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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一月的射手座     山寨小姑爷txt下载     山寨小姑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真龙有恙

    太康城光是那高大宽敞的城门就让肖华飞震惊不已,上方的城门楼恢弘大气,斗拱飞檐错落有致,有京营兵士在城门口仔细盘查过往行人与车辆。

    有孙喜陪着自然少掉很多麻烦,兵士只是简单询问过后便行礼放行。

    几人牵着马慢慢走在京城中,杜金几人都觉得眼睛不够用,他们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如此繁华景象。

    肖华飞向孙喜问道:“以往听说京营兵士最是散漫,可我看他们盘查起行人还是比较认真啊,难道这是朝廷故意给外人听的假象?”

    孙喜笑道:“大哥听到的未必是假,不过是守城门这些人油水足,这相当于为自己生计操心,他们自然肯下死力。”

    肖华飞想到拦路收费这档子事瞬间通透,也不再就这个问题纠结,转而边走边看听孙喜介绍太康城的风物。

    大晋立国已久,经过多位皇帝的苦心经营,如今的太康城可以说是全天下第一大城,光是内城的人口就已过百万。

    街道两边楼宇店铺林立,店小二都站在各自店铺外大声的吆喝,满脸堆笑软声软语吸引着过往的行人。

    在待人接物上,这些伙计要比姚安县那些商家强上许多。

    肖华飞自认为是个生意人,所以对城里商家的经营之道格外留意。

    大路的远处有许多高大的青灰围墙大院,墙里隐约可见各式亭台楼榭的檐角。

    孙喜道:“大哥看的那面是王公贵人的府邸,寻常人可进去不得。那些贵人的门房都比外县的知县老爷要硬气得多。”

    肖华飞以看破世情的语气说道:“这是自然,俗话说丞相门前七品官,前倨后恭是千古不变的人情世故。这些门房只要见了比自家主子官阶低的人,自会高上三级。而比他们主子官阶高的人,极少会降尊登门,所以才让他们养成了狗眼看人低的坏毛病。”

    孙喜年纪不大,但一年多的宫中生活正让他快速成长。

    “大哥这里人多嘴杂,我们不说这些,前面不远就是我为大哥定的客栈。小弟特意找了个安静的小院,供大哥暂住。”

    肖华飞点头不再多言跟着孙喜一路前行,大约又走一刻钟,顺着孙喜所指看到一家有着高大门脸的客栈。

    孙喜略有歉意地说道:“小弟不能总出宫,所以给大哥找的这家不能算最好,但胜在离宫里近些院子也安静。”

    肖华飞笑着说只是短住不必在意,只要洁净便好。然后抬头看到客栈牌匾上写着“广朋居”三个大字,心道名字倒是起得不错。

    掌柜对孙喜十分客气,连带着对肖华飞等人也殷勤招呼,连忙吩咐伙计牵马接过行李。

    掌柜在前面引路,肖华飞一行人跟着向客栈后面走去。

    小院不大,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一间。房间都稍有狭小,不过肖华飞想了片刻就能明白,太康城寸土寸金,把二间正房改三间也是正常手段。

    掌柜等人上茶后便转身告辞,肖华飞让李雷他们自去找房间住下,自己与孙喜还有杜金坐在正房中叙话。

    等只剩三人在房,孙喜不顾肖华飞阻拦跪下施礼,口中说道:“刚才传旨多有不便,小弟向大哥请安。”

    肖华飞用力扶起孙喜,真诚说道:“你我既是认了兄弟,这么做就显太生分。你看王老虎那混球哪天不同我顶嘴,官面上的事大哥晓得。我不多心,你也别多心。”

    孙喜内心感动,口中讷讷无言只是不停地擦眼泪。

    他在宫中受了太多的委屈,每日里都要同人勾心斗角,一不留神就是你死我活,只有见了肖华飞时才有到家人的感觉。

    肖华飞没有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先向孙喜介绍下小芹的近况,并保证小芹活得无忧无虑,只是心中挺思念孙喜这个亲哥哥。

    孙喜前次见到妹妹,知道她在肖华飞那里没有受过半点委屈,反而过得像肖家二小姐,心中自然相信肖华飞的承诺。

    肖华飞见杜金脸上有焦急之色,知道他心中所想,马上问向孙喜道:“满仓现在如何?有没有想家。如果他在京城呆不习惯,我这次正好把他接回去。”

    “满仓伤都已经好了,我还请了个落地的秀才教他识字。至于他想不想回家,小弟过几天带他过来,大哥亲自问他便是。不过小弟觉得他不会回去,我们这样人心里想什么,小弟最是清楚。大哥也不要过于为难他。”

    杜金脸色变得更难看,想发作却又不知冲向谁,只好闷声说出去找酒喝。勉强向孙喜点下头,就转身离开。

    不多时门外响起杜金与王老虎斗嘴的骂声。

    肖华飞叹口气,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别挑你杜哥,他是心疼满仓,心中有火发不出去,不是故意冷落你。”

    “都是苦命人,能有人为满仓担心,我心中也高兴。大哥这次来事先知道陛下会召见你吗?”孙喜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不能说猜到,只是得了人家指点,说是有可能会被召见。你久在宫中,说说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哥也好有点准备。”

    “以前还好说,可近来陛下有些让人猜不透,有些喜怒无常。常为了一点小事,大动肝火,过去一些小事他都装作不知道。”

    孙喜欲言又止,但见到肖华飞询问的目光,心中一横小声在肖华飞耳边说道:“陛下可能修仙不顺,大哥一定要多加小心。京中影龙卫耳目众多,切记谨言慎行。”

    肖华飞心思机敏,当然已听明白孙喜的意思。

    重熙皇帝恐怕已经时日无多,既然无法成仙,就只能当人,是人便逃脱不掉生老病死的宿命。

    真龙将死之时最是恐怖,在肖华飞眼中皇帝这种生物,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只要对他有威胁的人或事物,他都会在物理层面上将之毁灭,天心难测,帝心亦同。

    肖华飞反应过来,提醒孙醒道:“你不快些回宫里不会有问题吗,不要因为我这影响到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奴颜

    重熙皇帝最近很少打坐修仙,因为他已经无法在修练时冥想入定。

    难道上天打算另立真命天子,开始放弃他这个儿子,重熙皇帝马上将这个荒唐的想法在脑中驱散。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除非他驾崩,否则不会有人,也没有人能夺走他的天子之位。

    还有一月就要过年,可今冬只下过一场薄雪,对于明年的农田墒情会有极坏的影响。

    开春的旱灾似乎无法避免,国事艰难又加上长生无望,这一切让重熙皇帝越发感到心烦意乱。

    京城里有传言,这是上天在警示皇帝,当亲贤臣远小人,勤修德行以利天下。

    重熙皇帝对这种鬼话很是气愤,但他笃信仙道,自然不能出宫和那些无知草民讲天道无常的道理。

    草民无知人云亦云,可挑起这话头的人肯定就在朝廷中。重熙皇帝觉得身后有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在暗中注视着他。

    重熙皇帝无奈之下只能躲在新修好的玉虚苑里,朝中百官除了卢丞相管谁他都不见。

    重熙皇帝放下手中奏疏,对孙福吩咐道:“以后这种奏折全部留中,不要送到朕这里,一堆聒噪之言与国无益。”

    皇帝没有指明何种奏疏不再呈览,孙福却心知肚明,马上低头称是。

    皇帝余怒未消冷声问道:“我那二个不争气的儿子最近有什么动静,有没有盼着朕早点归西啊。”

    孙福在宫中呆了一辈子怎会不知这是道送命题,只要皇子们还没有领兵打进皇宫,他就不能说任何一位皇子坏话。

    就算有皇子等不及老爹蹬腿打进皇宫,他也只是听吩咐行事的奴才,大不了先死在皇帝面前。

    主子间的事最好少参与,自古天家无情,父子相残比比皆是,但先死的肯定都是外人。

    孙福连忙跪倒,浑身颤抖带着哭腔说道:“主子爷何出此言,二位王爷每日都在府里上香求神,祈求上天保佑主子爷万寿无疆。”

    孙福提起袖子又抹了下眼泪,继续说道:“二位皇孙也每日到老君面前上香,求老君爷爷为主子爷赐福。要让奴才说,主子爷比以往的皇帝都有福德,父慈子孝可为天下百姓的榜样。”

    重熙皇帝也觉得刚才有些失态,长吐口浊气,随意问道:“北周那些蛮子想是该到了吧,是否已接入京城。”

    孙福破涕为笑,回道:“万事都难逃主子爷神机妙算,卓老尚书已将人接入四方馆,应该已经安置妥当。”

    “好啦,去把鼻涕擦擦,你这宫里的老祖宗也得顾着点颜面。这副模样出去了,让小的们如何看你。”重熙皇帝安慰道。

    孙福没用袖中的手帕,只是提着袖子将脸上的涕泪擦去,嘴里小心翼翼地说道:“这皇宫里只有主子爷一位真神,哪个敢在您老人家面前称祖宗,您就别折杀老奴了。让老奴听到谁敢叫老奴祖宗,老奴就亲自撕了他那张破嘴。”

    重熙皇帝不在意地摆摆手,语气变得有些苍凉。

    “四十年家国,转眼一梦,世人皆道长生好...朕身边也就你这个贴心的人了。”

    最近重熙皇帝这类没头没尾的感慨很多,孙福知道皇帝只是在自言自语,这些话他不用接也不能接。

    无非是皇帝感叹自己已经登基四十年,如今却国事颓败,长生成空。人人都说长生好,却不见一人得长生。

    沉默许久,重熙皇帝开口道:“一会你去告诉两个皇孙,朕明天考校他俩功课。答好有赏,答错无罚,不用害怕。只要能把心中所学所想,跟朕说清楚便好。”

    孙福刚要起身去传旨,重熙皇帝又说道:“你让影龙卫盯紧二位皇子的府邸,看看有哪些大臣和他们走得近。”

    孙福称是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安静等着皇帝把话说完。

    “影龙卫副指挥使赵杞夏,年老昏聩,遇事不辨,屡犯疏漏。着赐白银二百两,祖籍宅邸一座,回乡归养...银子就由内帑出吧。”

    孙福心中一愣,他对赵杞夏熟得不能再熟。

    这人是他的直属亲信,用得一向很顺手,为人又极懂官场规矩。

    此人今年才四十出头,怎么就年老昏聩了?

    孙福不确定这赵杞夏是不是在哪方面得罪了皇帝,也不敢出言替他辩解,万一赵杞夏真的有事非得连累到他身上不可。

    孙福心中暗自发狠,寻思要不要在路上解决掉此人,只要人一死万事皆休。

    重熙皇帝瞬间看透孙福的想法,忍住脸上的笑意,孙福这个奴才还是一惯的谨小慎微。

    他喜欢这种一下就能把身边人看透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永远是天下最聪明最懂心人的那个神。

    孙福见皇帝没有新的吩咐躬身叩拜,然后在袖中握紧拳头转身离去。

    等孙福已走出十多步,重熙皇帝轻描淡写地喃喃说道:“让他活着回到老家,天说收他再收他。”

    孙福脚步一颤,回身又拜,倒退着缓步走出皇帝寝殿。

    孙福走到寝殿外招过来一个小太监,让他去传赵杞夏到公事房相见,然后才去二位皇孙那里传旨。

    在二位皇孙那里好一顿奉承后,孙福才回到自己公事房,端起茶等着赵杞夏来拜见。

    不多时赵杞夏满头大汗地跪倒在门外求见,孙福只是安静品着茶,全当没有听见。

    他需要时间来思考皇帝的用意,既然已不用此人,为何还不杀掉此人。

    赵杞夏在影龙卫多年,知道的污秽事可不少,就这么放出去怎么想都不太牢靠。

    可皇帝的意思孙福不敢违背,近来重熙皇帝性子越来越乖张,连他都觉得是在提着脑袋做事。

    思来想去喝光一盏茶,孙福觉得已大致猜到皇帝的想法,便起身到里间解手。

    没办法太监与常人不同,对于尿意的忍受力要差许多,孙福净过手才吩咐门外的赵杞夏进门。

    赵杞夏跪倒在孙福面前,恭敬地说道:“干爹叫儿子来可是有要事安排,不管什么事干爹只管写个条子就是,何必劳烦您老人家亲自吩咐。”

    孙福面无表情,冰冷说道:“赵副指挥使的话老夫可不敢当,陛下有旨意”

    赵杞夏不明白孙福为何如此冷淡,但听到有旨意还是马上挺直身子,重新把头磕在地上恭敬听旨。

    孙福宣完旨意后,赵杞夏吓得浑身颤抖,根本不敢抬头。

    赵杞夏边磕头边嘴里不住地求饶,恳求孙福在皇帝那里求情饶他一命。

    孙福阴阳怪气地说道:“现在才求饶不嫌晚吗?你私下背着老夫做下的事,还当我不知道?就算老夫不与你计较,主子爷那里会轻饶你?再说主子爷也说了,不过是让你归家荣养,已是天恩浩荡,你不要不知足。”

    赵杞夏大冬天里却汗流浃背,眼睛在眼框里提溜乱转,不知道哪些事该说,哪些事不该说。

    只要是人就都有秘密,有些秘密被人发现不过是打几下板子就可以解决,但有些秘密就需要用命来赔。

    孙福也不急翘起二郎腿,用茶盖一下下地磨着茶碗,那一声声瓷器摩擦声就像惊雷炸响在赵杞夏耳中。

    赵杞夏最终受不住,身子一软摊倒在孙福脚下,用手拉扯着孙福的裤角,哭着说道:“儿子让猪油蒙了心,京城青楼妓馆里上半年该上交宫里的银子...被儿子私自留下半成...有不到二万两。”

    孙福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似乎这事他早已知晓。

    可他心中却对赵杞夏气恼已极,这王八蛋敢私吞陛下的银子,而后又不来孝敬自己属实该死。

    孙福抬腿一踢,将裤子从赵杞夏手里拉出来,骂道:“赵指挥使好胆识,连宫里的用度都敢伸手。当初说好的七分归宫里,三分归你们日常开销,这已是天恩浩荡。”

    说到这里孙福却打住不再纠结这点小事,进而厉声问道:“这点小事老夫都不放在眼里,主子更不会与你计较,到底还有何事快些从实道来。若是有回转余地,老夫念在往日的情份上还能替你周旋一二。”

    赵杞夏已被吓破了胆,像他在地牢中收拾过的贪官一样,哆哆嗦嗦地说出他在月初给齐王那里送过一万两银子。

    孙福听完气得将茶盏一下砸在赵杞夏脑袋上,登时赵杞夏的额头上就被碎瓷片划出好大一个口子。

    赵杞夏不敢喊疼,更不敢动,只是跪在地上抱住孙福的腿求饶不已。

    孙福呆坐在椅子上,终于明白皇帝这么做的意思。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今上尚且在位,下面的臣子就敢私下勾联皇子。

    特别此人还是皇帝亲军,帝国最大的暗卫组织的二把手,怎能不让皇帝心生嫉恨。

    这是等不及想要造反吗?天子一怒流血千里。赵杞夏死不足惜,而且这次会连累许多人跟他一起完蛋。

    想通其中关节,孙福后背已经全部湿透,越来越厌恶眼前的赵杞夏。

    孙福恨自己当初怎么收了这么个混蛋玩意当干儿子。

    现在看赵杞夏不但贪婪而且极其愚蠢,一点政治智慧都没有,只会歪门邪道。

    孙福舒定下神,努力舒缓脸上的表情,温和说道:“行了,天命难违跪在这里也没用,你先回去收拾行装吧。齐王也是陛下的儿子,算起来也是咱们的主子,明面上你不会有什么大事。等陛下消消气,此事我自会替你开脱。”

    赵杞夏没敢起身,继续哀求道:“干爹也说是明面上没事,回看我大晋百年哪有活着离开京城的影龙卫指挥使。求干爹一定要救救儿子,儿子回去就典押家产,给干爹凑出...凑出五万两银子,今晚就送到干爹外宅。”

    孙福笑着起身抚起赵杞夏,替他拍去衣服上的尘土,又从袖中抽出手帕按在赵杞夏脑袋上。

    “有老夫在宫里镇着,你就可以平安回去。这件事老夫定会帮你圆过去。等过些天陛下高兴时,老夫再帮你想办法回来。你额头还疼不疼,要不要老夫帮你叫太医看一下?”

    赵杞夏连忙回道:“儿子刚才走得急没看路,自己把头撞到墙角,让干爹操心实在不孝。”

    孙福亲自拉开门送赵杞夏离开公事房,孙公公在宫里可是众所周知的心善,对于快要死掉的人一向和蔼可亲。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交心

    肖华飞虽然不懂宫里的规矩,但也知道孙喜应该不能在他这里呆太久。

    孙喜解释道:“上次回宫孙福老祖宗对小弟办事能力很是赏识,当然这都是大哥的功劳。现在我主要给他老人家打下手,寻常小事还可通融一二,只要不耽搁太久不会有什么麻烦。”

    肖华飞深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与年纪不相符的苦难让孙喜快速成长,同时他也注意到孙喜的官服与上次有很大不同。

    “升官了?我对宫里的官阶不了解,你现在这身衣服算是几品?”

    孙喜腼腆一笑,谦虚道:“不过是正六品的内侍官阶,出了宫就算不得数。京城的官老爷没人看得上眼,也就唬一下寻常百姓和地方小官还成。”

    肖华飞先是恭喜一番,才继续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大哥帮忙的你就直接说,你自己在宫里势单力孤,大哥别的忙帮不上,银子什么的肯定能帮你想办法。”

    孙喜直言道:“今天来还真有一件事,大哥上次对云铺卫副指挥先斩后奏,惹得陛下非常不快。陛下言谈中质疑过大哥的忠心,所幸有孙福老袓帮着进言才平安无事,他让大哥再出三千两银子...”

