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谁是幕后之人
狄光昭能从那根链条上，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随着飞仙小妹妹的微动，链条像蛇一样在草地中，发出嗖嗖的声音，有些让人心颤发寒。
任谁也没曾想到，这样一个看着娇媚百态的小娘子，竟然也能做出夺人性命的事情来。
“小娘子，你信不信只要某大喊一声，便能将这里坊中武侯铺的人都喊来了？”
狄光昭强自镇定，目光幽幽的看着眼前的飞仙小妹妹。
飞仙小妹妹霍然冷哼一声，踏前一步看着狄光昭，冷笑道：“小子！那你信不信，那些赶来的武侯只能是为你收尸！”
这一步，狄光昭看着这个小妹妹就更清楚了一些。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注意到这小妹妹的眉毛，两道眉毛细长黑亮，五官明明轻柔精致，脸上线条柔美。可是在双眉之间，一道剑形印记，让人惊艳之余，透着勃勃英气。
狄光昭狐疑问道：“小娘子……你是……什么人？”
这等来历神秘，本就行为不轨的女人，狄光昭本能的就带着一丝戒备。
飞仙小妹妹冷哼：“我等出身，何曾需要向你解释！快快说来，莫要再耽搁了时间！”
狄光昭挪揄道：“我等哪像小娘子，高来高去的，来去无踪。小娘子在这里耽搁的久了，怕是已然追不上了吧。”
“你！”
飞仙小妹妹双眉竖起凝重，眼看就要发火动怒暴起了。狄武赶忙抬手随意的指着南边：“我等方才只听着声音，是往那边去的！”
飞仙小妹妹哼哼着，冷笑反问：“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在骗我？”
嘴里说着话，然而这飞仙小妹妹的身体却很是诚实。踏脚飞身掠起，便是到了院墙上面，鼻头重重的抽动了两下，像是在探寻着什么味道。见到远处有一滩鲜血，便知那三人没有作假，又是纵身一跃，就这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狄武看着飞仙小妹妹消失的方向，满脸疑惑的问：“郎君，你说这样好看的小娘子……就做了高来高去的贼？”
狄光昭则望着这些人来时的方向，目光凝重：“怕是……这等时辰行走夜色之下，本又身怀绝技，想来就不是什么良家了。”
“那两人武功皆是不俗！”
方才，一直凝神防备着的李一道，终于是缓缓放松下来，难得的开口赞赏了一句。
这时候，先前狄武的一声鬼叫，加之那黑影和飞仙小妹妹的高来高去，已经是惊动了里坊之中的巡夜武侯。有人高喊着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何人胆敢夜间上街！”
继而，便是见到一片火光，从远处围了过来。
脸色一凝，狄光昭赶忙开口：“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走！”
说完话，三人便已经是作鸟兽散。
李一道不曾长在洛阳城中，但是狄光昭和狄武，却是这些年早就熟悉了。城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了然。
这会儿，狄光昭和狄武并排在前，道士坠在后面，特意避开里坊之间的大路，不一会儿巡城武侯的声音就消失了。
等翻过尚贤坊的坊墙，回到尚贤坊里，三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没敢从前门走，狄光昭带着二人，闪身从后门进了自家的院子。直到此时，才真的是心绪大定。
狄武累的趴在后院一块假石上，道长则是怀抱着道剑靠在一颗树干上。
狄光昭目光四下探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那东西软绵绵的一团，手上稍稍一抖打开，竟然是方才那飞仙小妹妹肩头上的丝带。
狄光昭心中纯洁，微微抬手放在鼻子下面，绝无猥琐之意的嗅了嗅，自言自语着：“很香啊！就算是杀人越货……小姑娘终究还是小姑娘呀！”
靠在树干上，感知敏锐的李一道，翻了翻白眼，明显是听到了这个师弟的自语。
淡淡的咳嗽一声，李一道没好气的开口询问：“本以为到你这，替师傅收了你。还能过一过神都大户人家的日子，现在好日子没过上，倒是落得一身伤……师弟啊，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趴在石头上的狄武，有些诧异的扭头看向道长，这可不像平日见到的道长摸样啊。
狄光昭也有些尴尬，自己这些日子，也是因为对突然出现的李一道，怀着不相信和戒备，大概是有些冷漠了。不然，平日说不了几句话的道长，也不会突然有此一言。
只不过，道长的话却是提醒了狄光昭。
今日所生之事，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虽然狄光昭他承认自己样貌出众，但也不可能让人动用弩箭这等军国利器。
“是谁呢？”心中疑惑升起，狄光昭低声思索着：“某这般纯良，当真是人畜无害啊！不给某发个良好市民奖，怎的还会有人要杀某？”
这等事情，道长显然不想理会。狄武倒是抬头，轻声猜测着：“郎君，会不会是那来俊臣？”
“要说是他，倒也能说出缘由来的……”狄光昭轻轻点头，然后又摇着头：“但他来俊臣，就算是再怎样威风，也断然不可能触及军中。这是铁律，圣人不可能让他轻易染指的！”
狄光昭和狄武正陷入沉思之中，对今日这件事情背后主事之人，有着诸多猜测。
而道长的声音，却是轻飘飘的传了过来。
“那就是你们那位圣人咯~”
狄武一愣，然后脸上带着怪笑，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自身本领高强的道长，也难得有让人好笑的时候。
而狄光昭却是面色一紧，目光收缩。
想着之前，在皇宫之中武老太太的言语，狄光昭脑海之中想到了些不好的词语。
圈养！
面首！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大发了……”狄光昭目光幽幽，语气同样幽幽的发出声。
这一刻，狄光昭第一次因为自己英俊的长相，而感到了一丝烦恼……
狄武看了看面色数变的狄光昭，然后再想着宫中那位。脸上也自然的浮出一些古怪来，只是在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话题有此，大概也是被终结了。
加之三人今日好一番逃窜，也已经是精疲力尽，便是从此处离去。
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从狄府后院走过，小道左右林木葱郁。
将要走到小院，狄光昭却是陡然驻步，目光凝重的盯着院门前的灌木丛。
隐隐约约之中似乎有什么藏在其中……
第十七章 一身正气狄光昭
灌木从微微的传出水流声，那是藏在里面的过府水渠。
带着几分警惕，狄光昭小心的走到灌木丛边，先是试探着踢出脚搅动着灌木。
没有大的动静。
于是狄光昭弯下腰，伸出双手扒开灌木。
豁然，灌木从后的水渠中，露出一个人的身影来。
点点星光照在狄光昭的脸上，在他的脚边，正静静的趴着一个人，这人不知道怎么就落在了狄府的水渠中，只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是大半个身子爬了出来，双腿浸泡在水中，看着身上的打扮。
赫然，就是先前狄光昭遇到的那个飞仙小妹妹。
只不过这个时候，她已经是昏厥了过去，一动不动的趴在水渠边。
狄光昭低头看着这个成了落汤鸡的飞仙，目光之中不停的闪烁着，显然是有些犹豫和挣扎。
只不过看着她落在水中昏迷的样子，狄光昭终究是长叹一声。他做不到袖手不顾，更何况这人还是昏迷在了自己家里头。
弯下腰，抱住身子半泡在水中的飞仙小妹妹。
这人一被抱入怀中，狄光昭便轻咦一声，好像是有什么发现，只不过却是没有就此停下来。不到百来斤的大活人，被抱在怀里，动作却是依旧敏捷，跨过灌木丛走进还亮着灯的小院。
院中，八个忠心的侍女，正打着哈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隐隐约约，狄光昭好像是听到什么将军女、亲事之类的话，只说那女的虎虎生威，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之类的。
一直等着自家小郎君的侍女们，见着狄光昭终于是回府了，脸上不由的一喜。然而，又看到小郎君怀里正抱着个小娘子，八个人脸上又是齐齐的拉了下来。
看着狄光昭的目光之中，明显是带了些不怀好意和质疑。
大丫头芸娘平日虽然最是沉稳，但这个时候，也有些调侃着说：“小郎君这是从哪，为咱们府上找了位少夫人呀！”
瞬间，狄光昭的脸上一黑。
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说自己是后世那种，极不道德的捡那啥行为呢？
事关个人声誉，狄光昭脸色一正：“可不敢乱说！就在咱们院子外头灌木丛里，也不知道怎么就落在那了……”
说着话，狄光昭就要抬脚继续往屋子里头走。
可是几个侍女不论是脸上还是眼神，依旧是透露着不信任。
“人身上还有伤！赶紧打水，准备些疗伤药！”
站在台阶上，狄光昭装出怒意，对着八个丫头一瞪眼，转身走进屋子里。
屋内灯光大亮，像是海水一般涨满整个屋子，也将正平静躺在床榻上的人照亮。
狄光昭手里举着个烛火，缓缓的放在飞仙小妹妹的脸上，蹲下身子仔细的打量着她。心中却满是疑惑，方才见着她还好好的，这会儿身上穿着的及胸襦裙就已经是沾染着鲜血，脸色发青嘴唇苍白。
烛火有些昏黄，床榻上的人因为之前泡在水中，整个人儿都水淋淋的衣裳贴着身子。
在狄光昭的目光之中，飞仙小妹妹当真是有材有料！
继而，狄光昭的视线飞快的掠过，未曾停留。尽管飞仙小妹妹属实好看，对于一个少年人来说，更是别具诱惑力。但为人正直的狄光昭，却没有露出亵渎的目光。
眉头微微一皱，狄光昭伸手将她的面纱取下，露出十七八岁的江南少女摸样，清秀水灵之中却是带着些苍白和无助。
狄光昭的眼神，只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少顷，便移向那少了一条丝带的肩膀处。就在锁骨下一指处破出一个洞来，再往下襦裙上也开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伤口来，只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鲜血流出。
狄光昭又是皱皱眉，此时侍女们也已经是带着准备好的东西，走进了屋子里。
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娘子，身上带着的伤，皆是惊呼一声。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好看的小娘子，竟然会受这么重的伤。
狄光昭也不作声，从托盘上去了一把剪刀，沿着及胸襦裙的上端轻轻挑起，就沿着伤口的周围，将襦裙剪开……
虽然飞仙小妹妹还是个妙龄少女，但却有一股形容不出的韵味。狄光昭喉头耸动着，尽力克制着人类的本能，继续将伤口周围的衣裳剪开，又从一旁取了块沾着热水的白布，小心的清理着伤口周围。
边上侍女们欲言又止，自家小郎君何曾有过这样亲力亲为的时候，还是对一个颇为神秘的小娘子。只不过，几人眼神交流下，也没好开口说什么。
而狄光昭，已经是取了一个装着金疮药的葫芦，放在就近的地方，然后一只手插到飞仙小妹妹的身下，将她拖起微微的侧过身子。
