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各自有谋
{|“太极生两仪……”沈昕娘看着手掌心,盈盈闪烁金光的太极图,心中默念。
还未念完,眼前便呈现出泾渭分明的阴阳泉水来。
只是原本是有碗口大小的泉水。如今已经有脸盆那么大了。
这阴阳泉水果然要靠玉养,且是要靠寒玉滋养。
有玉滋养之下。不仅出现的时间可以变得更长,且泉水也会变得更加充沛。
沈昕娘面上僵硬,笑不出,心头却是顿时轻快起来。
有这般神奇的阴阳泉水傍身,她未好全的病算什么?莫说她如今已经没有不全,便是个瞎子傻子,有这般泉水,也能全好了吧?
“娘子?”门口传来低低一声轻唤。
沈昕娘看着面前阴阳泉水。
这般珍宝,没有护住的能力之时,断然不能让旁人知晓。
既然能凭空出现?那么也能凭空收起来么?
她的想法刚从脑中闪过,眼前的阴阳泉水便霎时不见了!
沈昕娘看着眼前空虚的一片,这般匪夷所思的神奇之物,为何她心中却觉得合情合理,甚至,原本就该是如此呢?
“何事?”沈昕娘缓声问道。
“回娘子的话。夫人身边的老妈妈来问,娘子嫁妆单子上的玉器都送来了,娘子可查看过了?”丫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嗯。”沈昕娘应了一声。
她忽而嗅到一股酸臭**的味道,“什么味道?”
丫鬟在门外没有听清,“娘子还有何吩咐?要婢子进来么?”
“进来吧。”沈昕娘看了看掌心光芒已经收敛下去的阴阳太极图。
丫鬟推门而入。眉头也不由皱起,“什么味儿?”
沈昕娘道:“可是什么东西放坏了?这酸臭……”
丫鬟四下寻找。
沈昕娘也左右嗅来。
忽而丫鬟的视线落在沈昕娘身上。
沈昕娘缓缓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
她还未说什么。
那丫鬟倒是立时涨红了脸,噗通跪倒在地,惶恐说道:“娘子,是……是婢子没有照顾好娘子!婢子这就让人备水,给娘子沐浴!”
沈昕娘垂眸看她。还未开口。
那丫鬟便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弓着腰,快步退了出去。
丫鬟吩咐人备浴桶ぷ烧水的声音从院中隐隐传来。
沈昕娘目中现出了然神色。
这丫鬟,怕是以为她是便溺了吧?
她又不是真的傻子,难道便溺都不知么?
她忍不住抬起胳膊,又再次嗅了嗅,那股酸臭的味道,果然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又是何原因?
丫鬟备好水,让人送进了卧房侧里间。
丫鬟要伺候沈昕娘沐浴之时,沈昕娘却道:“你出去吧。”
“婢子……婢子服侍娘子,娘子……宽心,婢子。婢子不会……”丫鬟磕磕巴巴,脸涨得通红。
“不会什么?不会笑话我?”沈昕娘淡然道,“我不喜欢沐浴之时,有人服侍。”
平缓的语调,好似不带情绪,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丫鬟退出门外之时,才恍然反应过来,娘子动作僵硬,行动迟缓,一个人沐浴,会不会有溺水的危险?
可这时候再贸然进去,显然不妥。
丫鬟守在门口,支着耳朵,紧张的听着里头动静。
沈昕娘缓缓退去衣物。
里衣之上,沾着些黑褐色的黏腻之物。
她身上也有黏黏糊糊,脏兮兮的东西。
那酸臭之味,正是她身上这些东西的味道。
新娘出嫁,她出嫁之前在沈家,可是洗的干干净净的,不过两日不到,她又不曾出多少汗,怎的身上就这般脏了?
她舀出浴桶中的水,先将身上的污物冲洗掉,而后才跳入浴桶之中。布吗广技。
细细搓洗之后,她猛然发现。
洗去污物的肌肤,莹润白皙,水珠滚过,仿佛有淡淡光泽,恍如刚剥了壳的鸡蛋般,柔嫩细滑。
她知道自己虽然曾经眼目不好,言行迟钝恍如傻儿,这身皮相却是顶顶不错的。
但人吃五谷杂粮,经风吹入晒,随岁月苍老,肌肤自然不能保持刚出生的婴孩般细腻柔嫩,不染污物。
可如今再看自己,竟真的白皙润透,如初生婴儿。
她摊开左手掌心,唤出阴阳泉眼。
自己的变化,定然和这泉眼有关,白泉入喉,滋养身体,强健筋骨,那黑泉又是做什么用的?
她引黑泉水,滴入浴桶之中少许。
只见黑泉泉水恍如墨汁,但落入浴桶之中并不散开。
恍如漩涡一般,吸纳浴桶之中的污物。
黑团越聚越大,黑的浓重。
浴桶之中的水却变得清澈透亮,不惹尘埃。
“白泉强身健体,黑泉除污纳垢,内服外用,通经疏脉,阴阳调和之道也,自然之道,不可违也。”
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在耳边这般对自己说过。
沈昕娘抬手按住额头,是谁?是谁曾经在耳边对自己讲述?
记忆里的男声是谁?
很熟悉很熟悉的声音,可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脑仁疼的像是要炸开……
她疼的想要大声喊叫,可下意识的却阻止自己叫出声来,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头,喉中压抑着痛苦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听闻门外传来丫鬟担忧的声音:“娘子,水凉了吧?要不要换水?”
沈昕娘这才从手上抬起头来,“洗好了,不必换水了。”
嗓音清清亮亮,悦耳犹如莺啼。
门外丫鬟一愣。
门内沈昕娘已经扶着浴桶,从水中起身,拽过搭在屏风上头的锦帛,披在身上。
抬手击在那水中聚拢的黑团之上,污水四散,散入浴桶。
她披着锦帛,从直通内室的门,转身回到卧房。
穿好了细白的亵衣,才唤丫鬟去清理里间。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沈昕娘以为,自己这般执念要想起那道熟悉的声音,那究竟是谁,曾在她耳边说话。夜里,答案定会来到自己梦中。
可她竟安睡至天明。
一个梦都没有,或许是不记得了。
执念的问题,却没有找到答案。
“娘子,起了么?”
听到里间的动静,丫鬟在外间低声询问。
“醒了。”沈昕娘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少女的慵懒和柔软。
一日之前的沙哑迟缓,恍如破锯已经完全不见。
丫鬟颔首笑了笑,不由满心激动的看着挡在里外间中间的屏风,好像看到了日渐好起来,日渐得了七郎君宠爱的主子一般。
“娘子,七郎君派人来说,今日陪您回门!”丫鬟的声音里不由带上了几分欣喜。
七郎君肯主动陪娘子回门,定然能够发现娘子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好了。
娘子如能得宠,娘子身边伺候之人,自然能越过越好。
处处受人欺负的她,将来定然也能扬眉吐气!丫鬟握着拳头,心想到。
{|
第243章 他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冯七郎拿着一壶酒,坐在高高的假山山脊之上。
夜幕渐渐降临,凉风浮动。
他望着冯家院子西北方向,心头却不由想起那个眼眸幽深漆黑的女子。
她此时在做什么呢?布吗东技。
适才那般淡然。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已经吓坏了?
他若没有摔门而出。此时此刻,会不会正和她在一起……
冯七郎想到这儿,猛的一惊,连连摇头,不会不会,他才不稀罕她!
他猛灌了一大口酒,晃晃手中酒壶,里头的酒,已经不剩什么。
他饮尽壶中酒,抬手将酒壶扔了下去。
“哎哟……”树叶掩映的假山下头忽而传来一声**,“谁在上头?”
冯七郎一惊,正要躲闪,这才想起来是在自己家,便是砸了谁,也不过是个丫鬟。两个赏钱便打发了。
于是,他坐着没动。
树枝掩映下的人,从假山一旁走出,手里拿着酒壶向假山上头望来。
冯七郎也侧脸望去。
“表哥?”
“表妹?”
表姑娘杜媛之将酒壶交给一旁的丫鬟,“拿下去吧。”
丫鬟会意退走。
杜媛之顺着假山上的石阶向上爬去。
“这里窄仄。表妹小心!”冯七郎道。
话音刚落,杜媛之脚下就是一个踉跄。
冯七郎立时起身,伸手握住杜媛之的手。
温软柔荑像带着电流一般,一下子从手心击过冯七郎全身。
冯七郎心中一震,见表妹站稳,就要放开手来。
杜媛之却反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表哥。这里高,我有些怕……”
声音温温软软,带着几分撒娇和怯懦的味道。
冯七郎的心一下子化了。
“那,我们下去吧?”冯七郎道。
杜媛之却摇头,“这里风景好,我第一次上来,平日里都不敢的。今日有表哥在,表哥一定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冯七郎心中豪气顿生,“是,有我在,表妹不需怕。”
两人在山脊之上。坐了下来。
“表哥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是有什么不快么?”杜媛之温柔问道。
“呃……”冯七郎沉吟不语。
“表哥……”杜媛之柔柔轻唤。
冯七郎微微蹙眉,“也没什么……”
“媛之旁的不懂,但却能看懂表哥的神情,表哥脸上分明写着不快,媛之愚钝,不能为表哥分忧……”说着,她一双小手叠放在冯七郎的腿上。
两人原本就坐的不远,她侧身向他倚来,两人便离得更近了。
她发上馨香,扑入冯七郎鼻中。
冯七郎不由有些心猿意马,“表妹怎么会愚钝……”
他僵硬说道,身上已有变化。
杜媛之又挪近了些,在他耳畔呢喃道:“山上有些冷呢,表哥绝不觉得?”
冯七郎脸上涨红被夜色藏匿,他如何会觉得冷,杜媛之这般温软的身体一点点靠近,他只觉得浑身燥热。
“表妹,时间不早了……”
冯七郎话还没说完,杜媛之的脑袋就轻轻的倚在他的肩头上。
冯七郎浑身一震。
杜媛之柔软的小手一点点探上他的胸口,在他耳侧呵气如兰道:“表哥,你说会照顾我的?如今有了嫂嫂,是不是就将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
“不是,我迟早会休了她的。”冯七郎僵硬说道。
“那,表哥会娶我么?”杜媛之从他肩头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道。
冯七郎与她对视,月光落在她黑白分明的眼中,泛起盈盈光芒。
倘若此时的月光落在那一双黑漆无边的眼眸中,又会是怎样光彩呢?
冯七郎一顿,这个时候,看着自己一直疼惜的表妹,他怎么会想起那个女人?!
“会,我一定能会娶你,绝不相负!”冯七郎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杜媛之听。
杜媛之闻言一笑,忽而靠近他。
柔软的唇贴在他的唇上,馨香满面。
冯七郎一惊,理智告诉他不能放纵,可身体却更为实诚的回应,继而占据主动。
杜媛之气息微蹙。
冯七郎眼前却难以控制的,一遍遍闪现沈昕娘那张清冷,面无表情的脸。
好似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为之动容,好似万事皆在掌控……
假山上头,地方不大,所以两人动作惊险又刺激。
杜媛之咬着下唇,时而痛苦,时而婉转的莺啼,溢出唇齿。
冯七郎眼前沈昕娘的脸却挥之不去,并重重叠叠在杜媛之的脸上。
……
假山下头的凉亭里。
杜媛之嘤嘤啼哭。
冯七郎浓眉紧蹙,双拳紧握。
“表妹莫哭了,我做过的事,我定会负责!”冯七郎沉声说道。
杜媛之却仍旧啼哭不止。
“我明日就休了她,娶你为妻!”冯七郎又道。
杜媛之这才忍住了哭声,抬着一双泪眼看他,“我知表哥不会负我,是我自己不好……”
“没有,我一直喜欢表妹,今夜又喝了酒,情难自禁,表妹切莫自责!”冯七郎耐下心来,温声安慰道。
可脑中却又不是控制的闪现,黄昏时分,他在沈昕娘面前让她脱衣服伺候他时,她脸上的平静默然……
休了她,他一定会休了她的,没什么不忍心!
次日,冯家正院正房。
冯七郎垂头跪在地上,冯夫人一脸纠结。
冯大人蹙着眉头道:“少年郎君,年少轻狂,一时情难自禁,也是有的。又是你表妹,你将她纳过门就是了。”
冯七郎却固执道:“表妹心性单纯,高洁善良,如何能委身于我做妾?只愿娶她为妻。”
冯夫人眉头皱的更深,一直没有说话。
倒是冯大人瞪了她一眼,口气有些不耐的冲冯七郎道:“男子汉大丈夫,整日受困与这些儿女私情成何体统?她与你欢好之时,又不是不知道你已经有嫡妻了,既如此,说明她已经同意做你的妾,便是杜家人来问,这话也说得通!”
冯七郎朝父亲磕头,“父亲,话虽如此,可我心中只有表妹,并没有那傻……沈家昕娘。还望父亲成全!”
“感情昨日的话,你是左耳朵听,右耳朵扔?不是已经告诉你,如今还不到休妻的时候?等她自己开口,或是等齐王开口,咱们既能卖个好给齐王,又不得罪沈家!”冯大人摇了摇头,“你不必说了,休妻之事,我不同意。”
说完,冯大人起身,瞪了冯夫人一眼,哼道:“你的外甥女,整日里的住在咱们家,如今出了这种事,你自己来解决吧!”
