遇会得到一个巨大提升,可也彻底绑定为道门之人,不得脱离道门,一旦擅自脱离,即视作叛逃,不被捉住也就罢了,一旦被捉拿归案,多半是逃不过一个“死”字,而这也是北辰堂的职责之一。
这是道门给出的最后一个选择机会,若是不愿意,可以在被授予法师名号之前选择退出,不会被视作叛逃。
不过对于绝大多数道门之人而言,要走早走了,谁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再走,许多人都是出生落地就在道门,根本不会有脱离道门的想法,所以一般只是走个过场。
当然,高品道士也不是彻底不能离开道门,比如垂垂老矣,晋升无望,寿元无多,又不在要害位置,更不曾跻身天人,只要肯立下保密的誓言,是可以向紫微堂“乞骸骨”,求一个落叶归根。
这与退隐山林又有不同,退隐之后,只是辞去职位,仍旧保留道士品级和待遇,若是有朝一日,道门遭遇劫难,征召所有道门弟子抗敌,这些退隐之人也要重新出山。而离开道门的“乞骸骨”之人,不仅免去职位,连同道士品级和对应待遇也一并消去,日后道门如何,是兴是衰,都与他们无关了。
如今齐玄素只当自己的箓牒已经被消去,却不知道张月鹿做主,只是给他报了一个因故失踪。
第八天养显然也清楚道门的规矩,所以了然道:“原来如此。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阁下出手相助,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我姓魏,双名无鬼。”齐玄素问道,“对了,这伙‘天廷’之人跑到雍州做什么?他们的大本营不是在岭南吗?”
第八天养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说道:“大约是因为‘杀鹰屠犬大会’的缘故。”
第六章 夜谈
“杀鹰屠犬……还大会?”齐玄素第一次听说,他只觉得自己不过离开江湖几个月的时间,就有些跟不上江湖的变化了。
“魏兄弟不知道吗?”第八天养说道,“西平府要召开‘杀鹰屠犬大会’,号称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都要凑个热闹,其实哪有什么英雄好汉,不过尽是些宵小之辈、作奸犯科之徒。”
齐玄素迟疑道:“这个所谓的‘杀鹰屠犬’,该不会是说……”
第八天养点头道:“就是鹰犬的意思,也大概泛指朝廷和道门之人。参与之人大多是隐秘结社的成员,不过不包括灵山巫教、知命教、紫光社。”
齐玄素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道:“真是好大的胆子,只是他们为何要选在西平府?”
第八天养道:“虽然西平府距离昆仑祖庭不算太远,但这伙人也不是傻子,是看准了之后才选在这里。想必魏兄弟已经有所耳闻,如今道门局势不稳,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势成水火,玉京暗流涌动,昆仑道府全面收缩,另一边,西域道府又在与萨满教打战,局势焦灼,两大道府同时抽调人手,只要他们不主动来招惹道门之人,道门便也顾不上他们。”
齐玄素心中了然,说道:“如此说来,第八副千户也是要前往西平府了?”
第八天养点头道:“因为雍州千户所出了些变故,亲军都尉府传下命令,由雍州千户所、凉州千户所和蜀州千户所共同负责此事,我奉了上差之令,率人前往西平府,侦查动静,只是不想中途竟然遇到了这伙‘天廷’之人。”
并非所有的副千户都是在千户所当差,有时候副千户也会负责一个百户所,而百户所又分散在各个府县,所以第八天养这伙人选择经过盐泽也就在情理之中。
齐玄素指了指第八天养等人身上的官服:“这可不像查探的样子。”
“有这身官衣在,赶路过关、住驿站还是方便。本想等到了西平府再换便服的。”第八天养苦笑道。
正说着,掌柜已经从后厨出来,见到这满地血腥竟也不害怕,手中端着一盘熟牛肉,道:“客官,你的熟牛肉。”
“少陪。”齐玄素告罪一声,过去接过牛肉,顺带拿了自己房间的钥匙,直接去了二楼客房。
二楼的客房还算干净,只有一床一桌,齐玄素坐在床上,拉过桌子,一边吃肉,一边慢慢喝酒。
只是一喝酒,难免又想起张月鹿了,张月鹿应该是安全返回玉京了
,只是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借酒消愁?还是忙着处理各种公务?
倒不是齐玄素只知道儿女情长,委实是这个年纪的男女,不就是那点心事吗,齐玄素已经十分克制了。
第八天养在大堂中坐下。有青鸾卫来到柜台前,敲了敲柜台桌面,待到掌柜娘子站起身之后,丢下了十个太平钱。其余人则在隋藩的指挥下,将尸体丢到外面的院子里。期间开门的时候自是少不得凶猛风沙灌入大堂,只是总好过这满屋的血腥味道。
待到第二日,沙暴停了,门外堆积了好厚的一层沙子,那些被丢出去的尸体,只能看到一个个凸起。青鸾卫们又把尸体拖出来,专门在外面挖了个深坑,将尸体全都埋了,既是抹去行踪,也是防止疫病。
第八天养邀请齐玄素同去西平府,齐玄素思量再三之后,便答应下来。第八天养分了一匹马给齐玄素,一行人上路,紧走了一天的路程,终于出了盐泽的范围。
入夜时分,众青鸾卫生起篝火,开始扎营。齐玄素对于这类事情可谓是轻车熟路,很快便帮几个受伤的青鸾卫搭建好帐篷,不过他不住帐篷,而是与第八天养、隋藩坐在篝火旁边,一边守夜,一边闲谈。
至于其他青鸾卫,没有先天之人的修为,又如此强度赶路,还不乏有伤在身,是熬不起的,都早早歇息了。
一个前道门之人,两个青鸾卫,也算是道同可谋,无意中就说起了江湖上的事情。
第八天养感叹道:“当年道门还有个三玄榜的说法,分别是老玄、太玄、少玄,老玄榜评定长生之人,太玄榜评定天人,少玄榜评定未满三十岁的年轻才俊,无论是道门弟子,还是江湖人士,都可以上榜,唯独当时还是天下正统的儒门例外。”
隋藩道:“的确有这么一个说法,据说玄圣二十岁之前就是少玄第一,跻身天人之后是太玄第一,后来击败儒门魁首和佛门佛主,更是老玄第一,可谓是连中三元。”
“可惜了东皇,同样做过少玄第一和太玄第一,却没能争到老玄第一,先是有玄圣压着,后来玄圣飞升,他与另外几人只是在伯仲之间,算不得第一,终究比不得玄圣。”第八天养道。
隋藩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输给兄长不算什么。”
齐玄素倒是听说过这么个说法,问道:“如今怎么没有这三玄榜了?”
第八天养道:“原因很多,诸如无人能作榜单、‘玄’字犯了玄圣和大玄的忌讳等等,不
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怕得罪人吧。真要评选,且不说大掌教,就说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应该如何评定?总不能让他们三位亲自打一场。谁高了或者谁低了,纵然他们本人不在意,他们的徒子徒孙能不在意?凭什么你家祖师比我家祖师高一头?这必然是怎么评定也是不合心意的。于是便没有人愿意吃力不讨好地做这份差事了。”
隋藩接口道:“倒是玄圣时代,先是道门内斗,然后儒道之争,最后是佛道之争,还有咱们大玄取代大魏的逐鹿天下,以及后来收复西州,可谓是战事连绵。那时候甚至还有个‘玉虚斗剑’的说法,双方各选出十人,比斗高低,生死勿论。那时候的副掌教大真人可不像如今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同样要亲自下场出手,哪怕是身为大掌教的玄圣也不例外,如此一来,谁高谁低,很容易分辨,只要按照战绩排列就行,没打过就是没打过,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齐玄素心中感慨。
随着道门势大,如今的道门高层的确不必像前人那样事必躬亲,出手的机会也少了许多,不过他又想起自己在云锦山所见,玄圣这等高人一旦出手,不说天崩地裂,也是山摇地动。对于寻常人来说,少些出手也是好事,免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第八天养取出一只酒囊,丢给齐玄素,问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齐玄素如今酒量见涨,接住酒囊,说道:“无雪亦能饮。”
说罢,齐玄素举起酒囊,嘴不碰囊口,倒了一口。他倒不怕青鸾卫在里面下药,一般的药,对他没用,血气和真气双管齐下,药力挡得住真气挡不住血气,挡得住血气挡不住真气,化解起来很简单,对他有作用的药,那可不是一般的贵。
齐玄素又将酒囊丢回给第八天养。
第八天养慢慢小酌,继续说道:“不过没了三玄榜,江湖上也有些狗尾续貂的榜单,分别叫无忧榜、太平榜、如意榜。”
齐玄素怔了一下:“无忧钱、太平钱、如意钱?”
第八天养笑道:“正是,所以又叫金、银、铜三榜。”
齐玄素摇头失笑:“我行走江湖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可从未听说过这类榜单。”
“不奇怪,这是去年腊月刚刚传出来的说法,不过幕后之人的手笔不小,一个月的时间,便传遍了江湖。”第八天养道。
齐玄素好奇问道:“幕后之人是谁?”
第八天养缓缓道:“清平会。”
第七章 金银铜三榜
齐玄素听到这个答案,只觉得在意料之外,可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虽然他也是清平会的成员,但他还真不知道清平会的目的是什么,比如紫光社、灵山巫教、知命教等隐秘结社,其目的都十分明确,一切都是为了古仙服务,包括发展信徒、收割香火愿力、血祭、对抗道门等等。
可清平会与其他隐秘结社大不相同,总不会是以收集“玄玉”为目的。不过清平会暗中发展成员,又在江湖上推波助澜,似乎是有所图谋甚至是暗中谋划大事的意思。
齐玄素顿了一下,问道:“清平会发布三榜的用意是什么?”
第八天养道:“在道门眼里,清平会也许算不得什么,毕竟清平会的许多头领本就……与道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对于泥泞里的江湖来说,清平会就是个庞然大物了。大约他们想要给江湖上的高手排定座次,以此来搅乱江湖?”
第八天养的语气也不能十分肯定,齐玄素不由笑道:“这个想法,会不会太过想当然?”
第八天养道:“谁知道呢,有些江湖人,不好财帛,不好美色,不好口腹之欲,唯独在乎个‘名’字,说不定真会为了这份榜单上的座次掀起纷争,毕竟争名夺利。”
齐玄素也明白这个道理,名和利是一对兄弟,有了前者,便少不了后者,要不怎么说争名夺利。利也未必就是财帛金银,可以是其他的东西。
齐玄素转而问道:“三个榜单都是怎么说?”
第八天养道:“无忧榜不涉及那些高高在上的长生仙人,只有伪仙的排名,而且开篇就说天下三教鼎立,故而道门、佛门、儒门之人不入榜单,又说朝廷乃天下共主,同样不入榜单。除此之外,域外之人,如西方圣廷、金帐萨满教、凤鳞州、婆娑州等处之人,同样不列入其中。”
齐玄素道:“好家伙,这一下就得减去五成以上。”
“少了。”隋藩摆手道,“怎么也得六成。”
第八天养笑道:“再刨除一些虽然不在三教却不为人知的高人,差不多是这个数了,如今无忧榜上评出了十位伪仙,‘天廷’的祖师爷被评为金榜第一人。而‘天廷’的现任教主则刚好排在第十位。”
齐玄素道:“倒是有些意思,不过比起老玄榜却是差得远了,大概就是相当于太玄榜的样子,那么太平榜呢?”
