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温馨
苏小小去灶屋做花生酱,苏老爹也自(被)愿(迫)加入了剥花生壳的队伍。
“姐,剥完一盆了。”苏二狗把一盆花生仁搁在灶台上,“还要剥吗?”
“要的。”苏小小说,顿了顿,又道,“外面太冷了,进来剥吧。”
“好嘞!”苏二狗去外头将一麻袋花生提了进来,顺带着将姐夫和亲爹也薅了进来。
翁婿二人属于被摁头剥花生的行列,消极怠工,时常需要苏二狗监工提醒。
卫廷到底年轻,手速快,当苏老爹才剥了十几颗花生时,他已经有满满一大碗了。
苏老爹趁人不备,唰的将二人的碗调换了!
苏小小一转身,杏眼圆瞪:“卫廷!你怎么才剥这么几个?”
苏老爹摆摆手:“哎呀,别怪女婿,是爹剥得太快啦。”
卫廷:……真的,还能要点脸吗?
翁婿的小船说翻就翻!
苏小小将花生仁倒进烧热的大锅里翻炒,小火,不放油,十分考验翻炒的速度。
三个小家伙从隔壁炫耀完回来了,围在灶台旁看苏小小炒花生。
一家子就这么聚在了被火光与油灯照亮的灶屋里,屋外寒风呼啸,每个人却都觉得这是一个暖冬。
花生皮颜色变深,花生仁微微发黄差不多就能出锅了,放入筛子里抖一抖去皮,没去掉的用手搓。
苏小小将石磨洗净擦干,分了一半出来让卫廷磨,另一半她放进了蒜臼子。
苏二狗不懂就问:“姐,这是要干啥呀?”
苏小小耐心对自家弟弟说道:“也是做花生酱,我就想试一下,是磨出来的香,还是捯出来的香。”
苏二狗积极性高涨,苏老爹与卫廷又想消极怠工。
苏老爹装模作样地说道:“哎呀,我手疼。”
苏小小:“可以用左手磨。小磨子而已,不费什么力。”
卫廷伸出自己绑着纱布的大长腿:“我的腿……”
苏小小:“捯花生不用腿!”
翁婿二人继续被摁头干活儿。
石磨花生酱,先是用磨子磨两遍,掺凉水搅拌一下,再放进磨子磨上几遍,磨得次数越多,出来的酱越细腻。
苏小小让苏老爹磨一半带颗粒的——大人吃,和一半幼滑的——三小只吃。
这个幼滑是相对的,并不是前世那种完全顺滑的质地,还是带了少量颗粒的。
苏小小继续炒花生,扛起生产主管大旗。
苏二狗剥花生壳与花生粒外皮,顺带监工苏老爹与卫廷,堪称车间主任。
三小只是质检部的,负责尝苏小小炒出来的花生、苏老爹磨出来的花生酱以及卫廷捯出来的花生泥。
一家子分工明确。
一麻袋花生眨眼间只剩下一小半。
浓郁的花生香气弥漫了整间灶屋,暖融融的,酥香酥香的,连隔壁的刘家人都闻到了。
何氏躺在被窝里,被香味馋到直流口水:“小苏家又做啥了?”
“谁知道!”牛蛋的爹翻了个身,背对何氏,也不争气地流下口水来。
小苏家也不知的转了运似的,突然就吃上肉了,天天吃肉,顿顿吃肉!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一些炼过油的猪油渣,毕竟从前苏胖丫就爱吃这个,直到有一次他撞见苏二狗嘴里叼着一根腊肠,一边啃一边晾晒一院子的腊肉!
那一刻,他才确定苏家是真吃上肉了!
不是猪油渣,也不是苏胖丫一个人的独食,是全家都能吃足油水的那种!
何氏实在馋得不行了,拍了拍自家男人的肩膀:“娃他爹,咱家不是买了几斤肉吗,明儿你去和娘说,咱们做一顿饺子?”
刘安不耐道:“肉是过年吃的!你不怕被娘骂,就自己找娘说去!”
何氏赌气地躺平,嘀咕道:“我哪儿敢说?”
老实讲,刘安自己也想吃肉了,可最近大房闹分家,爹娘心情差,他不敢去开这个口。
何氏又笑道:“让牛蛋去说?娘疼牛蛋,一定会给做的!”
躺在二人中间的牛蛋早已呼呼睡着,根本不知爹娘打起了他的主意。
刘安有些心动,犹豫了一下又拒绝了:“算了,娘给牛蛋做,做不了几个,牛蛋自己都吃不够。”
这倒也不假。
并非大吴氏不疼亲儿子只疼孙子,实在是家里只有这条件。
“诶。”刘安忽然想到了小吴氏,“大嫂不是常给小苏家看孩子干活儿吗?你让她找苏胖丫要点儿。”
何氏问道:“苏胖丫会给吗?”
苏胖丫这个小恶霸,一贯只有她讹人的份儿,让她吐出东西来,比登天还难。
虽说老李头作证,她帮着老李头抢回了乡亲们的年货,可谁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刘安可是瞧见苏家给老李头好处了,指不定老李头就是让小苏家给收买了!
因此听了何氏的质疑,刘安也没把握了。
他烦躁地说道:“还不是怪你?当日苏胖丫被污蔑杀人,你咋不去替她说几句话?老李头就说了!苏胖丫往老李头家拿了不少东西!我全看见了!”
何氏哼道:“那晚你也在!你咋没说!”
刘安噎了噎,他说不过何氏的一张嘴,正要发火吼上一嗓子,主屋,他娘倒先开嗓了。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让不让人睡了!吃吃吃!就知道吃!吃了赶去投胎吗!”
也不知是在骂刘安、何氏,还是在骂隔壁的苏胖丫一家。
灶屋,一家子忙得火热,压根儿没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叫唤。
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往心里去,只会当大吴氏自己在发癫。
石磨花生酱水分多,顺滑细腻;石杵捯出来的花生酱更偏向于花生泥,浓稠绵密。
两种口感都不错,三小只更喜欢石磨的,水呼呼,比较不噎人。
苏小小更中意石杵捯出来的。
石磨是将花生磨散,气味儿是散开的;捯花生则是如同夯土一样,一遍遍将其捣碎、压严,千锤百炼,花生的油脂与香气好似被压进了食材的每个分子里。
一口下去,成倍的油脂与香气在唇齿间爆开。
这是真正无糖无盐,也无增稠剂与氢化植物油的纯天然花生酱啊,太香了!
苏小小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指着卫廷手里抱着的蒜舀子道:“石磨的够了,后面都做这种。”
卫廷看了看剩下的半麻袋花生,眉头一皱:“你就是想让我一直一直给你捯花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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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酱真好吃呀!
第六十二章 香闺
苏小小俯下身来,嚣张地与坐在小板凳上的某人平视:“是呀!你才发现?”
卫廷深吸一口气,故技重施:“爹,大丫欺负我。”
苏小小一秒说道:“爹,他不捯的话,剩下的拿去石磨也行,爹你来磨!”
苏承果断断婿求生:“女婿,其实我也觉得捯出来的花生更香,你多捯一点儿!”
卫廷:“……”
卫廷算是发现了,一旦涉及到干活儿,这个便宜岳父就靠不住。
三小只开始揉眼睛。
“孩子困了。”苏老爹对苏小小说。
苏小小放下颠勺,看向三人道:“是不是要睡觉了?”
三人摇头。
大虎道:“不想睡。”
二虎打了个呵欠:“要玩。”
还玩?这都半夜了!
苏小小又看向小虎:“你呢?”
小虎没说话,只是蔫哒哒地朝苏小小伸出了小胳膊。
苏小小把小家伙抱了起来。
小虎在她怀里秒睡。
紧接着大虎二虎也撑不住了,走路摇摇晃晃的,苏老爹与苏二狗一人一个,把昏昏欲睡的小豆丁抱回屋。
“要玩。”二虎说。
睡着了。
大虎比较顽强,一直坚挺到进堂屋。
他给苏二狗指完苏小小的屋子,表示自己要睡那里,然后才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灶屋,苏小小与卫廷继续进行她的花生酱大业。
做到一半,苏小小突发奇想,拿出碗柜里炒好的芝麻,加进了卫廷的蒜舀子里。
卫廷皱了皱眉。
苏小小笑道:“芝麻用石磨磨出来的更香,不过你力气大,捯出来的应该也不差!这叫……芝麻花生酱!”
卫廷睨了她一眼,根本不想说话。
苏小小又道:“啊,对了,可以做一碗单独的芝麻酱!”
卫廷把石杵往蒜舀子一搁:“你有完没完了!”
苏小小微笑:“没、完!”
好不容易发现他有这手艺,当然得物尽其用了。
不吹不黑,卫廷不愧是习武之人,对力道的掌控炉火纯青,要碾多细就有多细,捯出来的芝麻酱竟真与石磨的没差。
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苏小小一边炒花生米,一边哼小曲。
卫廷看着她乐在其中的小样子,实在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享受的。
卫廷的身体素质太强大,带着伤也比苏小小能熬多了。
最后,还是苏小小自己扛不住了,决定剩下的明天再做。
明天是去镇上给项公子复诊的日子,入睡前,苏小小把所需的药品装进急救包,顺便检查了一下隐形夹层里的令牌。
这个夹层可隐蔽了,不了解急救包的人是翻不出来的。
堂屋,卫廷笼罩在黑暗中,打门缝里瞧见了这一切。
难怪他找不着,原来是被她藏在了那个奇怪的小包袱里。
苏小小将急救包放在床头,闭上眼睡了过去。
卫廷一直等到屋内传来她均匀的呼吸,才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来到床前
苏小小翻了个身,一只小胖胳膊搭在了急救包上。
卫廷眉心一蹙,探出修长如玉的手,一边拉开被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托起她肉乎乎的小胖胳膊。
苏小小刚洗过澡,身子又软又热乎,乍一碰到他冰凉的指尖,直接一个激灵给冰醒了!
高大的身影近在咫尺,暗夜中温热的呼吸被无限放大,更不提她胳膊上传来的冰凉触感。
有人!
她心底警铃大作!
卫廷是懂武功的,奈何苏小小突然苏醒,被当场抓包让他心虚,他下意识地怔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而已。
反正夜色这么黑,她应当是没看清,回头问起来只说她又做梦了。
哪知他刚一动,苏小小低声开口:“卫廷?”
卫廷身子一僵。
“真的是你?”苏小小再度开口,这一次,是肯定的语气。
卫廷错愕。
伸手不见五指,他又没吭声,这丫头是怎么认出他的?
卫廷开始了今晚的第二次故技重施:“你做梦了……”
苏小小不假思索地凶道:“你才做梦!我清醒得很!”
苏小小今晚的确很清醒,明日要复诊,有了曾经睡过头的前车之鉴,她今晚没让自己困到那一步。
另外,卫廷的手太冰了,很醒神的好不好?
“等等。”苏小小扣住了卫廷的手腕,这让本要起身的卫廷,又一次朝她覆了下去。
为了不碰到她,他尽量用手肘撑住身子。
苏小小可不是苏锦娘那样的瘦美人,她是个波涛汹涌的小胖纸。
卫廷闭了闭眼,将身子往上提了提,却依旧不可避免地碰到一片弹软。
苏小小可不知他这会儿在经历什么,她想起了一件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上次我没做梦是不是?”
“你做梦了。”卫廷义正词严地说。
苏小小道:“你都没问我是哪一次?做的什么梦?”
卫廷:“……”
今天起床前是不是该翻翻黄历?
苏小小一脸的痛心疾首:“好哇!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我哪种人?你别误会!”卫廷有口难辩。
苏小小呵呵道:“我误会?你都被我抓现行了!还敢狡辩!”
“不是你想的那样!”卫廷头疼。
苏小小的小眼神凉飕飕的:“那是哪样?你被抓包两次了!还有!我看你压得很实在呀!”
那还不是因为你——
卫廷往下看了看,迅速移开目光,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他涨红了脸道:“你放开我让我起来!”
苏小小死死抓住他手腕:“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放了你就不认账了!你不把话说清楚不许走!”
事到如今,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卫廷也只能坦诚相告了。
“我在找令牌!谁让你拿了我的东西不还给我?我只能自己来取了!”
苏小小正色道:“不问自取视为盗!”
卫廷咬牙:“那是我自己的东西!”
呃……好像也是。
苏小小眨眨眼:“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你的令牌抵给我了!”
卫廷淡道:“我没答应抵给你。”
苏小小凶悍霸气地说道:“总……总要递一样的!你和令牌,哪个抵给我,自己选!”
卫廷:“我。”
苏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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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上架,更新大概在中午。
第六十三章 小年(一更)
不是,话题是怎么进行到这一步的?
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啊!
卫廷不该是抵死不认,或者被迫承认把令牌给她吗?
那样的话,他今晚就是来偷她的东西的!
不对,初衷也不是要他承认偷不偷啊,吵个架……怎么吵的这么歪楼了?
没发挥好!
可惜,卫廷不给她逆风翻盘的机会了。
“我抵给你,令牌可以还给我了吧。”
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也模糊了他语气里的冷漠,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这一方寂静的天地里,莫名听得人心头酥软。
苏小小明白,这副身体的花痴病又犯了。
关键时刻掉链子,说的就是她了!
卫廷一心想要拿回令牌,苏小小偏又不肯把令牌交出来,二人陷入了胶着的对峙状态。
“卫廷。”
苏小小忽然开口。
“说。”
卫廷冷淡回应。
苏小小唔了一声,认真回忆:“上次我不是做梦的话,那我到底是摸到没有呀?”
卫廷:“……”
卫廷最终也没能拿回令牌,因为小虎尿了。
苏小小警觉得及时,小虎在被窝里乱动时她便赶忙将小家伙捞了出来,一把塞进卫廷怀里。
卫廷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压根儿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胸口便滚过一阵儿子的爱心热浪……
尿完的小虎即使在睡梦中也感觉很舒服,享受地扬起小下巴,熟睡的小样子神气到不行。
卫廷是黑着脸出去的。
“哈哈!”
