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时尚界的宠儿
素来温顺的芸娘，此时不禁微微晃动着。
自小郎君的手抚在自己的脸颊上，芸娘就紧闭着双眼，整个人的思绪已经彻底的空白，心跳还在不断的加速，砰砰砰的剧烈跳动着。
脸上忽然变得湿漉漉的……
闭着眼的芸娘，只能感觉到，一小块柔软的绒布擦过自己的脸颊，然后是鼻梁、额头、唇边……
痒痒的……
让芸娘分不清是脸痒，还是心儿痒……
“马上就好，我很快的！”
狄光昭托着芸娘的脸，看着不明觉厉突然紧张起来的芸娘，只能是和声细语的安抚着。手上拿着块干绒布，将方才清水擦拭过的脸颊擦干净。
然后狄光昭从面前案几上，拿起一个小球团，沾上盒子中的细粉，然后轻轻的在芸娘的脸上拍打着，等到在芸娘整张脸上拍完之后，便见芸娘的脸整个儿的变白了一些，效果分外明显。
然后狄光昭拿起一根自制的毛笔，笔头是最柔软的羊毛做成的，一小团聚在一起显得很是可爱。将笔头放在一个装着粉饼的盒子上，轻轻的沾了几下后就在芸娘的脸腮上涂抹着。一抹淡淡的红晕，顿时就让芸娘的脸颊显得水灵透亮。
紧接着，一直精细工笔沾着玫红色，开始在芸娘的上眼皮上滑动着，玫红色渐渐晕染开，竟是生生弄出了渐变的效果来。紧随其后，一根炭笔从芸娘自己修剪过的眉上滑过。
用油脂、蜂蜡等做成的固体，从细竹筒中被顶出，狄光昭细致小心的在芸娘的嘴唇的涂抹着。嘴唇的颜色，逐渐的鲜艳起来，格外诱惑动人。
一直闭着眼的芸娘，魂儿早就云游天际了，到此时才缓和过来，颇为紧张的小声开口：“小郎君……我……我……”
“没事！已经快好了！我说了自己很快的！”
狄光昭郑重其事，最后为芸娘打上鼻梁的侧影，双手也缓缓的从芸娘的脸上离开。
欣赏艺术品般的端详着全新的芸娘，狄光昭很是老怀欣慰，对自己蹩脚的技术，忽然产生了浓厚的自信。
“前辈们各项技能横出不穷，咱也就只能赚赚女人的钱了……”从一旁箱子里取出一面铜镜，狄光昭有些无奈，只不过很快就自信满满：“女人钱好挣，定然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咱当一回大唐妇女之友、时尚界的宠儿也不是不可能！”
在深思熟虑之后，狄光昭认为，在这个时候的大唐，想要快速的建立起工业化，显然是不可能的。而各类小说中的诸多方法，其可行性也是值得考量的。显然，在社会风气开放的大唐，量产化高端的化妆品，似乎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但却是可行的办法。
打造大唐化妆品产业，营造大唐时尚圈热潮，便是狄光昭目前准备去做的事情。
毕竟，就连高居云端的圣人，也是女人……
“妇女……之友？时尚……界……宠儿？”缓缓睁开双眼的芸娘，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正在嘀咕着的小郎君。
狄光昭稍稍一愣，打了一个哈哈，说：“那啥……这不都是，跟着李一道学的道家的新词儿嘛……道法！你自然是不懂的……”
你不懂道法。
但没有人比我更懂道法！
将锅甩出去，狄光昭不忘小心的打量着芸娘的脸色，见对方并无多少疑惑，这才将手中铜镜竖在了芸娘的眼前。
狄光昭自信满满，骄傲开口：“看看吧！有什么不同！”
说完话，狄光昭偏头，呈四十五度角微微上扬。
“呀！我怎么这么好看了？”当自己的脸出现在铜镜之中，芸娘满脸惊喜，双眼瞪大，难以置信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停惊呼着：“这是我吗？这真的是我？我真的这么好看吗？”
这该死而肤浅的女人啊！
狄光昭无可奈何的微微摇动，却也因此对自己更加自信，肯定的说：“这就是你！真正的你！”
狄光昭颇有些金牌销售员的潜质，无脑的夸赞着芸娘。
廊下，众人也已经被芸娘的惊呼声吸引，连忙一群人小跑着围了过来。
当脸颊精细、眉眼动人、鼻梁高耸、烈焰红唇的芸娘，面对着聚过来的姐妹后，无论是红橙黄绿青蓝紫，还是一向冷漠的天奴，皆是整齐划一的露出震惊般的表情来。
“哪有女人不爱美？古人诚不欺我！”狄光昭像是老学究一样，摇头晃脑的骄傲着。
而对面，这一群女人已经是热切的讨论了起来。
“姐姐真好看！”
“怎么会这么好看啊？”
“刚刚……好像就看小郎君……在姐姐的脸上弄了弄，姐姐就变了个样……”
“那个道长……小郎君最近可是在跟那个道长，学习神仙道法呢！”
“难道是仙术？”紫儿有些不甘，还有些懊悔：“刚刚明明是我的……小郎君明明是叫的我……”
“竟然比观德坊里的小娘皮子们的妆容，还要好看！”红儿年岁大些，知道的自然也多一些，这世上怎会有什么仙术，目光闪烁的看着对面的狄光昭，对着姐妹们开口解释着：“定然是因为小郎君弄出的这些瓶瓶罐罐！该是和咱们的胭脂水粉一样的道理……”
经提醒，众女接连醒悟过来。
然后人群中就爆发了更加热烈的欢呼声来。
“小郎君真厉害！”
“我要！我要！我也要！”
“你还小，要让着姐姐们！”红儿摆出二姐头的气势，将想要往前靠的紫儿，轻轻推到了后面，然后就抱着还呆呆的愣在原地，盯着铜镜的大姐芸娘。
“我不！小郎君刚刚第一个就是喊我的！我要！”
“小郎君！您也给黄儿弄一下吧……”
“橙儿也要……”
“蓝儿想和姐姐一样好看……”
“……”
在见识到大姐芸娘的前后变化之后，众女之间那往日的姐妹情分，立时是荡然无存，说变就变，宛如塑料一样。开始了，一个个的争先恐后，想要让狄光昭动手。
就连站在后面的天奴，手臂上的细柳，也早就默默的藏在了衣袖底下，双手轻轻的捏在一起，目光直直的盯着铜镜中显露出的，化过妆之后的芸娘，脸上的期盼和向往丝毫没有掩饰。
看到众女的热切向往，和那满心的追捧，狄光昭已经是有些飘飘然，好似看到自己站在了大唐时尚界的最顶端，成为了大唐时尚圈幕后的捞金大佬。
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狄光昭稍稍收敛了一些，有些过度膨胀的自信心，沉声道：“这还没完……还有一道工序未做，你们且等等……”
芸娘一听到小郎君这样说，竟然还没有弄完，原本就在放光的双眼，更是突然一闪。连忙回头，拿出大姐头的气派看向众女，等到众人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安静下来之后。
芸娘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放下铜镜期待的看着狄光昭：“小郎君来吧！今日，芸娘就交给您了！”
狄光昭点点头，拿出用这时候清水漆差不多的，明胶做成的指甲油，示意芸娘将收手伸直放在案几上。
“接下来，你还是不要动，我来动……”
第三十二章 嫂嫂不要啊
明媚阳光下，狄府小院中布灵布灵的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在红橙黄绿青蓝紫和天奴羡慕的眼神下，芸娘兴高采烈的举起双眼，葱玉般的手指，悬在半空中翩翩起舞。那闪耀着的光芒，便是从其指甲上反射出来的。
女人们兴高采烈，狄光昭却有些惋惜。这种在后世都是用化工原料制成的指甲油，现在他只能用可替代的天然成分做出来。在质量上，自然是没有后世那般的完美。例如胶水的透明度，单调的装饰物，乃至于往后的清理，都远远比不得后世的方便。
在没有现代化产业支撑的前提下，力所能及的做好，这一点狄光昭很清楚。
但是，能在大唐做出这样的效果来，狄光昭也不得不庆幸自己曾经的经历……
大唐时尚圈宠儿，目标可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人更甚，且不论古往今来。
芸娘在一众姐妹们的包围下，激烈的探讨着种种话题，内容更是分外火爆，以至于狄光昭都变得有些面红耳赤，不敢细听与人分说，只是默默的自己回味着……
在女人们欢呼的时候，狄光昭已经是静静的，将有些凌乱的案几重新收拾整齐，准备迎接下一位。
这边，一直在旁边保持镇定的天奴，却是看得最清楚，立马眼前一亮，脚步欢悦的绕开叽叽喳喳的丫鬟们，干净利落的坐在了狄光昭面前的凳子上。并且，更是直截了当的伸出双手放在桌面上，脸也伸向前面靠近狄光昭。
一旁同样密切关注这边的紫儿，立马是脸色一变，惊呼一声：“啊！天奴姐姐，你坏！”
说着，紫儿便是跳出人群，一伸手就坐进了天奴的腿上，缩在她怀里。身子更是不断的扭动着，好似撒娇一样，对截胡的天奴做出抗议。
因为两人靠的贴近，加上紫儿这番动静，面对面的两人拥挤之下，一时间当真是波涛几度翻滚变化。让一旁目睹了一切的狄光昭，不禁咽了咽口水。
“哎呦……今日怎地这般热闹？”
“当真是门前喜鹊叫，家里头也是喜气洋洋的！”
小院里因为狄光昭，引得是一片混乱，此时院门处两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院中还在胡闹的众女，连忙安静下来，看向院门处。
只见方才还坐在门槛石上的狄武，已经是默默的站了起来，一手握着把栗子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默默的擦拭着嘴巴。
狄府长房媳妇王氏，并着二房媳妇林氏，已经是眉目含笑的看着院中闹做一团的众人。
见到大家都看了过来，王氏和林氏联袂踏入院中。
到了近前，作为狄府大儿媳妇，王氏开口说：“怎么？平日这院子里都安静的很，今天是遇着什么开心事了？”
众人还未说话，落在一旁的林氏倒是立马接过话，掩着笑容说：“只怕是，咱们府上今个儿好兆头，喜事连连，双喜临门！”
王氏点点头，坐在被天奴空出来的凳子上，拿起案几上的铜镜，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自己，便是开口说：“昭哥儿，说说。”
狄光昭满脸发蒙，木楞的说：“说啥？”
狄光昭又是一愣，这让自己怎么说。
然而，这边王氏却是瞧见了案几上的其他物品，意外道：“这些是何物？”
“这是……这是腮红……”狄光昭像是小秘密被人发现了一般，微微低头有些脸红的小声回答。
紫儿却是在一旁做起了介绍：“大娘子，这是涂在脸颊上的！”
王氏含笑，看向紫儿点点头，又拿起一物问道：“这又是何物？”
“眼影……”
这个紫儿有请教过，继续回答：“大娘子，这是涂在眼皮上的！”
王氏微微一顿，缓缓将眼影放下，征询的目光望着狄光昭。
最先反应过来的芸娘，已经从里屋又搬了个凳子，放在了边上：“二娘子请坐！”
林氏正准备道谢，看向芸娘后却是明显的停顿了一下，意外惊讶道：“芸……芸娘，你这……这是？”
紫儿继续抢答：“回二娘子的话，这些都是小郎君弄出来的！前几日小郎君可是费了好一番神，这才弄出来的。今天就是要拿我们试试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一旁的狄光昭心中怒骂。
果然，连同方才将目光投向芸娘的王氏，和林氏两人，齐齐的转头看向狄光昭。
“昭哥儿弄出来的？”林氏犹豫不决的询问着。
要说，这汉话往往容易让人产生误解。紫儿只说是狄光昭今天试试的，在王氏和林氏心中，却是以为这是狄光昭为自己弄出来的，先拿自己院中的丫鬟们实验来着。
两个妯娌之间无声对视，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阴霾。
虽说如今神都繁华，风气更是开放。那些年轻的文人雅士，或是高门公子，都以装扮自己为荣。
但是……
为了装扮自己，还要亲自做这些东西……
那就值得品味了……
“嫂嫂……二位嫂嫂……”狄光昭已经是满脸尴尬，狠狠瞪了多嘴的紫儿一眼，连忙开口解释：“二位嫂嫂可千万不要乱想啊……”
“那你弄这么些个东西，是要作甚？”长嫂如母，狄府大儿媳妇王氏眼一瞪，手按在桌面上，收敛了先前的笑容，沉声询问着。
“赚钱啊！”狄光昭不假思索，甚至是没有来得及考虑，就脱口而出：“女人的钱可是最好赚的！”
寂静……