“伪仙是天人中的
佼佼者,也是天人。太平榜主要是以除去伪仙之后的剩余天人为主,总共是九十九人登榜。”第八天养道。
齐玄素默默估算了一下,道门中九堂的掌堂真人,各地道府的掌府真人,万象道宫、上清宫、无墟宫、青领宫、紫霄宫等掌宫真人,加起来便有近四十人,这些人无一不是天人,算是四十个天人,各堂、府、宫,还有首席和次席,也是天人。在这种情况下,就是保守估计,道门的天人也已经轻松超过一百之数。
这还不算天罡堂或者北辰堂这样的重要堂口,副堂主能一直增加到第九位,亦或是蜀州道府的季道人,同样是天人,却不是首席或者次席,故而道门的天人数量必然多于这份榜单,难怪清平会要言明道门不列入其中。
佛门、儒门、朝廷的天人加起来,应该能和道门相差不多。如此算来,天底下的天人数量差不多在三百到四百之间,不知是不是暗合周天之数。
这也让齐玄素想起了当年在万象道宫的时光,教习们常常说,不要小看一分之差,通常就是几十人的差别,丢上十分,就要落在几百人后面。如果是天底下的高人排名,只要不入天人,就已经是四百开外,再加上一个归真阶段,大概就是几千开外,自己这个小小的玉虚阶段,哪怕在玉虚阶段中还算出类拔萃,兴许也要万人之后了。
天下第一人,听着就霸气,可天下第一万人,听着就跟高手不沾边。
这还是齐玄素得了“玄玉”而修为大增的缘故,要是几个月前的齐玄素,只有昆仑阶段的修为,怕不是要十万开外。
第八天养接着说道:“银榜的第一人是七宝坊的坊主,是一名女子。”
齐玄素听说过七宝坊的名号,各地的大小黑市多半出自他们的手笔,不由道:“太低了吧?堂堂黑市的幕后老板,怎么也得是伪仙才行。”
第八天养解释道:“七宝坊总共有七位坊主,这只是其中之一。”
齐玄素恍然道:“原来如此。”
第八天养继续介绍道:“其实无忧榜和太平榜对于我们而言,关系不是那么大,要么是天人中的佼佼者伪仙,要么是天人,真正与我们有关的还是最后的如意榜,也就是铜榜。如意榜和当初的少玄榜一样,限制年龄,主要是三十岁以下的先天之人,不包括天人,收录登榜之人总共三百六十五人,绝大多数都是归真阶段之人,只有少部分天赋异禀的玉
虚阶段之人。”
齐玄素感慨道:“还真是按照金、银、铜来划分的,越往下越不值钱。”
第八天养补充道:“大约清平会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在如意榜上动了一点心思,不再将三教和朝廷之人排除在外,大概意思就是惹不起那些天人级别的大人物,这些小人物还是惹得起的。故而在如意榜上,也多了许多三教之人的名字。”
隋藩接口道:“确实如此,方才副千户说如意榜上只有少部分天赋异禀的玉虚阶段之人,在这部分人中,我记得有一个叫齐玄素的,道门出身,不满三十岁,被排在了如意榜第三百五十二名,虽然排名将近垫底,但因为只有玉虚阶段的修为,倒是十分醒目,想来定是有过人之处。”
齐玄素愣了一下,神色古怪。
“魏兄弟是道门出身,知道此人吗?”隋藩问道。
齐玄素摇头道:“没听说过,不过我听说天罡堂最近成立了一个摇光司,这个齐玄素可能是最近才被抽调到玉京的新人。”
第八天养没有多问,转而说道:“说到摇光司,也是让人艳羡,都说是天师地师为了历练后辈,才专门成立了摇光司,这份殊荣,天下少有。摇光司的副堂主张月鹿这次也登上如意榜。”
齐玄素笑道:“张月鹿,我知道,道门的天才人物,当年破获江南大案立下大功,被破格提拔并赐下一件半仙物,她在如意榜上排名第几?”
第八天养伸出五根手指:“高居第五位,很是厉害。也许再过几年,就能登上银榜了。”
齐玄素心中不由感慨,哪怕是限制了年龄,自己与张月鹿之间还是隔了三百多号人,若是不限制年龄,将许多三十岁以上的老归真算进来,只怕要好几千人。不过齐玄素也颇感吃惊,张月鹿如此天才,尚且不能在如意榜上位列榜首,实不知在她之前的四人是何等人物,多半也有道门的其他谪仙人。
另外,张月鹿看到这份榜单后会怎么想?大约是一笑置之,完全不在意,也是,只有江湖人才看重这些所谓的江湖名声,道门之人更看重的还是道士品级,一个三品幽逸道士的名号可比如意榜第一人更为响亮。
齐玄素问道:“这些榜单在哪里能看到完整全篇?”
第八天养道:“清平会派出了人手在各个府城张贴,甚至还安排说书先生四下传播,只要我们到了西平府,应该就能看到了。”
第八章 榜上有名
夜色渐深,三人不再说话,端坐在篝火旁,轮流闭目养神。
次日一早,一行人继续赶路前往西平府。
几天的路程转瞬就过,西平府遥遥可见。
齐玄素不想与青鸾卫一起入城,便与第八天养和隋藩作别。第八天养他们也是有公务在身,便没有挽留,只是再次谢过齐玄素的出手相助。
齐玄素独自进入西平府的府城之后,随便找了一家酒楼,刚进大堂,便瞧见在显眼处贴着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人名。
想来这就是第八天养说的三榜了。
严格来说,金榜的排版最为规整,毕竟只有十个人,所以行距、字距都十分讲究,一人一行,一目了然。可到了三百多人的铜榜,就不那么讲究,不但字小了一号,而且字距和行距也都紧挨着,打眼一看,密密麻麻,直让人眼晕。
再有就是,金榜上的许多人都没有名字,只是某个称号,比如排在金榜第一的“天廷”老祖,就是金公祖师,至于姓甚名谁,并未注明,不知是清平会有所顾忌,还是不为外人所知。
这份榜单发布至今已是一月有余,热度已经过去,所以没有几个人还在围观。可刚推出的时候去,却是江湖上的盛事,每天都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当时齐玄素正在云锦山,只是云锦山上下没人谈及此事,他们关注的是即将到来的腊八粥和全真道造访云锦山,可见道门内外的巨大不同,这些江湖人心目中的大事,对于道门中人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换而言之,就算齐玄素一跃成为如意榜第一人,可他只要道士品级没有提升,便还是张月鹿的属下,还得听张月鹿的号令。
齐玄素走到三张榜单之前,细细浏览起来。
金榜上的名字,一个也不认识,因为排除了三教之人和朝廷之人,多是隐秘结社的首脑人物。
接下来是银榜,同样将三教之人和朝廷排除在外,除了隐秘结社的高手之外,逐渐有了些普通结社的身影。普通结社和隐秘结社的不同之处在于,普通结社是被道门和朝廷认可的,是合法的,而隐秘结社是不被道门和朝廷认可的,是非法的。
一般而言,普通江湖人不会用“普通结社”和“隐秘结社”这样绕口的称呼,他们直接称呼“普通结社”为某帮某会,称呼“隐秘结社”为某某教,紫光社又被称之为紫光教便是由此而来。值得一提的是,清平会、七宝坊、“客栈”在道
门的定义中是隐秘结社,可在江湖上却被归入到了普通结社之列。
不过无论是道门,还是普通江湖人,都将紫光教、知命教、灵山巫教视作邪教、魔教,等闲江湖人不敢招惹这三家。
齐玄素大概看了一遍银榜,没记住几个人名,然后转到了铜榜。对于如今的齐玄素而言,无忧榜的伪仙和太平榜的天人,距离自己太远,看个热闹都看不明白,重点还是在于铜榜。
首先便是铜榜第一人,果然是出自道门,太平道李长歌。
备注是归真阶段修为,五品道士,没有职务,师承清微真人,传承谪仙人。
齐玄素被这个辈分吓了一跳。李家的辈分是“春秋皆度,百岁乃去,谨道如法,长有天命”,玄圣和东皇虽然没用辈分的范字,但都是“如”字辈之人,全真道大真人是“长”字辈,可这个李长歌竟然也是“长”字辈,而且年纪和张月鹿相差不多,就算在大家族中,也颇为少见。
齐玄素记得张月鹿闲聊时说起过李家辈分上的事情。
作为李家多年的老对手、老朋友,张家对于李家的许多事情可谓知之甚详,正应了“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那句话。根据张月鹿所说,玄圣虽然是“如”字辈,但“如”字辈本身就年龄悬殊,最为年长的“如”字辈之人,以年龄而论差不多可以做玄圣的祖父,最为年轻的“如”字辈之人则还要比玄圣年轻十几岁,那么这两批“如”字辈之人的孙辈,虽然是同辈之人,但必然年龄差距巨大,这个李长歌莫不是哪个李家老祖老来得子。
如此一来,李天贞比此人低了两辈,李命煌更是比此人低了三辈。不过清微真人是太平道中少有的出家之人,虽然世人仍旧将其视作李家的核心成员,但从规矩上来说,他已经不是李家之人,就好似过去皇家公主为躲避联姻而出家奉道,世人还是以公主视之、称之,可到底是出家人了,便可以不嫁人,弃用本名而用道号。故而清微真人可以不论李家辈分,只论道门辈分,并将其收为弟子。
从道门辈分论起的话,李长歌应该是全真道大真人的徒孙辈,也就是齐玄素和张月鹿这个辈分。
只是齐玄素很奇怪,为什么他从未听说过李长歌的名字,谈起李家的杰出晚辈,就是李天贞如何如何,李长歌这个人就好似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这其中难不成有什么隐情?
还是说,这其实是李家精心培养的栋梁之才,未来的扛鼎人物,而李
天贞只是个明面上的遮掩,这次却被清平会捅了出来?