昏迷之中的飞仙小妹妹，似乎是感觉到了些许的疼痛，从嗓子里轻微的发出一声呻吟。狄光昭将装着药的葫芦，对着飞仙小妹妹的伤口，手指轻轻的点在葫芦上，一缕缕的药粉就落在了伤口上。
做完这些，狄光昭将葫芦放下，拿起备好的白叠布，准备为飞仙小妹妹包扎伤口。
一旁的大侍女芸娘，轻步上前扶住飞仙小妹妹。
狄光昭对着芸娘点点头，最后看了飞仙小妹妹身上的伤口。所幸都只是外伤，没有伤及身体深处，也未曾伤到心肺。只不过是稍微有些失血，这才昏迷了，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加之她本就是个会武艺的人，只要将养些日子，也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拿着布带，狄光昭开始为她缠绕着伤口，横向从前到后一条，然后另一条绕过肩膀。
齐活完事！
将飞仙小妹妹重新放在床榻上，狄光昭的额头已经是浮出了一层汗水。
虽然他保持着君子礼仪，也未曾多看几眼，可想法是一回事，本能却又是另一回事。
狄光昭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为人包扎上药的，自然难免是动作有些大的。加之那两处伤口的位置，狄光昭再怎样小心，却也难免出现意外，此时的他竟是有些难以启齿。
见小郎君坐在床榻便上发呆，芸娘带着其他人，将现场收拾干净，便带着人缓缓的退了出去。
而狄光昭，也是顶着一身的疲倦，自去梳洗了一番。等将自己收拾干净之后，才重新回到屋中，查看着飞仙小妹妹的情况
“嗯……”
狄光昭正皱着眉，做正人君子样，飞仙小妹妹呻吟了一声。
已经是醒了。
第十八章 我本纯良
飞仙小妹妹双眼微张，屋内明亮的灯光入眼，不禁为之震惊。
完全就是下意识的，飞仙小妹妹疾速伸手，就要去抓什么东西。
狄光昭闷哼一声，顿时就整个人原地僵硬起来。
“你是谁？”
飞仙小妹妹双眼迷蒙之时，冰冷的开口询问。之后，目光迅速清明，带着几分凌厉满是戒备的盯着狄光昭。
“某……我……喔喔喔……救你……的人……”
飞仙小妹妹拿眼快速的扫过屋内的场景，确认不是他处之后，又开口问：“这是你家？”
狄光昭的脸上，带着几滴刚刚渗出的汗水，弯着腰带着一丝难受，另有羞涩腼腆的表情：“小娘子……烦请先放了手……这样……咯咯咯……说话，某有点吃力……”
恩？？？
飞仙小妹妹霎时诧异，目光也不由的稍稍下垂。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刚刚伸手，握着的东西虽然同样坚硬，却并不是她的那根链条。她伸手抓着的位置，却竟然是这个男人的裆下……
飞仙小妹妹本已经满是苍白的脸颊，唰的一下就跃出一层惹人的红晕。一双小手更像是被蛇蝎蛰咬了一下，瞬息之间猛的一颤，然后猛然将手松开。
狄光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方才因为那刁钻的角度。他的‘兵器’几乎是被飞仙小妹妹，那只纤细手掌给掰成直角……
所幸的是，这杆‘长枪’的质量很过关，坚韧度十分完美。当飞仙小妹妹的手一松开之后，它就又重新绷的笔直。
“某实在是没有邪念，往这神都里算也是纯洁的……方才……刚刚……也只是因为为你包扎伤口……这人……难免有些……”
狄光昭弯着腰，有些不好意思的挤出一点笑容来，解释着。
“休要再胡说了！”飞仙小妹妹沉声，眼帘垂下，脸上的红晕却更是布满整张脸。用着恶狠狠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羞窘，试图转移话题：“将细柳还给我！”
“细柳？哦哦……好！”
狄光昭愣了一下，方才醒悟那根链条应该是叫细柳才对。赶忙到了一旁桌前，将细柳去了过来。
将细柳缠绕在手臂上，飞仙小妹妹的神情立马就轻松了不少。似乎是只要细柳在手，便是她最大的安全保证。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吐出，脸上的红晕就渐渐褪下，抬眼细细的看了狄光昭一眼，小声的惊呼：“你是……”
“对！没错！你没看错！”狄光昭重重的点着头，稍稍的直了直身体，满脸肃穆庄严的开口：“某就是神都之中，品格最是高尚！样貌最是出众！魅力最是迷人！信誉最有保障的狄家三郎狄光昭！”
站在飞仙小妹妹眼前说着话，狄光昭脚下悄悄的挪动着位置，将自己完美的侧脸暴露在她面前。
飞仙小妹妹目露诧异，然后眸底闪过一丝狐疑，开口便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狄光昭呆了呆，然后露出灿烂的笑脸，反问道：“某倒是要问一问，小娘子又是何许人也，为何会落到我家？”
飞仙小妹妹盯着狄光昭，目光几度闪动，最后说道：“某是谁，又与你何干？倒是你，见我这般打扮，身上还受了伤，你还敢救我？你就不怕，给你招惹来麻烦？”
她之所以有此一问，倒也不是有什么恩将仇报的意思。而是她所做之事，可谓是非同小可。想眼前这样一个良家少年郎，长得本就斯斯文文，怎么会对一个大有问题的人伸出援救之手。
“还不是因为你落到我家院子里了！”狄光昭翻着白眼，没好气的瞪了飞仙小妹妹一眼：“再者……”
这姑娘，要不是落在自家院子里，谁还能救到她了？
飞仙小妹妹先是露出一些尴尬，然后目光一凝，冷声道：“说！再什么再的？”
只是悄悄的瞥了一眼，狄光昭瞧见对方眼中浮现的一缕杀气，连忙重重的咳嗽几声。像是迫于压力，在武力值不对等的情况下，被人逼问出了心中深藏的秘密一样。
如同里坊之间，那些普通的少年人一样。狄光昭甚至是忸怩着动了动身子，这才缓缓的说着：“我家在尚贤坊，在我们坊里头，十字西大街南三巷子里的榆钱树下，有那么一户人家，家中有个儿子叫狗蛋……”
狄光昭津津有味的说起了故事，飞仙小妹妹却是听得一脸茫然。
赶忙的插口，开口问着：“这什么狗蛋不狗蛋的……与你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她已经是伸出右手，那根细柳仿佛是有了灵性一样，前段尖锐之处在空中左右横摆，发出一阵慑人的嘶嘶声。
狄光昭立马举起双手，吞了下口水，缓缓开口：“那狗蛋呢，本事因为长得难看，家里又穷，所以都三五十的人了，却一直没有娶到婆娘……”
“那又能怎样？”飞仙小妹妹手中细柳翻了个圈，挑动着额前的柳眉。
狄光昭看着她，脸上浮出红晕，却好似娇羞少年郎，终于是鼓起了勇气：“可是就在年前的时候，狗蛋在自家门口救了个乞讨的姑娘。狗蛋虽然长得丑，却是格外善良，对那姑娘也是格外照顾……再后来，那姑娘就成了狗蛋的媳妇儿……”
狄光昭说到这里，大有一副难为情的低下头，然后却是支支吾吾的发出声音来。
“某……长得好看……更是本性纯良……”
这话一出，目的当真是昭然若揭。
只见他那羞涩尴尬的摸样，以及分外腼腆的动作，完完全就是一个因为种种原因，在人前吐露心声的少年人本就该有的反应。
狄光昭对自己这番做作表现，却是驾轻就熟。曾经，他可不单单是凭借着外在的样貌，才夺取一位位姑娘的心儿。
他是一个有内涵的人！
靠的可都是真本事，实打实的真材实料！
而他所说的这个事情，其实在大多数的地方，都有这么个类似的故事流传着。‘一个无家可归的姑娘，被好心人救了，然后报恩做了人家的婆娘。’
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过常见了。
只不过，飞仙小妹妹却是当场，就怔住了……
第十九章 不可能
恍惚之下，飞仙小妹妹也总算是明白了，这个看着似乎还很好看的小子，之所以将她救起的原因，竟然是在幻想着，能像这尚贤坊那个狗蛋一样，能给自己弄回来一个媳妇儿？
这是个憨憨吧？？
飞仙小妹妹，顿时就愣在了当场，对这位老兄有这样的奇思幻想，当真是觉得有些异想天开了。
狄光昭看她没再说话，悄无声息的憋了一口气，脸上就更红了一些。先是挠了挠头，顶着张通红的脸，小声的说着：“我当时……当时其实什么也没有想……就是稀里糊涂的……嗯嗯嗯……你放心，某可不是那等，施恩图报的人……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身相许这等事情……某……我也不强求……”
他当然不会告诉这个女人，自己之所以救她。完全是因为这个女人，自身那高超的身手，引起了他的好奇。
更不会说，自己就是有些馋她的身子……
当时在院外水渠旁，看着她湿身紧裹的样子，哪个少年人能够抵得住。
带着些怀疑，飞仙小妹妹仔细的打量着狄光昭。见其脸上的羞涩，已经是有些信以为真了。只不过是，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该生气还是该好笑了。
久久的凝视着狄光昭，她有些哭笑不得的开口道：“你救了我，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日后……总是会报答的。不过……”
狄光昭的目光之中，散发着浓浓的期待。
飞仙小妹妹赶紧的，补充道：“不过啊，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好好好！”
狄光昭连连点头，满口答应着。
这种事情总是人生大事，他觉得自己还能等得起。
飞天小妹妹微微皱眉，有些无奈的解释着：“总之……我肯定会记着这份恩情的！我……我不喜欢欠别人……有什么事情明天说吧……我……我累了，我想休息。”
“好好好！”
狄光昭满脸堆笑，搓着手露着憨笑：“管！那咱们就睡吧~现在也夜深了，有什么话咱们明早说！”
说着话，狄光昭已经是极其自然的坐在了床榻边，伸手抬脚将鞋子脱掉。
飞天啊小妹妹脸上一惊，双手不由的抓住被褥边沿，有些惊慌的问：“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要睡觉啊。”狄光昭偏头，有些奇怪的看着她，迷惑的说着：“这是我床，你又说睡觉的，难道有什么问题？”
流氓！
浪荡子！
简直岂有此理！
飞仙小妹妹俏脸一凝，立马开口：“不可能！你出去！这里是我睡的地方！”
说着话，她已经是又紧了紧手中的被褥，像是在无声的宣示着自己的占有权。
狄光昭说：“你能不能讲讲道理啊？这里可是我家啊！”
“看你家也不是什么穷人家，你去别的地方睡去！”说着话，噌的一声细柳在半空中摆动着，飞仙小妹妹更是瞪着眼举着手。
只不过，似乎是这番动作，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脸色一变双眼皱紧，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倒在了床上。
狄光昭见识，立马就按住了她，顺势从里面又抽出一床被子，自己则是钻了进去。还不忘有些假正经的开口教育着：“身上还带着伤，就不要胡乱动弹了！一个小丫头的，少些舞刀弄枪的！身上衣服还湿着，方才也没来得及给你换。某也是正人君子，不好……下手……等下熄了灯，你自己给换了，明日某让院里的人给你置办一身新的……”
说着话，狄光昭已经是快速的从被窝里跳出来，将屋子里的几盏灯吹灭。然后又快速的躺到了床上，里屋的外面传来几道细微的脚步声。
有芸娘她们几个人，女子特性的轻盈脚步，也有明显是那李一道的脚步声。屋外的灯也已经熄灭，但是李一道的脚步却没有再次出现。
躺在床上，黑暗之中狄光昭脸上露出笑容，有武艺高强的李一道在，他也算是安心了不少。此刻，他发誓自己绝对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他之所以要赖在这里，完全就是抱着大无畏的精神，做着以身饲虎、只身犯险的事情。
这是高尚的事情！