小院之中一片死寂，嗅到些什么的狄武，已经从院门处消失不见。院墙隔壁树头上的李一道，更是无影无踪，只留一片枯叶无风飘过院墙，落在小院地面上。
杀气！
狄光昭背后一惊，浑身发寒，清晰感受着十一个女人的目光，将自己锁住。
果然女人不好惹……
一群女人，就更不能惹！
狄光昭后怕之余，急忙解释着：“我我我……我也是为了咱们家！二位嫂嫂也知晓，咱们家本就不曾像其他家，私下里大行商贾，如今城外田产更是被宫中收回。老家虽然有些积蓄，却也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这是为府上赚钱的！”
“这是口红！这是粉底！这是眼影！这是腮红……这是眉笔！这是指甲油！”狄光昭一边指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一边对着装扮过后的芸娘指点着具体的位置。
“……”
好一番解释，越说越激动，狄光昭不由的挺直腰板，挺起胸膛。就好像，自己是要为狄府抛头颅洒热血一样。
王氏和林氏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出了松口气的样子。
虽说狄府如今在朝中没落了，但要是传出去，府上的小郎君是个……是个……
狄府的名声，可就彻底臭了！
抱着惩戒的目的，王氏和林氏无言结盟，林氏起身站在了狄光昭的身后，封住他的退路。
王氏则是挑起粉底，不断的凑近狄光昭光洁的脸颊，一边异常平淡的说着：“既然是为了赚钱养家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要你这个正主亲自体验才好！”
说着话，王氏手中的粉底，已经是贴在了狄光昭的脸上。
摄于礼教，狄光昭满脸悲愤，却是敢怒不敢言。
更是，不敢动！
细腻的粉底刮在脸上，狄光昭一阵恶寒。
“嫂嫂不要啊！”
“嫂嫂！不要……不要……”
“不要啊！”
悲愤欲绝之下，狄光昭尖叫着。
第三十三章 老兵上门
当遇到无法拒绝的事情时。
最好的办法就是欣然接受。
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做出反抗的狄光昭，此刻已经显得很是坦然，微微闭眼享受着脸上的微动。
而一旦大嫂王氏开始顺畅工作之后，其他的女人也很自然的加入到这场装扮游戏中。无数条意见从这些女人的口中发出，本就长得精致好看的狄光昭，在这些女人的手上，几乎是被当做娃娃一般，任由打扮捯饬。
以至于最后的结果是，狄光昭的脸被涂上又擦掉，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几无停下来的可能。整张脸，更是如同七个小丫鬟的名字一样，变换成七彩颜色。
“…………”
“恩……”
“小郎君真好看！”
当最后一抹口红在嘴唇上涂匀，骨精灵怪萌萌哒的紫儿，口不遮掩的赞叹着。
小女孩并没有多少想法，只是觉得自家小郎君化完妆之后，就是更好看。
而其他的姐姐们，却是有些难以启齿。
实在是，她们眼前的狄光昭，在被她们折腾之后，脸颊之上显露着别样怪异的气质。
“怎么样？”狄光昭竟然有些期待的询问着，然后急忙拿起面前的铜镜。
入眼，深黑的眼影中还透着些紫色，配上长长的眼线，在狄光昭明亮凤眼下，透着些妖气。更加高耸的鼻梁，让整个五官更显立体。被修建涂抹的眉毛，如两柄利剑磐恒在脸上，硬气十足！
最后再搭配上殷红嘴唇，更是将白皙的皮肤，对比衬托的更加明显。
两位好心的嫂嫂，更是额外赠送了一项发型服务。额前两侧长发散落，给人若隐若现的体验。一条红丝束起长发，飘逸潇洒。
做完这一切的王氏，轻轻拍手，起身站远，仔细的端详着自己打造出的艺术品。
林氏在一旁无脑吹捧着：“姐姐当成是好手艺！昭哥儿这幅摸样，保管薛家小娘子见着就得急着嫁进咱们家了！”
“怎么样？”看着铜镜中，自己一副后世棒子男团妆容，狄光昭小心的询问着丫鬟们。
而在狄光昭心中，却是对无师自通的两位嫂嫂，产生了浓浓的仰慕敬佩之情。
芸娘闭口不言，还沉浸在自己的盛世美颜之中。余下几个丫头，则是在王氏的目光下，缓缓点头。
唯有天奴，这个狄府外人说：“好看，但不适合你……还是原来干干净净的，显得真实！”
“你们玩吧！”狄光昭对着红橙黄绿青蓝紫七个丫头喊了一声，就拿起一块湿毛巾擦拭脸颊。
有了狄光昭的话，小丫头们疯了一般惊呼起来，眨眼间就将整张案几牢牢围住。
欢声笑语之中，王氏和林氏互相示意，将狄光昭喊了过去。
狄光昭征询道：“二位嫂嫂觉得，这些东西能否在神都之中，大卖起来？”
“自然是能的！”大嫂王氏不假思索，应声回答。
她是女人，最是明白女人的心理。如今大唐承平多年，无数的财富被创造出来，并且不断的汇聚到那些权贵手中，这些人家的女人热衷于一切。比美，则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二嫂林氏心中也是认同，但还是说出了忧虑：“这些东西虽好，但行商之事，总是有些……”
没面子！
狄光昭知晓此时人们的想法。
二嫂林氏接着说：“咱们家也甚少做这等事情……昭哥儿你更是万万不能抛头露面，往后你可是要出将入相的！不能到时候，被人拿捏了。”
狄光昭轻笑安抚：“嫂嫂还请放心，此间事情光昭自会处理妥当的。”
大嫂王氏拍拍手，笑着说：“好了好了！这些都是男人们要操心的事。你可不要忘了，今天咱们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得了提醒的二嫂林氏，立马是张着嘴长哦一声，轻轻一跺脚：“哎呀呀，竟然是忘了正事了！”
在狄光昭疑惑的目光中，大嫂王氏开口说：“也不是旁的事情，就是你和薛家的亲事啊，那边府上给了话，今年总是要定下日子，先给婚约走一遍，等明年你加冠后，两家就给亲事彻底的办妥了！”
二嫂林氏在一旁跟风鼓动：“素来都是男方家急着办亲事，现在薛家这女方倒是催促起来，可见还是咱们昭哥儿吃香！不过啊，咱们府上这两年也是冷清了些，办场喜事也好，这事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个舞大刀的薛家姑娘……”狄光昭嘀咕着，脑海中幻想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薛家小娘子，拖着一柄大刀将正在床上和天奴羞羞哒的自己砍了个稀巴烂。一想到这个画面，狄光昭就不寒而栗哆嗦了一下。
恩？天奴？
狄光昭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已经霸占了全部化妆品的天奴。
这边大嫂王氏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瞪了一眼：“那薛小娘子品相性情都是极好的！不然咱家阿耶也不会给定下这门亲事。至于舞刀弄枪的……毕竟他们家是将门……”
“反正这门亲事啊，你二嫂我看是没差了！”
眼看狄光昭老大的不乐意，两个嫂嫂开始连番上阵，种种劝说。
正无可奈何之时，苦于无法脱身的狄光昭，就看着狄武疾步冲了进来。
“小郎君，张敬求见！”狄武的脸色显得有些紧张，郑重其事的说。
正愁没有借口的狄光昭，脸上一喜，连忙从两个嫂嫂的围堵之中跳了出来：“二位嫂嫂，你们看……外面还有事情要办……”
还没等到大嫂王氏和二嫂林氏翻起白眼，狄光昭就已经是拖着尚未反应过来的狄武冲出院门。
前院，等狄光昭到达的时候，就看到张敬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边上，另有一名老兵紧闭着双眼，靠着椅子坐在地上。
那人浑身染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鲜血还是旁人的血。紧皱的眉头，显露出他此时的疼痛。
端坐着的张敬，也好不到哪里去。
虎口裂开，手掌悬在半空，鲜血一滴一滴的砸在地面上。身上的衣裳几乎就没有完好的地方，到处都是被撕裂、被划破的口子。大概是张敬的身法极好，身上的伤口都只是浅浅的一道，稍稍的渗出些鲜血来。
不过看着张敬苍白的脸色，就知道他此时已经是极度疲惫了。
站在门口的狄光昭，正在思考着张敬他们究竟是遭遇了什么。
张敬却已经是看到了赶过来的狄光昭，连忙站起身开口。
“还请小郎君救救弟兄们！”
第三十四章 黑狼帮
“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成这样了？”
眼看着张敬上眼皮都快要和下眼皮干起架来，狄光昭满是不解的询问着。
现场这幅情况不用想，也能知道这是张敬他们与人真的干架了。不然也不至于会弄成这样，加上最近洛阳城中外松内紧，各方势力都收敛了不少，这个时候还出了事情，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了。
张敬本想开口说话，身体却控制不住的晃动着，狄光昭连忙担心的上前，将他重新扶到座位上。
止住还想开口说话的张敬，狄光昭已经是对着狄武说：“这弟兄身上还有伤，可叫了大夫过来？弄些温水过来，从库房里取片参掺在水里，让张兄服下。”
狄武点头开口：“已经让人去叫大夫了。我这就去拿参片和水！”
狄光昭坐到一旁的位子上，眉头皱紧，双目显得有些凝重。对于张敬他们这帮从安西回来的老兵，当时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当知道他们竟然是因为自家老狄，才能回到洛阳，心中便产生了一些想法。而有了先前的这份情谊在，用起来也更能放心一些……
当狄光昭刚刚第一眼看到张敬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当日那个御史任意的报复。但是细想之后，却又觉得大概是没有可能的。
“是黑狼帮……”正当狄光昭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张敬虚弱的声音，从嗓子里发出。
说完话，张敬脑袋软软的靠在了靠背上。
“城里的帮派？”狄光昭明显的愣了一下，不解的说：“你们可都是军中老卒……怎么会敌不过一个帮派？”
冷兵器时期的军人们，一生学习的都是怎样最有效的击杀敌人，保护好自己。这也是为何古往今来，大多数纯粹的农民起义，都给败倒在官府军队面前。
此时，刚刚出去的狄武，已经是端着一碗忘了参片的热水，走了进来。同行的一个大夫，在府上仆役的帮助下，也将那坐在地上的老兵抬了出去。
狄武走到了张敬面前，见张敬已经是没了动弹的力气，只能是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轻轻的将张敬扶正，碗贴在他的嘴边，小口小口的喂着。
浸泡着参片的温水，在张敬耸动的喉头下，缓缓的流入腹腔之中。最后，那块参片也被张敬含在嘴里。
身体里的力气，缓缓的恢复着。
有了力气，张敬终于是再次开口说：“黑狼帮的人，都很悍勇，不比军中之人差……他们人很多，比我们在城中的弟兄还要多……”
狄光昭惊讶道：“竟是这样……”
张敬忽然挺直了腰板，纯天然有机参片，给他带来了充足的能量，只听他沉声说：“小郎君，这个黑狼帮不简单！这些人不似城中其他帮派，他们所有人都进退有度，配合有力！”
然而张敬越是这样说，狄光昭越是不解，不由问出心中疑惑：“那你们，到底是为何，会与这个黑狼帮起了冲突的？”
“他们将沈伯打伤了！”
张敬抬起头，盯着狄光昭，愤怒的说着。
狄光昭越发的疑惑了，继续追问：“沈伯？是什么人？在这件事情里面，又有什么牵扯？”
“他们要拆了沈伯家的院子！”张敬简单的回了一句。
正当狄光昭依旧是想不通的时候，已经有了力气的张敬，站起身来，请求道：“小郎君，您还是过去一趟亲眼看看，就都明白了……不少兄弟，这次都受了伤……”
听到这话，狄光昭一跺脚，开口说：“怎么不早说！现在就去！”
说完后，狄光昭看向狄武，吩咐道：“请了刚刚入府的大夫，随我们一同过去。”
……