冯夫人连忙起身,“老爷息怒,七郎不过一时冲动……”
“别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的儿子是不是那种人,你心里清楚。”冯大人说的直白。
冯夫人脸上一阵臊。
冯大人背着手,大步出门。
冯七郎偷偷抬眼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冯夫人没好气道:“我叫你照顾表妹,就是这般照顾的?”
“母亲,我……”
“算了,既然事已至此,我去跟她说!”冯夫人起身道。
“母亲待要如何跟她说?我已经答应她了……母亲还是帮我劝劝父亲吧,她可是您嫡亲的外甥女啊!”冯七郎直起身子,看着冯夫人道。
冯大人走了,冯七郎并不怕母亲,以为如此更好说动母亲。
没想,母亲倒是固执得很,“哼,她这般谋算于你,嫡亲的外甥女再亲,还有自己的儿子亲么?倘若她好好等着,等齐王开了口,咱们将沈昕娘送走,我自然会为你迎娶她。可如今闹出来,是她自己不要脸面了!”
第244章 王妃有损招
à??????“既是俗礼,就是约定俗成,我虽是个不全之人,却也想要遵守。倒是父亲大人。不愿循规蹈矩?”一路上都沉默不发一语的沈昕娘,忽而开口说道。
清丽宛如莺啼的嗓音。让屋里的人神情皆是一震。
冯七郎已经顾不得去观察沈尚书的脸色,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沈昕娘。
沈尚书也目露疑惑的看她。
“你……好了?”沈尚书迟疑问道。布吗大扛。
沈昕娘缓缓点头,“我从吴兴被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慢慢康复了,怎么父亲如此震惊,是如今才知道么?”
第一次开口,讽刺沈尚书礼节还不如一个不全之人。
第二次开口,讽刺沈尚书不关心女儿。
两句话让沈尚书脸色越发难看。
这种话,像是一个傻子能说出来的?
冯七郎看了看沈尚书,又看了看沈昕娘,心下百般思量,脸上却带着不轻不重的斥责道:“夫人,怎好这般对岳父大人说话?岳父大人这不是在关心你么?”
“我只想让父亲大人知道,女儿已经好了。如今也能照顾自己了,又有夫君疼爱,父亲大人当放心才是。”沈昕娘缓声说道。
她声音轻缓好听,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看起来便显得有些严肃。
并非沈昕娘不愿笑,而是她发现自己不会笑。
有灵泉水的涤荡滋润。她如今耳聪目明,行动自如,已和常人无异,开口流畅,嗓音润泽。看起来,是已经好全了。
可偏偏,她揽镜之时。镜中美人仍旧是眼眸漆黑如墨,邃如深渊,面无表情。
她抬眼之间,沈尚书瞧见她那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皱着眉头移开视线。
她才出生之时,沈家人皆赞她眼睛大而明亮。可长着长着才发现,她的眼中,竟全是黑色,没有眼白。
看着都叫人觉得诡异,脊背生寒。
迟钝怯懦不敢说话之时也就罢了,如今言语流畅了,开口便是讽刺之语。越发让人不喜。
“好了就好,你如今过的好,你母亲在天有灵,也能安心了。”沈尚书看着别处,淡声道。
“只怕母亲不能安心!”沈昕娘却语调有些冷的说道。
“什么?”沈尚书一愣。
花厅之中,一时气氛僵硬紧张。
“母亲生前曾道,她的嫁妆尽数要留给我,如今沈家却因为我是个不全之人,就要克扣我的嫁妆,母亲在天有灵,又如何能够安心呢?”沈昕娘嘲讽道。
“夫人怎的突然说这些!”冯七郎错愕,一路上她不声不响,原来是揣着自己的小算盘呢?
一个过世近十年的人,能留下什么稀罕人的嫁妆?
他是来试探沈昕娘究竟是不是沈家那个痴傻的嫡长女的,可不是来因为一点点嫁妆,就得罪沈尚书的!
“你——你这逆女,是回来要钱的么?”沈尚书抬手怒斥她道,“你若有半分良心,这话今日也说不出口!自你从吴兴回来,朱氏对你怎样,我看在眼里!虽未长久相处,但朱氏从来不曾亏待你,她岂会克扣你的嫁妆?若非我相拦,她都想将自己的嫁妆田庄陪送给你!你,你如今好了,倒学会含血喷人了?!”
沈尚书气的胸膛剧烈起伏。
冯七郎连忙行礼,“岳父大人息怒!昕娘才好,不通晓人情世故,言语有失,也是难免,岳父大人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才好!”
让沈尚书以为是冯家教唆她回来要嫁妆,那才是大大的不好。
冯七郎一时有些后悔,他不该如此心急的试探的!
“父亲真的觉得朱氏对我很好?”沈昕娘面无表情的问道。
“昕娘,有什么误会,私下问问就好,今日回门,是来拜谢父亲母亲养育之恩,旁的不要说了。”冯七郎瞪着沈昕娘,高声说道。
沈昕娘抬头看他,四目相接。
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让冯七郎立即别过脸去,这么一错开视线,气势立即便低了下来。
“小东小西,钱财死物的都罢了,没了就没了,十年了,遗失损耗也在所难免。这些我都不计较,但我母亲嫁妆里的典当行,烦请父亲让朱氏归还与我,也好叫母亲的在天之灵能够安心。”沈昕娘平淡说道。
并不咄咄逼人的口气,却让沈尚书一时犹如芒刺在背。
“你的母亲,也是你的弟弟妹妹们的母亲,其他东西都留给了你,自然也当给你的弟弟妹妹们留些念想。典当行,你不该来索取!”沈尚书冷脸说道。
原本以为她是个傻子,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什么。
她从吴兴被接回来以后,家中也并未太过防患,先夫人秦氏身边伺候的老妈妈要求到她身边伺候,朱氏也允了。
定然是那时候,那老妈妈将秦氏的嫁妆都有什么,什么又是留给她的皆告诉沈昕娘的!
沈尚书冷着脸,直咬牙。
典当行乃是暴利,虽然秦氏的典当行不过是个很小的店面,在偌大繁华的京城,丝毫不起眼。
但沈家如今的开销,却有一半以上是来自那典当行的收益。
且典当行不是谁都能开的,层层审批,关节颇多。
握着一个典当行,就握着沈家过于半数的生计。他能在短短数十年,爬到吏部尚书的位置,这典当行的收益让他上下打点,功不可没。
他一年的俸禄才多少钱?沈家能在京城过的这般富足,没有这典当行,可不行。
“母亲生下我以后,不肯溺死我,惹了父亲厌弃,自那时起,父亲便没有再进过母亲的院子吧?弟弟妹妹?他们心中的母亲是朱氏,只怕我母亲是谁,他们都不晓得,更别提念想。”沈昕娘说完,微微颔首,“父亲,母亲的东西,我不会放弃的。”
沈昕娘说完,便起身行礼,“今日回来,女儿还要给母亲上柱香,就不多陪父亲了。”
说完也不看冯七郎,便退出花厅,提步离去。
第245章 究竟是不是喜
iêééééé沈昕娘立在一座洁白的拱桥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柳枝,信手逗着放生池中游来游去肥硕的大鱼。
“这么久了,也不知王爷他们谈的怎么样了?”丹心低声问道。
沈昕娘抬手扔下柳枝。拍了拍手道:“应该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丹心立即扶了沈昕娘往回走。
这边院落全然感觉不到草堂寺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仍旧保持着一个寺院当有的宁静清幽。
信步走于青石路上,竹叶在道旁随微风沙沙作响,别有情调。
只怕冯七郎若是看到此情此景,看到沈昕娘脸上的怡然表情,更是要气的鼻孔冒火了。
主仆二人回到先前做饭的院子。
王爷的随从看清俩人,并未相拦,退守一旁。
沈昕娘迈步入内,却见齐王同陆先生仍旧对面而坐。
食案上的饭菜都见了盘底,两人却还在争执着什么。
沈昕娘停住脚步,侧耳听了片刻。
丹心以为她还要离开避讳之时,却见沈昕娘已经走上前去。
“冒昧打搅,听得陆先生的意思,并不反对入宫为帝师,也愿功于千秋万代。但更不愿失信与天下学子,原本已经言明要在草堂寺授课。如今临时反悔,实在是食言。”沈昕娘跪坐食案另一旁,淡声说道。
齐王回看她一眼。
陆淳见到是做这美味佳肴的女子,原本不悦的脸色便缓和下来,态度也温和道:“正是。”
“若有两全的办法呢?”沈昕娘忽而说道。
齐王与陆淳时蹙眉。
齐王道:“身为帝师。常伴圣上左右,只怕陆先生没有更多的精力兼顾宫外学子。”
沈昕娘面上表情不变。
齐王提醒她道:“你也看到草堂寺如今盛况,仰慕陆先生的学子人数甚众,不止京城,连外乡人都慕名而来。便是陆先生有心,但一人精力毕竟有限。”
沈昕娘仍旧看着陆先生道:“若有两全的法子,陆先生可愿入宫为帝师?”
见她仍旧如此问。齐王便闭了口,也看着陆淳。
陆淳微微点头,沉吟道:“若有办法兼顾,某自然愿意。”
沈昕娘颔首道:“一人的精力自然是有限的,但若不止一人呢?所谓,三人成众,一人技短,两人技长。陆先生一人自然无法兼顾太多。但倘若陆先生能够邀请自己学道之上德高望重的友人前来,为学子们授课。陆先生在朝廷休沐之时,也偶尔来为求学的学子们解惑,三人行必有我师。陆先生如此才学,想来陆先生的友人中。也不乏博学广识,德才兼备的高人。倘若能有不止一位恩师指点,求学的学子们或许能有更深的理解,更广的收获。”
齐王目光凝视在沈昕娘的脸上,看着她朱唇一启一合,好似和曾经的一幕幕重叠在一起……
“陆先生以为如何?”沈昕娘淡然说道。
陆淳眉头紧蹙,似在思量。
沈昕娘又开口道:“不过如此,就不能是单单在草堂寺公开授课了。可以称之为草堂学院,若要精细为之,可根据前来报名的学生不同的学识程度,分为不同的层次,分别安排以不同的课程。孔圣人道,‘因材施教’,草堂学院可以秉承圣人之言,根据学子们能够达到的程度来施以适宜的知识,将来也便于朝廷不拘一格降人才。”
陆淳闻言,略有些震惊的看着沈昕娘,“是谁,教你说这些的?”
说完,又转脸看向齐王。
齐王笑道:“若是吾的想法,吾早就说了,何须借旁人之口?”
陆淳缓缓点头,“法子不错,只是如此……”
“如此一来,只是将来若贤才辈出,问及师从何人时,有些麻烦,只怕难说是陆先生您一人的功劳了,多少,还是有损于您桃李遍天下的!”沈昕娘缓声道。
陆淳文案怒怕食案,“此言谬矣!陆某岂是那沽名钓誉,贪图名号之人?!只愿为莘莘学子解惑,不求闻达天下!”
“小女浅薄,陆先生勿怪!”沈昕娘立即说道。
陆淳见她从善如流,这才恍然,自己竟被一个妙龄少女给激将了!
只是话已出口,此时哪里有收回的道理!
“你这丫头!不但饭做得好,话也说的伶俐!”陆淳气笑道。布记丸血。
沈昕娘向陆淳拱手,“乃是先生高义。先生入宫为帝师,教导幼帝,其功劳自是不必说。先生又挂怀天下学子,兴办草堂书院,盛情邀请贤才友人前来授课,为学子解惑是其一。其二,学子们将来学成入朝为官,也算和圣上有同窗之谊,他日必将成为圣上一大助力,圣上有得信之人,草堂学院为朝廷贡献栋梁之才,乃是双赢的好事。”
陆淳是有些古板的大儒,否则也不会两次拒绝与齐王相见。
所谓吃人嘴短,他一开始能耐下心听沈昕娘一介女流说话,纯粹是因为吃了人家的东西。
但这会儿,他却开始重新打量沈昕娘。
但见沈昕娘微垂着眼眸,面上从容淡薄,听闻其言语忠义,并无私心,心头不禁对她更高了几分评价来。
“小娘子,言语不俗。”陆淳赞道。
被当世大儒称赞,却也未见到沈昕娘面上有多少喜色。
依旧宠辱不惊道:“说好听话不难,做合口味的菜不易。”
说完,她略扫了齐王一眼。
陆淳看着食案上盘盘见底的菜肴,摸着胡子笑道:“哈哈,正是!小娘子真真手艺精妙,这吴兴菜只怕再无出娘子之右者!非但解了陆某的思乡之情,更让陆某觉得通体舒畅,神清气爽,好似回到当年在吴兴,年轻气盛之时一般!”
沈昕娘心中暗笑,这可不是错觉,乃是白泉之水的功效。
但她脸上笑不出,依旧是风平浪静。
“草堂学院之事,还望齐王相助,只是,陆某希望此事止于民间,莫要让朝廷插手。”陆淳拱手说道。
齐王亦朝陆淳拱手,“先生放心!”
陆淳恋恋不舍的看着食案上空了的碗盘,轻叹一声,缓缓起身。
这般精妙的饭菜,何时才能再用上一用呢?