    孙喜将前后的因果向肖华飞讲明,还想劝一下肖华飞不要生气,毕竟在宫里就没有白帮人办事情的人存在。

    没想肖华飞打断他,满不在乎地笑道:“不要多想,他会这么干早在我预料,这还要托你的福,让他对咱们的银子有了盼望。再说人家可是内廷的二把手,不可能白替咱们办事。世人都说银子握在手里是冰的,可心却会热乎。待会我们去李雷那里取银票,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也记得宁可小事上得罪皇帝,也千万别得罪孙福。”

    孙喜明白肖华飞的意思,有些事他在宫里见得多了,握着刀把子的人,有时真没有上眼药的人可怕。

    握刀把子的人不会总记恨别人,有冤仇从不忍耐,当场就挥刀杀掉一了百了。

    可喜欢背地里下药的人,会随时找到机会借刀杀人,事后还好像根本与他无关一样。

    权力是可怕,归根到底还是人心最可怕。

    孙喜郑重提醒肖华飞,明天如果见到皇帝说话要讲究分寸,切不可把自己真心话说出来。

    肖华飞道:“你且安心,大哥又不傻,和皇帝对着干不是嫌命长嘛。你不好久留,咱们这就去拿银票。额外多给你拿二千两,对那个孙福说算是我们兄弟额外效敬他老人家。过几天用你的关系,看看能不能在京城帮我盘下个酒楼,我要把仙味楼也开到京城中。”

    “京城的房价可是极贵,一个临街的铺面可能得要几千两下下。大哥只要有银子,小弟这里再用些手段,肯定能把事情办好。”

    “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大哥长这么大第一次远行,肯定是带足够。不过你可不许巧取豪夺,咱们不做那种事,否则还谈改变世道干什么。”

    孙喜脸上一红,连忙解释道:“大哥别误会,小弟的意思是找些因官司被查封的酒楼铺面,这样能为大哥省些银子。小弟也最恨那些仗势欺人的家伙,怎么会做出那等下作事。”

    肖华飞认真地对孙喜说道:“有心为恶与无心为恶都是恶,凡事当记得本心,切不可事关利益就忘记道义。大哥虽不算本分好人,但欺负好人的事坚决不做。你若认我这个大哥,希望你跟我一样记得这句话。”

    孙喜眼眶通红,再三向肖华飞保证不会伤害好人。

    肖华飞不是凭白无故说这些话,孙喜幼时遭遇家庭巨变,心中必然有极大的怨恨。

    孙喜又整天生存在皇宫那样一个肮脏所在,每天接触的人和事只会让内心的阴暗无限放大。

    孙喜心中的怨恨如果不能正确地引导与化解,谁知道孙喜会做出什么样伤天害理的事来报复这个世道。

    这也是肖华飞不想把满仓交给他的真正原因之一,他不希望满仓变成一个内心阴暗的人。

    因为第二天要面圣,肖华飞不许杜金他们出门闲逛,京中鱼龙混杂就眼下来说,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当夜肖华飞等人严守门户吃住都在客栈的小院,未曾出院一步。

    孙喜回到皇宫后没有先回值位,先找机会向孙福谢过让他出宫接人的人情,然后诚心奉上肖华飞给孙福的孝敬并再三表示感激之意。

    孙福心情不错,晚上外宅那里还有几万两银子进账,但他依然重视肖华飞给的这点银子。

    银子不管多少对孙福来说都是心意,他并不真缺银子,随着年纪的增大他越来越在乎别人对他是否尊重与感激。

    孙福有时甚至不为了银子帮人,至于原因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

    今天两份银子入账可谓双喜临门,孙福看孙喜对他也是真心恭敬便想教导一番,于是将孙喜单独留在自己值房内。

    值房内名义上的祖孙二人,开始第一次正式交心。

    孙福试探着问道:“爷爷我头发都白了,估计没有几天好日子过喽,这宫里以后还得看你们这些小辈子喽。”

    孙喜马上走到孙福背后,帮他揉起肩膀,轻声说道:“老祖还年轻着那,您老的身子骨比孙子都好。老祖头发虽然白了几根,却越来越像寿星爷爷呢。孙子要到了您的年纪,若是能有您一半康健也就知足了。”

    孙福享受着孙喜的按摩,笑骂道:“小猴崽子真会说话,不枉爷爷疼你一场。今天见了你肖大哥,他有没有说什么,你那妹子过得怎么样啊?”

    孙喜心中紧张不明白孙福为什么突然提起肖华飞又扯上妹妹,但手上不敢有丝毫犹豫,依旧不急不缓地帮着孙福揉肩。

    “肖指挥那里一切都好,他说不方便当面谢谢您,嘱咐孙儿一定要代他拜谢老祖。我妹子就是个下人,只要吃得饱穿得暖,孙儿也就别无所求了。”

    “你也好,他也罢,若是想要前程,你俩就不能真的结亲。”孙福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话。

    孙喜似懂非懂,想了半天还是出言请教道:“还请老祖明示。”

    “内侍不得结交外臣,你俩要是想出人头地,你那妹子便不能嫁给肖家当小妾。规矩就是规矩,每天死在这上的人不知多少,犯了忌讳就会碰得头破血流以至小命不保。”

    “多谢老祖教诲,不过我当初和肖指挥说过,孙儿妹妹哪怕就是嫁给个农夫也绝不给人做小。这件事他对天发誓应承过孙子,我想应该没问题。”

    孙福满意点点头,称赞道:“你俩都是懂轻重的孩子,会做人会做事,老祖很喜欢。”

    “这还不是老祖平时教导得好,孙儿就是个乡下孩子,以前哪懂得什么规矩。”

    “老祖这里对你有一个安排,对肖小子有一句话,你想不想听?”

    孙喜连忙走到孙福面前,跪下叩首道:“老祖的话必是金玉良言,孙子一定照办。”

    孙福越发满意孙喜的态度,弯腰将他扶起,轻声说道:“后天开始你去给谷王世子当大伴,就把他当亲祖宗来伺候,不要问为什么照做就是。另外明天你去接肖小子时告诉他,不要和北周郡主走得太近,对他没好处。”

    孙喜心中虽不明白为何对他有如此安排,但不敢发问只能磕头谢过。

    至于肖华飞那里的忠告,孙喜相信肖华飞一听就会明白,身为大晋官员总和外族郡主勾勾搭搭肯定会让皇帝不快。

    谁让皇帝一时不快,他就会让人一世不快,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皇帝。

    肖华飞已走上仕途,虽然得官不正,那也是大晋正经的朝廷命官。

    如果没有重大意外,大晋皇家这碗饭他得端一辈子,有些事当避则避。

    孙福仔细端详起孙喜的样貌,感慨道:“当年跟着主子爷时老祖比你还小上几岁,如今我已满头白发,你却依然稚嫩。以后有了好处,不用谢谢老祖,有了坏事也别记恨老祖。人啊都是命,你记住老祖的话,思危,思退,思变,一切好自为之吧。”

    孙喜在宫里的教书太监那里听过这三思之言,但没人向他们解释其中的意思。

    孙喜又要跪下去,但孙福这回拉住他没有让他跪。

    孙福拉着孙喜的手,俩人盘腿就直接坐在地上,不再是一坐一站,或是一坐一跪。

    孙福叹道:“人凡事都应三思,特别是我们这些没有根的人,每天都要靠别人才能平安活着。”

    孙喜想扶孙福起身,却被孙福摇头止住。

    孙福继续说道:“思危,思考之前做的事不对的地方,危险的地方;思退,知道危险的地方,就要退到安全的地方等待机会;思变,一旦有机会,就要努力抓住去改变当前的处境。人生起起伏伏就是常态,世道也许会乱,但你的心不能乱。记住老祖这几句话,会让你更加顺遂,也许有一天老祖还要靠你来救一条贱命啊。”

    孙福说完眼中似有浑浊老泪流下,看样不似作伪。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入宫面圣

    在客栈休息一夜,肖华飞依旧感到腰酸腿疼,强打着精神在小院里由杜金陪着练拳。

    “你这身子骨还是太弱,年幼时就没有打好底子,现在找补也没有太大用处。以后出门还是要带着李雷他们,否则三个人以上围住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杜金在一旁摇头叹气,挖苦起肖华飞。

    肖华飞充耳不闻,一招一式认真练打过一趟拳,才接过李雷递过的热手巾。

    肖华飞边擦脸边说道:“兰英让大哥过来就是为了保护我啊,你这现成的大高手在小弟身边,我什么都不必担心。”

    王才虎笑道:“姑爷这是有事大舅哥,无事戏郡主啊,做人可不能这样势利眼。杜老大虽然长得丑些,但你不能总那样气他。”

    杜金狰狞一笑,摩拳擦掌向王老虎走去,不多时王老虎那破锣嗓子将左右的住客全部吵醒。

    杜金神清气爽回到肖华飞身边,叮嘱道:“一会你进宫让李雷和王老虎陪着去,让他俩在宫外等你。”

    虽然肖华飞不觉得在天子脚下会有什么危险,也还是点头应承下来。

    孙喜特意选离皇城较近的客栈,听他说应该离宫门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肖华飞和大家吃过早饭后,就一直在房中等孙喜来传召,但一直等到午时也没有任何消息。

    肖华飞心里有些七下八下,不明白皇帝的话怎么也有说得不算的时候,还是中间又有什么差错?

    要是皇帝把自己忘掉,那是该走还是该留呢?他又没法进宫去找孙喜。

    太阳越来越偏西,小院门口终于有了响动,肖华飞连忙叫人打开房门。

    孙喜嘴里呼着白气,额上满头大汗,拉着肖华飞的手急道:“宫里刚才有事耽搁了,肖指挥快随我进宫见驾吧。再有二个时辰,宫里就会关门落锁,你得赶在宫门关闭前出来。”

    孙喜身边还跟着一队人马,肖华飞不敢多说,整理下早已换好的武将朝服跟着孙喜向宫中行去。

    李雷和王老虎对视一眼,肖华飞被一队宫中的人马围在中间他俩已无法靠近,只能远远地跟在队伍后方。

    他二人见到肖华飞顺利进入皇城后,便找个能看到皇城大门的角落安静等候。

    肖华飞和孙喜在众人面前无法说话,只能着急赶路。

    好不容易到了宫门,肖华飞抬头望去,皇城的午门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金碧辉煌。朱红色的墙漆配上金色的琉璃瓦,越发让人觉得自己渺小。

    四周的城墙上更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装备精良的皇城护军。

    城门上方建有高大雄伟的箭楼足有三十米高,肖华飞极力仰着头依旧无法看到全貌,四周的皇城护军均向他投来警惕的目光。

    肖华飞心中暗想,皇帝是做下多少亏心事啊,他家需要如此严密的防护。要是没有内鬼打开城门,估计三五万人都不可能攻进皇宫。

    孙喜一拉肖华飞衣袖,冷冷说道:“皇城重地,肖指挥还是不要左右乱看,快随入宫我面圣吧。”

    肖华飞明白孙喜是在提醒他,这门里就是现实意义上的龙潭虎穴,肖华飞心中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

    肖华飞与孙喜被守军仔细搜过身,并查验过印信无误后,才持印信向城门里通报。

    不多时城门里走出一位高大武将与孙喜打过招呼,护军见上官无疑义才闪开道路放二人入宫。

    皇帝居住的寝宫周围道路并不宽阔,并排不过能走十人左右。宫道二边均朱墙黄瓦,寻常手身根本不可能翻墙而过。

    每隔不远便有一高大门户,均有持刀侍卫守护,一切看起来固若金汤。

    直到孙喜领他经过御花园边上时,孙喜才长出一口气,放缓脚步低声说道:“这里人少些,今天我被老祖安排去伺候陛下考教皇孙,所以到大哥那晚了些,大哥不要多想。”

    肖华飞压不住心中好奇,也小声问道:“陛下都考了皇孙哪些学问。”

    孙喜目不斜视,边低头前行边低声道:“陛下没考学问,只是问过几个问题。”

    肖华飞见有一队太监经过,便没有发问,只是跟着孙喜向远处高楼走去。

    等周围再次无人,孙喜才说道:“陛下问,若帝临朝,有大臣直言君之错处当如何?”

    “皇孙们都如何回答?”

    “齐王世子,炻答曰,谨怀敬天之心,礼待贤能之士,若有利百姓而无不应允。帝有疏漏,当尽力弥补,无妄则勉之。”

    肖华飞觉得答得还不错,至少也是中规中矩。对贤明的大臣虚心听取其意见,有错就改,没错则自我警醒。

    至于其中说到百姓的言语,肖华飞不信,估计皇帝也不信。

    皇家长大的孩子,怎晓得百姓疾苦?朱门与寒门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生物。

    还有敬天敬的是哪片天,皇帝可能有不同的认知,大臣们的天与皇帝的天,百姓的天完全是三种不同的天。

    孙喜嘴角有一丝微笑,继续说道:“谷王世子,焯则答,皇帝乃代天治民,大臣亦是四民之属,对则采之,不恭则远之。为帝者当秉持治世本心,不为外物所扰。”

    “这种问答时常有?”

    “每隔三五日总有一二次吧,陛下近来对教导皇孙很上心。对了昨天老祖说让我去给谷王世子当大伴,不知是喜是忧。”

    肖华飞跟在孙喜身后边走边想其中利弊,快到皇帝所在的玉虚楼才小声说道:“也许是好事,你在那当差要更加小心谨慎。既然到了那边就别三心二意,切记这里面凶险之极!”

    皇帝可能天年不久,这已是京中众所周知,却无人敢说出口的秘密。

    皇帝大行前,京中各方势力定要拼尽全力争储。

    肖华飞似乎已经看到血流成河的场面,只想尽快面君完毕,躲回云铺卫远离朝堂旋涡。

    自古没有别的事比争储这件事更凶险,个人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算什么,抄家灭族的都不知会有多少。

    已经能看到玉虚楼下面的高台前站立的小太监,孙喜就没再回话,只是将肖华飞的话牢牢记在心底。

    孙喜将肖华飞交给看门的小太监,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肖华飞跟着小太监拾阶而上,汉白玉制成的台阶洁白如玉,每上九阶台阶会走上一个缓步台,至下而上修有九层缓步台。

    随着台阶越高,缓步台修得越小些。至到顶层平台,一栋美轮美奂的三层殿宇出现在眼前。

    小太监回身冲肖华飞象征性弯下腰,说让肖华飞稍等,他要进去通报。

    这八十一级台阶,肖华飞走得有些气喘嘘嘘,正好借此机会休息片刻。

    他听到小太监的话连忙应承,随手往小太监手里塞进十两银元宝。

    肖华飞刚才没有机会向孙喜请教宫里的规矩,只好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做事。

    小太监倒是毫无避讳之意,摊开手掌颠了下元宝,才笑着说:“谢肖指挥赏,您且候着,奴婢去去就回。”

    小太监开心地将银子收入怀中转身进楼,把肖华飞留在外面等候召见。

    肖华飞看着楼门口那几个看门的小太监也都望向他,便把头转向一边看向远处,心想银子再多也不能见人就发啊。

    你们又没为本少爷做事,这么眼巴巴看着我干什么。

    肖华飞不知道的是,重熙皇帝很少召见大臣,有数那几个有资格来玉虚楼的人也根本不需要给他们银子。

    如今这些小太监看到肖华飞,就像看到一只傻肥羊。暗自叹息不是他们在高台下当值,错失掉今天发点小财的机会。

    足有二盏茶时间,楼门口出现一个满头白发没有胡子的老人。

    老人没有穿太监官衣只着粗布长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上面别着根木钗。

    他脸上挂着满是皱纹的笑脸,眉目慈祥,就像街角晒太阳的老大爷般和蔼可亲。

    肖华飞不认识此人不敢乱叫,只能拱手见礼。

    老人笑着扶起肖华飞温和说道:“老夫孙福。方才老夫有事耽搁,出来晚了,小肖指挥不要见怪啊。按规矩陛下召见总会给十天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只是最近陛下事务缠身,只能得空就见喽。”

    其实皇帝是随心所欲惯了,凡事都凭心情决定,大晋朝堂上还哪有什么规矩。

    肖华飞不会傻到挑破其中隐情,连忙再次拱手谦逊说道:“晚辈不敢,承蒙孙公公几次援手,小子感激不尽。”

    孙福可不像孙喜那样小心谨慎,自从孙福从来后他身后那些小太监有如木雕泥塑,一个个低眉敛目连大气都不敢喘。

    肖华飞挺直身体的瞬间,用眼角余光见到这些小太监害怕的样子,心中知道眼前这位大内总管到底是何样秉性。

    孙福没有与肖华飞过多寒暄,直接让肖华飞跟在他身后走进玉虚楼。

    肖华飞亦步亦趋跟在孙福身后,走在楼里也不敢多往四处打量。

    前面孙福低声说道:“陛下天资聪慧,善辨忠奸,最烦别人虚意奉承。有话直说,胸怀忠义之心,自然无事。”

    肖华飞低声称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从来不相信世间有不吃人的猛兽。

    对于前世在书上看过那些当着皇帝敢吆五喝六,宁折不弯最后还能当上高官娶到公主的穿越前辈,肖华飞只能表示自己没有那么大造化。

    到底是前辈们命太好,还是皇帝心太善,是个人都敢当天下第一人为踏脚石。

    肖华飞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天命之子,但绝不是作死之子,当着皇帝面他准备温顺如绵羊一般。

    孙福在肖华飞身前站住,肖华飞随之也马上站定目视脚面。

    一道巨大的落地纱帘挡在孙福与肖华飞面前,孙福隔着纱帘向里面轻声禀报:“主子爷,姚安县影龙卫百户,云铺卫指挥肖华飞觐见。”

    “可。”没有过多言语,一个优雅高冷的男声在帘内传来。

    孙福向肖华飞投来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伸手轻轻掀开纱帘,示意肖华飞进去。

    肖华飞轻轻吸口气稳定心神,迈步走进殿内。

第一百三十九章 偏殿对奏

    这是一处偏殿,内里陈设很简单,厚厚的地毯上有一张极大的紫檀书案。

    肖华飞不敢抬头随意观看,只是隐约看到书案后座椅上有一道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影。

    他走到离书案还有十步远便俯身下拜,保险起见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重熙皇帝被肖华飞这出弄得忍俊不禁,按大晋规矩皇帝私下召见大臣,无须臣子施跪拜大礼。

    大晋立国之初太祖早有明言,皇帝与士大夫名义上共治天下,所以大晋对官员在礼节上相对优待。只要不是重大的朝会或是祭祀,臣下不需要向皇帝施跪拜大礼。

    肖华飞哪知道这些规矩,本来觐见皇帝的规矩该由孙喜上午教他。

    可孙喜因事脱不开身,礼部的人也没有接到皇命,自然也没有人再想起肖华飞尚未经过培训。

    孙福身为内相整天在皇帝身边伺候,更不可能总想着肖华飞这点事。

    到如今肖华飞只能按照前世神剧的桥段照抄一段,幸好哄得重熙皇帝心情不错,不知是不是因为肖华飞喊出地那几个万岁。

    重熙皇帝隐去脸上笑意,轻声道:“起来吧,不用跪着说话。”

    肖华飞又施一礼才低头起身,恭敬站在原地。

    重熙皇帝没有叫肖华飞抬头,肖华飞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向皇帝。

    此时肖华飞觉得站立皆不自由,皇帝虽然只有一个人随意地坐在对面,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还是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

    肖华飞猜想难道地毯下面和柱子后面藏有所谓的大内高手不成?只要自己一呲牙,瞬间便会四分五裂。

    重熙皇帝其实没有故意吓肖华飞,他十分熟悉肖华飞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惶恐,不如此便不是正常人。

    皇帝盯着肖华飞看了足有十息,才开口道:“还算是个俊俏的后生。”

    肖华飞连忙低头回道:“谢陛下夸奖。”

    “你先别急着谢,俊俏后生未必是称职的臣子,这点你没想到?”