苏小小笑翻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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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亮,苏小小从软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
不知是胖子不怕冷,还是因为多了三个小小暖水袋,她睡得挺暖和。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把门都给堵住了。
后院的石板上结了厚厚的冰,这让小孩子踩上去不得了。
苏小小又是扫雪,又是铲冰,折腾出了一身汗,总算将后院的隐患清除干净了。
今年的生意做到昨天就结束了,今日不必出摊,可她依旧得去一趟镇上。
一是不确定符郎中回来了没有,她得去看看符大娘,二是项公子也该复诊了。
她煮了两个荷包蛋,沥干后抹上一层薄薄的花生酱,又烫了几片白菜叶子,再配上一根玉米棒子——对她如今的体重而言,这就是一份营养又丰盛的减脂早餐了。
她给家里人蒸了大肉包子热在锅里,又把熟睡的三小只抱去了苏二狗那边,随后才背上篓子出了门。
路上积雪厚重,十分难走。
这样的天气,除非是有要事,否则一般不会出门。
可苏小小竟然在村口碰见了舅母黄氏,以及大表哥陈浩远。
黄氏今日的打扮可不简单,穿着崭新的棉袄子,戴上了一支十分罕见的银簪子。
虽说一看就是镀银的,可在乡下已算是顶顶郑重的行头了。
再看陈浩远,他放假了,褪下了书院的蓝色院服,换上了一身体面的灰白长衫。
在周国,衣着是有讲究的,不能逾越了自己身份,譬如平头百姓多是一身短打,且只能着布衣,要不怎么说布衣百姓呢?
长衫是读书人或富贵之家的身份象征。
陈浩远属于前者。
人靠衣装,这一点放在男女身上都适用。
陈浩远的俊俏一半来自于自身的眉清目秀,另一半就是端庄得体的长衫与院服。
穿粗布麻衣也压不住倾城之色的男人,苏小小只见过卫廷。
黄氏的手里提着一个用棉布捂得严严实实的篮子,看上去有些沉甸甸的,黄氏提溜得颇有些吃力。
而一旁的陈浩远两手空空。
陈浩远是读书人,一家子都宠着他,不让他干半点活儿。。
苏小小觉得男孩子就该像二狗这样,养得皮实一点儿,不能太娇惯了。
黄氏与陈浩远的架势一看就不是来找小苏家的,至于具体找谁,苏小小没兴趣。
她面无表情地走了。
黄氏见这死丫头见了自己连声招呼也不打,气得讥讽出声:“过个小年把自己过成瞎子哑巴了?连舅母都不会叫了是吧?”
这个舅母,如今很嚣张啊。
苏小小睨了她一眼,懒得理她。
忘了今天是小年了,她得早去早回,不能再让三个小家伙等到委屈了。
黄氏又被无视了,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气得她直跳脚,挡住苏小小的去路:“死丫头!和你说话没听见吗!”
苏小小淡道:“我懒得理你,你看不出来吗?就这么上赶着自讨没趣!怎么?上次丢脸没丢够,还想继续?”
有些人是永远不知好歹的,一大早非得找骂!
真当自己怕了她!哪里来的优越感!
黄氏想到了上小苏家卖儿子没卖成,反遭一顿嘲笑的事,涨得脸红脖子粗。
这个死丫头,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陈浩远皱了皱眉头:“大丫,我娘是你长辈,你怎么能对长辈出言不逊?”
苏小小淡淡一笑:“秀才表哥,你娘一口一个死丫头,又是骂我瞎,又是骂我哑,你连个屁也没放!轮到我说上几句,就成了对长辈出言不逊?哦,你娘是长辈,她骂我、羞我、辱我,我就该受着,哪天她拿把刀来架在我脖子上,我是不是也得乖乖让她砍呐!”
陈浩远直接被噎到梗住。
这时,方氏与苏锦娘过来井边打水。
“是秀姑和陈秀才啊,大丫也在呢。”
方氏打了招呼。
苏小小看了几人一眼,猜到是黄氏为何而来了。
——八成是来向苏锦娘提亲的。
苏小小猜的不错,黄氏今日的确是为儿子的亲事而来。
黄氏可不想在未来亲家面前落了颜面,她拉了儿子一把,阴阳怪气地说道:“算了,皓哥儿,你是要去府城念书的人了,别和你表妹计较!你表妹大字不识一个,大道理讲穿了她也不明白!”
方氏闻到了其中的火药味,她劝道:“大早上的,有话好好说。”
黄氏道:“我倒是也想好好说呀,又不是谁都像你家锦娘,通情达理,贤惠聪明!有些人呐,只管好吃懒做,啥也不会,连锦娘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黄氏说完,一转头,发现苏胖丫早已走远,适才自己的那番话也不知苏胖丫听见没听见。
苏胖丫骂她时,她一字不落地听下来了,那叫一个戳肺管子了!
凭啥轮到她骂苏胖丫时,苏胖丫就走了?
她是白骂了?!
黄氏心口堵得不行!
方氏继续做和事佬:“我看大丫不是那种人,大丫最近懂事多了。”
黄氏呵呵道:“她有锦娘一半懂事,我都不操这个心了……好歹是小姑子的亲骨肉,我原想着,等皓哥儿去府城念书了,对她也照应一二——”
“陈秀才真要去府城念书了?”黄氏第二次提起这一茬了,方氏想不留意都不行。
黄氏道:“那可不?只有能考上举人的,才有资格举荐去府城的!”
陈浩远没说什么,好像也默认了自己能够考上举人。
方氏对二人的态度瞬间有了一个质的转变。
原本,以苏锦娘的容貌与名声,不愁嫁不到好人家,可再好的人家也没出过一个举人老爷的。
这门亲事,看来八成是要定下了。
方氏笑道:“天气冷,去家里说话吧。”
至此,黄氏的心里总算是舒坦了。
死丫头不将她放在眼里,自以为嫁了个俊俏相公了不起,呵,还不是个地里刨食的?有她儿子厉害吗?
她儿子可是未来的举人老爷!
苏小小并不知黄氏丰富的内心戏,今日的行程有些紧,加上道路难走,她想早点儿回来就得尽快赶去镇上。
她可没功夫一直一直听黄氏发癫。
今天过小年,街上的铺子关得差不多了,但门上都贴上了喜气洋洋的春联与福字。
在古代,纸很贵,找文人写的春联就更贵了,因此在村里很难看到有谁家贴对联。
苏小小的记忆中,陈氏尚在人世时倒是贴过一两回,她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了。
苏小小忽然就想买两副对联回去,可惜没的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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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小到春柳巷时,符家的院门是虚掩着的,雪地里有几串进进出出的、尺码不大的脚印。
苏小小当即断定,符郎中昨夜依旧没有回来。
“符大娘,我来了。”
苏小小推开院门,去了符大娘的屋。
符大娘正坐在床上吃药,甫一听见苏小小的声音,她面上闪过一阵尴尬慌乱,赶忙将药盒子往一旁的凳子上一搁,扭头望向床内侧。
可忽然又觉着搁在外头不妥,将药盒子藏进了被窝。
苏小小跨过门槛时,她已将头扭向了里侧,十分任性地甩了苏小小一个六亲不认的侧脸。
苏小小好笑地来到床边:“符大娘,今天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符大娘没好气地说。
苏小小笑道:“哟,中气很足啊,看来药效发挥得不错,不难受了吧?脸色红润了些,昨晚是不是睡得很好?”
符大娘哼道:“好什么好!没见我腿折了吗!”
苏小小就道:“我给你用止疼药了呀。”
止疼药是卫廷没用完的,卫廷那厮就不怕疼,苏小小于是将止疼药省下了。
“哼!”符大娘嘴硬道,“你的药,没效果!”
“没效果呀?那我留给你的药去哪儿啦?”苏小小看着空空如也的凳子问。
符大娘道:“扔了!”
苏小小抿唇憋笑。
“笑什么笑!”符大娘瞪道。
苏小小掳嘴儿,示意符大娘瞅瞅自己的被窝。
符大娘低头一瞧,赫然是被子没盖好,露出了几片药。
“哈哈!”
该笑就笑呀,苏小小可不会放过让小老太太社死的机会。
符大娘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老实说,她一开始的确是不信苏小小给的药能有奇效的。
一是苏小小只是个乡下丫头,不可能懂医术。
二是那些奇奇怪怪的药丸,她从不曾见过,她丈夫行医,儿子也行医,她就算不是大夫,多少也耳濡目染比旁人多点见识,可她就没见过像苏小小那种的治疗手段。
可到了夜里,她心慌心悸的感觉消失了,头疼也减轻了,摇晃脑袋,居然没像往常那样眩晕。
至于说腿上的疼痛,也没太明显。
等她一觉醒来天亮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睡了个好觉。
她已经不记得上次睡整觉是什么时候了。
“人上了年纪,难免有些毛病,不是突然病入膏肓,而是一点一点、日积月累地加重,这是是生老病死的规律,你医不好的。”
她丈夫行医多年,治人无数,到头来还不是病死了?
丈夫最初的症状和自己一样,他换过无数的药方,一开始确实有所疗效,可没多久,疗效就弱了,到最后,什么方子都不顶用了……
苏小小拿出听诊器与血压计给她量血压:“你刚有好转,别这么悲观嘛,心情也是很重要的。”
符大娘的病情需要长期控制,但只要控制得当,一样可以长寿健康。
前世她楼上的老奶奶,也是高血压患者,八十多了,天天含饴弄孙呢。
符大娘亲眼目睹了丈夫的病逝,她在一次次失望中摧垮了意志,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所以,哪怕有了些许好转,她也不会相信自己能够彻底痊愈。
患者的心态,苏小小理解,她也不着急通过嘴皮子说服她,日子长了自会见分晓的。
苏小小笑道:“早饭吃过了吧?左邻右舍送来的?是不是很好吃呀?”
符大娘:“你吵死了!”
……
从符大娘家出来,苏小小的背篓里多了一袋芝麻。
复诊,也是要收诊金的嘛!
紧接着,苏小小又去了梧桐书院。
项公子的配合长度就高多了,乖乖让苏小小检查。
“恢复得很好。”苏小小说,“草药继续吃。饮食上也要清淡,别过年就放纵的胡吃海喝,另外,千万不能饮酒!”
项公子温润一笑:“好。”
一旁的长平翻了个白眼,你当自己是谁呀,这么和我家公子说话?
苏小小指着长平,告状道:“他在翻我白眼!”
项公子认真说道:“那我把他眼珠子挖下来,给苏姑娘赔罪。”
长平直接吓到劈叉!
呃……
你是病美人啊,这么凶残的吗?
苏小小怔怔道:“……倒也不必。”
项公子看着小胖丫头呆呆愣愣的小样子,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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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嚣张(二更)
项公子情况稳定,苏小小就不多待了。
临走前,她从小背篓里拿了两盒点心送给他。
“这是——”项公子不明所以地看向苏小小。
苏小小微笑:“今天是小年,我自己做了些点心,希望你不要嫌弃。”
长平瞥了苏小小一眼,这回他是不敢再翻白眼了。
项公子从善如流地收下:“苏姑娘有心了,多谢。”
其实苏小小哪里记得小年的事?是上次他给的诊金和药钱太多了,她略回一点小心意而已。
真得多谢黄氏提醒了她今天是小年。
尽管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可像他这种非富即贵的身份,压根儿不稀罕那些贵重物品,指不定自己拿全部家当买的宝贝,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反倒是亲手做的点心显得更有诚意。
“为什么有两盒?”项公子随口问。
“一盒是你的,一盒是景弈的。”苏小小说。
“景弈。”项公子笑了笑,“你叫他名字倒是叫得顺口。”
苏小小摊手:“他小嘛,不叫名字叫什么?”
项公子问道:“难道我很老?”
啊?
不是,你计较这个做什么?
你只说你姓项,又没说你是项谁谁!
“重华。”他说。
“嗯?”苏小小一怔。
“我的字。”他温润一笑。
古人有姓有名还有字,譬如沈川,字清河。
在这个架空的朝代,字和名似乎并没有太严苛的界限,同辈之间叫名叫字都正常,不存在不尊重一说。
读书人礼节大,多以姓或字称呼,比如同窗可能会叫沈川一声沈公子,或是称呼一声清河兄,当然,叫沈川也没错啦。
他的意思是她以后可以叫他项重华?
还是……重华?
苏小小眨眨眼,严肃而正经:“哦。”
……
苏小小离开没多久,景弈满身风雪地进来了。
项公子在写字。
景弈来到他身边,问道:“表哥,你今天也是在试探她吗?”
“没有。”项公子继续写。
景弈又道:“那你为何把自己的字告诉她?”
项公子瞥了眼在门外扫雪的长平,长平一个哆嗦,往一旁躲了躲。
“长本事了,学会找景弈告状了。”项公子淡淡笑了笑,“她又不是毒蛇猛兽,用不着这么防着她。”
景弈蹙眉道:“那也不必如此信任她。”
项公子把桌上的一盒点心推到他手边:“给。”
“什么?”景弈问。
“小年的礼物。”项公子说。
景弈古怪问道:“小年不是昨天就过完了吗?”
“京城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青州一带是今天。”项公子说完,补了一句,“苏姑娘亲手做的。”
景弈对苏小小本人没任何成见,他只是不希望表哥太信任一个外人而已。
他尝了一口。
“味道如何?”项公子问。
景弈如实说:“好吃,不比御厨做的差。”
项公子笑道:“难得啊,我记得你不爱吃甜食。”
景弈想了想,说道:“是他们做的不好吃。”
项公子笑了一声,写完最后一笔,将毛笔搁在笔托上,对景弈道:“把这副对联给苏姑娘送过去。”
“为什么?”
“回礼。”
景弈倒抽一口凉气:“你要让自己的墨宝流落民间?”
若是让宫里那一位知道,非得大发雷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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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小从项公子的厢房出来后,去前院的书房看沈川在不在。
她走了一路没见到一家书斋开着门,她寻思着沈川手里或许有红纸,她找沈川买几张。
奈何她来得不巧,沈院长带着沈川回岳丈家过小年去了。
苏小小遗憾地离开书院。
老头儿叫住了她。
“今天没饼子!”苏小小严肃地说。
老头儿扬了扬手指:“一个饼,一张红纸。”
苏小小:“……”
半刻钟后,苏小小抱着十张红纸雄赳赳地出了后门。
洒扫的小厮低声问道:“少爷不是让你……直接把纸送给苏姑娘的吗?”
老头儿啃了一口蛋黄酥:“昂。”
那又怎样?
饼子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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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又下了场雪,所幸只下了一小会儿便停了,没太影响苏小小的脚程。
苏小小到村子时正值中午,这个时辰乡亲们多在自个儿家里,然而大半个村的人聚在了老苏家,将老苏家围的水泄不通。
“姐!你回来啦!”
在村口打水的苏二狗瞧见了自家亲姐,硬要跟着他打水、实则是来村口等候苏小小的三个小豆丁,呲溜呲溜地朝苏小小扑了过来!