齐玄素没有过多深思,继续看第二人。
还是道门之人。
全真道姚裴,归真阶段修为,五品道士,没有职务,师承东华真人,传承谪仙人。
齐玄素有些明白过来,这些出身三道核心嫡系的天之骄子,大多不会过早接触俗务,而是一心放在修为上面,争取早日跻身天人。一旦晋升了天人,便没了停年的限制,些许功劳还不是手到擒来,自然可以直升三品幽逸道士,又有庞大靠山人脉,再过几年升二品太乙道士也是顺理成章。
从这一点上来说,可见张月鹿的不易,难怪七娘说张月鹿主要还是靠自己的本事,别的谪仙人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时候,张月鹿一直在做事,先是北辰堂,后是天罡堂,更经历了险死还生的江南大案,名气比这两人大却在修为上落后这两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第三人和第四人都不再是道门之人,第三人出身大玄宗室,第四人出身佛门,齐玄素同样没听说过,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孤陋寡闻。儒门的确是不复当年天下正统的底蕴,竟是无一人进入前五。上次谢秋娘能与张月鹿打得不分胜负,也是因为张月鹿之前已经连胜两名归真高手的缘故。
第五人便是齐玄素熟悉的正一道张月鹿了,归真阶段修为,师承慈航真人,传承谪仙人。而四品道士和天罡堂副堂主则格外显眼。
不做事有不做事的好处,可以心无旁骛,专心精进修为。做事也有做事的好处,品级和职务只是其中之一,关键在于履历上十分漂亮,日后竞争参知真人,只要张月鹿的境界修为不落下太多,履历拿出来便要完胜两人。
到那时候,张月鹿便有话说,我在参与破获江南大案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我在西域、雍州等地剿灭隐秘结社的时候,你们又在做什么,我为道门做了什么,你们又为道门做了什么,这就是张月鹿的优势所在。
除此之外,齐玄素还特意找了衍秀和尚的名字,排在第十九位,也不算低了。齐玄素与他的差距颇大,想要报仇,遥遥无期。
谢秋娘因为不是真实姓名,所以齐玄素没有找到。
还有就是万修武和岳柳离两人,同样跻身了此次的铜榜,不过较之张月鹿差得多了,已经在百名开外。
最后,齐玄素果真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三百五十二名,距离倒数前十只差一点。
第九章 杀鹰屠犬大会(上)
齐玄素又看了一会儿如意榜,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凡是登榜的道门之人,一概是道士品级加职务,朝廷之人则加官职或者爵位,而一般江湖人用绰号,比如“一字飞剑”、“大慈悲掌”、“风雷刀”、“入林虎”、“笑金刚”、“威震三县”等等,要么是依据其兵刃绝技,要么是依据其性格,要么是依据其事迹。
就拿张月鹿来说,外人称呼其张法师,道门之人称呼其张副堂主,谈不上如何霸气,却是分量十足,不存在任何半点自夸成分。两者相较,取个绰号多少有些互相吹捧的嫌疑,也的确有江湖人故意取个响亮绰号,在自己脸上贴金,于无形之中透出几分乌合之众的意味。
所以道门中人与江湖人打交道,绝不会说什么朋友们抬爱送了个什么绰号,只会说自己是几品道士。
至于齐玄素,他虽然是行走江湖,但却是见不得光,没有留下任何名号。这并不奇怪,七娘如此神通广大之人,名声也仅限于清平会内部,外人无从得知。
齐玄素看完了三榜,打算在酒楼里再待一会儿,看看能否打听到关于“杀鹰屠犬大会”的消息。
托张月鹿的福,过去不喜欢喝酒的齐玄素现在也勉强算是喜欢小酌几杯了,向酒楼的伙计要了一壶酒后,便坐到客栈大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这酒楼并非道门开设的太平客栈,所以来往的江湖人很多,不一会儿的工夫,酒楼大堂已经是满满当当。
齐玄素一人独坐,敞开了斗篷,摘了兜帽,露出内里的道袍,毕竟是花了好些太平钱置办的,做工精细,可以算是锦衣了,腰间更是明晃晃挂着短剑和火铳,再加上齐玄素的气态不俗,让人生出畏惧,倒是没人敢贸然招惹。
便在这时,进来三人,环顾四周,见已经满座,只剩下齐玄素自己占了一桌,只得硬着头皮过来,拱手道:“这位朋友,能否拼个座?”
齐玄素一抬手:“随便坐就是。”
“多谢,多谢。”三人道谢后分别坐下,要了两壶酒,见齐玄素不是个好相与的,似乎也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便也不敢贸然搭话,只是三人自顾喝酒聊天。
一个年轻汉子稍稍压低了声音道:“这次‘杀鹰屠犬大会’,场面当真不小,距离正日还有一天,这西平府城里就已经挤满了各路豪杰。”
另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道:“这是自然,这次是‘天廷’挑头,再加上几大帮会联手,声势浩大,哪一个不想与他们结交结交。我听说这次‘天廷’来的是‘风伯’,他老人家可是金公祖师的嫡传弟子,是‘天廷’的十大长老之一。若非遇到这等盛事,寻常人岂能得见一面?这次举办‘杀鹰屠犬大会’,江湖群豪自然是闻风而集,可有得热闹呢。”
最后一个花白胡子的汉子冷笑道:“江湖中的朋友来得不少,只怕是鹰爪孙也来了不少。这次特意没有邀请紫光教、知命教和灵山巫教之人,所以
道门不会来人,可青鸾卫就说不定了。”
破了相的汉子道:“还是慎言,‘天廷’也不敢招惹道门,除了那三家,谁敢招惹道门?各地道府都是敞开大门,也没见哪个敢去惹事。至于青鸾卫,再厉害也不算什么,只要朝廷不出动黑衣人,仅凭青鸾卫,还翻不起什么大浪。”
“说的也是。”其余两人纷纷点头应和。
周围几桌的客人也是江湖之人,听三人聊天,也加入进来,说道:“这些年来青鸾卫的确是气焰嚣张。”
“还不是当今皇上重用青鸾卫,才会让他们如此嚣张。”
“以前时候,私盐也好,边境茶马也罢,这些营生固然不好做,但好歹有条活路,可近些年来,却是不好干了,被抓住就是一个死字。”
“还有辽东挖参的买卖也不好做了,青鸾卫在那里增设了好些个百户所,天天带着长铳骑马来回巡视,兄弟们得趴上几个时辰的雪窝子,才能寻觅到机会。”
“总不能出海去,我听说道门的市舶堂倒是招募船员,不过太苦太累,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一上船就好几个月,活似坐牢一般。”
有人高声道:“所谓‘杀鹰屠犬’,说的就是青鸾卫,这些朝廷鹰犬,一年不知要残害多少江湖同道,早已是犯了众怒,这才会一呼百应。”
一时间客栈内仿佛炸开了锅,这个说自己的朋友死在了青鸾卫手中,那个说自己前些年被青鸾卫的人射了一箭,群情汹涌。
酒楼掌柜的脸色已经是白了,赶忙道:“诸位,诸位,还请慎言,正所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这可是在城内,青鸾卫的千户所近在咫尺,还是不要招惹是非为好。”
虽然许多人对青鸾卫多有微词,但也害怕因此惹祸上身,纷纷熄了声音。
再有片刻,陆续有人结账离去,不一会儿的工夫,一座闹哄哄的酒楼已经变得冷清下来。
齐玄素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倒要请教三位,你们所说的‘杀鹰屠犬大会’,在何处举行?”
三人对视一眼,没有贸然开口,显然害怕齐玄素是青鸾卫之人。
齐玄素看出他们心中忧虑,道:“青鸾卫之人还用在酒楼打探消息?他们的耳目可是再灵通不过。”
“说的是,鹰爪孙的狗鼻子最灵了,早就闻着味去了。”那年轻汉子忍不住道。
另外两人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他们都知道的消息,青鸾卫怎么可能不知道,便道:“如此盛会,自然不能在城内举行,而是选在了城外一处山岗之上。”
齐玄素又问道:“那山岗叫什么名字?”
这人一口气说道:“在九瓦岗,出城之后往西,过五柳集和南泥镇,便是铜明集,从铜明集往北再走一段,就是九瓦岗了。”
“多谢。”齐玄素点了点头,在桌上丢下一把如意钱,径直出门去了。
不过齐
玄素没有着急出城,而是又在城里逛了一圈。幸好西平府是一州首府,还算繁华,齐玄素总算是找到个成衣铺子,买了一身不怎么起眼的书生衣衫,然后找了个客栈,换下身上带着明显玉京风格的斗篷和道袍,叠好后放在包袱里,背在身上。以免被人又认出是道门之人。
做好这些之后,已经天色擦黑,齐玄素才往城外行去。
虽然齐玄素是第一次来西平府,但只要知道了地名,总能打听着过去,算不得什么难事。出城之后,齐玄素沿着官路大道一路往西,此时赶往九瓦岗的人不在少数,齐玄素随便找人打听了几处地名,走了大概百余里,便到了九瓦岗。
远远望去,那九瓦岗也不算高,只略有山岭而已,山顶有好大一块空地。虽说明天才是大会正日,但今天就已经有许多人等在这里,因为春寒料峭的缘故,正围成一个个大小圈子烤火。
齐玄素自从得了武夫神异之后,血气旺盛,些许寒冷还真不算什么,便跃上一棵大树的树梢,耐心等着。
如此到了第二天早上,又陆陆续续有许多人赶来,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待到午时左右,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只在正中位置留下一块空地和一方高台。齐玄素坐在树梢上,大概扫了一眼,少说也有上千人。只是这里不知有多少青鸾卫之人,又有多少是隐秘结社之人。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四下里忽然欢声雷动,数十人簇拥着一名青衣老者走入中间空地。
这名老者白须飘动,气态不俗,丝毫不逊色道门的三品幽逸道士,登上一方用乱石临时搭建的高台,环顾四周,抱拳说道:“诸位同道,有礼了。”
众人轰然起身还礼,齐声道:“见过‘风伯’。”
齐玄素这才知道眼前老者就是“天廷”的“风伯”,好像也在太平榜上?至于具体排名多少,倒是记不起来了。
只听得“风伯”声音洪亮,朗声说道:“众位朋友,咱们今日在此相聚,大伙儿都知道是为了一件大事,便是解决近些年来我们众多江湖同道被残害之事,其中的罪魁祸首,正是十恶不赦的……”
四下里齐声道:“青鸾卫!”
上千人齐声大叫,当真便如雷轰一般,声震群山。
接着又有人大声喊道:“鹰爪孙!”又引得众人一阵齐声呼喊。
齐玄素只觉得自己身下的大树都震了三震,心中暗忖:“‘天廷’之人这是想要收拢江湖人来对付青鸾卫?这千余人虽说不乏后天之人,但如此人数,当真是不容小觑,难怪青鸾卫的亲军都尉府要调动三个千户所,不过要我看来,只怕是三个千户所也还稍显不够。”
便在这时,“风伯”抬起双手,轻轻下压,有山风呼啸而过。
所有人都觉得清风拂面,不得不闭口不言。
一瞬间,山岗上又恢复了寂静。
齐玄素心中一凛,这便是天人的手段吗?
第十章 杀鹰屠犬大会(下)
“风伯”开口道:“正所谓众志成城,又有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家齐心合力,决意对付青鸾卫这罪魁祸首,也终能成功。”
群雄哄声大叫道:“定能成功。”
“风伯”又道:“只是对付青鸾卫,不能一味蛮干,要随机应变,难以预拟确定的方策。依老夫愚见,大家分头并进,相机行事,不可鲁莽,事事要谋定而后动,免得枉自送了性命。”
众人都道:“‘风伯’所言不错。”
“风伯”环视四周:“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日大家齐聚于此,如果各干各的,力量太过分散,又各有来历,也不可能全都加入某个帮派或者结社,再者说,就算能统一加入某个结社,人数一多,难免成为道门和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诸位有何良策?”
众人尽皆沉默。
便在此时,一名簇拥着“风伯”来到此地的中年人开口道:“不知‘风伯’有何高见?”