    肖华飞心中暗叹,你是皇帝老子,你嘴大当然说啥是啥,道理就是你家地里种的庄稼。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不敢私自揣测。”肖华飞说出昨晚设计好的备选答案。

    重熙皇帝不置可否,又说道:“你怎么看东蛮那些被你杀掉的谍子。”

    肖华飞语气有些愤然,稍稍提高声音说道:“狼子野心死不足惜,不管臣抓到多少,都会把他们碎尸万段。”

    “血勇有余,谋算差了些。你抓到就杀,又如何得知朝中何人与他们眉来眼去?”

    肖华飞犹豫要不要把在穆家抄到的小册子与王雷刀交待的事情说出来,虽然那些只是单方面指证。

    可若是东蛮谍子临死前的反间计,最后受损失的便是大晋朝廷。

    就算不是反间计一切所录属实,但那些身居高位的对手,他目前也无力对付。

    甚至不排除皇帝担忧朝局的稳定,将他杀人灭口,肖华飞从来没有为皇帝死而后已的情操。

    肖华飞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顺着皇帝所言解释道:“是臣下思虑浅薄,没有理解陛下深意。待臣下回到姚安定会多加留心,将东蛮眼线连根拔除。”

    重熙皇帝毫不在意地说道:“姚安那件事不过癣疥之疾,大晋幅员万里,生灵亿兆。不会因为你少抓几个谍子就天下大乱,朕的江山也不是纸糊的一捅就漏。”

    肖华飞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乐观,他真的很想对皇帝说,陛下的江山已风雨飘摇民不聊生,贪官污吏横行无忌,万里江山四处漏雨。

    肖华飞站在原地,心中犹豫要不要稍微说些实话,至少说点防危杜渐之类的忠言。

    孙福在一边轻声说道:“主子爷茶水好了,您先喝点茶润润嗓子。”

    肖华飞连忙警醒,低头回是,心中多少有点感激孙福的提点。

    重熙皇帝瞪了孙福一眼,孙福连忙躬身后退。

    重熙皇帝看向肖华飞继续问道:“想说什么就说,恕你无罪。”

    肖华飞拱手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臣下还是认为对东蛮不可小视。多年来他们对大晋渗透不断必有吞天之心,望陛下明察。”

    重熙皇帝终于点点头,心中对肖华飞评价提升一点。

    “这样才对嘛,少年人就该说少年人的话,做少年人的事。你真要一点莽撞都没有,朕倒真还看不透你了。别总听老朽之人的忠告,有些是金玉良言,有些不过是屁话。”

    肖华飞称是,孙福在一旁躬身微笑不语。

    说罢重熙皇帝站起身,不知是不是起得太猛,他脚下虚浮身形竟有些不稳。

    孙福连忙快步上前,伸出手臂让皇帝扶住。

    肖华飞则赶紧把头垂得更低,全当什么也没有看到。

    重熙皇帝喘息片刻,甩开孙福的手臂,走到一幅巨大的帝国堪舆图前负手站定。

    “你过来瞧瞧。”皇帝的声音依旧清冷无波。

    肖华飞不知皇帝在叫谁抬头看向孙福,见孙福已站在皇帝身边,便明白是在叫自己过去。

    他轻手轻脚走到皇帝五步远站定,抬头看向地图。

    这幅帝国全境堪舆图可要比肖华飞营中那张强上太多太多,上面所绘道路曲折蔓延,边境关隘所处位置分明。

    大晋国内各州间边界犬牙交错纤毫必现,有数条大河与支脉在地图上奔流入海。

    肖华飞毫不费力便找到云铺卫与姚安县所在位置,一个刀枪图标下面标注着云铺二字,往东北有四寸远则有一个城池的图标下写姚安。

    这张地图虽然比不上后世卫星地图的精准,但肖华飞相信这张图至少在当世可称为无双之作。

    皇帝将手指向东北方久久不语,那里是他心中永远的隐疼,镜泊湖十万大晋边军埋骨之所。

    “东蛮过了年就要立国,你知道吧。”皇帝目光灼灼望向肖华飞。

    肖华飞此时才快速观察下皇帝的样貌,按理说皇帝应该不到六十整岁,可如今却已头发半白。

    狭长的单凤眼锐利有神,但眼框周围难掩乌青泛出,瞳仁上有红色斑点。嘴唇很薄,应严苛寡恩之相。

    皇帝下巴上的胡须很长,打理得极好,但肖华飞还是在一瞬间注意到,皇帝胡须间有星星点点的脱落。

    不需要多深的医理便可明白,皇帝丹毒入体之相已外显,药石无救恐难痊愈。

    肖华飞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东蛮那里在地图上依旧是大晋疆土,可实际谁在控制大家都心知肚明。

    “臣在查抄东蛮谍子时已知晓此事,奴酋似有面南背北大之意。”

    每年都有热血的年轻官员上书朝廷,希望发兵东疆收回故土。

    没有人比重熙皇帝更渴望收回失地一雪前耻,但国库的现实不允许他这样做。大晋如今只能固守求稳,以待天时。

    重熙皇帝嗤笑道:“他们本是我朝附庸,先帝怜其悲苦才允他们在东疆安家。初时这群狐狼倒也恭顺,三节两寿均有供奉孝敬。怎奈人心不足,天长日久终成大患。当年的事...不再提了,想必你也能从家里长辈那知晓。那是大晋之耻,亦是你之耻辱。”

    肖华飞连忙躬身道:“臣被蛮子密谍追杀多次,自然与之不共戴天,只要发现就会除之而后快。”

    肖华飞心里猜想皇帝可能要将抓捕东蛮在大晋密谍的事交给他来办,这样说至少有功无过。

    “朕才和你说过,那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要总盯住不放!当下更重要的事,北周来使应是心怀叵测,东蛮立国后必定叩关入侵!这些蛮子他们想要干什么难道你猜不出?你在码头上讲的话很好,朕听闻后很欣慰。但过刚易折,有理不再声高,以后少那样没有分寸。”

    “是臣目光短浅,刚才未解陛下深意,请陛下恕罪。陛下教导,臣必牢记于心。”肖华飞心中自有是非判断,但还是虚心接受训斥,傻子才会同皇帝争辩。

    自古战争的本质就是为扩张本民族的生存空间,为族群争取更好的生存环境。

    假使有天外族入主中原,晋国灭亡只是最轻的惩罚,最大危机则是家庙苗裔不存。

    肖华飞虽然不喜欢大晋那些贪官污吏,但更不能让异族的屠刀砍在无辜百姓身上。

    这是赤裸裸的现实,一个是内部矛盾,一个是敌我矛盾。乃朵不花优雅的面具之下,是颗极其冷酷的心脏。

    这也是那天在码头上肖华飞对乃朵不花的敌视根源,他虽然抵触秦实录,但更烦感乃朵不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人底线,各自立场决定人的行为。

    抛开所有的道德包装,异族向往大晋关内的土地和女人,而身为晋人就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与异族共存是建立在自身强大的基础之上,道德与人性的下限,若是没有暴力机器的承载无疑就是镜花水月。

    重熙皇帝平复心中的急躁,转而说道:“这原本是朕该操心的事,不该怪你。听说你在北周人那里得了三千头牛,朝廷上有人建言,让朕跟你化缘以解百姓之困。你觉得可好?”

    肖华飞心中发疼看来这三千头牛已无法保住,皇帝的话只要说出口,就没有反对的余地。

    而且肖华飞再次确定一件事,自己身边肯定有影龙卫的眼线,这让他将皇帝的可怕级别又提升到新的高度。

    “臣食君之?,忠君之事,陛下有命臣自当全力办好。”肖华飞决定挨打站直光棍到底,只要不让他割掉入宫,今天凡事好商量。

    “北地干旱让朕日夜忧心,想把你那三千头换过来,开春后分发到各处乡里。朕也不知有多大用处,但求尽人事听天命。”

    “陛下心系万民,乃天下之福。”肖华飞决定扮演好狗腿这个角色,钱都舍了再送几句好话也是应有之义。

    重熙皇帝因为肖华飞的态度心情稍好,随口说道:“你这些话朕早就听腻了,其实内里说不定在骂朕吧。”

    “臣下绝无此意,陛下是在做天大的好事。臣不过是依附陛下尾翼,得以修下自家福报。所言诚心诚意,怎会有埋怨之心。”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是个会说暖心话的伶俐人,罢了...不聋不哑难做家翁。你心中到底是何想法朕也不再问,就当都是实话吧。朕既是天下的家长,便不会亏了自家任何一个儿子。”

    重熙皇帝看向孙福,嘴角似有上扬吩咐道:“那赵家人是不是明天也该回乡了,朕记得他家人口不多,京中宅子想来也无他用。你去用宫里钱买下来,就当给肖卿家付买牛钱。”

    孙福神情不变,恭顺答道:“老奴这就去办,保证肖大人后天就能住进去。”

    肖华飞根本不明白皇帝主仆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但皇帝所赐不可轻易推辞,只能领旨拜谢。

第一百四十章 天意难违

    肖华飞谢恩过后,重熙皇帝随手从桌上拿起个小圆盒,让孙福交到肖华飞手里。

    “这里面是仙师们才练好的金丹,内含天地之精华,精炼七七四十九日方成。服之可以让人身体康健,延年益寿。如今朕手里也不多,这颗赐给你服用吧。望朕与爱卿君臣同心,共兴大晋。”

    肖华飞听完差点将这小圆盒扔回给皇帝,他无比确定这东西肯定都是重金属合成物。

    人吃了这东西还能益寿?不当场蹬腿都算自身抵抗力强。

    看重熙皇帝的面相,就是这种东西吃多所致。

    肖华飞脸上透出感激之色,眼眶有些发红,更咽说道:“陛下对臣恩深似海,胜过再生父母,如此珍贵之物臣不敢独享。恳请陛下允臣将灵药带回家中,送给臣的爷爷服用。望陛下成全臣的孝心。”

    “国朝以孝治天下,你对长辈恭顺有加,必然也能尽心国事。朕成全你一片孝心,再赐你一颗就是了。”

    重熙皇帝笑着又拿出一个小圆盒,让孙福递给肖华飞。

    肖华飞一手捧一个圆盒,除了再次谢恩,已无法再说出任何推脱之言。

    重熙皇帝看一眼孙福,孙福马上会意言道:“此药以春季花露之水服用最佳,此水采集颇为不易,外面不容易找。此刻宫里正好有,肖大人这就将陛下赐给你这颗灵药服下吧。想来将来传出去,又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肖华飞不知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孙福在害自己,心中对这众生之上的皇宫充满恨意。

    偏殿内静得有如鬼域,四周压力骤升,重熙皇帝与孙福都定睛观察肖华飞下一步的举动。

    也许在皇帝和孙福的眼中,是这小小的考验,但在肖华飞心里则是皇帝对他忠诚的试探。

    孙喜提醒的话就是耳边,不要让皇帝怀疑你的忠心。

    肖华飞脸上感激之色更浓,先将一个圆盒收入怀中,然后打开手中剩下的小盒。

    一枚鲜红的药丸出现在肖华飞眼前,肖华飞尽力稳住手腕,不让身前的四道目光出看不妥。

    肖华飞心想,反正皇帝吃过这么多年还没死,自己若是吃一回也未必会死,不吃则肯定会有大问题。

    肖华飞把心一横,极力稳住心神,用手指轻轻捏起红丸,毫不犹豫放入口中囫囵吞下。

    肖华飞忍着喉间的不适感,感激说道:“臣何德何能,祖孙均得陛下赐福。唯愿陛下千秋万载,仙福永享。”

    孙福连忙将手里的水端给肖华飞,笑呵呵说道:“主子爷您瞧,肖大人得到灵药后太过激动,连水都忘记喝便将药服下。这药丸虽不大但不用灵水服用,药效也会有差,快喝点水顺顺。”

    肖华飞装作毫无心机,接过碗一饮而尽。

    重熙皇帝将身子靠回椅背,不再看肖华飞,对二人吩咐道:“朕乏了。等你把宅子归置好,自有旨意给你,出宫去吧。”

    肖华飞拜别皇帝,跟着孙福走出玉虚楼。

    平台上,孙福笑着对肖华飞说道:“肖大人福气不错,主子爷对你很是看重。那所李家的宅子就在西直街,少说也值万两有余,所处地段与占地大小在京城中都算得上是极好的宅子。”

    肖华飞连忙客气道:“孙公公叫晚辈名字就好,晚辈年少德薄可担不起大人的称呼。不知那李家所为何事会转让京中宅子,若是强人所难,小子岂不心中难安。”

    孙福脸色稍沉说道:“一切都是天意,天子既然赏你便不用多想。为臣只要安守本分,如同你刚才一样,各人自有缘法。你且回去吧。”

    肖华飞知道已不能多问,加上又担心腹中灵药有毒,行礼谢过孙福后由一小太监领着出宫离去。

    孙福回到皇帝身边,刚一站稳就听皇帝出言问道:“这少年如何?”

    孙福答道:“是个有趣的孩子,虽然答话稚嫩,但忠君之心还是有的。”

    重熙皇帝打开面前一个小圆盒,看着里面的红色药丸嘴角露出微笑,自言自语道:“有趣倒是很有趣,忠心且还需看看。你找太医院开的这个药还真不错,朕吃过后胃口觉得好了些。”

    孙福也笑着应声道:“这丸子以山楂果为主料,配炒熟的麦粉,再加甘草,糖霜,上锅蒸上好久方才搓丸制成。太医院称其为山楂丸,最是消食解腻。”

    肖华飞走出皇城大门四下张望,看到李雷和王老虎正从远处走来。

    肖华飞连忙快步迎过去,没有心情和二人谈话,急寻附近一间较大的茶楼开了间包厢。

    等小二上好茶水点心,肖华飞让李雷与王老虎守在门外,转身将包厢门关严。

    虽然不觉腹中有何异样,肖华飞还是连喝两盏热茶,用手指抠起嗓子眼将那药丸吐了出来。

    此药在肖华飞腹中已溶解少许,比入口前小上一圈。

    他不敢就这么把吐出的药随便留在地上,于是将吐出的药用手帕认真收好,还把桌子与地面认真清理一番。

    今日一见,肖华飞觉得重熙皇帝此人心思缜密,而且耳目极多。

    他再次提醒自己,今后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千万别被皇帝记上黑名单。

    肖华飞拿出怀中那枚药丸捏碎仔细观察,他对修仙炼丹等事一窍不通,只能闻出药中有股酸气。又来回晃下脑袋,不觉有什么不妥之感,心中方才稍安。

    肖华飞把李雷与王老虎叫进包厢,什么都没有向他俩解释,只是让二人将茶水与点心吃干净。

    最后肖华飞又故意打碎一个茶盏,将茶汤洒在地上,叫过小二赔钱结账回客栈。

    回到客栈后,肖华飞打发众人休息,只留杜金在房中私下谈话。

    肖华飞先将今天与皇帝的对话与杜金从头到尾学过一遍,杜金听过摇头,表示没有发现其中有特殊的含义。

    肖华飞随后又拿出已经掰成两半的药丸,请杜金查验,不管怎么说杜金的江湖经验要比他丰富得多。

    杜金先是将半颗药丸用手指捏碎成粉,用鼻子轻嗅片刻,犹豫半晌用舌尖舔了点药渣入口。

    杜金闭目细品,肖华飞神情紧张盯着杜金的嘴,生怕他说出有什么慢性毒药在其中。

    杜金只是抿着嘴沉默不语,肖华飞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不自觉地搓起拇指。

    不知过了多久,杜金脸色阴沉欲言又止。

    肖华飞连忙道:“可是有什么不对?还请大哥尽管言明,小弟有心理准备。最多不过是些铅汞之毒,并不是没有办法消减。”

    肖华飞都已做好打算,明早就让客栈掌柜帮忙购买牛乳、木耳。只要坚持服用,相信可以将丹毒排除体外。

    杜金叹口气,拍下肖华飞的肩膀,遗憾说道:“你要不要先写下遗书?你也知道,兰英还年轻,你俩成婚不久一样没有儿子。不若你留下点凭据,好让我妹妹将来有个保障。等大哥生了儿子就过继到你名下,将来逢年过节,你也不冷清。”

    肖华飞额头见汗,语气有些颤抖问道:“小弟一直未觉得身上有哪里不妥,到底是何毒,如此杀人于无形?现在经大哥一说,觉得胃肠有些异动,是不是要毒发的症状?”