旌善坊，与天街只隔着一座尚善坊，北临洛水。算得上是神都之中，极好的地段位置了。
然而，也是因为旌善坊抵临洛水，洛水又负责沟通神都东西行商货运的重要通道，旌善坊外自然架设有渡口。除了少数几家权贵在，坊内大多是打些零工度日的穷苦人家。
仅仅是一条街道相隔，西边的尚善坊里，栋栋别院楼阁修建的分外奢华。而在旌善坊里，却满是土墙矮房残瓦，就算是里坊正中的十字大街上，早年间铺设的石板路也早就破败不堪。更不要说，那些小巷之中，全是泥泞不堪。
狄光昭带着狄武和张敬出了府门，因为担心黑狼帮会有什么后手，府上也是派出了十名家生护卫。府外，眼看着狄光昭出了门，那些经过崔成器交代的不良人们，也悄默声的跟在了后面。
一直进到旌善坊中，狄光昭先是去了张敬他们的住处，也就是上一次跟过来的地方。
院中比上次显得凌乱了一些，本就破败不堪的屋子，那几扇窗户无力的碎落在地上，倒是让屋子里亮了一些。
张敬脸上有些难看，低声说：“都是和黑狼帮的人打斗造成的……”
眼睛余光扫过身后倒下的院门，狄光昭说：“从外面一直打到了这里？”
张敬点点头说：“是的……他们人多，我们只能是退，一直退了回来。”
具体的细节，狄光昭没再详细询问，目光盯着院中地面上洒落的血迹，回首对着跟过来的大夫交代道：“烦请先生烦心了！”
大夫年岁不小，黑着脸点点头，抹了把发白的胡须，便是叫了狄府的两个护卫，跟着他进到了里面的屋子。
这边狄光昭也没有闲着，转身面向院外，随意的招招手。
不多久，一名圆领鹿皮靴子的不良人，挂着柄横刀疾步走入院中，到了狄光昭面前，就是恭敬的弯腰，做了个叉手礼。
“小郎君，有何吩咐？”
狄光昭也不说虚的，直接开口就问：“你们不良人，都是和城里头方方面面打交道的，这点没人能比得了你们。说说，这个黑狼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头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撑腰？”
不良人稍稍一愣，崔帅只让他们暗中看护着狄府，今日跟过来也算是尽责了。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狄府的小郎君，竟然会问起这个事情来。
一时间，这不良人的脸上露出些犹豫。
最后他也只能是小声劝说着：“小郎君……黑狼帮不简单……”
第三十五章 第九团的遗孤
“去岁中，黑狼帮在咱们洛阳城里，还只是个默默无声的小帮小派。然而一夜之间，黑狼帮就彻底变了个样……”不良人双目悄悄的探向院外，小声说着。
狄光昭追问：“发生了什么？”
不良人回答：“黑狼帮换了个老大，且有一伙新人加入。自那以后，黑狼帮一改往日作风，不再与其他帮派相安无事，而是不断吞并。仅仅是去岁半年时间，近百条人命就那样没了……崔帅想带着咱们追查，却被上面给止住了……”
说到此处，不良人的话也就停了下来。
显然，本该是维持城中安稳的不良人们，对于这样一个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犯罪团伙，却又无能为力，也是感到羞愧。
狄光昭脸上露出了然，这不就是官匪勾结嘛。
“所以，现在洛阳城里，黑狼帮一家独大了？”到现在狄光昭依旧是有些疑惑，黑狼帮就算是官面上的庇护。但是在天子脚下，满朝权贵跟前，还能这般行事，也是不太容易的。
不良人无声苦笑，默默点头：“谁说不是呢……崔帅，已经好几次想要拿办了这帮人，却次次被上面给压住……”
“管不了……但你们对黑狼帮现在的底细，应该是清楚的吧。”官面上的事情，狄光昭管不了，只能是转而退其次。
这点倒是问对了，不良人立马开口，如数家珍：“帮内近百人，都是新面孔。那些原来的老人，现在也就只能是帮着他们，打理这些日子抢占下来的地盘。”
人数不算多！
得到了这个消息，狄光昭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子，递给了不良人：“你们也都有官身，用这个也没什么麻烦，权当某请了弟兄们吃酒！”
只是回了几句话，就能得一枚银子，不良人连忙双手接住银子，露出笑容感激着：“那小的，就替弟兄们谢过您了！”
挥挥手示意不良人离去，狄光昭走到院中水井边，井口上坐着张敬，正用一块磨刀石打磨着刀刃。
见到狄光昭走过来，张敬缓缓抬头。
狄光昭询问：“第八团……从安西回来的弟兄，在洛阳的还有多少人？”
张敬不假思索：“二十五人！城外另有五人看护着孤儿寡母们……”
张敬还未细想，狄光昭为何会有此一问，大夫已经背着医箱从正屋里走了出来。老大夫没有停歇，手上还沾染着血渍，肯定的说：“底子都不弱，没什么大问题，稍微重些的，将养些时日也就能好转。”
狄光昭视线转移，两名狄府的护卫，在一旁微微点头。
“今日倒是让您老受累了！”狄光昭给了狄武一个眼神，然后对张敬说：“张兄，我们去沈伯那里看看吧！”
狄武会意，恭敬的将大夫送出，当然自有一份酬金送上。
而张敬这边，也已经领着狄光昭出了院子，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此时临近开春，气温已经是逐渐上升，冰冻了一整个冬天的地面，逐渐结冻融化。再有人往上一踩，不用几日整条路就会变得破败不堪。
走在院外的小道上，狄光昭缓步前行，脚底不时的滑动着。靴子踩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唧唧声。周围的低矮的院墙，残破不堪，瓦顶的房子很少见，那已经是极好的居所了。大多的房子，都是茅草顶，家禽和猪圈就建在院子里，人也住在院子里，随处可见都是一副脏乱差的景象。
再往前，有几栋房屋早就因为年久失修，而倒塌成废墟，静静的诉说着曾经的老故事。
等拐过一个巷口，狄光昭就看到不远处，笼罩在一片黑烟薄雾之中。
张敬面露愤懑：“那里就是沈伯家！”
听到张敬的解释，狄光昭定睛一看，只见那里的院墙已经向外倒塌了一大截。等走到近前，站在曾经的院门前，只见院中一侧的厢房已经是彻底的倒塌，没有烧尽的建筑还带着火焰。周围，已经有几座院子，是彻底被拆了。
而沈伯家院子里，正屋房门也已经是被人强力破开，屋顶的瓦片碎了一小半。几个穿着单薄朴素的妇人，正聚在门前小声的说着话。不时的，看看外面又看看屋子里面。
见到张敬带着狄光昭走了进来，妇人们脸上一喜，连忙开口：“张郎君回来了！那些人，都走了吗？”
“那些歹人，会不会再回来？”
“王老太医正在里头问诊。只是……只是这诊金……”
张敬忍着伤痛，咧着嘴笑道：“诊金，自是张敬来付的！”
“那就好……那就好！”得了想要的回答，妇人们皆是松了一口气。
有人开口：“既然你来了，那我们这些女人家的，就回去了！”
“都是第九团的遗孀……”看着离去的妇人们，张敬叹了一口气，解释道：“第九团……不过现在却是整个团都没了……这些遗孀的日子，也不好过。家里要是再多几个孩子，就更难了……”
看着黑洞洞的屋门，狄光昭迟疑开口：“这沈伯……”
张敬微微一笑：“沈伯不是第九团的人，他儿子是第九团的旅帅……也在呈报的名册里……”
说完，张敬小心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狄光昭。旌善坊本就脏乱，这沈伯家如今更是一片狼藉，像狄光昭这样的世家子弟，可都是不喜欢来这些地方的。
狄光昭看出了张敬脸上的尴尬，却是默默一笑，自觉知道张敬的难处，开口说：“张兄放心，等下那王老太医的诊金，狄某出了！咱们现在，还是进去看看情况吧。”
张敬一愣，自己还未想到这一层，但已经是被狄光昭想到了。尴尬的苦笑一声，做出恭请的手势。
狄光昭也没有什么排斥，处之泰然的走进屋中，在经过最开始的模糊之后，视线逐渐适应。
此时屋内只有三个人。
一个老人平静的躺在床上，另一名摸样打扮邋遢，完全不像大夫的老人正在收拾着医箱。边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正一脸紧张的盯着床上的老人。
小丫头双手垂在身前，焦急的捏着自己的衣裳，身体还在轻微的颤抖着。显然，是对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还有些惊慌失措。
狄光昭正准备说话，张敬已经提前解释：“沈旅帅的遗孤，添丁。是个孝顺的孩子，平日都是她照料着沈伯……”
第三十六章 好看的怪蜀黍 邋遢的老太医
狄光昭忍不住询问：“安西……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他的记忆中，此时的大唐疆土几乎是达到了巅峰。安西都护府，也从最开始的河西走廊，不断西迁。广阔的西域土地，处于大唐军队的辐射之下，最远可达咸海。
碎叶城，那位伟大诗人李白的故乡，更是在一段时间里，直接作为安西都护府所在。
然而，张敬却是苦笑着摇头，幽然开口：“安西……就没有太平的日子……碎叶以西，此时已经不在我们的手上了……”
“地方反叛？”刚一说完，狄光昭就排除了这个可能，继续说：“是吐蕃还是突厥？”
张敬冷笑一声，说：“都是敌人！在安西，到处都是大唐的敌人！安西地方的小国遗留、南边的吐蕃、北边的突厥残部，乃至更西边，都是我们的敌人……大唐在那里，没有朋友……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此时已经尽失敌手……”
狄光昭怎么也没有想到，安西现在竟然是这幅摸样，震惊之余不由开口：“你们第八团和第九团……就是那个时候？朝廷呢？朝廷就这样放弃了安西的地盘？”
张敬点头说：“就是那个时候。至于朝廷……呵呵……朝廷这些年，哪里管过万里之外的边陲……”
说及此处，张敬面色黯然，似乎是回想到了当初在安西血战的场景。
而狄光昭也已经了然，这些年随着高宗驾崩，朝堂就一直陷入血雨腥风之中，时时刻刻动荡不安。所有人都在关心着，明日自己的头上站着的是什么人。至于安西？那里实在是太过遥远了，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的地方，自然是不会引起朝堂衮衮诸公的注意。
追根究底，一切都源自那位武老太太。
狄光昭心中默念，对那片广阔且富有的土地，倍感惋惜。
屋里小姑娘添丁，已经是注意到进来的两人，看向张敬的目光变得满是委屈，泪水更是打着转的堆砌在眼眶中。
“张叔！”
添丁哭喊了一声，迈着步子冲进张敬的怀里，死死的抱住张敬。
张敬身上还带着伤，被添丁丫头这么一撞，不由的呲着牙露出痛苦的表情，然而身子却是没敢动弹，生怕撞到了添丁丫头。
“丫头，没事了！都没事了！坏人已经是张叔打跑了，坏人再也不会再来了……没事了……”张敬满脸心疼，常年身处安西，三十多岁的他至今也没有一子，一直都是将添丁丫头视为自出，当着亲生女儿来养的。此时一脸心疼，伸着手轻轻的抚拍着丫头的脑袋。
添丁丫头鼻子抽动了两下，在张敬的安抚中，慢慢松开双手，只是脸上的委屈却是依旧。
张敬蹲下了身子，那张该是冷酷的脸，透露着硬挤出的笑容，手指轻轻勾了勾丫头的鼻子：“放心吧！有张叔在，添丁和爷爷就不会有事的！”
这时候，狄光昭亦是微笑开口：“添丁和爷爷，还会住进大宅子里，再也不会被人欺负！”
张敬一愣，不曾想狄光昭会说出这话。
而添丁，却是显得有些拘束，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屋子里还有个外人。目光怯怯的，小心瞥着这个长得有些好看的叔叔。
自觉帅气的狄光昭，潇洒的甩甩手，也蹲下身子对添丁说：“添丁和爷爷，都会住到我家里！”
张敬已经是一脸感激，怎么也没有想到狄光昭做出了这样的承诺。而添丁，却是紧张的挪动了一下脚步。
离这个好看的怪叔叔远了一点。
添丁摇着头，脆脆的说：“谢谢叔叔……爷爷说了，自己家才是最好的！添丁和爷爷，就不去叔叔家住了。”
狄光昭嘴角抽动，脸上帅气全无，质疑般的看看一旁的张敬，忍不住提醒着添丁丫头：“丫头，不许叫叔叔！要叫昭哥儿！”
