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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且留步全文阅读

作者:姚颖怡     娘子且留步txt下载     娘子且留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牙行

    叶老夫人的家很好找。

    单伯说了大概位置,颜雪怀很容易就找到了。

    柿子胡同里唯一的广亮门楼就是叶老夫人的家。

    大门紧闭,没有上锁,家中有人。

    颜雪怀转身去备了简简单单四色礼物,不贵重却很实惠。

    她提着礼物叩响了叶老夫人的院门。

    开门的是那位中年妇人,她一眼就认出了颜雪怀:“你是在会昌街的那个......”

    “嗯,是我,我叫颜雪怀,姑姑还记得我吧。”颜雪怀送上个大大的笑脸。

    “记得记得,你这是......你等一下,我去问问老夫人。”妇人冲着颜雪怀抱歉一笑,重又把大门关上。

    颜雪怀心平气和,叶老夫人和欧阳家的关系不好,若不是门户紧闭,恐怕就会整日不得安宁了。

    片刻之后,大门重又打开,妇人探出头来,见仍然只有颜雪怀一人,便笑着说道:“姑娘进来吧。”

    颜雪怀颔首施礼,跟着妇人闪身进门。

    “姑姑怎么称呼?”颜雪怀问道。

    “姑娘就叫奴婢莫语好了。”妇人四十左右,容貌娟秀,眉心和嘴角有几道深深的纹路,透着愁苦之色。

    女人到了一定年岁,过得好不好都写在脸上。

    颜雪怀叫一声莫语姑姑,便跟在妇人身后,向垂花门走去。

    进了垂花门,二进院子里空空荡荡,院子里的两棵石榴刚刚发芽,过了穿堂,后面不是后罩房,而是另一进院子,颜雪怀忍不住问道:“这宅子是四进院子吗?”

    “是五进院,老夫人住在四进院子里,后面还有后罩间,也算一进。”

    颜雪怀自从来到古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院子。

    别看只比颜家多出两进院来,可是叶老夫人这里的院子,单拎出来,每一进都比颜家的要大得多,房子也多得多,还有官宦之家才能用的飞檐斗拱。

    只是这院子里看上去冷冷清清,所有的屋子全都上着锁,窗台上落满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颜雪怀没有多言,跟着莫语进了第四进院子。

    叶老夫人端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布衣,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乱,腰背笔直,不苟言笑,和那日在街边茶摊上初见时一模一样。

    颜雪怀恭恭敬敬给叶老夫人行了礼,叶老夫人端着茶碗抿了一口。

    “铺子收回来了?”

    颜雪怀掏出王氏按过手印的字条,交给莫语,莫语又把字条呈到叶老夫人面前。

    叶老夫人看着字条,眉头微微动了动,抬眼上下打量着颜雪怀。

    “你以为只凭这个就能让他们把铺子腾出来?”

    “我没让他们腾铺子,那铺子里的家什我全都要了,只要他们二人不进铺子,那铺子就是我租的。”

    小姑娘声音稚嫩,还带着童音,清清亮亮很是悦耳,个子出落得也算高挑,只是太过瘦弱,脸色蜡黄,一看就是大病初愈。

    叶老夫人垂下眼皮,手上的那串小叶紫檀的佛珠看上去已经盘了有些年头。

    “你来找老身是要签租契的?”

    “嗯,我连房租也带来了。”颜雪怀说着便要去掏腰间的荷包。

    叶老夫人却冷笑一声:“没有牙人做保,这契书我不签,你先去问问,有哪个牙行肯接这单生意再过来吧。”

    说完,叶老夫人看向妇人:“莫语,送这丫头出去。”

    颜雪怀还想再说什么,叶老夫人已经起身走进了西次间。

    莫语走过来,有些歉然地对颜雪怀说道:“颜姑娘,你还是先去问问牙行吧,不瞒你说,那间铺子的事早就闹到衙门里了,这附近的牙行怕是没有肯做担保的,没有牙行做保的契书,闹到衙门也不算数的,唉,惠大爷的姐夫,就是县太爷。”

    颜雪怀点点头,拍拍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我忘了还有这规矩,莫语姑姑,您说这附近的牙行不肯做担保,那么不是这附近的呢,其他街上的牙行,他们做保的话,衙门里做数吗?”

    莫语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位颜姑娘应该还没有及笄,这么小的孩子自是不懂这些的。

    “只要是在衙门里领过印信文簿的,就是官牙,没有印信文簿的就是私牙,私牙也能做保,但如果涉及官司,衙门只认官牙。”

    颜雪怀了然,她笑着谢过莫语,转身出了叶老夫人的家。

    她去了顺城街。

    顺城街虽然不如会昌街的位置好,但是五花八门的铺子数量却是会昌街的三倍。

    除此之外,但凡是与百姓衣食住行有关的生意,顺城街上都有。

    顺城街上也有牙行,昨天颜雪怀就看到了。

    牙行不止一家,她走进挂着官制牙旗的那一家。

    牙行里只有两三个穿着短打的伙计,和一个正在埋头写字的小个子。

    “有牙人吗?”颜雪怀问了一句。

    那小个子少年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正要起身说话,屁股刚刚抬起来,就见一个伙计走了过去,那伙计大声说道:“没有,全都出去了,小哥有事就留个话,明天赶早过来。”

    啧,生意这么好!

    小个子闻言,重又坐回椅子上,继续写字。

    颜雪怀早就看到他了,伙计话音刚落,颜雪怀就指着那小个子说道:“他穿长衫的,也是牙人吧。”

    那伙计皱眉,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他刚出师,还没正式入行。”

    “既然出师了,那他也是牙人了,我就找他。”

    颜雪怀朝那小个子一挥手:“拿上你的印信,跟我走!”

    小个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出师一个月了,只是他生得其貌不扬,而牙人却是个看脸的行当,要么相貌堂堂,要么长得忠厚老实的,像他这样不但个子矮,还生得瘦小枯干的,穿上长衫也像打杂的,送上门的生意也轮不到他。

    “你,你真的让我去?”小个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你不是牙人?”颜雪怀反问。

    “我是,我是!”小个子使劲点头。

    “是牙人就行,走吧!”

    颜雪怀一甩头,抬腿走出了牙行。

第十四章 钥匙

    “我叫余四,不对,我有大名,我大名叫余敏,客官叫我余敏就行,我有印信,真的有。”

    余四,不,余敏快步追上颜雪怀,掏出自己的牙人印信给她看。

    颜雪怀扫了一眼,她又没有见过牙人的印信,给她看了也是白看。

    “嗯,我且问你,你们牙行在顺城街上接生意,有没有拜过焦爷?”

    余敏把印信小心翼翼地放好,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小声说道:“我不知道牙行的东家有没有拜过焦爷,但是我拜过,我们牙行里的牙人全都拜过,不拜焦爷,谁敢接生意啊,您说对不对?”

    颜雪怀抿嘴笑了,这话说得可真好,这是个敞亮人。

    “失敬失敬,原来你是有焦爷撑腰的人,我这眼光可真好,一眼就相中了你,省去了好多麻烦。”

    余敏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看重,他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真的?我真有这么厉害?”

    颜雪怀郑重点头,看了看余敏那直挺挺的后背,称赞道:“不错,明天办事的时候,你也要这样,你是有焦爷撑腰的人,走到哪里都不用怕。”

    余敏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怎么忘了?他拜过焦爷了,他怕什么,不怕!

    颜雪怀带着余敏再次走进柿子胡同,看到叶老夫人家那高高的门楼,余敏差点吓退。

    “这是欧阳老官人的家?”

    果真是老平城人,看到这门楼就能猜到了。

    “没错,叶老夫人不会为难你的,你只需按章程做担保就行了。”

    余敏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跟着颜雪怀走进了深宅大院。

    颜雪怀与叶老夫人签了契书,叶老夫人按照余敏的要求,出示了鱼鳞册,余敏验过,鱼鳞册的地址与契书上的一致,这才小心翼翼地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颜雪怀当面付了三十五两银子的租金,银契两清。

    叶老夫人让莫语拿出一把钥匙,道:“这是那铺子以前的钥匙了,早就换过了,我把钥匙给你,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颜雪怀郑重接过钥匙,问叶老夫人:“如果这钥匙打不开铺子的大门,我有权把锁头砸开,再自己另行换锁换钥匙吗?”

    叶老夫人点头:“嗯,当然可以。”

    颜雪怀拿起笔蘸了墨,递给余敏:“把这条也给补充上吧。”

    余敏在心里自责,他果真是欠缺经验,这一条当然要加上。

    他把这条补充条款加在末尾,又和叶老夫人、颜雪怀,三个人分别按了手印,待到明天收了房,这单生意便做成了。

    三十五两银子,应给牙人三两五钱,双方各出一半。

    叶老夫人让莫语称了一两七钱五分的银子交给余敏,颜雪怀要给的另一半,则等明天收房后再付。

    出了柿子胡同,余敏神清气爽。

    这是他正式成为牙人之后做成的第一单生意,虽然只是其他牙人看不上的房屋租赁,可是对他而言却是意义重大。

    “我现在真的是牙人了!”

    余敏昂首挺胸,他打小就羡慕做牙人的亲戚赚得多有面子,他娘去求了好久,那亲戚才答应带他入行,他从学徒做起,学了三年,今年终于出师了,可是直到今天,才算是正式成了牙人。

    看到街边有个水果摊子,颜雪怀买了几个柑桔,挑了其中最大的一个递给余敏:“恭喜你了。”

    余敏接过柑桔,咧着嘴傻乐。

    颜雪怀忙忙碌碌了大半日,还有人也在忙。

    那几个小孩走进同福客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董万千和董小白就冲了出来。

    “姐,我就说要立契书吧,你还说不用,你看你看,咱们让人给骗了吧。”

    董万千回头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他们敢骗,我就敢砸!”

    董小白眨眨眼睛,是不是该叫上几个兄弟?

    他正想去找从山上带下来的兄弟,一转头,却见董万千已经冲上了会昌街。

    “姐,等等我!”

    董小白四下看了看,见客栈门口有根白蜡棍子,他抄起棍子,拔腿去追董万千。

    姐弟俩一前一后,飞奔着来到惠记酱铺前。

    酱铺外面铁将军把门,欧阳惠和王氏全都不在。

    酱铺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力夫,看到杀气腾腾的姐弟俩,力夫问道:“你们是来找这家东家的?”

    “是啊,他们人呢?”董万千问道。

    力夫笑道:“人家把铺子租出去了,一百二十两呢,赚了大钱了,这会儿一准儿回去买肉买酒庆祝了。”

    “一百二十两?你说这破铺子租了一百二十两?”

    董万千不可置信,昨天明明是和他们要八十两的,一百二十两又如何,他们又不是付不起,这是看不起人吧,给他们报价八十两,给别人就是一百二十两,这是当青云岭上住的都是要饭花子?

    力夫白跑一趟,说好了把铺子里的东西全都搬走,到最后分文没赚到,还被王氏给打发出来,这会儿正生气,索性添油加醋,把王氏将铺子一百二十两租出去的事说了一遍。

    “欺负人,这是欺负咱们是外地人!”董万千大怒。

    “没错,他们就是欺负咱们,姐,咱们把这铺子给烧了吧。”

    董小白撸袖子,他要去找火石,他见过山上的兄弟们烧房子,他知道怎么烧,不但要有火石,还要有油,把油倒上以后再烧。

    “烧,现在就烧!”董万千叉着腰,头发根儿都要立起来了,新京的人太坏了,太欺负人了。

    力夫给吓了一跳,他说什么了?他没说什么吧,怎么这两位立竿见影就要烧铺子。

    “别啊,这条街上的铺子都是连着的,你们烧了一间,其他铺子也会被烧起来。欺负你们的是这家铺子的人,和别人可没有关系,你们要找,也找他们,对吧?”

    董万千呸了一声,骂道:“你眼瞎啊,没见锁门了,那两个人全都不在,我到哪儿找去?”