    杜金不好再唬下去,转忧为笑开解道:“这回知道害怕了?看你还敢不敢到处逞强,不知什么东西都敢乱进口。我看你这阵是过得太顺心了,忘记被人暗杀过好几次了吧。你自己都说过,皇宫就是龙潭虎穴,为何还如此鲁莽行事。”

    杜金将剩下的半颗药丸扔进嘴里,边嚼边说:“皇帝家的消食丸就是好吃,又是糖霜又是甘草...你啥时能死我不知道,但总吃这东西不好,容易发胖。”

    肖华飞气的脸色发红,闷声说道:“大哥若是无事,请自回房中休息。”

    “你这人脸属狗的?自家兄弟开个玩笑,何必认真。”

    杜金见肖华飞不理不睬还在生闷气,也知可能玩笑开过了,便开始转移话题,“你觉得咱们啥时能回家啊?总在这里太没意思,黄石集也不知建成没有。”

    肖华飞回忆今天与皇帝的对话,白了杜金一眼,叹道:“估计短时间回不去,那宅子根本不是为了换我那三千头牛,依小弟看就是个大坑。咱们这位陛下说不定想往这坑里埋谁,而小弟就是他手里那把刀。”

    杜金吧嗒下嘴回味着皇家独有的酸甜味道,揉着下巴说道:“小时候我爹总说,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可自打他上山以后便不再提,而且也不许我再提。大哥小时候练功可比你苦太多,十多年的打熬,最终光剩把子力气不知道上哪使。”

    肖华飞抓住机会出言打断杜金,“岳父早就给你指过明路,有力气就早点生儿子。万一大哥要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等小弟有了五七八个儿子,也过继给你一个。”

    肖华飞明白,杜金内心还是想有一番作为,不想老死在一个小地方。

    在杜金眼中肖华飞还小,遇事思虑不周,喜欢逞强。

    可在肖华飞眼中,杜金才是年少无畏。现在的京城已成为一个大火药桶,说不定哪天就会炸死一片人。

    他们这些人在京城里毫无根基,一不留神深陷漩涡,就会被大势力绞杀殆尽。

    皇帝不信任何人也不敢信任何人,自然能提供的保护就会变得十分有限,今天两枚御赐红丸让肖华飞感到深深的寒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新代旧

    第二天一早,京营出动一队兵士将赵杞夏在西直街的宅子团团围住。

    不多时院中便响起哭嚎之声,一个小太监在赵家门外等得渐不耐烦。

    小太监在兵士的护卫下走进赵家,看着满院的狼藉皱眉不已,赵家人还没有把东西收拾好。

    小太监叫来带队的百户,阴阳怪气地说道:“马百户昨个儿陛下可是有旨意,让咱们今天必须把宅子给小肖大人倒出来。你看这...”

    这百户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陪孙喜去过姚安县公干的马远。

    自从他回到京城因功得到褒奖,领了影龙卫里专职抄没家产的差事。对马远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肥差,其中的油水与好处不言自明。

    因为今天是“帮助”原影龙卫副指挥使赵杞夏搬家,所以马远思考半夜从京营借调一队兵士,而没有让影龙卫的人员过来参与,以免大家颜面上不好看。

    马远对小太监虽然客气但并不畏惧,淡然说道:“事发突然,赵大人家里收拾不及情有可原,有劳小公公多等些时间,让他们把东西收好再走不迟。”

    赵杞夏从内院走出,看到马远与小太监都站在院子当中,二人身边跟着高大的京营士兵。

    赵杞夏悲从中来,他不理宫里来的小太监,记忆里第一次冲马远抱了下拳,阴郁说道:“马兄弟今天是来送老哥呢,还是来赶老哥?”

    马远性格豪爽又久历风雨,虽然听出赵杞夏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却依旧如以往般躬身抱拳行礼。

    马远脸上有七分惋惜三分歉意,谨慎说道:“指挥使大人得皇恩归乡,兄弟不过是奉旨相送。宫中贵人还等着这位小公公回禀消息,大人是不是让贵眷属多收拾些细软,快些启程。”

    马远已经在话中提醒赵杞夏,不要在没法挽回的事情上再得罪孙福,宫中贵人就是在点明命令乃是孙福所下。

    小太监听后马上用尖锐的声音说道:“我来前老祖宗可说了,这宅里的家什器物不许动半分。陛下已经答应赏给小肖大人一座好宅子,真要全搬空了你们自己向老祖宗求饶去。”

    赵杞夏怒从心起,昨夜他才给孙福的外宅送去五万两。本以为就算不能再当官,保个平安落地总还有把握。

    哪想孙福根本不念他这些年鞍前马后的伺候,全然不念旧情,天刚亮就要赶他出京。

    赵杞夏说道:“人走茶凉不过如此,赵某的今日,未必不是尔等的明日。”

    马远急道:“平安就是福气,大人慎言...”

    小太监阴恻恻一笑,露出嘴角白花花的小尖牙,既然赵杞夏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身为宫里人也不再给外人面子。

    他不再理会马远与赵杞夏,转头对京营兵士喊道:“京营兵士听令!奉旨,一柱香内清空宅内无关人等,不许超过脸盆大小的物件出院!”

    赵杞夏呆若木鸡,只能眼睁睁看着如狼似虎的京营兵士冲进院中,开始驱赶他的家眷。

    马远歉意的一拱手,也不再多说。

    赵杞夏的夫人与小妾披头散发地跑到他身前,哭诉着京营兵士的粗暴,她们又有多少细软没有带出来。

    马远善意提醒道:“请大人约束好家人,天命不可违,当谨言慎行不可有怨怼之言。”

    赵杞夏猛得打个激灵,冲着老婆和小妾骂道:“要是不想死就都给我闭嘴,往日穿金戴银未曾亏欠过你们。老爷身为四品京官归乡养老,依旧可以保你们锦衣玉食。”

    马远心中替赵杞夏叹息,此人当初靠逢迎上位,却从不知深浅进退。

    今日所说所做之种种,他日恐难有善终。

    京营兵士在某些事上执行能力极强,如然不到一柱香,赵家男女老少已被赶出家门来到长街之上。

    寒风干燥凛冽,赵家人有的扛着小包袱,有的只空着两手,在京营的护送下亦步亦趋向城外行去。

    曾经在京城风光一时的影龙卫副指挥使,彻底消失在京城官场的记忆中。

    小太监在城楼上看着赵家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冲马远抱下拳转身下城回宫。

    马远继续站在城头远眺心中唏嘘不已,一代新人换旧人,任谁也挡不住老天爷的脚步。

    孙喜此时站在皇城中的修身馆外,等着自己的新主子下课。

    一个小太监在柱子后面探出头向着他这里张望,孙喜看眼馆内读书的谷王世子正在捧书读经,于是轻手轻脚地向小太监走去。

    小太监见孙喜过来连忙点头哈腰脸带恭敬之色,在孙喜耳边说道:“您老交待的事奴婢已经办完,保管小肖大人进住新宅顺心顺意。”

    孙喜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百两银票往小太监手中塞,笑着说道:“都是替陛下和老祖分忧。本来是老祖指给我的差事,可你看这里我也走不开偏劳你跑上一趟。”

    小太监受宠若惊慌忙推让,嘴里说道:“您老人家眼看着前程万里,奴婢以后还望公公多照应便是。此等小事就是跑趟腿的功夫,这银子着实不敢收。”

    孙喜作色道:“一码归一码,这个就当我家大哥赏你的辛苦钱。再若推辞以后旦有好事,可别说咱家不找你了。”

    小太监连忙道谢接过,嘴里对孙喜千恩万谢。

    宫中太监对权力的变化最是机敏,纷纷开始对未来押宝,凡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那些有背景有前途的高阶太监,自然就会有伶俐人上赶着来烧香,在宫里讨生活多条后路总是没错。

    孙喜有孙福当靠山,又有肖华飞的财力支持,近来倒是颇受在宫中根基较浅的小太监支持。

    孙喜又请小太监过几日到城中接一个孩子去见肖华飞,小太监连声答应收好银票领命离去。

    小太监已经走远,孙喜再次回到修身馆门边静候世子下课。

    孙喜这辈子注定身处宫中,就算再风光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心中唯一在乎的就是同胞妹妹小芹,只要小芹在肖家能过得开心如意,此生便了无牵挂。

    修身馆内传来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先贤有云,圣天子在位,则天下兴。为人君者当亲贤能,远奸佞,此乃盛世大同之根基。今冬久旱无雪,全因百姓民不聊生所致,正应天人感应之理...”

    孙喜若是换成父母健在时肯定会把这些话奉为圭臬,毕竟讲课的人是当今的礼部卓尚书,此人代表着大晋最高的道德标准。

    临近中午卓尚书结束今日授课,他还需要赶回礼部,安排北周正使明日面君事宜。

    修身馆大门打开,孙喜连忙低头让路。

    卓尚书目不斜视从馆内走出,对门口的几位小太监说道:“尔等皆是王公世子的大伴,每日在门外聆听圣人大道是你们天大的福份。须记恪守本分,他日不可惑主弄权,否则你们主子护着你们但上天不会护着你们。”

    门口几个小太监包括孙喜在内都躬身称是,没办法这老头在皇帝面前也是这副德性,区区几个内侍伴当谁又敢惹这老头。

    卓尚书言罢冲孙喜所在方向摆下袍袖扬长而去。

    孙喜低头瞥着卓尚书的背影,感觉刚才的话只是针对他一人所讲,心中自然很不舒服。

    这时谷王世子焯走出书馆,向孙喜微一点头,带着他走向自己在宫中的房间。

    孙喜殷勤地帮世子端来热水净面,而后又拿出孙福那里搞来的极品好茶,为世子献上香茗。

    世子焯今年已有十四,身材不像其他堂兄弟那样痴肥,反而略显清瘦。面相上已有几分青年男子气象,长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他紧皱的眉宇间依稀有几分酷似重熙皇帝,茶香已从杯盏中弥漫整个房间,但世子焯并没有去端茶品尝。

    “孙伴如何看刚才卓尚书讲得那些道理?”世子焯沉思良久开口问道。

    孙喜手里正捧着御膳房送来的上等糕点,他将糕点送到世子伸手便可拿到的位置,才谨慎说道:“奴婢读书很少,学问浅薄,不敢乱说以免扰乱世子爷心境。卓老大人贵为礼部尚书,想必所讲的道理都是天下至理。”

    “天下至理...那为什么从古至今不管哪朝哪代,天下都未曾大治。”世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真的很认真在思考卓尚书刚才的话。

    孙喜紧张地看向房间外面,打发走其他伺候的小太监,才小声劝道:“世子爷还当谨慎,这里可不比王府。哪怕就是王府里,言语也当在意一二。齐王世子那里一直在找世子爷的疏漏,奴婢在宫里没有大本事,耳目到是比王府过来那些太监灵光些。”

    世子焯嘴角露出笑意,对于年纪仿佛的孙喜很是亲近,觉得孙喜在内心里属实向着他这边。

    世子焯试探道:“其实大家都知道皇爷爷让孤与堂兄进宫为何事,不过是外面做外面的事,孤在这里做孤的事。天意为何,又有何人能够猜到。再说孤还有几个弟弟,是也好不是也罢,你说是不是都是命中注定?”

    这话里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孙喜终于明白,皇帝家这块田里绝不会长出什么老实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朝会伊始

    次日一早,肖华飞住的小院门外,响起叫门声。

    张信开门一看是在姚安见过的马远,连忙将人让进院内。

    马远与肖华飞在客舍内坐定,二人寒暄一番,各自简单讲诉别后经历。

    双方都是熟人马远忌讳不多,直接告诉肖华飞昨夜已找人将赵杞夏的宅子清理出来,现在请肖华飞过去交接。

    肖华飞简单打听一下赵杞夏的过往,接过马远递上的崭新房契,心中也是唏嘘不已。

    曾经风光无限的宫中宠臣,如今只因为过早站队而落得冷淡收场。

    二人都在心中感叹,宦海外表风光无限,内里却四处是暗礁。

    对于肖华飞来讲,他此时没有反对任何决定的余地,带上杜金,李雷等人跟着马远往接收新宅。

    西直街比肖华飞住的客栈那里在地理位置上要优越太多,周围的邻居非富则贵,就连街角的茶楼都比寻常茶楼要高上一二层。

    肖华飞他们来到一处并无牌匾的大宅前,马远歉意说道:“旧牌子昨天才摘,新的还没有赶制出来,老哥一会再去催催。”

    肖飞华客气一番,在马远的引领下走入宅院。

    大晋北方的宅院差别不太大,可能因为天气寒冰的原因,建筑上用砖石的比例越往北越多。

    这处院子从房子建筑结构上与肖华飞在姚安的家差别不大,谈不上有多精致,就是房间与院落要小上太多。

    肖华飞想过便明白京中寸土寸金,这两进的宅子里外二十几间房间,估计赵大人当初也没少下本钱。

    马远笑道:“这里肯定没有肖家老宅宽敞,但至少也值二三万两银子,居大不易切勿觉得小。”

    肖华飞脸带笑容,向皇城方向作揖拜谢,口中三呼万岁表示心中的感激之情。

    孙福能把他与孙喜的关系知道这么清楚,想必马远回京后定然有过详细禀告,肖华飞此时当着马远面自然不敢大意。

    做戏一定要做足,不管宫中得到什么风声,至少不会说他肖华飞不知进退。

    马远简单带着肖华飞在前后院走过一圈,便要告辞离去。

    分别时马远告诉肖华飞,若是家中缺少什么东西可以到南市购买,肖华飞再三感谢,然后从李雷那里拿来五十两现银送给马远。

    马远笑道:“老弟做人就是厚道,老哥哥总是跟着你沾光,以后老哥万一有个不周全,还望老弟多多照应。”

    马远深知肖华飞必会在京中升官,否则皇帝也不会给一个外官在京中赐宅,只不过不知道对方会升迁至何处。

    现在趁对方尚未高升将彼此关系处好,总比临时抱佛脚好。

    雪中送炭是人与人交往的最上乘手段,锦上添花则没人会念好。

    肖华飞笑着将马远送到门口,口中言道:“以老哥的为人哪用小弟多操心,力所能及之处必尽全力。”

    肖华飞让李雷关上大门,与杜金等人开始在院中四处仔细查看,这就算是大家的临时安身之所总要搞清各自卧房,厨房等处在哪。

    王老虎边走边说道:“我可听说做官人家都不喝宅里的井水,他们用水都得在城外买,也不知道真假。”

    杜金接口道:“像你这种嘴门没把门的当然都让主家埋井里了,整天在耳边胡说八道,哪个主家能受得住。”

    王老虎犟嘴道:“不信你回家问寨主,当初你那些姨娘到底是跑了,还是让老夫人扔井里了。我听寨主喝醉时可没少说,他当年多么招蜂引蝶,许多大姑娘都要嫁给他当小妾...”