齐玄素听到这里已经明了,这是“天廷”在唱独角戏。
果不其然,就听“风伯”道:“以老夫之见,我们何不联合起来,暗中结盟,互帮互助,共同抗衡青鸾卫。”
“风伯”来此之前,就已经深思熟虑,虽然人心可用,但这些人来历纷杂,要让他们全部加入“天廷”,那是万难做到,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其他结社的成员,也容易引起矛盾,若是为了这种事情招惹强敌,殊为不智,而且于对抗青鸾卫不利。
于是他便想了个办法,先行结盟,既不会招惹反感,又不会乱成一团,就像当年佛门和道门结盟共抗儒门,虽然以道门为主,佛门之人却是可以接受,时间一久,许多佛门之人也以道门之人自居。结盟之后,将来可逐步扩充,再徐徐图之,慢慢将部分人吸收入“天廷”之中,就像原本是佛门之人的慈航真人一脉变成了今日的道门中人。
一般而言,结盟颇为松散,约束力较小,更不是改换门庭,所以“风伯”一倡此议,群豪立表赞成,甚为欣慰。
接着又有人问道:“那盟主呢?”
“风伯”朗声道:“咱们只是结盟抗衡青鸾卫,并不是要自立门户,更不是拆分原来的帮会结社,故而盟主的职责只是居中联络,以求群策群力。至于各结社、各帮、各会的事务,自然一仍其旧,盟主无权干预。盟主也不是高过了各结社的首脑、各帮会的帮主、各会的会主。”
众人之中本来有不少人心有顾虑,生怕推举了盟主出来,不免是给自己套上了个枷锁,听得“风伯”如此分剖明白,更无疑忧。
接下来
就是推举盟主了,齐玄素看得分明,虽然“风伯”说得好听,但盟主之位十有八九要落到他的头上。
齐玄素却是不愿参加这什么盟会,便想寻个机会,就此退去。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声音道:“暗中结社还不够,还要暗中结盟,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盖过了在场所有的杂音,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外围一棵大树的树梢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人,此人身着青色官服,头戴黑色乌纱,正是青鸾卫的打扮。
众人轰然一声,纷纷起身,各自按住兵刃,甚至已经有人举起弓弩、暗器、火铳对准了此人。
此人却是浑然不惧,直把这千余人视作无物一般。
“风伯”眯起双眼,沉声道:“阁下孤身犯险,倒是好气魄,不知尊姓大名?”
那人道:“在下青鸾卫凉州千户所掌印千户燕九危,久闻‘风伯’大名多时了。”
顿时响起一阵嘈杂声音。
谁也没想到,来人竟然是一位掌印千户。
“风伯”道:“既然你今日来了,再想走却是难了。”
“为何要走?”燕九危放声长笑,震得脚下那棵常青树的树叶簌簌落下,“既然你们这伙贼寇汇聚此处,正好一网打尽,省却了东奔西走的工夫!”
“风伯”脸色一沉:“好大的口气。”
燕九危也不废话,扶着树干的手掌变为火红之色,继而蔓延到树身之上。转眼之间,他脚下的这棵大树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炬,火光冲天。
片刻之后,就听得空中传来呼啸声音。
众人下意识地齐齐抬头望去,只见一颗火红色的流星正在落下。
“那是……”齐玄素没有反应过来。
“风伯”却是脸色大变,再无先前的宗师风度,大骂道:“是‘凤眼甲六’!”
话音未落,“风伯”已经化作清风,消失不见。
燕九危也在同时不见了踪影。
齐玄素万万没有想到,那颗从天而落的火红流星竟然是“凤眼”系列,不过齐玄素深知“凤眼”系列的威力,当初迪斯温便是死在一颗“凤眼甲九”之下,所以他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同样开始逃命。
幸而齐玄素一直都在众人外围,此时第一个逃命,反而没有什么阻碍。
就在齐玄素向外奔出数十丈之后,从天而降的“凤眼甲六”落地,赤红的烈焰轰然炸裂开来,若从上空俯瞰,好似一朵火红颜色的巨大莲花迅速绽放开来,覆盖了整个九瓦岗山
顶,位于最中心的那批人,直接化作青烟,什么也不剩下。烈焰所过之处,只剩漆黑焦土。
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比肆虐烈焰先一步扩散开来。
一瞬间,齐玄素只觉得背后炽热难当,同时又大力涌至,好在他已经进入山岗的下坡,他毫不犹豫地一个翻滚,凭借坡度,避开了这波冲击。
熊熊烈焰在九瓦岗上肆虐开来,火光冲天,暴鸣迭起,最少也有数百人当场身死,或是化作青烟,或是化作焦尸。未死之人,也如处无边炼狱,烟熏火燎,毛发焦枯,个个狼狈不堪。
幸存之人纷纷逃窜,呼爹喊娘,有人大叫道:“我们中计了,我们中计了。”
“这不是青鸾卫,这是黑衣人!”
“直娘贼,‘风伯’呢?‘风伯’去哪了?”
原来青鸾卫深知凭借自己之力,就算能镇压这伙贼人,也要损失惨重,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向朝廷求援。朝廷直接调动黑衣人,协助青鸾卫剿灭贼人。
黑衣人与青鸾卫不同,擅长正面作战,不擅长隐藏行踪,容易打草惊蛇,无论是铁骑也罢,还是火炮也罢,都无法靠近九瓦岗,所以干脆动用了道门天机堂的“凤眼甲六”,通过燕九危的信号,直接从远处发动攻击。
若是平时,众人都是分散开来,“凤眼甲六”纵然威力巨大,也杀不了几个人,而且若在城镇之中,更不好动用如此火器,可此时当真是天赐良机,众人不仅聚集在一起,而且还是无人野外,这一击下去,百余人顷刻间化作青烟,尸骨无存,还有几百人变成了满地焦尸。
在“凤眼甲六”之后,只听得轰隆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只见得一线黑潮向前推进,少说也有上千人。
那是下马的黑衣人,身披黑色甲胄,一手持黑色盾牌,盾上绘着狰狞虎头,结成盾墙。从盾墙之后伸出一根根漆黑的长枪,仿佛一个巨大的钉板。
若论修为,这些黑衣人都是后天之人,可结成战阵之后,协作有序,以众击寡。那些已经被“凤眼甲六”吓破了胆子的残兵败将如何敢正面抗衡黑衣人?纷纷向另外方向逃去。
另一边,青鸾卫的大队人马也终于现身,他们没有重甲大盾长枪,却有火铳和弩箭,没有纪律严明的战阵,却更擅长单打独斗,肆意收割性命。
如今并非乱世,江湖草莽如何是朝廷官军的对手?
齐玄素见此情景,不由暗叹:“什么杀鹰屠犬大会,到头来被人家杀鸡宰牛。”
幸而黑衣人和青鸾卫为了不提前暴露行踪,无法做到彻底合围,齐玄素立时朝着一个缺口逃去。
第十一章 差事
齐玄素逃得不可谓不快,赶在青鸾卫和黑衣人对九瓦岗形成合围之下,逃离了此地。身后是冲天的大火,以及临死之人的惨叫。
便在这时,一道身影阻住了齐玄素的去路,正是孤身犯险的青鸾卫掌印千户燕九危。
他显然是把齐玄素当成了妖人之流,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朝着齐玄素攻来。
齐玄素有心说这是个误会,可他现在是个黑户,也没法证实自己的身份,干脆也双拳齐出。
齐玄素没有半点留手,一开始就是倾尽全力,左手效仿武夫凝聚血气,右手凝聚散人真气,暗藏玄机。因为他知道,青鸾卫的掌印千户最低也是归真阶段的修为,他若不能出其不意,很难占据优势。而且他又身在险地,稍被拖延,可能就会落入青鸾卫的重重包围之中。
倒是燕九危有些轻敌了,他原本只当齐玄素是条漏网之鱼,随手便收拾了,结果没想到是一条大鱼,大意和猝不及防之下,反而被齐玄素一拳打在胸口,只觉得气血翻涌,不由向后一退,让开了道路。
齐玄素也不纠缠,更不乘胜追击,向前奔出,继续逃命。
燕九危毕竟比齐玄素高出一个境界,转眼便平复了些许伤势,正要再追,就见齐玄素反手丢出一枚赤红色的圆珠,径直朝着他飞来。
燕九危正打算伸手去接,忽然发现不对,这东西似乎有些眼熟。
燕九危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向后退去。
下一刻,赤红的光芒映入燕九危的双眼之中,那颗赤红色圆珠直接炸裂开来,伴随着滚滚热浪,火舌喷吐。
燕九危勉强躲过了爆炸,以“护体罡气”阻住了爆炸的余波,脸上透出几分惊讶:“‘凤眼乙三’?难道是道门之人?”
齐玄素靠着这颗“凤眼乙三”的一阻,已经逃远。而燕九危则因为对齐玄素身份疑虑,没有选择再追。
齐玄素一气奔出了三十余里,这才停下了喘了口气。
他心中发誓,以后再也不胡乱凑热闹了,尤其是这种关乎到隐秘结社的热闹,一不小心就被殃及池鱼,“凤眼甲六”的威力,就连“风伯”都不敢硬挡,而要暂避锋芒,他就更不用说了,要是他不小心死在了九瓦岗上,那该有多冤枉?
便在这时,齐玄素感觉到胸口夹层位置隐隐传来温暖之意,他伸手从中取出一道正在闪烁光芒的子母符,催注真气,子母符自行燃烧,化作七娘的半身虚影。
七娘略微失真的声音传来:“天渊,你到西平府没有?”
“到了,你人呢?说好在西平府见面的。”齐玄素回答道,“对了,我听说‘天廷’在这里举行什么‘杀鹰屠犬大会’,就来凑个热闹,结果差点死在里面。”
七娘从来都不是慈母形象,道:“活着就好,也给你长个记性,没事别去瞎凑热闹,你当自己是游戏人间的天人吗?至于我,临时有些事情走不开,可能去不了西平府,或者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过去。”
齐玄素早已习惯了七娘的临时有事,静待下文。
七娘转而说道:“既然你已经到了西平府,正好,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情?”齐玄素问道,“有功勋奖励吗?”
七娘道:“只要你帮我办成了这件事,我会给你两个选择,就像上次一样,要怎样选,全看你自己。”
齐玄素心中一动,道:“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七娘道:“从西平府往北大约五百里,有一片大戈壁,算不得荒无人烟,在这片戈壁之中零星分布了几座小城,是绝佳的藏身之地,比如你招惹了青鸾卫,或是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仇家,都可以去这个地方躲一躲,一般而言,青鸾卫不会去那里。我有个朋友就在那里,他欠了我的债,我希望你能替我走一趟,帮我拿回我的东西。”
齐玄素有些迟疑:“收债?我打得过人家吗?别债没收回来,再把我搭进去。”
“我是那种做赔本买卖的人吗?”七娘白了齐玄素一眼,“你欠我那么钱,你要是死了,我找谁要去?找张家姑娘吗?她可不会认。所以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在梦中会里谈妥,你只是跑腿而已。”
齐玄素想了想,说道:“这倒不算什么难事。”
七娘又道:“不过也不能大意,住在那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类,尤其是各种地头蛇,不小心就要阴沟里翻船。”
齐玄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仅仅是跑腿,七娘不会大方到给出两个选择,危险和困难还是存在的。
齐玄素问道:“欠债之人是谁?具体位置?”