暗下来的里屋中，飞仙小妹妹一脸愤怒，却又因伤口的牵动，而无可奈何。身上的湿衣裳，确实让人难受。深呼吸了一次，静静等待良久之后，她小心翼翼的躲在被褥里，褪去身上的湿衣。
弯月如钩，星光灿烂。
灭了灯的里屋，却是有些另一份清冷明亮。
狄光昭向里面扭着头，竟然是好巧不巧的迎上了飞仙小妹妹，那双亮晶晶的乌黑大眼，连带着五官，以及……以及被沿外暴露出的……大片大片的雪白……
狄光昭连忙整个人翻了个身，小声的嘀咕着：“某啥也看不见……什么也没看到……某眼神不好……”
“……”
飞仙小妹妹一时无语，心中自然是骂骂咧咧的。最后却也只能是用自己瞪大的双眼，恶狠狠的等着眼前的这个后脑勺。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某一身傲骨，断无可能做这等联姻之事！”
“所谓联姻，母亲是要将儿送去，做个赘婿？”
“此事儿不答应！”
“阿耶？就算是阿耶在……儿也不可能答应的！你们不能逼我！”
天色大亮，尚贤坊狄府之中，狄光昭一脸不满的大喊着。
狄府正厅之中，母亲李氏正满脸苦恼，伸手扶额撑在桌子上。二兄狄光远站在母亲李氏身边，对着正中的三弟狄光昭，一副好笑的摸样，正在挤眉弄眼。狄府长媳王氏和二媳林氏，自是守着规矩，闭口不言伺候着母亲李氏。
狄光昭一脸苦恼，要不是这个时候天气还未转暖，已经是要准备赖在地上了。
今早一觉睡醒，床上的飞仙小妹妹还未曾醒来，狄光昭已经是洗漱好了。正准备去给李氏请安，却是被告知一大家子都在正厅里等着自己。
带着几分好奇过来后，狄光昭却是听到了一个突然的消息。
老狄在临走之前，竟然是还给自己留下了一门亲事！
如果是那些长得好看，又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他自然也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关键是，现在这位……
有些吓人……
第二十章 狄光昭的婚姻自由
“这件亲事，是你阿耶早先就定下的。”李氏看着儿子，脸色却格外平淡，轻声细语的解释了一句。
随即狄光昭便缩了缩脑袋，弱弱的嘀咕着：“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要说在狄府里面，现在的狄光昭最怕的也只有老狄一人了。后世人的先知先觉，在如同老狄这样的人物面前，其实并没有多少的先进性。
看着儿子脸上露出恍惚，李氏双目打量了一下，脸上也浮出些笑容来。
老二狄光远缩着手，坐在了一旁。对自家三弟的亲事，他基本是说不上什么话的，毕竟他自己的媳妇儿林氏，当初也是家里面给定下的。这些年来，也算是夫妻和睦，还没满月的儿子更是惹人喜爱。
至于现在老三这番忸怩，他也只当是老三害羞罢了。
男人嘛！
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总是会羞涩的。
往后真正了然了其中的奥妙，大概是会暗自窃喜的。
狄光昭不说话，母亲李氏则是打眼看向了自己的两个儿媳。
长媳王氏对上婆婆的眼神，暗暗点头，转头看向自家小叔子，脸上带着笑劝说着：“三叔大约是不知道，加上年纪还小，总是要害羞些的……不过素素那姑娘，却也是样貌出众的……薛家虽然是将门，但那也是自太宗朝就显赫了的人家。阿耶给三叔定下这门亲事，自然是有考量的……”
薛素素！
左卫将军薛讷之女，便是狄府为狄光昭定下的亲事。
而这薛讷，或者说薛家却也是出身不凡。其父便是那三箭定天山的平阳郡公，薛仁贵！
大姐开口了，一旁老二狄光远家的林氏，自然也不愿落后。先是到了婆婆面前，恭敬一礼，而后转身堆笑的对着狄光昭：“昭哥儿许是真的害羞了。当初我和远哥儿成亲时，也是羞涩的厉害……要说见上一面什么的更是没有，可谁也不能说我和你远哥儿的不好呀！这日子，现在不也过的甚好？”
林氏虽然家里出身并不高，但品性样貌都是极好了。
狄光昭悄默声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老哥，那张有些黝黑的脸，心中默默一叹。
这就是个憨憨！
迎着三弟的眼神，狄光远嘿嘿一笑，摸摸后脑勺：“小昭，素素配得上你！某和王将军家的几个兄弟时常一起耍，都只说素素这姑娘的好！”
“她太虎了……”狄光昭默默的嘀咕了一声。
狄家几人一愣，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看着家人们的反应，狄光昭干咳两声，涨红着脸解释着：“谁家姑娘会成天骑着马往外跑啊！就连我院里的丫头们，都天天说她没日没夜的往外跑，见着个人就一鞭子抽下去……”
哪有姑娘家家的喜欢抽人鞭子了？
之前在自己院子里，狄光昭就常听芸娘几人，时常八卦这位薛素素。他好歹也是个八尺男儿，为了武周上阵杀敌不至于，但也是提鞭驾马的好汉！
总不至于，娶回个媳妇，然后地位就颠倒过来了吧……
眼帘下垂，目视脚尖，狄光昭自个儿心理已经是好一阵吐槽。虽然如今身处大唐，但他还没顾得上享乐，就已经是一番忙碌拯救老狄了。观念终究还是没有转变的过来，对于这个时代被所有人严格遵守的父母之命，更是有着一份后世人的鄙视。
恋爱自由！
这在后世，该是多么习以为常，并被所有人坚守的信念。要是真就因为换了个时代，就能立马接受，大概是不可能的……
嘭……
正厅中，响起一声不算太大的声音，然而却让人听出了声音中的不悦。
狄光昭也不得不重新抬起头，看向已经变了脸色的母亲李氏。
“这门亲事，是你阿耶定下的！我家世代诗书传家，说出去的话便是定下的规矩！薛府这些年虽是不抵太宗、高宗两朝，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辱没的。”面对儿子的亲事，就算是平时再怎样的溺爱，此时的李氏却依旧是板起了脸，只不过大概是觉得话有些重了，继而转口劝慰着：“我家的儿媳，不求高门显贵，也不求家财丰厚。孝敬父母，妯娌和睦即可。薛家的姑娘当你媳妇儿，是你的福分……最多……等你成亲之后……阿娘给你房里，多添几个如意的……”
说到最后，就算是李氏，脸上也浮出了一些不好意思。
王氏和林氏相互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狄光远脸上掩不住的诧异，有些惊讶的看着母亲。暗想，自己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而当事人狄光昭，更是心中一跳。看着已经偏过头的母亲李氏，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位沉稳儒雅的人，还会许下这般承诺。
这是公开允许自家儿子多找女人？？？
到最后，狄光昭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正厅，回到自己的院中。
院中一如既往的过着安静的日子，好似时光永远也不曾来到这里。大丫头芸娘，已经带着七个妹子，为小郎君准备着开春后的衣裳，有说有笑。
只不过，现在的院中却是多了一个人。
飞仙小妹妹！
狄光昭开口说：“仙儿，你要夫君不要？”
正躺在椅子上，带伤晒着太阳的飞仙小妹妹明显一愣，好像永远都缠在手上的细柳，更是无声一动，发出冷冽似蛇的声音。
“天奴！这是我名字！”自称天奴的飞仙小妹妹冷漠开口。
竟然叫这么个名字！
狄光昭稍带不解，俯身凑近天奴，目光异常坚定，再次重申：“要夫君不要！”
“你有病吧！”天奴皱眉，不耐烦的瞪向狄光昭，手中细柳突兀的出现在狄光昭眼前：“要什么夫君？姑娘我是要浪迹天涯的！虽然你长得是有点好看……但我对你没感觉……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一旁听到动静的芸娘等人，已经是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
等听到那个很飒的小娘子，竟然是直接拒绝了自家小郎君，不由的又多了几分好奇，无声之中八卦之火更是熊熊燃起。
这时候说完话的天奴，从椅子上起身，离着似乎是发病了的狄光昭一丈有余，眼神之中更是布满戒备。
只不过狄光昭的双眼之中，却是突然亮起，伸手重重一拍自个儿大腿，也不顾疼痛，只是咧着嘴大笑着：“就是啊！就是这样啊！让耶耶娶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绝对没有可能！”
狄光昭好似真的发疯了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连跳带转的，便已经是又往院外去。只是末了，听着有声音传来。
“小武！小道道！咱们找人去！”
“某倒是要看看，那薛素素怎地就配得上某了！”
第二十一章 商业考察
狄光昭又出了门。
领着狄府头号打手狄武，裹挟着无所事事的道士李一道，并着一班四人的府上家丁护卫，便是长出洛阳街头。远远看着，场面倒是已经有些纨绔子弟、鲜衣怒马横临街头的气派了。
只不过，狄光昭却也没有说到做到，真的就去找那个未曾谋面，就已经被两家定下亲事的未婚妻薛素素。
兜里的通宝如同大水一般的撒出去，最后的结果就是，狄光昭身后的队伍越发的庞大起来。洛阳城虽然不比以前的西京长安，但同样是人口众多，随着大唐政治中心的转移，天南海北的行商也汇聚于此。
赚大钱的人比比皆是，帮人抬轿搬货赚小钱的苦哈哈更多。
狄武啃着个挂满糖霜的冰糖葫芦，疑惑的看着队伍后面抱着一堆东西的人，嘴里含糊的问着：“郎君……咱们这……咱们不去找少夫人了？”
同样在吃着糖葫芦，正风度翩翩的往大街上吐着籽的狄光昭，一听这话立马就有些急眼，回头狠狠的瞪了狄武一眼。
闷闷的冷哼两声，狄光昭说：“什么少夫人少夫人的……！某只不过是顾忌着她的面子，不好让人家传出个被人瞧不上的名声……”
说到最后，狄光昭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已经有些虚了。
跟在身后的狄武偷偷的嘿嘿一笑，反正自家小郎君定亲的事情，已经是在府上传开了。闭上嘴囫囵几下，同样吐出一地的籽，然后好奇的问：“那郎君，咱们这趟出来干嘛？”
狄光昭大有培养狄府精英人才的架势，伸手搭在狄武的肩膀上，颇为神秘的说：“小武啊！你要知晓，我们往后几年必须低调才行……”
“低调？”狄武皱眉不解。
点点头，狄光昭拍拍狄武结实的后脑勺，解释着：“就是不能张扬！”
狄武似懂非懂的点着头，说着自己想出的道理：“如今阿郎离了神都，更是远在江南道，咱们是得……低调些……城北那边的张家小子，早就看咱们不顺眼了……这时候，还是要防着他们下黑手……低调好……”
狄光昭眼前一黑，抽离手掌按在自己的脸上，而后满脸看猪队友的表情盯着恍然无知的狄武。这憨货，竟然还能将街头少年争斗的事情，联想到狄家现在的情况。
思想教育任重道远！
狄光昭内心长叹，开口说：“现在咱们有小道道了，张家那小子只有挨揍的份！”
咳咳……
一直跟在后面的李一道，脸色难看的发出声，对于自己突然多出的这么个称号，显然是颇为不满。
狄光昭干笑两声，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如同教书先生一样对狄武继续解释着：“咱们家现在在朝廷里，算是势弱……大佬们的争斗，暂时和咱们没有什么关系。”
狄武茫然无知的点着头说：“恩恩，对啊！”
“这人啊，总还是要有点追求的！”狄光昭孜孜不倦，引导着：“眼看着，某就要成年了，是不是不能像以前一样？是不是要做些事情？总不能整日里浑浑噩噩的吧？”
“嗯啊！”
“这人生在世，权力、财富、声望，大好男儿立于这片天地，便是为了追求这些的！”狄光昭挺了挺胸膛，沉声道：“某还未成年，这仕途一道，自然是为时稍早。声望那东西……某自是不屑一顾的！”