    杜金照着王老虎后脑勺就拍一巴掌,这王八蛋整天就爱揭他家的伤疤。

    肖华飞倒还真仔细想下这种可能,赵宅的原主人所做的都是些阴暗勾当,保不齐让王老虎一语中的。

    就算井里干净什么都没有,可让王老虎这么一说,肖华飞也不想再喝井水。

    肖华飞开口对张信说道:“一会你和李雷去南市买些宅子里急用的东西,吃食被褥记得也要重新采买。前面的房主离开得不情愿,别扔点耗子药在米面里。顺便到街口茶楼问问哪有水卖,咱们入乡随俗也买水喝。”

    王老虎忙道:“那我干什么,要不我也跟着李雷一起去搭把手。好不容易来次京城,在客栈闷了二天还没四处逛过,进城时晃得我眼花都没瞧仔细。”

    肖华飞嘴角憋着坏笑说道:“大哥去宅中各处查查,有没有机关暗道。老虎嘛...你找个绳子顺到院中水井里看看,万一有个尸骨啥的就给捞出来。若是水井无事,你就拿把铲子去后院小花园翻地,挖下有没有金银细软。”

    王老虎就要还嘴,杜金与李雷均目光不善,于是王老虎不情愿地跑到水井边上往里面扔小石子,边扔边嚷道:“我看不用买水了,这井水清澈见底,不可能有什么脏东西。”

    众人向王老虎投来凶狠的目光,这嘴快的家伙刚恶心完大家,还想装没事人那怎么行。

    张信问道:“少爷,咱们要不要找人牙子雇些佣人?这么大的院子房间又多,就咱们几个照料不过来,再者也无人烧饭打扫。”

    肖华飞思虑片刻摇头说道:“这里人生地不熟,不能轻易找外人进到家里。如果短期内我们回不去姚安,我会让家里面遣人过来。不想做饭就先让附近酒楼送,反正我们人少不差那几两银子。”

    肖华飞不想让不知根底的人进家门,要防着宫里或是不明势力往家里渗透,他不想以后在家里说句话都得小心谨慎。

    那样心太累,还不如先坚持几天,看皇帝到底有什么安排给他。等有一定时,再想办法应对。

    张信与李雷出门采买,肖华飞与杜金在屋中升了火盆边聊边等二人回来,王老虎则扛着铁锹骂骂咧咧向后院小花园走去。

    皇城中小太监与宫女们今日十分忙碌,从昨夜起他们就将上朝用的勤政殿洒扫干净,今早又再次用干净麻布将殿中铜器擦拭一番。

    勤政殿正门至午门已铺就崭新的红毯,可以看出大晋朝廷对北周使团来访十分重视。

    已经十年重熙皇帝都不肯在勤政殿议事,今日借着北周使团来访,朝中部分大臣纷纷摩拳擦掌打算好好会一会久违的皇帝。

    今日重熙皇帝应允午时接见使团,卓尚书带着礼部与工部的官员已在皇宫忙了一上午。

    眼看着皇宫又有几分当年朝政清明,人头涌动的景象,卓尚书与众官员觉得身上充满干劲。

    即使不是礼工二部的官员,此时也聚集在午门之外,只等时辰一到便要用身上的奏疏淹没皇帝的案头。

    重熙皇帝尚不知因为他常年怠政,在朝中官员心中已积累下太多委屈与不满。

    卓尚书此时叫过身边一名礼部官员,小声向其吩咐几句,这名官员就赶紧走出皇宫窜联起众人。

    卢丞相此时同样站在勤政殿外,帮着大家查遗补缺。

    他看到卓尚书在那边与人窃窃私语,心中猜测待到朝会时也许有不好的事端发生,身为朝中宰执自然不希望看到有人在此时捣乱。

    他虽可以静观卓尚书这伙人倒霉,但如果大晋朝廷在北周人面前失了颜面,那他这丞相也就真做到头了。

    以重熙皇帝的心性,今日朝会如果酿出大事以致龙颜震怒,卢丞相如果能平安告老回乡都是袓上积德。

    卢丞相在心中盘点起来,礼户工三部平时就穿一条裤子,这些人都以卓老鬼马首是瞻。他手掌握的党羽自然有能力与对方打擂台,关键是如何阻止卓尚书这群人针对皇帝的发难。

    仔细思考等会接见使团的流程,卢丞相计上心来,先叫过一个小太监让他捎几句话给孙福。而后他叫过来一个属官,让他去联络己方势力,务必牵制好其他三部不守规矩的大臣。

    卢丞相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把北周使团应付过去,任卓尚书那群人闹去。

    太阳越升越高,皇城中各处需要通行的大门已经打开,皇城御林军也已排班就绪。

    午时将至,皇城的偏门缓缓拉开,按规制大晋的朝臣需要提前入殿恭候皇帝升座。

    肖华飞曾经通过的皇城门,不过是一个小角门。今天打开的偏门是正式朝会时才能使用的正式仪门。

    而午门的中央正门,除了皇帝登基与皇后嫁入宫中,不会为任何人打开。

    各部有资格上朝观礼的官员,按官阶排好队列缓步进入皇城。有年老的官员不知记起什么往事,甚至流出激动的浊泪。

    乃朵不花穿戴北周朝服负手而立,雅苏亦是一身塞外盛装站在父亲三步之后,整个人看上去娇美如花,仪态稳重。

    父女二人身后跟着手捧各式礼物的二十名随员,站在午门外静候重熙皇帝召见。

    雅苏嘴上未说话,可那双灵动的明眸从来没有老实过,眼珠四下乱转打量起大晋的皇城。

    她望向那辉煌坚固的皇城宫墙,心中估算着十丈木料要拼接几次,才能制成足够长的云梯攀上城头。可盘算过后无奈气馁,她在来的路上已经仔细观察过,大晋京城几十里内已无大树。

    过了足有一个时辰,皇城中有洪大的礼乐声响起。

    “大晋重熙皇帝陛下有旨,宣...北周使臣...入宫觐见!”传召声由勤政殿次第唱响至午门。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新的难题

    躲在一旁的官员们见殿内已经恢复秩序,纷纷重新站回各自班位,等着皇帝训话。

    参与打斗的官员都跪在殿中央,一个个鼻青脸肿,呲牙咧嘴,俯首叩拜。

    重熙皇帝回忆起自己刚登基时,初次面对今天这种局面,吓得他手足无措。

    可等为帝几十年后这种场面见多了便见怪不怪,可见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帝国皇帝,只要是人心理承受力就会随着经历变多而增强。

    殿前武士已退出大殿,皇帝绷着脸看着跪在殿中的群臣。

    卢丞相上前请罪,皇帝一摆手打断他,说道:“丞相身为百官魁首,今天这种情形自是难逃干系。不过此事见过北周人再说。”

    重熙皇帝向卓尚书问道:“老尚书以道德文章显名于世,又担着礼部教化天下的重任,是问今日之事何以教朕。”

    卓尚书躬身施礼道:“老臣启禀陛下,百官今日所为情有可原,实出无奈。陛下当以仁德教化,专心国事,定可使百官心悦臣服。”

    重熙皇帝点点头,开口向沈妙才问道:“便依老尚书所言。沈妙才朕且问你,你既然刚才指责朕之不明,想必心中早有明君人选。那你告诉朕哪位王爷或皇子可立为大晋储君,振兴朝纲?”

    沈妙才身体抖如筛糠,以头抢地跪地不言。

    这分明是道送命题,昨夜齐大年到他家让他今日谏言,可没说事情会闹这么大。

    齐大年昨夜说,如果沈妙才挑头进谏,自会有清流景从。届时沈妙才就是青壮官员们的领袖,师门也会以他为荣,自有大好前程等着他。

    此时午时已过,北周使臣还晾在午门之外,如今皇帝又问这种要命的问题。

    齐大年今日称病,说是昨夜归家时天黑失足跌破了额头,根本就没有上朝。

    沈妙才知道他完了,皇帝的问题他不敢回答,也不能回答。

    清流们原本是想借着今日朝会向皇帝施压,集体拥立齐王为储君。

    因为齐王父子素有贤名,施粥舍药场场不落,父子二人对他们这些清流官员又极尽礼遇。

    京中居大不易,清流官员又没有其他的进项,生活一向拮据。

    齐王父子可没少私下里给清流官员们物质帮助,如此博爱的王爷自然是清流心中储君的不二人选。

    想必齐王登基后定是千古明君,到时清流们可以再次充盈朝堂,荡涤寰宇扫除一切卢门奸佞,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只要今日事成齐王被定为储君,或许真像齐大年所说,沈妙才能拿到最大一份拥立之功。

    可事态为什么发展到大殿武斗,这点沈妙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明白,闹得如此大清流们可得不到任何好处。

    重熙皇帝不给沈妙才思考的时间,语气转冷厉声问道:“沈爱卿为何全身颤抖不已?到底何人可为储君,朕还等着你指点迷津,殿中百官也等着你一鸣惊人。”

    卓尚书久历风雨知道此时不得不出头,万一沈妙才抵不住皇帝压力说出齐王二字,则万事皆休。

    卓尚书风度不变,出班说道:“陛下当体察百官的爱君之心,老臣认为百官今日所为皆是出于忠君爱国。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陛下不可因言降罪忠臣。”

    重熙皇帝冷笑道:“这么说沈妙才居心叵测扰乱北周使臣觐见,反倒是朕的不是喽。”

    “老臣不敢,也未如此说。老臣身为礼部尚书对今日朝会之乱象,难辞其咎。若陛下无法消气,老臣恳求陛下允老臣告老还乡,以全陛下圣明。”

    卢丞相马上出班道:“卓尚书此言何意?陛下不过对沈妙才之流扰乱朝会心中有气,并未怪罪与你。这些人又不是老尚书指使,因何无故请辞。”

    卓尚书内心叹气,卢丞相这是在火上浇油不肯让他轻易脱身,多年的老对手彼此了解最深。

    卓尚书得以退为进被卢丞相一语破掉,只能尴尬地站在御阶下面,等着皇帝发话。

    重熙皇帝沉思片刻,开口说道:“老尚书暂归班,一切待见过北周人再说。”

    卓尚书只得退回队列,不再言语。

    重熙皇帝瞧着已经瘫软的沈妙才心中鄙夷不已,这点胆量就敢挑战天威,实属自不量力。

    “沈妙才目无君父,妄议大统,实乃罪不可恕。然朕念今日需召见外使,殿中见血不吉,免其死罪。命有司收押,远窜三千里戎边。其余参与争斗之官员罚俸半年,以儆效尤。”重熙皇帝正襟危坐下达最终裁决,为十年来第一次朝会纷争划上句号。

    孙福连忙招呼殿前武士进来将沈妙才拖走,而后面向百官说道:“诸位大人还不快些穿戴齐整,传召北周使臣可不能再拖了。”

    跪着的官员开始起身寻找各自打飞的鞋帽,不多时便又再次恢复正人君子模样。

    重熙皇帝在御座上静静看着他的帝国栋梁,气恼与悲凉之感更盛。

    当年他就是受够了眼前这些事才不愿意上朝理政,各派系为私利争斗不断,无人真心为国事分忧。

    十万精锐大军埋骨关外,不是东蛮有多强,而是眼前这些王八蛋掣肘所致。

    天下谁都可以错,唯独皇帝不能错。

    重熙皇帝不会承认自己当初听信谗言,用帝王心术治国使朝中文武失和,最终导致镜泊湖兵败。

    今天闹得有些久,原定一个时辰结束的朝会已经无法按时完成,重熙皇帝渐感体力不支。

    借着使臣入宫的时间,他想把身子靠在龙椅背上歇息片刻,但看到下面的众臣马上又坐直身体咬牙强撑。

    真龙不会当着敌人暴露自己的弱点,至于敌人指的是朝臣还是北周人,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孙福见皇帝气色不佳,马上从袖中摸出一颗包裹腊皮的丹药想要送给皇帝服用,被皇帝用冰冷的眼神止住。

    孙福近来越发觉得,重熙皇帝变得有些陌生,他渐渐无法猜透皇帝的心思。

    乃朵不花带着女儿与随员走在大晋皇城之内,虽然被晾了半天,他依旧保持着优雅的风度走得不急不缓。

    他甚至幻想如果这皇宫,有朝一日变成大周的宫城该有多么美好与自豪。

    如此雄伟恢弘的建筑,却被一群雌鸡占据,该是多么的悲哀。

    “北周枢密副使乃朵不花携乌丽雅苏郡主,觐见大晋皇帝陛下。”一声声低沉悠远的通报声回荡在皇城中。

    当雅苏正式走入大晋皇城,心中对大晋的轻视居然渐渐消退,她被那些雄伟瑰丽的楼宇殿堂震惊地失去思考能力。

    在外面时看不到皇城里这些伟大的建筑,她自然心生轻慢,可走在其中时便已被晋人的智慧与巧手征服。

    就是楼宇屋檐下那些精美繁复的纹饰,她在大周皇宫里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见到有七十二根巨大梁柱支撑的勤政殿。

    雅苏觉得她已无法理解晋人的思维方式。晋人的皇帝是巨人?把房子盖这么大,难道要在里面放养无数的牛羊?

    如果草原上有这样的大房子,从此牧人们就该不用担心黑白灾了吧。

    怀着好奇与忐忑的心情,雅苏跟在乃朵不花身后走入勤政殿。

    乃朵不花离御阶还有十丈远站定,他抚胸施礼后望向御座上的重熙皇帝,朗声说道:“外臣奉我大周皇帝陛下之命出使大晋,祝大晋皇帝陛下圣寿安康,吉祥如意。”

    乃朵不花故意无礼仰头细看重熙皇帝的气色,见不像密报里传的那样沉疴难治,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重熙皇帝面带微笑微微点头说道:“请枢密使代朕回谢贵国陛下,贵使一路远来为朕贺寿,有心了。等贵使回国时,大晋自有厚礼回赠,以示两国交好。”

    随后重熙皇帝与乃朵不花又讲了些寒暄之类的客套话,顺便对雅苏的美貌夸奖一番。

    乃朵不花将身后贺礼逐一向重熙皇帝做了介绍,郑重表达北周皇帝希望两国亲近之意。

    乃朵不花与雅苏晋人的官话讲得极其标准,与皇帝答话时还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殿中的百官对北周使者的风度都心生称赞,以前光听说北周那边是群逐草而居的野人,今天见过乃朵不花与乌丽雅苏才知道北周人与大晋人差别不大。

    重熙皇帝渐感体力难支,觉得乃朵不花已经差不多说完,于是强笑道:“大晋乃礼仪之邦,朕已命礼部备下国宴款待贵使,便请移步赴宴吧。”

    今日不是皇帝的正寿之日,皇帝不会在宫中大宴群臣。

    按正常觐见流程乃朵不花只需再拜谢几句,此时就可以结束面君由礼部官员陪着去礼部赴宴。

    殿中无人猜到乃朵不花没有按照套路出牌,而是说道:“外臣还有我国皇帝陛下亲笔书信要转交陛下,还请陛下御览。”

    乃朵不花的这个举动,搞得礼部各级官员十分被动。

    特别是礼部卓尚书觉得今天自己可能流年不利,前面窜联谏言被一场乱战搞得损兵折将,现在北周人又跳出来捣乱。

    外使上殿面君,事前肯定要和礼部官员就整个觐见流程通气,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彼此间至少有个定数。

    外交场合一切按规矩来才能保证双方皆大欢喜,乃朵不花此举无疑给大晋君臣出了一道难题。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性文官

    乃朵不花压抑着心中的不快,觉得不仅他个人连带大周整个国家都受到极大的轻视。

    方才让大晋朝臣先入殿他能理解,这样会显得接见场面较为隆重,可把他晾在午门外傻等便太没有道理。

    晋国一向自称天下文脉礼仪之邦,为何如此轻慢使臣,乃朵不花心下狐疑。

    密报说重熙皇帝近来身体有恙,不知里面是否有大事发生,重熙皇帝尚未立储晋国许将生乱。

    这对大周来说或许就是一个上天恩赐的机遇,乃朵不花压下心中不快,沉稳迈步走向勤政殿。

    时间回到一个多时辰前,重熙皇帝穿上崭新的冠冕与帝服,在大象与雄狮开路下由御林军护卫着向勤政殿缓缓前行。

    出玉虚楼前孙福特意为皇帝两颊涂过少许胭脂,远远看去重熙皇帝气色不错,可皇帝眼底的疲惫之色就没有办法遮掩。

    所幸北周使臣不可能被允许靠近皇帝,不担心会被对方看出破绽.。

    一个小太监快步走到孙福身边低声禀告,孙福听罢眉头紧锁挥手让小太监离开。

    重熙皇帝自然已将一切看在眼中,随意问道:“可是有什么热闹?”

    孙福将卢丞相让小太监转告的话,原原本本说给重熙皇帝听。

    重熙皇帝脸上既有遗憾又有失望,用嘲弄的口气说道:“还以为许久不见他们能搞出什么新花样,可叹天底下就没有新鲜事,随他们去吧。”

    皇帝虽然不在意,可孙福的心却揪起来。皇帝身体大不如前,若是被朝臣们气出个好歹,天下非乱不可。

    这些清流整日不思为国分忧,总要背地里搞幺蛾子,今日又是接见使臣的大日子。

    眼看着事情将要无法收拾,孙福试探问道:“要不要老奴多调些禁军...”

    重熙皇帝和朝臣们斗了一辈子,身体虽然不适却越发斗志昂扬。天下已太久没有听到皇帝的声音,那今天就让这些自诩正人的君子们回忆一下,他们的皇帝是何样脾气。

    勤政殿高大的七十二根楠木大柱周围已站满了大晋朝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不斜视。

    庙堂明的位置就这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站位,缺一补一。只有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才有前进的机会。

    卢丞相为百官之首,自然站在所有人的最前列,领班大臣的殊荣让许多人心生嫉恨。

    皇帝尚未入殿,卢丞相回望自己下面几位得力干将,收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才把头转向御座。

    卓尚书目光低垂,没有左右观望,但他能感到身后有些炙热的眼神正向望他的背影。

    “陛下临朝,众臣迎驾。”孙福那苍老而尖锐的声音终于在御台上响起。

    卓尚书马上躬身弯腰口呼万岁,整个执礼过程就如《礼经》所记载的一样标准规范,未多一分也未少一分。

    众朝臣纷纷行礼,口呼万岁,恭迎皇帝临朝。

    有的大臣偷眼看到皇帝没用人搀扶自己走上高台而心生安慰,也有大臣表情复杂略有失望。

    重熙皇帝并不在乎他们的偷看,走到御座前站定,提气高声道:“免礼,平身。”

    说过这一句,重熙皇帝觉得胸腹间不适之感更重,但他神色如常挺直身体端坐在御座之上。

    重熙皇帝淡然说道:“今日与众爱卿欢聚,朕心甚喜。若无事...便传北周使臣入殿吧。”

    皇帝话音刚落,大殿中便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臣户部侍郎冯世闻,有事启奏。前日臣下清查国库账目,发现江南州今秋税赋仍未解送入京,臣参江南州巡抚衙门怠慢国事,懒于政务,望陛下明查。”

    重熙皇帝看向卢丞相问道:“为何?”