七娘道:“他也是清平会成员,词牌名是‘山鬼谣’,至于他的具体位置,十分隐秘,我只能给你一个大概位置,剩下的要靠你自己去找。”
齐玄素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七娘你不会白给好处。”
“去还是不去?给个痛快话。”七娘有些不耐烦了,“你不去,有的是人去。”
“去,当然要去。”齐玄素赶忙道,上次七娘给他两个选择,让他成功进入了天罡堂,这次又是两个选
择,说不定有他重归道门的希望。毕竟七娘神通广大,谁也说不准的事情。
七娘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还是我的天渊靠谱,知道帮我这个妇道人家分忧。你这次去那里找一个名为白玉堂的地方,除了讨债之外,我还留了些东西,你可以随便拿。”
齐玄素狐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七娘呵呵笑道:“我一时半刻不会再去白玉堂了,与其是便宜了‘山鬼谣’或者其他什么人,倒不如给你。这姑且就算是定金吧。”
齐玄素本想说从没见过这种画饼充饥的定金,不过最后只是撇了撇嘴。
七娘道:“万事小心,你的子母符和丹药我会通过清平会的渠道发到西平府的联络点,你用你的鱼符领出来就是,至于无忧钱,我先帮你存着。”
这种类似于父母帮孩子保管压岁钱的话语,齐玄素已经听了许多年,无所谓道:“好吧。”
齐玄素从不认为七娘救自己是为了压榨自己,一个小小的八品道士有什么可压榨的,值得七娘花费重金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再言传身教多年,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事实上,到了今天,齐玄素也只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准六品道士。
齐玄素更好奇七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她不是一个缺钱的人,也不是一个奢侈的人,似乎赚钱只是一个癖好,这可苦了齐玄素,这些年来身上就没几个钱,还是到了道门之后,才真正有了可以随意支配的太平钱。
甚至齐玄素在想着,是不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摸不到钱,小时候被父母管着,成家了被老婆管着,老了之后被孩子管着,那可太无趣了。
他不要做这种人。
不管怎么说,七娘毕竟帮他垫付了植入副心的费用,等同再造之恩,他可以不在乎,就当是还债了,可是换成别人就万万不行,就算张月鹿也不行——齐玄素自认不是那种见了漂亮姑娘就什么原则都不要了的男人。
当然,张月鹿根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去约束齐玄素,她的心胸格局可要比齐玄素大得多,她只要齐玄素的想法和目标与她一致就够了,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
不过齐玄素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张月鹿动之以理而七娘诱之以利么,自己无论怎么选,最后还是要听她们的。可自己只有一个人,不够两个人分的。难怪张月鹿和七娘虽然不曾见面,但对彼此的观感都不大好。张月鹿认为七娘给齐玄素灌输了许多坏习气,七娘觉得齐玄素有了媳妇忘了娘。
这便是婆媳之争吗。
第十二章 西戈壁
七娘将西平府的联络点位置告知齐玄素之后,结束了子母符对话。
齐玄素张开手,让子母符的飞灰随风散去,然后掉头往西平府的方向行去。
等到齐玄素回到西平府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西平府不比玉京,也不比上清府,因为靠近西域,西州还有战事,所以早早关闭了城门,也没有供人出入的侧门,这个时候想要进城,只能从城墙上放下吊篮。
齐玄素绕城走了一段,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如壁虎游墙,趁着夜色缓缓攀沿而上。上了城头之后,绕过瓮城,再从另一边翻下去。
好在西平府也是承平已久,守备固然要比地处关内的府县要森严一些,却也相当有限。如今又不是战时,倒也没人发现齐玄素。
齐玄素进城之后,不敢走大街,以免遇到巡街的黑衣人,按照七娘给出的位置,穿行于各种小巷之中,最终转入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
清平会的各处联络点都是大同小异,没什么明显区别,藏于城镇之中,却又选在偏僻之地。
小巷里很黑,齐玄素快步走到小巷尽头的一道小门外,还是按照老方法叩门,先是轻轻三下,停顿了三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再重重敲四下。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个声音:“人无忧,四方无事太平年。”
齐玄素低声道:“天下定,八方来朝岁岁安。”
话音方落,门从里面打开,里面没有掌灯,齐玄素进了门,开门人又将门关了。
门后曲径通幽,自有人带领齐玄素去见此地的主人。
这栋宅子的主人是个中年妇人,齐玄素出示了自己的鱼符之后,将七娘的包裹交给了他,同时给齐玄素安排相应住处。
齐玄素来到住处,打开七娘的包裹,是个分成三层的木盒,第一层放着子母符,第二层和第三层分别放着丹药。
在他转正之后,“子母符”从每年下发一次改为每月下发一次,每月还有十圆无忧钱、一枚血龙丹、一枚紫极丹,从九月开始正式发放。
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也就是四张子母符、四枚血龙丹和四枚紫极丹,血龙丹对于壮大血气、强健体魄有妙用,紫极丹对练气有增益,都很适合齐玄素。至于四张子母符,两张是齐玄素联络七娘的,两张是七娘联络齐玄素的。
齐玄素将子母符分开放好,又取出一枚血龙丹和一枚紫极丹,直接服用了,开始炼化药力。有了上次炼化药酒的经验的之后,齐玄素这次服用外丹的过程十分顺利,待到齐玄素从入定中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二个时辰之后。
齐玄素只觉
得自己的修为又精进不少。
在道门五大传承之中,谪仙人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传承,而在过去,炼气士被视作谪仙人的下位替代,也就是天地二仙殊途同归的说法。
直到散人出现之后,才打破了这个说法,道门的本意是复制谪仙人,散人只是个意外,结果就是散人还不如炼气士。在天人之前,谪仙人、炼气士、散人的修炼方式大同小异,都以丹田练气为主,于是炼气士被视作谪仙人的中位替代,散人被视作谪仙人的下位替代。
散人在先天之人阶段的三个境界,内丹境界以下丹田为主,玉鼎境界以中丹田为主,圣胎境界以上丹田为主。分别对应炼气士的炼气境界、化神境界、炼神境界。
所谓玉鼎也好,化神也罢,亦或是加上谪仙人的紫气虚来,都是为了最后的开辟上丹田做准备。
人体之中,从尾闾到命门这一段脊柱最冷,名为雪山,气机在冲动此关时,用力最小,道门喻为“羊拉车”。
雪山之后即是脊柱,人之脊柱二十四节,上应二十四节气,头尾两处称龙虎双关,上龙下虎,此关最长,气机冲动此关时,用力最大,道门喻为“鹿拉车”。
过龙虎关之后,再往上至头部脑后风池穴,名为玉鼎关,其窍最小而难开,气机运行至此不易通过,用力最精,道门喻为“牛拉车”。散人的玉鼎境界便是因为玉鼎关而得名,同时也有以鼎炼丹的意思。
换而言之,散人玉鼎境最后就是要使真气过二十四脊椎直达玉鼎关,突破玉鼎关之后便进入了上丹田,而散人也随之进入了圣胎境界,对应炼气士的炼神境界和谪仙人的显化婴儿境界。
顾名思义,圣胎、炼神、显化婴儿都已经涉及到神魂,主要是如何修炼上丹田,而非如何打开上丹田。
方士倒是在昆仑阶段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过代价是体魄极度孱弱,而且下丹田和中丹田处于荒废状态,体内没有真气可言,过于依赖上丹田的念头,才会被同样剑走偏锋的武夫克制。
如今齐玄素已经突破至第十八截脊椎,还剩下六截脊椎和一个玉鼎关,然后便可跻身圣胎境界。他估摸着,自己把所有丹药全部服用之后,能走到二十二截脊椎左右的样子。
齐玄素又在此地休养了几天,等到关于“杀鹰屠犬大会”的风声过了,才离开联络点,也不在西平府的城中多做停留,悄然出城,往七娘所说的大戈壁行去。
这一次,齐玄素取出张月鹿送给自己的甲马,分别绑在自己的双腿之上,然后一路狂奔,快逾奔马,不说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也相去不远,只用了大概一天的时间,便到了七娘所说的大戈
壁边缘地带。
此地位于措温布的西边,又称西戈壁。
进入西戈壁之后,齐玄素便取下甲马,改为步行。
如此刚走了十余里,一枚弹丸毫无征兆地击中了齐玄素的眉心。
不得不说,好铳法。
可惜弹丸只是最普通的弹丸,不说与天机堂出品的“龙睛”系列相比,甚至连最基本的破甲符箓也没有,与道门之人认为的普通弹丸还有区别。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这枚弹丸撞击在齐玄素的眉心上,非但没能伤到齐玄素,反而产生了跳弹。
齐玄素不惊也不怒,望向弹丸射来的方向。一个衣着破烂的男人从碎岩后起身,手中还端着一根好似烧火棍的长铳。
齐玄素打量着此人,身上的衣衫好似一块一块破布拼接起来,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皮肤黝黑,手中的火铳已经上了年头,而且型号老旧,似乎是燧发机结构,而非现在黑衣人们常用的击针结构,而且少了许多部件,不过被擦得铮亮,显然主人平日里十分爱护。
再从此人手持火铳的姿势来看,应该受过相应的训练,并非偶然捡到火铳的普通百姓。
齐玄素用官话问道:“为什么不装弹,你在等死吗?”