苏小小弯下身子,让三个小家伙撞了满怀。
她摸了摸三小只的脑袋:“大虎,二虎,小虎。”
相处了一阵子,而今哪怕不数发旋,她也能分清谁是谁了。
被叫对了名字的三小只开心极了,争相拿发顶蹭她手心:“娘。”
苏小小已经逐渐习惯此称呼,不再强行纠正。
她挼完三人的小脑袋,又摸了摸三人的小手:“冷不冷?”
三人摇头:“不冷。”
等娘亲,一点儿都不冷!
苏二狗的水打好了,一家子开始往回走。
“老苏家出什么事了吗?”苏小小问。
苏二狗哼道:“大表哥给老苏家写福字和对联儿呢,里正和老苏家的亲戚也有,还说,若是一会儿有多的,就白送给乡亲们。大家都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抢到一副对联儿,实在抢不到,抢个福字也成。”
镇上的对联是很贵的,除了红纸的成本,也需付给写对联的人一点辛苦钱,俗称笔墨银子。
黄氏与陈浩远这一出可谓是大手笔,给老苏家挣足了颜面。
方氏与杨氏出来贴对联儿了,脸上喜气洋洋的,乡亲们将她俩围着,夸个不停。
这时,吴家婶子抱着哭闹不已的小孙子打老苏家挤了出来。
大人稀罕春联儿,孩子又不要,没办法,吴家婶子只得先走了。
她看见姐弟二人,忙道:“胖丫!二狗!陈秀才在写对联儿呢,快去要一副!他是你们表哥!一定会给你们的!”
苏二狗翻白眼,谁要那家伙写的对联!
吴家婶子朝老苏家嚷道:“陈秀才!胖丫二狗来找你要对联了!”
此话一出,乡亲们瞬间朝姐弟二人望了过来。
“不是说写完老张家的就到我们了吗?”
“是啊,怎么又来了个要对联的!有完没完了?”
“抢不着的!人家可是陈秀才的表亲!”
苏小小道:“大家误会了,我们不是来要对联的,路过而已。”
黄氏可找到机会显摆了,她得意又讥讽地笑了笑:“想要就直说,亲戚一场的份儿上,一副对联我们陈家还是给得起的!”
苏小小淡道:“说了我不要。”
吴家婶子劝道:“胖丫,别使性子了,你舅母都说送你了,干啥不要?”
苏小小霸气地说道:“瞧不上!”
苏胖丫说啥?
她……瞧不上?
陈秀才写的对联,她居然瞧不上!
苏胖丫的话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不过,大家并不认为这是她的实心话,相反,只觉得她在讲气话!
陈浩远是谁呀,是比何童生更厉害的秀才,十里八乡也难找出第二个!
再来说这对联儿,在除农忙时节外一天只舍得吃两顿饭的乡下,那可是和大肉一样的稀罕物了!
谁过年不想讨一副贴贴?
“唉,早听说两家关系不好,上回还闹得那么难看。”一个乡亲道。
说的是黄氏与丈夫陈丰上小苏家给私生子与苏胖丫说亲的事,苏胖丫与新婚的俏郎君可是当众给陈丰两口子打脸打得啪啪的。
“换做是我,也没脸来讨对联。”
“秀才娘不与她计较,宽容大度送她对联,她还不要?”
“都说了是没脸要。”
有几个乡亲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上次在小苏家的门口,这几人却不是这副嘴脸,而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为了得到陈秀才写的对联,大家几乎是一面倒向了黄氏。
黄氏被那句“宽容大度”讨好得极为舒服,最后三两副对联儿反正是要送出去的,若能博个好名声,顺带踩这丫头一脸,她没道理不同意。
她装模作样地叹道:“大家别说了,我那小姑子去得早,没个娘在身边照看,难免不懂事了些,我这个做舅母的难不成还能真与个孩子计较?”
这话就只差没明说苏胖丫有娘生没娘养了。
黄氏自以为道理讲得很好,一脸大度地说道:“算了胖丫,不为难你了,你叫我一声舅母,这对联我就送你了。”
“啊,真送啊?那咱们怎么办?”
“是啊,等一天了!”
“真是对不住了,胖丫毕竟是浩哥儿他表妹……不看……”
黄氏话才说到一半,一转头,苏胖丫人没了!
这这这、这死丫头,又不等她把话说完就走了?!
“死丫头!你给我站住!”
黄氏气到发抖!
苏小小牵着三小只,不紧不慢地说道:“二狗,告诉她,陈浩远写的对联,倒贴钱我都不要。”
苏二狗回头,大声道:“我姐说了!陈浩远写的对联!倒贴钱我们都不要!”
黄氏食指一伸,叉腰怒骂:“你个死丫头!你就嘴硬吧!”
嘴硬?
苏小小气笑了。
陈浩远为人如何暂且不提,就他那字——
方才方氏与杨氏贴出来的对联儿,她看得可清楚了,与卫廷的比差远了!
毫不夸张地说,拿他的字与卫廷的比,简直是越级碰瓷!
“二狗,回去我们自己写对联。”
苏二狗再次回头大声道:“我姐说了!回去我们自己写对联!”
苏小小:这一句不用转告……
黄氏笑了:“好啊!你们去写啊!写得出来我把头砍下来给你们!”
当她第一天认识苏胖丫吗?一家三口,就没一个识字的!
正反不拿倒都不错了!还写对联?这是把牛吹上天了!
她倒要看看,姓苏的一家子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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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还有一更
第六十五章 绿茶(三更)
“铁蛋!”
黄氏叫来老苏家一个亲戚的孩子,递给他一张红纸,“来,给小苏家拿过去,就说,是我这个做舅母的送给他们的。他们不是要自己写对联吗?万一没纸,可就写不出来了,到时候别怪我这个做舅母的连张纸都给不起!”
你这是给不给得起一张纸的问题吗?
你是真毒啊!
明知苏胖丫根本写不出对联儿,只是逞嘴上威风,却偏要给她送一张纸过去?
这下,她连说一句“我是想写啊,可是我没纸”的台阶都没了。
乡亲们心里啧啧,面上却不好说什么,他们还等着讨陈秀才的对联儿呢!
“大妹子,听我一句劝,算了。”方氏说。
黄氏笑道:“我真没别的意思,她写不出来,拿去剪个窗花也是好的,不是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方氏不便再劝,只能由着铁蛋将红纸送去了小苏家。
不料没一会儿,十岁的铁蛋抱着红纸回来了:“胖丫说不要,她自己有。”
方才她说自己写对联儿,乡亲们就不信,这会儿她又说有红纸,乡亲们就更不信了。
黄氏道:“唉,算了算了,我毕竟是做舅母的,和个小丫头置气作甚?浩哥儿,你写副对联,给大丫送过去。”
送对联是假,去看苏胖丫的笑话是真,黄氏这回是要和苏胖丫杠到底了!
一直沉默的苏锦娘忽然开口了:“大丫不会写字,可她有相公的。”
黄氏讥讽道:“你说那个跟着李家学种地的?那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他识字的。”苏锦娘顿了顿,解释道,“我见过他给大丫念信。”
黄氏不屑地说道:“谁知是不是瞎念?他真识字,还能去学种地?”
住老苏家隔壁的周氏附和:“是啊,他有那本事,咋能给苏胖丫做上门女婿?”
这回的确叫乡亲们无法反驳。
尽管他们承认卫廷长得俊俏,但也仅限于容貌,他的能耐必定是比不上陈秀才的。
苏锦娘蹙了蹙眉,默默去了自己屋。
小苏家。
三小只去找苏老爹,他们要拉臭臭。
苏二狗把桶里的水倒入水缸后继续去村口打水。
苏小小则叩响了卫廷的房门。
“进来。”卫廷说。
苏小小笑容满面地入内。
卫廷在床头擦拭匕首。
匕首是苏老爹把他绑回来时从他身上搜刮来的,后面又还给他了。
苏小小看着那闪着冷光的刀刃,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一股杀气。
这匕首,很锋利啊!
俩人从一开始就是你不信我、我也怀疑你的状态,因此卫廷也懒得在她面前装无害。
卫廷继续擦拭匕首:“你来做什么?”
苏小小道:“你放心,不是找你捣花生。”
今天过小年,放你休一天!
她来到床边,把左手的热茶递到卫廷面前:“渴不渴呀?”
见卫廷没说话,又把右手的一盘子蛋黄酥端给他,“饿不饿呀?肩酸不酸?腰痛不痛?”
听着这熟悉的台词,卫廷简直没问她是不是又有事相求,而是一针见血地说道:“怎么?又想用完就扔?”
“你还学会总结经验了……”
苏小小闷声嘀咕。
她微微一笑,放下点心与热茶,拍了拍他肩膀,哥俩儿好似的地道:“瞧你,说的什么话嘛?”
卫廷淡道:“人话。”
苏小小:“……”
苏小小笑道:“不扔不扔!这次保证不扔!像你这么俊俏的相公,我吃都没吃到嘴里,哪里舍得扔嘛!”
听听听听,这像是一个姑娘家说的话吗?
卫廷被她无耻又大胆露骨的言辞噎得抽凉气,咬牙道:“你脑子里成天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小小严肃道:“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
卫廷:“……”
苏小小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找卫廷写对联。
苏小小笑着道:“这不快过年了嘛,贴两副对联多喜庆!”
卫廷高冷道:“我现在不想写,明天再写。”
苏小小忙道:“就今天就今天!”
卫廷问道:“为什么非得今天?”
苏小小眼珠子滴溜一转:“因为……今天是小年?”
卫廷呵呵道:“我看你是和人打了赌吧?”
苏小小眨眨眼:“呃……你知道啦?”
能不知道吗?就苏二狗那大嗓门儿,隔壁村也听见了。
狠话已经让苏二狗放出去了,苏小小如今是骑虎难下,若是弄不来一副对联,她会很没面子的。
“你写不写?”
“不写。”卫廷拒绝。
苏小小危险地眯了眯眼:“当真不写?”
卫廷淡淡道:“说不写就不写。”
苏小小叉腰:“你很想看我出糗是吧?别忘了,你是我相公!我丢脸,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卫廷风轻云淡道:“我不在乎。”
苏小小:“……”
苏小小咬牙切齿之际,灶屋后门儿被人敲响了。
苏小小以为是小吴氏过来了,气呼呼地瞪了卫廷一眼,转身去开门。
哪知来的却是苏锦娘。
苏锦娘穿着崭新的嫩粉色碎花棉衣,白色绣花夹袄,老实说,她穿的不是那种正宗的粉色,十分挑人肤色。
底子稍稍差一点,便极有可能显得又黑又土。
偏偏苏锦娘的颜值扛住了。
十里八乡一枝花,不是白叫的。
“来我家干嘛?”苏小小淡淡地问。
她可不认为自己与苏锦娘私底下能有任何交集,苏锦娘突然上门,摆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苏锦娘往院子与堂屋的方向瞅了一眼:“你家里……就你一个人?”
“你找谁?”苏小小逻辑清晰,不和她多费口舌。
苏锦娘的柳眉蹙了蹙,不知是不喜苏小小的态度,还是另有别的缘故。
“给你。”苏锦娘揭开篮子上的布,将一卷红纸递给了苏小小。
苏小小展开一瞧,竟然是一副对联。
苏小小古怪地看着她:“苏锦娘,你几个意思?”
苏锦娘道:“苏大丫,我是来帮你的,你犯不着对我如此大的敌意!”
她声音有些大。
苏小小挑眉:“你,苏锦娘,帮我?”
小时候遭人排挤,苏锦娘可从来没拉着村里的小伙伴和她一起玩呀,突然变得这么好心了?
苏锦娘正色道:“你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撞你舅母,她很快就会过来看你笑话了。这副对联你拿着用,比不上陈秀才的,好歹也是我从镇上买的,应付你舅母够了!”
村花的举动真的很奇怪呀,上回骂她,这次又来帮她。
苏锦娘接着道:“你去和你相公说一声,让他说是他写的,应该能糊弄过去。”
苏小小双手抱怀:“苏锦娘,我舅母可是你未来婆婆,你不向着她,反而偷偷过来帮我?”
苏锦娘蹙眉道:“我的亲事还没定下,不一定会嫁进陈家。”
苏小小挑眉:“哦,你家里也是这个意思吗?”
“你操心你自己吧!你舅母快过来了!要不要丢这个人,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苏锦娘也不管苏小小想不想收下那副对联,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看似走得很快,实则一直留意着小苏家的动静。
她听见苏胖丫将后门合上,脑海里闪过那个男人的脸,心跳得扑通扑通的。
他……应该听见了吧?
他知道自己过来帮忙了吧?
他,会感激自己吗?
苏小小将对联拿去了卫廷屋。
卫廷依然在擦匕首。
苏小小道:“已经擦得放光了,不用擦了!”
卫廷道:“我喜欢。”
苏小小撇嘴儿,把对联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扔。
“什么?”卫廷问。
苏小小就道:“对联,苏锦娘给的!真奇怪,明明和我关系不好,上次还当着你的面揭我的短,今天却跑来帮我!”
“你没问她为什么。”老实讲,卫廷没多兴趣。
苏小小摊手:“问了啊!我说我舅母是你未来婆婆,你不该帮她吗?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她未必会嫁给陈秀才!苏锦娘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对了,她还叮嘱我,一定得和你对好口风,说对联是你写的!她想得挺周到,我们一家三口不识字,也只有你这个外来女婿可以撒这个谎。”
卫廷道:“刚写的对联,墨迹是湿的,就眼下这个天气,半日都干不了。”
苏小小一脸的若有所思:“你这么说也对哦,那苏锦娘给了也白给嘛!我还是会被戳穿的!我当她多聪明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卫廷看着某个小胖丫头:“就你这脑子,是怎么做生意的?笨死得了!”
苏小小唰的站起身,炸毛道:“你说谁笨呢!反正你也不写!我拿不出来也是被人嘲笑!戳穿又怎样!无所谓了!”
嘭!
她摔门出去了!
“拿来!”
卫廷沉声说。
“喝水自己倒!吃的自己拿!”
“纸。”
“嗯?相公你说啥?”苏小小一秒切换萝莉音,推开一条门缝,将自己的小脑袋伸进来,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这变脸的速度也是没谁了。
卫廷嘴角抽了抽,冷声道:“写不写对联了?”
“嘻嘻,相公最好了!”苏小小笑着去堂屋取了红纸过来。
笔墨是从前给项公子开药方时就买过的,一直放在卫廷的屋。
“磨墨。”卫廷面无表情地说。
“好嘞!”苏小小微笑应下。
她拿出砚台与墨块,一边磨墨,一边语重心长地说:“我觉得吧,苏锦娘可能也不是故意想让我被人戳穿,她应该只是帮人心切,没有考虑那么多,我们还是得好好感激她,尤其相公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对她印象不好。”
卫廷神色复杂地睨了她一眼,这丫头,根本心里什么都明白的吧?
