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梦境、他会是个慈父
下午四点至晚上八点,这漫长的时间,傅先生数着分秒度过。
傅太太被推进监护室时,他整个人仿佛从水里过了一遍。
浑身被汗水浸湿。
吴江白急忙奔赴而来时,就看见傅奚亭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整个人颓废得像是刚刚历经了一场大劫难。
他走近轻轻地喊了一声傅董。
傅奚亭疲倦的目光地落到他的身上,眼眶猩红疲倦的像是一只数晚上都没有睡觉的狮子。
“时月已经被警方控制了。”
傅奚亭听闻时月二字,内心淌着后悔。
早知会有今日,当初他就不应该把她送出国,而是应该让她随着那个狗男人去找她的祖宗十八代。
可此时悔恨已经来不及了:“让她活着。”
这世间多的是比死还恐怖的,让1时月死简直是太便宜她了,他的妻子受了怎样的痛,他一定会在时月身上加倍收回来。
动他的妻儿,罪该万死!
“太太?”吴江白猜到江意现在的情况应该不会很好,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太太二字一出来。
一旁候着的素馨望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示意他不要问。
这日凌晨,产子和手术之后的双层疼痛裹挟着江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剖腹产的伤口和刀伤的伤口相隔不远,麻药过后那种撕扯感,似乎要将她的灵魂都拉扯开。
她躺在床上,无力地望着天花板。
脑海中想起傅奚亭2008年在首都大学演讲时说的一句话:疼痛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彼时,她觉得傅董这种青春疼痛文学就跟旧社会女人的裹脚布似的,虽然存在过,但是没有任何意义。
但现如今,她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这句话。
突然觉得言之有理。
如果没有经历这一遭疼痛,她怎样才能从妻子的角色转变为母亲的角色呢?
必经之路,果然是必经之路。
她醒了。
恍惚记得昏迷之前,见到了傅奚亭。
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发现自己能发出来的声音极其微弱,氧气面罩戴在她的脸上,所有的言语都变成了支吾声。
她醒了一次,又沉沉睡去。
直至第二日,医生查房,她被说话声吵醒。
长长的睫毛颤抖着。
眸光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隐隐约约听闻有人轻唤她。
她挣扎着醒来,入眼的,是穿着一身隔离服的傅奚亭。
见到江意醒来的那一刻,男人浑身的血液都好像静止了一半,眼眶中的泪水不自觉地掉落下来,他频繁喃喃:“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宝宝呢?”她微弱的嗓音与傅奚亭的喃喃声比起来,简直堪比蚊吟。
可傅先生懂。
这是他爱人啊,他怎能不清楚他此时此刻想问的是什么:“女儿,白白胖胖的,很可爱。”
傅先生说着,拿出手机将照片翻出来给她看。
这张照片,是临进来前,伊恬发给了他的。
不仅有婴儿的照片,还录了哭声,试图让江意听听。
江意无法言语,眨了眨眼,仅是眨眼间,泪水哗啦啦的淌下来。
人生啊!不会太坏。
这日的重症病房,夫妻二人哭成一团。
二人无声落泪,画面感天动地。
一旁的医生护士不忍观看,缓缓转身将目光从二人身上移开。
旁边的医生看了一眼小护士,见其低头吸了吸鼻子,内心颇有些五味杂陈。
谁说这世间没有爱情的?