    力夫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他们住得离这里不远,就在石灰胡同,第二家就是......”

    力夫的话还没有说完,董万千和董小白已经跑得没影了。

    力夫叹了口气,随即又咧着嘴笑了出来,冲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孩说道:“能领茶叶蛋了吗?”

    那个叫阿宝的小孩点点头:“五个茶蛋,你跟我去摊子上取,还热乎着呢。”

    阿宝是个很负责的孩子,昨天那个请他吃茶叶蛋的哥哥说了,只要这个力夫和那一男一女说了话,就让他来领五个茶叶蛋。

    当然,茶叶蛋的钱,那位哥哥早就给了。

    力夫拿着茶叶蛋,乐颠颠地走了,阿宝举起心爱的面人儿,高高兴兴找小伙伴们去了。

第十五章 印信

    街对面的杂货铺里,晏七拿起一只拨浪鼓,他摇了摇,拨浪鼓发出咚咚的响声。

    “老板,茶叶蛋好吃吗?”

    杂货铺老板懒得理他,没好气地说道:“好吃!”

    老板无奈,到底是平城以外的地方没有茶叶蛋呢,还是这人压根就吃不起茶叶蛋?

    晏七像是猜中他的心思,有点不好意思。

    “我没吃过。”

    老板啧了一声,怎么说呢,人生在世要学会珍惜,做为有家有业有茶叶蛋吃的新京百姓,他应当珍惜现在的生活。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吃过茶叶蛋,更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茶叶蛋。

    一个小小的茶叶蛋,让老板感悟到了人生真缔。

    晏七捕捉到老板眼中的平静详和,他觉得这老板很有趣,新京的人都很有趣,比如昨天那个爱吃香菜的小孩,还有这个看来很喜欢吃茶叶蛋的力夫,刚刚那两个一阵风似的姐弟,都是非常有趣的人。

    晏七晃着手里的拨浪鼓,就连那单调的鼓声也似乎多了几分禅意。

    “那你这拨浪鼓能买几个茶叶蛋?”

    杂货铺老板已经心平气和了:“能买五个!”

    这一次,他多说了两个字。

    “五个?这么多?”晏七笑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这个波拨浪鼓我要了。”

    老板终于也露出了笑容,这小子长得比姑娘还俊,可就是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是哪个山旮旯里出来的,见什么都新鲜,把铺子里的东西摸个遍,原以为他不会买了,却没想到他竟然买了一只拨浪鼓。

    “这样多好,来一趟新京,也能给老家的侄儿外甥带个手信,你看这拨浪鼓上画的小娃,就是咱新京的打扮。”

    晏七微微吃惊:“老板你知道我是外地人啊?”

    老板想说本地人谁会没吃过茶叶蛋啊,可是想起刚刚的感悟,老板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地说道:“然也。”

    晏七竖起大拇指,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到柜台上,摇着拨浪鼓,走出了杂货铺。

    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老板才笑着摇摇头,低头看到那块碎银子,老板怔了怔,这碎银子足够买十五个茶叶蛋了。

    次日一早,会昌街上各家铺子刚刚下了门板,打开门做生意,就不约而同听说了一件新鲜事。

    街口摆摊的锁匠阿春伯开工了!

    有人请了阿春伯去开锁,开的是甲字南数第五户的那家铺子。

    惠记酱铺!

    请阿春伯去开锁的人,却不是欧阳惠和王氏,而是个豆芽菜似的小姑娘!

    惠记酱铺的烂事儿,会昌街上谁不知道?

    那夫妻俩这几天正找人转租,想当二房东都要想疯了。

    不,欧阳惠夫妻收了租金,是不会分给叶老夫人的,不是二房东,他们现在就是大房东。

    莫非是这铺子租出去了?

    可若是租出去,又为何要让锁匠开锁?欧阳惠夫妻难道没给钥匙?

    也不知道是谁先去看热闹的,一个去了,第二个也去,第三第四,一转眼,惠记酱铺门前围了一圈人。

    阿春伯正在开锁,一个街坊冲他喊道:“阿春伯,你问清楚了再开,万一是贼人呢,你小心欧阳惠找你麻烦。”

    话音刚落,那把沉重的大锁啪哒一声打开了。

    阿春伯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道:“当然是问清楚才来的,人家手里有契书,牙人也跟着一起来了,这能是贼人?”

    众人这才看向站在一旁的一男一女。

    女的十四五岁,或者更小,长得不丑,可就是太瘦了,病恹恹的,但是一双眼睛却是又大又亮。

    男的二十上下,个头不高,和小姑娘差不多高,小鼻子小眼小尖脸,看上去有点贼眉鼠眼。

    大魏朝没有女牙人,阿春伯说的牙人只能是这个小个子。

    这也是牙人?

    牙人不都是长得人模狗样,穿得人模狗样的吗?

    “我是牙人,官牙的!这是我的印信!”

    余敏拿出自己的印信双手托着,给众人看。

    不要小看这枚印信,这是在平城府留过印戳的,这上面刻的“余牙敏印”四个字,可是他用了三年时间才得来的。

    阿宝挤到最前面,他本来还挺奇怪,明明是个哥哥,怎么就变成姐姐了,可是姐姐冲他眨眨眼,阿宝就不奇怪了,姐姐和哥哥都是一个人,只是换了件衣裳而已。

    阿宝正跟着祖父学认字,那印信上的四个字,他全都认识。

    阿宝大声地念了出来:“余敏牙印。”

    街坊们先是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让开,让开!”

    一个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看过去,只见欧阳惠和王氏从人群里挤了进来。

    众人见是他们,便纷纷让出路来。

    “你们围在我家铺子门前做什么,不做生意了?”王氏大声喊道。

    街坊们没有动弹,这件事好像不太对头啊,嗯,先看看再说。

    见众人没有要散开的意思,欧阳惠也不去管了,他看着被打开的大锁,又看看正准备离开的阿春伯,最后他把目光落到那一男一女身上。

    男的手里捧着印信,牙人的印信!

    至于那个女的......

    颜雪怀见欧阳惠看过来,立刻对王氏说道:“咱们昨天说好的,今天早上我来收房子,你看,我连牙人也带来了,可你却直到现在才来,没办法我只好让锁匠开了锁。”

    王氏上下打量着颜雪怀:“你是个女的?”

    “我当然是女的,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不是女的了?”

    颜雪怀话音刚落,人群里便有人哈哈大笑,笑声清朗,是个年轻人。

    王氏气得不成,她寻着笑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边笑,一边晃着手里的拨浪鼓。

    “呸!”王氏冲着那少年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对颜雪怀说道,“这锁开了就开了吧,余下的一百一十两,你带来了吗?”

    颜雪怀眨眨眼睛,不解地问道:“什么一百一十两?”

    “租金啊,余下的租金,咱们说好的,你把余下的银子拿来,我就把这铺子租给你。”

    王氏烦得很,她还等着这银子去救命呢,这小孩怎么呆头呆脑的。

第十六章 耳光

    “租金?这铺子的租金昨天就已经给房东了,不信你问余牙,可是这关你啥事?”

    颜雪怀一脸的莫名其妙。

    听到颜雪怀提起他,余敏立刻掏出契书,大声说道:“颜姑娘说的没错,这间铺子已立租契,银铺两清,此契书一式三份,昨天晚上我回到牙行便已填了牙账,送交平城府备案了。”

    所谓牙账,就是各大官牙送交衙门备案的账表。

    各地衙门递交牙账的时间不同,平城府每十日一交,昨天便是十日之期,余敏紧赶慢赶,把这单生意填报了上去。

    人群里窃窃私语,这是怎么回事?欧阳惠夫妻和这位颜姑娘显然也是认识的,可为何租金没有交给他们?

    欧阳惠心中一沉,他走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抢余敏手中的契书,余敏闪身躲开,欧阳惠抓了个空。

    “哎,我说你这是作甚,你是要抢契书吗?”

    欧阳惠脸上阴晴不定:“你是哪来的骗子冒充牙人?我是房东却不知此事,你们和谁立的契书?”

    “他们当然是和我老身立的契书!”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众人全都是一怔,只见一个老妇人被另一个中年妇人搀扶着,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是叶老夫人?”

    “没错,就是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怎么来了?”

    “嘘——你忘了?这铺子本来就是叶老夫人的。”

    王氏看着走过来的叶老夫人,眼睛里喷出火来:“原来是你这个老虔婆,你和外人合伙骗我们!你的良心让狗给吃了?”

    叶老夫人连个眼角子也没有给她,而是转身面对着围观百姓:“各位街坊,这位颜姑娘就是这铺子的新租客,这铺子经老身之手,由余牙纪做保,立契为证,租期一年,租金已经付清,老身绝不多收一文,什么一百二十两,老身听都没有听过。”

    叶老夫人每说一句,余敏便点一次头,待到叶老夫人把话说完,余敏立刻补充:“没错,这位老夫人就是这铺子的东家,在下验过鱼鳞册,真实有效。”

    王氏险些被气晕过去,太坏了,叶老婆子太坏了,摆明是和这个牙人勾结起来欺负他们。

    “狗屁,他算哪门子的牙人,你们都听听,他说是牙人就是牙人了?再说就是牙人也要说理吧,老娘我可从来没在会昌街上看到过他。”

    余敏唇边的笑意立刻没有了,难怪颜姑娘一而再、再而三让他要建立信心,看看眼前这个妇人,摆明就是要从摧毁他的自信来开始算计他。

    “这位大嫂你没在会昌街上见过在下就对了,在下是保金记的牙人,你若是不信,即可到平城府衙门去查,亦可去请教焦爷,若是没有余某这号人,余某现在就与你去见官!”

    听到“焦爷”两个字时,王氏顿时脸色煞白,她指着余敏不可置信:“你是说保金记,你是说顺城街上的保金记?”

    “当然是顺城街上的,在下也是顺城街上的,你若不信可去问焦爷。”

    余敏挺挺胸脯,他后头有人,他背靠着焦爷呢。

    王氏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她当然知道焦爷是谁,她弟弟王小喜的腿就是焦爷让人给卸掉的。

    当时案子报到衙门,县太爷还是欧阳惠的堂姐夫,那位姐夫找人问了问,听说王小喜是个市井无赖,便不再去管,事情传到族里,族长还把欧阳惠叫去训斥了一顿,让他不要去管岳家的这些烂事儿。

    王氏只觉怨气上涌,她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我的儿啊……”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指着颜雪怀喊道:“你别想抢我的铺子,这铺子是我的。”

    颜雪怀抖抖手里的收条,一脸同情:“可是你已经把铺子转让给我了呀,白纸黑字,上面还按着你的手印。”

    “胡说八道,我那是收的定金!”

    颜雪怀无奈地笑了笑,冲着人群问道:“哪位过来帮我把这字条念一念,也让各位街坊都听听,看看是谁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一个少年便从人群里挤了过来:“我来念!”

    王氏怨毒的看向那个少年,少年手里拿着个拨浪鼓,笑得贼兮兮的。

    “今收到会昌街甲字南第五户铺面转让银壹拾两正!”

    人群里一片惊呼。

    “这么大的铺子才转了十两,这也太便宜了吧。”

    “十两只是铺子里的东西,又没有租金,再说欧阳惠夫妇已经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做过生意了,想来也没有多少存货。”

    “那倒也是。”

    ……

    欧阳惠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冲过去,拽着王氏的头发就是一记耳光。

    “你这个蠢娘们儿,让人给骗了,你算是把儿子害死了,我欧阳家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这一巴掌把王氏打的嘴角出血,王氏的脑袋却清明起来。

    “当家的,我们不搬,只要我们还在铺子里,这铺子就是咱们的,除非他们把咱们杀了,否则咱们死活不走,看他们怎么办!”

    话音刚落,王氏就张大了嘴。傻在了那里。

    那个叫阿春伯的锁匠,不知何时已经给铺子换上了一把新锁头。

    颜雪怀正拿着一串三四把新钥匙晃来晃去,钥匙撞击在一起得叮咚作响。

    颜雪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有本事你就进去啊,要不我把门口这片空地让给你睡。

    “骗子,臭丫头,老娘和你拼了!”