苏小小果断摇头嘤嘤嘤:“人家什么也不明白,人家只是一个无辜的小可怜呢!”
“……”
茶里茶气的苏小小被卫廷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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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打脸(一更)
黄氏说到做到,当真带着一副刚写好的对联上门了。
诚如卫廷所言,天寒地冻,墨迹干得慢,黄氏可不想把自己弄一身,是让铁蛋与另一个孩子双手捧着的。
过来时墨迹仍是湿润的。
陈浩远写的上联是“飞雪迎新春”,下联是“爆竹迎新到”,横批:“瑞雪丰年”。
与黄氏一道上小苏家的,除了两个捧对联的孩子,也有不少看热闹的乡亲。
黄氏是来一雪前耻的,巴不得人越多越好!
老苏家隔壁的周氏也跟着一块儿来凑热闹了。
周氏唯恐天下不乱,黄氏没开口,她倒是先叫嚷上了:“苏胖丫!快出来呀!你舅母给你送对联来了!”
乡亲们将小苏家的门口团团围住,这阵仗,不知情的还当苏胖丫又办一次喜事了呢。
苏小小抓着一根啃了一半的玉米棒子慢悠悠地走出来,目光扫了众人一眼,落在周氏颧骨极高的脸上,说道:“我舅母给我送对联,你兴奋个什么劲儿?是给你送的吗?还是你想等着我不要,然后自己捡个漏哇?”
“你——”周氏的那点儿小心思被戳中,登时有些下不来台。
村儿里最爱搬弄是非的人就是周氏,要不是苏小小一家三霸,周氏惹不起,指不定将苏小小编排成啥样了。
当然,她也不是没编排,只是不敢太过火。
苏小小对此人印象极差,才不会给她留情面。
周氏的头炮就哑了火,实在是不中用。
索性黄氏也没指望周氏能帮着自己啥,她是有备而来,一个人捏死这丫头就够了!
她看向苏小小,唉声叹气地说道:“大丫啊,舅母知道你适才说的全是气话,你哪儿会写什么对联呢?你会写的话,早拿出来贴上了。”
苏小小暗暗摇头。
你们这些人呐,茶艺差,话术痕迹重,与黎女士一比啊,全是渣渣。
那是真正在商界捭阖纵横的人物,苏小小就算只耳濡目染一小指甲盖儿的本事,也够把这群人吊打了。
“我要是拿出来了呢?”苏小小也不与黄氏废话了,直接切入正题,“舅母适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黄氏讥笑道:“呵,当然算数!你们写得出来!我就把头砍下来!”
她还不了解小苏家吗?
除了认识银票,别的啥字儿也分不清!写对联?下辈子吧!
“行。”苏小小点头,对担水回来的苏二狗道,“拿砍刀。”
“好嘞!”
苏二狗把水桶放下,麻溜儿地拿了一把杀猪刀过来,“姐,砍刀找不着了,杀猪刀可以吗?”
众人被吓了一跳!
黄氏脸一白:“苏大丫!你想杀人!”
苏小小道:“没啊,是舅母自己要把头砍下来,我怕你没刀子,替你准备好而已。”
黄氏冷声道:“苏大丫!现在说对联的事儿!扯什么犊子!”
“二狗。”苏小小道,“去你姐夫屋里拿对联。”
我姐夫屋里有对联了?
苏二狗一脸懵逼地去,一脸懵逼地出,两条手臂上各挂了一半对联。
众人狠狠一惊,不是吧?小苏家真把对联给写出来了?
“不可能!”黄氏打死也不信小苏家的人能写出对联来,还写得……她不识字,可她能数数。
这一副对联上的字,明显比她儿子写的对联的字多。
黄氏尖声道:“你……你是在镇上买的吧?没错!一定是这样!今早我就碰见你往镇上去了!你是去买对联的吧!”
苏小小的小胖指尖轻轻点了点对联:“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墨迹都没干呢!”
乡亲们上前围观。
“不许碰啊!”苏二狗凶道。
众人伸出去的手指赶忙又缩了回来。
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墨迹是湿润的,散发着浓郁的墨香,一看就是刚写的。
并且,因为隔得近了,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小苏家的对联纸……似乎比陈秀才的对联纸颜色更正啊!
也更厚!
还……不毛、不掉色!
居然不掉色!
里正家的小儿子忍不住摸了一把,真、不掉色!
陈浩远用的是最普通的红纸,用托槽上色的那种,染料质量还不好,因此买回来,掉色十分严重,铁蛋与另一个拿对联的孩子,一双手与袖子全红了。
另外,陈浩远的红纸纹路粗,质地薄,一去,浸透了纸张不说,墨迹也有轻微的晕染。
苏小小从书院拿回来的红纸可是沈院长花重金从府城订购的,底纸是宣纸,用的是最上等的染料工艺,并且额外加厚了一层,自然又顺滑又不浸透、不掉色,颜色也更朱红纯正。
沈院长是为项公子买的,他自己可舍不得用。
沈川十分败家地拿了十张让老头儿送给苏小小!
就算是傻子,也看出小苏家的对联纸比陈秀才的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乡亲们想的是——听说苏胖丫带着苏二狗在镇上做生意,莫非真挣到银子了?
而黄氏的内心戏却是——不!这不是真的!苏胖丫这种粗鄙丫头,哪里配用比他儿子的更好的纸?
黄氏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心里堵得快要炸了:“你、你……谁知道你们写了什么玩意儿?乱画一通就能说是对联儿了吗?那我买几张纸,鬼画符,是不是也能充数啊?”
苏小小莞尔:“舅母不识字没关系,我念给你听呀。”
“上联:五湖四海皆春色!下联:万水千山尽得辉!横批——万象更新!”
她最近学了一些字,这副对联恰巧在她的知识范围内,卫廷但凡再多写一个生字,她就认不全了。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见了鬼了吧!
苏胖丫念对联了?
她、苏胖丫、识字了?!
这特么还是那个成天讹钱、好吃懒做的小肥恶霸吗?
天呐,地呀!
是母猪上树了吗?
还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啦!
娘呃,我要回家!
众人一个个惊掉下巴!半晌没有一个乡亲说话!
苏小小就喜欢这种你不信我、我就闪瞎你们一众人眼的效果!
她扬起下巴,小胖手背在身后,不无炫耀地说道:“我相公教的!”
好叭,其实是偷学的,卫廷才没这么好心教她!
黄氏不信!
这死丫头的运气怎么可能这么好?
招了个天仙般的上门女婿,竟然还是读书人?!
不对不对,会写字不代表是读书人,有些人不过是早年识过几个字,到头来照旧地里刨食。
她可是听老苏家的人提过,苏承与新入赘的上门女婿时常去找钱氏种地。
他真有写对联这本事,随便给人抄书不比种地更挣银子?
黄氏当下断定,对联上的字不是正儿八经的字,就算是,也和乡下那些只念过几年书的泥腿子一样,七拼八凑,谁知道究竟写了个啥!
至于苏胖丫,一定也不是现场认字,是提前记好的!
说黄氏偏执也好,见不得别人好过也罢,总之她觉得这里头必定有玄机!
她对铁蛋道:“去,把浩哥儿叫来!让他认认,那副对联上头究竟写了个啥!”
铁蛋听话地去了。
苏小小闻言,直接笑出了声。
黄氏指着苏小小道:“死丫头你笑什么!”
苏小小挑眉道:“我笑你蠢啊。”
黄氏让人找人来想拆穿她写假对联的事,可陈浩远过来看见卫廷的字,当真不会被比到自闭么?
“你要不要把里正也一起叫来呀?”苏小小状似挑衅地说。
乡亲们不识字,还不是陈浩远怎么说,大家伙儿怎么信。
她记得里正是识字的,为人也还算公正。
黄氏哼道:“叫来就叫来!谁怕谁!你指望里正袒护你!不可能!”
哦,黄氏是这么个脑回路啊,以为她叫里正来,是打算让里正袒护本村人?
乡亲们也被黄氏带偏了,起先觉得苏胖丫有恃无恐的样子,这对联上的字八成不是瞎写的,可被黄氏这么一吆喝,又觉得苏胖丫是指着里正卖小苏家一个人情。
里正会答应吗?
这出戏真是越来越勾人心窝子了。
里正住老李头家隔壁,二人又是一道过来的,不同于万氏与王赖子婆娘上门闹腾那次,老李头是文盲,今日没他插嘴的份儿。
他只是很担心大丫。
小苏家的改变他瞧在眼里,实在不希望他们再被人恶意中伤了。
“郭里正。”
陈浩远也过来了,冲他打了招呼。
里正客气点头:“陈秀才。”
“娘,出什么事了?”陈浩远问黄氏。
门口,苏二狗已经拿浆糊把红底黑字的对联贴在了自家墙上,横幅也贴得妥妥的!
黄氏摇手一指:“你给看看,那副对联上写了啥!”
陈浩远顺势望去。
不看不打紧,一看,整个人都定住了。
黄氏见儿子如此反应,不由催促道:“浩哥儿,咋啦?说话呀?是不是乱写的,狗屁不通?”
乡亲们的注意力齐刷刷落在了陈浩远的身上。
老实说,他们的确不识字,可也不知怎的,小苏家对联儿就是比陈秀才的对联儿看着顺眼。
陈浩远死死盯着那副对联,一点点捏紧了手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谁写的?”他问。
第六十七章 气晕(二更)
“我姐夫写的!”苏二狗挺直腰杆儿说!
“写了啥?”黄氏继续问儿子。
陈浩远早已被对联上的书法惊愕得无以言表,喉咙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自诩书法出众,也时常受到夫子们的赞扬,可若是拿他的字与对联上的字相比,用一句相形见绌也不为过!
里正豪气万丈地念了出来:“五湖四海皆春色!万水千山尽得辉!万象更新!写得好,写得好啊!”
众人面面相看。
里正和苏胖丫念的一模一样!里正还夸这副对联写得好!
适才陈秀才写对联时,里正虽也夸了好,但态度没这么激烈!
“里正,这对联是真的?”一个乡亲问。
“对联还要假的?”里正一脸莫名其妙。
孙家媳妇儿就道:“刚刚陈秀才的娘说,小苏家的对联是鬼画符,瞎写的,狗屁不通。”
里正正色道:“这副对联要是狗屁不通!那没人的对联不是狗屁不通了!”
没人,人是谁,必定是陈秀才了。
如此说来,在里正心里,这副对联比陈秀才的对联更精妙呀!
“字好,意境也好,纸……好。”好得不得了,好到里正都词穷了。
“儿子!”黄氏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陈浩远的身上。
儿子是秀才,学问最高,讲的话最有分量,只要儿子说小苏家的对联不对,那就是不对!
陈浩远不愿承认自己的字,竟然不如一个乡下泥腿子写的,奈何他额头的冷汗出卖了他。
苏小小是不会放过这个打脸陈秀才的机会的,谁让他总是自命清高,仿佛天底下只有他最厉害,别人都是池塘里的癞蛤蟆!
“哎呀,大表哥,你怎么不说话啦?是不是我相公的对联写得太好,让你自惭形秽呀?”
自惭形秽是个啥,乡亲们没听明白,陈秀才却是惊愕地抬起头来。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苏大丫不一样了!
从前的苏大丫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着急了就动手,实在要骂,也是一些毫无学问的话!
莫非……全是那个传闻中的表妹夫教的?
不是个泥腿子吗?
“姐!他指定没姐夫写得好!”苏二狗妥妥的小迷弟。
姐弟俩一唱一和的,弄得黄氏与陈秀才尴尬极了。
黄氏道:“你们一个村的,当然帮着自己村的人说话了!”
这是在指责里正的评论有失公允,故意偏袒小苏家。
乡亲们听了这话不乐意了。
要说黄氏也是蠢,原本今日大家伙儿为了讨到陈秀才亲手写的对联,一个个铆足劲儿地巴结黄氏。
就连平日里纯看热闹的乡亲们也几乎全在帮她看苏胖丫的笑话。
若说里正是偏颇,他们这难道不是?
他们明明已经够偏向黄氏了,却被黄氏一竿子打死,说他们只护着本村人?
他们承认,陈家的对联是香,可他们是来讨吉利的,不是来讨嫌的!
真特么拿自己当盘菜了!
黄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惜为时已晚。
乡亲们不再站在她这边了。
看着黄氏自己把自己的人心作死,苏小小在心里大呼一声活该!
里正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他的品鉴能力有限,他说卫廷的对联写得好,信服力不大。
黄氏也是这么想的。
这里就她儿子一个秀才,只要没她儿子不承认,小苏家的对联就啥也不是!
“咦?你们快看!那边有马车过来了!”
一个乡亲指着村口的方向说。
在杏花村看见一辆马车,约莫是等于前世的山沟沟里来了一辆夏利,那是相当的稀奇。
是来找里正的?
马车没往里正家去,而是径直停在了小苏家的门口。
“里正,找你的吧?”孙家媳妇儿说。
里正摇摇头,他不认识这辆马车,也不曾见过赶车的人。
在场所有人只有陈浩远认出来了,这是沈院长家里的马车,车夫是书院的一个小厮。
能与书院搭上关系的,只有自己了。
莫非……是来找自己的?
那么马车里的人是谁?
院长吗?
不,不会,院长不会亲自来这里。
可万一呢?
院长重视自己到了要亲自登门的地步?
啪!
车帘子被一柄折扇挑开,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衫的年轻公子跳下车来。
他身材颀长,生得眉目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年轻人的意气与英气,也不乏读书人的书香之气。
但并不让人感觉清高。
他穿着名贵的衣料,腰束玉带,挂了一块质地清润的和田玉佩。
这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黄氏小声问道:“浩哥儿,他是谁呀?”
陈浩远蹙眉道:“沈院长的儿子。”
“什么?你们院长的儿子!是来找你的吧,浩哥儿?”
院长的儿子亲自登门拜访,还从杨柳村找到了杏花村,这是多大的颜面啊?
脸子找回来!找回来了!
黄氏拉着陈浩远满脸笑容地走上前,激动万分地说:“沈公子!你是来找儿子的吧!我儿子在这儿呢!”
“咦?你也在这儿呢。”沈川意外地看了陈浩远一眼。
这句话让黄氏与陈浩远的心里咯噔一下。
听沈川的口气,不是来找她儿子(他)的?
“我找苏姑娘!”沈川问道,“这儿是苏姑娘的家吗?”