他侧脸看了看沈昕娘,瞧她衣着不俗,想来也不是厨娘,怕是日后这般机会难求了。
“先生不止喜欢吴兴菜吧?小女还会旁的菜式,听闻先生精于饮食之道,若有机会,还望他日得先生品评?”沈昕娘忽而抬头说道。
陆淳冷不丁的瞧见她那一双没有眼白,漆黑幽深的眼眸。
心中略微一滞,倒并未有厌恶,反倒生出几分悲悯同情。
他连连点头道:“得知某幸,求之不得!”
沈昕娘起身福礼。
陆淳拱手告退。
寂静的小院之中,风过树梢,枝桠间垂下流苏一般的碧翠皂角,随风晃动,哗啦作响。
斑驳的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投落于干净平整的地面上,风过,树影轻晃。
偶尔有光漏下,落在她细瓷白玉一般的脸颊上。
更显得她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你如此帮我,希望我怎么谢你?”齐王轻笑着开口,声音伴着树下清风,分外取悦人的耳朵。
齐王的侍从上前,撤去食案,摆上茶具。
烹茶的咕嘟声,伴着茶香袅袅,让这晌午的时光,格外静谧而美好。
沈昕娘歪着脑袋看他,“无论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她睫羽微垂,单手支着脑袋,适才与陆淳说话时的犀利睿智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少女应有的妩媚,憨态可掬。
齐王望着她,眼眸之中浮起些情愫,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犹豫片刻,“能请得陆先生答应为帝师,又有草堂学院的大收获,大功一件。什么要求都可以,我都答应你。”
第246章 逼迫
???????冯七郎越想越是气恼,出了父亲母亲的院子就直奔冯家西北角而来。
沈昕娘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换了一身松散的广袖长衣,仆妇们在后隔间备好了温水。
她正要起身去沐浴。
忽听院中一阵声响。
丹心起身。正要去看。
上房的门却是被人,砰的一脚踹开。
“沈昕娘!”冯七郎赤红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沈昕娘抬眼看他。面色淡然无波。
冯七郎此刻最讨厌见到她这般平静的面色,他只想撕破她脸上的淡然,生气也好,恼怒也好,哭泣也好,反正无论是什么,都比如今这般面无表情的好。
“脱衣服!”冯七郎喝道。布围反亡。
“什么?”沈昕娘狐疑问道。
冯七郎冷笑,“我叫你脱衣服!你听不懂么?你是我的妻,为人妻,伺候夫君不是理当之事么?这般诧异做什么?顶着我冯家妇的名头,去伺候旁的男人,倒忘了伺候自己的夫君么?”
丹心闻言,脸色涨红,气恼上前,“七郎君你胡说什么?!娘子。娘子不是那种人!”
“她是不是那种人,我心里清楚,用不着你来说!”冯七郎抬手挥开丹心。
他上前两步逼近沈昕娘,脸上溢出邪笑,“怎么。觉得这话,伤了脸面了?心里不好过了?”
丹心再次上前,挡在沈昕娘面前,竟大着胆子对冯七郎叱道:“休要污蔑我家娘子,郎君请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这是冯家的院子!是我的院子!这里坐着的也是我的女人!我碰不得么?”冯七郎抬手,一掌推在丹心肩头,并未用多大的力气。但毕竟是自幼习武之人,丹心登时倒退数步,跌坐在地。
“滚出去!”冯七郎朝她吼道。
丹心还要再上前来。
沈昕娘却抬手制止她,一双漆黑却分外平静的眼眸安抚的看了她一眼,“丹心,别怕。夫君说的对,我本就是夫君的妻,伺候夫君实乃分内之事。虽然大婚已经数日,这伺候来得晚了些,你也不必如此受宠若惊。”
这般死命阻拦,叫受宠若惊啊?
冯七郎险些将鼻子气歪,他怎么忘了。这女人自从嗓子好了以后,就越发的会讽刺挖苦人了!
沈昕娘转过脸来看着冯七郎,“说这般话,伤了面子的不是我,是夫君吧?”
她言语晏晏,缓缓起身,直视着冯七郎的眼睛道:“夫君心里,不好过了吧?”
“你——”冯七郎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此时他面前站着的倘若不是个女人,他保证揍的他娘都认不出他是谁!
“既然知道我心心里不好受,那你待会可要好好表现,好好伺候为夫!”冯七郎咬牙切齿道。
丹心在一旁连连摇头。
谁不知道自从表姑娘来了以后,七郎君就和表姑娘走的很近。
冯夫人也有意促成此事。如今遇见齐王,才是娘子更好的出路,此时若是被七郎君给破了身……
丹心一双眼睛都急红了。
可偏偏娘子不紧不慢,不见一丝慌张。
“好,沐浴的水已经备好,夫君请去沐浴吧。”沈昕娘说道。
一点抗拒都没有的答应下来。
冯七郎意外的看着她,“你……你怎的这般不知廉耻?”
沈昕娘黑漆漆的眼眸望着他,“伺候自己的夫君,原来是件耻辱的事情啊?”
冯七郎抬脚踹了跟前的四足矮几,“呸,我跟你说什么廉耻!”
沈昕娘神情漠然的看着暴怒的冯七郎,案几咣当倒地的声音在她漠然的神情之下,显得刺耳可笑。
被她目光掠过的冯七郎,觉得自己也如同那倒地的矮几一般可笑。
她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可笑无知的孩童一般。
原本想来撕破她那平静的神态。
可几番言语羞辱,受刺激恼羞成怒的却偏偏是自己!
“夫君再不去沐浴,水就凉了。”沈昕娘说完,转身向里间走去。
长长的乌发散在背后,净白的广袖深衣柔软舒适,裙摆拖在地面上,沙沙作响。裙摆之下一双仅着白袜的脚若隐若现。
冯七郎胸膛起伏,怒意翻滚。
只想冲向前去,直接将她按到,沐什么浴,他们之间,还需要讲究那么多么?
齐王和她在马车上,在草堂寺的时候,沐浴了么?
越想越生气。
冯七郎又踹了那倒在地上的四足矮几一脚。
咣当一声,他并未入里间,倒是甩门而去。
丹心心有余悸的从地上爬起,扒在门框上向外看去。
见冯七郎果真是头也不回的出了院门,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朝院中丫鬟喊道:“快,插上院门!天色不早了,怎么什么人都往里进!”
院子里的丫鬟们一愣,搞不清楚状况,但得罪了娘子身边的丫鬟,就如同得罪了娘子,就要倒大霉他们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两个丫鬟连忙去将院门给闩上了。
“娘子,你还……沐浴么?”丹心抹了抹头上的细汗,低声朝里间问道。
“水凉了么?”沈昕娘问。
丹心忙去查看,“温着呢。”
“好,你出去吧。”沈昕娘起身前去沐浴。
丹心守在门口,心里头依旧有些慌慌的。
娘子怎的就那般从容淡定呢?是因为娘子笃定七郎君不会做什么?还是娘子根本就不在意他会做什么?
呸呸,这种事,怎么会不在意呢?
丹心皱着眉头,唯有房内传出的幽幽水声,能让她心头安定些许。
“进来吧。”沈昕娘沐浴好,才唤她进去。
素白的衣衫,无暇的脸颊,娉婷的身形,沐浴后的清香,安然的沈昕娘给人一种格外舒服的感觉。
便是望着她那一双纯黑的眼睛,丹心也觉得黑亮的分外好看。
七郎君怎的就看不见娘子的好呢,还用那般恶毒的言辞侮辱娘子?
还是齐王那种男子能配得上如此美好的娘子!
丹心一面拿着熏笼为沈昕娘熏干着头发,一面自顾自想到。
第247章 两个选择
??ˉˉˉˉˉ丹心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本想握住沈昕娘的手,以寻求安慰。
但见自己手上不知在哪儿蹭的脏兮兮的,便又缩手回来。“娘子,咱们真就这么呆着呀?”
“他们争执之声很大。毫不避讳。说明这周围都很荒芜,鲜少会有人经过。咱们便是能趁他不注意逃走,只怕也跑不远就会给抓回来。”沈昕娘缓缓说道。
“那,那就这么等……等死么?”丹心说着,泪便滚下来。
黄昏时候。
沈昕娘还没回来。
冯夫人有些坐不住了。
“找到没有?”冯夫人问身边的老妈妈道。
“还,还没……”老妈妈擦了擦汗,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回答不下十次了。
“都出去找了么?七郎呢?七郎也去找了么?那么大的大活人,怎么就找不到了?”冯夫人问道。
老妈妈咽了口唾沫,“夫人,她该不会是跑了吧?”
冯夫人按了按额头,“呸,她跑个屁!她往哪儿跑?跑了做什么?”
“那或者,会不会是齐王的人将她带走了?”老妈妈又低声道。
冯夫人皱眉,想了想齐王不声不响将人带走的可能性。
“莫非她是和齐王商量好的?”冯夫人自言自语道。
“说不定就是啊!”老妈妈连连点头。
“是个屁!齐王若想要她。何必不声不响,这般费周折,只要暗示咱们家,咱们还不巴巴的将人送过去?”冯夫人啐了一口。
“夫人,找到了……找到了!”小厮气喘吁吁的冲进正院。布围名弟。
冯夫人掀帘而出。“找到了?在哪儿?接回来了么?”
“人没找到,找到少夫人出门乘坐的马车了,车里头还有被刮破的衣裳料子,座椅下头还落着少夫人一对耳坠子……”
小厮话没说话,冯夫人险些跌坐在地。
“不好了……不好了……”冯夫人失魂落魄的喃喃道。
冯大人听闻此事,也大发雷霆。
“不能声张,莫要让沈家人和齐王爷知道!”
只将自家家丁和儿子们打发出去寻找。
最该出去寻找自家夫人的七郎君。此时却在家里呆着。
“媛之,你告诉姨母,她不见了,跟你究竟有没有关系?!”冯夫人直视着杜媛之的眼睛问道。
杜媛之低着头,目光躲闪,不与她对视,只捏着帕子,沾着眼角道:“姨母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知道?跟我没有关系的……日后都是一家人,她不见了,我也正担心呢……”
“母亲,您就别逼她了!她是真的不知道!”冯七郎挡在杜媛之前头。“昨日到今日,我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媛之根本不知道她要出去,更没有时间去安排这些!”
冯夫人翻了个白眼,“我昨日跟你说的好好的,让你今日陪她一道出门的,你答应的好,为何没有一道出去?”
“我不过多睡了一会儿,她根本没有等我!我去寻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冯七郎脸上一红。昨夜里表妹太凶猛,他实在累得不行,这才起晚了。
谁知那女人根本就没打算让他陪,片刻不等便走了。若遇险,也是她自找的!
冯七郎红着脸,捏着拳头,可心头不知怎的,竟有些难言的担忧。
“郎君,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杜媛之轻轻晃了晃他的衣袖,娇柔的手指,轻轻掰开他攥紧的拳头。
冯七郎点头道,“我信你。”
冯夫人怒拍桌案,“信不信的,也得等人找回来再说,你的哥哥们都出去帮你找人,你倒是呆在家里,四门不出!像话么?!”
冯七郎从表妹手中抽出手来,“儿这就去,母亲莫要再为难媛之!”
冯夫人冷哼一声。
冯七郎又不放心道:“母亲?”
“我自己的外甥女,我有什么好为难的?不过是问问她罢了!”冯夫人不满道。
冯七郎这才安抚的看了杜媛之一眼,抬脚离开。
冯夫人看着杜媛之,“媛之,告诉姨母,你真不知道?”
杜媛之回味着“姨母”两字,她已经是冯七郎的人了,应该改口叫母亲了!可她却仍旧用“姨母”,不就是暗示她只是一个妾么?
冯夫人蹙眉。
“姨母,我真的不知道啊……”杜媛之委屈道。
“最好和你没有关系,否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早晚瞒不过齐王。齐王追究下来,别说你,冯家也落不着好处!”冯夫人冷哼一声,又道,“人在,沈家人不说什么。人不在了,沈家人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好好想想吧,如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想来道理不用我多讲!”
月上树梢。
车夫的脚步声才在院子里响起。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膀大腰圆的男人听到脚步声惊醒,“饿死我了!”
车夫丢给他一个油纸包包着的东西。
男子连忙打开来,烧鹅的味道四下弥散。
屋里头的丹心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这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她饿了一整天了,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
再看娘子,仍旧一身清爽干净的长衣,裙摆扫过这满是灰尘的地面,有些脏了,旁的地方,却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多出来。
娘子面色平静,一双眼眸映着窗外月光,熠熠生辉,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冷厉骇人,更多了几分少女的温婉柔和。
“娘子,您饿不饿?”丹心低声问道。
话音刚落,门口一暗。
车夫站在门口,丹心吓得险些跳起来。
车夫看了屋里的两人一眼,抬手也扔了一个油纸包进丹心怀中。
丹心双手接住,平日里觉得油腻腻的香味,此时却格外的喷香扑鼻。
丹心打开油纸包,双手奉到沈昕娘面前。
沈昕娘拽了一只烧鹅腿,缓缓嚼着,“你也吃。”
丹心犹豫片刻,知道娘子从不客套,说什么就是什么,便吞吞口水,也吃起来。
沈昕娘只吃了一只鹅腿,拿帕子擦了擦手,便不吃了。
丹心却是饿坏了,吃了大半只烧鹅才停了下来。
车夫却在这时又走进来。
手里还掐着一大捆的稻草。
丹心吓了一跳,伸着两只油腻腻的手护在沈昕娘跟前。
车夫将稻草挨着墙边放下,来回两三趟。
丹心看明白了,车夫是用稻草给她们搭了个“床”。
如此看来,车夫倒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呐?