“你能有什么声望？”
后面又转来李一道的声音，冷冰冰的让狄光昭有些牙酸的抽抽嘴。
然而这还没完，只见李一道对回过头的狄武解释着：“你还没听出来？你家小郎君啊，现在就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主儿……他是要行那商贾低贱之事，想赚钱呢……”
听着道长的解释，狄武颇为诧异的挪动着脑袋，看向自家小郎君。这时候，人们对商贾之事，大多是瞧不起的。权贵门阀，尽管私下里都有着各自的营生，但这种事情向来是不会摆到台面上的。
士农工商，虽然真实意思是并列的，但在现在的人看来，可不是这样的，而是有排序的。
狄光昭这时已经是脸颊抽抽，咬牙切齿的盯着道长，最后恶狠狠的开口说：“李一道！你下个月的份例没了！”
李一道闭嘴不言，他虽然修道，但还没有到不吃不喝的地步。这趟能走进神都，已经是靠着，他将道观里的米缸掏空才撑过来的……
狄光昭哼哼两声，没再理会假正经的道长，又勾住狄武的脖子，解释着：“这商贾之事啊，其中门道可不小。咱们家总是要吃饭的吧！一大家子，总不能坐吃山空是不是！咱们现在啊，就是在进行商业考察，好为咱们家装满小金库打下基础！”
狄武有些懵懂，讷讷的念道着：“商业考察？小金库？”
正准备继续为狄家培养精英人才，狄光昭便见着前面的街道一阵躁动。连忙的，拉着众人躲到了街边摊位后面。
此时，前面街上的百姓已经被推推搡搡的，拥挤了过来。
在人群之中，一群身穿圆领常服，足蹬鹿皮短靴的官兵，已经是挤开人群，正在拿着一个个街上百姓，仔细打量辨识着。
一员身披重甲的武将，同一名锦袍玉带的官吏出现在近处。
官吏满脸愁容，沉声开口：“中郎将，神都百万众，南来北往本就是鱼龙混杂，那二人怎么找？圣人又不许关闭城门，大索全城……就算是来中丞到了，也难找得出呀！宫里如今让您出来，这不是难为人嘛……”
那中郎将轻叹一声，焦黑的脸上挤满皱纹。
他怎会不知道要在神都里找一两个人，是多大的难处。然而，宫中出了那般大的事情，负责宫廷禁卫的已经是上上下下，人人自危了。但上头交代的事情，做不做得到是不一回事，不做却就是实打实的过错了……
只是稍作沉吟，中郎将便开口说：“那两人是受了伤的，神都偌大，一时必然没有气力逃出！昨夜咱们的人，一直追过了洛河，才将人给跟丢了的。那两人必然是往城南方向逃窜的，咱们现在只要拉开阵势，往南搜查定然是会有所发现的！”
第二十二章 圣人可安好
禁军在洛阳城街头，毫无顾忌的盘问着百姓。
神都乃是天子脚下，虽然监管严厉，这些年更是可以说风雨漂泊，但此时这般突然实则让人意想不到。
有神都百姓认出了这群禁军领头的两人，脸上更是露出不解。
“那人竟然是禁军中郎将许宣？”
“这等人本该是值守宫廷禁卫的，怎地出现在此？”
“你们再看看边上那人，可不就是御史台任意御史？怎么这样两个人会走在一起？”
“难道是宫中出什么事了？难道又是宫中内侍盗取了什么皇家器物……”
拥挤的街道上，百姓们惶恐中，小声的议论着。
而那御史任意，却是皱紧眉头，看着先前开口说要搜遍城南的许宣，不由的有些气恼，开口道：“怎地搜？圣人可是不许大张旗鼓，中郎将现在这般已是违背圣意。就算是要搜，中郎将手下这点人手，撒在整个洛阳城里，只怕是连个浪花也起不来……”
许宣面上无色，瞟了一眼身边的任意，随意的说：“某家手底下是人少，但是洛阳府下面的人可不少。这满城武侯，各坊的坊丁都给调过来！”
任意说：“作甚？”
“某家就不信，满城所有人都在找那二人，还能找不出来！”许宣冷哼了一声，目光凛冽的扫过眼前的街道人群。
任意听着，却满是不悦，轻佻着哼哼两下，调侃般的开口说：“您是从宫里出来的，自是不知晓这神都里的情形，就是从城墙上丢下半截砖头，说不得就砸中个三品大员。更不要说，那些垂钓洛水的老叟、闲赋在家的老翁，说不定就是个尚书、侍郎的。”
“怎地？”许宣闷闷冷哼，问着：“某家手头有圣人旨意，这些人还能逆旨？”
任意翻起白眼，面对许宣这样的军中莽夫，也只能是解释着：“倒是中郎将现在有忤逆之举了……这洛阳城里头，随随便便就能找出个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的。真要是给他们惹恼了，在圣人面前说上一句……”
许宣满不在乎，军中之人虽不相同，但不少如他一样耿直。
只听许宣反问：“那又如何？”
听到这话，任意更是气恼，大有些发恼骚的说：“您倒是不惧，某也就是个在御史台打杂的。那些个贵人在圣人面前说上一句话，某也就只得卷了铺盖，回河北老家种田去了……”
两人说到现在，已经是有些话顶话了。
任意说完，哼哼着目光偏移，不耐烦的看着眼前闹哄哄的街道。许宣更是凭空狠狠的抽了几下鞭子，然后便大吼着让手下的兵丁麻利些。
街道上一时间堵塞住，本是要考察下洛阳行情的狄光昭等人，自然也是走不得了。
平素习惯来去自如的李一道，脸上挂着不满，看着不远处的中郎将许宣，哼哼道：“这人，某一招之下……”
话说一半，李一道就停了下来，瞧着远处禁军中郎将的目光，便露出些许的蔑视。一旁的狄武，则已经是露出满脸的仰慕，他是会些拳脚，但那也是自小跟在狄光昭身边，在神都街头厮混的把式。大概就是，身上有些气力，手头上会些下三路的招式，和‘道法高深’的李一道对比，那就大大不如了。
狄光昭却是盯着御史任意，潜意识告诉他这人不是个好人……
三人这边在看着戏，却不像对面的禁军将士，已经是盯上了三人。
一队禁军将士过来，目光之中带着些许的戒备，将狄光昭三人围住。虽然狄光昭三人身着不凡，眼看就不是周围那等普通百姓能比的，但禁军的出身却已经让他们自觉高人一等。
“汝三人，在此作甚？是何身份？”
开口问话的，是这队禁军的伙长，军中地位最低的职位，对比后世的军中班长。
伙长刚一说完话，手下的士卒，也已经是手按在了刀把上。
狄武最是忠心，立马挡在了狄光昭身前，出身宰相之家的他，可不是能被小小禁军吓到的，趾高气傲的伸手指着对方：“尔等瞎了眼？你等办事即可，我家小郎君看着是那等宵小之徒吗？还不快快退下！”
“呦呵，遇到不怕死的了？”一个刚从边军走了关系，进了禁军的士卒开口：“禁军办事，管你是什么人！”
直到此时，狄光昭眉头微微皱起，只不过依旧是没有开口。狄武忠心不改，挡在小郎君身前，双手握拳做出防守的态势。
眼看对方依旧是毫无畏惧，那禁军伙长便准备上前。
只不过显然，就在不远处的许宣和任意，已经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毕竟面对虎视眈眈的禁军，街道上的大多数百姓，都是显露惧怕。只有狄光昭三人，大有一副好整以暇的摸样。
“汝等何人？某观尔亦是家世不俗，难道不知阻碍朝廷办事的规矩？”御史任意走在前面，迈着官样八字步，四平八稳的到了近前，语气平淡却是透露着些不悦。
这是点拨！
身为御史，又自觉是来中丞心腹的任意，在这神都洛阳之中，素来是姿态拿捏的高高在上。只不过是进来神都不太安稳，又见狄光昭等人身着不凡，便也就稍作提醒。
狄光昭目光茫然，似乎是没看出对方的官家身份。
本性直爽的禁军中郎将许宣，却是目光一亮，然后立马回复正常。
“竟然是狄小郎君！”
许宣操着军中特有的粗嗓子，带着些意外的喊着。
本意准备下令捉拿的御史任意，稍稍一愣，然后脸上立马露出笑容来：“狄小郎君……倒是任某眼花了……”
什么小郎君，他任意可不知道！
而狄光昭，听到那禁军将领竟然是喊出自己的身份，亦是微微惊讶，没成想自己还能被这等禁军众人认出。不由猜测着，难道是前身胡闹时结实的？
不过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狄光昭同样脸上露出笑容，终于是从狄武的身后走了出来：“却不知是将军！小子有些日子没往宫里去了，不知圣人可还好？……”
说着话，狄光昭的目光淡淡的从街道上游过，那些禁军依旧在盘查百姓。
肆无忌惮！
这时候，轮到许宣愣住了。
他认识狄光昭，还是上次这狄家小子入宫请求陛见时，当时正值他值守宫廷，方才瞧上了一眼。因为对方长得好看，这才暗暗记了下来。
现在见这好看的少年，竟然又提起圣人，心中更是多了些不该有的揣测。
这少年很好看啊……
第二十三章 去而复返
“圣体尚且无恙。”
禁军中郎将许宣，干净利落的回答。只不过，最后的眼神，却是似有似无的深深盯了一眼狄光昭。
狄光昭颔首点头，面上微微一笑，对于这样的解释，心中已然了然。
若是正常的问答对话，宫外的人问圣人安康，大抵只会得到‘圣人安康’或是‘圣人无恙’的话来。但许宣方才这句话，其中却是带了‘尚且’二字。
那也就是说明了，还未曾出什么事情，但却也出了事情，只不过没有影响到圣人而已。
只是这一来一回的对答，狄光昭便已经是对这位看似鲁莽的禁军将领，有了另外一番看法，这等能悄无声息不显山不露水的，将背后的东西说出来的人，也断然不可能是如外表一般。
许宣的脸上也带着笑容，他知道眼前这个越看，越觉得好看的少年人，是听懂了自己的话。而现在，自己只要对其说明，此时不宜外出，劝其回家即可。这样既不会让这少年郎出了什么事，回头往宫里也好说话一些。
于是，许宣开口说：“此时街上乱了些，虽然军中自有禁令，但撒出去的兵……小郎君，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撒出去的兵，就是泼出去的水。
谁也不能完全掌握，这些兵要干什么！
狄光昭点头领情，换以善意，说道：“多谢将军提醒。近日这神都却是也多是不安，前些日子，还有街头上的厮混儿，放出话要某好看……呵呵……神都里南来北往的人越发的多了，这面子下面也就多了不少的暗流……”
似乎是自顾自的说着，说完了话，狄光昭打了个哈哈，挥挥手感激着说：“某这就回家，等将军休沐之时，得了机会，小子扫榻宴请！”
许宣抱拳还礼，右手做掌伸出，为狄光昭开路。
就这般，狄光昭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然无恙的离去。
看着少年郎的背影，任意轻出一口气，疑惑道：“中郎将识得此人？”
虽然先前任意听着，许宣是口称那人为狄家小郎君。但也没有往狄仁杰这家想，毕竟神都偌大，又不是只许他老狄一家姓狄。
许宣目光闪烁，微微张着嘴面对着任意，似是要说，却又忍住，继而开口说：“任御史只需清楚，这位小郎君，能让圣人大悦即可……”
响起那日自己在宫廷之中值守，听着宫殿内传入的圣人笑声，许宣竟然是一阵后怕，幸好方才自己手底下的这帮莽夫未曾伤着人家。
“能让……让圣人……大悦……”
御史任意亦是目光变得有些呆滞，脸上却是浮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神情来。
一个美妙的误会产生~
……
“大胆！”
“止步！”
还未融入人群的狄光昭三人，目视前方，只听身后传来禁军将士的呵斥声。三人目光偏转后，缓缓的停下了脚步。
横刀出鞘，铿锵有力。
周围的人群，有骚动传来。
“停下来！再敢向前，杀！”
“杀！”
狄光昭脸上一愣，显然身后那些禁军，并不是招呼自己等人。转过身来，只见原先的地方，已经被让出来一大片空地来。御史任意胆怯的躲在了禁军中郎将许宣的身后，武将许宣则是手搭在刀柄上，只是没有出鞘。
前方，大群的禁军已经是刀剑出鞘，将两位大人物护住。
街道冰冷的石板上，一群摸样打扮邋遢肮脏的汉子，聚在一起，想要冲开面前的阻碍。
几人的身上散发着股股恶臭，以至于周围的百姓都伸手掩着鼻子，皱着眉露出鄙夷的目光来。而那些汉子，却丝毫未曾知觉，浑然不顾。
在狄光昭的关注下，这些人都并不怎么高，身体却很壮实，只是衣衫上布满了口子，口子里露出一道道的伤痕来。他们没有被眼前杀气腾腾的禁军吓住，步伐坚定的扎在石板上，两条腿粗壮有力，捎带着些弯曲，致使两腿之间的缝隙也大了一些。