    王氏挥舞着尖尖的指甲,朝颜雪怀扑了过来。

    颜雪怀猝不及防,眼看王氏的爪子就要抓到她的脸上时,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样物事,准确无误的打在王氏的手上,发出啪的一声,王氏后退几步,甩着被打的生疼的手,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我那苦命的儿啊,不是娘凑不出钱救你,是这些人合伙欺负咱啊!”

    颜雪怀看清楚了,打在王氏手上的,是一只拨浪鼓。

    欧阳惠脑子转的飞快,这是一个局,是叶老虔婆设的局,姓颜的小丫头和那个愣头愣脑的牙人,都是少不更事的半大孩子,他们懂个屁。

    这都是叶老虔婆的主意,这两个人十有八、九是叶老虔婆雇来的。

    欧阳惠上前几步,噗通一声跪在叶老夫人面前。

    “婶娘,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您老救救鑫哥儿吧,土匪把鑫哥儿绑了,索要五百两呢!”

第十七章 土匪

    欧阳惠的发妻死于难产,大人孩子都没有保住。

    王氏进门五年才生下鑫哥儿,之后便没有再开怀。

    平日里欧阳惠和王氏把鑫哥儿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

    在欧阳本家,鑫哥儿就是欧阳惠和王氏的底气,因为他们有儿子,所以才敢在族老面前拍着胸脯说给叶老夫人养老送终。

    可昨天傍晚,鑫哥儿下学却没有回家,王氏找到学堂,夫子说他早就回家了。

    欧阳惠和王氏在外面找了几个时辰,把鑫哥儿常去玩儿的地方都去遍了,可连个人影也没有找到。

    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扔着一封信。

    信上说让他们准备五百两银子,太阳落山后放到城外二里土地庙的供桌下,晚去一天就剁下鑫哥儿一根手指头,若是敢报官,就剁下鑫哥儿的脑袋。

    信封里还有一个护身符,那是王氏在观音寺里求来的,鑫哥儿贴身带着,从没离身过。

    欧阳惠和王氏不敢声张,当然也不敢去报官。

    当初王家姑太太当牛做马帮他们赚的银子,这两年全都用的七七八八,好在黄家给姑太太的一百两养老银子还在。

    欧阳惠和王氏第一想到的就是到族里借钱,可他们也清楚族里顶多能借到一百两银子,加上他们原有的一百两,早上收了颜雪怀的一百一十两,再回娘家想想办法,勉强凑够四百两,再请族长出面,逼着叶老夫人拿出一百两,这五百两银子也就凑够了。

    当然,如果五百两银子都能让叶老夫人出了,那就更好了。

    他们夫妇要给叶老夫人养老送终,叶老夫人的家产当然就应归他们所有,现在让叶老夫人拿出五百两来,那也是拿的他们的钱,他们用自己的钱赎回儿子,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不但颜雪怀的一百一十两银子没有收到,而且叶老夫人摆明是与别人合伙对付他们,这样一来想让叶老夫人掏银子赎人就更难了。

    土匪让把银子送到土地庙的事,欧阳惠当然不会实话实说。万一有哪个缺德的把这事捅出去,有人抢先一步去把银子拿走,再或者衙门听说以后过去抓人,那他们就人财两空了。

    所以欧阳惠只说土匪要五百两银子才肯放回鑫哥儿,他说的声泪俱下,王氏拍着大腿坐在地上干嚎。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叶老夫人却是面无表情,看着欧阳惠夫妇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耍宝的猴子。

    “我一个老婆子,打不过那些土匪,如何救你的孩子?你该去报官而不是求老身。”

    叶老夫人话音刚落,王氏就尖叫起来。

    “死老太婆一定是你干的,你买通土匪,绑架了我的鑫哥儿,你个黑心烂肺的老婆子,活该你死了儿子又死孙子……”

    叶老夫人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欧阳惠火冒三丈,又是一巴掌扇到王氏的嘴上。

    “我打死你这个泼辣娘们儿,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成哑巴!”

    “婶娘,您等等,您别和王氏一般见识,婶娘,您要救救鑫哥儿!”

    欧阳惠顾不上再理王氏,一边说一边去追叶老夫人,刚跑两步,旁边不知道是谁伸出腿来,欧阳惠被绊了个狗吃屎。

    他爬起来时,叶老夫人和那个妇人已经不知去向。

    欧阳惠气急败坏,想去看看是谁在整他,可哪里看得出来?

    “是谁?刚才是谁绊我的?有种站出来!”

    傻子才会站出来承认。

    王氏连挨两巴掌,更加不管不顾,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骂:“姓叶的老寡妇,还有你这个小娼妇,你们绑走我儿子又抢我铺子,你们不得好死……”

    嚎着嚎着,她忽然想起来,叶老夫人虽然走了,但是抢她铺子的小丫头还在。

    她从地上爬起来就朝颜雪怀扑了过去。

    “我撕烂你这个小娼妇,你还我铺子,还我儿子!”

    王氏挥舞着双手去撕扯颜雪怀的头发,颜雪怀一边躲闪,一边大喊救命。

    她不知道自己如果拼出全力,能不能打得过王氏,可她现在不想打架,她这样一朵病恹恹的小白花,干嘛要打架?

    “姑姑,婶婶,救命啊!救命啊!”

    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在王氏的疯狂厮打下,四处躲避,人群里有几个平时就和王氏不对付的妇人冲了过来,有的从后面把王氏拦腰抱住,有的则紧紧护住颜雪怀。

    她们虽然不认识颜雪怀,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若不是无依无靠,怎会自己出来租铺子?

    王氏敢当众打人,还不就是看到小姑娘没有靠山?

    三四十岁的妇人,谁家里没有孩子?

    “王氏,你要不要脸,你平时撒泼耍横我们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连小孩子也要欺负,活该你儿子让土匪给绑了。”

    “就是就是,真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自家儿子丢了不去找儿子,跑到这里来欺负别人家的小孩儿,你们良心让狗给吃了?”

    妇人们你一言我一句,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王氏不是省油的灯,平时没少和她们吵架,此时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他们多管闲事,王氏破口大骂,反倒是欧阳惠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见王氏没完没了,余敏终于忍不住了。

    他平时最怕遇上泼妇,从小到大只要看到泼妇骂街,他都要躲得远远的。

    可这泼妇骂的是谁?

    是颜姑娘。

    颜姑娘是谁?

    是他余敏的牙人生涯里第一位客户!

    余敏小心翼翼的避开挡在前面的两位大婶,不小心碰到一位大婶的手肘,余敏连忙陪笑说声对不起!

    大婶的注意力都在王氏身上,哼了一声,就当是原谅他了。

    余敏终于走到了王氏面前,他深呼一口气,挺直腰板,用尽全身的力量,冲着王氏大喝:“闭嘴!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去请焦爷!”

    王氏怔了怔,脑海里浮现出王小喜被卸掉一条腿后满地打滚的情景。

    “你……你不敢……你别拿焦爷来吓人,焦爷又没在这儿……”

    那朵可怜兮兮的小白花实在忍不住自己嘴欠的冲动,她脆生生的说道:“焦爷的确没在这儿,他老人家在顺城街呢,咦,巧了,你娘家也在顺城街!”

    人群里顿时有人起哄,是那些原本在看女人打架的大老爷们儿。

    “可不是嘛,欧阳惠,你也不管管你老婆,还嫌你家出的事儿不够大?”

    “欧阳惠,该报官就报官,不想报官就快去筹银子,你在族里不是很有面子吗?让族里给你凑凑钱,那才是正事。”

第十八章 谢礼

    欧阳惠沉着脸,如果不是王氏那一张贱嘴,叶老夫人不会走得那么干脆俐落;如果不是王氏见钱眼开,好端端的铺子又怎会落到别人手中。

    他看向颜雪怀的目光阴郁,逃难来的外乡女而已,来日方长!

    他咬着后槽牙,朝着王氏脸上又是一记耳光,骂道:“丢人现眼,欧阳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看着欧阳惠和王氏灰溜溜地离开,拿着拨浪鼓的少年大笑出声,原本大家看在街坊一场的份上,还不好意思嘲笑,现在有人带头笑了,别人便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王氏爱沾小便宜,又泼辣霸道,这几年在会昌街上得罪了很多人,那几位出来维护颜雪怀的,都和她不对付,现在看她如此狼狈,众人都觉得解气。

    欧阳惠和王氏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那些人的笑声。

    “当家的,咱不能就这样算了!”

    欧阳惠冷哼一声,那铺子是他的,叶老虔婆的家财也是他的,早晚都是。

    “你只想着那些,不管鑫哥儿了吗?”

    王氏岂会不管鑫哥儿,她虽然不聪明,可却也知道若是鑫哥儿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别想留在欧阳家了。

    “走,咱们去找大哥,他是族长,总不能看着不管......”

    惠记酱铺的牌子被摘了下来,颜雪怀给阿春伯结了工钱,又去谢过那几位见义勇为的大婶,小姑娘虽然面黄肌瘦,可是嘴巴很甜,婶子长婶子短。

    一位大婶好奇地问道:“这铺子就你自己,没有大人?”

    “我娘做得一手好饭菜,这铺子就是我娘开的,婶子们一定要来试试我娘的手艺。”

    原来是母女两个,想来是家里没有男人了,孤儿寡母,真是可怜。

    “听你口音像是南边的,这是逃难来的?”

    “我家是旧京的,我娘带着我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

    颜雪怀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低下头去吸吸鼻子,那大婶有些后悔,小姑娘这是要哭了。

    “这兵荒马乱的,能逃到京城可真不容易,现在好了,定国公来了,没有哪里比咱们新京更安全了。”

    “嗯”,颜雪怀抬起巴掌大的小脸,苦中带笑,笑中含悲地点点头,“现在好了,以后还会更好。”

    又是定国公,自从来到新京,她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定国公的名号了。

    铺子外面的人渐渐散去,颜雪怀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拿着拨浪鼓的少年,别人都走了,他还没走。

    “今天谢谢你。”

    “谢我?”晏七轻扬眉角,离得很近,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瘦了巴几的小孩像是在哪里见过,不是吃提篮豆腐那次,他应该还在别处见过她。

    “是啊,王氏要抓我,你用拨浪鼓打了她的手。”

    春风撩起颜雪怀额头的碎发,让她的脸也变得生动起来。

    晏七发现,这小姑娘有一双弯弯的黛眉,晏七还发现,这小姑娘长了一双桃花眼。

    晏七想说,其实我还发现你用五个茶叶蛋换了力夫的几句话。

    可是说出来却是——

    “那你怎么谢我。”

    “我家铺子开张以后,给你打个折扣。”

    不知为何,晏七有些失望,他指指不远处单伯的小摊子:“你请我吃茶叶蛋吧,五个茶叶蛋。”

    五个?

    这人可真是不客气。

    “好啊。”颜雪怀快步跑到单伯的摊子上,回来时手里多了只油纸包,里面是热乎乎的茶叶蛋。

    她把油纸包递给晏七:“谢礼。”

    晏七接过油纸包,把手里的拨浪鼓递给颜雪怀:“还礼。”

    颜雪怀一怔,她是要还人情的,怎么对方又还礼了?

    这时,街道那头有人冲着这边招手,晏七冲那人微微颔首,转身对颜雪怀说道:“提前祝你生意兴隆。”

    说完,他便快步离去,和对面那人会合,两人很快便消失在街道拐角。

    颜雪怀收回目光,看着犹在兴奋不已的余敏,忍不住笑了。

    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刚刚看热闹的那些人里,其中一个没有走进这街上任何一家铺子,而是出了会昌街,去了顺城街。

    焦爷坐在茶馆里,一边品着新茶,一边听说书,今天讲的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这是说书先生最拿手的段子,讲得口沫横飞,绘声绘色,茶馆里不住响起喝采声。

    “焦爷,给您说点事儿。”

    一个手下凑过来,在焦爷耳边低语了几句。

    “哪个余敏?”