“喂,你……”丹心朝那车夫开口。
车夫皱眉看她一眼,“今日好好睡,明日好上路!”
说完,转身出去了。
丹心闻言先是愣住,明白话里意思以后,忍不住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娘子……”她转身朝沈昕娘跪下,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娘子,容婢子来生再伺候娘子吧……”
沈昕娘默默看她,也不阻拦,抬脚走到铺好的稻草床边,在稻草上躺了下来。
丹心抬头见娘子躺下,立即转身换了方向,继续朝躺着的沈昕娘磕头。
沈昕娘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睡吧,困了。”
娘子的语气,亦如既往的平和。
丹心吸了吸鼻子,娘子怎么就一点都不怕呢?是不怕死,还是娘子已经有办法保她们的命不死?
“那老娘们骗咱们!”车夫压低了嗓音望着主仆已经睡下的破屋子道,“那老娘们说,沈家娘子以前是个傻子,现在好了,也不得七郎君喜欢,七郎君昨日已经纳表姑娘为妾,不过是没有正当理由休妻。只要咱们将人绑了,让她们回不去,这两千贯就到手。可我今日偷偷在冯家外头看了。这沈娘子丢了,冯家几乎合家出动,到处在暗暗寻她。”
“那丫鬟说的是真的,冯家如今正看重这沈娘子?”男子叼着草叶子道,“可这娘子一看也不像个正常人,那一双眼睛看着就邪乎的很,黑漆漆的,跟个冤魂一样……看我一眼,我都觉得后背冒寒气!”
“大半夜的!说个屁的冤魂呀!”车夫猛拍了他一把。
男子赶紧住口。
一阵风吹过,他心有余悸的回头偷看。
半人多高的草丛里似有黑影晃动。
他吓了一跳,立即浑身冒汗。
定睛去看,不过是风吹动蒿草,什么也没有。
“那……那怎么办……”男子声音微微颤抖的问道。
车夫沉默片刻,“事已至此,先拿到钱再说!明日先跺了那丫鬟的手,给她送去,问她要剩下的钱!”
男子忽觉阴风过颈,胆战心惊的回头看了看。
“你不会是,怕了吧?”车夫问道。
“老子怕个鸟!”男子横道。夜色掩盖了他浑身骤起的鸡皮疙瘩。
丹心呼吸渐渐平缓。
沈昕娘却微微睁眼,原来如此。
第248章 永远不对盘
???????冯七郎拿着一壶酒,坐在高高的假山山脊之上。
夜幕渐渐降临,凉风浮动。
他望着冯家院子西北方向,心头却不由想起那个眼眸幽深漆黑的女子。
她此时在做什么呢?
适才那般淡然。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已经吓坏了?
他若没有摔门而出。此时此刻,会不会正和她在一起……
冯七郎想到这儿,猛的一惊,连连摇头,不会不会,他才不稀罕她!
他猛灌了一大口酒,晃晃手中酒壶,里头的酒,已经不剩什么。
他饮尽壶中酒,抬手将酒壶扔了下去。
“哎哟……”树叶掩映的假山下头忽而传来一声**,“谁在上头?”
冯七郎一惊,正要躲闪,这才想起来是在自己家,便是砸了谁,也不过是个丫鬟。两个赏钱便打发了。
于是,他坐着没动。
树枝掩映下的人,从假山一旁走出,手里拿着酒壶向假山上头望来。
冯七郎也侧脸望去。
“表哥?”
“表妹?”
表姑娘杜媛之将酒壶交给一旁的丫鬟,“拿下去吧。”
丫鬟会意退走。
杜媛之顺着假山上的石阶向上爬去。
“这里窄仄。表妹小心!”冯七郎道。
话音刚落,杜媛之脚下就是一个踉跄。
冯七郎立时起身,伸手握住杜媛之的手。
温软柔荑像带着电流一般,一下子从手心击过冯七郎全身。
冯七郎心中一震,见表妹站稳,就要放开手来。
杜媛之却反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表哥。这里高,我有些怕……”
声音温温软软,带着几分撒娇和怯懦的味道。
冯七郎的心一下子化了。
“那,我们下去吧?”冯七郎道。
杜媛之却摇头,“这里风景好,我第一次上来,平日里都不敢的。今日有表哥在,表哥一定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冯七郎心中豪气顿生,“是,有我在,表妹不需怕。”
两人在山脊之上。坐了下来。
“表哥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是有什么不快么?”杜媛之温柔问道。
“呃……”冯七郎沉吟不语。
“表哥……”杜媛之柔柔轻唤。
冯七郎微微蹙眉,“也没什么……”
“媛之旁的不懂,但却能看懂表哥的神情,表哥脸上分明写着不快,媛之愚钝,不能为表哥分忧……”说着,她一双小手叠放在冯七郎的腿上。
两人原本就坐的不远,她侧身向他倚来,两人便离得更近了。
她发上馨香,扑入冯七郎鼻中。
冯七郎不由有些心猿意马,“表妹怎么会愚钝……”
他僵硬说道,身上已有变化。
杜媛之又挪近了些,在他耳畔呢喃道:“山上有些冷呢,表哥绝不觉得?”
冯七郎脸上涨红被夜色藏匿,他如何会觉得冷,杜媛之这般温软的身体一点点靠近,他只觉得浑身燥热。
“表妹,时间不早了……”
冯七郎话还没说完,杜媛之的脑袋就轻轻的倚在他的肩头上。
冯七郎浑身一震。
杜媛之柔软的小手一点点探上他的胸口,在他耳侧呵气如兰道:“表哥,你说会照顾我的?如今有了嫂嫂,是不是就将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
“不是,我迟早会休了她的。”冯七郎僵硬说道。
“那,表哥会娶我么?”杜媛之从他肩头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道。
冯七郎与她对视,月光落在她黑白分明的眼中,泛起盈盈光芒。
倘若此时的月光落在那一双黑漆无边的眼眸中,又会是怎样光彩呢?
冯七郎一顿,这个时候,看着自己一直疼惜的表妹,他怎么会想起那个女人?!
“会,我一定能会娶你,绝不相负!”冯七郎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杜媛之听。
杜媛之闻言一笑,忽而靠近他。
柔软的唇贴在他的唇上,馨香满面。
冯七郎一惊,理智告诉他不能放纵,可身体却更为实诚的回应,继而占据主动。
杜媛之气息微蹙。
冯七郎眼前却难以控制的,一遍遍闪现沈昕娘那张清冷,面无表情的脸。
好似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为之动容,好似万事皆在掌控……
假山上头,地方不大,所以两人动作惊险又刺激。
杜媛之咬着下唇,时而痛苦,时而婉转的莺啼,溢出唇齿。
冯七郎眼前沈昕娘的脸却挥之不去,并重重叠叠在杜媛之的脸上。
……
假山下头的凉亭里。
杜媛之嘤嘤啼哭。
冯七郎浓眉紧蹙,双拳紧握。
“表妹莫哭了,我做过的事,我定会负责!”冯七郎沉声说道。
杜媛之却仍旧啼哭不止。
“我明日就休了她,娶你为妻!”冯七郎又道。
杜媛之这才忍住了哭声,抬着一双泪眼看他,“我知表哥不会负我,是我自己不好……”
“没有,我一直喜欢表妹,今夜又喝了酒,情难自禁,表妹切莫自责!”冯七郎耐下心来,温声安慰道。
可脑中却又不是控制的闪现,黄昏时分,他在沈昕娘面前让她脱衣服伺候他时,她脸上的平静默然……
休了她,他一定会休了她的,没什么不忍心!
次日,冯家正院正房。
冯七郎垂头跪在地上,冯夫人一脸纠结。
冯大人蹙着眉头道:“少年郎君,年少轻狂,一时情难自禁,也是有的。又是你表妹,你将她纳过门就是了。”
冯七郎却固执道:“表妹心性单纯,高洁善良,如何能委身于我做妾?只愿娶她为妻。”
冯夫人眉头皱的更深,一直没有说话。
倒是冯大人瞪了她一眼,口气有些不耐的冲冯七郎道:“男子汉大丈夫,整日受困与这些儿女私情成何体统?她与你欢好之时,又不是不知道你已经有嫡妻了,既如此,说明她已经同意做你的妾,便是杜家人来问,这话也说得通!”
冯七郎朝父亲磕头,“父亲,话虽如此,可我心中只有表妹,并没有那傻……沈家昕娘。还望父亲成全!”
“感情昨日的话,你是左耳朵听,右耳朵扔?不是已经告诉你,如今还不到休妻的时候?等她自己开口,或是等齐王开口,咱们既能卖个好给齐王,又不得罪沈家!”冯大人摇了摇头,“你不必说了,休妻之事,我不同意。”
说完,冯大人起身,瞪了冯夫人一眼,哼道:“你的外甥女,整日里的住在咱们家,如今出了这种事,你自己来解决吧!”布余长巴。
冯夫人连忙起身,“老爷息怒,七郎不过一时冲动……”
“别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的儿子是不是那种人,你心里清楚。”冯大人说的直白。
冯夫人脸上一阵臊。
冯大人背着手,大步出门。
冯七郎偷偷抬眼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冯夫人没好气道:“我叫你照顾表妹,就是这般照顾的?”
“母亲,我……”
“算了,既然事已至此,我去跟她说!”冯夫人起身道。
“母亲待要如何跟她说?我已经答应她了……母亲还是帮我劝劝父亲吧,她可是您嫡亲的外甥女啊!”冯七郎直起身子,看着冯夫人道。
冯大人走了,冯七郎并不怕母亲,以为如此更好说动母亲。
没想,母亲倒是固执得很,“哼,她这般谋算于你,嫡亲的外甥女再亲,还有自己的儿子亲么?倘若她好好等着,等齐王开了口,咱们将沈昕娘送走,我自然会为你迎娶她。可如今闹出来,是她自己不要脸面了!”
第249章 我也要去
tsppppp沈昕娘想笑,可扯了扯嘴角,却是脸上僵硬,她不会笑。
“什么要求都能答应啊……”她轻喃道。
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憨直。竟比树上偶尔啼叫的黄鹂鸟的嗓音还要动听。
齐王竟有些期待她的要求起来。
丹心也看着自家娘子,多好的机会呀!不管是离开冯家。还是要回沈家克扣她的嫁妆,只要娘子一句话,对齐王来说,还不都是小事一桩么?!
“我什么都不要。”沈昕娘口气轻快道。
齐王微微一愣。
沈昕娘愉悦道:“我想要的,凭着自己都能得到。你想要的,却是我帮了你。如此,欠着我的感觉可好?”
丹心闻言,生生愣住。
齐王心中一滞。
沈昕娘却是轻快的起身,看着齐王,虽脸上了无笑意,心头却是愉悦。
如此,也算是报了他三番两次轻薄调戏她的仇了。
齐王跟着起身,目光也望着她道:“欠着你的感觉果然不好,不过你信不信,我总能找到机会还给你。”
沈昕娘迈步而去。“你觉得,我会留给你机会么?”
齐王在她身后,把玩着两只浑圆的罗汉头核桃,嘴角轻轻勾起,笑的饶有兴味。
所谓机会。不是先有天赐良机,而后事在人为的么!
沈昕娘在厢房里简单用了寺里的斋饭。布余东巴。
丹心吃了不少。
她却用了几口便停下了。
原本沈昕娘做饭之时,在厨房里给自己和丹心留了饭菜,结果全被齐王的侍从一股脑的给端上了食案。
被那两个男人吃的精光。
丹心知道娘子精于饮食,便没有劝,只将娘子那份也扫进了自己肚子。
离开之时,沈昕娘仍旧和齐王同乘马车。
冯家没有带马车来。齐王不愿出去骑马,她一个女子家的,自然不可能抛头露面去骑马。
齐王坐在距她不远的地方翻着奏折。
沈昕娘面上安然,丝毫不受影响的随手抽了一本他马车书架上的书,信手翻着。
齐王的随从去寺里头寻找冯七郎。
丹心等的不耐烦,频频挑帘向外看。
冯七郎被人寻回,脸色已经黑的像锅底一般。今日在草堂寺受的窝囊气,比他这辈子所受加起来还要多。
他蹙眉向马车看去,恰从丹心挑起的车帘中,望见沈昕娘和齐王的侧脸。
两人挨得不远,一个表情怡然,一个满面轻松。
唯独自己狼狈不堪。
冯七郎气的几欲吐血。踩着马镫,竟两次从马背上滑下来。
齐王的随从面无表情看他。
他生生从随从脸上看出同情怜悯的神色来。
“驾——”冯七郎狠抽马背。
马儿吃痛,扬踢蹿起。
冯七郎黑着脸,蹿在车马一行最前头。
冯夫人期待中,能够亲近齐王的秋游,在冯七郎黑如锅底的脸色中,败兴而归。
丹心却是一脸的兴奋,扶着沈昕娘回到她那偏远僻静的院中。
打发了人去烧水,让娘子洗去疲惫,她则在妆台前,一面为娘子梳理着长发,一面忍不住频频看向镜中娘子,“娘子真好看!想来要不了多久,娘子就能离开冯家了!齐王看向娘子的眼神都不一样呢!虽然七郎君也是英武不凡的少年儿郎,但同齐王一比,还是差了好远!若能……嘻嘻。”
丹心说起齐王,自己倒是先红了脸,窃笑起来。
沈昕娘在镜中看她一眼,一脸的不在意。
“娘子就一点都不期待么?”丹心一面梳理着长发,一面忍不住问道。
“期待什么?”沈昕娘缓声开口,“嫁给谁,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丹心这下是真的听不懂了,怎么会没有什么不同呢?七郎君并不喜欢娘子啊,不关心娘子不说,大婚这几日以来,从未留宿娘子院子。
便是来那一次两次,也是为了质问试探娘子。
可齐王不同,单是地位上的悬殊就不必提了,齐王俊美不凡,与娘子说话时更是三月暖阳般和煦。
与那整日里都是黑着脸的七郎君根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好么?