李一道大概是有一种慧眼瞧根骨的本领，开口说：“这些人不简单！”
“将军！将军！”
“还请将军……为我等做主啊！”
“将军！”
“将军！”
这些人，右手握拳平直伸出，而又分外有力的回收垂向胸膛。
“将军请做主！”
拳头再一次砸胸。
“将军……”
拳砸胸！
这是军礼！
军中之礼……
这是一群老兵。
直至此刻，这些人的身份，已然分外明显。
沧桑老兵。
洛阳是一座经久不衰的大城，无数的军队，护卫着这座城的安全。也正是因此，城中百姓要比别的地方，更加的了解军队，以及军队之中的礼仪规矩。
随着这群老兵的身份表明，现场的气氛也不由的一变，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茫然，不知道这些老兵，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老兵们，一遍遍的伸出手，收回拳头。
御史任意的脸色，却已经像是揪在了一起，整张脸都变形了一般，双目之中散射着怒火，躲在许宣的背后，伸出手指着被禁军挡住的老兵们：“赶走！将他们赶走！神都之中，岂容尔等放肆！尔等身为圣人刀锋，怎敢在圣人脚下肆意妄为！”
许宣的目光飘忽不定，淡淡瞥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的任意，然后双眼微微缩起，盯着眼前的这些老兵。他是军中悍将，虽然身在宫廷禁军之中，沙场征伐的悍勇却未曾褪去，自然看得出这些老兵非同一般，皆是惯于厮杀的军中悍卒！
老兵们的双眼，却是充满了坚定。
“赶走！将他们驱赶走！”
“神都重地，岂容宵小组乱……”
“杀！杀了他们！”
“杀……”
御史任意显得越发紧张愤怒，只不过在这愤怒之下，似乎还隐藏着慌张。在他的视线中，那些老兵慑人般的目光，似有似无的从他的身上划过，就好似刀锋一样在他的身体上刮过。
唰……
有禁军士卒，在任意的怒吼之中乱了阵脚，手中高举着的横刀，在一声声讨杀声中落下。
“啊……嗯嗯……”
随即只见一名老兵身子一缩倒在了地上，惨叫一声然后紧闭着嘴发出沉闷的呻吟声。
一只布满伤口和老茧的手掌，暴露着惨白的骨头茬子，以及血红中掺杂着油黄色的不明物。血水将整个手掌包裹了住，而在另一头，倒在了地上的老兵右手缩在怀里，左手紧紧的捂着右手。同样殷红的鲜血，从身体下的缝隙中流出，顺着街道石板缝隙流向低处。
周围的百姓瞬间慌乱了起来，想要退的远远地，却被身后更多的人群挤得不能动弹。
御史任意看着地上的鲜血，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一旁的中郎将许宣，则是直接了当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大有深意。而后，许宣终于是踏出脚步，心中已经决定要将这些不明觉厉出现的老兵好好教训惩治一番。
出刀的禁军士卒原本蒙了，手中的横刀虽然被紧紧的握着，脚步却已经是下意识的退后了好几步。
老兵们将受伤倒地的同袍围住，震惊之中蕴藏着愤怒，静静的盯着眼前的军中后辈们。
狄光昭沉稳的声音，从远处投入场中。
“将军且慢！”
第二十四章 安西老兵
“狄家小子，你要作甚？”
御史任意眼看着，去而复返的狄光昭，语气之中带着些警醒。
他自觉已经是猜出了这好看少年的身份。此时，自然是生怕会再出什么乱子。
到时候，宫里……
狄光昭淡淡一瞥，没理会任意的询问，看向中郎将许宣：“将军还有要紧事务在身……眼下在此处耽搁的亦是越发的久了，小子怕将军到时候要误了正事，那……可就不好了！这几位老卒，眼瞧着许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想到同是军中袍泽的将军面前，讨要些许钱财而已……”
一旁，老兵流出的鲜血，已经将青石板温热。
低沉的如同负伤野兽的呻吟声，从脖颈里传出。
听着狄光昭的解释，许宣不由沉吟起来，手也从刀柄上松开，忽然爽朗一笑：“哈哈……倒是本将紧张了……忘了这是在神都，哪里能有什么歹人胆敢作乱的……”
眼前这个狄家少年给了借口，许宣心领神会，也就顺着用笑声掩盖过去。只不过看向眼前少年，许宣的目光之中多了些深思。
这个能让圣人大悦的少年，刚刚竟然是在点醒自己！
要不是这少年提醒，自己都要忘了，自己这趟和那愚蠢的任意出宫，究竟是为了什么。以至于，现在已经在这里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
如今有了台阶，许宣心头稍稍一转，便是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枚银锭子，随手丢在了一旁的地上。
眼带笑容，许宣开口说：“倒是狄小郎君宅心仁厚，知晓我等军中之人的辛苦。手下的士卒不懂事，却是误伤了同袍……这银锭子，是圣人前些日子赏的，如今便算是接济下同袍，传出去也是段佳话……哈哈……哈……”
狄光昭挤挤嘴角，说：“是将军仁义！小子今日，也算是见证了……这军中情谊……”
许宣点点头，开口道：“军务在身，本将……”
“将军且去。”
许宣面带笑容转身，笑容顺即收敛，挥挥手：“家伙事都收起来！赶紧的，办差去！”
“喏。”
自始至终，这位禁军中郎将，都未曾拿眼瞧上几眼，聚在地上的老兵……
街道上，禁军们整齐收刀，继续最开始的动作。一直躲在保护中的御史任意，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深深的看了狄光昭一眼，这才重新收拾了一下仪态。
在军令下，禁军们继续向南盘查，人群中开出一条道来，然后又像浪花一般散开。
洛阳街头再一次恢复秩序，百姓们的生活依旧，热闹繁华不已。
人来人往间，聚在一起的老兵，却没有任何人去关注。有老兵将滚到血水中的银锭子捡起来，在衣袖上胡乱擦几下，就小心的收进怀里。他们似乎是早已习惯了今日这样的情况，那断手的老兵，手臂上已经用一条黝黑的布条扎进。
有人捡起地上的断手，另有两人一左一右架起断手的老兵，在其他人的簇拥下，拐进一旁的小巷之中。
只有狄光昭注意到，老兵之中，一个脸上带着个十字伤口的人，先前一直偷偷的打量着自己。
“怎么办？”李一道在后面，小声开口询问。
“跟着。”
看着已经整个隐入巷中的老兵们，狄光昭说了一句，然后便是迈出脚步，同样是走进了巷子里。
老兵们在前，步履缓慢却十分扎实。
狄光昭三人跟在后面，间隔数丈，闲庭信步。
一前一后，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却都没有反应，亦没有人说话。
狄武小心在一旁戒备着，目光警觉的探视着眼前各处。道长最是轻松，他觉得光凭眼前这些大唐老兵，并不能威胁到自己。
唯有狄光昭，目光别有用意的观察着前面的老兵们。
老兵们七绕八绕，穿街过巷，早已远离了先前的街道位置。进到一个坊门早已腐朽的里坊中，老兵们脚步不歇，走入一条布满泥泞的小道里，然后拐进一座残垣断壁、布满枯枝杂草的院落中。
道长看了看矮墙后面，进到屋子里的老兵们，再看看身边的狄光昭，询问着：“要进去？”
狄光昭眉头皱起，双脚立在一块碎石片上，此时衣摆上已经沾上了几点泥浆。
“要进去。”说了一句，狄光昭却没有动，眼睛平静的看向一墙之隔的院落，良久之后才微微一笑：“进去吧！”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
狄光昭站在屋门前，李一道和狄武立在身后。
屋子里没有人回应……
狄武双目不由一凝，正准备要上前，踹开这扇随时都会倒下的木门，却被狄光昭伸手拦下。
狄光昭说：“耐心一些，主人家会开门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狄光昭的话，只见他话刚说完，那扇木门，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从里面缓缓打开。
狄光昭脸上露出纯良灿烂的笑容，双手抬起画圆交叉，向着开门的人行了个叉手礼。
起身，狄光昭说：“那位弟兄，伤口可处理好了？”
开门的人一愣，看着门前脸上带着灿烂笑容的少年人，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连忙的叉手弯腰还礼：“安西张敬，见过阁下。阁下何人，为何来到此等污秽之处？”
竟然是安西回来的老兵！
狄光昭心神一动，却好似主人家一样，抬脚踏上门前台阶，从张敬身边走进屋子里。落在后面的狄武和李一道，赶忙跟了进来。
那安西老兵张敬，带着一脸的疑惑不解，转身看向已经走进屋子的少年。
狄光昭开口说：“有张兄与众弟兄这等国朝悍卒，此地便算不得污秽之地！”
说着话，狄光昭也没有停下对这屋子的打量。
屋子的窗户不大，屋子里的光线也就不怎么好，昏沉之中显得十分的简陋。整个屋子可谓是一览无遗，西头一排大通铺，约莫能躺七八个人，东边一角开门连着外面的厨房，中间摆着一张木板搭起来的桌子。东北角有一门通向后面，应该是连着后面的屋子。
而此时，就在西头的大通铺上，那断手的老兵已经陷入昏迷，周围有先前出现在街道的上的另外五名老兵，另外两名老兵在。
狄光昭脸上一沉，从衣袖里掏出一柄匕首，便是径直走向大通铺。
在一旁看得清楚的张敬，脸上顿时一震，压制着怒意，吼了一句。
“你要做什么！”
第二十五章 真相只有一个
“你想干什么？”
破旧的屋内，张敬站在大通铺前，挡住手握匕首的狄光昭。双拳紧握，随时都可挥出一击致命的拳头。目光之中，浓浓的戒备和愤懑。
狄武亦是上前，斜插在两人中间：“放肆！”
他知道自家小郎君应该是看中了这些人，但身份的差别，是这些人不能逾越的。
昏暗中，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狄光昭轻轻的笑出声来，继续往前，绕过张敬和狄武，到了大通铺前。铺上的几人见张敬没有出声，也只能是定在原处。
“让一让……”爬到大通铺上，狄光昭推开挡在前面的一人，到了那断手的老兵前，继而开口说：“要是不想你们这位兄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就让我来……”
说着话，狄光昭已经是动作了起来。那柄刀口泛着寒光的匕首，被他随意的丢在脚边。这个时候，任何一个人捡起匕首，都可以对他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老兵断手处的包扎，被狄光昭小心的解开取下，没了阻挡之后，断手处开始缓缓的留出鲜血来。
“点上灯，多烧些开水，要是有酒更好！”一边观察着老兵的伤口，狄光昭已经是从自己身上撕下一条干净的布条：“将这个拿去，放到另一个锅里面煮！然后放在柴火边上烘干！”
现场的人都愣住了，张敬等人看对方这架势，也确实不像要作恶的。而狄武却是有些惊讶，这么多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郎君还会医术。
狄武悄悄的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位置，已经开始盘算着等下逃跑的路线了。
没有动静，狄光昭不由皱着眉扭头，对着还愣在现场的张敬低吼了一声：“还不快去！”
“啊……哦哦……嗯嗯嗯……”张敬一抖擞，然后龇着嘴拍着脑袋：“这就去，这就去。”
狄光昭又看向围在断手老兵边上的其他人，淡淡的说：“怎么？都愣在这里闲着？”
刚刚张敬已经听话的出去了，其他人这时候一听此话，立马是连滚带爬的一哄而出。
不多时，狄光昭所要的东西，便已经是准备齐全。