    焦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就是余四儿,您还记的吧,就是那个拎了两条死鱼来孝敬您,还说这是自家鱼摊卖剩下的,不花钱,让您别客气的那个小个子。”

    噗的一声,焦爷没忍住,嘴里的茶喷了出来,他一边抖着溅到绸衫上的水珠子,一边笑道:“他还真的当上牙人了?”

    手下从小二手里接过巾子,递给焦爷擦手,笑着说道:“那小子也不知道哪来的狗胆,居然打着您的名号去会昌街上唬人,还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他把人唬住了吗?”

    焦爷重又坐下,自己动手倒了一盏新茶。

    “您的名号,能唬不住吗?那一准儿好用啊!对了,您猜被他唬住的是谁?”

    “谁啊?”

    焦爷拿起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想起余四给他送鱼的事,还觉好笑。

    “就是倒夜香那家的大闺女,王小喜他姐。也该是余四儿运气好,让他碰上王家人了,如今那王家人听到您的名字都能吓个半死。”

    当初那王小喜也不知道是吃错药了还是脑袋让驴给踢了,竟然带着人在顺城街上收保护费。

    “依我说啊,焦爷您就是脾气太好,才废了他一条腿,就他犯的那事儿,把他三条腿全都废了,老王家也不敢放屁。”

    焦爷挥挥手,淡淡说道:“行了,过去的事了,不要提了。对了,那个余四,他是叫余明吧,倒是个懂事的,吩咐下去,给他几笔好生意。”

    手下摸摸脑袋:“焦爷,他叫余敏。”

    “余敏就余敏吧,嗯,挺懂事儿。”

    能不懂事吗?会昌街不是焦爷的地盘,余敏去了会昌街还不忘为焦爷造势,也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的运气好。

    顺城街上的官牙和私牙加在一起有三家,几十个牙人,焦爷对他们一向是招手即来挥之则去,开口关照的第一人,竟然会是余敏那个废材。

第十九章 苹果

    颜雪怀回到客栈,拿了李绮娘这两天列出的单子,便下楼去找胡掌柜。

    “胡叔,您人面广,能不能帮我们看看,这些物事要到哪里买?”

    胡掌柜接过单子,咦了一声,问道:“你们这是要开食肆吗?前天说的铺子定下来了?”

    颜雪怀满脸是笑:“已经租下来了,契书都签了,等到开业了,您一定要去尝尝。”

    自从李绮娘和颜雪怀住进来,胡掌柜没少吃颜雪怀送来的吃食,他现在再吃厨房给他单开的小灶都觉得没有胃口。

    听到颜雪怀这么说,胡掌柜下意识地舔舔嘴唇,笑着说道:“那是一定的。”

    这一次,胡掌柜再看那份清单,就更加仔细了。

    “这些桌椅板凳没有必要买新的,现打也来不及,你不如到老崔那里去看看,他是收旧家具的,手下有专做修补的,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看看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锅碗瓢盆,去灯市街后面的那条小巷子,那巷子没有名字,里面第三家,你找孙胜,别看他那地方隐蔽,大半个平城的客栈和酒楼,都是从他那里拿货。你想要什么样的,无论贵的还是便宜的,他都能给你弄来。

    至于米面粮油,这个你不用急,等到铺子支起来,我让人去找你,都是常年给我们客栈送货的老相识了。”

    所以说各行有各行的路子,初来乍到没关系,关键是要找对人,找对路子。

    颜雪怀千恩万谢,次日一早便端了一盆泡凤爪给胡掌柜下酒。

    胡掌柜尝了一口,已经入味了,一看就是昨天就做好的。

    李绮娘跟着颜雪怀来到会昌街,走进铺子,看到一拉溜的大酱缸,李绮娘的眼睛就亮起来了。

    “娘会做酱,也会腌菜,就是这缸有点太多了。”

    当然多啊,这里以前就是开酱铺的。

    铺子后面有个小院,小院里还有以前晒酱块的痕迹。

    李绮娘看到这院子就喜欢上了,这里比比,那里看看,颜雪怀指着院子里的两间屋子,说道:“娘,以后我们就住在那里吧。”

    那屋子里以前住的是王家的那位老姑太太。

    老姑太太死在后院里,若是别人肯定会觉得不吉利,或者还会害怕。

    可颜雪怀却没有当回事,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哪有那么多的避讳。

    不过,李绮娘也不在乎,这倒令颜雪怀有些吃惊。

    欧阳惠和王氏全都不是勤快人,好好的地方让他们弄得很脏,颜雪怀留下李绮娘在铺子里打扫,她按照胡掌柜的指引去找了老崔。

    走进老崔的作坊,颜雪怀吃了一惊,她原本还以为收旧家具和收破烂差不多,却没想到老崔的生意做得这么大,仅是正在干活的工匠就有十几个,这还没有算上打杂的小学徒们。

    老崔身材高大,胡子拉茬,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耳朵后面别了支炭笔。

    听说颜雪怀是胡掌柜介绍过来的,他招手叫来一个少年:“你跟着他去后面的库房,看中什么就让人搬出来。”

    走进那间库房,颜雪怀就知道来对地方了,这间库房里堆放的,都是酒楼食肆里换下来的旧桌椅旧柜台。

    颜雪怀挑了几张桌子十几把椅子,连同柜台、花架,又给她和李绮娘住的房间挑了床铺、妆台和盆架。

    小工把家什搬出来,颜雪怀问价钱,老崔笑道:“你挑的这些都是便宜货,不值钱,你又是老胡介绍来的,我就按收货价给你,不过,修补上漆的钱你可不能省。”

    旧家具是当破烂收来的,修补上漆却是技术活。

    颜雪怀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老崔报了价,一大堆家什连同修补上漆,只要了三两银子,还能免费送货。

    颜雪怀谢了又谢,出去时看到有个老汉在卖苹果,还有大半筐没有卖完,颜雪怀全都买下来,让老汉帮忙,抬着苹果给老崔送过去,她把苹果放下,抹把汗就走了。

    老崔望着她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

    刚才给颜雪怀带路的少年跑过来,拿起一只苹果,在衣袖上抹了抹,咔嚓就是一口。

    老崔见了,骂道:“你看看人家多懂事,再看看你,就知道吃,拿几个苹果给师傅们送过去!”

    少年用衣衫兜了苹果跑过去,几位师傅显然听到了方才的对话,见他过来便笑道:“崔娇娇,你爹又教你做人了?“

    少年大怒,把苹果往破桌子上一扔,大声说道:“再说一遍,我叫崔蛟,不是崔娇!”

    师傅们大笑:“这有区别吗?还不都是崔娇娇。”

    崔蛟气急败坏,转身跑了。

    颜雪怀把家具定下来,心里安定了不少,又去了灯市街的那条巷子,找到那个叫孙胜的,按照李绮娘列出的清单,订了锅碗飘盆。

    孙胜看到清单后面还有图纸,问道:“这上面的物件是你画的?”

    “我娘画的,我娘是厨子。”颜雪怀面不改色。

    孙胜看了看她,又看看图纸,转而又看向她:“你们不是新京人?”

    “不是,您看的这些都是照着我们老家那边的式样画出来的。”

    “原来如此”,孙胜顿了顿,道,“别的东西好说,就是图纸上的这些,要多等几日,要找人订做。”

    “没问题,我家铺子也还没有收拾妥当,能等的。”

    颜雪怀庆幸自己没有最后才来这里,她先前的确想过要等到其他事全都办妥再过来的。

    “你家的铺子有多大?为何要这么多碗筷,而且大多都是便宜货?”

    上下两层的状元楼,第一次来订的碗筷也不过这么多,但人家要的全是上好的青花瓷,不像这小姑娘,她要的碗筷只能说是勉强能够摆出来,这样的铺子,讲究一点的食客怕是不会登门。

    “铺子不大,只有四张桌子。”颜雪怀笑嘻嘻地说道。

    孙胜没有再问,这小姑娘年纪不大,但却不像是个心眼少的,他这个问题恐怕是涉及到人家的生意了,还是不要多问了。

    从灯市街出来,颜雪怀又去找了人,约好明天来粉刷屋子。

    直到天色擦黑,颜雪怀才走回会昌街。

    刚刚走到街口,她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青云岭的那对姐弟。

    姐姐走在前头,手里拿着根马鞭子,旁若无人地甩着。

    弟弟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不时回头往后看。

    颜雪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姐弟二人的身后,约末两丈的距离,一个男人正在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如果弟弟没有回头去看,颜雪怀会以为这男人和他们不是一起的。

    男人三十几岁,面白微须,穿了件宝蓝色的杭绸直裰,手里拿着折扇,像是个读书人。

    弟弟再一次回头,那男人刚好也看向他,四目相对,弟弟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第二十章 酱缸

    颜雪怀一身粗布短打,走在暮色中的街头毫不起眼。

    那三人与她擦肩而过,走进同福客栈。

    颜雪怀想起欧阳惠那个被土匪绑票的孩子。

    她的本意,是想让那对姐弟去找欧阳惠夫妇的麻烦,让他们自顾不暇,不能分神这边的事。

    她想过那对姐弟会烧了欧阳惠的房子,把夫妻俩打得不能下床,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绑架了那个孩子。

    她对那对姐弟的性情有些了解,这不像是他们能做的事。

    不过,他们背后是青云岭,劫道和绑票本来就是土匪的日常。

    或许,真正动手的不是那对姐弟,而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男人。

    同福客栈里,董万千脊背挺得笔直,下巴高高扬起,抱着胳膊,端着肩膀,翘着二郎腿,晃着脚丫子。

    “我要烧房子,你们拦着不让烧,你们非要去绑了那孩子,还不敢多要钱,就要五百两,瞧瞧,人家把银子拿过来了,你们还是乖乖把人给放了,挠痒痒呢,干脆送个老头乐让那两口子自己挠,多好?呸!老娘最看不上这个,要做就做个大的,这叫啥?青云岭的名声不要了吗?”

    一旁的董小白看看满脸写着不服的董万千,不住点头,他姐说得真对,太对了。

    “就是,我连油都买了,火石也找来了,如果不是你们拦着,这会子那欧阳惠的房子早就给烧了,吓死他,跪地叫爷爷了,是吧,姐?”

    陆林闭目小憩,任凭姐弟二人大呼小叫,他巍然不动。

    董万千气极,一拳砸在桌上,桌子没像她想像中四分五裂,反倒是她的手被砸得好痛。

    董万千尖叫,甩着手,在屋里跳脚。

    董小白眼珠一转,冲到陆林面前。

    “军师,我姐受伤了,要看郎中,她一个姑娘家多不方便,我陪她一起去,看完就回来。”

    陆林呼吸平稳,纹丝不动。

    董小白转身,冲着董万千嘘了一声,两人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走到门口,屋门一点点打开,没有发出声响,可是他们探出头去,却撞上了前面的一堵肉墙。

    二傻和黑牛如同门神,站在门口。

    董小白惊恐转身,陆林依然在睡觉......在睡觉......在睡觉!

    董小白缩缩脖子,军师太可怕了。

    “姐,你的手还疼吗?我给你揉揉吧......”

    “揉你个头啊!”

    董万千叉着腰,鼻孔张开,喷着热气,如同一头暴躁的小牛犊。

    她爹说得多好听,让他们姐弟来新京见世面,长见识,可是却又让军师跟着他们一起来。

    “有种就把咱们一刀砍了,他敢吗?”

    “姐......我才十一,我不想死。”

    “有种就把老娘我给一刀砍了,他敢吗?”

    “姐......砍头多疼,换一种吧。”

    “有种就......”