    这种事冯世闻肯定不敢无中生有,自然确有其事,所以重熙皇帝直接向丞相询问原由。

    卢丞相连忙躬身解释道:“今秋南方雨大,阻塞运河。老臣早已派人催促尽快清理河道,应该赶在年底前可以入库。”

    重熙皇帝只是说道:“天灾难料,就请丞相多费心,巡抚衙门那边下旨申斥便是。”

    接下来又有几名各部官员出班,启奏的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小事。

    大晋境内哪条河堤该修,地方上山野间惊现四角的白鹿,有功勋大臣亡故需要朝廷赐谥号追封。

    重熙皇帝不急不缓依次处理,对奖错罚无一疏漏。

    大殿中的气氛逐渐诡异起来,禀事的官员级别越来越低。

    卓尚书手抱笏板闭目养神,好像对殿中议事充耳不闻,老神在在不发一言。

    卢丞相心中越发不安,眼下看似风平浪静的议事中,明显正酝酿着风暴。

    皇帝心里却有点打不起精神,他已多年未上殿可官员们的争斗方式依然毫无新意。

    他登基日久见过无数能臣异士,下面人的小心思自认可以猜到十之八九,按以往发展就快要图穷匕现。

    当卢丞相出班正要终止百官启奏,请皇帝下旨召见北周使臣时,在大殿的角落猛地响起高亢走调的奏事声。

    “臣工部主事沈妙才,有事启奏...”

    卢丞相抢先一步打断沈妙才后面的话,温和说道:“少时陛下还要召见北周正使,国事为重,沈主事有事等使者觐见完毕,再说不迟。”

    沈妙才畏于卢丞相威势,心下惴惴不安,有了打退堂鼓的打算。

    可未等他退回朝班,卓尚书睁开有些浑浊的老眼,冲卢丞相说道:“卢相辅政多年,向来虚怀若谷,朝中百官均称颂有佳。老夫身为礼部尚书自然知道接见北周使者的重要性,但也不差些许时间让沈主事说完不迟。”

    卢丞相还要找理由继续阻止沈妙才,防止事态向不可控方向发展。

    没想御座之上的重熙皇帝开口道:“老尚书说得有理,丞相就让他说完。”

    卢丞相无奈,只得退回原位,眼神飘向手下亲信打了个小心的眼色。

    重熙皇帝想得很简单,既然已经来了,就要听听这些人心里到底等不及的是什么。

    沈妙才刚才让卢丞相打断舍生取义的气势,此时已经后怕起来,将准备好的言辞忘记得差不多。

    他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后退,嘴里磕磕巴巴地说道:“臣...臣启禀陛下。先圣有云,国无储君则民心不稳,天下动荡。肯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念,即刻在诸皇子中择贤德明理之人定立储君,召告在下。保我大晋宗庙传承有续,天下官民尽且安心。”

    沈妙才堪堪说完,卢丞相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连忙冲己方阵营眨下眼睛。

    随即朝班中走出一人,向沈妙才高声喝斥道:“大胆狂徒,整日不思忠君报国,无视北周使者正在午门候旨,故意拖延朝会议事进程其心可诛。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马上召见北周使臣。陛下宽仁不愿与你记较,快退回去,不要在此鼓噪。”

    户部尚书齐春秋出班说道:“王尚书不操心你们刑部那堆烂摊子,反而管起工部主事说了什么,是不是有些操心太过了。是非对错,自有圣天子明断,咱们这些尚书、丞相还是不要参于的好。”

    卢丞相让此话说得有些进退维谷,齐春秋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他听,警告他不要阻塞言路顾着点丞相的体面。

    丞相自持身份不好下场,但双方的高级官员都撸起袖子打算大吵一场,多少年没有大朝会了,谁还没点郁闷之气需要当着皇帝面发泄出来。

    接着一个个尚书侍郎纷纷出班开骂,卢相一派自然希望事态快些过去,本着眼下息事宁人尔后报复的心思。

    但卓尚书这派人自然不肯放弃当面指责皇帝的机会,双方越吵越凶,不知谁扬手扔出一只鞋子正砸在卢丞相脸上。

    于是整个大殿如同火药桶般瞬间炸裂开来,双方不少官员挥拳扭打在一起,充分发扬着大晋文官吵不过就动手群殴的优良传统。

    一时间大殿中官帽,官靴乱飞,不时有叫骂声在人群中传出。

    部分中立官员与年老的高官都退到大殿边角,静观事态的发展,时不时再偷眼瞧瞧皇帝的脸色。

    卢丞相此时喊停喊得嗓子都哑了,却无一人听他话语停手。

    重熙皇帝坐在御座上脸色铁青,面沉似水,可心中一点不气反而看得津津有味。他也开始怀念起当年还每日上朝时的往事。

    眼下百官大打出手的情形,当年每隔几个月就要在他面前上演一次,如今事隔十年终又再现,皇帝心里压根不想喊停。

    工部李侍郎双拳上下挥动,一招黑虎掏心正中刑部主事的左脸,当时打掉这主事一颗门牙。

    但未等李侍郎得意多久,刑部韩侍郎在其身后出手拉住他的腰带,猛得往下一拽将李侍郎内里穿着得红色大裤头展示在百官眼前。

    重熙皇帝真想为韩侍郞叫声好,这韩严守不愧为刑部侍郎,出手稳准狠一击直中对手要害。

    工部李侍郎现在只能提着裤子退出战团,跑到一边大骂不止。

    重熙皇帝看着满殿衣冠禽兽终于没了斯文,心中那种喜悦实在无法表露,你们天天骂朕荒唐,终于你们也有斯文扫地的一天。

    重熙皇帝只能把这些话压在心里,真要讲出来这些文人能在史书上把他写得更臭。

    皇帝重重咳了一声,孙福心领神会,连忙放开喉咙尖声高喊道:“殿前武士何在?还不快进来分开诸位大人,切记不可伤人。”

    殿门口金甲武士听到命令,将手中金漆仪刀放到另一队同伴手中,赤手空拳冲入殿中插入正在混战的人群。

    期间有官员将拳头打在武士金甲之上,只能疼得自己呲牙咧嘴,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高大武士横挡在他与对手之间。

第一百四十五章 花下枯骨

    肖华飞觉得太康城的冬天有些寒冷,才生的火盆还不能给屋中增添多少热气,而且用炭盆取暖有些不安全。

    肖华飞可不想小小年纪就被人发现炭气中毒倒毙屋内,说什么也得把透风过关的取暖装置搞出来。

    杜金见肖华飞盯着炭盆咬牙切齿,以为他思念姚安家中的杜兰英,身为大哥自然要开解一番。

    “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在四方。你这才离家几日就脸色颓废,看大哥就一点不想家,巴不得在京城多呆些时日,做出点事业出来。瞧你这点出息,将来怎么跟着我做大事。你要是真想家,我勉为其难拉你一把,过几天安定下后去把兰英给你接来。”杜金本意是好,但话到嘴边难免又开始嘲讽起来。

    肖华飞怀疑杜金被杜天纵压迫的有些变态,明明是暖人心的好话却说不出个好味道。

    肖华飞冲杜金翻了下白眼,将手中拨火棍扔到杜金脚边,悠悠说道:“小弟想家不要紧,反正我和兰英都还年轻。小弟主要是心疼老岳父,眼看着头发花白连个孙子都抱不上。”

    杜金叹口气,捡起拨火棍要将炭盆挑得更旺些,肖华飞根本不会做这些事。

    杜金扒拉没几下,炭盆的烟气渐少,炭火通红。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从来都是不肯吃亏的性子。每次见了官面上的人,你咋那么客气,动不动就送银子花。这几天的银子花得如流水一样,李雷让我告诉你省着点。”

    肖华飞自从来到大晋,就是以富家翁的败家三代为奋斗目标。如今散财童子当得名符其实,交下几个可以利用的官场中人,可辛苦挣来的银子却没有多少真花在自己身上。

    肖华飞无奈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真银子省不了啊。大哥也知道我是个节俭且不图虚名的人,可咱们面对的那些人呢,全是贪婪又阴毒之辈。若不是有银子,恐怕寨子里的人现在躲在山沟里喝风。”

    杜金自动过滤掉前面大半句话,至于肖华飞为黄石寨所做之事,他是真心感激。

    否则以杜金外圆内方的性子,也不会千里奔波护着肖华飞来京城趟浑水。

    “大哥总觉得那位把你留在京城不是什么好事,能不能找下你说的孙福,再多使些银子,让他把咱们放回姚安。”杜金因为父亲的原因对重熙皇帝没有好印象,自然不肯叫皇帝为陛下,言语中一向没有尊重。

    肖华飞冷笑道:“主子下定决心的事,咱们再去求奴才,十之八九屁用没有。咱们先看着吧,你嘴里那位不会把我扔这不管,否则对不起宫里那套试探人心的戏。小弟又不是什么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就算那位再不务正业,也不会当着小小六品武将浪费功夫。”

    “咱家老爷子说当今那位最是薄情寡恩,用人时朝前,不用便砍头。你可千万别让他糊弄住。”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事上咱们没有选择,人家只要在位一日,咱们就得捏鼻子做小。”

    “你们这些念过书的人就是迂腐,整天君君臣臣的不累的荒?从云铺风餐露宿一路来到京城,用这破房子换走你三千头牛,还不让回家,这叫什么个破事。要我说咱们就跑回老家,哪怕占山为王,也不在这受那人的气。”

    “大哥先前不是还让我想办法当领兵将军嘛,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家占山为王了。”

    “我现在一样想,不过时间一久,光看着你与那些人勾心斗角便也烦了。在码头姓秦的根本没把那些兵士当人看,有些事我看得懂,大晋还是文官的天下。就算我有一天当上将军,不是还要看一堆烂人的脸色。如此不痛快的事,做起来没意思。”

    肖华飞点头不语,他能理解杜金的想法。

    有道是,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可现今的重熙皇帝极不靠谱,连带着整个朝廷百官都不靠谱起来。

    肖华飞内心里的反抗精神只比杜金强,不会比杜金少。

    杜金根本没有经历过那个见官不用下跪的时代,而肖华飞在那样相对平等的社会至少生活过四十多年。

    肖华飞的骨子里依旧认为前世那样的社会等级结构才该是正常状态,这是他超越时代的眼光与思维惯性所决定。

    帝王将相与世家大族早晚都是历史垃圾堆里的灰烬,唯有争取平等,勇于抗争的精神才能流传于世,最终融入所有向往自由的灵魂。

    但一个理想主义者要实现胸中抱负,先要成为一个现实主义者。不能认清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在历史上留给后人的只有挽歌。

    为什么人们会对历史中的帝王将相感兴趣,并且心生向往?

    归其根本原因,还不是因为那些人在所处的时代,已经成功实现了符合时代需求的个人理想。

    肖华飞想让大晋变得更像自己记忆中的社会生态,可能是出于固执,亦或是出于怀念。

    但在当下他只能隐忍,一个以结果导向为人生信条的理想主义者,不会轻易让自己夭折。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王老虎猛地推开门嚷道:“杜老大,姑爷你俩快跟我去后院看看,真挖到东西了!”

    杜金眼青一亮,试探问道:“难道原来宅子的主家当真在后院埋下财宝?”

    王老虎叹道:“狗屁财宝,谁像咱家寨主那么傻把银子都藏在老宅里,最后让官府抄了去。这里后院埋得可不是财宝,你俩还是去看看吧,我不知道该说啥。”

    杜金知道王老虎是发现了不得的东西,不跟他纠结言语中对老爹的调侃,拉着肖华飞一起来到后院。

    赵宅原来的后院里零星种着几棵小乔木,剩下就是可以铺满整个后院的月季花丛。

    虽是正值隆冬,那些月季花的枝干依然泛着淡淡青绿,好像严冬并未给它们带来多少伤害。

    整个后院里的月季花枝都十分粗壮且高大,原本该筷子粗的月季花枝,也不知赵家如何养得足有拇指粗细。

    王老虎指着前面已经挖开的土堆,让肖华飞与杜金自己过去看。

    肖华飞与杜金疑惑地走到坑边定睛观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花枝粗壮原因已明。

    坑中有一具已化为半白骨化的尸骸,看着身量不高,穿着丫鬟的服饰。

    月季的根系已将尸骸紧密地包裹起来,想必在花季时此丛花朵必是开得极艳。

    尸骸下颌骨张得老大,骨头上已经烂得没剩多少皮肉,头发披散在颅顶四周相当凌乱。

    头发上未见任何饰品,指骨扭曲蜷缩,指甲脱落。

    王老虎站在坑边向二人解释,他原来也猜大户人家可能会在家中埋藏着金银,又听马远说赵家昨天走得很急。

    王老虎便用不多的智商猜测,能被皇帝赶走的官,肯定是大贪官。

    万一赵家没办法带走大量脏银,就只能把它们暂时藏在土里,过后再想办法取回。

    王老虎就是一个不消停的性子,根本闲不住,就听信肖华飞捉弄他的话来后院撞下大运。

    他过来时见到这边地面有些高低不平,明显是以前动过土,便真动手挖了。只是没想到,会挖出一具尸骸。

    肖华飞没见过这样凄惨的景象,皱着眉往后退了二步。

    杜金倒是毫不在意,跳进坑里查看起来。

    大致查看后,杜金道:“这丫头不大肯定没到二十,看样得埋了有小半年。看骨头与关节位置,应该是有人将她打伤后活埋在这里。”

    王老虎嘟囔道:“还是我说得对,当官人家就是不干净。井里没有尸体,后院里肯定有,看来这后院想种点菜吃都不行了。”

    杜金不理王老虎在一边嘟囔,这家伙的乌鸦嘴有时很灵。他用匕首将尸骸胸腹间的衣服掀开,指着尸骸胸部位置说道:“这姑娘颅骨,肋骨明显有多处骨折,应该是被钝器多次击打所致。”

    肖华飞问道:“大哥还会仵作之法?以前可没听你说过。”

    杜金没有抬头继续查验尸骸,口中平静说道:“以前不认识你时,天天刀头舔血,见得死人一多,不会也会了。再说练武之人,对人体多少都有些了解。不像你练来练去,都是个半吊子。”

    片刻后杜金跳到坑外吐了口痰,骂道:“真是一家畜生,好狠的心肠!这姑娘已有身孕,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肖华飞心中猜测,若不是他得了这个宅子,而是由赵家人一直住下去,这苦命姑娘的尸骸恐难见天日。

    这就是赵家走得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没有时间处理这些腌臜之事。

    冥冥中自有天意,连老天爷都同情这苦命姑娘,借着肖华飞的口让王老虎鬼使神差之下将她挖出来。

    肖华飞叹气道:“我觉得正是因为她有了身孕,才会遭此横祸。那姓赵的官位显赫,又是宫中近臣,凡事自然横行无忌。个把条人命对他家来说,真就不是个事。能把人打伤又埋在这里,就算不是家主所为,也定是家里的主人之一。”

    杜金赞同道:“那姓赵的官阶不低,想必也有几房妻妾。这丫鬟有孕后被人加害,有可能是后宅争风吃醋。男人啊就不能娶太多女人,否则家宅不宁啊,妹夫你说是不是。”

    肖华飞觉得杜金用话在敲打他,只不过杜金没有证据。

    王老虎很是同情坑里这个女孩子,忽然间他又好像想起什么,向杜金问道:“寨主说他以前在老家也有三进的大宅子,而且后宅里妻妾成群。杜老大你说你家里后院会不会...”

    杜金动了真火,飞起一脚踹在王老虎的大屁股上,王老虎便在肖华飞眼前飞出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使臣之谋

    勤政殿百官用鄙夷的目光望向乃朵不花,在他们心中北周人与东蛮人都是蛮荒之民,否则怎会做出如此突兀之事。

    皇帝与皇帝之间通信吗?至少大晋皇帝不会这样做!