男人沉默了片刻,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回答道:“没用的,杀不死你。”
齐玄素笑了笑:“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找人的,如果你能做我的向导,我会给你一笔满意的报酬。”
说话间,齐玄素向此人走去。
那人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站在原地没动,同时变为单手拄着长铳,以示自己没有敌意。
就在两人距离不足三丈的时候,男子毫无征兆地拔出一把手铳,直接朝着齐玄素心口位置猛地开铳。
这把手铳是神机营的“飞鸟手铳”,虽然比不得“神龙手铳”,但在近距离之下,不可小觑。而且手铳中也装填了有破甲符箓的特殊弹丸。
这一铳直接破开了齐玄素的护体真气,虽然齐玄素已经做出闪躲的动作,但还是被打中了胸膛,留下一个血洞。
齐玄素立时被这一铳激怒,毫不客气进步上前,手臂猛地一个横甩,正是武夫的“搬拦捶”一式,带出好似鞭炮的炸响,狠狠扫在此人的胸膛之上。
这名男子直接被打飞出去,轰然撞在一块巨大岩石上。整个人好似糊在上面,过了片刻才缓缓滑落下来。而他整个胸膛已经凹陷下去,眼看是不活了。
然后就听一声轻响,射入齐玄素体内的那颗弹丸被他的肌肉自行“挤”了出来,伤口迅速愈合,这是血肉衍生的神异。
第十三章 救人
齐玄素不得不承认,自从得了“玄玉”之后,与过去的自己的相比,如今的自己着实有些飘飘然了,失之谨慎,遭人暗算,也是应有的结果,需要改正。
同时他也意识到为何七娘要说小心此地地头蛇了,从这个小插曲中可以看出,此地之人只怕没有几个良善之辈。
齐玄素又来到尸体旁边,搜索了一番。
此人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也没有官票太平钱,除了一长一短两把火铳之外,就只有一袋弹丸,一把腰刀,一把匕首,一个水囊,一包干粮。就像一个出门狩猎的猎人,不过是以人为猎物。
这便可以解释此人为何会拒绝齐玄素的好意,齐玄素在话语中无意露了财,他帮齐玄素带路,只能得到一小部分钱财,可如果他能杀了齐玄素,齐玄素身上的所有钱财都是他的。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当然要拼上一把。
不过这也往往是取死之道。
齐玄素继续前行,寻找人烟。
七娘说过,在这片戈壁上有几座聚居的小城,只有找到这几座小城,才有机会寻找到“白玉堂”的下落,继而找到“山鬼谣”。
齐玄素深入戈壁四十里之后,发现了一排大约三丈高的木架,每个木架上都吊着一人,用绳套勒住脖子,双脚离地,黑布包裹了头颅,看不清面容,双手背缚,显然被吊死的时候已经无力反抗。
有些被吊死之人已经化作枯骨,甚至骸骨都残缺不全。有些被吊死之人似乎刚被死不久,身上衣物还保存完好,有乌鸦落在上面,狠狠啄食,大快朵颐。
无论新的,还是老的,一起在风沙中悠悠荡荡。
警告意味十足。
齐玄素在木架前驻足片刻,然后继续前行。
这些死人当然不会吓到齐玄素,反而如同路标一般,让齐玄素确定自己要找的人烟之地已经距离不远,最起码没有走错路。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一路,齐玄素虽然没有见到七娘所说的城池,但逐渐可以看到往来之人,只是这些人大多神色不善,而且携带兵器,虽然没有主动对齐玄素出手,也是生人勿近的样子。齐玄素不知此地规矩,不想再去平白无故招惹麻烦,便也没有问路。
如此走了十余里之后,齐玄素忽然看到一伙人正在追杀一对男女。
那对男女不像是情侣,男子倒像是女子的护卫之流,且战且退,结果还是被团团围住。那名护卫男子先被人打成重伤,然后被人用火铳塞到嘴里,直接打死,女子倒是被留了下来,只是那些如狼似虎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其下场已经不言而喻。
齐玄素收敛气息
,隐匿在不远处,有些犹豫,要不要出手帮上一把,毕竟现在的他不是道门之人,只是个孤身行走江湖之人,就算要行侠仗义,也得考虑各种后果,而不能像道门之人那般没有太多后顾之忧。
不过齐玄素转念一想,自己正需要一个向导,这女子岂不是正合适。
便在这时,有人把一个绳套套在女子白嫩的脖子上,然后将女子拖到不远处的一棵胡杨旁边,将绳子搭在树梢上,再奋力往下一拉绳子,女子的身形便被向上提起,女子为了不使自己窒息,一边双手死死抓住勒住自己脖子的绳套,一边奋力踮起脚尖。
这伙人似乎不急着将女子吊死,只是维持在女子踮起脚尖便能勉强呼吸的程度,围绕着女子,慢慢靠近,呼吸粗重。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黑瘦汉子桀桀怪笑:“好货色!”
另一人道:“这可是官家小姐。”
众人哄笑不止。
唯有一名身形高大的汉子双臂环胸,没有任何动作。
女子因为呼吸困难,脸色通红,满眼遮掩不住的惊恐。
就在一伙人打算将女子剥光的时候,齐玄素终于现身了。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应该感谢齐玄素,更应该感谢张月鹿。
若非张月鹿的影响,换成以前的齐玄素,未必就会出手。对于并非一方善地的江湖来说,行侠仗义其实是一种奢侈品。
齐玄素并不如何废话,直接干脆道:“放了她。”
众人纷纷扭头望向齐玄素,有人已经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结果就是这个举起火铳的男人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头颅就炸裂开来。
齐玄素手中举着自己的“神龙手铳”,铳口位置袅袅的烟气未绝,被塑造成龙形的铳身极具威慑力,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更震慑人心的是,这一铳并非是洞穿出一个血窟窿,而是直接将人的脑袋炸碎,说明火铳中射出的并非一般弹丸。
齐玄素不紧不慢地重新装填弹丸:“不想死的,可以试试。”
话音落下,还真有人出手了。
是那个高大汉子,他似乎是这伙人的领头人,而且还是一名昆仑阶段的武夫,方才那名护卫就是先被此人重创,然后才被塞入嘴里的火铳打死。
高大汉子直接双手向齐玄素拿来,意图握住齐玄素的双臂,不让他有开铳的机会。
齐玄素已经装填完弹丸,却随手丢掉“神龙火铳”,任由高大汉子握住自己的双臂,猛然发力。
一瞬间,高大汉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好似回到了年少时与蛮牛角力的境地之中,虽然双手死死握住两根牛角,却丝
毫奈何不得,只能被红了眼的蛮牛挑上天去。
此时的高大汉子便感觉自己用出全身的力气也奈何不了眼前之人分毫,反而受了反震之力,胸口隐隐发闷,想要呕出血来。
齐玄素反手握住高大汉子的手腕,双臂分别向左右方向发力。
高大汉子的身形猛地一个震荡,两个臂膀处发出一阵爆裂声响,险些被齐玄素将两条手臂生生撕裂下来。待到齐玄素松开手时,已经是双臂受损,软软垂落下去,使不上半点力气。
巨大的疼痛使得高大汉子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险些站立不住,根本无暇反抗。
齐玄素这才弯腰捡起自己的“神龙手铳”,将枪口抵在高大汉子的额头上,问道:“可以放人了吗?”
高大汉子眼神中透露出惊惧之色,连连点头。
其实不用那名高大汉子吩咐,一众人已经向两旁分开。
齐玄素手中火铳偏移,一铳正中吊起女子的绳索,女子落地,大口喘息。
虽然齐玄素手中火铳没了弹丸,但再也没人敢上前一步。
从一开始,齐玄素就不怕这伙人,他只是怕这伙人背后还有其他势力,让他陷入某个泥潭之中。
齐玄素挥了挥手,示意这伙人可以走了。
那高大男子有些意外,没想到齐玄素这么好说话,没有半点犹豫,就此退去,只剩下两具尸体,一具是女子的护卫,另一具是被齐玄素打碎了脑袋的倒霉鬼。
齐玄素走近女子,上下打量着她。
从这名女子的衣着上来说,的确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像是一位官家小姐。
至于相貌,倒也算不错,不过这不重要,他救人又不是为了让人家以身相许。
女子解开自己脖子上的绳套,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鲜红的勒痕,倒是有几分静气,没有如普通女子那般啜泣,望向齐玄素,眼神中透出几分惊疑不定。
她不大清楚齐玄素的目的是什么。
齐玄素收回视线,低头给火铳装弹,问道:“你是什么人?刚才那些人又是什么人?”
女子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多谢恩公出手相救,我叫秦湘。刚才那伙人……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齐玄素将重新装弹的“神龙手铳”放回腰间,又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秦湘脸上后怕、后悔、恼恨皆有:“我是被骗到这个地方的,我想逃,他们便要抓我回去。”
齐玄素有些明白了。
眼前女子多半真是一位官家小姐,只是不知人间险恶,被人骗来了此地,落入虎口。
第十四章 秦湘(上)
齐玄素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个孤弱女子敢来这等地方,不怕被人生吞活剥了?谁给你的胆子?”
秦湘看了眼惨死的护卫的尸体,神情复杂。
齐玄素问道:“他又是谁?”
“我的奶兄。”秦湘回答道。
大户人家的夫人并不亲自喂奶,而是雇佣乳母,也就奶妈。奶妈想要产奶,必然也要有自己的孩子,故而奶兄就是乳母的儿子。两个孩子一起长大,虽然主仆有别,但关系亲近,有些天子近臣便是此等出身。
齐玄素看了眼尸体,道:“也是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孩子,你一开口要他陪你来这里,他便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了?”
秦湘蹲在尸体旁边,默然无语。
齐玄素最后问道:“骗你的人呢?”
秦湘摇了摇头。
齐玄素懒得去猜这个摇头到底是不愿意提,还是不知道,直接道:“你领我去找最近的城池,等我办完事后,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秦湘缓缓抬起头来,看了齐玄素一眼:“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齐玄素道:“第几次不重要,关键是要有自保之力。”
秦湘轻声道:“我只知道一座城。”
“那就够了。”齐玄素不介意。
秦湘站起身来,不再去看地上的尸体,说道:“那座城其实是前朝的千户所。我来之前,查了些关于这个地方的卷宗。前朝大魏时,没有收复西州,中原与金帐的主要战场就在如今的雍州、凉州、西州等地,所以大魏朝廷在这里设置了许多千户所,后来我大玄收复西州,雍州便不再是边境,自然也没了战事,待到高祖皇帝废黜卫所制度,这些千户所便逐渐荒废。”
齐玄素道:“千户所废弛之后,此地成了一个三不管的地带,毕竟这种地方,并不适合居住,不再驻军之后,官府也懒得理会,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有人趁此机会鸠占鹊巢。你既然已经提前查过此地的由来,那你就没有想到此地会有蹊跷?”
秦湘摇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齐玄素笑了一声,并不掩饰嘲讽:“这句话当然没错,藏在这里的人不敢公然反抗朝廷,不敢割据自立,但不意味着他们不敢作奸犯科,造反和犯罪,是两码事。记住了?”
秦湘点头道:“记住了。”
齐玄素决定好人做到底,运转真气于足上,在地上踩出一个浅坑,将秦湘奶兄的尸体放进去,上面再覆盖碎石,堆成坟包,一个简单的坟冢便完成了。
齐玄素做完这些之后,感慨道:“短短半年,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换成以前的我,可不会做这种事,也不会这般马虎大意。”
秦湘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在坟前拜了三拜。
齐玄素感慨之后,环顾左右,发现秦湘的马就在不远处。
先前秦湘和她的奶兄是骑马一路逃到此地,落马之后才被团团围住。秦湘奶兄的
马已经不知去向,没想到秦湘的马竟然没有弃主逃走,而是一直在附近游荡,见秦湘安全之后,又慢慢凑了过来。
齐玄素仔细打量着这匹马,不由道:“这是好马,仅凭这匹马,也可见你出身不俗。”
秦湘走近自己的马,轻轻抚摸它的鬃毛。
齐玄素道:“上马吧,看你也不是能徒步远行的样子。”
“那你呢?”秦湘问道。
齐玄素取出甲马,重新绑在腿上,摇头道:“不必管我。”
秦湘翻身上马,看了眼齐玄素腿上的甲马,忍不住问道:“你是道门中人?”