    “行了”,躺椅上的陆林终于睁开了眼睛,双目炯炯,毫无睡意,“大当家让我看着你们,没说让我杀了你们,所以你们不必讨论我敢不敢了,真若想死,你们就给大当家送信,只要大当家同意,我立刻要了你们的性命。”

    董万千气得跺脚:“我们要烧房子,你不让;你让人绑了那孩子,只收五百两,瞧瞧,人家把银子拿来了,你还是把孩子给放了,这事就过去了是吧,我们白让那对狗男女欺负了,我们活该是吧?”

    陆林坐起身子,轻摇折扇,一字一板:“这里是新京,你们烧了房子,立刻就会惊动官府,你以为这里是青云岭吗?我让人绑了他们的儿子,他们决不敢报官,只能四处筹集银子,你可知他们那五百两是如何筹来的?我让人引了他们借了高利贷,利滚利,他们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怕是要东躲西藏一阵子了,若是放火,他们是苦主,你们是官府缉拿的犯人,现在呢,他们是惶惶不可终日的过街老鼠,而你们却是看笑话的人。”

    董小白眨眨眼睛,拽拽董万千的衣袖:“姐,军师说得有道理。”

    “哼!”董万千把脖子扭向一边。

    陆林无奈地摇摇头,重又闭眼假寐。

    颜雪怀回到铺子,李绮娘已经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颜雪怀看着仅存的两口大缸,又看看空荡荡的屋子:“缸呢,全都砸了?”

    李绮娘掏出一张十两银票,又掏出五两银子,全都递给颜雪怀。

    “这是卖缸的钱,你拿着。”

    “卖缸?您把那些缸全都卖了?能卖这么多钱?”

    十五两!

    颜雪怀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先前王氏是要把这些大缸给收破烂的,且,她给王氏的转让金只有十两银子。

    “这些都是陈年酱缸,是好东西,不识货的人肯定看不上,我去了黄家酱园,听说是惠记的大缸,那边的人二话不说,派了四辆大车过来全都给收了,我听来拉缸的人说,这惠记酱铺原本的师傅就是黄家酱园出来的,就连这些缸也是托了人从黄家偷偷买出来的,全都是二十年往上的老缸。这两口缸是我留下的,咱们自己用。”

    原来如此!

    王氏不聪明,可是欧阳惠却是个奸滑之人。他们当初肯定也想过要把这些大缸卖给开酱铺的,可是后来却只能当破烂来卖,应该不是那些人不识货,而是黄家从开始时就想把这些缸收回去,得知惠记不想做了,便给其他小酱铺打了招呼,所以欧阳惠去卖缸时,那些人会不要。

    若不是颜雪怀从中横插一脚,王氏前脚把大缸便宜卖给收破烂的,那些大缸后脚就进了黄家酱园。

    颜雪怀走到酱缸前面,蹲下身子去看,酱缸上果然有个凸起的“黄”字。

    “娘,您听谁说的黄家酱园?”

    李绮娘微笑:“我在街口雇了一顶小轿,问那轿夫新京有没有百年老号的酱园,轿夫便把我直接抬过去了,黄家酱园在城里有片带院子的大铺子,真正的园子却是在城外,有二三亩地,几百年的老字号了。”

    颜雪怀冲着李绮娘竖起大拇指,这几天李绮娘每天围着灶台转,以至于颜雪怀差点忘了,她这个娘除了能用菜刀砍人,还曾经在旧京城里开过酒楼。

第二十一章 剪报

    颜雪怀一眼瞥见窗台上放着一只拨浪鼓,她咦了一声,这是昨天那个少年给的还礼,她随手一放就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看这个拨浪鼓还是新的,就没有扔掉,看谁家有小孩就拿去玩吧。”李绮娘顺手拿起那只拨浪鼓,用抹布擦了擦。

    颜雪怀伸手拿过来,摇了摇,拨浪鼓啪啪作响。

    “这是我的,我用五个茶叶蛋换来的,谁也不给。”

    李绮娘被闺女逗乐了,这孩子都多大了。

    “你想要拨浪鼓就拿钱去买,还要用茶叶蛋去换,真是个孩子。”

    她摸摸女儿的头发,皱起眉头:“你这是去哪儿了,头发上还沾了蛛网,走吧,咱们回客栈,娘给你好好洗个澡。”

    “我自己会洗。”

    “你洗不干净。”

    “那也不让您给洗,我十四了。”

    “你从小就是娘给洗的,等你做了娘,娘就不给你洗了。”

    ......

    那天夜里,颜雪怀生平第一次让别人给她洗了澡。

    起初很不习惯,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排斥。

    可是当李绮娘拿着布巾子的手一下一下落到她身上时,她忽然就平静下来,从头发到汗毛,全都被捋顺了。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发黄的剪报,铅印的字迹如同长了腿,跳进她的骨肉血脉。

    年轻母亲为救女儿杀死禽兽继父!

    “你看你瘦得......”

    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李绮娘感觉到手下的肌肤正在颤栗,那种颤栗令她不安。

    李绮娘一惊,布巾掉进木桶,她伸手去探女儿的额头:“是不是冷啊,让娘看看。”

    颜雪怀如梦初醒,她呼出一口气,握住李绮娘的手,半是埋怨半是撒娇:“您别大惊小怪好不好,我一点都不冷,快点吧,水要凉了。”

    李绮娘松了口气:“你不是刚刚病过吗?娘就是问问,这还错了?”

    “没错没错,娘是对的,娘是天下第一对。”

    “臭丫头,就你嘴甜。”

    颜雪怀咧嘴笑了,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李绮娘看着女儿的笑容,心里无比满足。

    离会昌街不远的一座宅子里,晏七四下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闹中取静,不错。”

    陆锦行冷哼一声,把手里的折扇摇得呼呼作响:“你知道这宅子花了多少银子才租下来的?”

    见晏七没有理会,陆锦行自顾自说道:“一千两,一年一千两,一交就是一年的,就这,还有三四个刚进京的官员你争我抢......”

    “那怎么被你抢到了?”没等陆锦行把话说完,就被晏七打断了。

    对于晏七的没有礼貌,陆锦行早就见怪不怪了。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不知轻重,他还掀过晏七的被子呢。

    “我给了牙人一百两银子。”

    又是牙人?

    晏七想起在会昌街上见过的那个牙人,叫什么来着,余敏。

    对了,那个忽男忽女的小姑娘叫什么?

    姓颜或者是姓阎,她那么爱吃香菜,干脆就叫颜香菜吧。

    陆锦行还在自说自话,晏七这样的人,难道还能让他有问有答吗?

    “......如今在新京,这样的独门独院最抢手了,别说是这些四五品的,就连叶棣的宅子也是租的,不过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以他现在的情况,不知多少人上赶着要给他送大宅,不过,他定然也是不敢收的......”

    叶棣,当朝次辅,兴许很快便是首辅了。

    提到叶次辅,晏七终于有了反应:“陶征在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病了呗,不过你放心,太皇太后眼下还不会动他。”陆锦行摇着扇子,一脸闲适。

    晏七略一思忖:“去打听打听,陶家有没有怀孕的侍妾或者不被重视的庶子,悄悄弄出来送出新京。”

    陆锦行连连摇头:“陶征一准儿不会答应,当初还在旧京时,韩其谨就找过他,可他不答应,韩其谨只能空手而归。”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陶征若不是举家迁来新京,杜氏不会善罢甘休,而那时陶征府上已经被飞鱼卫看管起来了,韩其谨带不走所有人,还会给了杜氏给陶征治罪的机会。而现在陶家已经来了新京,在杜氏眼中,陶家就是砧板之肉,她想杀就杀,想毁就毁,陶征全府都已经有了必死之心,此时你从陶家带个不起眼的人出来,陶征......”

    晏七忽然走到紫檀花架前,拨开吊兰的叶子,把插在土里的面人儿取了出来,不悦地说道:“你怎么把面人儿插在花盆里,不知道会发霉吗?”

    陆锦行见他说着正事,忽然就又说起面人儿,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除了这位七爷也没有别人了。

    “我就没见过比这更难看的面人儿,以为你不要了,从客栈里搬过来时,就顺手插在花盆里了。”

    “难看?你懂个屁,这是哪吒!”

    晏七用帕子把沾在木棍上的泥土擦拭干净,又把面人儿搁到向阳的窗台上。

    陆锦行这个败家的,差点儿把他的哪吒给毁了,这是他用了一整碗香菜换来的。

    败家的陆锦行更迷茫了,哪吒?这玩艺居然是哪吒?这是哪个骨骼清奇大脑膨胀的家伙告诉七爷的?

    “那陶家的事?”

    “就按我说的去办吧,越快越好......齐慰已经进京了,杜氏有了倚仗,不会等太久的。”

    晏七口中的杜氏,便是这三十年来大魏朝最尊贵的女人,太皇太后杜氏!

    陆锦行嘴里答应着,却又想起一件事来。

    “叶棣在京城的亲戚......”

    晏七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不用再跟了,我查过了,她和叶棣没有来往,否则也不会弄到连个小小的平城知县也敢得罪她的地步。”

    “你查的?你亲自去查的?”陆锦行瞪大了眼睛。

    “我闲来无事去街上走走顺便查到的,不行吗?”晏七没好气地说道。

    “行,当然行,你做什么都行。”

    陆锦行躲到扇子后面,朝着自己的嘴巴打了一下,怎就这么多嘴呢,少说几句就不行吗?

    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

    “眼下从旧京来了不少人,没准儿有人认识你,你能不出去就不要出去了,万一......”

    “万一我被抓了,你不去劫狱吗?”

    “......去,当然去,可这......”

    “可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到时你千万不要错过。”

    陆锦行在心中呐喊,我想要建功立业,可也不想这种方式建功立业!

第二十二章 豌豆

    转眼又过了几天,铺子里里外外整修一新,墙壁刷得雪白,灶台也盘好了,老崔那边的家什送了过来,颜雪怀咂舌,这才是老祖宗传下的手艺,修补过的家具不显破旧,反而添了几分厚重古雅。

    李绮娘心疼银子,家什还没送过来时,她便买了布和棉花,用了两天一夜,做好了被褥,现在有了床铺,李绮娘便把客栈的屋子退了,和颜雪怀搬了过来。

    临走的时候,母女俩向胡掌柜再三道谢,胡掌柜、帐房先生,连同两个伙计还挺舍不得她们走的,尤其是胡掌柜,这对母女在这里住了十天,他便吃了十天好的,从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现在肠胃已经养刁了,人家走了,他可怎么办?

    好在客栈和会昌街离得不算远,有空时他一定会去光顾。

    下午的时候,孙胜把颜雪怀要的东西送了过来,这倒是出乎颜雪怀的意料,她以为还要再等上几天。

    李绮娘把那些东西一样样地拿起来,看了又看,叹了口气:“可惜我那把菜刀没有了。”

    颜雪怀连忙把新菜刀塞到李绮娘手里:“娘,试试这把新刀,看看称不称手。”

    李绮娘掂了掂,还是叹息:“我那把是你外公用过的。”

    两次死里逃生,颜雪怀还是第一次看到李绮娘长嘘短叹,谁能想到,她娘悲风伤秋不是为了悲催的人生,更不是为了颜老二那个渣男,而是因为一把菜刀!

    好吧,菜刀总比渣男有用,菜刀能够用来保护女儿,渣男不会。

    颜雪怀发誓,等她有了钱,她一定给李绮娘置办十几二十把菜刀,慰寄她娘那份思刀之情。

    晚上躺在新床上,新被子新褥子,就连炕褥也是新的。

    颜雪怀摸摸身下的炕褥,这炕褥足有她半个手掌那么厚,上面再铺上两层褥子,好吧,她的整只手裳也就这么长了。

    “娘,您这是用了多少棉花啊?”