你未曾拥有,并不代表它没有。
傅先生一心扑在爱人身上,小家伙那边,也幸亏是有伊恬。
江意从重症病房转到普通病房来,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情。
中国人讲究坐月子,月子坐不好会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病症出来。
傅太太孕期,傅先生与人取了不少经,听闻那些过来人讲坐月子落下的病根给他吓出一身冷汗。
他曾幻想过江意坐月子时会发生的千万种可能,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一种。
这不是坐月子,这是养伤。
病房里,小家伙正在窗边晒太阳。
江意从重症监护室折腾一番,精疲力竭,睡了一觉。
醒来就见伊恬正在教傅奚亭怎么抱孩子。
小小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傅先生觉得,有些烫手。
江意从医院回豫园已是十月中旬的事情了,月子过了大半。
回豫园的第一件事情,傅先生便安排育婴师和月嫂照顾小家伙。
身上有新伤,心里有惦念,江意每每夜间睡不踏实。
眼见辗转反侧,小心翼翼地起身。
轻手轻脚地扶着墙走到了婴儿房。
月嫂见江意进来,吓得从梦中惊醒。
江意颇为不好意思,道了句让她睡。
“宝宝很乖,平日里吃饱了就睡。”
傅奚亭对私生活很讲究,照顾孩子的人自然要干净,眼前的这个月嫂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必然是经过层层选拔的。
她很干净,很有经验,很会照顾孩子,这是江意对她的初步印象。
她俯身,摸了摸小家伙软乎乎的脸蛋,月嫂有眼见力地拉过一旁的椅子让江意坐下。
江意缓缓俯身坐在摇篮边,望着熟睡中的小家伙,心里的浮躁与辗转难眠突然之间被摁下去了,她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岁月静好,上辈子的奔波和这辈子的复仇都不重要了。
这个孩子,给她的人生带来了新篇章。
月嫂看着女主人穿着一身白裙子坐在摇篮边。
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脑后,整个人恬静优美。
生产之后身材稍有些浮肿。
远远望去,更显贵气。
她很少在这个豪华壮观的别墅里见到这位女主人,可每每见到时,身边必然会跟着男主人,男主人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旁,时而浅聊,时而搀扶,时而抱着她。
怜惜都快泛滥了。
她听管家说,先生很爱太太。
不是平常言语中的爱,而是历经过生死磨难深入骨髓中的爱。
她问素馨,会不爱吗?
素馨问她:听过犬羚的故事吗?配偶死了另一方也会死,傅先生与傅太太都是历经过生死的人,明明知道生死,却还依然选择去爱。
爱情于他们而言不是爱情,是信仰。
深夜,傅先生又做了一场梦,梦中他站在迷雾当中,看不见江意,看不见女儿,看不见周边的所有人,孤独一人对着空旷的环境呐喊。
忽而,雾散、天明。
他站在人群中像只迷路的羚羊。
刹那间,男人梦中惊醒。
见房门大开。
一声急切、惊恐、惊慌的意意响起。
声响从走廊传到了婴儿房。
吓得婴儿床上的小家伙一个惊颤,而后哇哇大哭。
傅先生寻着嗓音而来,见江意伸手要抱孩子,走过去阻止了她的动作:“我来,你伤口还没好。”
男人熟练地抱起孩子,轻轻地安抚着:“乖,爸爸不好,吓着你了。”
“乖,睡吧!”
傅奚亭很温柔,江意一直都知道,当丈夫时的他和当父亲时的他完全不同。
前者还稍有几分凌厉,但对于女儿,尽管这段时间的重心不在孩子身上,也是宠的。
“傅先生,我很担心你以后会成为一个慈父。”
傅先生哄孩子的间隙轻问爱人:“不妥?”
“不妥,”傅太太轻轻摇头:“女孩子要培养她独立,不然往后不能自理。”
傅先生笑了声,俯身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我努力赚钱就是为了我的孩子可以拿着钱去请那些拼尽全力爬上巅峰的人来服务她。”
“宝贝儿,难道你想让女儿走我们的老路?”
江意默了默。
她自然不想,但傅奚亭前面的那个想法,她不是很苟同。
抬头想争辩时,傅奚亭抱着孩子在屋子里缓缓走动着,行至灯光下,额角的汗闪着微光。
傅太太伸手抽出纸巾擦了擦他额角的汗,温软问他怎么了。
傅先生敢说?
不敢。
怕成真。
392:浮华一梦
十一月,天色渐凉,小家伙过了月子里的乖巧时刻,已经开始躁动了。
一日三顿哭闹是基本。
傅先生半回归工作。
江意时常在家里被吵得头皮发麻。
犹记得十一月中旬,江意接了一通工作电话,可电话那旁听到的,全是小家伙的哭闹声。
于是,初为人母的傅太太没忍住,哄了小家伙。
月嫂见状不妙,急忙抱着孩子离开。
事情发生在下午,后悔是晚上。
大抵是为了弥补小家伙,夜间,江意主动请缨带着小家伙一起睡。
夜间过半,傅先生电话响起,吵醒了小家伙,哼哼唧唧地有逐渐醒来之势。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
傅奚亭拿着手机靠在床头,像是一个突然之间老了数十岁的耄耋老人。
江意发现异样,问他:“怎么了?”