“我要休妻!”冯七郎暴喝一声。
“还不到时候。”冯夫人抿了口茶说道。
“什么不到时候?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着她肚子里有了别人的种?等着我的头上绿油油的时候才算到时候么?”冯七郎怒道。
冯大人砰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之上,“胡闹!”
冯七郎喘着粗气,黑着脸,看着自己的父亲。
冯大人瞪他一眼,“你给我坐下!”
冯大人如今乃怀化郎将,当初在西北军营的时候,那嗓门也是历练出来的。
这么一吼,声色俱厉,威严无比。
冯夫人只觉耳朵都嗡嗡直响。
冯七郎只得萎顿下来,坐于一旁。
“休妻不是不成,只是倘若由你提出,我们不是落了下乘?”冯大人说道,“这件事要等着齐王来提,或是沈家来提!”
“他们若是不提呢?”冯七郎怒道。
冯大人看了他一眼,“若真像你想的那般,你觉得以齐王的性子,他能让自己的骨肉,流落旁人家中?”
冯七郎皱眉不语。
冯夫人也瞪大了眼睛,“不是七郎想的那般,那一男一女这般不避讳,是做什么?”
冯七郎闻言脸色更差,气哼一声,脑门冒火。
冯大人沉吟片刻,“许是齐王对她感兴趣,但还没到合宜的时候。倘若到了时候,齐王定然不会让她还在冯家呆着,到时候齐王想要人,人在咱们家中,才是咱们占据主动的时候。七郎的官职,家中子嗣荫补……自然都不是问题。”
冯七郎抬手挥落四足矮几上的茶碗,茶碗在席垫之上翻了个个,茶水也撒了一地。
“我不要这劳什子的官职!我自己去军营中闯荡,也不用靠一个女人得这便宜!”
冯大人皱眉,“不光是你官职的问题,你不懂。”
冯夫人却脸色微变,紧紧盯着冯七郎的面色。
“我哪里不懂,不就是用她来为冯家换好处,换取依附齐王的机会么?不就是当初我们家亲近于虞氏过么?难道我们家还有什么把柄握在虞氏手中么?就算有,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分量?”冯七郎压低了声音喝道。
“你这逆子,胡说什么?!给我滚出去!”冯大人怒道。
冯七郎负气而去。
冯夫人却若有所思道:“老爷,该不会是……七郎对那女子真的动了心吧?”
冯大人闻言一滞,连连摇头,“不能不能……她虽然傻病好了,可毕竟和正常人不一样……七郎怎么会……唔,你叮嘱七郎,千万莫要碰那女子,将来送到齐王枕侧,自然是完璧无瑕的好。”
冯夫人连连点头。
第250章 你脑子里有病吧?
urqqqqq“呃……这……小女自幼病弱,到齐王爷您的面前,只怕是她要失了礼仪,叫齐王您见笑……”沈尚书迟疑说道。
齐王停下了手中打转的核桃。抬眼看着沈尚书,眼眸之中光芒乍现。“这么说,沈尚书是要和吾见外了?听闻沈尚书和虞国公有同窗之谊?”
沈尚书立时出了一背的冷汗。
齐王今日来,莫不是就是冲着此事来的?虞氏在先皇病弱,齐王未被先皇召回的时候,外戚干政,和齐王表面和煦,实则水火不容。
齐王的手段他是知道的,齐王刚回到京城,便下狠手,狠狠打击虞氏势力。
亲附虞氏的大臣,哪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倘若是他被划入了虞氏一党,他如今的富贵前程……
“因是同届考中,所以算是有同窗之谊,但其实下官同虞国公并不熟悉。若非公务,鲜少往来。”沈尚书谨慎措辞道。
齐王轻笑着点了点头。“沈尚书莫要紧张,吾不过随便问问。沈尚书若觉得不合宜,那便不用叫你的女儿女婿前来了。”
“合宜,合宜!承蒙齐王爷您不嫌弃!”沈尚书偷偷擦汗,感激涕零道。“来人,去请昕儿和冯郎过来。”
小花厅的饭菜刚端上食案,便有家仆来请。
冯七郎微微蹙眉,不解沈尚书分明说有贵客要陪,就不招待他们了,此时又请他们前去是为何。
他想着心事,目光只略略扫过沈昕娘。便迈步向外走去。
沈昕娘缓缓跟在后头,从容淡定,好似不论怎样的待遇都不能让她有半分的惊讶。
招待齐王的大花厅里又加了三张食案。
因为有沈昕娘在,沈尚书便让人去叫朱氏过来作陪。
扶着沈昕娘的丫鬟看了看食案上摆着的小菜,心下唏嘘,果然比小花厅精致了不知多少!
瞧见尊位上坐着的齐王爷,冯七郎大为惊讶。
沈昕娘却一如既往的淡定如常。
“见过齐王爷!”冯七郎恭敬行礼道,心下却有些别扭。
沈昕娘从容福身。
“家宴,不必多礼。”齐王笑道。
冯七郎心中别扭之感越发浓重。要说家宴,也是冯家和沈家两家人的家宴,和他齐王有什么关系?他倒一副主人的架势?
还有他的视线,能不能不那么明目张胆的落在自己夫人身上?!
就算他是齐王!也不能。不能惦记别人的妻吧?!
冯七郎实在是疑邻盗斧了,齐王的目光不过略略扫过沈昕娘,便被食案跟前伺候的美姬挡住。
沈尚书瞧见端坐食案后头的沈昕娘,便心中不快。
小时候,她不知称呼人,看人直愣愣,无理又呆滞,言语迟缓,行动不畅实在令人嫌弃。长大了,不全之病终于好了,却是来讨债的!亏她姓沈,胳膊肘却是向外拐的!
沈尚书狠狠挖了她一眼,拍手示意等在外头的家仆送上美酒,宴饮开始。布余大才。
舞姬袅娜而入,伴着乐声,翩翩起舞。
沈尚书下手的位置一直空着,朱氏迟迟未到。
忽而一声嚎哭从花厅门口传来。
其声惨厉,惊扰了正在跳舞的舞姬,和正奏乐的乐人。
花厅之中,众人心思各异,但皆抬起头来,向外看去。
只见一妇人手握一根沾了血的簪子,冲入花厅之中,只扑向端坐食案后头的沈昕娘。
妇人双眼通红,神情狰狞,口中喝道:“我要你命偿——”
沈尚书吓了一跳。
冯七郎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齐王端坐于上,眼睛微眯,静观事态变迁。
沈昕娘身边的丫鬟大惊失色,但几乎是本能的扑在沈昕娘面前,替她挡住狰狞前来的夫人。
沈昕娘抬手,端起食案上的酒碗,一碗酒兜头泼在妇人头上脸上。
一双漆黑的眼眸,就那么平静的看着妇人。
妇人一接触到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又被当头泼了一脸酒水,气势不由矮了下来。
即便手握着一只带血的簪子,亦不能为她增加几分凌厉。
倒是被沈昕娘淡然的气势压的只剩狼狈。
“朱氏,你这是做什么?!”沈尚书见朱氏已经失了先前气势,在女儿面前不占优势,便起身大声喝问道。
舞姬乐人见状不对,匆匆躬身,退出门去。
朱氏见先机已失,登时坐在地上,将那根带血的簪子掷在身前,哭嚎起来。
“这是何意?齐王爷面前不得无礼!”沈尚书叱道。
朱氏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是,有什么事你快说呀!
朱氏捂着脸,好不伤心道:“昕儿,你虽不是我所出,可我一直将你当自己的女儿一般对待。你即便恨我占了先夫人的位置,也不能……也不能这般报复与我,我那侄儿他是无辜的呀!你竟生生戳瞎他一只眼睛!一只眼睛啊!你小小女子,怎能有这般狠毒的心肠!”
当着齐王爷,和她夫君冯七郎的面,说她心肠歹毒。
这对女子来说,实在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冯七郎甚至可以拿着这个理由来休妻了。
齐王勾了勾嘴角,目光倒是毫不避讳的落在沈昕娘身上。
冯七郎闻言,惊骇的看了沈昕娘一眼,心中却已经否定了朱氏的话,她一日之前还言语僵硬,动作迟缓,说她扎瞎旁人的眼睛,这怎么可能?
看着地上那只带血的簪子,冯七郎眉头微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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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谁更可怜? 【为2200钻石加更】
???????“表哥要陪她回门?为什么?”表姑娘柳眉紧蹙,满面不悦。
“许是夫人的安排吧?”丫鬟在一旁低声说道。
表姑娘迟疑片刻,仍旧起身,快步向外行去。“我去给姨母请安!”
冯夫人院中传来一阵笑声。
只闻冯夫人拍着表姑娘的手笑道:“没有的事儿!你听谁瞎传?这些奴仆最是嘴碎,没影的事儿也能被他们传出花儿来!原本老爷是打算让七郎陪着回门的。毕竟是吏部尚书家中。可人家沈家一早就打发人来说了,说沈昕娘身体不好,不必折腾着回门了!娘家都这么说了,咱们怎么可能再去?”
表姑娘听闻此言,脸上才露出笑来,但心中还不甚安然,“那表哥也没有说……说要回去么?”
“没有啊……”
冯夫人的话音还没落地,便听闻有七郎身边的小厮在门外说话。布余肝号。
表姑娘立时挺起上身,向外看去。
冯夫人指了自己身边的老妈妈,“你出去看看,什么事儿?”
那老妈妈赶紧福身行出,不多时,便从外头进来,再看向表姑娘的脸色,便有些尴尬。
表姑娘双手攥紧。心头有些不快。
“什么事?”冯夫人问道。
“回夫人,是七郎君派人过来说……说,今日要陪着少夫人回门去,车马都备好了,就不过来向您请安了。”老妈妈颔首说到。
“这……他?”冯夫人闻言诧异。
表姑娘低下头去。指甲陷入手心,疼得两手都微微颤抖。
阿娘说,男人最先看的就是女人那张脸,再长久的情谊,都抵不过如花容颜美人一笑。果然如此,连表哥都是这样!那傻子有什么好?动作僵硬迟缓,声音沙哑难听。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看着人的时候直愣愣的直教人发毛!不就是一张脸如花似玉么?
“媛之先回自己院里吧!七郎既是要去,定是有他的考虑的,男人在外头做事,想的自然周全,咱们内宅之人,照顾好内宅就行了,旁的事,莫要瞎操心!”冯夫人笑着说道。
表姑娘连忙颔首应是,扯出笑脸来,“姨母说的是,媛之告退。”
冯夫人点了点头。待表姑娘出了院子,她才垂眸道:“我这外甥女哪儿都好,就是我那姐姐嫁的不好,我那姐夫时运不好。我照顾自己的外甥女,却也不能耽误自己儿子的前程不是?”
冯夫人身边的老妈妈矮身道:“夫人对表姑娘是够掏心掏肺了,表姑娘的吃穿住用,比咱们冯家的娘子也只强不差!七郎君有自己的打算,也是让夫人省心的。”
冯夫人点头笑道:“沈家人说不让她回去,那是不知道她如今得了齐王爷的眼缘。七郎对她好一点,自然是好的。便是日后,她有机会伺候齐王,那心里也是念着咱们冯家的好的。”
冯夫人最后一句话说的很小声,毕竟不是什么好听话,但她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没有随着音量减弱,反而越发灿烂。
他们都没料到,此时却还有一人,正等在沈家。
“这是下官珍藏的孤本,听闻齐王爷正在寻这段残曲,下官斗胆将此孤本献给王爷。”沈尚书含笑说道。
齐王抬手接过沈尚书双手奉上的孤本,信手翻了翻,便放在一旁。
沈尚书心下泛起嘀咕。
齐王爷下了早朝,便直接来到他家里,就这么安逸的坐着,也不说是什么事儿……这?该不是他举荐官员的事儿,办的不如齐王爷的意,让王爷心中对他有什么想法吧?
齐王爷虽然只是一个王爷。
可却是先帝病重之时,专门请回京城,保护幼帝,辅国之社稷的摄政王。
幼帝不过才刚满五岁,齐王爷才是真正的当家之人。
“王爷今日……”沈尚书心头慌恐,笑脸都有几分勉强的试探问道。
却在此时,书房外头,小厮的声音禀道:“老爷,门上来禀,冯家姑爷带着昕娘子回门来了。”
沈尚书一愣,想了片刻才明白小厮说的是谁,随即面上有些许不悦,“不是清早便让人去告诉冯家,她身体不好,不必回门了么?”