张敬颇有些紧张，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少年。
他是军中老卒，很是清楚战场上什么地方死人最多。不是冲锋陷阵的阵前沙场，而是战争过后那躺满伤员的营地。他不清楚，为什么明明曾经那些生龙活虎的弟兄，只是身上不小心被弄出一道小伤口，最后却痛苦的离去。
所以今日，即使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弟兄已经被包扎好了伤口，他依旧担心，担心这名弟兄就此再也不能醒过来……
狄光昭不知道张敬心中所想，这些人没有酒能让他拿来消毒，便只能是用热水小心的擦洗着断手处。沾满污渍的伤口处，随着热水流过，渐渐露出干净的血水。匕首在灯火上面烤着，已经逐渐通红。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狄光昭心中终究是带着些忐忑，咬咬牙将匕首重重的按在了断手处。
滋滋的声音发出，昏迷之中的老兵，也不经多了些反应，身体微微的动着。
不多时，一股烤肉的味道，随着匕首上升起的青烟，飘荡开来。
如是三遍，昏迷中的老兵已经满头大汗，狄光昭也终于将整个断手处封住，停下了动作。最后，被煮过又烘干的布条，小心的缠绕在伤口周围。
“好了！现在伤口至少处理的干净了一些……你们先前那样，容易感染致死……”狄光昭提着衣袖擦着额头的汗水，走下大通铺对张敬说：“至于最后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这位弟兄的命了……某稍后回去，会让人再送来一些创伤药……”
“张敬代兄弟，谢过阁下了……”看着床上，已经恢复平静的断手老兵，张敬满脸敬重的叉手施礼，然后带着些试探道：“不知阁下是……为何要……”
狄光昭淡然轻笑，说：“某乃是狄光昭，家父原是地官尚书……狄某素来敬慕大唐将士，如张兄这等从安西回来的老卒，更应得到善待……”
狄光昭说的平淡，但话里却也留了话。
张敬听着却是脸色一惊，有些不可思议的开口道：“竟是狄相公家的小郎君，张敬先前多番得罪，还望小郎君海涵……”
这一下倒是轮到狄光昭惊讶了，未曾想自己报出老狄的名头，竟然会得到这么大的反应。
就此，张敬的话匣子也算是打开了。这一点倒是让狄光昭未曾想到的，原以为这人该是个冷血悍卒的，哪知道说起话来却当真是滔滔不绝。
众人之间的戒备放下之后，自然也就亲近了不少。只不过，多是张敬等人诉说，狄光昭三人聆听。
约摸着天色渐晚，张敬长叹一声：“要不是狄相公当初允了我等返回神都，怕是弟兄们都得在安西埋骨了……”
狄光昭有些触动，拍拍张敬的肩膀：“回来就好，能活着就好！往后……自然会越来越好的！”
说到最后，狄光昭语气很是坚定，直视着张敬，然后从其他的安西老兵脸上扫过。
一番交谈到此时，狄光昭也算是清楚了张敬等人的遭遇。
张敬与现在这帮弟兄，原来是安西第八团的兵，西域长年累月动荡不安，第八团又是戍守边塞苦寒无援之处。那一次有突厥军队围攻戍堡，都尉战死！旅帅战死！张敬带着最后的四十七个弟兄，乘着夜色逃出了戍堡，逃回安西大军主城报信。
只不过迎接他们的，不是中军的支援，而是一道捉拿逃兵的军令。而后又是一番机缘巧合，才被狄仁杰从安西的矿洞中，给弄回到了神都。
张敬撩开了额头上披散着的头发，用一旁的湿毛巾擦了一下，露出一道狰狞的刺青。
这是大唐军队，对待流放、逃兵使用的手段。这道刺青，也将会伴随着他们的一生。
看着那道扎眼的刺青，狄光昭也总算是明白了，张敬他们为何会在洛阳城中，过的这般艰难。
狄光昭有些不解，开口说：“那你们今日，为何会那般行事？某想，不会是为了那锭银子吧……”
“我等想知道，我等为何会成了逃兵！”
张敬还没有回答，一旁的老兵已经能是愤怒的低吼着，涨红的脸上青筋根根明显。
狄光昭看了张敬一眼，这位安西老兵目光微沉。狄光昭轻叹一声，心中却已经大概知道了缘由。
留下日后再联系的话，狄光昭便带着人从此处离开。
狄府祥和，赶着暮鼓顶着晚霞，返回院中的狄光昭，却是面色冷漠。
“你要杀圣人！”
第二十六章 杀人凶手
“我已经杀了……”
月色如梦，小院中夜风掠过。
狄光昭浑身一抖，脸上露出一抹震惊，只是最后化为了然。
天奴穿着件嫩绿襦裙，看针线该是大丫鬟芸娘所做，要不是她脸上冷漠的表情，就该是这个院子里，早春的第一抹新芽了。
“你……”狄光昭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说什么。
反倒是天奴，显得很是轻松平静，甚至是浮出些可惜，惋惜道：“只不过没杀死而已……”
天呐！她在说什么？
瞬间，狄光昭有种自己是谁、自己在哪的感觉。
不由气愤道：“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你知不知道自己杀的是谁？你知不知道那位，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吗？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由不得狄光昭不这般紧张，先前回来时他心中还只是隐隐有些揣测，带着些侥幸，现在一旦证实了自然会感到不安。要知道，现在的狄家，可是刚刚熬过一劫，眼下就该是低调做人的时候。这个时候，还窝藏一个凶犯，还是要杀皇帝的凶手，一旦被人查出可就彻底完了。
狄光昭目光转动，开始想着策略。
天奴却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些轻蔑，说：“你是怕受到牵连？你们这些权贵子弟，本就是惜命的……如今我身上的伤已无大碍，稍后自会离去，不会牵扯到你家。这份恩情，我不会忘了！”
说完话，天奴转身向着屋子里走去。原先聚在一旁的芸娘等人，立马走过去，几个丫头不时的回头探视着自家小郎君。
狄光昭眉眼成箭，带着些懊恼，大喊一声：“站住！”
天奴回头，轻笑一声：“您是要将我交给官府吗？”
狄光昭还未开口，芸娘等人已经是目光不善，最小的如紫儿等几个丫头，更是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家小郎君。大有一副，狄光昭真要这样做，就决不轻饶的样子。
“也不知你们女人，怎么这么快就好上了……”狄光昭嘀咕了一声，然后脸色一正，沉声道：“你的命是某救得！耶耶从不做亏本买卖，在你没还了这份恩情之前，走不走得某说了算！”
天奴先是一愣，然后嗤嗤一笑：“您能挡得住细柳？”
“无需你管！某说你走不了，就是走不了！”心知那根细柳的厉害，狄光昭却依旧梗着脖子回了一句。
天奴脸上只是淡淡的笑着，其意不言自明。狄光昭站在原地，面子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正在尴尬之时，所幸身后院门外传来脚步声。立马转身，狄光昭迎着走过来的狄武，投去一个真挚的笑容。
刚刚赶过来的狄武心中狐疑，不知道自家小郎君这是怎么了。
狄武走进院中，到了狄光昭面前，开口说：“小郎君，前面有些事，需要您过去一趟。”
“好好好！这就去！”正愁着下不来台的狄光昭，爽朗的说着，临出院门之前也不忘，回头瞪了天奴一眼。连带着边上的八个丫鬟，也吃了个挂落。
狄府前院，两班人静候在院中。
看到狄光昭赶了过来，连忙上前行礼，抢先开口道：“我等见过狄小郎君，深夜造访，属实叨扰，还望见谅。”
伸手不打笑脸人，狄光昭也只是微微一笑，看向这两班来人。只见这些人身上皆是穿着公服，腰间更是佩戴横刀。一班人是洛阳县的捕快，另一班人则是这尚贤坊的武侯。
狄光昭双手插袖，轻声说：“上差到访，自然是有要事相说，只是不知上差们，所为何事？”
两班领头的对视一眼，最后还是与狄府相熟的尚贤坊武侯开口说：“回小郎君的话，我等前来也确实是为了公事。近日宫中出了宵小，竟然想在圣人眼皮子底下行盗，不成想还杀了人。只不过也是那二人本事厉害，竟然生生给逃出了宫。这不，宫里头的贵人们发了话，务必要寻到那二人，咱们这些人也就是来传个话的……”
狄光昭眉头一挑，有些不悦的说：“哦？这是觉得，那二人是躲在我狄府了？还是说，我狄府在宫中犯了杀人的罪过？”
武侯脸上一紧，连忙叉手弯腰请罪：“小郎君误解了，小的们却是不敢的……任谁犯了这事，绝对都挨不着贵府的！”
“那你等究竟所为何事。”见震慑住了对方，狄光昭语气也是一松。
武侯喘了口气，开口解释：“都是上头，从洛阳府压下来的，要小的们挨家告知一番。一旦发现一男一女，行迹不轨，且二人皆受了伤的，万望一定要通告各坊武侯与官府。”
说完话，武侯求饶般的看向狄光昭。这话的意思也很是清楚，他们也不愿意来打扰了狄府，只不过这事情不是洛阳县能做主的。就算狄光昭要找事，那也只能找洛阳县的上头洛阳府的事情，他们这些人也就是个听命办事的。
在众人注视下，狄光昭缓缓点头。继而露出些愤愤，而后又一身正气的挺直腰板。
只听狄光昭振振有词，沉声道：“圣人的事情，就是吾等的事情！诸位上差还请放心，只要让某遇到那二人，不用上差们辛苦，狄府便会将其擒住！像这等胆大包天之徒，但凡是被某碰上，必然会严厉惩处！”
狄光昭义愤填膺的打着包票，好似那在官差口中的两人，倒是惹了他家一样。
两班官差脸上堆着笑容，只不过心底里却是翻着苦水，忍不住就想要吐槽。这神都之中，街面上谁人不知，狄府小郎君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要说这位寻欢作乐、打马游街当不在话下，衙门和武侯也只能期盼着，这位不要当街强抢民女，那就是邀天之幸了。
真指望这位能做成什么事情？还要捉拿能从有着重重禁军护卫的宫中，逃出的两个贼子？
要不是上头的安排躲不过，两班官差也不愿意到这狄府上来。
此时得了狄光昭的应允，自然是一番好话奉上，然后就连番作揖，从府上辞退离去。
第二十七章 你是跑不掉的！
“府上是否要加派护卫，防止外人探听？”
“你安排，叮嘱府上外出的人，嘴巴都严实一些。”步入正厅的狄光昭，看着站在面前询问的狄武，平静的回了一句。
然后就端起边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温水。此时，那位称圣的陆羽，连细胞都算不上，盛行的依旧是狄光昭喝不惯的煎茶。
不过前番老狄和老大狄光嗣，南下江南道苏州吴县的时候，狄光昭已经另派了人去杭州，再过几个月头一批的雨前新茶，也就能运回洛阳了。
狄光昭陷入沉思，狄武就只能在一旁安静的受着。
无声之中，狄光昭目光烁烁，思虑良久。如今他也算是彻底的情形了现实，接受了现在所面对的一切。身为一名后来者，在解决了生存问题之后，必然会生出想要参与历史的冲动来。这一点是任何人也不能抵抗住的，狄光昭亦不例外。
而如今，武周已经建立，李唐宗室以及忠于李唐的老臣，纷纷被打压残害，就如同狄仁杰一样，眼下也是被贬到遥远的江南道去。朝中，武氏子弟不断的篡夺着空出的权力，宫廷之中那位老太太甚至能让面首成为大将军，皇帝的权威日趋浓重。
朝堂上有来俊臣等人，一旦有反对的声音提出，必然会被这些人群起而攻之。
时代已经变了。
而狄家应该怎样继续下去，乃至于在未来成为这个帝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则成为了狄光昭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只不过，眼下狄光昭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这些事情。
因为，又有人在今夜登门造访，已经在神都逐渐沉寂下来的狄府。
府门前的下人打着哈气，将一身穿鹿皮圆领袍男子，迎进了府内直入正厅。