沈川被乡亲们围得水泄不通,并没有瞧见人群后方优哉游哉啃玉米棒子的苏小小。
而乡亲们听了这话,也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苏小小。
毕竟,提起苏胖丫,那就是苏恶霸。
而被称之为苏姑娘的,只有老苏家的苏锦娘啊!
恰在此刻,方氏带着苏锦娘往这边走来了。
周氏忙朝二人招手:“锦娘!有个公子找你!你是谁来着?”
她问沈川。
“哦,我是梧桐书院的,我叫沈川。”沈川很客气,没因对方是乡下村妇便有所轻视鄙夷。
“和陈秀才一个书院的!”
“长得真俊俏啊!”
“方才我好像听见陈秀才说,他是院长的儿子。”
“院长的儿子来找锦娘做什么?该不会也是来找锦娘提亲的吧?”
苏锦娘与方氏来到人群中,听见了乡亲们的议论。
方氏的神色就是一怔。
苏锦娘也分外错愕地看向了对方。
沈川的容貌气度没得挑,虽不如卫廷那般逆天,可比起陈浩远高了不止一个量级。
况且,他是院长的儿子啊!这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如果他真是来向苏家提亲的——
方氏与苏锦娘的心扑腾扑腾跳了起来。
沈川说道:“你们弄错了,我找的人不是她,是苏大丫!”
什么?
苏大丫?
“让让,让让。”
苏小小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堵在门口的乡亲们。
众人呆呆愣愣地让出一条道来。
沈川终于瞧见了她了,眸子一亮,上前道:“苏姑娘!真的是你家呀!看来我没找错!不过,你们家是在办什么喜事吗?怎么这么多人?”
“唉。”苏小小叹了口气,“喜事没有,就是贴了一副对联儿,沈川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副对联写得怎么样!”
直呼名讳!他俩认识?还挺熟?!
这这这、这真是他们认识的苏大丫吗?!
乡亲们一个个全傻眼了,惊得不要不要的。
陈浩远心底的震惊不比众人少。
不知则无畏,可他是了解的。
他在书院念书五年,也没直接能叫沈公子一声沈川!
倒不是尊卑,而是彼此的关系没亲近到那个份儿上!
沈川认认真真欣赏完,难掩赞赏地说道:“你家的对联是请哪位高人写的?字很有风骨!寓意也好!”
“比起这一副呢?”苏小小指向铁蛋手里的对联。
沈川不知是陈浩远的,瞅了瞅,直言道:“这有的比吗?这副比起你墙上贴的差远了!”
听见了吗?
梧桐书院的少公子亲口说的,陈秀才的对联不如小苏家的!
这下没人再冤枉里正了吧!
里正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就说嘛,小苏家的对联写得更好!他的眼光是没错的!
黄氏急了:“沈公子,你怎么能帮着外人说话呢?日后你与我儿子同去府城念书,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讲,那就是……老乡加同窗!彼此间要相互照应的呀!”
沈川古怪地看了黄氏一眼:“咦?你们不知道吗?这次去府城的名单里,没有陈浩远啊!”
黄氏想也不想地说道:“怎么会没我儿子!不可能的!”
沈川说道:“我骗你们做什么?名单几日前就下来了,去府城的学生早接到通知,去办府城路引了。”
陈浩远一直没接到任何消息,他以为要等开春才会贴出名单……真相竟然是这样吗?
“为、为什么?”他不能接受。
沈川叹道:“我也很纳闷啊,我明明和我爹说了,你是苏姑娘表哥的。”
众人看向母子俩的眼神完全变了。
黄氏吹嘘了一早上,陈浩远要去府城考举人了,这下要咋收场?
陈浩远的脸上火辣辣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陈秀才,你也莫灰心丧气,去不去府城念书,不是最关键的,只要你用心学,总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里正不计前嫌宽慰陈浩远,然而落在陈浩远的耳朵里却形同奚落。
他不发一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而一旁的黄氏似是终于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两眼一黑,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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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威风!(一更)
陈浩远看向旁若无人与沈川交谈的苏小小,心底突然闪过一个猜测。
“苏大丫!是不是……是不是你在背后动了什么手脚!”
苏小小啃玉米棒子的动作一顿,一脸懵圈地看着他。
姓陈的魔怔了吧?
自己拿不到名额,怪她动了手脚?
她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多做几个饼呢!
沈川也没料到陈浩远会如此污蔑自己表妹,他落选干苏姑娘何事啊?他怎么做表哥的?
苏小小古怪地道:“陈浩远,你没事儿吧?自己选不上,赖我?”
陈浩远憎恶道:“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落选?”
苏小小淡道:“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你们书院的人!”
陈浩远咬牙:“你真是卑鄙!”
他话音刚落,照顾完三个小豆丁拉臭臭的苏老爹铁青着脸走了出来。
他大步流星地来到陈浩远的面前,二话不说,先甩手给了陈浩远一个大耳刮子!
啪!
苏承这一巴掌并未手下留情,直接将陈浩远扇趴在了地上!
所有人震惊不已,乃至于现场顿时静得鸦雀无声。
苏承与陈家的那些事儿,乡亲们心里不可能清楚,别看苏承坏,对陈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予取予求。
他动手打陈家的秀才,真是大年初一吃饺子——头一回呀!
“浩哥儿!”晕倒在地上的黄氏一下子跳了起来。
众人嘴角一抽,敢情是装晕啊?
黄氏尴尬到无法收场,这才决定装晕混过去,可眼下儿子被打了,她也顾不上继续装了。
她赶忙将儿子扶坐起来。
看着儿子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破了皮,她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苏承呵斥道:“姓苏的!你疯了!你打我儿子做什么!”
苏承冷冷地开口:“我忍你们一家很久了,你们从前来闹过多少事,要过多少银子,你们心里有数!我不和你们计较,是念在素娘的份儿上!陈家好歹生了素娘一场,我替她还为人子女的债!可这么多年,多少生恩养恩也还完了!你们别想再欺负到我和素娘的孩子头上!从今往后!我们苏家,与你们陈家再无瓜葛!”
“这一巴掌只是个小小的教训,下次再敢来我家闹事,就不止挨个巴掌这么简单了!”
苏承的态度扯掉了苏、陈两家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黄氏为何敢三番五次上门闹事,就是因为作为一家之主的苏承不曾与陈家翻脸,苏胖丫再闹腾,那也不过是个丫头片子。
黄氏没有真正将苏胖丫放在眼里。
在黄氏看来,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苏承的态度。
而苏承这辈子都不可能与陈家撕破脸的!
黄氏从一开始就错了,苏承是容忍陈家不假,可在苏承心里,闺女是最重要的,从前陈家只是为难他,没为难过他闺女。
如今陈家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到他闺女头上,他忍得下这口气才怪了!
苏小小在心里给苏老爹竖了根大拇指,帅呀!
就该与陈家划清界限!
别再让这一家子吸已故陈氏的血!
苏二狗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下了,他兴奋地问苏小小:“姐,我以后……是不是可以揍他们了?”
他自以为声音很小,黄氏却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黄氏身躯一抖。
有完没完了?
大的揍完小的来?
“你你你……你们苏家人等着!我儿子是秀才!见了县太爷都不必下跪的!你们打了我儿子,这件事不会算了!”
黄氏虚张声势地发完狠话,扶起失魂落魄的陈秀才,在乡亲们的哄堂大笑之下灰溜溜地走了。
“行了行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苏老爹不耐对乡亲们摆摆手。
苏二狗指了指墙壁上的对联,道:“爹,咱家贴对联了,姐夫写的!”
苏老爹一秒扬起下巴,对众乡亲道:“哦,那随便看吧!看多久都行!”
长脸的事,多多益善嘛!
“还有多的对联没有?”苏老爹问苏二狗。
“有的,爹。”苏二狗说,“姐夫写了好几副呢。”
苏承双手背在身后,十分大方地说:“全拿出来!要是有乡亲们看上的……”
众人眸子一亮!
苏承:“就给人多看两眼。”
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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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川今日来找苏小小是为两件事,第一件事是送东西,第二件事……还是送东西。
沈川又从马车上抱下来一个大包袱:“我刚从外公家回来,我爹让我带给你的,我外公家的土特产!”
“沈院长?”苏小小疑惑。
沈川笑道:“他没亲口说,可当我提出要给你送一点过来时,他没反对。以我对我爹的了解啊,这就是默许了!”
见苏小小仍是疑惑不已,他解释道:“我之前不是和你提过吗?你救了项公子,算是解了我爹的燃眉之急,又给我制造了不少接近项公子的机会,我爹心里都记着呢!”
苏小小:“哦。”
沈川递给她一个锦盒:“另外,我出书院的时候碰到景公子要来送对联给你,我就顺便给他捎过来了。是项公子的墨宝,连我爹也眼馋呢,你可得仔细收藏!”
“好。”苏小小接了过来。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一副对联也用个如此精致的锦盒来装。
苏小小心道:你早点来就好了,那样我也不必卖力地巴结卫廷那家伙了……
沈川看着墙壁上的对联,若有所思道:“不过我瞧你家的对联也写得挺不错的,与项公子的不相上下!”
这个评价非常难得了,毕竟项公子的书法是沈院长都曾亲口赞赏过的。
苏小小对书法并不精通,差距太大的她看得出来,伯仲之间的就难以分辨了。
“谁写的呀?”沈川好奇地问。
“哦,一个人。”苏小小淡淡地说。
景弈调查过她,沈川却没有,她自己也不曾提过,因此沈川不知她乌龙成亲的事,一直以苏姑娘相称。
小东屋内,正在写对联的卫廷冷冷一哼。
呵,这就是说好的用完不扔?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卫廷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围着桌子乱涂鸦的三个小崽子,唇角一勾,不疾不徐地喊道:“娘子,小虎尿了!”
小虎:“???”
沈川:“!!!”
苏小小捏紧小胖拳头,咬牙切齿!
卫、廷!
第六十九章 吃醋(二更)
当苏小小黑着脸进卫廷屋时,小虎正埋头找尿尿。
“小斧(虎),没尿。”
他摆摆一双小手,认真地对苏小小说。
“我知道。”苏小小摸摸他小脑袋,对他和大虎二虎道,“你们去帮二狗舅舅贴对联。”
三人放下糊了一桌的纸笔,呲溜呲溜地去了。
对联写完了,卫廷这会儿正在写福字。
苏小小一巴掌拍上桌子,凶巴巴地说道:“卫廷你几个意思!”
卫廷继续优哉游哉地落笔:“小情郎走了?”
苏小小微微眯了眯眼:“怎么?你吃醋了?”
卫廷冷笑:“呵,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凡事都得讲个公平。不许我在村里招蜂引蝶,你也别想在外头沾花惹草。”
苏小小再次捏紧了小胖拳头。
理智分析,尽管她对沈川并无非分之想,目前也没有谈情说爱的打算,人家沈川显然也没这方面的意思。
可万一,她是说万一,她和沈川之间真有做生意之外的发展,沈川其实不失为一个优质对象的。
这下好了,苗头没长出来,种子先让卫廷刨了!
苏小小恶霸本色尽显:“你当心我哪天嫁不出去,真赖上你!”
卫廷云淡风轻:“你赖不着。”
……
下午,家里的花生与芝麻磨完了。
苏二狗去老李头家还磨子,苏小小让他顺带着捎了一副对联、四个福字、与一大张可以剪窗花的红纸过去。
“里正家与刘婶子家的也别忘了。”
里正是村官儿,关系得打好了。
而刘婶子家的地与李家的紧挨着,苏老爹跟着钱氏学种地时,一不小心就祸祸到人家地里去了。
陈浩远在老苏家写对联时,刘婶子与钱氏没去热闹,本以为自己只有羡慕别人的份儿上,不曾想自家也有了!
还比别人多了福字与剪窗花的红纸!
一对比呀,陈家的手笔完全不够看了!
钱氏与刘婶子不会剪窗花,上门来找苏小小,苏小小帮着剪了,又精致又喜庆!
“看不出来,胖丫还有这本事!”刘婶子的婆婆由衷感慨。
“她本事大着呢!”过来窜门的孙家媳妇儿说,“去镇上卖饼子,挣了不少钱!听刘安婆娘,顿顿吃肉,馋死他们了!”
谁能想到曾经靠着讹钱过日子的小苏家,能正儿八经地去镇上做生意?
这要不是中邪呀,就是撞了大运。
刘婶子婆婆想了想,说道:“招了个好女婿啊。”
孙家媳妇儿嘀咕:“卫小郎君生得俊俏又识字,为啥入赘给小苏家了?是不是有啥大毛病?”
刘婶子瞪了她一眼:“你咋和周氏一个德行!见不得人好过是吧?”
孙家媳妇儿道:“我也就随口一说,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你爱上哪儿说上哪儿说,别在我家就成!”刘婶子直接把人轰走了!
若在以往,婆婆是要说上刘婶子几句的,可看着桌上的对联与红纸,婆婆沉默了。
这一日,村里有关小苏家的议论就没停过,有好有坏,有羡慕有嫉妒,也有惊叹与质疑。
而老苏家则是少有的沉寂。
陈浩远出了名额的岔子,母子二人又在村里闹得颜面尽失,苏老太爷有些后悔今早应下了这桩亲事。
苏锦娘把自己关在屋里。
家里人只当她是为自己的亲事烦扰,只有苏锦娘自己知道,她今日又何尝不是丢尽了脸?
从小到大,她没有一件事输给苏胖丫。
可就在今日,当着所有乡亲的面,她输了!
当所有人都以为书院少爷是来找她、而她自己也如此认为时,对方叫了苏胖丫的名字!
那一瞬间,她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苏锦娘也不想想,诸如此类的“笑话”,曾经的苏胖丫不知经历了多少。
她骄傲惯了,一旦被自己比成一坨烂泥的苏胖丫扶上了墙,心态便失衡了。
她也不明白,为何苏胖丫能嫁卫小郎君那样优秀的男人?
又为何苏胖丫会认识书院的少公子?
似乎一夜之间,苏胖丫就变得走运起来了……
苏锦娘将一切归功于苏小小的运气,殊不知苏小小私底下付出了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
苏小小每日顶着凛冽的飞雪,一步步艰难地往返于村子与春柳巷。
胖子只是不怕冷,不是不怕累呀,苏小小好几次瘫坐雪地里,大口大口喘气。
符大娘从最初的骂骂咧咧,到最后也吭不出声了。
她是生生看着小胖丫头的脸蛋与耳朵冻红冻伤的,就为了她这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太婆。
除夕前一日,符郎中终于结束出诊归来。
得知了家里发生的事,他险些给苏小小跪下!
苏小小摆摆手:“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我收了诊金的!”
好大一袋花生呢!