添丁干脆利落的点头。
狄光昭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的！昭叔叔！”
狄光昭顿时一愣，看着添丁眼角露出的笑容，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张敬在一旁，努力的憋着笑，以至于牵扯到身上的伤口，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这时那装扮邋遢的大夫，也就是张敬口中的王老太医，已经是背起了自己的医箱，走到了门前。
凌乱的头发纠缠在一起，一条一条的结成块，要是放在后世那就是引领潮流的脏脏辫。这不过现在，却是显得有些怪异了。
只听王老太医缓缓开口，嗓音沉闷沙哑：“骨折的地方，已经被老夫接好了。但是还有内伤，老夫也只能是开些药，好好的养起来。至于结果怎么样，老夫不敢打包票！”
张敬一脸的感激，连连开口感谢。
狄光昭却是清楚的看到，在这王老太医的脖子里，钻出来一条黝黑的虫子。然而，王老太医却是一把抓住，像是不满的瞪了虫子一眼，然后顺手就塞进嘴里。咔嚓一声，虫壳破裂，有墨绿的汁液从王老太医的嘴里飞溅出来。
而王老太医，却好似享受般的眯起双眼，细细品味之后，才睁开双眼，盯着狄光昭说：“方才听你小子说，老夫的诊金你出？”
狄光昭有些恶心，但对这医者却还是保持着恭敬，点头说：“这是自然，小子说出的话，自然是会做到。”
说着话，狄光昭已经是摸出了一枚银饼，薄薄的一片。有些排斥的，将银饼落在王老太医伸出的手掌中。
王老太医满是皱纹的脸上，堆着笑容，用手抛起银饼，掂量了两下，然后嘿的一声，银饼就从他手中消失不见。
只听王老太医再不关心屋里的人，一张写了药方的纸片飘进狄光昭的怀里，转身嘿嘿的笑着：“这下好了！老夫那些小宝贝们，能有一段时日吃饱肚子了……”
笑容之中，阴恻恻的有些吓人。
张敬拍拍添丁丫头的后背，示意去摆凳子倒水。
然后，他开口说：“王老太医就是这么个人……虽然有些古怪……但是这些年在旌善坊里，时常救助那些生病的人。遇到实在拿不出诊金的，也都会给免了。”
狄光昭干笑两声，算是认同了张敬的说法，目光看向那王老太医丢给自己的药方。
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这上面，竟然还有毒物、毒药？”
张敬尴尬的搓搓手，似乎是早有了解：“正常正常……”
第三十七章 最宽宏大量的人
添丁丫头，搬来了椅子和热水。
然后便自顾自的跑到屋子里面，打了热水为爷爷擦着脸，然后就在一旁看着窗外，发着呆。
狄光昭看了眼茶杯中的油渍，最后叹了一声，只将杯子放在手中握住取暖：“张兄，那黑狼帮究竟是为何，要砸了沈伯家的房子？”
说道黑狼帮，张敬就是不满的冷哼一声。
张敬开口就骂：“那帮混账，都该杀了！他们是想占了旌善坊里，沈伯家附近这块地！”
“占地？”狄光昭满是不解，问道：“这旌善坊虽是靠在洛水边上，但坊间都是些在码头做活的人家，住的也都是这些人。就算是有些空的院子，也都是用作仓库。黑狼帮要占地，难道是要做起买卖来？”
张敬耻笑一声，嘲讽道：“他们黑狼帮能做什么正经买卖？赚钱的营生，无非都是些来钱快的。开着赌局，强迫良家接客，就够他们吃饱肚子的了。”
“那他们要旌善坊的地做什么？”
“这帮腌臜，这次是在帮洛阳城里的贵人办事！”张敬咬牙切齿，沉声道：“旌善坊的地便宜，住的又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穷苦人家。黑狼帮后面的贵人想建宅院，这里自然是最好的地段。”
狄光昭忙问：“黑狼帮背后是什么人？”
张敬摇摇头，无奈的说：“不知道，不过这洛阳城中，那些贵人家遇到不好处理的事情，现在都是交给黑狼帮去做……”
想要通过占地的贵人，找出黑狼帮幕后之人，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狄光昭有些失望，张敬的话说的很明白。现在神都的贵人们，私底下那些肮脏事，都是交给黑狼帮处理。也就是说，现在想要在旌善坊建宅子的人，并不一定就是黑狼帮的主家。
“你先前安慰那丫头的话，是假的吧……黑狼帮，定然还是要回来的！”狄光昭目光如炬，看向张敬。
张敬看了眼，发着呆不知道向着什么的添丁丫头，苦笑一声，小声说：“今日黑狼帮只来到一半的人，虽然弟兄们都受了伤，但是他们也不好受。落了这个面子，黑狼帮定然不会就此罢休的。想要占旌善坊这块地的贵人，也不会放弃。等他们重新整顿好，必然会带着更多的人过来……”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旌善坊的百姓怎么办？沈伯和那丫头怎么办？”狄光昭如是问到，目光平静的看向对方。
张敬沉吟，几度看向狄光昭，长叹之后坚定的说：“唯有死拼！他们想要旌善坊十字大街整个西北角。这么多人家，真要是都没了家，往后还怎么活下去……”
其实，张敬这一次找到狄府，并非只是为了让狄光昭找来大夫。有王老太医在，虽然古怪，但已经足够了。之所以找到狄光昭，他是想借狄府的地位，能够让黑狼帮主动退让。但是从他自己了解到的，加上近日从洛阳城不良人嘴里听到的，显然黑狼帮的背后还站着更厉害的人物。
而眼下，狄府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他张敬怎么可能不了解。
要说对付些城中的地痞流氓，凭着狄府的官身，自然是绰绰有余。但能支起现在黑狼帮的人，在朝中显然也是分外有身份和权势的，哪里是如今的狄府能够抗衡的。
他张敬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不缺少义气和良知。
无奈中，张敬缓缓开口：“旌善坊真要是挡不住黑狼帮，张某只好去找些钱，在坊里其他地方寻些院子，给百姓们住了……”
闻言，狄光昭眉头一皱：“你能从什么地方弄来钱？再说小半个旌善坊都要被拆，哪里能有这么多的房子安置大家！”
张敬顿了一下：“我……”
狄光昭微微一笑：“说起来让张兄见笑了，狄某虽然没有多少本事，但路见不平、友善待人的性子总还是有的。”
说这话的时候，狄光昭脸色平常，异常认真。
张敬愣了愣，尴尬的笑了笑，虽然对狄光昭这种自夸的行为有些不适应，但对方也确实如此。不然，当初在那大街上，狄光昭也不会出手，在禁军中郎将许宣面前救下自己等人。
想到这里，张敬感激着附和：“小郎君仁义！”
就在张敬想着，狄光昭是不是，要将收留沈伯和添丁丫头的范围，扩大到整个旌善坊将要被拆百姓的时候。
只听狄光昭忽然询问：“城中包括你，二十五个弟兄，是不是都受了伤？”
张敬怎么也没有想到，狄光昭竟然会问起这个，茫然之中摇摇头，有点点头：“之前断手那兄弟，这次没出来……”
“那也算上！”狄光昭直接开口打断张敬的话，面带微笑的说：“狄某平生最是宽宏大量，就算黑狼帮再怎么凶残，我等做人却是要实在些！总不能像黑狼帮一样，黑了心。”
这是怕了？
张敬紧咬牙关，眼神却是渐渐暗淡下来。
不过张敬却也没想让狄光昭怎样，虽然上次狄光昭确实是仗义出手，但显然上次那禁军中郎将许宣是与狄光昭认识的。这一次，却是肆意妄为不顾规矩，手段凶残的黑狼帮。像狄光昭这样权贵人家出身的郎君，真要是遇上了掉命的事情，大概都会选择退让。
按照读书人的话，这叫做暂避锋芒……
张敬这般想着，心中也只能是默默哀叹。
“黑狼帮二十五条命，是狄某的了！”狄光昭冷静的说着。
似乎黑狼帮的人命，是那么好拿的一样。甚至于，最后狄光昭的嘴角，还微微上扬，露出小说中才有的邪魅一笑。
“啊？”张敬张了张嘴，失神的看着狄光昭。
狄光昭郑重其事，认真的说：“狄某向来公正，虽然黑狼帮惹了咱们，但谁叫某大度呢？”
“黑狼帮伤了咱们二十五个人，狄某也只要他们二十五条人命。”
“公平的很！”
说完，狄光昭不忘对着，正失神盯着自己的张敬，龇着洁白反光的牙齿。
公正无比的狄光昭放下了变凉的水杯，站起身来。忽然觉得，正道的光将整个屋子照得通透明亮。
第一章 朴实无华的生活
有张敬等人的存在，加之黑狼帮亦有损伤，旌善坊的事情暂时被各方静置了下来。
但危机依旧，这些手掌权势的人，不论是虎视眈眈的黑狼帮，还是推动这次旌善坊拆迁的贵人，都不会就此放弃这块地。
然而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就如同人的吃喝拉撒，是不可能消失的。
狄光昭也是一样，暂时继续过着自己枯燥乏味的生活。
清晨，逐渐转暖的阳光，从窗台外洒进屋内。芸娘带着红橙黄绿青蓝紫七个丫头，将狄光昭轻轻叫醒。
于是狄光昭开始了新的一天。
春色迷人，春光灿烂，春风袭人……
今日，芸娘等人适应季节的，统一换上了浅绿绣黄的襦裙。
“郎君，该起了。您昨日交代的，要采集的露水，还有定下的花瓣，都已经送到府上了。”大概也是因为气温的回暖，芸娘细腻的脸颊带着些红润，额头上几丝汗线，透着青春的气息。
本想再多睡一会儿的狄光昭，就算是再怎么想，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也没了困意。
无奈的翻身起床，落坐在梳妆台前，狄光昭百无聊赖的耸着肩，任由芸娘等人为自己洁面束发。而后站起身，习以为常的伸展着双臂，继续任由芸娘等人为自己更衣。
坚持低调的狄光昭，身上只是穿着件芸娘等人新作的素色道袍。道袍上，是双面苏绣云鹤，金丝点缀几条朴素的纹样。一枚细腻光洁的和田籽料雕刻的莲花玉佩，静静的垂在腰间。
朴实无华，甚是低调！
为显平易近人，束起的长发，未曾用显眼的玉冠，只用了紫檀莲花冠插着子午簪。
莲花冠，是在李一道的要求下，戴上的。
无所事事的小半个时辰，崭新的狄光昭出现在铜镜之中。
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着莲花玉佩，狄光昭淡淡的说：“果然还是道家高明啊，多么朴素无华啊！”
芸娘在一旁浅浅的笑着，对于自己的手艺相当的满意。
最小的紫儿，圆嘟嘟吹弹可破的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欢喜的说：“郎君怎样，都是最好看的！就是这样克制，神都里的那些俊才们，只要到了您面前，都得自愧不如。”
其他的丫鬟们，虽然没有开口，但小鸡啄米般点动着的脑袋，却是表明了她们的态度。
狄光昭有些飘飘欲仙。
果然，被舔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但是被一群人舔，就容易上头了……
脚底发软，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狄光昭走入院中，看了眼还站在一根绳索上练功的天奴，便去了前院。
前院。
母亲李氏，已经是带着两个儿媳，王氏和林氏等着了。王氏和林氏的两个儿子，也被侍女带在一旁。
与李一道会和后的狄光昭，走入屋内，相继落座。
人一齐，府上的侍女们，就端着餐盘过来。府上厨房，为主人家准备的早膳，一样样的被摆放到了桌面上。光洁白皙，没有一丝杂质的餐具，装盛着精心制作的食物。
原先的狄府，主人家的早膳都是各自的院中进的。除了特别的日子，提前说好，才会是一家人在一起用餐。这样的制度，此时是所有脱离了生产者身份的人家，都在用的规矩。
但是自从老狄带着老大去了苏州，府上渐渐恢复平静之后，在母亲李氏的要求下，包括狄光昭在内每日的用餐，都必须要在一起。狄光昭很清楚，这是母亲李氏害怕再次和亲人分开。于是，也乐得能一家人在一起吃饭。
唯一让狄光昭吐槽的地方，就是所谓的妇人不能与男人同桌的规矩，在李氏看来只要狄光昭还没有加冠，就不算是男人……
而老二狄光远，这个已经成年的男人，也没有人去管他会在哪，吃的又会是什么。
至于李一道为何能同桌用餐，在李氏的官方解释下是，像道长这样的出家人，是身处五行之外的，自然也不用顾忌这些规矩。