尽管被人接连搅了美梦，这仆役还是恭敬的禀告着：“小郎君，洛阳城不良帅崔成器求见。”
狄光昭点头挥手，示意其退下。
头戴幞头、身穿圆领、脚蹬鹿靴的崔成器龙腾虎步，到了近前，沉声开口：“洛阳崔成器，见过小郎君！”
这是洛阳城街面上，最有威严，也最有面子的人物了。
只是狄光昭却不知对方，为何会深夜来访。
面带狐疑，狄光昭说：“不知崔帅所来何事？”
说是崔帅，却也只是敬称而已，与统军千万的大将相比，自然是有着天壤地别的。
崔成器自然是谦虚回答：“当不得当不得……年前朝中动荡，衙门里公务繁杂。后来……大理寺也不是我等寻常人，能进得去的……等到狄公被小郎君救出，也是立马就南下江南。时至今日，崔某也已许久未能见上狄公一面……”
“我阿耶？”狄光昭更是疑惑。
崔成器也是看出狄光昭的不解，脸上尴尬一笑，解释道：“当年崔某也是得了狄公的赏识，这才能领了如今这份差事。崔某家中老母，也受了狄府多年的馈赠善待。崔某一家，不曾忘了这份大恩！”
“原来崔兄，竟与我家有这样的联系……倒是小弟，往日不曾注意这些事情了……”狄光昭看着眼前这位，明显性情豪爽的不良帅。没有想到，老狄虽然人已经不在洛阳了，却还有这些个自己不知道的根底在。
称呼，也从崔帅变成了崔兄，显得更亲近了些。
而有了这番解释，崔成器也被狄武给请到了一旁的客位上。
崔成器也不拒绝，落座之后继续说：“狄公与朝中一干忠良，为来俊臣等奸佞所害，我等也是愤愤不平。怎奈何我等人轻言微……邀天之幸，狄公有小郎君……”
耳边是崔成器的感叹，而狄光昭的目光却是不由的，带着些疑惑看向门外。只见在门口处，天奴的小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悄默声的探了出来，目光灵动的在正厅里面扫视着。
崔成器停下了声音，随着狄光昭的目光看过去，嘴角不经抽抽着。不过，他对这位小郎君，也算是多有耳闻，只当外面那姑娘是这位小郎君房里人。
狄光昭对着门外，开口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见您一直没回院子，就来看看……”天奴小声的回了一句，人也从门外走了进来，而后落落大方的坐在了一旁的茶几后。看到厅里还有外人，便自顾自的开始烧水烹茶。
崔成器心中落定，自觉已经是了解了，大概是这位长得好看的小娘子，在房中久等不见人，忍不住便出来找寻了。
一丝别有用意的目光看向狄光昭，崔成器的脸上露出一抹成年人才懂的笑容。
对方的眼神，狄光昭自然是看见了，脸上挂着笑容，心里面却已经是骂了起来。你当天奴是来干什么？啥原因都不是，就是来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要向官府告密呢……
正准备着烹茶工具的天奴，小眼神也是偷偷的在狄光昭的身上扫过，而后低着头专注着手上的事情，粉嫩可爱的舌尖，小心的吐了吐。
偷偷做了些小动作后，天奴面前的茶也已经烹煮好，盛了一杯放入托盘中。轻盈起身，脚下生莲般的，就到了崔成器的面前。以为天奴在狄府身份不低的崔成器，连忙半起了身，姿态恭敬的伸出双手取了盘中的杯子。
天奴转身，身下的裙摆如同花朵一样绽放开。
狄光昭好笑的看着她做完这一切，面对崔成器轻声开口：“方才有洛阳县的上差，同尚贤坊的武侯登门，说了些上头交代下来的公务……好似……是要捉拿两个贼子……不知崔兄，可是也为了这事？”
崔成器刚刚小酌了一口，散发着种种香味的茶，听到狄光昭的话，立马放下杯子，回答：“确也是为了此事。只不过是担心府上的安危，又不放心下面人的办事，这才带了些手底下的弟兄过来。这段时日，神都许是不能安稳的了。狄公不在神都，某却不能置之不顾……带来的弟兄，这些日子自会守在府门外面。府上有什么动静，也能及时赶过来策应。”
狄光昭心领神悟，却也无所谓的说：“只不过些许宵小之辈而已……听闻那二人更是受了伤，这洛阳城怎可能逃得出！有崔兄等人尽职尽责，这等宵小也跑不掉！倒是累得崔兄，还要特地跑来一趟了……”
说这话的时候，狄光昭轻轻举杯，目光却是别有用意，往天奴所在的位置看了两眼。
你跑不掉了！
天奴低头白眼，脸上气嘟嘟的藏着不开心。
这厢，崔成器眼见夜色更深了些，便借口另有公务要离开，自是谢绝了狄光昭要摆夜宴的邀请，只说往后自会多些来往。
狄光昭无奈，只能是热情将其送出府门之外。
等回到正厅之中，那天奴却好像真的生气了一样，又是消失不见。
第二十八章 师父姐姐
狄府无名小院中。
红橙黄绿青蓝紫，七个丫头已经进了一旁的厢房休息。
大丫鬟芸娘坐在正屋门前的走廊下，边上坐着天奴，两人中间放了一个烧得通红的炭炉。
见到狄光昭回来，天奴的脑袋默不作声，往边上转了过去。芸娘则依旧是落落大方、温文尔雅的起身作揖。
狄光昭说：“芸娘，去打些热水来。”
芸娘眉目含笑，轻轻点头，目光在小郎君和天奴身上转动着，她也知道小郎君该是有话要说，便径直的离开。
哼……
轻微的细哼声从走廊上传出，狄光昭带着些好笑，坐在了刚刚芸娘的位置上。
“原来仙女也会生气啊？”
座椅上，天奴挪了挪香臀，身子微微侧了过去。
狄光昭不置可否，继续说：“今日你也看到了，圣人是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逆贼的！从官府的反应来看，你那个什么师兄，暂时还没有被缉拿。只不过现在是，你不但连洛阳城出不去了，就是这座府门也出不去。狄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绝不会少了你一口吃的！”
“我们不是逆贼！”
天奴未曾关注狄光昭后面的话，表情决绝且愤怒的喊了一句。只不过配着她那清脆娇嫩的嗓音，却好似小虎崽子低吼一样。
狄光昭稍显一愣，没想到天奴对这个词会这么敏感，不由闭上了嘴。
两人之间，只余下低微的喘息声，回荡在长廊下。
良久之后狄光昭也未曾期盼到芸娘回来，耳边却是传来一道细微且柔弱的声音。
天奴再一次重复：“我们不是逆贼……”
狄光昭偏头，目光看向这个当时从天而降的飞仙小妹妹，仿佛看到了一堵情感的大坝，在顷刻之间崩塌，忍不住柔声开口：“说说你为什么叫天奴这个名字吧……这个应该不是你的原名……”
天奴平静回答：“老天爷让我活下来的。”
狄光昭又是一滞，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脸上露出些尴尬的笑容，开玩笑般的转变话题：“那你师兄，该不会叫地奴吧？”
天奴摇头，有些恍惚道：“因为师父不喜欢男的，所以从小就喊师兄无命……”
“不喜欢男的？……”狄光昭哑然，试探着问道：“你们师父……是女的？”
在狄光昭一贯的认知中，这种行走江湖，能培养出天奴和无命这样师兄妹的人，就该是一个浩气磅礴、武功盖世的绝世大侠。他可是不修边幅，可以浪迹天下。但对徒弟是绝对宠爱的，对敌人绝对是冷血的。
然而……
天奴却是点了点头，落寞的说：“师父很辛苦的……我和师兄还小的时候落难，师父还没有我现在这么大……就带着我和无命躲进深山里面……打猎、补衣，师父都很厉害！只是这么多年，师父还是一个人……现在我和无命被困在洛阳……师父肯定很担心着急……”
狄光昭默默伸出手，想要安抚一下心灵受伤的天奴，却是悬在半空中愣住，想到自己谦谦君子的人设，便又默默的收了回来。长叹一声说：“放心吧！等城中情形缓和，我会带你出城的！”
天奴充耳不闻，对于狄光昭给出这样的回答，并没有多少的信任。从这两日的接触中，她只觉得这人并没有表面那样的纯良。
试问，谁家敢将朝廷的逆贼藏在家中？
此子必有所图！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师父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不过想起师父，天奴皱眉说：“师父做的蜂蜜饼很好吃……”
“竟然是个姐姐……师父姐姐~”狄光昭的脑洞开的有些大，然后目光盯住天奴：“你们这次来洛阳，师父姐姐不知道吧。”
“要你管！不许喊师父姐姐！”冷声一句，天奴站起身：“虽然现在出不了城，但我会和芸娘她们一样，平时在这院中做事。”
说完话，天奴就走向一旁的厢房。显然，经过第一次被迫，与这个可恶小子同床之后，天奴在清楚情况后，就搬到了一旁丫鬟们的厢房里面住了。
狄光昭看着已经生气，腰肢扭动幅度更大的天奴，脸上带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淡淡说了一句：“小爷都有八个丫鬟了！咱家可不缺你这么个丫鬟……”
……
翌日清晨。
仆役总是要比主人家醒的更早一些，洒扫庭院、洗衣做饭，就是烹茶的水也是从城外山上运回来的泉水。
当狄府小院中寂静一片的时候，狄光昭缓缓的拉开房门，此时天色尚早，夜光和透过地平线的晨光，混合在一起，纠缠交织出一幅别样的画面来。星星点点的银河，已经变得朦朦胧胧，直到不久之后被骄阳掩盖住。
狄光昭的身上穿着件居家的衬衣，外面披着件毛皮裘衣，目光穿过半掩着的院门，外面空无一人。然后又再次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按照惯例，院中的丫头们该有半个时辰才会回来叫醒自己。便是无声的点点头，走到了西侧的厢房，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
屋内正中，摆放着两具桌椅，这是芸娘她们平时就餐的地方，后边一排素板漆面衣柜，收容着她们的衣物日用。左右两侧，两个抵墙的大通铺，便是她们平日休息的地方了。
女孩们的屋子被收拾的很干净，且飘荡着淡淡的清香，这是还未成年的女孩们才有的味道……
几件换下的渎衣渎裤，似乎是刚刚才被洗好，挂在靠窗的架子上。花红柳绿，摸样分外别致。
只不过，狄光昭显然对这些没有丝毫的关注，径直的走到一侧的长案前。
这是芸娘她们平日的梳妆台，一面不大的铜镜，表面被打磨的光亮透彻，狄光昭刚一落座，自己的脸便落入铜镜之中。
甚是好看！
刚睡醒的少年，在铜镜之中，有着别样的俊秀气质。
梳妆台亦是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大大小小几个雕花木盒子，摆放在台面上。不似狄光昭了解的那些女性，所谓闺房之中，却是一片凌乱。
随手打开一个木盒，几样用工更是精细的盒子，出现在狄光昭的眼前，一叠浸染了胭脂的红纸静静的躺在一角。
目光投向铜镜，狄光昭好看的凤眼之中，流露出一抹金光。
……
时光斗转，出乎意料。
屋内传来咯吱一声。
一道亮光，从门外投射进来。
哐当一声。
有东西，从梳妆台上砸落在地。
“小……郎君……是……是您？？？”
第二十九章 我不是这样的人
西厢房的门口处，小丫头紫儿端着个盛水的面盆，左脚踏在屋里，另外一只脚还悬在门外，一脸呆滞的盯着坐在梳妆台前的狄光昭。
“紫儿，怎么了？”
屋外又传来黄莺般的声音，蓝儿的身形出现在门口，手里同样提着个水桶，身子微不可闻的碰了一下呆滞在门口的紫儿。
又是哐当一声。
紫儿手中的面盆顷刻之间，垂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整盆清水倾斜在地面上，扩散出去一大片。
“呀~”
紫儿轻呼一声，双腮气鼓鼓的，双手捏着耳朵，跳着缩到门后。
还一脸未知的蓝儿，皱着眉走进房里，正准备收拾因紫儿造成的一地水渍。只是刚一走入，就看到了还待在梳妆台前的狄光昭，顿时满脸疑惑。定睛一看，而后脸上同样露出一抹神秘的惊异表情。
“小郎……朗朗……郎君……”
狄光昭亦是一脸呆滞，满心羞愤。