    “舒服吧,这是新棉花,你现在太瘦了,娘怕床硬了硌着你那身小排骨。”

    颜雪怀把手伸到衣裳下面,摸着自己那两扇小排骨,一扇红烧,一扇清蒸。

    她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听过的童话故事,层层被褥下的一颗豌豆,把人硌得睡不着觉,她把所有的童话全都当成笑话,她躺在石子上都能睡着。

    这时,李绮娘伸出手臂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嗯着若有若无的小曲儿:“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熟悉的声音,似曾相识的歌词,颜雪怀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睡意袭来,她的脑袋里渐渐迷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梦中的女子举着菜刀,一刀一刀砍在男人身上,她想看清那女子的脸,可是眼前模糊,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次日一早,李绮娘就拉着颜雪怀一起去了灯市街。

    早些年,灯市街上有两家灯笼作坊,生意非常好,临近中秋和上元,生意就更好。

    仁宗驾崩后,太皇太后心疼爱子,改了立朝时定下的“丝竹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禁屠宰四十九日”的规矩,无论官员还是军民,全部禁丝竹嫁娶三年。

    后来有民女迟迟不能成亲,未婚夫却于孝中身亡,女子因为没有成亲,所以膝下无子,却还要为男方守寡,即使夫家肯放她大归,也要三年之后。前三年后三年,女子青春已过,有那想不开的,一头撞死在府衙门前的石狮子上。

    这样的事情接连发生几起,首辅陶征等人上书,太皇太后虽然没有收回成命,但是两年之后,轮到保康帝驾崩时,太皇太后还是沿用了太祖定下的规矩,全国上下丝竹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

    当然,一月之后,裕王就起兵了,即使太皇太后还是用的仁宗时的规矩,也变成一纸空文了。

    但是灯市街上的那两家灯笼作坊,却没能熬到这一天,东家支撑不下去,卖了房子回老家种田去了。

    灯市街上没有了灯笼,渐渐地变成了新京城里最大的菜市场。

    这里不但有菜市,还有鱼市和肉市,无论是柴米油盐,还是南北干货,但凡是与做饭搭边的,灯市街上全都有。

    灯市街越来越热闹,前后两边的巷子也都是做这行的,孙胜就在灯市街后面的巷子里,连门脸都没有,做的生意却不小。

    李绮娘和颜雪怀是来买调料和干货的,灯市街人多眼杂,颜雪怀担心李绮娘被颜家人找到,原本不想让她来的,可是她两眼一抹黑,李绮娘却是行家,要买调料干货,李绮娘必须要过来。

    胡掌柜推荐了两家铺子,都是知根知底的,母女俩准备先转转看看行情,最后再去这两家铺子。

    一切顺利,一个时辰后,颜雪怀和李绮娘便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灯市街。

    “娘,咱们雇辆驴车吧。”

    李绮娘想说不用,费那个钱干嘛,可是看到女儿的小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了,她立刻便答应了,她能吃苦,可是女儿不行。

    正在这时,旁边有人咦了一声:“大嫂,是你啊。”

    李绮娘扭头去看,见是个年轻后生,看着有些面熟,她略一迟疑,便想起来了:“你是黄家酱园的管事?”

    那天黄家酱园收大缸时,就是这个后生带着骡车过来的。

    跟在后生身边的一名老者连忙介绍:“这位不是管事,这是我们家大少爷。”

    黄家酱园的大少爷,岂不就是王家那位姑太太的继孙子?

    只不过黄家显然是不认王家这门亲戚的,否则当年也不会把王家姑太太送回来。

    “大嫂,我叫黄博,你们这是来给铺子采购的??”

    黄博?

    颜雪怀轻轻扬了扬眉毛,这名字,听上去如雷贯耳......她咬着舌尖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原来是少东家啊,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那天还辛苦你帮我把那两口大缸抬到后面去了,真对不住。”话虽如此,可李绮娘的语气里却没有忐忑,反而只有真诚。

    “大嫂太客气了,您家的铺子开业了吗?”黄博注意到李绮娘身边的小姑娘正在低头偷笑,莫名的,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衣裳整齐,没有不妥。

    “还没有,正在准备,十六开业,到时若是黄少东有空,就来坐坐。”

    十六这个日子,是李绮娘自己定的,她没有翻黄历,就是认为凡是双日就是好日子。

第二十三章 酱油

    “这个月十六,好的,我记住了,到时一定光顾。”

    黄博看到母女二人手里提的东西,忙道:“大嫂,我要去城外的园子,正好能顺路带你们一程,这么多东西,你们拿着也不方便。”

    李绮娘笑着推辞:“那多不好,岂不是要耽误你的正事?”

    “不会耽误,就是没有你们,我也要是路过会昌街的街口。”

    黄博说的是真的,从灯市街无论到哪个城门,都要经过会昌街街口。

    李绮娘没有客气,老仆帮着她们把大包小包放上骡车,这骡车就是专门拉货用的,黄博坐在前面,母女俩挨着坐在后面。

    李绮娘看到骡车上放着十几只半尺高的小坛子,便问道:“灯市街上也有黄家的货吗?今天我怎么没有看到?”

    “暂时还没有,这些年来我家就只有城里的一家老铺,不过很快就会有了,我在灯市街盘下了一间铺子用来开分店。”

    但凡是上百年的老字号,生意做得难免有些保守,黄家酱园也是如此,城里的老铺,从早到晚门前全都排着长队,若是去得晚了,还没有排到自己,铺子便打烊了,老平城人训斥家里的孩子太懒,有句老话“你就懒吧,懒人吃不上黄家咸菜”。

    李绮娘来了兴趣:“我听说你们黄家的酱油比酱菜和大酱还要出名,早年供过酒醋局?”

    “那是太宗年间的事了,那时的都城还在旧京,祖上不愿意把园子搬到旧京,平城又离得太远,酱油千里迢迢运过去,损耗严重,酒醋局的太监们也耽不起责任,一来二去,就没有再供了。”

    同样是黄家的酱油,换了窖池换了水,做出来的酱油味道就会大打折扣,这也是黄家祖上宁可断了御供的生意,也不肯搬地方的原因。

    颜雪怀对这些一窍不通,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上辈子她好死不死学什么法语,厨师技校不香吗?

    李绮娘却显然来了兴趣:“黄少东,我那小铺子想要用你家的酱油,能不用排队吗?”

    “大嫂,您叫我阿博吧,说起来您那铺子和我家还有些渊源,您是做生意的,自是和寻常人家买来自己吃用不一样,拿货价也不一样,您若是用到我家的东西,只需找宽伯,以后灯市街的铺子,便是由宽伯管着,若是到老铺,您就找田伯,那天您也见过他的,他也是我家的老人儿。”

    宽伯就是跟在黄博身边的那位老仆。

    李绮娘谢过,忽然想起身边的女儿,连忙说道:“你瞧瞧,我忘了介绍,我姓李,这是我闺女,年纪还小。”

    三十上下的女子,对外都先会说夫姓,比如“我家老爷姓李”,或者“当家的姓李”,如李绮娘这样直接说“我姓李”的,黄博还是第一次遇到,就连漕帮那位大名鼎鼎的女当家,对外也自称李门周氏。

    对于李绮娘的自称,黄博虽然觉得奇怪,可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这是别人家的事,和他也没有关系。

    他微笑点头:“李大嫂,李姑娘。”

    颜雪怀见他误以为自己姓李,也没有纠正。

    她巴不得和颜家没有关系。

    李绮娘也没有纠正,如果官府准许除赘婿以外的子女可以随便改姓,她立马就让女儿跟自己的姓。

    骡车停在会昌街口,黄博也跟着下了,提着东西把李绮娘和颜雪怀送到铺子门口。

    黄博没有进门,把东西放到门口便告辞了。

    颜雪怀开了铺子,娘俩儿正要进去,旁边炒货铺子的老板娘笑着走过来:“哟,买这么多东西,这是要开业了?”

    颜雪怀认识这位老板娘,就是那天帮她和王氏吵架的几位大婶中的一个。

    她家当家的姓张,排行第五,街坊们叫他们张五哥和张五嫂。

    李绮娘也听女儿说过,这位张五嫂帮过她,她连忙笑着说道:“十六开业,到时候五嫂子一定要过来。”

    张五嫂之前看到这铺子只搬进母女二人,便当她们是孤儿寡母,大户人家的寡妇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么守节要么大归,平民百姓可没有这么多讲究,不出来干活,拿什么养活孩子养活自己?

    会昌街上也不是只有这一家寡妇,生意做得最大的常记布店,女东家就是个寡妇,带着婆婆,撑住一片家业,养大了两儿一女,如今人家那生意做得才叫大,在新京、保州、顺州都有分号,新京城里提起常家的范老太太,谁敢再叫一声常寡妇,哪个不是毕恭毕敬。

    听说铺子十六开业,张五嫂的笑容直达眼底:“那敢情好,以后懒得做饭,就到你铺子里吃。”

    “瞧您说的,远亲不如近邻,到时您在门口喊一声,我给您端过去。”颜雪怀凑了过来。

    张五嫂看着颜雪怀越看越喜欢,那天只是觉得这孩子太瘦了,现在看仔细了,五官精致,若是再胖一点,是个挺漂亮的丫头。

    更重要的,这姑娘能干。

    别的不说,就说这铺子吧,能从王氏手里抢过来,不是能干还是什么?

    张五嫂家里有两个儿子,都是十五六岁,如今张五嫂看到年龄相当的小姑娘,都要自动代入到自家儿子身上。

    能干的媳妇适合老大,将来可以帮着老大撑起家业。

    至于老二媳妇,那要找个温顺听话的,以后两个儿媳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张五嫂的心思转得飞快,指着前面还能隐隐看到的背影:“刚刚那位是你家亲戚?小伙子还不大吧?”

    李绮娘没有多想,直接说道:“那是我们进货那家的少东家,刚好去送货,见我们拿的东西太多,就顺路把我们带过来了。”

    原来是生意上的,只要不是未来女婿就行,至于是哪家的东家,张五嫂才懒得去问。

    张五嫂回到自家铺子,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袋炒瓜子。

    “晚上闲着没事嗑着玩的,加了甘草,吃多了也不会上火。”

    颜雪怀送了张五嫂出来,正要关门,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

    她快步跑了过去:“莫语姑姑,您是来找我的吗?”

    这人就是叶老夫人身边那位叫莫语的中年妇人。

第二十四章 烧卖

    莫语有些不好意思:“颜姑娘,我想问问那天的那位余牙,是哪个牙行的,契书都在老夫人那里收着,我看不到。”

    契书上不但有牙人的印章,也有牙行的名称。

    显然,这件事叶老夫人是不知道的。

    “是顺城街上的牙行,莫语姑姑,您要请他做担保吗?”颜雪怀问道。

    “倒也不是担保,就是想找他问问,别的牙行怕不保险,我看那位余牙是个好人,就想找他。”

    颜雪怀笑了,余敏以后是不是好人她不知道,至少现在还没有学会牙人奸滑的那一套,还是个纯良的人。

    “今天晚了,明天我陪您去找他吧,上次的事,我还要谢谢他”,颜雪怀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莫语姑姑,我能知道是什么事吗?当然,如果您不方便我就不问了。”

    帮忙也要有个度,不是什么事都能帮忙的。

    莫语连忙说道:“方便,方便,没有不方便,说起来这也不是秘密,这不是要建皇宫吗,皇宫圈起来的那片地,有一部分是老夫人的嫁妆......”

    莫语的话还没有说完,颜雪怀惊得差点坐到地上。

    别怪她失礼,以她这颗贫瘠的脑袋实在无法想像,皇宫用地......

    “对不起,我没想到,让您见笑了,您接着说。”

    莫语没往心里去,在她看来,颜雪怀只是个孩子,虽然比别的孩子要能干,可孩子终究还是孩子。

    “昨天工部的官员来到府上,宣读了征地文书就走了,老夫人那脾气,你也见到过,当下便说宁可杀头,也不签字按手印,可这怎么行呢,皇家要征地,那是没有商量的,即使老夫人不签字不按手印,该占还是要占,但是那边的铺子和宅子可都是租出去的,万一租客们不肯搬,咱们这边是不是还要赔银子?不瞒你说,我一晚上没睡,上午就来过一趟,你们没在......”