喝了口参水浸泡煮熟的粥，狄光昭偷偷砸吧了下嘴巴，对这一点味道也没有的粥，默默的打了个差评。
母亲李氏察觉到了小儿子的小动作，放下了手中的汤勺，询问：“怎么了？可是不对胃口？”
看着怎么看，都觉得瘦的小儿子，李氏的目光之中流露着担忧，生怕这个最小的崽身体会出什么问题。
母亲李氏放了汤勺，王氏和林氏也跟着放下汤勺。
王氏显得有些疲倦，眼带也有些发黑。
林氏开口说：“昭哥儿自小就往外跑，常去光顾巷口那家的胡饼和羊汤，大概是口味重一些的。”
“那阿娘今晚让厨房提前备好，明早炖了鹿茸羊骨汤。”李氏随口而出，丝毫不觉得自己儿子早上就吃鹿茸羊汤有什么问题，反倒是希望狄光昭能长得样草原上的人一样结实健壮。
狄光昭本着节俭的习惯，囫囵吞枣的将碗里的粥喝完。
这时候，管家狄春已经是拿着一份书信，松了进来。
“夫人，苏州来信，是嗣哥儿让人送回来的！”管家狄春的脸上洋溢的笑容，将信送到了李氏的手中。
他是狄府的家生子，他阿耶当年就是狄家的管事，现在他依旧是狄府的管家。狄家三个小子，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李氏接了书信，脸上也露着开心，只是相对矜持了一些。
自从当初老狄和老大去了苏州，今日这可是第一封家书。尽管保持着矜持，但李氏还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书信，然后就一字一句，看不完似的翻越着书信。
然而在众人的目光中，只见李氏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最后，更是将书信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阿娘……怎么了？”王氏紧张的询问着：“是不是……阿耶和大郎……”
“嗣哥儿无事！”李氏重重的说了一句，脸色依旧难看。
林氏心中一惊，连忙开口：“那……可是阿耶……”
“阿郎怎么了？”自小跟在狄仁杰身边的管家狄春，也不由的紧张开口。
李氏冷哼一声，这才开口说：“嗣哥儿信里说了，狄怀英在吴县找了个婢女！”
狄光昭嘴角抽抽，心知这是母亲吃醋了，只得开口劝慰着：“阿娘，阿耶这次去苏州，也没从府上带去服侍的人，护卫和仆役，还是不够细心的……有些事情，也做不来……”
李氏却是瞪了狄光昭一眼，继续说：“就算是要人服侍，找个经验足的婆子就是了。那婢女，方才二十有四！”
管家狄春默默转身。
狄光昭与两位嫂嫂对视了一眼。
母亲李氏这是觉得，老狄找个年轻的婢女，背地里是有事儿呢……
几个小辈一时间，也不清楚苏州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又不好为老狄胡乱开脱解释。
而这是，大嫂王氏却是忽然双眼一直，伸出双手捂住嘴，缩着脖子弓着背。
“呕……额……呕呕……”
林氏连忙扶住大嫂：“您这是怎么了？”
“嫂嫂可是吃坏了肚子？”狄光昭茫然，觉得定然是今天这粥的锅。
而原本还在生着闷气的李氏，却是双眼一亮：“肚子！肚子！”
狄光昭依旧茫然，林氏却是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招呼着管家：“春叔！快！快去请了大夫！”
狄春也是脸上露喜，赶忙应了一声，就向外赶。
母亲李氏已经是表现激动的站起来身，走到了王氏身边：“祖宗有灵，狄家又要开枝散叶了，子孙绵延啊！”
到此时，狄光昭才反应过来，大嫂这是怀了孩子了。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小声说：“大兄……嫂嫂怎会？”
老大狄光嗣可是去了苏州有一段时日了，大嫂这时候怎么会怀上？就在狄光昭考虑怎么悄无声息，为狄家清理门户，不致门风稀碎的时候。
母亲李氏却已经是悄默声的走到了自己身边，耳朵一紧，狄光昭双眼含泪，肉疼着顺势站起身来。
李氏一边瞧着狄光昭的脑袋，一边开口训诫着：“再胡乱编排老身这未出世的孙儿，小心打断你狗腿！你当女子怀上，就立即有反应了！算算日子，老身这宝贝孙儿，该是嗣哥儿走之前怀上的才是！”
说着话，教训完了平日最是宠爱的小儿子，李氏已经是又走到了王氏的身边，前呼后唤的招呼着府上的侍女们过来。
狄光昭一脸无奈，自己一个母胎单身狗，又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现在，母亲李氏更是有了新孙儿就忘了亲生崽。
因为大儿媳有了妊娠反应，屋里已经是彻底的乱了。
狄光昭无奈的翻翻白眼，拉着还准备吃个肉包子的小道道，就钻着人缝偷偷离开。
继续着，这索然无味的一天。
第二章 谋求官身
狄光昭从府上抽身逃出，带着李一道就到了府门外。
这时候，狄府门外，狄武已经带着张敬恭候多时，见到狄光昭走了出来，张敬立马上前叉手施礼。
“张敬见过小郎君！”
几步走到台下的狄光昭，将伸出的手缓缓收回，生生受了这一礼，脸上堆着笑说：“张兄多礼了……光昭仰慕张兄忠义，又得张兄信赖，往后你我还是兄弟相称。”
张敬点着头，但却拒绝道：“小郎君仁义，屡释援手，张敬和一众弟兄永生铭记，唯小郎君马首是瞻。”
自上次旌善坊之行后，在狄光昭面前，张敬已然是将态度放的极低，如同他所说的一般，事事以狄光昭为主。显然，这是要投身狄府门下，只不过两人之间没有明说而已。
见张敬又这样说，狄光昭无奈的摇摇头。张敬他们虽然是安西老卒，但却是面带刺青。而狄家虽然暂时沉寂下来，但双方之间的身份地位的差距，却是无法均衡的。狄光昭想用张敬他们这些老卒，一开始就不可能平等相待。
一旁的狄武小声提醒着：“小郎君，该去杨府了。”
狄光昭轻轻点头，接过府上仆役牵过来的马，翻身而上。等到狄光昭坐稳，其余众人这才齐齐上马。
街道上，响起清脆马蹄声。
春官侍郎府，府门前一排青松挺拔，颇为安静。
府邸左右都是朝中清贵官员们，院墙之中朗朗读书声，让这条巷道多了些儒雅。
狄光昭等人驾驭战马冲入巷中，如同春雷打破寒冬的平静，直到春官侍郎府前，早有侍郎府上的仆役等候多时。见到来客，便立马走下台阶，各自牵住马匹缰绳。
有管事的一脸热情，却又不卑不亢到了狄光昭面前：“小郎君来了！阿郎今日出了政事堂，便早早下衙回家，已经等候多时了。”
狄光昭脸色一正，歉意的说：“小子失礼了，竟让杨侍郎等了这般久……”
管事早就得了指示，弯着腰笑道：“小郎君过虑了，都是自家人，阿郎也早就交代了，等小郎君来了，直接去书房就是了。”
狄光昭会意，微微一笑：“那小子这就去伯父面前请罪了……”
从杨侍郎到伯父，这是关系的拉近。而这春官侍郎府里，便是上次狄光昭请求陛见之时，在宫门外遇到的杨执柔。这次之所以前来，更是带着张敬，自然是有事请求。前面递了信函，确定了时间这才上门的。
管事此时也不多说，侧着身子，让出道来。
狄光昭也不客气，带着人踏进杨执柔家中。李一道和狄武有杨府的人带着，到了一侧休息。狄光昭和张敬则是跟在那管事身后，一路进了杨执柔的书房之中。
此时的书房，往往都是主人家最为私密的地方，非是亲近的人都是避而远之的。
而狄光昭却是畅通无阻的踏入其中。
杨执柔的书房，与老狄的书房没有多少差别，书架上堆满了各类少见的古籍。收集前人手抄古籍，是所有读书人的喜好。
几样古朴的文玩，低调之中显露着主人家的内涵修养。
张敬亦步亦趋的跟在狄光昭的身后，态度恭顺之极，哪里还有沙场悍卒的勇武。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堂堂国朝六部侍郎，哪是曾经的张敬能够接触到的。见过的最大的官，大概也就是在安西远远地看上一眼都护大将军。
狄光昭则是随意了不少，看到书桌后面，杨执柔正安静的抄写着什么东西，稍微靠近了一些，也不作声，静等着杨执柔做完手头上的事情。
然而，浑身紧绷着的张敬，却是重重的踏出了一步。
响声下，杨执柔皱眉缓缓抬头，正准备训斥外面看门的人，看到狄光昭正微笑着站在书桌前，脸上露出笑容。
“昭哥儿来了啊！老夫方才抄写《公羊传》，却是忘神了些，让昭哥儿见笑了……”杨执柔带着些读书人的含蓄，首先开口致歉。将面前的手抄本合上，也将一本明显是古籍《春秋公羊传》合上，小心翼翼的抚平，放在一旁的书堆最上面。
这是个学问多过当官的人！
狄光昭心中认定，继而开口道：“是侄儿打搅伯父抄写圣贤文字了。”
杨执柔无所谓的摆摆手，他是弘农杨氏出身，自小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客套的话，他一听便知。静静的盯了狄光昭一会儿后，杨执柔这才看向一旁拘束着的张敬。
“这就是你提及的那个安西兵？”杨执柔问。
狄光昭点点头：“正是此人，今日带过来，便是让伯父亲自看看的。”
“安西第八团，张敬，见过杨侍郎！”
紧张之下，张敬板正弯腰，叉手作揖。
杨执柔不是军中之人，张敬也脱了军装，军中上下常用的单膝着地未曾出现。
杨执柔依旧是含笑点头，微微摆手，轻声说：“某记得第八团！当初可还是……狄公出手，将你们弄出洛阳的。”
张敬回：“正是狄公出的手。”
“安西不容易……安西的兵不容易……你们第八团更不容易……”杨执柔缓声开口，想到了当初朝堂上关于安西的争论，是放弃还是支援，一段时日内成为了朝堂争斗的核心。
只是最后，朝廷只是一道旨意，让安西失去了苦苦等候的援兵，只让安西自己坚守地方。第八团以及无数的安西兵，都永远的留在了那片遥远的土地上。
张敬有些哽咽，他是亲身经历过的，悍不畏死的老卒眼中，霎时红了一片。
这时候，狄光昭只好是开口说：“都是忠心为国的兵！大唐这些年开疆拓土、戍守边地，都是他们的功劳。在沙场上没死掉，总不能回了天子脚下，活不下去了……这也是此前，侄儿来信，想要伯父出手，为他们谋一个正当出身。”
这是应有之意，之前狄光昭的心中已经做了简略的说明，杨执柔认可的说：“某虽然只在春部位上，但也能出上一份力。昭哥儿有什么安排，只管说来！”
狄光昭看了眼身旁的张敬，而后说：“张兄是疆场悍卒，旁的事不会，但一身的本领却是没有拉下，侄儿以为几个不良人的位子，也算是合适的。”
这是看中了洛阳县衙！
自古以来，天子脚下的衙门，总是架屋叠床的，上上下下养活了一大帮的人。就好比现在的神都洛阳，最上面自然是圣人掌控的朝廷。再往下，有都畿道，还有一层河南府，到最后才是洛阳县。一层层下来，不良人却是最低微的位置了。
杨执柔怎么也没有想到，狄光昭这次大番周折，竟然只是想为这些安西兵，谋求这么一个位子。原本在他猜测中，还认为是要将张敬等人安排进驻守神都的南衙诸卫，又或者是北衙禁军之中。
因为张敬等人的以往，真要是那样的话，倒是真的有些麻烦。几个不良人的位子，却是再简单不过了，凭着狄家的关系，狄光昭完全可以直接找到洛阳县衙，就能给安排好了。
杨执柔目光疑惑，不解的看向眼前的狄家少年郎。
第三章 李唐光复会
“此事某会写份手书，昭哥儿带给洛阳县即可！”
杨执柔给出了答复，只不过目光却是依旧放在狄光昭的身上。
“那侄儿就先行谢过伯父了！”狄光昭感激着。
张敬已经双拳握紧，双眼通红中，满满的感激：“小的，叩谢杨侍郎之恩！”
说着话，张敬已经单膝着地，正正经经的行了一个军礼。
而后缓缓起身，如标枪一般钉在书房的地面上。
狄光昭目光微动，他看得出这位与狄家关系颇好，身为春官侍郎杨执柔心中的疑惑。
原本让张敬等安西老兵，成为洛阳不良人，真的只是件最为普通简单的事情了。不涉军务，不通政务。不良人虽然身着官服，却只不过是连衙门里的吏员都不如的序列。杀人放火的事情，有河南府、有刑部、有大理寺等衙门口子去管。不良人们在城中能管的，也就是些鸡鸣狗盗的事情。帮派械斗、失窃偷盗，才是不良人们能管的上的事。
而让堂堂春官侍郎，中枢要职的杨执柔来做这件事情，显然是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然而，狄光昭却就是这么做了。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人情往来四字。