他此刻已然是尴尬不已，只见狄光昭这时候，人坐在凳子上身子扭向门口。左臂衣袖被捋上去，红的、黄的、青的等等颜色，涂抹在手臂和手背上。而他另一只手，则是两指轻轻捏着一张红纸，后面三根手指悬空翘起，竟是掐出了一个兰花指来。再配上狄光昭那修长、白净的指掌，当真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更让门口两个丫头想不到的是，自家小郎君那张白净、秀气的脸颊上，一抹鲜红的嘴唇，被肌肤衬托的分外明显。
火红烈焰一般的嘴唇，竟然还透着些水灵灵……
地上，一个装着不知有何用处的小盒子，整个儿粉碎，粉尘散落一地。
屋外更多的脚步声传来，清脆笑声在这个清晨里，如同林间小鸟儿一般，悦人耳目。芸娘与天奴脸上带着些细微的汗水，提着洗净的衣裳，带着余下的丫头们，鱼贯而入进到厢房之中。
经过一开始的紧张和尴尬，狄光昭已经是满脸通红，此时终于是反应过来，连忙丢掉手上的红纸，遮上衣袖，伸出手胡乱的在嘴上擦着，一直擦到满脸都沾上了胭脂之后，终于是停了下动作。
看着屋里纹丝不动的姑娘们，狄光昭沉声缓缓的说：“我解释的话……你们信不信……”
九个脑袋齐刷刷的摇动着。
芸娘更是一阵冷汗，心中满是说不清的情绪。只见梳妆台上，被打开的那个木盒子，正是她平时梳妆用的……
素面朝天，脸上肌肤却满是粉嫩晶莹的天奴，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只觉得方才狄光昭的嘴唇很是好看。
剩下的姑娘们，脸上布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狄光昭一阵心寒，坚持说：“这是一个误会……”
姑娘们已经没了任何的表示，只是肉眼可见的，她们的眼睛都瞪的老大。
“我不是那样的人！”
狄光昭大声的解释了一句。
这时候，他已经想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魏晋风流，其人多服五石散……
龙阳之好，**以为风尚……
这股顶级豪圈的喜好，可谓是自古以来，就从来都未曾消失过。如今大唐更是豪迈开放，此等风情更是长盛不衰。
想到这，狄光昭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发觉自己已经是解释不清了。
芸娘发直的目光，缓缓收敛，忽然惊呼一声：“啊！小郎君呢？”
“哎呀……忘了叫醒小郎君了！”
“今日府上可是新作了几样，都是小郎君平日爱吃的……”
“姐妹们，快去小郎君屋里伺候着吧！”
随着芸娘的一声喊，其余的丫头们，本就是个顶个的聪慧，立马目光转动反应过来，前呼后拥的出声，然后也不管厢房里变得凌乱的场面，眨眼间就从门口处消失不见。
阳光洒在门口的水渍上，倒映出周围的景象。
天奴穿着一双小巧的绣花鞋，绣着嫩绿团簇牡丹，并着可爱的内八字。直到芸娘等人离去，依旧是脸色古怪的立在原地。
尴尬而不失礼貌，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狄光昭低声开口：“那个……我真不是那样的人……你要相信我……”
“我爱吃师父的蜂蜜饼，你爱……啊哈……”天奴嘴里念叨着，忽然醒悟，举着小手拍拍额头：“怎觉得屋里这么闷？今日难道要下雨？赶紧给衣服收回来……”
然后，就看着天奴绕过装满刚刚洗好衣裳的木桶，冲出了厢房。
“我真不是那样的人！”
厢房之中空无一人，只留狄光昭，仍显得有些懊恼的嘀咕了一声，然后低头向下看。
平整无比，没有往日顶起的小帐篷……
……
在清晨不太友好的气氛之后，整个小院中彻底的安静下来。
只不过，要是细心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所有人都在躲着狄府小郎君。
解释不清，但又不得不继续的狄光昭，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继续着自己的大计划！
自从狄仁杰与一干忠于李唐的朝臣，因涉及谋逆被缉拿关押之后，狄府的家当也受到了针对。原本洛阳城外，数千亩的田庄地产，被皇室收回。到狄仁杰被放出，贬为苏州吴县知县后，宫中和官府也没有丝毫的动静。
而狄家这些年，因为时代耕读，对商贾一道也不大关注。
到如今，洛阳城中的这座狄府，也只能依靠往日的积攒度日。至于更远的，也只能是依靠狄府在老家的一些田产了。
院子正中，狄光昭蹲在地上，眼前摆着零零散散各种物件工具。
一个小炉子，正在燃烧着，不断的散发着热量。一口小杯之中，从府上厨房弄来的油脂，在高温下缓缓的融化为液体，散发出油脂特有的味道。
狄光昭一边搅动杯中的油脂，一边念叨着：“要不是为了这一大家子，小爷有必要这么辛苦吗！要不是为了给你们几个丫头攒嫁妆，小爷要蒙受这等不白之冤吗！”
“往日一个个热情的很！现在躲那么远干嘛！！！”
说完，狄光昭将手中的棍子，重重的砸在边上的盘子里。抬头看了眼躲在走廊下，背对着自己晒太阳的女人们。
女人们似乎正在聊什么话题，正聊到兴头上，叽叽喳喳的完全没有听到狄光昭的怨念。
无奈之下，狄光昭只能继续自己的大计划。
油脂已经彻底的融化，同样从厨房弄来的小块蜂蜡，被放入到杯中。刚刚惨遭抛弃的棍子，又被狄光昭拿起，插进杯中缓缓的搅动着。
等到蜂蜡也融化，与油脂混为一体之后。杯子从小火炉上取下，放在了一旁静止，等到温度逐渐降低之后，狄光昭掏出之前从厢房中拿来的香粉、大红口脂，缓缓倒入杯中。另一手不停的搅动着，直到香粉末与杯中液体不分彼此之后，狄光昭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小心的举手放在杯口，轻轻的扇动着，细微的香气取代了油脂的肥腻，期间伴随着股股甜香。
到这时，狄光昭又拿来一个细竹筒，将杯中并不多的液体，小心翼翼的倒入竹筒之中，而后放在一个凹槽里面固定住。
“大功告成！”
看着竹筒中的液体逐渐凝固，狄光昭站起身扭动着僵硬的腰板。而他盯着竹筒的双眼，却是闪耀着迷人的光彩。
至此，大计可成亦！
第三十章 小郎君真坏~
余下几日，洛阳中显得很不太平。
尽管宫中的意思，是低调行事，圣人遇刺的事情不可张扬。但古往今来，这等自上而下的命令，从来都会被无限的放大。洛阳街头上，平日无所事事的捕快、武侯、不良人们，络绎不绝的游走在人群之中。
各坊的坊正，更是日夜不停的在各个坊门前穿梭着，用满是戒备且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每一个进入里坊的陌生人。
相对于城中的热闹，狄府依旧是岁月静好。
除了每日采买进水的仆役，狄府几乎像是无人一般。曾经喜好出门游玩的狄光昭，也一改习惯，接连好几日躲在自己的小院里。以至于府上仆役侍女们，都在揣测着自家小郎君是不是在憋坏。
甚至于，就连母亲李氏，也命了人过来探望，见狄光昭当真是安安分分的待在院中，也就没再说什么。
一日正午，明媚阳光洒在神都之中。早发的嫩芽，在光照下闪耀着明黄翠绿。
小院正中放置着一张案几，其上瓶瓶罐罐玲琅满目，让人分不清是作何用处。正主狄光昭，坐在一张软垫蒲团上，靠着木制弧形扶手，案几前方静静的摆放着几张凳子。
狄武靠在院门下的门槛石上，漫不经心的剥着炒栗子，然后随手抛到半空中，仰着头精准的将栗子接住，合上嘴细细的咀嚼着。另一侧，一墙之隔处，高出院墙的枝头上，年轻道长双腿盘膝，安稳坐在横木之上，正闭眼念叨着听不清的道经。
厢房廊下，芸娘带着七个丫头，享受着清晨过后，难得的悠闲日子，阳光顺着屋檐洒在廊下，将姑娘们装扮的更是明媚动人。天奴有些破坏画面的杵在廊下木柱旁，手臂上缠绕着的细柳，就是在今天这样的阳光下，也泛着慑人的寒光。
“你们说，那些是不是毒药？”
最小的丫头紫儿，带着些好奇，却有些紧张的小声询问着。躲在大姐芸娘身后，双眼小心的看向院中案几上的瓶瓶罐罐。
芸娘苦笑不已，带着责怪伸手刮了一下紫儿的鼻头，然后宠溺着将紫儿有些肉肉的小手握进掌心，轻轻的揉着：“整日想些什么？小郎君再怎样……也不至于在家里弄毒药吧……”
仅比芸娘小一些的红儿，突然出声道：“姐姐莫要忘了，前些年的事情。”
顿时芸娘脸色一变，身后的紫儿更是立马将双手抽回，双臂合十紧紧抱住自己。
芸娘强行解释了一句：“那次是个意外……”
紫儿有些好奇，对两个姐姐所说的事情，似乎并不知晓。
“那时候你还小一些，没人和你说。”红儿对着紫儿解释了一句，然后对着大姐芸娘挑眉说：“当真是意外？我可都听狄武说了，前院一整个厢房里的仆役，整整拉了三天三夜，最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那眼神都快要缩没了……”
听着红儿的话，紫儿整个人都不好了，圆润粉嫩的小脸变得煞白，满是紧张的提着精神，紧紧的盯着不远处摆满‘毒药’的案几，生怕小郎君要拿自己试药。
看到小妹像是个被惊吓住的小猫咪，红儿乐呵呵的笑着，却是引得紫儿又是一阵颤抖。
“紫儿。”
熟悉的声音响起，紫儿却是吓得尖叫着跳了起来。
紫儿双手紧紧的抱住站着的红儿，整个人都像是挂在了红儿的后背上。
院中，狄光昭一脸呆滞的看着将头埋在红儿后背的紫儿，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很正常的喊了一声，紫儿却有这么大的反应。
难道是自己这该死的魅力，又增长了？
仅仅谦虚克制的想了一下，狄光昭依旧是想不通，只能是再次开口道：“紫儿，过来。”
红儿肩膀后面的小脑袋，连忙拒绝着摇晃起来。
紫儿小声的嘀咕着：“我不要……”
看着紫儿满身抗拒的样子，狄光昭都开始自我怀疑了。
伸出手，狄光昭在自己丝滑的脸上摸了摸。
没发现有什么东西呀！
除了无法隐藏的帅气……
“芸娘，你来吧！”最后无奈的狄光昭，只能换了一个目标。
芸娘依旧温柔，浅浅点头，轻步走出廊下，顺着狄光昭的指示，坐在了案几前的凳子上。
“脸过来一下。”狄光昭说了一声，然后举起双手，颇有气势的晃动了两下，衣袖滑落到肘部，露出白嫩的手臂，然后拿起案几上的一个细竹筒。
看了看芸娘的位置，狄光昭再次说：“再靠过来一点。”
芸娘温顺遵从，挪动了一下凳子，将整个人接近狄光昭。
“再过来一些……”
芸娘脸上已经付出一抹红晕，双眼也微微的眯上，细长的睫毛不停的颤抖着。
狄光昭满脸严肃，认真的审视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开口：“再过来点！”
唰的一下，芸娘整张脸一片通红。
双眼紧紧的闭上，只能是凭着感觉，再一次向前靠近。
不远处的廊下，姑娘们无声的惊呼着，皆是双眼瞪大，好似十分期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木柱下的天奴，手臂上的细柳已经无声的滑落下来，拖在地面上，只要听到求救声，便能立马支援到位。
院门下的门槛石上，刚刚抛起一枚栗子的狄武，愣在当场，栗子重重的砸在脸上。
原本波澜不惊，盘坐着的李一道，身下的树枝开始了晃动，几片熬过整个寒冬的枯叶，带着些不甘，挣扎着缓缓落入泥土中。
红儿一脸向往，小声说：“小郎君要使坏了~”
“哼！小郎君真坏！”
“我好喜欢哦……”紫儿满脸委屈，紧紧盯着院中咫尺相邻的两人，委屈道：“刚刚小郎君明明是叫我的……”
听闻此言，一旁同样向往的红儿，忍不住的翻了个好看的白眼。
双眼紧闭着的芸娘，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晕了，胸腔之中的心跳声，好似大到自己的耳朵都能听到。藏在案几下的双手，握住衣裳裙摆，紧紧的攒成拳头。
狄光昭左看右看，对着近在眼前的芸娘，细细的打量着。
最后轻叹一声，伸出手抚在芸娘的脸颊上。
“你不要动，我来动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