齐王爷的目光一直落在沈尚书的脸上。
不曾错过他丝毫细微的表情。
他一开始的愣怔,随即而来的不满,以及此时语气中的不耐烦。
齐王爷垂眸抿了口茶,饶有兴味的勾着嘴角道:“也是一片孝心,既然回来了,沈尚书何不去见见?”
“不用见!”沈尚书拱手笑脸说道,再转向门口,冲小厮吩咐之时,脸上却已经清冷下来,“告诉夫人,让她去见见,我有贵客,便不去见了!”
小厮正要领命而去,齐王爷却放下茶碗道:“君子不碍人天伦之乐,沈尚书的女儿女婿回门,原本是父女相见,以享天伦的时候,若因本王不得见,倒是本王不够君子了!沈尚书,还是去见见的好!”
沈尚书面上隐隐有些紧张,这话他再拒绝,岂不是他使得齐王爷有违君子之道?
但去见?送齐王走?那不是损失一个交好齐王的大好时机?齐王平日里,可是不会随意到大臣家中的,今日时机,可遇不可求啊……
“听闻沈尚书家中厨子吴兴菜做的很是地道,不知本王可有口福品尝?”齐王轻笑道。
沈尚书大喜过望,“王爷肯赏脸就好!下官这就吩咐他们去准备!这就吩咐!”
“沈尚书去见女儿吧,本王在你家花园随意走走,难得这半日悠闲!”齐王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沈尚书躬身相送,又吩咐下去,让小厮们精心伺候着,莫要让人误闯了花园,扰了齐王兴致。又让自己身边的贴身小厮,亲自去吩咐厨房,今日晌午做吴兴菜,精心着点,做得好了有赏!
吩咐好这些,他才皱着眉头,向外院花厅走去。
原本女儿女婿不是外人,应当在内院相见的。
不知为何,沈家的夫人却是将人请到了外院花厅。
沈尚书也只当没有发现不妥。
他前来之时,沈昕娘和冯七郎已经等了好一阵子了。
冯七郎蹭的起身行礼。
沈昕娘在丫鬟搀扶之下,缓缓起身,动作虽十分缓慢,却并不僵硬,反而流畅优雅,一举一动透出有礼尊贵。
“岳父大人!”冯七郎拱手道。
沈昕娘只矮了矮身,没有说话。
沈尚书蹙着眉头,目光掠过沈昕娘的脸,停在冯七郎身上,冲他点了点头,在上座坐下。
“不是叫你们不必客套了么?昕儿身体不好,这些俗礼自是不必计较。”沈尚书语调之中,带着些傲慢说道。
第252章 记仇还是大度?
???????沈昕娘立在一座洁白的拱桥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柳枝,信手逗着放生池中游来游去肥硕的大鱼。
“这么久了,也不知王爷他们谈的怎么样了?”丹心低声问道。
沈昕娘抬手扔下柳枝。拍了拍手道:“应该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丹心立即扶了沈昕娘往回走。
这边院落全然感觉不到草堂寺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仍旧保持着一个寺院当有的宁静清幽。
信步走于青石路上,竹叶在道旁随微风沙沙作响,别有情调。
只怕冯七郎若是看到此情此景,看到沈昕娘脸上的怡然表情,更是要气的鼻孔冒火了。
主仆二人回到先前做饭的院子。
王爷的随从看清俩人,并未相拦,退守一旁。
沈昕娘迈步入内,却见齐王同陆先生仍旧对面而坐。
食案上的饭菜都见了盘底,两人却还在争执着什么。
沈昕娘停住脚步,侧耳听了片刻。
丹心以为她还要离开避讳之时,却见沈昕娘已经走上前去。
“冒昧打搅,听得陆先生的意思,并不反对入宫为帝师,也愿功于千秋万代。但更不愿失信与天下学子,原本已经言明要在草堂寺授课。如今临时反悔,实在是食言。”沈昕娘跪坐食案另一旁,淡声说道。
齐王回看她一眼。
陆淳见到是做这美味佳肴的女子,原本不悦的脸色便缓和下来,态度也温和道:“正是。”
“若有两全的办法呢?”沈昕娘忽而说道。
齐王与陆淳时蹙眉。
齐王道:“身为帝师。常伴圣上左右,只怕陆先生没有更多的精力兼顾宫外学子。”
沈昕娘面上表情不变。
齐王提醒她道:“你也看到草堂寺如今盛况,仰慕陆先生的学子人数甚众,不止京城,连外乡人都慕名而来。便是陆先生有心,但一人精力毕竟有限。”
沈昕娘仍旧看着陆先生道:“若有两全的法子,陆先生可愿入宫为帝师?”
见她仍旧如此问。齐王便闭了口,也看着陆淳。
陆淳微微点头,沉吟道:“若有办法兼顾,某自然愿意。”
沈昕娘颔首道:“一人的精力自然是有限的,但若不止一人呢?所谓,三人成众,一人技短,两人技长。陆先生一人自然无法兼顾太多。但倘若陆先生能够邀请自己学道之上德高望重的友人前来,为学子们授课。陆先生在朝廷休沐之时,也偶尔来为求学的学子们解惑,三人行必有我师。陆先生如此才学,想来陆先生的友人中。也不乏博学广识,德才兼备的高人。倘若能有不止一位恩师指点,求学的学子们或许能有更深的理解,更广的收获。”
齐王目光凝视在沈昕娘的脸上,看着她朱唇一启一合,好似和曾经的一幕幕重叠在一起……
“陆先生以为如何?”沈昕娘淡然说道。
陆淳眉头紧蹙,似在思量。
沈昕娘又开口道:“不过如此,就不能是单单在草堂寺公开授课了。可以称之为草堂学院,若要精细为之,可根据前来报名的学生不同的学识程度,分为不同的层次,分别安排以不同的课程。孔圣人道,‘因材施教’,草堂学院可以秉承圣人之言,根据学子们能够达到的程度来施以适宜的知识,将来也便于朝廷不拘一格降人才。”
陆淳闻言,略有些震惊的看着沈昕娘,“是谁,教你说这些的?”
说完,又转脸看向齐王。
齐王笑道:“若是吾的想法,吾早就说了,何须借旁人之口?”
陆淳缓缓点头,“法子不错,只是如此……”
“如此一来,只是将来若贤才辈出,问及师从何人时,有些麻烦,只怕难说是陆先生您一人的功劳了,多少,还是有损于您桃李遍天下的!”沈昕娘缓声道。
陆淳文案怒怕食案,“此言谬矣!陆某岂是那沽名钓誉,贪图名号之人?!只愿为莘莘学子解惑,不求闻达天下!”
“小女浅薄,陆先生勿怪!”沈昕娘立即说道。
陆淳见她从善如流,这才恍然,自己竟被一个妙龄少女给激将了!
只是话已出口,此时哪里有收回的道理!
“你这丫头!不但饭做得好,话也说的伶俐!”陆淳气笑道。
沈昕娘向陆淳拱手,“乃是先生高义。先生入宫为帝师,教导幼帝,其功劳自是不必说。先生又挂怀天下学子,兴办草堂书院,盛情邀请贤才友人前来授课,为学子解惑是其一。其二,学子们将来学成入朝为官,也算和圣上有同窗之谊,他日必将成为圣上一大助力,圣上有得信之人,草堂学院为朝廷贡献栋梁之才,乃是双赢的好事。”
陆淳是有些古板的大儒,否则也不会两次拒绝与齐王相见。
所谓吃人嘴短,他一开始能耐下心听沈昕娘一介女流说话,纯粹是因为吃了人家的东西。
但这会儿,他却开始重新打量沈昕娘。
但见沈昕娘微垂着眼眸,面上从容淡薄,听闻其言语忠义,并无私心,心头不禁对她更高了几分评价来。
“小娘子,言语不俗。”陆淳赞道。
被当世大儒称赞,却也未见到沈昕娘面上有多少喜色。
依旧宠辱不惊道:“说好听话不难,做合口味的菜不易。”
说完,她略扫了齐王一眼。
陆淳看着食案上盘盘见底的菜肴,摸着胡子笑道:“哈哈,正是!小娘子真真手艺精妙,这吴兴菜只怕再无出娘子之右者!非但解了陆某的思乡之情,更让陆某觉得通体舒畅,神清气爽,好似回到当年在吴兴,年轻气盛之时一般!”
沈昕娘心中暗笑,这可不是错觉,乃是白泉之水的功效。
但她脸上笑不出,依旧是风平浪静。
“草堂学院之事,还望齐王相助,只是,陆某希望此事止于民间,莫要让朝廷插手。”陆淳拱手说道。
齐王亦朝陆淳拱手,“先生放心!”
陆淳恋恋不舍的看着食案上空了的碗盘,轻叹一声,缓缓起身。
这般精妙的饭菜,何时才能再用上一用呢?
他侧脸看了看沈昕娘,瞧她衣着不俗,想来也不是厨娘,怕是日后这般机会难求了。
“先生不止喜欢吴兴菜吧?小女还会旁的菜式,听闻先生精于饮食之道,若有机会,还望他日得先生品评?”沈昕娘忽而抬头说道。
陆淳冷不丁的瞧见她那一双没有眼白,漆黑幽深的眼眸。
心中略微一滞,倒并未有厌恶,反倒生出几分悲悯同情。布帅丸弟。
他连连点头道:“得知某幸,求之不得!”
沈昕娘起身福礼。
陆淳拱手告退。
寂静的小院之中,风过树梢,枝桠间垂下流苏一般的碧翠皂角,随风晃动,哗啦作响。
斑驳的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投落于干净平整的地面上,风过,树影轻晃。
偶尔有光漏下,落在她细瓷白玉一般的脸颊上。
更显得她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你如此帮我,希望我怎么谢你?”齐王轻笑着开口,声音伴着树下清风,分外取悦人的耳朵。
齐王的侍从上前,撤去食案,摆上茶具。
烹茶的咕嘟声,伴着茶香袅袅,让这晌午的时光,格外静谧而美好。
沈昕娘歪着脑袋看他,“无论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她睫羽微垂,单手支着脑袋,适才与陆淳说话时的犀利睿智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少女应有的妩媚,憨态可掬。
齐王望着她,眼眸之中浮起些情愫,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犹豫片刻,“能请得陆先生答应为帝师,又有草堂学院的大收获,大功一件。什么要求都可以,我都答应你。”
第253章 胸襟
1??????“你去告诉媛之!告诉她,这事儿是七郎对不起她。她若是想开了,大家欢欢喜喜还是一家人。她若是想不开,只管拿七郎撒气。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没教出好儿子。没照顾好外甥女,里外就叫我受折磨吧!”冯夫人仰面倒在软榻上,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洒落在软榻上的点心果子,黏腻腻的粘在她的白袜上,甩都甩不掉,甜甜的点心味道熏得人泛腻味。
“别了,这丫鬟笨嘴拙舌的,还是老奴去一趟吧!”冯夫人身边的老妈妈起身道。
冯夫人点点头。
老妈妈躬身退出。
“表姑娘,您就喝点药吧,大夫说,您的嗓子若是不好好养着,会落下病根的。”丫鬟劝道。
“我全心信他,却被他这般对待,嗓子坏了就坏了……”杜媛之声音沙哑道。
外头一阵慌忙的脚步声而来,“我的小姑奶奶哟……”
屋里的主仆一愣。
就见冯夫人身边的老妈妈哭丧着脸进来。
杜媛之见姨母没有亲自过来。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心头发凉。
老妈妈人老眼尖,哪里瞧不出她的心思,“表姑娘呀,您可是将夫人吓坏了!夫人听闻您这边出了这种事儿。当即哭昏了过去!直说要打死七郎君呢!”
杜媛之微微一愣。
“不能吧……”丫鬟诧异道。
“怎么不能?表姑娘受了委屈,追根究底,是七郎不好。夫人已经罚了七郎君去跪祠堂,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这人不吃饭不喝水,那还能活么?夫人连跪上多久都没说,直说等老爷回来。要老爷打死七郎君,否则,她没脸见自家姐姐了。”老妈妈一面说话,一面看着杜媛之的脸色。
杜媛之皱眉,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啊。
不过是想逼自己的姨母妥协而已,她怎么忍心看表哥受罚?
“表姑娘,您打小同七郎君感情好,这种事情……虽然是七郎君有错在先,可……可……”可怎么样?老妈妈没说,若不是两厢情愿,难道是七郎君霸王硬上弓不成?
怎么说,表姑娘弄到这种地步。也有一半的错。
“如今七郎君硬着头皮要休妻来娶表姑娘,已经将老爷惹恼。表姑娘您又想不开,夫人气急攻心,已经躺倒,起不来身了!表姑娘心疼姨母,心疼七郎君,还是去劝劝夫人,也为七郎君说说情吧?夫人对表姑娘如何,表姑娘心里也是有数的吧?”老妈妈苦着脸,一脸哀求的模样。
杜媛之闻言心中一噎。
她去说情,她去劝?那不是叫她妥协,叫她低头做妾?!
可她不去?
那便是她逼得七郎君挨打受罚,她逼得自己的姨母躺倒不起?
杜媛之扑倒在床上大哭起来,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老妈妈倒是不急,见说不通,呆了一会儿便走了。
一时说不动,等一等就好了。
于此时,比的就是耐心。
冯七郎果真在祠堂跪了两日。
杜媛之派人去打听,听闻冯夫人真真儿的两日都不叫人去给冯七郎送饭送水。
冯老爷去了一次,还将冯七郎给打了一顿。
打的轻重,尚不可知。
单是跪着两日没有饭吃,好好的人尚且受不住,万一他还受了伤呢?