你不来我不往，自然是没有人情可言。
杨执柔出身弘农，身居要职，又曾与狄仁杰同部为官，在狄光昭的计划中，是处于可以被拉拢的人物。
现在，狄家或者说狄光昭，有张敬等人在下面做事，这是基础。但是在朝堂上，那暗流涌动、刀光剑影的地方，没有一个可靠的团体，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活得下去。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的朝代里，会有那么多的党争发生。
一个人的力量在群体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狄仁杰闻名于世的公正，推举贤能，也未尝不是一众提拔后辈，构建势力的做法。
不论好坏，这是为官者必须要做的事情！
狄光昭沉声开口：“阿耶常在家中教导，伯父学问高深。南下之前，更是嘱托侄儿，遇事不决，定要登门请教。”
什么学问高深，什么叮嘱，都是不存在的事情。但狄光昭却光明正大，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了。
杨执柔微微颔首，没有立马开口，依旧在等待着狄光昭接下来的话。
一旁的张敬看出了些什么，无声作揖，缓缓退出书房，临出门前顺手将房门轻轻合上。
这时候，狄光昭终于是再次开口：“阿耶也常说，伯父与阿耶志向相同，现在朝堂上还有伯父您在，即使南下，他老人家也有种吾道不孤的感想……”
远在江南苏州的狄仁杰表示，自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杨执柔也不会当真，但却听出了狄光昭话里的意思。
他缓缓开口：“狄公的志向……”
狄仁杰的志向是什么？
当然是光复李唐皇室啊！
要不是因为狄仁杰在朝中，次次寻求为李唐皇室复辟，也不会致使遭人陷害，以谋逆之罪下狱，更因此被赶出洛阳城。
这是试探？还是寻求盟友？
杨执柔双眼看着狄光昭，心中却在思索着。
往日在朝堂上，杨执柔基本是保持中立的态度，弘农杨氏从前隋开始，就已经显赫无比，更是从未曾远离权力的核心。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谁，对于他们这样出身门阀的人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少的影响。
见杨执柔不表明态度，狄光昭只得是继续开口：“朝堂不定，天下便会动荡。朝中奸佞横行，忠良人人自危。”
狄光昭说着话，就差直接说，现在朝廷里有来俊臣等人在，大家都不会好过，都是在等死！
到此时，杨执柔已经不自觉的缓缓点头。
狄光昭眼看终于是起了效果，继续说：“圣人遭人蒙蔽，又有亲近之人时常进言，往后……真要是到了那一天……这天下，那政事堂里……杨公以为，自己可能进的？”
怕是早就被来奸和武家给灭了小命！
杨执柔心中感叹一声，终于是开口道：“圣人临朝，往后自然是要亲子继承！”
含蓄却不遮掩，杨执柔这位春官侍郎，已经是表明了态度。
圣人的亲子是谁？
自然是姓李的！
不论是大唐还是大周，未来的继承人都只能是姓李！
狄光昭露出了笑容，对着杨执柔施礼：“朝中虽然混乱，但似伯父等公正良臣，理应携手，护好这片大好山河！各地观察使、刺史，受政事堂统御，有伯父你们在，才能上下通行，替天子牧守子民！家父虽远在江南，但一直心系神都，挂念朝中诸公忠良。侄儿也相信，家父不久之后必然会洗清冤屈，返回神都为圣人驾前……”
杨执柔抬头，目露震惊，更是疑惑狄光昭的坚信。
结党！
这是要结党啊！
保李党？
看着眼前的少年人，杨执柔震惊于少年的大胆，竟然想要串联朝中诸公，更要将手伸向地方。更震惊于，少年竟然这般坚信，已经被贬到江南的狄仁杰，还能返回神都，更能站在圣人驾前……
入阁为宰？
杨执柔心神动荡，心中默念着狄光昭说的那句‘替天子牧守子民’。
天子的子民，是臣子能够牧守的？
这个天子，又该是哪一个？
该姓什么？
不由的，杨执柔想到了那位，已经远在江南的同僚。
原地官尚书狄仁杰！
狄公当初，在朝堂之上，在衮衮诸公面前，好像也是这般坚定的站在了先帝子嗣身前……
“汝不曾丢了狄公的公正忠良……”说着话，杨执柔目光深沉，对着狄光昭重重的点点头。
他虽是门阀出身，择优站队是常有之事，身处官场，本该是钻营上下。但他又饱读诗书，常常抄写圣贤文字，心中忠义尚且存在。
杨执柔今日见一小儿，竟能说出这般话来，不由想到当初自己在朝堂上的隐忍。当那个被皇命出家的妇人，混乱皇家，更是以武代李俯视天下，杨执柔退却了。当奸佞陷害同僚忠良，他杨执柔依旧退却了。
但是当刀斧加身、牢狱洞开的时候，只剩他杨执柔，结局会是怎样？
心中注意已定，曾经那个李唐，他站定了！朝中余下的心系李唐的忠良，他会联系。那些曾经和他一样中立的诸公，也会去全力说服。
但杨执柔却是开口询问：“朝中之事，此时你还插不上手，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前面，这天下就乱不了！但是，那些安西兵，你为何要这般亲力亲为。”
明明一份手书的事情，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这般珍重，杨执柔不认为是没有缘故的。
只听狄光昭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如炬，开口说：“杨公，这是一场战争！一场涉及整个朝堂，整个天下的全面战争！诸公为人行事正直，脏事就让小侄来做吧！”
战争吗？
那自然是有阳谋和阴谋之分的……
杨执柔大抵是懂了些什么，也明白了曾经那些滚滚诸公，为何会屡遭构陷。
但是今天的这场谈话，他还需要细细消化。
起身，分说解释之后，杨执柔竟然是亲自将狄光昭送到府门外。
这是对少年人勇气的表彰！
从杨府离去，狄光昭没有丝毫停留，带着人去寻崔成器，让其带着张敬赶向了洛阳县衙。
听闻有春官侍郎的手书，洛阳县令立即让崔成器领了张敬到衙门里。
一番交涉之后，曾经的安西老兵、军中逃卒，身份一变，成了天子脚下，神都之中的一名不良人。
当官皮着身，握住久违的大唐横刀之后。二十五条热血汉子双膝着地，重重跪下。
面对着某个摆着姿势的人……
第四章 旌善坊再起事端
又一日。
解决了张敬这些安西老兵身份的问题后，正在寻求批量生产产品的狄光昭，伸着懒腰，在院中摆出从李一道那里学来的炼体招式。
远处，狄武龙虎生风的走了进来。
他自小本就会些拳脚，近来也跟着李一道后面练习，本事已然是越发的高深，迈着步子细看就会发现，距离长短几乎一样。
狄光昭双腿扎着马步，向左扭着腰，双手用力，双手成掌却是极为放松，远远地看着架势倒像是在虚抱着一个大西瓜。
狄武走进说：“郎君，张敬在外面求见。”
道长定下的时辰没有到，狄光昭向来是尊善如流、遵循规矩，身子不动，嘴巴微微张开说话：“让人过来吧。”
狄武刚来，又重新转身而出，不多时就带着张敬赶了过来。
这时候，狄光昭也已经是刚刚换了一个姿势。
一个正正经经的马步，双腿半蹲成直角，双手直直伸向前面，配着体内发力脸色变红，有些说不上的怪异。
带着人进来的狄武，默默的站在了一旁。已经彻底换了一身皮的张敬，如今也焕发了新生，整个人更显精神。他本就是军中老卒，身子骨原比一般人健壮的多，洛阳县衙门里发的不良人公服，配上腰间挂着的横刀，常人站在面前就会感到一股压迫感。
只不过，张敬那额头上的刺青，却是有些破坏了这份气质。
看着张敬到了自己面前，依旧是规规矩矩的行礼，狄光昭微微点头。旁人可能会觉得张敬这样脸上刺青的逃兵不是什么好货色，但他却不这么认为，君不见后世那被人喊做贼配军的将军，是怎样的勇武？
如今因为狄光昭，成了不良人的张敬，心中对狄光昭、对狄家自然是万分感激。此时见到狄光昭正在练功，不敢让对方先开口，张敬沉声开口说着：“回禀郎君，手底下的弟兄刚刚传来了话，旌善坊怕是又要遭难了……”
不良人负责洛阳城中治安，张敬和那些第八团的弟兄们成了不良人之后，张敬就特意留了几个弟兄，日日看守在旌善坊周边。
今日一收到消息，这就立马赶了过来。
闻言，狄光昭不由皱眉。在他的设想中，张敬等人成为不良人，自然是逃不过黑狼帮的探查，也躲不过那想要强占旌善坊土地的人的关注。但是有张敬他们这些官面上的不良人在，怎么也不会这么快就要再次打起主意来。
这一下，狄光昭也没了继续练功的心情，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站着了身体缓缓的活动着筋骨，接过早就在廊下等候着的芸娘送过来的毛巾，擦去额头上散发着青春气息的汗水。
狄光昭招招手，示意张敬跟着自己坐到了树下的藤椅上。
“是黑狼帮的人？”问了一声，狄光昭喝了一口水，伸手双手任由两个丫鬟按压着。
张敬点点头，回道：“问清了，弟兄们看得清楚，是黑狼帮的人进了旌善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次，似乎还有外人，跟着黑狼帮的人一起过来的。认不出是哪户贵人家的，只是衣着打扮甚是奢侈。”张敬如实回答，说完之后悄悄的看向微闭着眼的狄光昭。
现在，想要强占旌善坊西北角的贵人家，已经知道了旌善坊的抵抗，更是派了人过来。狄小郎君，是否还敢继续下去？
“你是觉得，某怕了？”
张敬有些失神，徒然听到狄光昭开口询问，不由的收敛心神，竟是发现狄光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睁开双眼盯着自己。
脸上浮出些尴尬，张敬干笑两声：“只是觉得，三郎大可不必这般关心旌善坊。如今，府上在神都本就该……”
“该什么？该低调些？该缩着脑袋做人？”狄光昭平静的反问了一句。
身后的芸娘，挥挥手带着丫鬟们退开。
狄武脸上有些疑惑，自己可是清楚记得，前些日子小郎君才说过，府上是要低调行事的。怎么？现在不低调了？
果然，小郎君的嘴，就是骗人的鬼！
张敬变得有些慌张，如今自己和狄家已然是挂上了关系，这上下之分无形之中也就有了。
连忙起身，张敬叉手弯腰：“属下知错。”
这是将自己放在狄家势力里了！
狄光昭微微一笑，也是站起身露出笑容：“让张兄紧张了，旌善坊里都是忠义之士遗留，不论结果如何，光昭于情于理都是要管下去的！”
张敬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这时候狄府管家狄春，已经是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郎君，宫里出来的禁军将士，在前面等着您。”
狄光昭点头说：“有劳春叔了，我这就去前面。”
说着话，狄光昭便已经往前头去。
后面跟上来的张敬，脸上带着些不解，狄府现在竟然还能和禁军有联系？
等到了前面，一眼就能看到，一名禁军装束的将士，站在屋内。
“小郎君，我家将军命我过来，您要请将军过府一聚，将军心生感激，却是不敢居高。又逢今日禁军轮休，便在观德坊教坊之中，做东宴请小郎君，还望小郎君赏脸光临。”
狄光昭面上带笑，对方这番客套话，也未曾听到心里，只是平静开口：“倒是让你家将军费心了！你且去，狄某稍后便到！”
说着话，狄光昭向一旁的管家示意。狄春亦是熟悉，从衣袖中掏出银子，塞进这禁军将士手中：“有劳军爷亲自带话了！”
那将士也不扭捏，收了银子，行了礼就要告退。
等狄春从府门外走回后，狄光昭正准备让人牵了马，乘着这正午还未到，提前赶去观德坊。
狄春接过活，命了下人去准备，然后自己到了狄光昭面前。
“春叔？有什么事？”狄光昭有些不解，但对将自己从小带大的狄春，却保持着尊敬。
狄春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说：“小郎君，这话老奴本是不该说的。但阿郎现在远在苏州，老夫人又……眼下咱们府上的情况，小郎君您是最清醒的，想要在这洛阳城里长久下去，总得有些依靠……”