“不关你的事情,你只管带路,等我问你的时候,你再说话。”齐玄素不大想跟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女子说话。
至于如何区分脑子好不好使,倒也简单,能从短短几行字中察觉到齐玄素有问题的张月鹿,属于脑子好使的聪明人。能被人骗到这种鬼地方的官家小姐,就属于那种脑子不太好使的。
秦湘虽然被齐玄素看作是脑子不好使的女人,但有些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竟然没有耍弄小聪明,比如带着齐玄素一路往戈壁外走去,而是真领着齐玄素往戈壁深处行去。
两人走出三十里路都不见一处人烟,只能见到几个来往行人,然后稍作停顿。
虽然齐玄素让秦湘少说话,但秦湘还是忍不住趁着休息的间隙问道:“恩公,你到底是不是道门中人?其实我也认识一些道门之人的,说不定还有你的熟人。”
“我曾经是道门之人。”齐玄素只好说道,“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我现在只是个跑单帮的。”
“你也是前道门之人?”秦湘低低惊呼一声。
“也?这个‘也’字倒是很有意思,还有谁是前道门之人?那个骗你的人吗?”齐玄素的反应敏锐。
秦湘显然没有想到齐玄素只是从一个字中就推导出了真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掩饰,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是。”
“那么他现在的身份呢?”齐玄素追问道。
秦湘低声道:“他现在是八部众之人。”
“八部众,其奠基元老就是叛出道门的高品道士,这些年来也不断吸收道门弟子加入其中。”齐玄素的语气说不出惊讶还是果然如此,“八部众可是隐秘结社,你的父母难道没告诫过你隐秘结社的可怕?还是说,你到了叛逆的年纪,非要跟父母对着干?”
秦湘默然不语。
齐玄素暗自摇头。
反抗父母未必是错的,毕竟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哪怕是最为推崇孝道的儒门,也提出了“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的说法。父亲有不义之举,儿子诚心规劝,规劝不行,则直言抗争,虽不顺,但使父亲不陷于不义之中,是为孝而不顺。
反对父母的根本在于自己有理,并非是
什么时候都要反对父母,也不是反对父母就一定是对的,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就拿张月鹿来说,她反对母亲的做法,未必是对的,也未必是错的,最起码是有道理的。可秦湘的这种做法,根本上就是错的。
齐玄素同时也暗暗加了小心,这里竟然有八部众之人盘踞,根据七娘所说,这些人之所以叛出道门,大多是因为其理念过于激进,手段过于残忍,被玄圣和二代地师否定,不能为道门所容,这才脱离道门继续自己的研究。
天师、地师都传承久远,不过地师不同于传承有序的天师,其传承十分混乱,于是玄圣中兴道门之后,将自己的老师徐无鬼定为初代地师,二代地师也就是玄圣的师妹,第一位全真道大真人。
二代地师也算是一代传奇人物,不仅出任全真道大真人,掌管造物之事,而且在玄圣整合道门之前,曾经炮轰上清镇,玄圣整合道门之后,又与天师联姻,成为张家主母。平心而论,二代地师的形象从来都与慈悲、悲悯无缘,反而是公认的手段狠厉,与东皇一样,功罪非常人所能论之。可就算如此,二代地师仍旧否决了这些人,可见这些人的激进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与紫光教、知命教、灵山巫教不同,世人通常将八部众与清平会、七宝坊、“客栈”归为一类,偏向中立,并不刻意与道门作对。可在这些隐秘结社中,八部众最不稳定。
如果将隐秘结社拟人化,紫光社是狐媚女子,知命教是满身死气的老人,灵山巫教是双手沾满血腥的狂人,“天廷”是妄人,清平会是神秘人,七宝坊是女生意人,“客栈”是男生意人,那么八部众就是个充满执拗的书生,乍一看与正常人无异,书卷气中还有几分呆气,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疯发狂,让人防不胜防。
与八部众打交道,必须小心。
不过清平会与八部众是有来往的,或者可以称为合作伙伴,八部众需要太平钱,清平会需要八部众的各种古怪研究,比如植入副心的技术,便是清平会从八部众手中得来。
两人继续上路,秦湘侧头凝视这个云遮雾绕的男子,心中充满好奇。
齐玄素却没什么想法,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识过张月鹿这种女子之后,他对其他女子没什么兴趣,而且他也不是贪心之人。
又走了十余里之后,一座城池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正如七娘所说,的确是小城而已,千户所的规模远不能与西平府的府城相比。
齐玄素示意秦湘勒马停下,然后从包袱中取出自己的斗篷交给秦湘:“记得还我。”
秦湘愣了一下,神色复杂地接过齐玄素的斗篷披在身上,用兜帽遮住了自己的脸庞。
齐玄素眺望着远处的城池,轻轻摩挲着自己的银绯鱼符。
说是城池,其实更像一座土城,
这种地方,实在很难让人将其与“白玉堂”联系起来。
看来寻找白玉堂并非容易之事。
第十五章 秦湘(下)
土城既没有城卫,更不需要任何路引,谁都可以来。
齐玄素收起甲马,与下马的秦湘一起入城。
齐玄素问道:“八部众的人就在这座城中吗?”
“不在。”秦湘摇头道,“他们在城外,我去见他之前,曾在城里住了两天。”
“他。”齐玄素终于是问道,“这个‘他’,叫什么名字?”
秦湘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卫琯。”
齐玄素道:“没听说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秦湘回答道:“我去道观上香的时候认识的。”
齐玄素收起自己的银绯鱼符:“道观、前道门之人,好像随便一个隐秘结社,都与道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秦湘道:“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道门之人,才与他书信往来……要不是这样,我才不会……”
齐玄素笑了一声:“不会?偌大道门,除了天罡堂之外,恐怕没人乐意来这种地方。就算是天罡堂来到这里,也不会是游山玩水,而是执行祖庭的命令,扫灭此地的隐秘结社。可你却信了他的鬼话。”
秦湘无言以对。
齐玄素一直没有询问秦湘的具体身份来历,只是默认她是个官家小姐,可既然说到了这里,便顺势问道:“你呢?你是什么来历?”
秦湘眨了眨眼,轻声道:“我姓秦。”
“你姓秦又如……”齐玄素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天下只三家人家:圣人府邸与上清张、龙城秦而已。
圣人府邸是儒门圣人的直系血脉,上清张就是齐玄素刚刚去过的正一道张家,最后一个龙城秦说的是起家于幽州朝阳府的秦家,也就是如今的天家皇室,因为朝阳府古称龙城,故称龙城秦。
齐玄素神色古怪地问道:“宗室?”
秦湘点了点头。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身上有没有爵位?”
“县主。”秦湘老实回答道。
齐玄素愣了一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皇帝之女封公主,亲王之女封郡主,郡王之女封县主。也就是说,秦湘的父亲是一位郡王。
虽然本朝取消了藩王制度,诸王没有封地,也没有兵权,但给了诸王参政的权力,皇室诸王能够担任文武官职,不可小觑。
时至今日,郡主、县主同样被取消了封地,只剩下一个名号,不过毕竟是宗室女子,身份尊贵,而且关乎到宗室的脸面,如果她真在此地被那伙人给糟蹋了,只怕要惹来不小的麻烦。宗室为了脸面,封锁消息是一定的,说不定还会处死秦湘。不过宗室不是普通人家,也不会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必然会进行血腥报复。而且理由都是现成的,这里本就不合王法,只要一个剿匪的名义就可以调动黑衣人,光明正大地扫平此地。
秦湘小声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如果事情闹大了,说不定要被宗人府拘禁。”
齐玄素失笑道:“你还知道后果?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秦湘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齐玄素道:“那我们就赶在事情闹大之前,离开此地。”
秦湘抬起头来,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齐玄素言简意赅道:“替人跑腿,找一个人,讨一笔债。”
齐玄素顿了一下,问道:“你听说过‘白玉堂’吗?”
秦湘摇了摇头。
齐玄素本也没指望这位县主能够知道白玉堂,毕竟就连他这个江湖人都没听说过,可见其神秘。
按照七娘所说,“山鬼谣”同样是一位清平会的成员,而且从七娘的语气判断,不是丙等成员,多半是乙等成员,也就是金紫鱼符持有者。
除了七娘之外,齐玄素见过两位乙等成员。一个是“谢秋娘”,归真阶段修为,曾经与张月鹿交手,未落明显下风,虽然不知道其真实身份,但张月鹿认出她是儒门之人,而且是隐士传承。另一个是“点绛唇”,其真实身份是由李家捧出来的帝京花魁李青奴,虽然李青奴只是玉虚阶段的修为,与齐玄素相差不多,但她的重要性不在于修为如何,而是她的身份。在这一点上,齐玄素是比不过的。
至于七娘,虽然齐玄素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她消息灵通,神通广大,而且知道许多道门内幕,齐玄素一直怀疑她曾经是道门的高品道士。
由此便可以看出清平会的成员划分,丁等成员是外围成员、非正式成员;丙等成员是正式成员,却处在正式成员的底层;甲等成员是毫无疑问的清平会高层,真正的核心成员,甚至是幕后之人。乙等成员是清平会的精锐成员,中流砥柱。
乙等成员的共性是其真实身份不俗,拥有一定的权势和人脉。换而言之,齐玄素距离乙等成员的标准还有相当距离,不过张月鹿却刚好符合。
在这种情况下,“山鬼谣”在此地又是什么身份?难不成是一城之主?
便在这时,有几个孩子朝着两人跑来,似乎正在嬉戏打闹。
秦湘小声道:“小心,这些孩子是来偷东西的。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被他们偷走了一个钱袋。”
齐玄素笑了笑,没有作声。
一个孩子不时回头去看身后的同伴,结果不小心撞在了齐玄素的身上。
然后这个看起来也就是十来岁的小子贴在齐玄素的身上,半天没有动作,最后更是抬起头来,望向齐玄素。
齐玄素淡淡道:“挎包的带子是牛筋混以钢丝绞成的,刀割不断,得用锯子才行。”
孩子脸上露出几分讪讪之色,收起手中的刀片,后退几步。
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孩子如同游鱼一般从齐玄素身旁掠过。
孩子手中多了一样物事。
一把华美的手铳。
孩子停下脚步,捧着那把手铳,觉得有些烫手。
齐玄素转身勾了勾手指,示意孩子把手铳还回来。
却不曾想那孩子忽然双手握住手铳,将铳口指向齐玄素,然后压下击锤,勾住扳机,动作极为熟练。
孩子的脸上露出与之年龄并不相符的狰狞,道:“把钱交出来!”
局势变化只在一瞬之间。
周围的行人见怪不怪,只是看热闹。
齐玄素浑然不惧,说道:“如果不敢开铳,那么火铳还不如烧火棍好用。”
孩子喝道:“少废话,把钱交出来!”
秦湘见识过这把手铳的威力,心已经提了起来。
不过齐玄素只是道:“把火铳放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
孩子毕竟力弱,哪怕是双手举着“神龙手铳”,也不能坚持太长时间不一会儿的工夫,双臂开始颤抖摇晃。他一闭眼,一咬牙,直接扣动了扳机。
一声铳响。
等到孩子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齐玄素已经不见了踪影。
威力再大的手铳,也不可能一铳将人打成齑粉。
人呢?