    那是该以国书之礼的行事,经由礼部上交再由各部大员联合审议后,才能呈给皇帝御览确认。

    北周人的做派像极了草原部落二个头人之间的私人往来,此举于礼不合。

    可乃朵不花就站在御阶之下,手举着北周皇帝的亲笔信,该如何处置便等于把难题交给大晋君臣。

    不收肯定面子上过不去,收了万一上面有什么不好的话,重熙皇帝又该怎么下台。

    孙福站着没有动,皇帝没有发话,他不敢从乃朵不花手上接过信件,哪怕那是北周皇帝的亲笔信。

    孙福知道重熙的难处,他将目光望向卢丞相,希望老丞相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卢丞相出班先向皇帝行过一礼,才对乃朵不花说道:“贵使远道而来,偏殿那边酒宴早已备妥,还请先移步入席。贵国陛下的信件且交给礼部卓尚书。待使者归程之时,我国自有回信请使者转交贵国皇帝陛下。”

    乃朵不花没有在言语上咄咄逼人,向重熙皇帝又抚胸施礼道:“兹事体大,外臣能够理解。不过吾皇帝之信,无非是二个意思。一是希望与大晋皇室结为姻亲,求娶陛下之公主为我朝太子侧妃。二是小女乌丽雅苏正当二八年华,秀外惠中,贤良淑德。愿嫁与晋国齐王为侧妃。”

    乃朵不花的话如同炸雷,让大晋君臣有些手足无措。

    重熙皇帝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今天就不该亲自现身接待外使,不但见识了朝臣逼他立储的戏码,还要忍受北周皇帝的咄咄相逼。

    晋,周两国之间其实太平没几年。重熙皇帝登基之初锐意进取,借着朝政清明国力强盛,狠狠教训过这个觊觎中原的邻居。

    正值壮年的盛鹏举大帅率二十万大晋铁甲,横扫大漠阵斩六万草原骑兵。此战过后两国边境归于和平,北周人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养伤隐忍。

    当时北周承远皇帝还只是北周先帝的皇子之一,乃朵不花也不知在哪里玩泥巴。

    如今大晋风光不再与北周间国力倒转,草原上的新一代君臣野心勃勃已登上历史舞台,要和北周的老敌人掰掰手腕。

    在殿中众人的惊怒声中,乃朵不花神情不变继续说道:“如此两国结为姻亲之后,可保大晋边境安静,东蛮之人不敢西顾。还望晋国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同意吾皇之善意。”

    重熙皇帝脸上青气渐起,不知是被乃朵不花威胁之语气得还是因为身体不适。

    重熙皇帝并不在乎乃朵不花的威胁,大晋国库虽空,但不至于北周人一打过来就会亡国。

    他不满是因为礼部已接待乃朵不花好几天,居然没有探听出来对方心中的图谋,那些好酒好宴看来都喂了狗。

    卓尚书此时自知理亏,他近来都忙着与清流们窜联朝会进谏之事又要进宫讲课,就没把接待北周人这个差事太当回事。

    礼部对于接待外臣早有全套固定流程,让属官们按流程办就好,卓尚书没预料到乃朵不花会在大殿上给大晋君臣来个突然袭击。

    卓尚书冷着脸出班对乃朵不花说道:“贵使身怀北周皇帝书信却不通知礼部,置两国皇帝陛下何地。大晋礼仪之邦,北周虽立国不久但也有几十年,何故如此唐突行事。”

    乃朵不花根本不理卓尚书,只是看向御座之上的皇帝。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大晋君臣都是群死要面子的伪君子,料定对方不敢将他如何。

    他甚至还有些期待一会的酒宴上会不会有什么没尝过的美味佳肴,要说晋人的手真巧,女人也更柔美些。

    雅苏并不知道阿爹今天要说的事情,她天真地以为随父入宫就是祝寿这些场面上的事。

    哪想到原来承远皇帝是要让他远嫁晋国,作为政治交换的筹码,这根本超出雅苏的想象。

    不过她是极聪明的女子,转眼间已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在众姐妹中第一个得到郡主的称号。

    承远皇帝连自己亲生女儿都没有册封,为什么反而先给她这个侄女郡主封号。

    雅苏心里冷笑,原来承远皇帝也是人,谁都不愿把自己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雅苏能够想得出她若真嫁给晋国的齐王,会得到什么样的对待。

    晋人不会接受一个有异族血统的王世子,或是皇太孙,那留给她只能是看似高贵却无怜爱的凄凉下场。

    雅苏内心慌乱如麻,她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阿爹早已知晓皇帝的意图却不告诉她真相,而向来看似疼爱她的承远皇帝其实只想利用她。

    雅苏不知为什么,突然在心里想起肖华飞那张总对她冷嘲热讽的笑脸。

    也许是因为肖华飞从来没把她这个郡主身份当回事,那种做派才是对她极致的真诚。

    重熙皇帝面对乃朵不花不知进退的目光,心中有一丝悲凉与失望,他不在乎北周皇帝说过什么,最险不过两国一战。

    重熙皇帝不怕战争,曾经有记不清的邻国使者臣服在这御阶之下,哪怕镜泊湖战败但东蛮已无力叩关西进。

    他气恼的是眼下国事艰难外使相逼之际,满朝文武就任由一个区区异国枢密副吏侮辱他们的君上。

    卓尚书刚才的话看似在以理服人,实则已向北周人暴露了大晋的色厉内荏。

    满殿的高官只会脸上故作惊怒之色,内里却如同泥胎塑像无动于衷。

    放眼皆是朱紫冠带,无人肯站出来为君父分忧,真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

    重熙皇帝心中叹口气,乃朵不花还得他亲自对付,开口道:“大晋自有礼制仪程,朕看过信后,会给贵国皇帝一个答复。朕还有国事要与众卿商议,还请使者先行用宴。”

    不等乃朵不花回话,重熙皇帝笑着对卓尚书吩咐道:“礼部二位侍郎皆去陪使者用宴,以示大晋诚意。老尚书和卢相,还有六部尚书与朕到御书房议事,退朝!”

    没等乃朵不花反应过来,孙福向前一步,高喊道:“宣卢丞相与六部尚书至御书房议事。其余百官,各理政事,退朝!”

    重熙皇帝不看乃朵不花,直接起身消失在御阶上的屏风之后。

    卢丞相与六部尚书各自对手下使个眼色,整理下衣冠,缓步消失在勤政殿角门向御书房走去。

    两位礼部侍郎笑容满面东拉西扯,不给乃朵不花想要说什么的机会,热情地招呼父女二人到偏殿赴宴。

    御书房中重熙皇帝坐在龙椅上,缓慢地恢复着力气,孙福正小心地为皇帝揉着太阳穴。

    卢丞相与六部尚书被皇帝晾在寒冷的室外,未得召不可入内。

    重熙皇帝挥手让孙福停止手上的动作,闭眼说道:“朕是不是老了。”

    孙福连忙到一边端来热茶放到皇帝面前,笑着回道:“主子爷春秋正盛,怎么会老。照老奴看主子爷还像四十年前,刚君临天下时一样龙精虎猛。”

    “真要那样,今天北周枢密副使不敢如此挑衅与朕。朝中百官也不敢给朕演这出逼宫大戏。”

    后半句话孙福不敢接,逼宫如同谋反,叫真起来要抄家灭族。重熙皇帝目前身体不好,大晋朝堂可经不起这种折腾。

    重熙皇帝微睁开眼问道:“怎么不说话?”

    孙福连忙回道:“北周人那边意图联姻,老奴觉得恐怕事情不像说得这么简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主子爷还请明查。”

    重熙皇帝很满意这个老奴知进退的举动,在很多大事上皇帝并不需要他的意见,仅是心中憋闷想找人说说话。

    可御书房外面有些人就有些太不知进退,要知道皇帝压根还没打算交出帝国至高无上的权柄。

    今天朝议很诡异,北周要求联姻的事重熙皇帝没有放在心上,而几部官员均有站出来要求立储的举动让他心生警惕。

    难道是哪个儿子终于忍不住想要窃取他座下的龙椅?他们是谁...都有谁参与...会不会选择兵谏?

    重熙皇帝心中冷笑,有些人是有多希望他快点驾崩好早些迎立新君啊。心念至此,重熙皇帝斗消失已久的斗志再次昂扬起来。

    与天斗其乐无穷,但还是赶不上与人斗,其乐趣更无穷尽。

    皇帝喝口热茶,再用热手巾擦下脸,打起精神宣诸位臣僚进来议事。

    几位栋梁大臣施礼后,重熙皇帝吩咐小太监给几人赐座,孙福站在皇帝身边敛声屏气假装自己不存在。

    重熙皇帝轻声笑道:“各位爱卿,对刚才朝会所发生之事如何看?”

    卢丞相一看孙福的状态,心知今日御书房议事肯定会有大事发生。此间应对有可能会改变现今的朝局,他当下态度更加恭敬绝不肯第一个说话。

    卓尚书自恃年老德高,不愿如丞相那般曲意奉承,第一个开口回道:“启禀陛下,北周使者所提之事,不过痴人说梦。大晋乃天朝上国,怎可下嫁公主于外族,就算结亲的是北周皇帝也同样不可。齐王迎娶他们的郡主则更加不可,此为大晋宗室礼法,不可让步。”

    如果齐王迎娶北周郡主势必失去储君之位,这一点卓尚书看得很明白。所以先用第一句话从根本上打消皇帝万一同意的可能。

    清流们已经把宝压在齐王身上,此事没有后退改弦的余地,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不是清流们不想分出一些人再押宝谷王,而是谷王根本不与朝中众臣往来,清流们连王府大门都进不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无奈病退

    卓尚书在御书房中正气凛然侃侃而谈,吐沫星子就快喷到皇帝脸上。

    重熙皇帝心中冷笑,这些老学究一到他这里最喜欢指点江山,时刻把自己放在道德的至高点上。

    但见了外人就比如刚才面对乃朵不花的相逼,全然没有半点维护国家尊严的心思。

    一遇大事,拆台属清流最狠。

    卓尚书从历代先帝之不易,一直讲到国家现今的困境,好好给重熙皇帝上了堂生动的大晋爱国主义教育课。

    最后卓尚书话风一转说道:“外族窥探中原皆因宗庙不靖,祖宗们都等着陛下早定嗣君。陛下还当以江山社稷为重,采纳忠直良言以安朝中百官之心。”

    孙福把头垂得更低,其他几部尚书均做捻须沉思状。

    重熙皇帝压住心中火气,淡淡问道:“老尚书一心为公,朕心甚慰。但眼下最急的是如何打发了北周使臣,立储之事容后再议。”

    皇帝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按他向来的理政风格,喜欢温水煮青蛙有账慢慢算。

    如果朝会过后就对清流大打出手,恐遭物议。

    卓尚书好不容易见到皇帝,怎肯轻易退让,他今日若什么也没得到就退出宫去,无法向那些清流交待。

    已经折了沈妙才,风波已起便有进无退,否则以后谁还敢为国出力?

    卓尚书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撩袍跪地,再次进言道:“若陛下不准老臣所请,老臣实在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恳请陛下准许臣告老回乡,耕读度日打发残生。”

    重熙皇帝觉得额头青筋直跳,今天的朝会逼宫想必就是这个老匹夫私下窜联。皇帝本想息事宁人慢慢来过。没想卓庞然根本不给他机会。

    重熙皇帝冷笑道:“影龙卫来报,北周使团未进京时,就有说不清来路的人往迎接使秦实录家里送过重礼。他家夫人紧接着就买下一所大宅,新添了许多名贵家什又找新的佣人婆子,老尚书可知此事?”

    卓尚书心知完了,秦实录这个败类是他亲点的迎接使,本想着事后能让秦实录领上一份功劳,积累资历坐上侍郎的位置。

    只是没想到此人如此浅见,会收来路不明的银子,现在说秦实录不知道家中发生的事没有人会信。

    使团进京已经好几天,不见秦实录据实禀奏,就很说明问题。

    世上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这钱是哪来的根本不需要证据,御书房内只需要心证即可。

    皇帝认为这钱不干净,其他大臣们也认为这钱不干净就够了。

    清流们一旦失去道德的至高点,就像被抽去脊梁的败犬。

    卓尚书强辩道:“许是他妻族那边...”

    重熙皇帝向孙福一使眼色,孙福连忙从袖中找出本密奏递给卓尚书,上面明确调查了秦实录的整个社会关系,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亲属提供了这笔银钱。

    卓尚书心中一叹说道:“肯定陛下严惩此人,以证国法。”

    卓尚书其实也不想保秦实录,可是这人是他的得意门生,将来或许还要接的他班在礼部站脚。

    平时两家又走动太频,经不起影龙卫的刨根问底。

    重熙皇帝气极反笑,冷笑道:“卓尚书果然对门生照顾有佳,处理秦实录很容易,是抓是杀当下可决。只是朕还得顾着自家脸面,就算朕的脸面不值钱,可老尚书为国操劳数十年,朕还得顾着老臣子的脸面不是。”

    卓尚书刚想谢恩,以为皇帝为把秦实录的事情压下来。

    却听重熙皇帝继续说道:“但朕却不能让北周人小瞧了大晋朝廷,朕可以不深究他家银子是哪里得来,不过此人不可留在京中为官,否则天道不公,列祖列宗也会因为礼部出了这种人而蒙羞。”

    卓庞然身为礼部尚书被皇帝这话逼入了墙角,他心知自己已无颜在朝中指点江山。

    要不是卓尚书今日逼人太甚,给了台阶都不肯下,皇帝不会动这么大的肝火。

    加之重熙皇帝又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私下里图谋皇位,便打算给朝臣们来点狠招,让他们回忆起曾经说一不二的大晋之君。

    自从重熙皇帝修长生以来,因为玄而又玄的原因很少严厉处置朝中大臣,以至让有些人心中产生了错觉,以为皇帝越年老越发心地良善。

    在座的几位高官心生兔死狐悲之感,与卓尚书相熟的户部尚书想要起身为盟友求情,被重熙皇帝阴着脸挥手打断。

    “朕还没有说完,自有时间给你们说个够。”

    重熙皇帝对卢丞相说道:“卢先生向来为朕信重,但今日之事,先生贵为丞相有失察之责。罚俸一年,以示朕公正之心,先生可有异议。”

    卢丞相连忙起身拜谢认罚,口中说道:“老臣有罪,近来对朝中百官疏于管教。陛下宽仁实乃大晋圣主,老臣谢恩,领旨认罚。”

    卢丞相归座后,重熙皇帝对孙福道:“拟旨,着礼部秦实录,调任西北边关教化乡民沐浴皇恩,官降三级为教读使。限一日内举家前往,非召不回。”

    至于这家人能否活着到达西北边关,御书房内几人根本未曾考虑。

    重熙皇帝让孙福扶起卓尚书,温声说道:“老尚书人品贵重,自是不会与秦某人勾连,朕念老尚书年老体弱,还请回府中休养些时间,待身体痊愈再为国效力。朕不可一日无老尚书,不知老尚书以为如何?”

    天子一怒,血流千里,如今重熙皇帝为了面子强压火气没有当场杀人,在他们看这算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卓尚书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回到府中后便需要马上疏告老还乡,皇帝再退还三次不许告老。

    经过几个来回卓尚书表现出退意已决,皇帝在半退半就下勉强恩准,这是皇帝给高级文官的最后体面。

    又一个老对头黯然退场,卢丞相心中并无高兴之意,但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身处丞相这个位置,他有无数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政敌躲在暗处虎视眈眈,全都等着他退位的那刻。

    他也想像老对头一样潇洒离去,但他不敢。今天让手下在朝会时先一步大打出手,就是他对清流们窜联的一种反制。

    看似谁都没得到好处,但皇帝暂时解脱了,他也能跟着喘口气。

    至于罚俸一年,大晋就算再穷,贵为帝国丞相依然不会在乎那点俸禄所得。

    见几位高官对处置均无异议,重熙皇帝消了些气。他让各部尚书先一步回衙处理政事,御书房里只留卢丞相单独叙话。

    而卓尚书离开御书房不再与几位同僚说半句话,直接写好称病奏折归家,闭门不出告病休养。

    御书房中重熙皇帝让孙福为卢丞相看茶,君臣二人脸色淡然,仿佛刚才没有任何发生。

    重熙皇帝很欣赏卢丞相的宰相气度与智慧,总会在关键时刻为他分忧。

    “先生今天做得很好,让朕省了许多口舌。”重熙皇帝虽然沉迷修仙,但不等于他看不透朝中诡谲。

    今天朝会清流刚向皇帝发难,便有人抢先出手将水搅浑。清流们没了道德至高点,而皇帝又坐稳了裁判的位置,卢丞相对朝堂争斗火候拿捏得相当好。

    卢丞相持礼甚恭,谦虚回道:“老臣还是老了,如果再小上几岁定能凡事警醒些,那他们今日根本没有向陛下鼓噪的机会。”

    重熙皇帝叹口气,盯着卢丞相问道:“先生年华不再,朕时常也感困倦。朕问先生,朕是不是到了真该选立储君的时候。”

    卢丞相并未考虑,直接说出准备好的答案,“陛下春秋正盛,大可不必介意几个浑人的妄语。定立储君是国之大事,陛下向来圣明,老臣相信陛下自有决断。”

    卢丞相在朝中是最大一股派系,只要这些人不联合清流一起逼宫,重熙皇帝便不担心皇位不稳。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重熙皇帝才渐渐放松起来。

    “朕想提拔一人,姓肖名华飞,想必先生知道此人。”

    卢丞相脸上露出思考之色,故作不熟悉这个名字,疑惑问道:“好像是云铺卫的一个指挥...老臣想起来就是他带兵护送北周使臣进京。这孩子在码头还同那个乃朵不花吵过一架,为大晋争了颜面。”

    重熙皇帝点点头,既然卢丞相不提肖华飞把王副指挥扔进大牢那件事,皇帝便也不提。

    “近来北周与东蛮小动作都很多,让朕夜不能寐。先生可能还不知道,那肖华飞还是朕影龙卫的属官,着实在平安州立下几件大功劳。朕有意提拔于他,专门对付北周与东蛮的密谍,顺道监察一下朝中百官。不知这小子能不能胜任,先生可有什么看法?”