……外加一盆芝麻!老香老香了!
多少诊金也换不来苏姑娘对他娘的救治与照顾,这份恩情,他记下了!
中午,大雪停了一个时辰,等苏小小走到半路上,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
苏小小的脸冻得生疼、背上冒着汗。
临近村子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里离官道很近,偶尔会有路过的客商,苏小小没太在意,继续走自己的。
可她今日的运气着实不咋滴,被积雪掩盖的一块大石头绊倒了。
她肉乎乎的小胖身躯扑倒在雪地中,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
祸不单行的是,背篓里的东西散了一地,她伸手去捡,一不留神,左手的食指与中指被摔断的篾片划出了两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唰的流了下来!
十指连心,身体的痛觉神经瞬间苏醒,成倍的痛感袭来,她整个人倒抽一口凉气!
不能哭、不能哭……
忍住!
一道高大的身影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她走来。
他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弯身拾起她落了一地的物品。
“笨死了!”
他说。
苏小小疼得脑子嗡嗡的,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发觉有人靠近。
她抬起头,正对上了那双冰冷得毫无温度的眼睛。
她小嘴儿一瘪,哇的哭出声来:“卫廷……好疼——”
第七十章 宝贝(三更)
这副身体的易痛易哭本能上来了,想不满足都不行。
苏小小哭得哇哇的:“呜哇……疼死我啦……卫廷——”
等等。
卫廷?
卫廷?!
苏小小的身子一僵,哭声戛然而止。
她睁大一双哭得通红的眼,死死憋住身体的好哭本能。
她才不要在这家伙面前丢脸!
卫廷淡道:“想哭就哭出来,没人笑你。”
“真的?”她泪汪汪地问,声音更咽。
卫廷俯身与她平视,唇角一勾,促狭地说道:“假的。”
苏小小:“……”
她现在打死这家伙行不行?!
抓了某个小哭包的现行,卫廷一脸的扬眉吐气。
苏小小挪了挪坐在雪地里的屁股,背过小胖身子,甩了个他一个愤怒的后脑勺!
看着与他赌气的小胖孔雀,卫廷差点儿笑出声。
不过,当他看见地上的血迹,顿时笑不出来了。
这丫头受伤了?
他还以为她是在雪地里摔了一跤,摔得一地狼藉,又冷又委屈,这才气哭了。
他拄着拐杖来到苏小小面前:“给我看看。”
“不给你看!”苏小小紧紧地捂住自己的伤口,又转了个身继续背对他。
她刚哭过,声音哑哑的,带着几分更咽,明明是在赌气,可就是让卫廷听出了一丝委屈。
或者有一种委屈,叫卫廷认为你委屈。
卫廷叹了口气,把拐杖放到一边,单膝跪在雪地中,对她道:“我错了,行了吧?”
一个大男人,何至于与个小胖丫头计较?
苏小小转过身来,冷冷地问他道:“那你说,你错哪儿了?”
卫廷:“……”
卫廷认真想了想:“错在……不该笑你?”
苏小小瞬间炸毛:“所以你刚刚真的笑话我了?!”
卫廷下意识地矢口否认:“我没笑你——”
苏小小二次炸毛:“那你就是认错时撒谎了?!”
卫廷:“……”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送命题!
卫廷深吸一口气,拉过她的手腕,把她的右手拿开,看着她受伤的左手食指与中指,问道:“带伤药了吗?”
“哼!”苏小小傲娇地撇过脸,小眼神淡定扫过一旁的小背篓。
卫廷看了她一眼,抓过背篓,找到她的急救包,拉开拉链……他不知这是何等设计,但他见过她是这么开的。
他开始翻找。
苏小小扬起小下巴:“别想趁机找令牌,不在的!”
卫廷没说话,拿出棉签与生理盐水,他自然叫不出这两样东西的名字,可她给他处理了许多次伤口。
他看也看会了。
他给她清理了伤口,涂上金疮药。
苏小小疼得泪汪汪的,却死忍住不对某人哭出来。
“你这人很奇怪。”卫廷说。
“我哪里奇怪?”苏小小没好气地问。
“你似乎比普通人怕疼。”卫廷直击要害。
苏小小这下是当真惊到了。
卫廷的观察如此仔细的吗?连这个也发现了?
卫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通过这段日子的观察,苏大丫不是一个娇气的人,甚至,在不少事情上,她比军营的将士更能吃苦隐忍。
苏小小纠正道:“我不是怕疼!是不耐疼!”
卫廷问道:“有区别吗?”
苏小小正色道:“当然有了!不耐疼,是我的痛觉神经发达,痛感被无限放大!是天生的!不是我心理上害怕!”
好叭,也有一丢丢本能的趋避与害怕,但她终有一日会克服的!
又出现了卫廷没听过的词。
此时的卫廷并不能完全理解二者的区别,说来说去,不还是怕疼?
直到若干年后,她带着满身的伤痕杀上战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她说,卫廷,我真疼啊。
可她没有退缩,没有倒下,她用了不输世间男儿的意志,拼上十倍、百倍的坚韧,踏过尸山血海来到他身边。
那一刻,卫廷才真真正正明白了她今时今日的话。
卫廷给苏小小包扎了伤口。
“你包得真丑!”苏小小看着自己手上的两个“大粽子”说。
卫廷冷声道:“有人给你包扎就不错了,你还嫌弃?”
苏小小哼道:“我自己就能包扎!”
卫廷问呵呵道:“你方才怎么不说?”
苏小小挑眉道:“让你干活儿,我很快乐!”
卫廷:“……”
就在此时,两个黑衣侍卫策马打二人身边一驰而过,马蹄溅起飞雪,差一点儿便落了二人一身。
已经走远的其中一人,不知想到什么,回头望了一眼。
“怎么了?”同伴问。
“那个人……有些眼熟的样子。”
同伴回头望去,风雪很大,他只能依稀看见两道身影——一个小胖村姑,一个身着布衣的男人。
“你看错了吧?这种穷乡僻壤,能有什么熟人?”
黑衣侍卫想了想:“大概真是我看错了。”
那位大人应当在京城才对,怎么会来到青州的一个偏远小村子,与一个小村姑待在一起?还举止亲密。
别忘了,那是赫赫有名的大杀神,没有哪个女人能近他的身。
京城的贵女不能,皇族公主也不能,更别提一个乡下小胖妞了。
同伴劝道:“赶紧走吧,别叫小侯爷久等了!”
“你怎么了?”苏小小看着原本已经起身、却又突然蹲下来给她检查伤手的卫廷,“是看你自己包得有多丑吗?”
“没什么。”卫廷抓起一旁的小背篓,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回去了。能不能走?”
“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脚。何况我若是走不动,你难不成还能背我呀?”苏小小睨了一眼他的伤腿。
那意思很明显,你背得动吗?
卫廷看懂了她的小眼神,也回敬了她一道上下打量的目光:“背不动,好像不是我的问题吧?”
苏小小:“……!!”
麻蛋!
真想打死他!
二人迎着漫天风雪往家走。
苏小小问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碰见你?你来接我呀?”
卫廷:“是啊。”
苏小小冷笑:“又撒谎!我从前都是走村道,今日是雪下得太大了,村道雪太多,我怕走到沟里,才绕远路走了官道!”
卫廷不说话。
苏小小接着道:“你出事的地点就在附近,你是不是……在这儿埋了什么宝贝呀?”
卫廷不假思索道:“没有。”
苏小小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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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挖宝(一更)
到家放好东西后,苏小小带上一把短柄铁锹,悄咪咪地出了门!
埋没埋宝贝,挖一挖就知道了!
苏小小来到当初苏老爹与苏二狗偷袭卫廷的地点,曾经的打斗痕迹早没了,破烂的车厢也早让附近的村民霹回去当柴火烧了。
苏小小望着一地冰雪,思索着,如果她是卫廷,危急时刻……会将身上的财物藏在哪里?
“南北两头是官道,东面有片小林子,西面跨过一条沟渠就是一片庄稼地,总不能埋在庄稼地里……随便犁一犁地,或是挖几颗菜,财物就暴露了。”
“林子有约莫三十步的距离,大虎他们在马车上,他不可能走太远……”
“沟渠!”
冬季沟渠不通水,最适合藏东西了!
当然,这是苏小小的初步猜测,究竟对不对还得通过实践来验证。
“验证猜想的时候到了!”
苏小小来到沟渠边上,先随意择了个点,捋起袖子开挖。
有一说一,卫廷包扎得丑是丑了点,但却非常厚实,抓起铁锹来一点也不痛!
苏小小的小胖身子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挖呀挖!
她一边挖,不时回头瞅瞅卫廷有木有追上来逮她。
像极了一只鬼鬼祟祟的小胖松鼠!
“没有啊。”
她皱眉。
继续挖!
挖到第三个坑时,她忽觉一阵可怕的杀气袭来。
“什么人!”
身后传来一道男子的厉呵。
不是卫廷的声音。
稳住,不慌。
苏小小蹲在地上,淡定地扭过头。
咦?
这不是方才在官道上策马飞奔的两个黑衣男吗?
苏小小假装没印象,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也惊讶了一把。
这不是刚刚的那个小胖村姑吗?
她怎么会在这儿?
苏小小先发制人,严肃道:“我问你们话呢!你们瞧着面生,不像附近村子里的人!你们是谁!”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国字脸,也就是适才注意到了卫廷的那名侍卫,打量着苏小小道:“我们是路过的,你一个姑娘家,大雪天鬼鬼祟祟的,蹲在路边做什么?”
“你管我!”苏小小凶巴巴地说。
有时,人越有底气,越不容易令人起疑。
她起身,掸了掸铁锹上的雪,一脸郁闷,“讨厌死了!猎物都让你们吓跑了!不挖了!”
国字脸侍卫狐疑地问道:“什么猎物是埋在雪里的?”
苏小小叉腰炸毛:“我是挖地龙啊!准备拿去林子里做饵钓野鸡的!你们这么吵!野鸡都让你们吵没了!”
二人:“……”
到底谁更吵啊?
同伴低声道:“她看着像是附近的村民,要不要向她打听一下?”
国字脸沉思片刻,否决道:“算了,别打草惊蛇。”
苏小小拿了铁锹就走。
二人原本早已打消了对她的疑虑的,可偏偏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苏小小的贴身荷包漏了,一块黑光闪闪的令牌啪的一声落在了雪地里。
现场静了!
苏小小唰的弯下小胖腰,将令牌拾起来塞进了自己怀里!
两名侍卫的手扑了个空!
二人的眼底顷刻间浮现起一抹杀气!
国字脸冷声道:“把方才那个东西交出来!”
苏小小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东西,听不明白!”
国字脸拔了一截腰间佩剑,威胁道:“丫头!别不知好歹!交出来,否则杀了你!”
苏小小道:“光天化日之下,烧杀劫掠,你们眼里有没有王法了?我警告你,我叫一声,整个村的人都能听见——”
国字脸点了她的穴。
苏小小:“……!!”
国字脸对同伴道:“你来。”
同伴道:“为什么是我来?”
他俩方才可是瞧见了,小村姑把东西塞自己怀里。
他们是大男人,不大方便去摸一个女人的胸部。
“出什么事了?”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玄色镶银边斗篷的少年,神色冰冷地走了过来。
苏小小定睛一瞧。
景弈?
景弈也看见了苏小小,英俊的眉头一皱。
两名黑衣侍卫冲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小侯爷!”
苏小小杏眼圆瞪。
国字脸禀报道:“小侯爷,这里有个可疑之——”
人字未说完,景弈抬手,为苏小小解开了穴道。
苏小小终于能言能动弹了,她不可思议地说道:“景弈,你是侯爷呀?”
这下,换两名侍卫傻眼了。
小村姑刚刚是直呼他们小主子的名讳了吗?!
小主子与她认识?!
景弈皱了皱眉,虽不愿意暴露自己身份,可已经让属下说破,他也不好去撒谎说自己不是。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问苏小小。
苏小小赶忙告状:“他们两个打劫我!”
“没有!”
“是他!”
国字脸与同伴同时出声。
国字脸黑着脸看向同伴,你特么就这么着急出卖老子?!
同伴轻咳一声:“我没动手。”
国字脸来到景弈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苏小小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也能猜到他在向景弈提及那块令牌。
景弈抬了抬手。
国字脸后退三步。
景弈看向苏小小:“苏姑娘,还请你把方才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看一看。”
苏小小伸手,自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着的老婆饼:“喏,给!”
国字脸道:“分明不是这个!”
苏小小道:“我身上只有这个!”
国字脸皱眉:“你胡说!”
苏小小挺直腰杆儿:“不信你们来搜啊!”
景弈神色复杂:“苏姑娘,得罪了。”
真搜啊!
她好歹是项公子的救命恩人,也曾给景弈接过胳膊,然而这一切,都抵不过一块令牌。
那块令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景弈我是个女人!”苏小小严肃道。
“红鸾在吗?”景弈问二人。
“在。”国字脸将食指与拇指放入口中,对着天空出了声口哨。
不多时,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踏雪而来,凌空一跃,单膝跪在景弈面前,行礼道:“红鸾见过小侯爷!”
苏小小第一反应——真帅呀。
第二反应——完了,芭比q了,搜身躲不掉了。
令牌藏不住,卫廷……也十有八九要暴露了!
“苏姑娘,这边请!”红鸾带着苏小小进了东面的小林子。
第七十二章 立功(二更)
一刻钟后,红鸾与苏小小一前一后从林子里出来了。
红鸾将搜到的东西双手呈给景弈:“请小侯爷过目。”
景弈打开帕子瞧了瞧:“饼子?”
“是。”红鸾说,“只搜到了这个。”
景弈冷冷地看向了一旁的两名黑衣侍卫。
二人眉心一跳!
国字脸道:“小侯爷,属下真的看到了!确实是咱们一直在找的东西!”
“你呢?”景弈问另一人。
另一人仔细回忆了一番,说道:“我看着也像。”
红鸾不高兴了:“你们什么意思?是怀疑我搜漏了,还是怀疑我在包庇她?”
红鸾是暗卫,她擅长轻功与隐匿,警觉性与细心程度也非寻常高手可比。
她可不管这两个家伙看见了什么,总之她里里外外搜过了,那个小村姑身上的确没有任何可疑之物。
景弈将饼子掰开。
就是个饼子而已,没藏任何猫腻。
国字脸很是纳闷:“我确实看见她揣进怀里了……”
红鸾淡道:“或许你看错了,就是个饼子而已。”
国字脸张了张嘴:“我——”
红鸾冷哼道:“你若是不信,自己再去搜一遍!”