孩子抬头四下张望。
然后就听自己背后传来声音:“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孩子的反应极快,立刻双膝跪地,双手举起手中的手铳:“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大爷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齐玄素伸手拿过自己的手铳,没有多说什么。
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有些人专门培养小孩子做这种事情,一般而言,很少有人会对孩子痛下毒手,至多是打一顿了事,那么他们便没有任何损失,可以随便空手套白狼。
齐玄素给手铳装弹,说道:“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
几个孩子一溜烟地跑远了。
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
秦湘这才靠近过来,望向齐玄素手中的手中:“这是‘神龙手铳’吧,只有游击之上才能佩戴。”
齐玄素看了她一眼:“黑市上多的是。”
“我去过黑市。”秦湘认真道,“黑市上卖的手铳都抹去了编号,你这把没有。”
齐玄素低头看了眼,果然在握柄上有一串不怎么起眼的小字,天干地支加上年月和数字。
这把“神龙手铳”的确不是从黑市上买的,而是正宗天机堂出品。
齐玄素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铳放回铳套。
在秦湘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一家客栈门前,秦湘道:“我就是住在这家客栈的,应该不是黑店。”
齐玄素有些好笑,很想说你知道个屁的黑店,不过想了想,还是给这位县主留些面子。毕竟是县主,讲究一点人情世故也没坏处。结个善缘,说不定哪天就能用到,没必要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把善缘变恶仇,那就得不偿失了。
进到客栈,齐玄素立时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这个客栈似乎不是普通的客栈,也不是太平客栈,而是那个“客栈”。
也就是专门做特殊买卖的“客栈”。
齐玄素的凤台县之行便是从“客栈”开始。
齐玄素环视周围,大堂中的人不多,可都是神色彪悍,带着杀气。
齐玄素神色古怪地看了秦湘一眼,忍不住想象当时的画面,一个愣头青闯入“客栈”,要求住宿,关键是“客栈”还真就让她住了两天。
“怎么,有问题吗?”秦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没什么脏东西,愈发感到疑惑,因为她觉得齐玄素的目光不像是男人欣赏女人的目光,倒像是看傻子的目光。
齐玄素收回目光,说道:“没有任何问题,这里的确不是黑店。”
第十六章 “屯田”
齐玄素进了“客栈”,轻车熟路地来到柜台前,手肘搭在柜台上。
柜台后的掌柜抬眼望向齐玄素:“这位客官,不知要做什么买卖?只要价钱合适,都好商量。”
齐玄素道:“掌柜,你们这里还做打尖住宿的生意?”
掌柜沉默了,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许久,掌柜方才开口道:“二楼有火窑,空着也是空着。”
“火窑”就是店房、客房。
齐玄素笑了笑:“我竟不知道。”
“听客官的口气,不是新上跳板,而是我们‘客栈’的常客了。”掌柜上下打量着齐玄素。
“新上跳板”的意思是刚出道。
齐玄素并不掩饰:“姑且可以算是常客,不过常在阳向,不常上线。”
“阳向”是朝阳的意思,泛指南边、南路、南方;“上线”是在这一带的意思,常在南边,不常来这一带。
掌柜恍然道:“原来是阳向合字上的朋友。”
意思是南边江湖上的朋友。
齐玄素道:“好说。”
既然是老手,掌柜便省去了许多无意义的试探,直接问道:“有何贵干?”
齐玄素也开门见山:“我想打听一个地方,叫作‘白玉堂’,掌柜在这条线上开山立柜,不知听说过没有?”
掌柜眼神闪烁:“多嘴问一句,客官找‘白玉堂’做什么?”
齐玄素道:“帮人跑腿。”
掌柜又问道:“客官能否报个蔓?”
齐玄素道:“撑肚子蔓,上无下鬼。”
所谓“撑肚子蔓”,由“撑”联想到“饱”,再由“饱”联想到“喂”。故而由“撑肚子”引申出“喂”,又以“喂”谐音姓氏“魏”。
上无下鬼就好解释了,就是“无”在前,“鬼”在后,连起来便是“魏无鬼”。
如果齐玄素用本名,便是空中飘蔓,上玄下素。
“魏兄弟,你应该知道我们客栈的规矩。”掌柜道,“万事好说话,杵头儿先开口。”
“杵头儿,好说。”齐玄素手指轻轻敲击柜台,“不过我们先说好,不搞海开减买那一套。”
“这是自然。”掌柜微笑道,“不过我们这儿也不兴砸浆。”
“杵头儿”指银钱,“海开减买”指先说大价后落价,“砸浆”的意思是压价。
掌柜微微点头,不再说黑话隐语:“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齐玄素道:“且慢,我还有一事。”
“什么事?”掌柜问道。
齐玄素指了指身旁的秦湘:“还有空房没有,来一间。”
秦湘听得满头雾水,方才齐玄素与客栈掌柜对话,每个字都她都听得明白,可连在一起便听不明白了。直到最后她才听明白几分,似乎是要让她住在客栈里。
掌柜将目光转向秦湘,虽然秦湘用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但还是被掌柜认了出来,掌柜笑道:“这位姑娘前些天来过。”
“是。”齐玄素道,“就让她再住几天,等我回来。”
掌柜道:“不是我说话晦气,若是回
不来呢?”
齐玄素想了想,说道:“‘客栈’与青鸾卫交好,那便通知青鸾卫吧。”
掌柜脸色一变:“客官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齐玄素不愿多说,“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掌柜神色变化不定,最终还是招手唤过一名伙计,吩咐道:“带这位姑娘去她住过的那间客房。”
秦湘看着齐玄素。
齐玄素微笑道:“去吧,这里很安全,一般没人会在‘客栈’撒野。”
“这是自然。”客栈掌柜附和道,不过他嘴上这么说,却想起了芦州一处“客栈”分店被人灭口的事情。
秦湘这才跟随伙计去了自己住过的客房。
掌柜伸出手:“客官这边请。”
两人来到一处单独的房间,似乎是掌柜的书房,除了一张堆满各种卷宗的巨大书案之外,还有两排靠墙的椅子,看来这个地方也充当了签押房的职能,可供多人议事。
掌柜坐在了书案后面,齐玄素随便坐了一把椅子,开门见山道:“掌柜开个价吧,只要我承受得起。”
掌柜没有急着报价,而是道:“既然客官知道‘白玉堂’的存在,想来客官也明白‘白玉堂’的特殊。”
齐玄素还真不知道白玉堂到底怎么个特殊法,不过此时不能露怯,只好点头。
掌柜继续说道:“所以价格不会很低,还望客官有足够的准备。”
“到底多少?”齐玄素心中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掌柜伸出两根手指。
齐玄素当然不会认为是二百太平钱,不由皱起眉头:“两千?”
“对,两千。”掌柜脸上笑容不变。
齐玄素有些无奈,他没能返回玉京,而是半路就“下飞舟”了,所以安家费和部分例银都没能领出来,七娘又把他的无忧钱给截留了,他只剩下三百太平钱的积蓄,还有赵福安给的五百太平钱,总共八百太平钱,距离两千太平钱还差着一大截。
就算他有两千太平钱,他都怀疑七娘事后给他的报酬能不能保本,白跑一趟也就罢了,只当是给七娘帮忙,若是倒贴钱,那可就不大行了。没办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七娘的时间久了,也沾染了三两分习气。
掌柜见齐玄素脸上露出难色,也不意外,毕竟两千太平钱的数目实在是太大了,接着说道:“当然,如果客官拿不出这么多太平钱,也可以用别的办法,比如以工代酬。”
齐玄素听明白了,掌柜多半是故意开一个高价,然后给出另外一条路,根本目的就是想要让他帮“客栈”干活。
齐玄素倒是不反对:“不知什么样的生意能值两千太平钱?”
掌柜说道:“的确是个大买卖。魏兄弟常在南边,那边人烟稠密,所以生意主要是与人斗,而我们西北这边不同,地广人稀,没那么多与人斗的生意,更多是与天斗。”
“与天斗?”齐玄素只觉得这个说法比较新奇。
掌柜说道:“雍州、西州等地有许多未被探索之地,或是古代遗留,或是人为造成,甚至是破碎的洞天。”
齐玄素道:“我知道,不过那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了,自从道门重回昆仑之后,由全真道牵头,开展了一系列‘开荒’之举,道门称之为‘屯田’。”
“客官是行家。”掌柜伸出大拇指,“既然客官了解这些,那我就好说了。道门将这种探索行为称之为‘屯田’,持续近百年。所谓屯田,就是垦殖荒地。根据开垦之人的身份不同,分为军屯、民屯、商屯。放在道门的‘屯田’一事上,大概也能如此划分,不提西州,只说雍州,道门和朝廷是军屯,道门占据了半数的份额,其次是朝廷,占据了三成份额。还剩下两成,就是商屯和民屯了。所谓民屯,其实是由地方豪强经手,不过在朝廷和道门的眼里,还是属于‘民’的范畴,能够占据一成份额,看似不多,实则已经能够吃饱。至于商屯,自然就是我们‘客栈’了,我们能拿到这一成份额,倒还真不容易,多亏了许多经营多年的老关系。”
“原来如此。”齐玄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过也大概能明白“客栈”的生意具体是什么了。
掌柜继续说道:“至于这里的份额,主要是指经过初步开垦的‘田地’,还有许多彻头彻尾的‘荒地’,掌握在其他人的手中,这个就暂且不提了。我们要说的是这些经过初步开垦的‘田地’,既然是初步开垦,那么接下来就要深耕了,包括犁地、施肥、除虫、除草等等。”
乍一听去,这就是老农种田,与其他的没有半点关系。
齐玄素略感疑惑道:“这恐怕是天人的差事吧?”
“也不能这么说,天人负责‘开荒’,后续的‘深耕’便由其他人负责。”掌柜解释道。
齐玄素想了想,问道:“那么这次的委托是什么?”
掌柜道:“我们‘客栈’虽然也在道门的‘隐秘结社名单’之列,但好歹与道门和朝廷都有几分香火情在,与紫光社、知命教、灵山巫教截然不同,而我们今天谈及的这块‘屯田’则与知命教有关。”
齐玄素静待下文。
掌柜说道:“我们手里的那块‘田地’当年曾经是一处道门重地,后来知命教在此地谋划多年,暗中撒布诅咒,最终使得此地活人化作活尸,而且活尸还能不断感染其他活人,最终化作鬼蜮,而活尸大军又形成尸潮,向四周扩散,席卷四方,当真是攻城掠地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道门和朝廷为了避免尸潮进一步扩大,不得不选择动用‘凤眼甲三’,将其连同活尸一起毁去。”
“时隔多年,那里只剩下一片废墟,不过其中仍旧有部分活尸游荡。倒也奇怪,这些活尸似乎杀之不绝一般,年年剿,年年有,就像田地里的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客栈’只好每年例行清理,今年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分店的人手有些不足,所以需要向外招募人手。”
齐玄素听明白了,又问道:“具体情况呢?”
掌柜道:“总店那边会派九位归真阶段的高手过来,以他们为主,其余人由我们分店招募,事成之后每人两千太平钱。如果客官同意,事后又不想再去打探‘白玉堂’的消息,那么我们分店也可以奉上两千太平钱的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