    皇帝给肖华飞指派的前一个差事,卢丞相心里并不反对。

    这几年大晋发生很多诡异的事都说不清楚,但总有外族密谍的身影在其中,基于这点他赞同皇帝的想法。

    但后一个由影龙卫监察朝中百官,就相当让人心烦。

    如果他点头同意等于给自己也套上枷锁,还要面临朝中官员的非议与责难。

    过去二十年间,影龙卫在众多文官以死抗争下,早已被削弱得不显于庙堂,几乎没有一点存在感。

    如今皇帝想把这阴暗的组织再次搬到台面上来,卢丞相感到进退两难,低头观茶久思不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帝王之谋

    重熙皇帝知道卢丞相担心何事,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如果他不给老师一颗定心丸此事难以在朝堂推动。

    皇权至高无上是不假,但仍需要朝中百官捏鼻子配合。

    自从重熙皇帝修仙无果,他将大晋皇权传承有序摆到所有事之前,影龙卫就是他为后代留下的一柄利剑。

    重熙皇帝叹口气,让孙福出去,御书房只留下皇帝与他的先生。

    重熙皇帝深情的对丞相说道:“先生这些年替朕操劳,所为之事无非是希望大晋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朕心亦是如此。这些年朕多有...荒唐,辛苦先生了。”

    卢丞相抬头望着自己曾经的学生,不禁老泪纵横。

    他回想起几十年前皇帝还是皇子时的情形,当年皇帝是那样的机敏过人虚怀若谷,君臣相得几十年不是没有原因。

    关外战败可以说改变了大晋的国运,让重熙皇帝生出遁世之心,整日闭门不出荒废政务。

    如今皇帝幡然醒悟再次恢复远见灼识,可卢丞相细看皇帝的面相,心中更感忧虑上天留给徒弟的时间已然不多。

    重熙皇帝继续说道:“朕就是不说先生也知道,御书房外国事艰难天灾频频,异族现今兵强马壮野心勃勃。”

    卢丞相连忙起身请罪,重熙皇帝走下龙椅亲自扶起卢丞相,将他按在椅子上。

    重熙皇帝像是又回到几十年前,当着卢丞相背书时的情景,站在老师面前继续说道:“国事如此颓唐,一切自是与先生无干,皆是弟子之过失。可弟子等不起...弟子的时间不多了,老师可愿再帮弟子一回?”

    卢丞相看着面前腰背有些佝偻的皇帝心如刀绞,泣不成声。他明白皇帝想要着手安排后事,为新君登基扫清障碍。

    若是十多年前皇帝早些醒悟该多好,那时君臣二人年富力强,披荆斩棘杀上一番说不定还有成功的可能。

    现如今大晋国内风雨飘摇,朝中百官只知贪墨,士绅大族把持大量土地,百姓几无立锥之地。

    卢丞相不认为单是一个影龙卫就能像皇帝希望的那样拯救大晋社稷于水火,可他无法拒绝皇帝,更不忍心拒绝自己的学生。

    “老臣愿为陛下分忧,重整朝纲,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卢丞相跪倒叩首,声音更咽。

    重熙皇帝扶起卢丞相,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也有些激动地说道:”先生不必担心,朕不会让影龙卫动侍郎以上的高官,国之栋梁不乱,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朝中如秦实录这种悖逆小人万不可再留,异族在京城与边关的外族密谍也必须清理干净。“

    卢丞相犹豫问道:“不知陛下打算给肖华飞安排何等官职?老臣觉得此子尚且稚嫩,恐难当大任。若是握有重权,朝中必有非议。”

    重熙皇帝点点头,思虑半晌说道:“先不给他官阶提升太多,暂且让他代理影龙卫副指挥使一职,官阶嘛...先给个正五品。让他主管对付外族密谍相关事宜,对内自有影龙卫正指挥使操刀。”

    皇帝见卢丞相仍不点头,便继续说道:“影龙卫乃天子亲军不同与朝中官员任免,朕自有权决定无须百官过问。朝中有秦实录这种衣冠败类,还不是以为朕发现不了他们的苟且之事?影龙卫这件事上若谁敢置喙,朕决不姑息养奸。”

    卢丞相无奈只好行礼称是,皇帝先是搬出师生情义又强调军权即皇权不许他人染指,他还能说什么。

    至少影龙卫正使是皇帝的嫡亲妹夫驸马都尉冯克明,此人相对老成持重,想必不会搞出大乱子。

    此事已然定下,皇帝将注意力转向他处,二人开始商讨如何答复北周皇帝的事情。

    卢丞相认为北周皇帝不会因大晋拒绝和亲便怒而兴兵,目前北周人所求更像是在试探大晋君臣的底线。

    冬季行军不便,北周骑兵就算悍勇可准备未必充足,即便发生大规模战事,也得是明年夏末秋初。

    不过防还是要防,当即刻下旨各处边关严加防守,并且约束兵将不可轻挑战端以免给北周人口实。

    再有便是锄奸,有必要将边关地区的北周与东蛮密谍清理一番,连带着把私通外族的守将尽快剪除。

    重熙皇帝已下定决心,如果与北周或是东蛮战事无法避免,最好在他还活着时打完。

    后辈儿孙根本没有经历过战争,重熙皇帝不认为他们有能力担下这付烂摊子。

    君臣在御书房商议足有二个时辰,将眼前的大事议定,卢丞相才获准离开。

    孙福回到御书房内,为皇帝更衣净面,看着皇帝越发枯瘦的身体忧心重重。

    重熙皇帝没有拖延,马上让孙福执笔写好的圣旨,然后让孙福去卢丞相那里背书行印,尽快公告朝野。

    天色渐暗,肖华飞让王老虎又在后院中挖找几处,并未再发现有新的尸骸出现。

    杜金建议暂时先用浮土将尸骸盖上,天色不早等明日再想办法处置。

    肖华飞目前对京城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没有丝毫了解,不想轻举妄动,便同意杜金的建议。

    幸好目前宅中都是一群男人,倒也不会害怕。

    张信与李雷带着两大车居家应用之物回到宅子,王老虎嘴快在搬东西的功夫就把他在后院的发现向二人讲述一遍。

    二人对赵家所为破口大骂,他俩也算见惯人世疾苦,可每遇到这种事还是激愤难平。

    李雷在帮肖华飞换被褥时问道:“那女孩子挺可怜,小小年纪便被人害了性命,少爷打算怎么办?”

    肖华飞搓着拇指叹道:“我不当你说什么为她洗冤的大话,事情我会管,只不过眼下没什么办法。我在京城无权无势,赵家那些人又已离开京城,就咱们几个人还能蒙面拿刀追出京城去?再说冤有头,债有主,不可能杀光赵家人给她仇。总要找出主使者和动手的人才能行事,不能因一时之气牵连无辜,想必那姑娘也不会认同。”

    一阵阴冷寒风顺着敞开的房门缝吹进房中,冷得肖华飞身子一抖索。

    肖华飞在心里默默说道,有怪莫怪,不管你有多气愤,我行事必有准则。赵家那些丫鬟仆人,不可能都是坏人。

    肖华飞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张信快步来报大门外有人来传旨,让肖华飞速去接旨。

    肖华飞带着几天打开大门,只见孙福笑眯眯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卷黄绫圣旨。

    孙福见肖华飞有些手足无措,笑道:“陛下知道你新搬的宅子,可能缺少接旨器物,开恩许你这次不用摆香案,跪听接旨便好。”

    肖华飞虽然不想跪,可形势逼人只得下跪接旨。

    圣旨上的话含糊而笼统,肖华飞理解到的意思只是纸面上的一知半解,片刻过后孙福便宣读完圣旨。

    肖华飞双手接过圣旨,叩谢天恩。

    孙福让身后随行的护卫与小太监人站在门外等候,自己跟着肖华飞走进大门。

    孙福看眼肖华飞身边的几人笑而不语,肖华飞会意马上让杜金他们暂时回避。

    孙福不跟肖华飞进屋,只是站在院中说道:“老夫马上还要回宫服侍陛下,想你屋里也没有什么待客的物件,就在此地说两句吧。陛下的旨意你已听了,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能说的,老夫都会告诉你。”

    肖华飞猜不透皇帝为什么要让他接手赵杞夏的差事,到底想让他做些什么,但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相问生怕犯到未知的忌讳。

    孙福看他有些尴尬的样子,自然通透肖华飞心中的想法。

    孙福斟酌下词句,口开说道:“你尚且年轻,得陛如此信重,自当忠心报效皇家。老夫只有一句相告,只管外事,朝官莫问。”

    肖华飞不及细想,就要在怀里摸银票,按他理解死太监都是只看钱。

    没想孙福按住他的手,小声说道:“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了。老夫一心只为陛下办事,今天的人情你领陛下的便好。肖代指挥使若是有心,以后多与孙喜亲近,我终归是老了,未来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

    肖华飞连忙说几句应景的话,让孙福喜笑颜开。

    肖华飞又将后院里发现尸骸的事情向孙福讲了,并请孙福过去查看,希望他给出个主意。

    没想孙福说他原本就知道此事,不过以前碍于情面,便搁置下来。

    如今肖华飞已是代指挥使,对于影龙卫的内部事务可以用军法处理,无须顾忌朝廷律法约束。

    换句话说,就是让肖华飞自己看着办,想把赵杞夏如何便如何。

    孙福说完,不等肖华飞继续发问的机会,转身负手离去。

    肖华飞连忙跟着相送,待送到大门,孙福提醒道:“还有两件小事,老夫差点忘了说。一是你明日需到南城影龙卫官署点名,有老夫压着想必那些武夫不会难为你。二是春耕在即,陛下提醒你别忘了那三千头牛,但也不可与那郡主走得太近,你自己把握。”

    肖华飞向着孙福背影拜谢,看着宫中的人马消失在街口才转身回到宅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履新到衙

    肖华飞手捧圣旨回到宅中正厅,现在整个大宅子就他们五个人显得十分冷清,王老虎与张信,李雷一起去归置家什。

    杜金在厅中升起火盆,肖华飞见到后觉得方便好用的铁炉看来真有必要搞出来。

    今日圣旨一下肖华飞短期内应该以回家,许多事需要开始布局。

    无论赵先生还是孙喜,之前已提醒过肖华飞做好留京的打算。

    肖华飞虽然早有留京的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仍觉麻烦,感觉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拨弄自己的命运。

    肖华飞将圣旨找张面南背北的条案安置好,坐下和杜金一起烤火。

    杜金瞧眼圣旨说道:“刚才我躲门后都听到了,你这孤身上任恐怕不会顺利。姓赵的虽走,可是他那位置必有许多人盯着。如今落到咱们兄弟手中,还能有啥好果子给你吃。也不知那位在想啥,让你小小年纪升掌此权。”

    肖华飞回忆起以前自己身为空降管理层到地方公司的遭遇,心中只能苦笑。

    他担心的不是管不好这些人,治人无非管好官职升迁与财物分配,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捧拿捏好分寸则无往不利。

    此时肖华飞忧心的是这个职位会带来的风险与麻烦,对外就是要查捕密谍,对内则需要狠手肃奸。

    这二件差事都是费力而不讨好,做得好不会有明面上的重奖,做不好则会得罪朝中派系。

    肖华飞与杜金闲聊几句,等张信他们卸完车便一起出去吃饭,几人在路边随便找了家干净的酒楼坐下来用晚饭。

    席间杜金问肖华飞关于后院尸骸该如何处理,肖华飞叫张信明日找家白事铺子,选口好棺材在城外寻处好地方安葬。

    快意恩仇谁都喜欢,但身处复杂旋涡之中,肖华飞还要顾着身边兄弟与家里的安危。

    杜金问道:“难道不能交给官府去办?”

    王老虎不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猜到报官府说不定还要反要讹诈我们些银钱。”

    孙福对此事的态度让肖华飞有些疑惑,总感觉里面有坑等着自己踩。一动不如一静,肖华飞打算待明日官衙点卯后再想对策。

    京中鱼龙混杂,肖华飞不想在公开场合讨论此事,便对众人说自有计较将话题引向他处。

    第二日一清早,肖华飞只带李雷一人前往南城影龙卫官衙。

    李雷接连问了许多人,才在南城一个偏僻角落寻到间破败的官衙。

    官衙大门随意敞开,门口连个站岗的人都没有,要不是门梁上牌子没有错,肖华飞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这哪里像是大晋专司情报的特务机关,比肖华飞前世见过的村委会大门防守都松,好歹人家村委会从早到晚门口必有个看门的老大爷。

    难道一切只是迷惑敌人的假象,大门里面其实才是龙潭虎穴?肖华飞心中狐疑,不敢轻易闯入。

    肖华飞站在大门外,让李雷站在门口往里面喊话。

    李雷心知肖华飞胆小从不肯犯险,但不能明白为什么副指挥使不敢迈入自家官衙。

    李雷站在门口喊了足有十多声,才在里面走出一个老书吏,边走边说道:“大白天喊什么喊,叫魂滚回家叫去。”

    肖华飞此时穿着觐见皇帝时那件武将官服,新的官服他也不知道上哪去领,孙喜又无法随时相见,只能先对付着穿这件旧官服来点卯。

    那老书吏见门口站着一名低阶武将,便不再破口大骂,讪讪笑道:“不知这位军爷来此何事?怕是走错了衙门?”

    肖华飞没有因为老书吏刚才骂人摆出上官架子,只是温和问道:“敢问此处可是大晋影龙卫京中总衙?”

    老书吏随意打量下肖华飞,口中嘟囔道:“莫非你这小郎君不认识字,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自家看是也不是。”

    肖华飞真就听老书吏的话倒退几步,抬头又细看下门梁上的牌匾,心中确定无误。

    肖华飞冲李雷点头,李雷从怀中掏出官凭气呼呼地送到老书吏面前。

    老书吏还算有见识,见到来人递出的是官凭不敢再轻言造次,连忙双手接过认真查验。

    转眼间老书吏换上一张笑脸,谦卑地说道:“这事怎么说得,千错万错全是下吏的错。早上指挥使大人才说有新任副指挥到任,只是没想副指挥使大人如此年轻英俊。下吏有眼无珠,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肖华飞淡然一笑,对书吏说道:“不知者不怪,还请代路引我去拜见指挥使大人。”

    老书吏连忙点头哈腰引着肖华飞与李雷向衙门里去,一路上肖华飞仔细打量,所见各屋都大门紧闭不见有人走动。

    肖华飞心中点头,看这严谨的样子,终于有几分帝国情报机构的样子。

    没想老书吏看出端倪,在一旁解释道:“大人不用对房门紧闭感到奇怪,咱们军衙每天没什么大事,各房统领点卯后都已放班回家。现在整个衙中上官,只有指挥使大人在公房坐班,想是知道大人今日要来特此在等候。”

    肖华飞心中惊异但脸上没有表露出来,以前在姚安时听叶青说过影龙卫的现状,不过没想到京中的影龙卫一样随性懒散。

    不多时老书吏将肖华飞带到正堂,肖华飞四处打量,这是一间还算洁净整齐的公房。

    正堂里有张很大的议事桌,四周摆放着若干椅子,肖华飞特意观察一下发现至少椅子都不少腿。

    正堂东边有一间关着门的小公房,里面隐有鼾声传出。

    老书吏示意肖华飞稍等,然后轻手轻脚来到小门处轻敲房门。每敲几下,他便停下用耳朵贴在门上听上一听。

    直到里间传来响动,老书吏才低声禀报新任代指挥副使前来拜见。

    肖华飞觉得过了好久,小公房的门才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

    老人身材高大穿着日常居家服饰,但衣着用料很是考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直口阔,目光炯炯有神,想来年轻时必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肖华飞连忙上前通报,向指挥使大人问好。

    老人将肖华飞让进房中叙话,老书吏则陪着李雷在外间等候。

    二人坐定后,老人爽朗地对肖华飞笑道:“老夫驸马都尉冯克明,管着影龙卫这个小衙门。陛下昨日让孙公公传话,说是给老夫找了个好副手,今日相见果然如此。见了肖副指挥使才明白什么叫岁月无情,江山代有才人出,看来老夫真是老喽。”

    接着老者话风一转,看似随意问道:“听闻肖家乃姚安大户,不知令祖身体可好,想必只有富裕人家才能培养出贤侄这样人物。听闻贤侄留下新婚娇妻只带几个随从来京,不知可还习惯,若是有事需要老夫帮忙,千万不要客气。”

    肖华飞心中一跳,看来人家早把自己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看似松懈懒散的影龙卫衙门未必如面上显露出来得那样简单。

    肖华飞笑着与冯克明寒暄,回答对方问话,并连连称赞指挥使大人老当益壮。

    肖华飞保证自己定能在老大人英明领导下为国再立新功,几句对话下来说得冯克明老怀大慰。

    二人经过初步的交流,冯克明对肖华飞谦虚的态度很是满意,看来重熙皇帝看人的眼光还不错。

    他本以为来个什么都不懂的二世袓,现在看来肖华飞至少懂进退晓分寸,没有因为年少得志而骄狂。

    说过闲事,冯克明收起笑容,正色说道:“想必贤侄也知道如今国事艰难,所以陛下才大胆起用新人。今后你我二人各有分工,老夫年老精力不济,只管内部官员整肃之事。对付外族那些密谍可就全看贤侄了。”

    肖华飞连忙起身称是,以为今日的会面将告一段落,想要起身告辞。

    冯克明又露出笑脸开怀说道:“老夫今日已打发人定下京城最好的逸闲楼为贤侄接风洗尘。你虽入卫时间不长,想是已经知道大晋最好的青楼都是咱们自家地盘,且随老夫去乐上一乐。”

    肖华飞试探问道:“大人贵为驸马都尉去那里想是不甚方便,切勿因小侄引起困扰,小侄明日一早再来与众同僚见面便是。”

    冯克明一把拉住肖华飞,毫不在意说道:“老夫早上才从逸闲楼出来,正好借你的光回去喝点回魂酒。再说老夫又不领女人回府,陛下都不管,你操哪门子心。姚安那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好货色,月啊袖啊的想必都是些庸脂俗粉。今天老夫带着你,好好见识一下京城的风物,保管让你再不忆姚安。”

    肖华飞觉得一聊起起青楼,冯克明好像变了个人,整个人瞬间满血复活全身上下充满干劲。

    不过冯克明话里话外接连把肖华飞老底说出来,让肖华飞对此人的警惕再次提升,冯克明绝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一个密谍头子就不可能是个老好人,在冯克明爽朗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不等肖华飞再出言推辞,冯克明叫来随从,拖着肖华飞前往逸闲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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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小姑爷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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