红鸾不是在替苏小小说话,她是坚信自己的搜查手段,不可能漏过任何盲点。
景弈也相信红鸾的本事,若东西当真在苏姑娘的身上,那么红鸾绝不可能搜不到。
至于说包庇苏姑娘,更是天方夜谭。
景弈在原地等到苏小小穿好衣裳出来,亲自向她道了歉。
苏小小赌气地说道:“亏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竟一点儿也不信任我。想想不奇怪,你是小侯爷,我只是个小村姑,是我高攀了!江湖再见!”
说罢,苏小小头也不回地走了。
景弈欲言又止,看着手中的掰碎的饼子,捏了捏左手心一个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锦囊,神色暗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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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小一直一直往回走,确定自己远离了景弈等人的视线范围,她紧绷的身子才总算松懈下来。
她长呼一口气。
太惊险了,景弈的年纪,搁前世也就一个高中生而已,没想到心思如此冷静缜密。
她自然不是真和景弈赌气,可她若是不那么生气,就会显得自己很可疑。
老实说,她着实出了一身冷汗。
她本以为这一次必暴露无遗,哪知关键时刻药房出现了。
尽管只一瞬息的功夫,却也足够她把令牌放进去了。
在红鸾看来,她仅仅是捂住胸口眩晕了一下。
红鸾问她怎么了。
她对红鸾说:“我没吃早饭,去镇上出了趟诊,快饿晕了!好不容易带个饼子,还被你们当成了赃物!”
成功瞒天过海。
……
这一关算是过了。
药房功不可没。
说起来,她一共进过四次药房。
第一次是为卫廷疗伤,第二次是为项公子医治肺疾,她顺便给苏老爹薅了一瓶壮骨颗粒,第三次是抢救符大娘。
第四次便是方才。
难道……药房的触发条件是各种紧急状况?判断标准是什么?
原先她以为药房或许只有在遇到紧急医疗状况时才会出现,可今天的事又该如何解释?
太多太多的疑惑闪过脑海,苏小小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它明白。
不仅是因为它是一根又粗又大的金手指,也因为它是自己与那个世界仅存的联系。
也许有一天,自己能通过它回到那个世界。
前提是她的“尸体”没被火化——
到家后,苏小小一头扎进自己屋,开始研究如何进入药房。
“前两次稀里糊涂的,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没会过意就拿着药出来了,符大娘那次我是有强烈的进入意愿,可也试了好几次——”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卫廷的声音乍然响在门口。
苏小小身子一抖,黑着脸转向他:“你干嘛偷听我说话?”
卫廷淡淡地叩了叩房门:“门开着。”
苏小小:“……”
苏小小不着痕迹地把小铁锹塞进床底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我没去挖你的宝贝!”
卫廷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冰冷:“二狗叫你。”
“姐——姐——”
苏二狗在村口狂叫他姐,整个村子都听见了,可见苏小小方才出神有多厉害了。
卫廷自然不知官道上发生的事,他看向露出一截的铁锹,似嘲似讥地说道:“看来没挖到,你很失望啊。”
苏小小瞪了他一眼:“总有一天,我会挖到的!”
苏小小去了村口,找到急得团团转的苏二狗:“怎么了?”
苏二狗着急道:“大虎二虎小虎不见了!”
苏小小道:“怎么不见的,你好好说。”
苏二狗抓耳挠腮:“就是……就是到饭点了嘛,我叫他们回去吃饭,刚好柱子过来打水,我俩聊了两句,一转头,他们就没了!”
苏小小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去找,你先回去吧。”
几个小家伙一定是不想被苏二狗捉回去,又搁哪儿猫起来了。
苏小小猜得没错,三小只的确是躲起来了,和舅舅躲猫猫,找到了才跟舅舅回去。
三人的安全范围已从自己家与隔壁刘山家,逐渐扩大到一整排村落。
一句话:胆子越来越大——
三人躲在了老苏家灶屋后的一个小柴垛里。
这些是下雪前砍的木头,原是打算用来修屋子的,天气不好只得先搁置了。
大孩子钻进不去,他们三个小,一钻一个准。
三人蹲在柴垛里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二狗舅舅,又自己跑了出去。
恰巧此时,苏锦娘推门倒水。
她一眼看见了柴垛旁的三小只。
三人穿着厚厚的棉袄,外头罩了一层蓝色小罩衣。
罩衣是苏胖丫小时候穿过的,苏老爹翻出来给三小只套上了。
这样他们玩得脏兮兮也没关系,每日换罩衣即可。
三人长得玉雪可爱,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村里就没比他们更漂亮的孩子。
镇上也没有。
至少苏锦娘从未见过。
苏锦娘知道他们是卫廷的孩子。
她倒了水,放下木盆,来到三人面前,弯下身轻轻拍了拍三人罩衣上的雪。
三人睁大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苏锦娘温柔地笑了笑,说道:“这么冷的天,不怕冻着吗?要不要进来烤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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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还有一更。
第七十三章 分家(三更)
三小只不想烤火,他们只想躲猫猫。
苏锦娘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三个孩子,和他们爹一样,越是近看,越是好看。
就是听说挺调皮的,总是弄哭村里的孩子。
一定是苏胖丫不会教养,如果换作她来当他们娘——
她会把他们教得很好、很好。
“你们叫什么名字?”苏锦娘轻声细语地问。
三人不说话。
苏锦娘并非真不知他们名字,她只是想逗他们开口说话,大人和小孩子之间的交流不都是这么开始的吗?
见他们不吭声,苏锦娘没气馁,而是继续温柔地问道:“你们谁是大虎、谁是二虎、谁是小虎?”
三人依旧不吭声。
苏锦娘想了想,转身进屋,偷偷拿了一块家里的饴糖,掰成三小块,走出来递给他们。
老苏家的条件在村里算不错的,可饴糖这般贵重的东西,自家人吃吃倒也罢了,极少有随便拿去给村里孩子吃的。
“给。”她笑着说。
她长得好看,说话又温柔,村里的孩子都很喜欢她。
加上这可是饴糖啊,没哪个小孩子不爱吃糖的。
她又往前递了递,说道:“这是饴糖,很好吃的。”
三小只当然认识饴糖了,牛蛋就用这个馋过他们。
三人没接。
苏锦娘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吃吗?还是你们爹……不让你们吃啊?”
“大虎!二虎!小虎!”
前面传来苏小小的叫声。
三小只眼睛一亮,果断撒开脚丫子,呲溜呲溜地从老苏家与隔壁的小巷子里跑了出去。
苏锦娘跟了几步,看见三人乳燕一般扑进苏胖丫怀里,三颗小脑袋在苏胖丫身上蹭呀蹭。
“去哪儿玩了?满头大汗的。”苏胖丫摸着大虎的脑袋说。
大虎抬手一指:“那边,躲!”
“二虎也要。”二虎把自己的小脑袋伸过去。
“小斧!小斧!”小虎在两个哥哥的夹缝里求生存,可难可难了!
苏小小哭笑不得,把每人的小脑袋摸了一遍。
大虎转过身,指了指自己的小背背,奶声奶气地说:“还有这里。”
苏小小时常摸他们背上流汗了没。
苏小小好笑地摸摸这个,摸摸那个。
三个小豆丁扬起小下巴,可神气了!
苏小小道:“汗湿透了,赶紧回去换衣裳吃饭。”
三人点头点头,一蹦一跳地跟着苏小小离开。
三人撒欢的小样子,与在苏锦娘与其余乡亲面前判若两人。
“有没有在乱吃东西?”苏小小问。
“没有。”三小只摇头。
苏锦娘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捏紧了手里的糖块。
苏胖丫明显是在故意针对她,不许她与卫廷的三个孩子处好关系。
苏锦娘当真误会苏小小了。
苏小小压根儿不知苏锦娘给三个小家伙拿糖吃的事,她之所以这么问,乃是因为前几日三小只跟着村里的大孩子吃了一种后山的野果。
村里的孩子从小吃到大,吃习惯了,没任何不适。
三个小家伙肚子疼了一晚上。
自那之后,苏小小就不再让他们吃外头的东西。
“娘。”
三小只注意到了苏小小包成粽子的手指。
苏小小哦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说道:“包着玩儿的。”
三小只萌萌哒地眨了眨眼。
一刻钟后,每个小豆丁的手上都包了两个小粽子。
三人果断去隔壁找牛蛋,炫耀娘亲给他们包的手指!
可惜牛蛋今天没心情与他们斗智斗勇,家里又吵吵上了,是为大伯与大伯母分家的事,爷爷刘山发了老大的火,奶奶骂了一早上,这会儿还在骂。
“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我知道我不是你亲娘,到底隔了一层肚皮!我也不指望你多孝敬我!可你也不能活活咒死我!”
“你们两个杀千刀!这是要咒死我和你们爹呀——”
大吴氏说着就哭了起来,“我这些年给人做后娘我容易吗——我哪儿对不住你了——”
哪儿对得住才对吧?
大吴氏是当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苛待刘平的了?
五岁割猪草,六岁下地干活儿,大冬天的睡牛棚……病了从不请郎中,不是刘平命大,早死多少回了!
刘平去镇上给人做苦力,寒来暑往没个歇息,挣的辛苦钱全落进了大吴氏手里。
所以大吴氏是哪儿来的脸说对得住刘平的?
“是不是你撺掇的!”
大吴氏见刘平不肯松口,立马将矛头对准了小吴氏。
她走过去对着小吴氏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堂屋内响起。
挨打的却不是小吴氏,而是冲过去挡在小吴氏面前的刘平。
刘平硬生生挨了一下,脸顿时肿得老高。
看着刘平脸上的巴掌印,大吴氏怔了下。
坐在椅子上的刘山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当家的,我……”大吴氏回头看看刘山,又看看一脸倔强的刘平,想说自己不是要打刘平的,可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就沉闷得让她说不出话了。
刘平再怎么也是家中长子,她做继母的,可以想方设法压榨他,却不能动手打他。
“你们两个给我跪下!”刘山对儿子儿媳说。
刘平与小吴氏闷头跪下了。
刘山正色道:“我最后问你们一次,你们当真要分家?”
“是!”刘平说。
“大哥!大嫂!你们别冲动啊!”
何氏放下锅铲从灶屋过来,对刘平、小吴氏道,“大过年的,闹什么分家呀?赶紧给爹娘赔个不是!咱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别闹了啊!我知道,前段日子刘安受了伤,不能下地干活儿,拖累你们了!弟妹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以后不会了!”
何氏的话是避重就轻。
大房的委屈哪里是这几个月才有的?可她也不能说全家一直在压榨大房不是?
何氏是不希望分家的,尽管刘平的工钱落不到她手里,但大吴氏一贯偏袒二房,没少把钱花在刘安与牛蛋身上。
而她沾丈夫与儿子的光,多少也能分到一点甜头。
另外,大嫂若是走了,家里那么多活儿谁干?
她可不想起累成牛!
74 出手(一更)
大人们吵得太凶,牛蛋在灶屋吓到哭鼻子。
三个小豆丁是来炫耀自己的手指的,可见牛蛋哭成这样又有点不好意思炫了。
“手指。”大虎说。
就炫一下。
“娘包的。”二虎说。
大哥炫了他也要炫。
“你没有。”小虎神补刀。
牛蛋:……突然就哭不出来了有木有?
三人哒哒哒地跑回自家灶屋,苏小小正在煮腊肉。
“娘,要。”大虎说。
苏小小以为三人是嘴馋锅里的腊肉了,轻声说道:“还没煮好,等会儿啊。”
“不要肉肉。”大虎摇头,举起自己的粽子手指,指了指上面的布条,“要这个。”
“纱布啊?”苏小小问。
“嗯!”三人齐齐点头。
小孩子正是贪玩与探索的年纪,东搞搞西搞搞实属正常,苏小小没拒绝,回东屋剪了三截干净的纱布给他们。
三人开心地拿去玩了。
苏小小笑了笑,继续做饭。
“咦?孩子呢?”
苏老爹抱着劈好的干柴走进来,他刚刚明明听见几个小家伙的声音了。
“你手怎么了?”
他看见了苏小小裹成粽子的食指。
“没什么,不小心划了一下。”苏小小道,“他们去找牛蛋了。”
“真没事儿啊?”他可是很了解自家胖闺女的,一点小口子能哭上半天。
“没事,卫廷包的。”包这么严实,看起来好严重的样子。
“女婿真贴心。”苏老爹道。
苏小小:哈喽,重点是不是跑偏了?
“我去看看孩子。”苏老爹绕到刘家后门望了一眼,见三个小家伙正往牛蛋手上缠啥东西,牛蛋一抽一抽的,像是刚哭过鼻子的样子。
苏老爹自动脑补了一出小小恶霸欺凌大戏,满意地点点头。
三个小家伙没吃亏,他就放心了,回家继续劈柴。
刘家的争吵愈演愈烈,刘山把椅子都摔了,牛蛋又一次吓得哇哇大哭。
三小只吭哧吭哧走过去,合力将灶屋的前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牛蛋一脸呆愣:……这也行?
住乡下就这点不好,但凡谁家有个风吹草动,大半个村的都会赶来看热闹。
得知竟是在闹分家,众人纷纷劝刘平别闹了。
尽管他们也清楚,大房在刘家的日子不好过,可还是那句话,父母在,不分家。
但凡分了的,那都是闹得极为难看的。
刘山自觉丢不起这个人:“想分家,除非我死了!”
“哎呀,平哥儿啊,听婶一句劝,这分家的,哪个落了好的?你不替自己想想,也替两个孩子想想。”
“是啊,分家了,日子就不好过了。”
“一锅米养不出两家人,有啥仇怨不能解的?非得闹到分家这一步?是,你们大房是辛苦了些,可你是长子,谁家长子不是这么过来的?”
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批判着这对离经叛道的小俩口。
“周婶子说的没错,长子当家,自是比次子辛苦些!”
苏小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众人古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来这儿凑啥热闹了。
苏小小双手背在身后,意态闲闲道:“照我说啊,刘平真是不识好歹,不就是多干些苦力,在外给人当牛做马,怎么就委屈上了?还有小吴氏,家里里里外外一把手,洗衣煮饭洒扫劈柴全是她,身为长媳,这就是她该做的!”
众人:这话怎么听得怪怪的?
不过,苏胖丫的话倒是成功提醒了所有人,或者说是戳破了他们一直没敢去撕的窗户纸。
刘平在镇上给人做苦力,为了多抢点活儿干,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
他如此卖力,刘家又是如何对待他妻儿的?