“沈昕娘她,她也没有去求情么?”杜媛之问道。
丫鬟摇头。
“这女人真是冷面无情!表哥受罚,还不是因为她在中间碍事!若是没有她,表哥顺顺当当便能娶了我!”杜媛之恨声道。
丫鬟动了动嘴,却是没说。
这事儿,闹到正派嫡妻面前,才是不妥。
冯家人根本就没将惩罚冯七郎的事情告诉沈昕娘知道。
当然了,沈昕娘知不知道的,只怕她也不会去说情。布节土亡。
事情闹出来的第三日黄昏时候,杜媛之终于挨不住了。
她洗脸换衣,收拾妥当,前往冯夫人院中,为冯七郎求情,相劝冯夫人。
这不过是个形式,真正的意思,是她妥协了。
如此表示,她愿意在沈昕娘尚在冯家的时候,低头做个偏房妾室。
冯夫人见她之时,果然脸色有些白,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是媛之不好,叫姨母担心了。”杜媛之矮身说道。
冯夫人抹了抹眼角,才长叹一声,开口也有些有气无力,“不怪你,七郎行为不端,让你跟着受委屈……咳咳……”
还没说两句,便有些气喘轻咳。
看来这两日,姨母确实操心乏力,伤了身体了。
杜媛之有些自责,不过是等一些日子的事儿,她若是真心喜欢表哥,名分真就那么要紧么?
再说,沈昕娘不是迟早都会离开的么?
“姨母莫要说了,是媛之不好,叫姨母操心受累!”杜媛之哽咽道。
冯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好了,过去了,就不提了。”
“听闻表哥已经在祠堂里跪了两日了,姨母……还是让表哥回来吧,莫要罚他了,这件事……媛之……媛之也有错,并非表哥一人之过……”杜媛之红着脸,尴尬艰难的说道。
冯夫人看她一眼,又垂眸故作为难道:“这……你想通了?”
杜媛之微微点了点头,脸色难看。
冯夫人嘴角露出笑意,“这才对,你瞧她,如今不过是住在冯家最是偏僻的院落中,能碍着你什么事?日后,更是一家人,姨母对她难道还能越过你去?傻孩子!”
杜媛之缓缓点头。
“夫人,夫人!老爷说,说,让请少夫人,去,去前院!”门外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禀道。
冯夫人闻言,皱眉从卧榻上坐起,“什么?”
“老爷说,别多问,有贵人要见少夫人,叫,夫人赶紧请少夫人往前院去,别,别耽搁!”小厮一路跑来,口干舌燥。
冯夫人蹭的起身,踩上高头屐,就往外走,“贵人?什么贵人来,要如此慌张?”
杜媛之瞪眼看向冯夫人。
此时的冯夫人脸上依旧很白,但哪里还有适才那副不胜羸弱的样子?
那苍白的脸色,只怕是扑了不薄的粉脂吧?!
只见冯夫人匆匆忙忙出了门。
杜媛之心头有些暗恨,“是什么人来了?”
她身边丫鬟道:“婢子去打听打听?”
杜媛之点头,也出了上房。
冯夫人已经脚步匆匆的出了院门,往西北方向而去。
不多时,冯夫人便带着沈昕娘一道往前院大花厅而来。
沈昕娘毕竟已经是冯家妇,要见外客,她这长辈不陪着怎么行?
其实她自然是好奇,来人究竟是谁?能让老爷这般急匆匆的?
沈家人来了?沈家文官之家,不屑与他们这些低等武将打交道。若非老太爷当年救了沈尚书的命,便是沈家的傻子,他们也别想娶进门来。
沈尚书自然不会主动登门。
那是齐王来了?
齐王若要见她,定然不会郑重其事的叫老爷去传她相见,这么郑重其事的见面,多尴尬?再说,齐王传句话,他们家不就得忙不迭的将人送去相见么?何必来家里?
定然也不是齐王,那会是谁呢?
冯夫人未猜出答案,人已经到了花厅外头。
花厅门紧闭。
门外守着数位带刀侍卫,威风凛凛,气势肃杀。
冯夫人顿住脚步,叫一旁丫鬟上前说话。
“我家夫人同少夫人来了!”丫鬟有些紧张的上前说道。
侍卫闻言,转身向内禀报。
不多时,出来道:“我家主子,只见少夫人一人,旁人退下!”
侍卫冷面冷声,脊背笔直,手握腰间佩刀之上,冷硬的面孔好生骇人。
冯夫人不甘心,“我是少夫人的婆婆,她要见外客,我不作陪怎么行……”
话还没说完,侍卫便冷冷看她一眼。
腰间佩刀更是向外抽出几分,刀柄刀鞘发出铮然声响,寒光乍现。
第254章 回来了
???????马车渐渐停下。
丹心连忙抹抹眼泪,挡在沈昕娘跟前。
虽然她已经怕的浑身发抖,但颤抖的小身子,还是紧紧的护住沈昕娘。
“不哭。娘子,我不哭。我要保护娘子,如今正该是我对娘子忠心的时候……”丹心自言自语,像是在给自己鼓励给自己勇气一般。
车夫蹭的跳下马车。
周遭有脚步声而来,“人带回了?”
痞痞的男声,让丹心吓了一跳,浑身抖的更是厉害。
“嗯,关在哪儿?”车夫沉声问道。
“那间屋子,我刚扫了扫,怎么样?”流里流气的声音带着让人反感的奸笑说道。
车夫点点头,转身对车里头的人道:“少夫人,还请下来吧!”
“不,不……”丹心护在沈昕娘跟前,连连摇头,“咱们不下去,娘子……”
沈昕娘看着丹心。低声道:“你会驾车么?”
丹心一愣,摇了摇头。
“我也不会。”沈昕娘道。
“跟她们废话做什么,直接逮出来就是了!”那让人讨厌的男子又道。
“没有我的话,你别乱动!”车夫沉声斥责。
那人不屑的嘁了一声,守在马车外头并没有走。
丹心咽了口唾沫。越发害怕。
车夫的声音再次响起,“少夫人,请您下车吧,您逃不了的。您好好下来,我保证不伤害您!”
丹心连连摇头。
沈昕娘端坐于马车上头,神色平静的听着外头动静。
忽而车夫身边那男子一动,上前拽开车门。挑起车帘子,嘻嘻一笑,伸手拽住护在前头的丹心。
丹心被他拽住胳膊,吓得哇哇大叫。
眼泪鼻涕抹了满脸,“放开我,放开我!你是谁派来的?冯家如今看重娘子,你们不知道么?你们得罪了娘子就是得罪了冯家!还不好好的将娘子送回去!”
丹心被拽下马车,嘴里还不忘哭嚎道。
车门敞开,车夫立在马匹一旁,手里攥着缰绳,垂头道:“少夫人,请下车吧。”
沈昕娘缓步走下马车。
立在院中。四下看了看。
这里荒芜,入目凄凉。
四下残破的墙垣底下,都长满了蒿草,最低的地方也能没过人的半腰。高处即便藏个人也难以发现。
坐北朝南有几间破败的房子,屋顶半塌,残败不堪。
丹心被一个膀大腰圆皮肤黝黑的男子给推搡进了一间破房。
车夫看了沈昕娘一眼,“少夫人,得罪了。”
沈昕娘不待他动手,便主动向那间破房子走去。
她抬脚迈入破房子。
那膀大腰圆的男人正将丹心压倒在地,一脸色相,令人作呕。
“让他滚出去。”沈昕娘指着那男子道。
车夫窜上前去,一把将男子从丹心身上拽了起来。
车夫瞧起来身形消瘦,一把子力气倒是不小。
那膀大腰圆的男子倒是被他拽的一屁股跌在地上。
“没跟你说不要轻举妄动么?”车夫瞪眼怒道。
“人都掳来了,活不了几日就要宰了,让爷们儿先快活快活又如何?!”男子一巴掌狠狠拍在地上。
但他似有些畏惧车夫,并没有再扑上前去。
“跟我出来!”车夫厉声道。
那男子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尘土,跟着车夫离开破房子。临走,色眯眯的眼睛狠狠的挖了一眼沈昕娘。
当看到沈昕娘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之时,他却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冷战,再不敢多看,匆匆迈步出门。
丹心拽着自己的领口,躺在脏兮兮的地上,呼哧呼哧的大口喘着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的大大的,连眨都不眨。
原本清明的眸中尽是慌乱混沌的神色。
沈昕娘缓步靠近她,低声道:“丹心,别怕。”
丹心半晌才回过神来,一咕噜从地上爬起,上下打量着沈昕娘,“娘子,您,您没事吧?”
沈昕娘摇了摇头。
丹心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发现手上比身上还脏,越拍越脏,索性停手,在身上抹了抹。
她来到残破窗棂都朽坏,只有半边还挂在窗户框子上的窗边,向外看去。
瞧见车夫和那个男人正站在院子里,两人正争执些什么。
两人似乎言语不和,大吵起来。
离得远,丹心只能听得一字半句。
沈昕娘却立在屋中,侧耳听着。
阴阳泉眼的扩展,也在影响着她的身体,她行动更为敏捷,六觉敏锐。
类同习武之人会比常人更加敏锐那般。
丹心听不清的,她却是能听到。
“他们在说什么啊?”丹心有些着急道。
“车夫要去将马车弄走,叮嘱那男人不要对我们下手。否则所得钱财就不予他分赃。”沈昕娘平缓开口。
“啊?车夫要走啊……那,那留下那个人……”丹心又浑身抖如筛糠。
沈昕娘垂眸,脸色如常。
惨败的屋子,蒙满尘土的器具。
屋里仅有的一把四足凳还缺了一条腿。
沈昕娘一身净白的衣衫,款款立于这破败屋中,却一点不显狼狈。
反差之下,到显得她格外的高洁毓秀。
丹心看着车夫驾车离开。
抖得几乎站不稳,“娘子,娘子不怕么?”
沈昕娘微微摇了摇头,“怕并没有用,记住对你不好的人,待他日有力还击之日,就要将他彻底打倒,再无反抗之力。”
沈昕娘说完,微微垂眸,这话似曾相识,是谁对她说过么?
“可,可现在怎么办啊……”丹心紧张的口干舌燥。
适才她被那男人压倒在地的惊恐还未从心中褪去,倘若再来一次,只怕要肝胆俱裂了!
而且现在车夫也走了,她们两个弱女子,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想想,便不寒而栗。
“他他他……他来了……”
男子见车夫驾车离开,奸邪一笑,果然向沈昕娘和丹心所在的破房子走来。
“钱呢?”沈昕娘问道。
“啊?”丹心愣了一愣,才迟缓道,“哦哦,在这儿在这儿!”
她从怀中将刚从典当行所得的五百贯飞钱拿出。
沈昕娘见她抖得厉害,若非拽着窗棂,随时都要滑坐在地上,便上前接过飞钱。
男子未到门口。
沈昕娘却已经迈步出来。
男子一惊,看了沈昕娘一眼,那漆黑漆黑,异于常人的一双眼睛,似乎让他有些忌惮。布亩女圾。
“你,你想干什么?休想逃走!”男子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沈昕娘却从他脸上看到色厉内苒。
她伸手递出飞钱,“五百贯。”
男子看了看她手中飞钱,见到红红的官府大印,伸手抢过。
“五百贯可不够!人家买你的命,出了两千贯呢!”男子伸伸出三根指头道。
沈昕娘看了他高举在脸侧的手指头,“两千贯?”
男子得意一笑,一看自己的手,立马又缩回一根来,“没错!”
“如果我能给你更多呢?”沈昕娘淡然问道。
男子连连摇头,“那不行,咱们虽然是市井混子,可也得讲究信誉,接了人家的活儿,就不能毁约!断没有半道再收你的钱,反悔的道理!”
沈昕娘点点头。
男子拍了拍胸口刚塞入的五百贯飞钱,“这钱……这钱我留着,就当给你们一日安生日子!那边拿到钱以前,我保证不动你们!”
男子说完,看了沈昕娘一眼。
光洁的下巴,朱红的唇,高挺的鼻梁,如墨渲染的黛眉,莹白的皮肤,像是有玉的光泽在她细腻的脸上流淌。
真是美人啊,美人!
男子喉头有些干干的。
当触到那一双漆黑无边的眼睛,他一个瑟缩,浑身燥热的感觉也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子冷水。
“去去,快进去,劝你别想着逃跑。你们老实呆着,还能好过些,若是想跑,爷爷的棍子可不答应!”说着指了指自己胯間,**一声大笑。
沈昕娘转身入了破房子。
那男子就在门口坐了下来。
第255章 你怎么如此糊涂
???????“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肯认错?”沈尚书怒道。
沈昕娘理了理衣袖,态度闲适,“父亲叫我认错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要让我显得理亏。先说朱家的人不好打发,您要安抚朱家人。里里外外少不了银钱打点。母亲的典当行便不能给我。”
被人当面拆穿了心事,沈尚书脸上难看至极。
沈昕娘却接着说道:“不行,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拿回来的。父亲还是快去安抚朱氏吧,儿告退,父亲留步。”
说完,便退出房门,向院外行去。
沈尚书被气的仰倒。
冯七郎一面赔罪,一面匆匆从房中退出。
他做什么要娶这小娘子!