    颜雪怀怔了怔:“皇宫征地不给拆迁款吗?”

    “啥是拆迁款?”莫语不解。

    颜雪怀深吸一口气,她还真是想多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不管鱼鳞册上的名字是谁的,那块土地都是皇帝的,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想在哪里建皇宫,就在哪里建。

    征地?买地?没有的。

    要脸面的写几个字赏几件宫里的破烂儿,美其名曰留传后世。

    遇到那不要脸的,占了你的地,那是你的荣幸。

    若是朝中要员,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博取皇帝的欢心,说不定还能给家里的小辈讨个一官半职。

    可对于孤身一人的叶老夫人而言,这些都是虚的,没用!

    “好的,明天我陪您一起去顺城街,天也不早了,您早点回去吧。”

    莫语谢了又谢,正要离去时,颜雪怀叫住了她:“莫语姑姑稍等。”

    她转身跑回铺子,李绮娘正在做饭,刚出锅的糯米烧麦,颜雪怀拿了两笼,用大帕子包了,跑出来拿给莫语。

    “这是我娘的手艺,就是南边的口味,不知道老夫人和您能不能吃得惯。您回去再煮个粥,就省得再做饭了。”

    莫语再次道谢,拿着热乎乎的烧麦回去了。

    晚上,颜雪怀与李绮娘说起皇宫征地,又说起叶老夫人家里的事儿,李绮娘不住叹息:“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不幸,叶老夫人却接二连三经历三次,唉,你说她与亲戚们也没有往来了,想来平日里也没人照应,以后我做饭时多做一点儿,给她们送过去。”

    柿子胡同离得也不太远,腿脚快的,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跑个来回。

    颜雪怀没有异议,她花了三十五两租下这间铺子,本就是沾了大便宜,在自己的能力之内给老太太做几顿饭,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胡掌柜介绍的人一大早就过来了,是给食肆客栈供给粮油米面的,李绮娘谈生意的时候,莫语便来了,颜雪怀连忙请她进来。

    蒸笼和帕子洗得干干净净,莫语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瞒你说,老夫人也是南边的人,我手艺不好,做不出这么好的糯米烧卖,昨天的烧卖老夫人很喜欢,我都好久没有见她吃这么多了。这银子是老夫人让我给你们的,算是饭钱,多出来的就留着慢慢用,以后每天晚上,若是你们不忙,就给送到柿子胡同。”

    颜雪怀一听,连忙推辞:“一点点吃食,不用要钱。”

    “姑娘不知老夫人的脾气,你们若是不肯收钱,她决不会吃你们一口,你们还是把银子收下吧,以后的吃食该多少钱就多少钱,这钱用完了,只需说一声,我再送过来。”

    既然莫语这样说了,颜雪怀便也不客气了,进屋把银子交给李绮娘,李绮娘面前有客人,便没有多问。

    颜雪怀又和李绮娘说了一声,便陪着莫语去了顺城街。

    顺城街一如往常那般热闹,也一如往常鱼龙混杂。

    颜雪怀找到顺城街上唯一的官牙,还没进门,老远就看到余敏送一个客人出来。

    那客人一袭暗红团花的绸缎衫子,手上戴着两个黄澄澄的马蹄金戒指,一看就是个生意人。

    余敏点头哈腰把那人送走,转身刚要进门,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记。

    他回头一看,一脸惊喜。

    “颜姑娘!”

    “行啊,刚才那位是大主顾吧,你的生意不错啊。”

    余敏脸上放光,欢喜之色溢于颜表:“是位做丝绸生意的老板,他让我给他做中人。”

    “好,这才是名符其实的大生意,不错不错。”

    “托姑娘的福,若不是有您帮我开了第一张,像这样的生意也轮不到我。”余敏说得真诚,他是真心实意在感激这位颜姑娘。

    颜雪怀指指身后的莫语,道:“今天有事找你,这位莫语姑姑,你还有印像吗?”

    余敏连忙点头:“记得记得,大娘是叶老夫人身边的人。”

    “嗯,就是,你若有空,咱们到前面的茶馆里坐坐,我请客。”

    颜雪怀看向不远处的茶馆,那茶馆看上去很热闹,门口围满蹭听书的小孩子。

    “我请客,该我请,颜姑娘千万别和我争,这顿茶一定要我来请。”

    余敏说着便往茶馆走,自从帮着颜雪怀租成铺子,他的好运就来了,短短十天,他便做成了三笔生意。

    余敏固执地认为,他的好运气全都是颜雪怀带给他的,即使颜雪怀今天没来,他也想给颜雪怀送两条鱼。

第二十五章 栗子

    这是顺城街上最大的茶馆,里里外外都是人,说书先生讲的是三顾茅庐请诸葛,耳熟能详的故事,颜雪怀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听的。

    可是看到余敏那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睛,和茶馆里那些听得兴致勃勃的人,颜雪怀只能感叹自己的无趣。

    茶馆里只有一张空桌子,比较偏僻,想听书不是好位子,但却适合聊天。

    三人落座,余敏豪爽地要了一壶雨前,两干两鲜,因为早就说好是他请客,颜雪怀也不客气,说了莫语的来意,便嗑着瓜子听两人说话。

    余敏虽然正式做牙人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身处官牙,对于衙门里颁下的各种律令还是很清楚的。

    新京的确是要建皇宫,不是仅仅只建皇宫,是要按照旧京来建,新京城要建皇城和宫城。

    会昌街北头,过了十字路口,再走二十丈,那里要建一座城门,同样的城门要建四座,分别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城门以里便是皇城,皇城里面才是宫城。

    叶老夫人陪嫁的那块地是栖梧街,而工部划出来的位置,栖梧街的一半在宫城,另一半则是在皇城。

    各大官牙都已经得了消息,会昌街的地皮还要涨价,至于皇城内的地皮,普通百姓也就不用想了,有钱也住不进去,若是按照旧京的规矩,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宗室和勋贵方够资格。

    皇城以内现有的人家,除了福王府以外,全都要搬出来。

    有内部消息,内务府那边给出的补偿办法,是按照铺面和院落来算的,无论是五进大宅还是一进小院,也无论一个院子里有多少个跨院,只要有一个大门口,全部按一个院子计数;无论是前铺后院上下两三层的大酒楼,还是只能放下两张桌子的小店,只要有屋顶的,就按一家铺子计数。

    每个院子补偿二百两,每间铺子补偿一百两。

    叶老夫人拥有整条栖梧街,其中有铺面八个,院落六个,共计补偿二千两。

    颜雪怀被惊呆了。

    这是抢钱吧?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普天之下,莫归王土,在皇帝看来,这就是他的地方,他拿回他自己的土地,还用给钱吗?

    不用。

    现在他肯给,这是他贤德圣明,爱民如子。

    余敏叹了口气,说道:“好在叶老夫人的老宅没在栖梧街上,否则就更亏了,许家就是如此,许家的大宅在二道街,二道街也被划在皇城之内,许家嫡出三房占了二道街东边,许家老祖宗当年硬是不让各家另外开门,即使分了家,也要住在一起,三房人走同一个大门,现在按照这补偿条案,许家那一大片宅子,只能按一个院子来算,二百两?都不够许家上百口人吃一个月的。”

    有了许家做对比,叶老夫人还能算是情况好的。

    颜雪怀把余敏说的这些前后联系起来,便发现了问题。

    “工部的人已经上门通知叶老夫人了,可是却没提补偿的事,你说这是内务府给出来的方案,也就是说至今为止,这也只是方案,并没有真正颁布下来?是不是还能改?”

    余敏一拍大腿,冲着颜雪怀竖起大拇指:“颜姑娘,你真厉害,全都让你说对了。”

    “内务府的没有批下来?”颜雪怀问道。

    余敏四下看看,猫着腰缩着肩膀,只把脖子以上的部分露在桌面上,声音压得极低。

    “我听说啊,这事卡在定国公那里了,定国公不答应,至于为何不答应,我就不知道了。”

    相隔十几天,颜雪怀又一次听到定国公三个字。

    听了这么多,莫语越发忧心忡忡:“现在栖梧街上除了两家铺子以外,余下的全都租出去了,工部让尽快搬离,全都是拖家带口的,岂是说搬就能搬的,之前交的房租要退回去,若是有那脾气不好的,不敢去找官府,却会找我们的麻烦,少不了还要费些口舌,老夫人上了年纪,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的确是一件很难办的事,何况朝廷的赔偿条款至今也没有定下来,若是最终的方案还不如现在的,那就更难了。

    莫语叹息,没有心情留在这里,想打听的也打听到了,颜雪怀便陪着莫语出了茶楼,与余敏告辞,离开了顺城街。

    茶楼的二楼,靠着栏杆的位子,焦爷收回目光。

    手下笑着说道:“余四儿这小子穿龙袍也不像太子,您看那长衫儿穿他身上,就像是猴子戴帽儿。”

    “跟着他一起来的是谁?也是顺城街上的?”焦爷拿起一颗糖炒栗子,仔细地剥去外壳。

    “您说那个老的,还是那个小的?”手下问道。

    “全都说说。”

    焦爷把剥好的栗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又吐出来,这栗子不甜!

    “不瞒您说,老的那个,小的还真没见过,但那个小的,之前来过顺城街,请余四儿到会昌街上做中人的就是她,王家那个婆娘连同她男人,就是栽在她手上,咋看不男不女的,不过是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姓颜,有南方口音,想来是南边逃难来的。”

    焦爷皱起眉头,把面前的糖炒栗子推开:“老唐头这栗子越来越难吃,你问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若是不想干,就给他换个行当!”

    ......

    颜雪怀回到铺子,李绮娘端给她一碗冰糖炖雪梨:“新京太干燥了,你多喝一碗,润润嗓子。”

    颜雪怀只喝汤不吃梨,一口气喝了两碗,李绮娘拿了小勺把闺女剩下的雪梨吃了,问道:“对了,你给我的那银子是怎么回事?当时有客人,娘没空问你。”

    颜雪怀便把叶老夫人拿了银子订饭,以及栖梧街被划进皇城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李绮娘听完也只能叹息,她虽然没有去过栖梧街,可是能被划进皇城,那位置肯定不错。

    她是做过生意的,栖梧街上的铺子和宅子,一处处单卖出去,若是以从前旧京的房价来估算,那就是五六万两!打包贱卖也能卖出二三万两。

    可现在被圈进皇城和宫城,这地就不是自己的了。

    二千两,连买砖瓦的钱都不够。

第二十六章 包子

    转眼便到了十六,铺子开业了。

    李食记!

    这名字是李绮娘取的,没费脑子,以前在旧京时的食肆就叫李食记。

    当年李老爹开了三家李食记,后来仅余下陪嫁给李绮娘的那一家,如今李绮娘也不知道那间铺子还在不在。

    听说打仗的时候,当官的会把城里的民房拆掉,用砖瓦去修城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颜雪怀觉得这名字很好,好记好念,但凡识字的都能认识。

    开业的前一天,颜雪怀让李绮娘蒸了几大锅包子,会昌街上的大小铺子,挨家送了几个包子。

    包子装在小提篮里,篮子是从孙胜那里定做的,用的是最便宜的玉米皮。

    大魏朝把玉米叫番麦,太宗年间由番僧传过来,因此得名。如今大魏的番麦已经很普遍,但是用番麦皮编篮子,颜雪怀还是头一份。

    她不会编,孙胜找人编的,一试就成,比柳条更容易,只是这东西不结实,沾不得水,用几次就坏了。

    颜雪怀用番麦皮编篮子,是为了省钱。

    两只猪肉大葱包、两只香菇青菜包,两只豆沙包。

    六只包子装在中看不中用的篮子里,写有“李食记”三个字的红纸贴上去,每家铺子送上一份,是街坊间的走动,更是新店宣传。

    开业第一天,余敏一大早就跑过来了,带来两尾鱼,奄奄一息,撑着最后一口气。

    “这是我家摊子上的,没花钱,别客气!”