狄光昭看了眼老管家，忍不住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叹息道：“光昭知道春叔的意思，您是要说光昭和那薛家的亲事是不是？薛家现在虽然不及太宗、高宗时风光，但在军中依旧是自成一系。光昭和薛家小娘子成了亲事，在这洛阳城里，自然也就无恙了。春叔，光昭说的可是？”
狄春眨了眨眼睛，犹豫着说：“既如此……小郎君您……”
“春叔，您不懂！”
说着话，狄光昭拍拍狄春的胳膊，然后便转身向府外走去。
往那文人雅士、权贵大臣，人人向往喜好的风流之地去了……
第五章 风流教坊
骑在马背上，走在远比长安城窄上不少的街上。
狄光昭的心里，不由的一阵向往和期待。
前辈子碌碌无为，这辈子虽然困难重重，但也必然是要比曾经精彩的多。
记忆中，前身当真是个纨绔子弟，整日享受，但那和狄光昭没有干系啊。现在，他就要去到那神秘的地方，自然是兴奋的。
大唐不禁青楼风流，也没有律法规定官员不得寻花问柳。加之此时风气开明，魏晋遗风尚存，人人以追寻风流为傲。那烟花柳绿所在之地，往往更是开在了文人雅士最多的地方。
观德坊就在洛阳城中天街边上，与洛水只间隔一坊，街对面的修文坊更是国子监所在。临近皇城，又有无数没了家中管束的学子群体，观德坊可以说是洛阳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也最能体现此时大唐风流盛华的地方了。
就连朝廷的教坊，也是开设在这观德坊里。
教坊中人，多是乐师、女乐，主要负责为皇家宴席作乐之用。而其中之人，也多是朝廷查抄流放的官宦妇人、子女。
更正规，更高大。
除了那些有当红头牌坐镇的青楼，观德坊里也就教坊的生意最好了。
此时方才正午，然而当狄光昭带着狄武和张敬，到了十字大街正中心的时候，却依旧能感受到大唐人民的热情，以及对文化事业的大力支持。
街口四个转角，是四家占地极大的楼院，此时门前已经是川流不息，无数奢华马车、雄俊战马停在外面。楼阁之中，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整条街，也似乎是受到了感染，变得更加的灿烂明亮，春天的气息也更加的兴盛。
其中尤属东北角的那家，最是热闹。
这家，就是大唐教坊。
其中有无数官宦妇人、子女，因受连累，而委身此处。曾经同朝为官、互为同僚的大人物们，在这里却会放下所有的顾虑，将那些往日称呼自己叔伯的女子，占为己有。
邙山出来的道长李一道，还算是正经道士，今日便留在狄府没有出来。狄光昭依旧是那一身低调的素服道袍，到了教坊门口。
门前的小厮最是眼尖，看着狄光昭和张敬二人，虽然刻意低调，以至于刚进了观德坊就下了马。但两人的身着却是不凡，不说张敬身上不良人的装束，这在观德坊啥不算。但就是那前头的狄光昭，虽是一身素袍，但做工用料样式，却不是一般人家该有的。
更不要说，那束发用的莲花道冠和子午簪了……
这是个假道士？
小厮心里头带着些疑惑，却是不该作声，忙将上前迎了过去。
“二位郎君，瞧着眼生的紧，可是头次来咱们教坊？”小厮勾着腰，一脸的殷勤。
狄光昭却是不说话，跟在身边的张敬，拿了碎银子丢给小厮：“约了人，已经订好了座，兰香雅间。”
小厮接了赏钱，稍稍一顿，脸上笑容更盛：“小的谢赏！北衙徐中郎将，已经是在雅间里等着您了。”
说着话时，小厮是看向狄光昭的，他们这些人都是一眼瞧的。
果然，狄光昭微微点头，小厮便转身在前头带起路来。
进了教坊之中，有水榭花草茂盛，虽然从外面听着甚是噪杂，但进到里面才会发现，也只是鼓乐嬉笑大些，大厅里有乐师奏乐，有女子起舞，分桌而坐的客人们，身边自有女子作陪，都各自玩着自己的事儿。
狄光昭面上保持着克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内心却是已经荡漾了起来。
如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微浪，当时风光无限好。
这些时日一直忙碌种种事务，到此刻狄光昭才算是真正的感受到了一丝不同。
目光随意的在教坊之中打量着，群艳争芳。
“喝！都给耶耶喝！今儿耶耶带足了银两，你们伺候的好了，人人有赏！”
“哇哈哈哈……来，再来！”
“怎地这般热……脱，都给耶耶脱了！”
“李郎君，李郎君！您喝多了！”
“李郎君……”
“您慢些。”
二楼，一处雅间的门被打开，走出一个衣衫凌乱的公子哥，手中正提着酒壶，腋下勾着个女子，不单是自己仰头饮酒，还强迫着往那女子嘴里灌酒。一旁，教坊里的小厮正手忙脚乱的劝说着。
那可怜的女人，整张脸都已经被憋得通红，却还不敢反抗，身上的及胸襦裙，那还是穿在身上的，只当是挂在身上而已。
当真是雪花花，好大一片~
狄光昭有些愣神，想不到这是哪家的公子哥，竟然是这般豪爽做派。
在前头引路的小厮看着狄光昭停了脚步，脸上有些尴尬，小声解释着：“那是蜀王哪一系的旁支亲属，李家书晏郎君……虽是李姓……但和宗室还远的很，家里在南边做着买卖，颇有些钱财。”
蜀王一系，那是当初高祖二兄李昞这一脉了。还是旁支，那就基本算不上皇室的人了。
狄光昭微微一笑，只当是这李书晏年少轻狂，酒又喝得多了，便胡乱起来了。
然而，却是不想这李书晏站在楼上，正是看到了楼下的狄光昭，便揽着怀里的女人，到了栏杆旁，举着酒壶招呼着：“楼下的兄台！瞧着你也是俊气，当是不输兄弟我了！快快上来，今儿兄弟我做东，敞开了喝！”
“李郎君这是喝多了……您看，小的这就带您去雅间？”小厮心中早就对李书晏大骂了起来，脸上却是不敢显露，只对狄光昭劝说着。
狄光昭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了眼，站在那二楼栏边好不放浪形骸的李书晏，然后便跟着小厮也上了二楼。只不过，却是另一边的雅间里面。
进到雅间，外面的嘈杂顿时一轻，也终于是让人心静了下来。
雅间里面此时正坐着一人，正是早就和狄光昭约好的，北衙禁军中郎将许宣是也！
今日许宣轮休，身上也没再穿那厚重的军服，只是一件简单朴素的袍子，戴着幞头。
见到狄光昭终于是进来了，连忙站起身，脸上堆着笑：“小郎君总算是来了，倒是叫为兄好等啊！”
这就兄弟称呼了！
狄光昭上前，满脸歉意的说：“竟让许兄等了这般久，真是叫光昭心中不安啊……稍后，光昭定然先干三杯，好于许兄致歉！”
没有冷场，两人之间的见面，开场便迅速升温起来。
许宣也离了座位，拉着狄光昭往里走：“小事小事！今日你我二人，都要不醉不归！”
“好！就听许兄的！”
“不醉不归！”
第六章 正经人的谈话
三人落座，许宣抢先开口：“咱们行伍众人，一向直来直往，小郎君莫要见笑。”
说着话，许宣已经是将早就倒满的酒杯高高举起，面对着狄光昭发出邀请。
狄光昭稍微一愣，没想到这才刚刚坐下，就要开始喝起来了。
只不过今日是为了大事，狄光昭与张敬默默对视一眼，然后也将酒杯举起。
“将军为人豪爽，不似那等阴气沉沉之辈，光昭敬佩不已！”说着，狄光昭就仰头举杯，一饮而尽：“光昭先干为敬，将军您随意！”
酒杯微微一侧，表示杯中酒水喝完。
对面而坐的许宣脸上笑容更盛了一些，哈哈大笑着也将杯中酒喝完。
在似乎完全放开的许宣盛情之下，狄光昭连干三杯。
干喝！
白皙的脸颊上，眨眼间一片涨红。
狄光昭微微摇头，对许宣今日这番行为，有些不解。
而许宣则是乘着狄光昭视线移开的间隙，无声的打量了一眼他。
“将军海量！”狄光昭夸赞了一句。
许宣脸色如常，平静的说：“倒是许某孟浪了，忘了小郎君不似军中弟兄。这将军不将军的，都是虚的。许某厚颜托个大，你我二人往后便兄弟相称，昭哥儿可允？”
这少年可是能让圣人大悦的啊！
许宣心中默念了一句，期待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显露出来。
狄光昭有些懵懵的，然而形势如此，他也只能是点头附和：“既然许兄这般说，倒是光昭占便宜了……”
“既是兄弟，何须说这些。”许宣摇摇头，依旧是哈哈大笑着，然后拍拍双手，对着雅间外面喊了一句：“叫你们家的小娘子们都进来吧！今日，定要好好伺候了我家兄弟！”
狄光昭嘴角抽抽，自己今日过来，可是有要事相商。然而许宣刚一喊完，雅间外面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应声房门打开，那先前的小厮一脸恬笑的走了进来，后头带着三名装扮精致的小娘子，就这么走了进来。
“许将军，小娘子们可都来了，您几位今日可得尽兴了！”小厮打着摆子，就要出去。
许宣还是哈哈大笑，伸手抓过来一个小娘子，落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一只手伸了出去，向着小厮丢出一物，金灿灿的甚是耀眼。
然后，许宣抽手回来，自然的落在了一对儿半露着的硕大雪白上。
小厮领了金子，姿态更是低，脸上更是殷勤，腰几乎是要弯到了地上：“小的谢徐将军的赏！祝将军今日虎虎生威，武运长久！”
这等风流场所，哪里需要什么生威、武运的，皆是些应景的荤话。
小厮说完了话，收了赏钱，也就默默的退了出去，合上房门。
那被许宣环抱着的女子，好似是与许宣相熟的，细长如玉的手指捏着枚果子，高高的悬着，逗引着许宣仰头接住。
女子娇笑着开口：“死样，前些日子过来，竟然是叫了巧云那贱货！倒是奴奴上了年纪，只怕是你个死样已经瞧不上了……”
许宣无言的瞪了一眼怀里的女人，五指重重的抓了一下，无声的表明了自己的真心是怎样的。
狄光昭哪里见过这等香艳场景，目光只放在许宣的身上。虽然心中十分期待，但初来乍到的，还是拘束了些。
大概来说，也就是有那心没那胆罢了……
许宣只是瞧了一眼，就看出狄光昭的心思，推开怀中女人送过来的酒杯，对着狄光昭说：“昭哥儿放开了就是！今日这教坊里头大概也是瞧出了昭哥儿的贵气，竟然是放了个雏儿过来！”
说着话，许宣的目光不怀好意的看向狄光昭的身后。
在其后一名女子拉车了一下自己的姐妹，然后不可思议的扭着细腰，也是落在了张敬的怀里。张敬这等军中老兵，行为向来直接，虽然曾经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些，但也学着许宣的样子，故作风流与人调戏着。
而令一名女子，显然就是许宣口中的雏儿了。
只是落在了狄光昭身边的凳子上，身子离着狄光昭也有一些距离。只不过，在看着狄光昭的侧脸上，她脸上明显稍稍一愣。
狄光昭目光笔直不动，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像观德坊中教坊这类地方，雏儿出来接客，头一次可都是价值不菲的，姿色才艺稍微好上些的，更是要提前竞价。
也就是大家熟知的，竞争头牌花魁初夜，成为第一个入幕之宾。
许宣却显示是个中老手，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狄光昭边上的女子，就开口说道：“往日可也是权贵府邸里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你也不要冷着张脸，定然是你不服教坊里头的管教，这才连头次也上不了台拍出去。只不过，我家兄弟，也不是常人，今日你要是伺候的好了，耶耶自有一份赏钱，替我家兄弟送上！”
对那女子告诫完之后，许宣转头对狄光昭说：“今日我也难得轮休，有什么事，咱们兄弟一边和一边说！”
说着话，许宣目光淡淡的看了眼旁边的张敬。
这人他有影响，那是头次在街上与狄光昭相遇，自己可是差点就剁了这人，还是狄光昭出面求情给了台阶，才让自己下来了。
要说今日没什么事情，许宣绝对不相信，像狄光昭这等书香世家、清贵出身的公子哥，会主动邀了自己出来相聚。前面那些场面话和行事，也只不过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狄光昭不失礼仪的笑了笑，许宣继续说：“我许宣也不是胡乱的人，兄弟你也是正经的人。咱们好好喝酒，好好玩女人，好好的正经谈事！”