小吴氏一人干全家的活儿,农忙时还得下地农耕,相较之下,何氏与大吴氏就清闲多了。
而他们的一双孩子穿得破破烂烂,长得瘦瘦巴巴,与二房的牛蛋比差远了。
大吴氏逢人就说,她如何如何心疼刘平,便是对亲儿子也没这般掏心窝子。
是啊,她是用嘴皮子去心疼了吧。
该说的话一句不少,该干的事儿一件不做,这就是大吴氏!
大家伙儿心里呀,也并非当真是非不分,只不过,与“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类似,劝人分家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他们可没这么头铁!
刘山沉声道:“苏胖丫,这是我们刘家的家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再怎么说,刘山也是爷爷辈儿的人了,面对一个苏家小恶霸,还是不那么露怯的,尤其是当着全村人的面,他怎么也得兜住一点面子。
苏小小可不管他露怯不露怯,她又不是来凭吨位吓唬人的。
她冷嘲热讽地说道:“刘爷爷,这种不孝儿子,分了也罢!”
刘山算是看出了,这丫头就是来捣乱的!
小苏家有段日子没找人讹钱了,他当他们改邪归正了,原来还是几个混球!
刘山冷声道:“刘平是我儿子,除非我死了!否则他别想从这个家里分出去!”
苏小小长吁一口气:“哎呀,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乡亲们疑惑了,苏胖丫几个意思?
苏小小微笑:“你方才说,刘平是你亲儿子,除非你死了,否则他别想分家!既然如此,刘平欠的债,你替他还一下!”
乡亲们直瞪眼,这又是什么发展?
刘山皱眉。
刘平也是一头雾水。
小吴氏看了苏小小一眼,她是最清楚苏胖丫为人的,虽不清楚苏胖丫想干什么,可她相信苏胖丫。
“苏胖丫你又想讹钱是不是?”开口的是二房的何氏。
苏小小自宽袖中摸出一张欠条,轻轻掸了掸,展示给刘家人以及乡亲们看。
“这是刘平亲手画押的欠条,上面有他摁的手印!他一共欠了我三十两!利息十八两,一共四十八两!你们刘家赶紧还钱!”
刘平:“我啥——”
小吴氏掐了刘平一把!
刘平的话音一梗,小吴氏忙道:“不是说好了宽限些时日吗?”
刘平像见了鬼似的看向小吴氏。
小吴氏的话算是变相验证了苏胖丫的“敲诈”,不对,有欠条就不能叫敲诈!
苏小小暗暗赞赏,小吴氏没让她失望,挺上道。
苏小小凶悍地说道:“可你们也答应了会提前给我一点利息呀!你们给了吗!”
小吴氏支支吾吾道:“我……我们实在拿不出来……”
苏小小指着刘山:“你俩拿不出来,找你们爹要啊!”
大吴氏的脸色顿时一变!
她才不要替大房还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刘山发怒了。
“敢情你们两个还没告诉家里呀。行,那我来说。”
苏小小不疾不徐地笑了笑。
“前阵子刘平在镇上给人扛麻袋,不小心撞坏了一个贵书生的玉佩,那块玉佩原本值五十两,恰巧我在附近做生意,梧桐书院的沈公子也在。沈公子出了面,人家看在他的份儿上,只让刘平赔三十两!钱是我先垫着的,六分利,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沈公子是见证人,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去梧桐书院找他求证!”
把书院的沈公子搬出来了,谁还敢不信啊?
沈公子上门给苏胖丫送年礼的事儿,他们亲眼瞧见了!
苏胖丫确实与沈公子有交情!
至于说苏胖丫为何如此好心——
呸!
六分利,这是好心吗?
这是要讹死刘家呀!
还是那个苏胖丫,还是那个小恶霸!
苏小小伸出小胖手勾了勾:“怎么样?还钱吧!”
刘山气到血气上涌,压抑着怒火看向跪在地上的刘平:“她说的都是真的?”
苏小小挑眉道:“我说了,你们不信,可以去找沈川求证!上面有刘平摁的手印,也有沈川的!”
好叭,其实是卫廷与苏二狗的。
刘山叫来小儿子:“去把里正请来。”
苏小小半点儿不慌。
里正过来后,仔细检查了欠条:“按上头写的,确实欠了三十两的本钱,六分利,每日利息一千八百文,十天前欠下的,到今天,正巧是十八两的利。”
这与苏胖丫的说法对上了。
苏胖丫问道:“里正,刘平是刘家的人,他欠的债,刘家该帮他还上的吧?”
里正蹙眉想了想:“按理是这样。”
大吴氏两眼发黑,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双手一拍大腿哭出来:“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四十八两、四十八两!
把她卖了也还不上啊!
早知如此,就答应分家了!
刘平每月挣的钱才百来个铜板,最多也不到半两银子,而一天的利就有将近二两,这得还到什么时候去?
或者换句话,刘家是倾家荡产也还不起!
刘山的脸色也惨败一片,他气得浑身发抖,问刘平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没和家里说!”
刘平:“我……”
苏小小呵呵道:“幸亏我发现得及时,若是晚一步,你与本家分了家,这账就不能找刘家还了!凭你自己,哼,怕是得还到下辈子去吧!刘爷爷,我记得您老是有棺材本儿的,是时候拿出来了!”
乡亲们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
平哥儿闹分家,该不会就是不想拖累家里人吧?
他想自己背债,也好过全家被他拖下水!
若真是这样,他们可就误会平哥儿小俩口了!
平哥儿这哪里是不孝,分明是大孝啊!
75 护短(二更)
“苏胖丫你做梦!”
说话的是大吴氏,想动她与刘山的棺材本儿,她第一个不答应!
苏小小淡淡一笑:“不想交出棺材本儿也行,那就拿值钱的东西来抵。”
值钱的东西?
田么?地么?
乡下务农的,没了田地就是无根的浮萍,谁敢把这两样抵出去!
就在此时,大房的小闺女哭哭啼啼地过来了。
她刚睡醒,大梅子一个没看住,她从屋里出来了。
“娘。”她张开小胳膊要娘。
小吴氏将闺女紧紧地搂在怀里。
梅子出来抱妹妹,妹妹不和她走。
大吴氏眼神一闪,对苏小小道:“把这两个丫头卖给你!”
众人齐齐傻眼,这老货,为了银子连家里的孙女儿都卖上了!
刘平大吃一惊:“娘!”
苏小小一脸嫌弃地说道:“两个丫头值什么钱?要么就拿你的孙子抵债!牛蛋长得白白胖胖的,邻居一场的份儿上,抵个五两好了!”
“不能卖我儿子!”何氏不假思索地尖叫。
牛蛋不仅是二房的宝贝疙瘩,也是刘山与大吴氏的心头肉,别说何氏不同意了,二老也舍不得的。
可棺材本儿、田地、牛蛋,总要拿一样出去抵债的。
确切地说,是抵利息。
就是把他们全家都卖了,也凑不齐四十八两。
何氏哭道:“爹!娘!你们让大哥他们分出去吧!又不是咱们欠下的债!凭啥让咱们来还!”
苏小小道:“嚯,你这话说的,像是他俩没给家里挣钱、没帮家里干活儿似的。”
一句话,把何氏噎死了。
刘平的工钱尽数上交大吴氏,小吴氏亲娘病了,连个鸡蛋也不许小吴氏拿回娘家。
凭啥刘平欠下的债,不能全家一起还?
刘婶儿嗑着瓜子道:“平哥儿,别分家了,让你家里帮着一起还了吧!”
苏小小淡淡说道:“你们想好了,是不分家一起还,还是分家了让他们两个自己还!”
“分家!”何氏说,“爹!娘!这个家不分,我和刘安就过不下去了——我们不活了——”
大吴氏的嘴巴动了一下。
她也想分家。
她看向当家的。
刘山这会儿是骑虎难下,不答应分家的话是他说出来的,可刘平欠了这么多债,不分家就得替刘平掏银子。
而他不想掏,也掏不起这个银子。
刘婶子又道:“刘叔,实在不行你就把家分了吧。”
村里两大姓——刘与吴,这两个姓氏的人最多,彼此间却没多大血缘关系,有也是出了五服的。
老李头看了苏小小一眼,叹息一声,对刘山开了口:“老刘,分家吧,你也难。”
事情进展到这里,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乡亲们的意料。
刘平是不想拖累家里才提出分家的,单是这片孝心,就没人能拿唾沫星子去淹他!
反倒是刘家有点儿里外不是人,好歹刘平是家中长子,虽说欠债不对,可他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他这些年挣的工钱都给了家里。
家里拿些出来为他还债,难道不应该?
刘山神色复杂:“里正……”
“你自己做决定吧。”里正说着,朝苏小小看了过来,“大丫,给里正我一个面子,不论谁还债,你都再宽限些时日。”
苏小小慢悠悠地说道:“宽限是能宽限,可利息不能少的,一天一两八!”
大吴氏的太阳穴突突一跳:“分分分……分家!”
这么多债,是要她老命啊!
刘山又看向二房两口子:“你们也同意分家?”
何氏看了自家男人一眼,咬牙:“分家!”
“刘安?”刘山问小儿子。
刘安硬着头皮道:“既然大哥大嫂执意要分,我无话可说。”
刘山叹道:“那就请郭里正做个见证,把家分了吧。”
他对刘平、小吴氏道:“我和你们娘的棺材本儿不动,剩下的匀成两份,你们大房与二房各占一半。”
这个分法儿算是很照顾大房了,棺材本儿不动是规矩,可其余的钱是二老一份、各房再均分。
刘山等于是将自己与大吴氏那一份让了出来。
若在以往,大吴氏是不同意的,可她着急摆脱四十八两的欠债,愣是屁也没放一个。
刘山接着道:“咱家一共五亩地,东边的二亩地归你们。”
刘安张了张嘴,那可是最肥的二亩地。
何氏瞪了他一眼,让他别说话,不然搅黄了分家,谁去还债呀?
刘山又道:“最好的地给了你们,屋子就不分了,你们实在没处,就把鱼塘边上的祖屋收拾下,凑活着也能住。”
这是把祖屋也分给大房了。
刘山道:“有什么不满意的,趁着里正与乡亲们在,赶紧提出来,等分完了再来提,就不管用了。”
“没了,多谢爹。”刘平带着小吴氏给刘山和大吴氏磕了个头。
他们没想过能分到这么多,本以为会被扫地出门,一个铜板也带不走——
二人做了最坏的打算。
小吴氏心中明白,今日若不是苏胖丫,他们真的会连半个铜板也分不到的。
接下来就是写凭证、搬家等事宜,苏小小是恶霸,当然不能留下帮小吴氏了,那样会崩了人设。
不过,就在她转身出去时,被里正给叫住了。
“大丫,我记得……你相公会写字,能让他帮忙写一下吗?”
分家不是口头上的几句空话,田地与房屋过户,都是需要上衙门办手续的,而且具体怎么分家的,也得白纸黑字写下来,以免日后发生纠葛。
“好吧。”苏小小大方应下,“里正的面子,我们小苏家是要给的!”
里正心中甚慰!
苏小小去找卫廷说了刘家大房分家成功的事,主要是炫耀一波自己的智慧。
她坐在卫廷对面,手肘搁在桌上,两手托腮,神气地说道:“怎么样?我厉害吧?我就说这个法子能行!”
她指的是用假欠条促成分家的事。
卫廷呵呵道:“你也就只能吓唬吓唬这些乡下人,若真拿去衙门比对手印,是会露馅儿的。”
苏小小哼道:“我就是赌他们不会闹去衙门!”
开什么玩笑,沈川都让她搬出来了,哪个乡亲会觉得她是在撒谎?
村里乡亲们的法律意识并不强,真要求证也是去找沈川求证,而沈川是一定不会戳穿她的!
卫廷拿了纸笔,开始写分家的具体事宜。
他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似乎别人怎么骂她都没关系,说她是恶霸,她就当个小恶霸。
还当得……嘚嘚瑟瑟的。
笨吗?
并不,今日这一出绝不是小聪明,她把人心算得透彻,称她一句足智多谋也不为过。
不笨吗?
她身上又有一股为了身边之人飞蛾扑火的傻乎劲儿。
“写完了吗?写完我拿走啦!”苏小小抓起桌上的文书,小脑袋一甩,雄赳赳地出去了!
不多时,三个小豆丁过来找爹。
他们想让爹在自己的手指上写字。
卫廷看着几人包成粽子的手指,嘴角狠狠一抽。
怎么那丫头干什么你们都要学?
他当然知道三个小崽子没受伤,受伤了她会说的。
“写什么?”他问。
“不叽道。”小虎说。
卫廷想了想,在纱布上写了个三人的名字——大虎、二虎、小虎。
三人小脑袋一甩,雄赳赳地出去了!
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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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的人回去过年了,办手续得年后了,不过分家的文书写得明明白白,在里正的见证下,刘山与刘平画押摁了手印。
这事儿也算得上尘埃落定了。
热闹看完了,乡亲们也散了。
刘平与小吴氏没担骂名,倒是刘家人遭了不少非议。
以往闹分家,甭管是谁的错更大,几乎是一面倒向本家,分出去单过还不被戳脊梁骨的,也只有刘平与小吴氏了。
大吴氏与何氏盯着小吴氏,生怕她多带走家里的一样东西。
小吴氏抽不开身去向苏胖丫道谢,不过她小声把苏胖丫这段日子对自己的帮助与刘平说了。
刘平听完震惊不已。
今天的事,他猜到了一点苗头,可他没想到苏胖丫不是第一回出手相助了。
这也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那可是苏胖丫呀!
十里八乡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恶霸!
小吴氏道:“胖丫是咱们的贵人,咱们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刘平拍拍胸脯:“媳妇儿你放心吧!当牛做马,我也会报答她的!”
此时的苏小小并不知,看上去资质平庸的刘平,在未来的某一日,当真涌泉相报了她曾经的滴水之恩。
苏小小在灶屋切腊肉,三小只围在灶台前,一人抓着一片亮晶晶的腊肉,小口小口地啃着。
她嘴里哼着欢快的小曲儿,三小只配合着节奏,一边吃一边左右晃脑。
这一幕,有些温馨。
卫廷没见过三个小崽子如此开心的样子,他们从出生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是来小苏家后,才仿佛觅得了久违的安定。
苏小小一抬头,与卫廷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她正要揶揄卫廷几句,卫廷先一步开了口:“帮人分个家而已,至于这么高兴。”
苏小小鼻子一哼,继续切菜:“你懂什么?我这叫帮员工解决后顾之忧!”
她的员工,她罩着!
谁想欺负,没门儿!
顿了顿,苏小小眯眼道,“你来灶屋干嘛?你最近在我跟前儿晃得有些频繁啊,卫廷,你不会真看上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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