娶了她,哪里是要交好沈家,分明是要和沈家结怨呀!
不,不单是和沈家结怨,说不得已经得罪了齐王……
冯七郎心头别扭难堪,大步越过沈昕娘,将她甩在头后。先行离去。
沈昕娘行出待客的院子,一旁小道上却走上前来一个小娘子。
“大姐姐,给大姐姐见礼!”小娘子上前福身说道。
沈昕娘见状,停下脚步,还她一礼。
“大姐姐上次回来。母亲说大姐姐病着,不让我们去见大姐姐,一直没有见过,今日方才有机会亲近大姐姐,望姐姐莫嫌弃!”小娘子温声说道,脸上笑意容容,十分讨喜。
“你是?”沈昕娘侧目问道。
小娘子笑了笑。“我是沈画,族中行四,大姐姐叫我四娘,画儿都好。”布狂帅扛。
沈昕娘点了点头,抬脚前行。
沈四娘连忙跟在她身边,低声说道:“大姐姐,我瞧见母亲哭的很痛,还提及大姐姐,今日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原本就是那朱家郎君不对,惩罚她也是应该的,断然不该为此记恨姐姐,可母亲……姐姐还是小心些好。”
沈昕娘闻言停下脚步。看了沈四娘片刻。
沈四娘抬眼,这才发现,面容姣美的大姐姐的一双眼睛,是和常人不同的。
漆黑深邃的眼睛,一眼望来,仿佛能洞穿人心,直叫人肝胆生寒。
沈四娘立时便有些慌乱的低下头去。
“我知道了,谢谢你。”沈昕娘缓声说道。
听闻沈昕娘离开的脚步声,沈四娘才抬头,连忙又追上去。
“大姐姐,你这次回来,和父亲母亲闹得不愉快,那日后……还会回来么?”沈四娘低声问道。
沈昕娘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倒是反问道:“你生母是谁?”
沈四娘一愣,低声答道:“我生母是父亲的妾室。”
沈昕娘点点头,“这里是我的娘家,我自然还要回来的。且我的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我还没有拿回,怎么能不回来呢?”
沈四娘眼中一亮,连连点头,“那大姐姐一定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吧?我一瞧见大姐姐就觉得亲近,若非母亲说大姐姐生病,不许我们打搅,大姐姐从吴兴回来的时候,我就该来给姐姐见礼,也能早日亲近姐姐的!”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好,我走了,你回去吧。”
“大姐姐慢走。”沈四娘福身,停下脚步。
冯家的马车就在二门口了。
她目送沈昕娘上了马车,又悄悄顺着小路退走。
“这么这么慢?你不是都好了,说话都利索了,腿脚还不利索么?”冯七郎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朝沈昕娘冷喝道。
丫鬟扶着沈昕娘登上马车。
她侧脸望来。
盈白的肌肤,映着午后的暖阳,恍如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一举一动里透出的优雅,更叫人看的痴迷。
直到马车帘子落下,冯七郎才发现,自己剩下斥责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愤愤兜转马头,大声喝道:“驾——”
马车之上,沈昕娘看着伺候一旁的丫鬟道:“你有名字么?”
丫鬟微微一愣,心头有些激动,这是得了娘子的信任看重了么?
“婢子出身微贱,没有名字,请娘子赐名!”丫鬟期待道。
沈昕娘轻敲着矮几桌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你护主忠心,便叫‘丹心’吧。”
丫鬟叩首,不胜欣喜道:“谢娘子赐名!”
“丹心,丹心……”丫鬟眉眼带笑的轻喃道。
回到冯家,冯七郎连声都没吭,扔下沈昕娘便离开了。
丹心扶着沈昕娘往那偏僻的小院儿行去。
恰在院门口遇上,听闻她回来,特地寻来的老妈妈。
这是冯夫人身边得脸的老妈妈,见到沈昕娘眉眼堆笑道:“娘子可回来了,夫人一直挂着娘子呢!”
沈昕娘福了福身。
老妈妈笑道:“夫人请娘子晚饭到主院中去,娘子嫁过来三日了,一家人还未在一起吃过团圆饭呢,正好今日是个机会。”
沈昕娘点头道:“好。”
“夫人还叫老奴送来些点心,厨房里晌午时候呈来的,夫人尝了,味道不错,特地给娘子留了些。”老妈妈热情说着,扬了扬手中食盒。
“谢过母亲。”沈昕娘抬手,请老妈妈进院中说话。
老妈妈带有夫人的赏赐心意,便一定程度上代表夫人本人。
沈昕娘作为儿媳妇,自当客气。
那老妈妈也没推辞,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院门轻掩,老妈妈笑着抬手推门。
“哗啦——”
一盆子冷水兜头泼下。
木盆咚的一声砸在老妈妈身上。
登时便将老妈妈砸的跌坐在地。
老妈妈手中的点心盒子也脱手摔在一旁,精致的点心散落一地。
几个丫鬟聚在回廊下头,原本捂嘴偷笑要看热闹。
猛的瞧见砸错了人,当即就傻了。
老妈妈哎哟哎哟揉着身上,脸色难看至极。
兜头的一盆冷水泼下,她恍如落汤鸡一般狼狈。
但她顾不得自己,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点心,哭嚎道:“哪个贱婢坑害我这老婆子?这都是夫人的一片心意,你们这些天杀的贱婢,还不滚出来领罚!”
一个丫鬟端着漆盘盖碗,从耳房走出,瞧见院中情形,微微一愣,转身就要回去。
“站住!”一直未吱声的沈昕娘却突然唤道。
那丫鬟一愣,脚步更快。
“丹心。”沈昕娘吩咐道。
丹心一个箭步窜上前去,一把拽住那丫鬟。
“端过来。”沈昕娘吩咐道。
丫鬟握着漆盘不肯撒手。
丹心一时夺不下,眼珠一转,端了上头的盖碗,就行过来。
哭嚎的老妈妈也收敛音量,有些不解的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缓声道:“只怕不是坑害你,你是母亲身边得脸的妈妈,旁人怎敢害你?”
那老妈妈闻言蹙眉,正要解释什么。
却见沈昕娘抬手掀开了丹心手中的盖碗。
一条碧青的小蛇,猛的从盖碗中抬起头来,嘶嘶的吐着芯子。
“啊——”
丹心惊叫一声,惶恐的扔掉手中茶碗。
碧青的小蛇在地上游走。
院中丫鬟婆子都连连惊叫起来,生怕被蛇给咬上一口。
第256章 打起来了
~yzzzzz此时晌午。
宫里头又有人来了冯家。
这次倒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送礼的。
小皇帝亲自赏下来的厚礼,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直堆满了沈昕娘所居小院儿的库房。
小皇帝还留了张小字条给沈昕娘。
工整的字体,带着些稚气。“沈娘子的饮食之精妙,余香绕梁,三日难忘。”
沈昕娘让丹心将小皇帝的字条收起。
冯家人可是坐不住了。
昨日沈昕娘和她的丫鬟为皇帝做了一顿饭的事儿,冯家人都知道。
今日宫里赏下这么多东西来,可见其荣宠!这必定是讨了小皇帝欢心了!
只怕这还是齐王的意思呢!自打齐王回来以后,血里带着亲,小皇帝立即就亲近齐王,而疏远皇太后虞氏。处处以齐王为尊。
冯家人高兴不已,冯夫人一会儿功夫往这偏僻的小院儿来了两三趟,一会儿问她缺不缺吃,一会儿问她缺不缺穿。
连丹心都被问的有些烦。
沈昕娘索性让丫鬟们将院门一锁,谁来也不让进。
小皇帝赏赐下来的东西里头,有不少玉器,她还想一一试一试呢。
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新的寒玉滋养阴阳泉眼了。
她将自己关在库房里头。抬起左手,一件一件轻轻拂过精美的玉器。
大都没什么反应。
唯独她的手触到一对寒玉梅花瓶的时候,手心一热。
那对寒玉瓶瞬间不见。
手心的热度却是没有退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掌心被熔化掉一般。
沈昕娘默念口诀。
泾渭分明的阴阳泉水出现眼前,泉水又扩大了几分。从上次如脸盆一般大小再没有增长过的泉水,如今一下子竟有浴桶口径那么大了。
至于这泉水有多深,她却是窥见不得。
泉水上头,水汽氤氲。袅袅白烟,将泉水笼罩的恍如仙境一般。
这氤氲的水汽,呼吸起来,都让人觉得通体舒畅。好似能祛除百病,强身健体。
沈昕娘正欲收起泉水,裙摆扫过博古架,“噗通”一声,一块带着杂色的鸽血红翡却是不甚落入了黑泉之中。
沈昕娘略带疑惑的看着黑色泉水。
这块灵泉不吸纳的红翡落入泉水之中,会有什么变化呢?
等了片刻,氤氲的水汽之下,隐约可见黑色的泉水似有波动。
片刻之后,那块红翡竟然自动漂浮于水面之上。
像一块浮木一般。
沈昕娘惊讶的伸手将红翡拿出。
依旧是沉甸甸的手感。
但红翡上的杂质竟一丝也无,纯净剔透,浑然天成净美无暇。
鸽血红的色泽,油润润的。仿佛要滴出血来,触手冰凉,与沈昕娘手腕上的镯子轻轻碰撞,玉击之声,清脆悦耳。
嗅之,似还有淡淡清香氤氲于镯上。
黑泉水能吸附人体内**杂质,竟也能将这红翡的杂质吸附去么?而且这般细微,一点痕迹也没有?!
看着手中这块“天然”美玉,真让人爱不释手,沈昕娘缓缓将它握在手中。
若她能笑,此时脸上一定会溢出笑意。
可她不能,姣美的脸上只有淡漠的面无表情。
看了小皇帝赏赐下来的东西,她捡了几件首饰带在身上,以示敬意,便离开了小库房。
小库房的钥匙随手交给丹心保管。
丹心激动不已。
这是主子的小金库呀!里头的东西乃是宫里赏下来的,不说价值连城,也差不多了。娘子就这般放心的将钥匙交给她保管!
丹心紧紧握住手中钥匙,热泪盈眶的看着沈昕娘的背影,她一定,一定不负娘子信任!
“丹心,你去告诉冯夫人,明日我要出门一趟。”沈昕娘回到上房,嘱咐说道。
“是!”丹心不问缘故,应声道。
纳妾不同于娶妻。
不必八抬大轿三媒六聘,不过一顶小小的红尼轿子,从杜媛之的院中,抬着晃晃悠悠的入了冯七郎的院子,便是礼成了。
按说,妾室连穿正红色的嫁衣的资格也没有。
但杜媛之毕竟是冯夫人嫡亲的外甥女,委身为妾这件事上,冯七郎也自觉有愧与她,便让她着了大红的嫁衣,顶了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给抬进了东厢。
没有爆竹齐鸣,没有宾客满堂。
冯七郎的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仆妇丫鬟们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
杜媛之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眼泪一直在眼眶里头打转。
她梦寐以求的时刻终于到来,却不想是以这种安安静静又屈辱的方式。
连那个傻子出嫁时候的排场都不及。
她梦中一次次见过的大红嫁衣,一次次憧憬的高朋满座,姐妹们的艳羡不已,亲友们的祝福之声……
都变成了再也不能的奢望!
若非那傻子!若非她!
自己怎至于会落得如此地步?!
不就是长得美艳些?不就是饭菜吃的挑剔些?身边养着些精巧的丫头?
说到底,不过是傻人有傻福,运气好一些罢了!
如此便得了齐王青眼,得姨母一家人的阿谀奉承!
表哥心里头根本没她,却要被她占着嫡妻的位置!表哥连她的院中都不曾去!
日后,有了自己相伴,表哥心里便更加不会有她!她如今的位置,总会是自己的!
杜媛之脑中一个个的念头跑马似得掠过。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冯七郎前来。
她忍不住自己掀起盖头来,“夫君呢?怎么还没过来?”
“原本是在院中的,可适才被夫人有什么急事给叫走了!”丫鬟低声答道。
杜媛之愤然捶床,“什么急事不能等明日再说?非要在这个时候将人叫走?不知道是我和表哥……”布吉私巴。
说到一半,意识到叫走冯七郎的是自己的姨母,抱怨的话绝不该说。
杜媛之愤愤咬牙,“罢了,你去打听打听,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丫鬟点头而去。
不多时丫鬟便回来。
“听闻说,是少夫人明日要出门,夫人担心少夫人,让少爷好好安排,莫在路上出什么岔子……”丫鬟看着杜媛之越发狰狞的面色,声音也越发小的听不见。
“又是她!她是故意和我作对!故意和我过不去!”杜媛之咬牙切齿,“什么少夫人?!不过是个好了傻病的傻子!谁准你称呼她少夫人的?!”
屋里没旁人,杜媛之只能对着自己的丫鬟撒气。
丫鬟噗通跪倒在地。
门应声而开。
冯七郎一席淡青色的锦衣,月白的腰带,缓步而来。
“是叫表妹久等了,表妹莫生气。”冯七郎笑脸温声说道。
杜媛之抬抬手指叫丫鬟起来。
丫鬟躬身退了出去,将东厢留给两人。
“怎么还叫人家表妹……”
丫鬟关门前听得里头传来轻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