说着话，许宣就闷了一口酒，一头埋在了硕大雪白之中，脑袋更是一阵摇晃，发出闷闷的长叹声来。
张敬被喂了一口酒，脸色也有些涨红，悄悄的看了一眼狄光昭。
狄光昭嘴角抽抽，这哪是正经说事？
雅间里不知什么时候，风光霏霏，气息糜烂，酒肉香气肆意，一抹抹的雪白在人眼前直晃晃的，勾动着年轻人的心脏。
狄光昭苦笑一声，拿起酒杯，转头面向身边的教坊姑娘。
只见小娘子脸上露出豁然之色，低呼一声：“真的是昭哥儿……”
狄光昭脸上亦是震惊，微微张口，几度吐息之后，方才压着声音缓缓开口。
“雅姐……”
第七章 咱们合计合计
女人的眼睛中露出制止，然后从狄光昭的手中，接过了酒杯。动作生疏且微抖着，身子谢谢的靠倒在狄光昭身上，举着酒杯送到他的嘴边。
狄光昭目光流转，最后学着许宣的哈哈笑声，抬手握住女人细腻小手，满饮了这杯酒。
然后狄光昭转头对许宣说：“许兄当真说的没错，这位小娘子，真真是个雏儿。今儿，倒是叫光昭抢了先，占了便宜！”
许宣的脸，从无边春色之中拔出，看了眼狄光昭，微微一笑，举杯示意。
两个雏儿！
狄光昭也是有苦说不出，虽然家中有八个漂亮小丫头，前身也成天往外跑。可一旦真要是做什么风流事，定然是要被老狄派出的人给抓个正着儿。
加之，此时自己身边这女人……
太难了，太难了呀！
张敬与怀中的女人只顾着喝酒，他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今日过来，只是为了在许宣面前露上一脸，解了前些日子的冲突。一杯杯的酒下肚，张敬就拖着怀里的女人，去了雅间一旁的里间。
不多时，张敬豪迈的声音，与女人百转千回的呻吟声，就已经是此起彼伏，声声不息。
眼看着许宣的酒喝得越来越多，狄光昭只好是打破现场的霏糜，轻呼着：“许兄……”
许宣似乎是充耳不闻，怀中女人上身已无遮挡。
那衣裳，当真是白的诱人！
“许兄！”
狄光昭无奈，只得是再次，语气加重呼唤了一声。
“恩？啊啊……”许宣终于是将手，从桌子底下抽了出来，湿漉漉一片，脸上带着些莫名笑容说：“昭哥儿有话就说！你我兄弟之间，就不要遮遮掩掩了！”
狄光昭看了眼许宣怀里的女人，默不作声。
许宣了然，在眼前拍起一片波浪，沉声道：“有点眼力见，没瞧见某家要与兄弟说话？去边上等着！”
“死样！奴奴可是等着您呢~”
那女人一边站起身，一边拉扯起自己的衣裳，就往雅间另一边的里间走去。狄光昭身边的女人，也是缓缓起身，跟了过去。
见女人们已经躲开，原本还纸醉金迷，醉眼朦胧的许宣，双眼瞬间恢复清明，看向狄光昭：“昭哥儿却是个急性子，为兄当真是孟浪了……你且说！为兄好好听着！”
然而这时候，狄光昭却是真的不急了，举了酒杯先干为敬。
等到许宣也喝完了酒，狄光昭这才清了清嗓子。
开口说：“兄长，光昭这次也确实孟浪，之所以邀兄长一聚，也是接了些风声……”
闻言，许宣轻呼一声，低声念道：“风声……”
“许兄，可知那黑狼帮？”狄光昭脸上含笑，轻声说：“这风声，正是和黑狼帮有关。”
许宣眉头一挑，开口说：“为兄虽然常在宫中，久不得外出，但是眼下这城中的黑狼帮，却也是有所耳闻的。怪也只能怪，这黑狼帮名声太大了……”
称述着，许宣轻咦一声，继续说：“这黑狼帮虽说是城中一恶，但似乎好几个衙门都在护着，他们行事也不会闹得人尽皆知，反倒是让往日城中混乱的地下局势，变得晴朗了不少……”
说着自己知道的情况，许宣看了一眼狄光昭，皱眉发问：“可是这黑狼帮，胆大妄为，打起府上的主意了？真要是这样，你与为兄说上一句，为兄这传出话去，量那黑狼帮，也不敢再动些不该有的心思！”
此时在许宣心中，只当是那黑狼帮，是看着狄家眼下没落了，要做些什么。所以此时在洛阳城中一落千丈的狄家，这才有狄光昭找上自己的。
然而狄光昭却是摇摇头：“真要是这等小事，光昭也不敢找到许兄。却是张敬他们，如今做了城中的不良人。平日里也是勤勉的，从黑狼帮那边探听到了些消息……似乎……与前些日子许兄出宫要办的事情……”
许宣立马一急，双手按在了桌子上，沉声道：“怎么？是黑狼帮！”
这要是真的，许宣觉得自己也可以想想压在头顶上的位子了，毕竟北衙禁军可是有不少的大将军、将军的位子，是需要人做的。
他只是个中郎将，外人客气，再会称呼声将军。但真正要算起来，在他许宣上头，可还有真正的将军存在的。
不由的，许宣的双眼红了。
这是眼红那可能的泼天功劳了！
狄光昭却有些含蓄，脸上有些不太确定，摇着头说：“只是听了些消息，我也不敢乱下断定。只是这些日子，黑狼帮似乎在这城里城外的，颇有些动静。就是在洛水边上的旌善坊里，也是大动干戈了一番。说是有贵人看上了坊里的一片地，但真正的……”
城里城外，黑狼帮这是里应外合，接引送出贼子！
至于那旌善坊，过了洛水，可就到了皇城啊……这是在清理痕迹？还是在掩饰什么？
狄光昭只是平静的喝了杯酒，黑狼帮最近也确实是人员频繁进出洛阳城，只不过掩饰的好，让人不知道在做什么。而旌善坊的事情，他也没有说话。
只不过是，话没有说全。
而人的想象力，向来都是丰富的。
尤其是，在涉及许宣官运前途的事情上，更是会首当其冲，想到些狄光昭想要他想的方面。
“可确定！”许宣已经是急不可耐的站起了身，双眼瞪大的盯着狄光昭。
他需要一个确切的消息，这样功劳也就能踏踏实实的落在自己手里了。
狄光昭依旧是摇头：“真要是确定了，光昭也不会这般麻烦的，请了许兄出宫……只不过，这黑狼帮虽然在朝中有人撑腰，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而朝廷里，对黑狼帮的存在，也是有不少人是反感的。不论这黑狼帮究竟有没有参与那件事情……
而且光昭大胆揣测，许兄的北衙，如今大概还担着那件事情的追查吧。许兄出手了，也是一份功劳！真要是做了那事，到时候还希望兄长，能带着张敬他们这些不良人，分润一些功劳……”
宫中要是不继续追查了，狄府门外崔成器派出的人手，也就会撤走了。
但是现在，那些人依旧在。
第八章 姐姐放心吧
许宣目光转动，没有人愿意做无用功，更是无利不起早。
今日狄光昭带着张敬过来，他便看出，张敬这些安西老兵，已经成了狄家的麾下势力。不然，张敬等人怎会突然就成了洛阳城的不良人。没有狄家在背后出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昭哥儿是想要为兄带着禁军，将黑狼帮给清剿了？”许宣落座，脸上带笑的问着。
狄光昭露出些不好意思，点点头说：“洛阳城不良帅崔成器与兄弟我有些关系，张敬他们如今也成了不良人，都是自家人、自家兄弟。许兄要是真的出手了，光昭也好跟在后面，为其他弟兄捡些便宜……”
许宣眼珠一转，看向狄光昭的眼神也变了变：“果真，还是你们这些文官大臣家出身的人，懂得运作权势，也最懂得借力啊！”
狄光昭面露紧张，起身低头：“光昭不敢……”
“好了好了，你且坐下吧！”许宣无所谓的摆摆手说：“为兄也就是这么一说，只不过是羡慕你们这些聪明脑子。这天大的功劳，你能想到为兄，为兄感激还来不及呢！既然说开了，昭哥儿也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既然都说到这里了，你腹中必然是已经有了定稿吧。快快说来与为兄听听，咱们兄弟两也好合计合计，到时候这份功劳可就是咱们兄弟二人的了！”
狄光昭抬头，露出得到原谅后，纯良的笑容。
走到许宣的耳边，小声的将心中早就准备好的方案，说了出来。
许宣说是合计，但其实都是狄光昭在说，到最后狄光昭说完，许宣已经是满脸兴奋的拍着桌子，直接就全盘接受了狄光昭的谋划。
痛快的将酒壶中余下的酒水一饮而尽，又逼着狄光昭将另一只酒壶中的酒喝完。
许宣满脸涨红：“就按你说的这么办！哈哈哈……哈哈……这北衙……哈哈哈……为兄算是要出头咯……兄弟！今日在这一应花销，都算在为兄账上，放开了耍！”
说完话，许宣进了边上的里间，将那老情人给熊抱在怀里，踹开雅间的门，伴随着大笑声扬长而去。
后边，菜没有吃多少，却是灌了一肚子酒的狄光昭，昏昏沉沉的，就见着先前那女人，缓缓走出也将自己扶着，走出了雅间。
……
……
月明星稀，高挂枝头。
洛水畔灯火通明，观德坊人声鼎沸。
下了衙的官员、赚了钱的商贾、苏醒了的世家公子，大家整齐的带足了银两，汇聚在一坊之类，为大唐国民经济，努力而又辛劳的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即使日益消瘦，背负着这样的重担，他们依旧乐此不疲。
教坊里歌舞升平，连在后面的座座割开的小院，却是祥和寂静，为那些舍得花钱的人们提供了更为私密的空间。
“你醒了。”
眼前，亮起了灯光，醉酒之后缓缓苏醒的狄光昭，耳边传来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好似被前尘牵攀，狄光昭脑海中幼时的记忆，如同尘封多年的匣子，缓缓打开流露出一段段凌乱的画面。
“苏雅姐……”
眼前，是方才在教坊雅间里，作陪的女子。
名叫苏雅，随着狄光昭这一声喊，表明了两人过往是相熟的。
冰清玉洁，青丝下一抹柔情闪过，随后却被整片冰冷覆盖，如同千年寒冰，让人不敢靠近。
苏雅，如同这教坊之中大多数的女子一样，曾经都拥有着显赫而让人高不可攀的身份。苏家在以前，与狄家时常来往，两家人更是有通家之好。小时候母亲李氏对小儿唯有宠溺疼爱，孩子总是对容易得到的不太在意。而尝尝来家里玩耍的苏雅，却是凭着年长些，时常整治什么也不懂的狄光昭。
大姐姐的身后，也就尝尝跟着个拖着鼻涕的小屁孩。
等到两人大了些，小屁孩开始四处风流，大姐姐也打不过了。叹息之间，也就少了些来往。当初在威胁下，说着定要将大姐姐娶回家整治的小屁孩，誓言依旧存在。然而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如狄仁杰一般的人物，也遭迫害落得个下狱被贬的下场。苏家，更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男的流放，女的送入教坊，这就是最后的下场。
“你……雅儿姐……怎么会在这里……”狄光昭有些吃惊，脑海中的记忆，只存在于年少的时候。
苏雅却好似事不关己，冷笑一声：“朝廷的恩典，奴能留条性命，已然侥幸了……”
闻言，狄光昭大抵是清楚了些缘由，不由开口：“朝廷这些年时局动荡，我家……只是未曾想到苏家也……”
苏雅当真是毫不在意，轻笑说：“狄伯伯入狱前，苏家就没了。”
低度酒喝多了，依旧会醉人，狄光昭皱着眉忍着头痛，伸出手想要握住近在咫尺的纤纤玉手，却是被小心的躲过。
狄光昭小声的解释了一句：“我不知道……”
庄生晓梦迷蝴蝶，带着前身记忆的狄光昭，究竟是什么身份，他自己早就说不好了。谁是谁，也早就不重要了。
比狄光昭大上四五岁的苏雅，脸上带着成熟，自嘲的说：“这些年多少人家，最后都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幼时的闺中姐妹，多少人是在这教坊中，闭上了双眼……就是你狄家，如今不也没落了……”
狄光昭脸上却是一喜，连忙说：“雅儿姐还挂念着狄家！”
苏雅充耳不闻，看着床榻上的狄光昭，冷冷的说：“倒是昭哥儿，依旧如过往那般，真真是自在。”
这是埋怨？
还是心灰意冷？
狄光昭脸色逐渐黯然，这都是前身欠下的债啊！
心中感叹，但狄光昭依旧是认真的挤出笑容，轻声的说：“以前是光昭不懂事，只顾着嬉戏作乐了……雅儿姐既然还挂念留意狄家的消息，自是知晓光昭今时不同往日了。”
“有北衙的将军，请你饮酒作乐？”苏雅反问了一句。
“您这是吃味了？”狄光昭逗笑了一句，目光直视苏雅，沉声说：“雅儿姐放心，如今某知道了，你放心！”
苏雅欲言又止，长叹息，缓缓伸出细嫩小手，目光柔软的看着狄光昭，手掌轻轻的抚在他脸上，缓缓的抚摸着。
然而，几度过后，苏雅却是收回了手，目光恢复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