    颜雪怀这才知道,余敏的老娘是卖鱼的,卖鱼又姓余,顺城街上有名的鱼婆子,就是她。

    “你来的正好,帮我把鞭炮放了。”

    鞭炮声噼里啪啦,红屑洒了一地,余敏放完鞭炮就急着要走,颜雪怀把一篮子包子递给他,让他带回去给他娘尝尝。

    街坊们听到动静,接二连三过来道喜,昨天吃了人家的包子,今天总要说几句吉利话。

    看到有包子出锅,热气腾腾,想起昨天吃过的味道,这个一笼,那个两笼,李绮娘天没亮出就起床蒸出的包子,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都卖光了。

    只买包子,却没人要炒菜。

    待到再也没有街坊们过来了,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小跑着过来,脸上汗津津的,问道:“还有包子吗?”

    “包子没啦,进来坐吧,家常小菜,现炒。”

    长衫年轻人摇摇头:“赶着回衙门,想买几个包子拿回去吃,没有就算了,买烧饼去,烧饼夹肉,省事。”

    望着他的背影,颜雪怀怔了怔,拍拍脑袋,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会昌街在新京城里不能算最繁华的地方,可也能排到第二第三。

    皇城圈地以后,会昌街是离皇城最近的街道,摇身一变,就成了新京最热闹的地方。

    而大魏朝设在京城的各级衙门,要么在皇城里,要么也是紧挨皇城而建。

    这是什么?这是商机。

    忙活了大半天,除了卖包子,没有别的生意。

    李绮娘的锅铲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傍晚的时候,黄博来了,点了两个小菜,又要了一碗鸡汤馄饨。

    吃了几口便竖起拇指:“李大嫂,你这手艺可真不错,没想到你把北方的口味也能做得这么好。”

    李绮娘有些不好意思:“家父年轻时走南闯北,南北菜式都能做,我跟着也学了一些。”

    颜雪怀用大帕子包了装着鸡汤馄饨的砂锅正要出门,闻言笑着说道:“我外公是名厨,我娘这是家传的手艺。”

    黄博进门时,没有看到颜雪怀,这会儿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话,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站起身来:“李姑娘好。”

    颜雪怀噗哧笑了,这人还叫她李姑娘呢。

    “黄少东好。”

    “别叫我少东,李姑娘和李大嫂一样,叫我阿博吧。”黄博下意识地抻了抻身上的袍子,其实那袍子上连一个皱褶都没有。

    “那可不行,你比我大,我叫你黄大哥吧。黄大哥您慢慢吃,回头见。”

    颜雪怀笑语盈盈,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

    “好,好,你忙,你忙。”

    黄博坐下,舀起一颗馄饨放到嘴里,肉馅里加了荸荠,脆脆的,清清爽爽,这是南方的吃法吧,像那个小姑娘,把官话说得像吴侬软语,娇娇糯糯,真好听。

    颜雪怀是去给叶老夫人送饭的,见到莫语,她便先道歉:“真是对不起啊,今天铺子第一天开业,中午我娘和我太忙了,好不容易到了下午能坐下吃饭了,这才想起来没给老夫人送饭,我娘急得不成,把我数落了一顿,莫语姑姑您放心,明天我保证,一定赶着饭点儿送过来。”

    莫语这才想起今天是十六,连忙说道:“以后你不用往这边跑了,我反正也没事,中午我过去取。”

    “那晚上这顿我们送。”

    颜雪怀求之不得,又客气几句,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

    待到她离开,叶老夫人从屏风后面出来,哼了一声,对莫语说道:“你就是个实心眼,那小妮子话里都是坑,就等着你跳呢。”

    莫语一怔,什么坑?哪有坑?小姑娘又实在又懂事,多好。老夫人的脾气啊,唉。

    回到会昌街时,黄博已经走了,李绮娘正在收拾碗筷,看到女儿回来,心疼地说道:“明天晚上娘去送,你一个人这么晚了不安全。”

    “今天和莫语姑姑说好了,以后她中午自己过来拿,晚上咱们送。”

    李绮娘一怔:“中午也从咱们这里订?”

    之前她听颜雪怀的意思,叶老夫人只订晚上的,怎么才去送了第一次,就连午饭也订了?

    “嗯,您做的饭好吃,叶老夫人爱吃呗。”

    颜雪怀笑得人畜无害。

    母女俩坐在擦得锃亮的桌子前,桌子上映出两人的影子。

    累了一天,难得可以坐下吃饭了。

    李绮娘笑着说道:“开业第一天,今天的生意也算不错。”

    当初偷偷带出来的一百两,现在还剩下八两。昨天收了叶老夫人的五两,今天卖包子连同黄博的这桌,不算成本,全天进帐一两三钱。

    母女俩现在的全部现银是十四两三钱。

    这离发家致富还差得远呢。

    颜雪怀记得前世时有位首富曾经说过,年轻人要给自己定个小目标。

    她现在的小目标,就是要在新京城里,买一处属于她们母女的房子,哪怕是个一进的小院子,不一定是好位置,犄角旮旯也行。

    十四两银子,估计刚够买下新京城里院子门口的两棵树。

第二十七章 扁担

    颜雪怀想得出神,忽然说道:“娘啊,明天我们做盖浇饭吧。”

    “盖浇饭?”李绮娘看着颜雪怀若有所思。

    颜雪怀恍然大悟,这个年代或许是没有盖浇饭的。

    “就是煮上一大锅饭,再多炒几样菜,菜要有菜汤,对对,就是浇头,您让我买了那么多大碗,刚好派上用场。”

    “嗯,娘知道了,这个比蒸包子省劲儿,明天一早就做。”

    颜雪怀的上辈子,从记事起就在孤儿院里吃食堂,混迹街头的那几年,有钱买着吃,没钱就去蹭,再后来被爱心人士资助重返校园,便继续吃食堂,从中学吃到大学,大学还没毕业,她便被飞驰的车轮撞到了这里。

    别说做饭,她连厨房都没进过。

    次日天还没亮,李绮娘轻手轻脚起床,生怕吵到女儿。

    可是她刚刚走到门口,颜雪怀就从床上跳下来:“娘,我帮你干活。”

    “你别添乱,乖,回去睡觉。”

    “我捡着会的做。”

    不会切菜,总会洗菜吧。

    不过颜雪怀洗的菜,李绮娘拿去洗了第二遍。

    颜雪怀剥的葱,李绮娘又把扔在地上准备丢掉的葱叶捡了回来。

    尽管如此,李绮娘嘴边一直带着笑,心里甜滋滋的,闺女可真好啊,没有嫌弃她,处处维护她,娇养长大的孩子,跟着她吃苦,从不抱怨。

    颜雪怀却觉得李绮娘太聪明了,举一反三,一说就会。

    她只是说了盖浇饭是什么,李绮娘就做出了四种,红烧肉、酱烧茄子、香菇鸡片、青菜豆腐。

    又用肉汤卤了鸡蛋,颜雪怀剥鸡蛋剥到魔怔,看啥都像是要剥皮的。

    “若是生意好,还能再加几样菜,对了,下午有空,娘要去灯市街,订些鸡腿鸡脚鸡脖子,再订点鸭货,现在南边来的人挺多的。”

    颜雪怀哪懂这些,她觉得她能想出盖浇饭来,已经是智商爆发了。

    中午的时候,颜雪怀搬了张长条桌子放在门口,几大盆浇头端出来,热气腾腾,菜香夹着饭香,飘了整条会昌街。

    会昌街上的各家铺子,只有个别的会开火,但也只限于晚上打烊之后,中午的时候,要么从家里带干粮,要么就是随便买上一口凑合凑合。

    能在会昌街开起铺子的,大多不会穷到哪去,顿顿大鱼大肉或许舍不得,几个包子一碗盖浇饭却还是吃得起的。

    第一次做盖浇饭,浇头只有四种,两荤两素,又分成大份和小份。

    大份荤的十文,素的七文。

    小份荤的七文,素的五文。

    不要米饭,单要浇头,则和大份饭一样,荤的十文,素的七文。连着米饭一起买,是给一勺浇头,单买浇头则是两勺。

    除了盖浇饭,还有包子,和昨天一样,荤包素包,外带豆包。

    李绮娘还煮了一锅小米粥,还有四样凉拌小菜,小菜能拼卖,拳头大的小碗,三文一碗,

    另外,无论大小,每只碗收一文钱的压金,送回再退,今天忙不过来,明天退后天退,只要没有磕碰,什么时候都行,只要把碗完完整整送回来,一文钱就能拿回去。

    卖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颜雪怀就发现,盖浇饭比包子卖得好,很多人端着大碗索性就在铺子里吃上了,里面的四张桌子全都坐满,铺子外面的小板凳上也坐了几个。

    单伯家的阿宝,抱着一碗香菇鸡片盖浇碗,坐在小板凳上吃得津津有味,小脸几乎埋在碗里,鼻尖上也沾了饭粒。

    颜雪怀捞了只卤蛋放到他碗里,小声说道:“姐姐送你的。”

    “谢谢姐姐。”阿宝扬起小脸,鼻尖上沾着饭粒。

    “咦,这米饭浇上菜吃,好。”

    颜雪怀回过头去,见是昨天那个穿着长衫在衙门里做事的小伙子,他是来买包子的。

    小伙子看到有盖浇饭,问道:“我要带到衙门,要十碗,你们能送吗?”

    颜雪怀一怔,正要说不能,李绮娘却抢过话头:“能,能送,您说个地址,我们给您送过去。”

    “就在三道街上,有个五进的大院子,门口有石狮子的就是,你说是去给五军都督府送饭,就会放你进去,我们在四进院里,外头挂着牌子呢,五军都督府,你可千万别送错了。”

    小伙子不放心,又问了一句:“你识字吗?”

    李绮娘忙道:“别的字不认识,这几个恰好认的。”

    小伙子挺高兴,要了十碗大份荤的,千叮万嘱,让李绮娘一定不要送错地方,他们那里有好几个衙门呢。

    小伙子前脚刚走,张五嫂便带着她家的大儿子过来了,见李绮娘解下围裙,像是要出去的样子,便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绮娘见她来了,连忙问道:“五嫂子,您家里有扁担吗?有人订了饭,我要给送过去,提前也没想到,没有准备扁担。”

    “哎哟,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哪里挑得动,小平,你回铺子拿扁担,跟着你李姨一起去送饭,送完回来再吃饭。”

    张五嫂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张小平,一个叫张小安,两人上午在学堂里念书,偶尔才回铺子帮忙,李绮娘还是第一次见到张小平。

    张小平十七岁,国字脸,浓眉大眼,是那种忠厚长相,说话彬彬有礼,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若是往常,李绮娘会推辞,可是今天实在太忙,她不放心让女儿去送饭,同样也不放心女儿自己卖饭,再说,她从未去过三道街,只是听说离得不远,若是张小平能帮她挑担子,还能节省时间,快去快回。

    李绮娘没有客气,谢了几句,便把十大碗饭用筐装了,张小平挑着担子,李绮娘帮忙扶着,临走时叮嘱颜雪怀,给张五嫂多拿几个包子。

    张五嫂就是来买饭的,她特意带着大儿子一起来,她的儿子,不但识文断字,长得也体面。

    一家四口,四大碗盖浇饭,每样要了一碗,又给两个帮工买了素包子和小米粥。

    颜雪怀一个子儿没少收,给张五嫂多装了几个豆沙包,又装了满满一碗小菜。

    张五嫂笑得合不拢嘴,这姑娘,会做生意更会办事,姑娘的娘也不错,能赚钱能吃苦,这样的丈母娘,以后不会拖累女婿,还能贴补贴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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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且留步介绍:
颜雪怀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有人在为她拼命,她很欣慰,这一世终于能安安静静做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了,可是手里的这一把烂牌是怎么回事?
颜雪怀:娘啊,我来了,打架带上我!
某少年:我也......
李绮娘:离婚了就别来烦我,闺女归我!
某大叔:我也……娘子且留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娘子且留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娘子且留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