傅奚亭眼眶猩红,不忍之中夹杂着悲痛,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爱恨情仇全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说:“带着孩子回趟别墅吧!”
小家伙出生许久,未曾见过奶奶。
傅奚亭未有提议,江意并未提起,一来,她跟孟淑关系不好,二来,丈夫没要求她不去多这个事。
可今日,这人在凌晨深夜突然提及此事。
江意隐隐约约知晓,出事儿了。
深夜,二人带着月嫂离开豫园直奔别墅,小家伙裹着厚厚的毛毯,月嫂抱在怀里紧紧地跟着夫妻二人走入一处院子里。
脚步刚至铁门,屋子里的悲鸣声缓缓传来,呜咽声如同午夜受了委屈的小鬼。
闻栖的哭声一声比一声悲切。
听得江意心中情绪泛滥,恍惚想起来自己下葬那日,邹茵的哭喊声。
绝望、无力、看着眼前人一点点地离自己而去而无能为力。
门前,傅奚亭拦住了江意:“我进去就好。”
江意望着他,目光坚定温柔:“一起吧!”
人之将死,终将释怀。
孟淑再不是,那也是傅奚亭的母亲。
这一程,送送也罢。
闻栖跪在床边,见傅奚亭抱着孩子进来,急切呼唤躺在床上弥留之际的孟淑:“夫人,夫人、宴庭抱着孩子来了,您不是念叨吗?看一眼,我们看一眼。”
大抵是闻栖的呼唤声起了作用。
孟淑缓缓掀开眼帘。
闻栖见她睁眼,万分激动地喊着傅奚亭且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他。
傅奚亭抱着孩子坐在床边。
孟淑抬手,几经挣扎,行至半空缓缓落下,曾经那般高傲的人现如今连抬手都是艰难。
傅奚亭在时隔多年之后握住她的手,仅是刹那间,孟淑眼眶中的泪水奔涌而下。
十几年了,从她的丈夫去世开始。
从他还是个孩子到他有了孩子,这漫长的时间长到孟淑都记不清了。
傅奚亭握着她的手,握住襁褓中小家伙的手。
她说:真好,你不是一个人了。
三代人的交集,在这午夜无声而起。
而须臾之间,又消失不见。
霎时间,屋子里响起了哭丧声,和医生冷漠的宣布声:“2012年十一月九日,凌晨两点十五分,傅夫人,病逝。”
傅奚亭抱着孩子坐在床边,望着脸色寡白的孟淑,脑海中回忆起的是自己年少时的场景。
孟淑很美。
喜欢穿各种颜色的裙子。
而他小时候,每每与父亲出门时都会进商场帮母亲选一条好看的裙子。
拿回家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让孟淑试穿。
她穿着好看的裙子,笑容灿烂问他:“妈妈好看吗?”
他点头:“好看。”
傅奚亭的泪水砸在小家伙的脸面上,小家伙哼哼唧唧的,随即,嚎啕大哭。
江意从傅奚亭手中接过小家伙时,听傅奚亭目光失神,隐忍悲痛道了两个字。
他说:“好看。”
江意走到门口,听到屋子里传来隐忍的哭喊声。
傅家给了他良好的教育,让他成为一个心理正常的人,但却没有给他一个环境施展,孟淑于傅奚亭而言,是根刺。
死了心疼,活着憎恨。
十一月十二日,孟淑丧事结束,傅奚亭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
仅有的笑容全给了老婆孩子。
可每每离了人,他独自坐在某一处像是一个没了根的老人。
飘忽不定,没有任何归属感。
十一月十五日,江意担忧傅奚亭,趁着女儿熟睡时,到了东庭集团,推门进去满屋子的烟味儿熏得她睁不开眼。
关青说:傅董好像病了。
江意看,真的是病了,每日烟不离手,办公室俨然成了火灾现场,每每回家前提前洗澡换衣服,好瞒天过海。
十一月六日,温子期来首都谈工作,梦瑶同行,见到展书,二人都很高兴,梦瑶近乎爱不释手,无人之际,她问江意:“你不觉得这孩子眉眼神似江芙?”
江意乍惊,夜间因此事难免。
半夜将傅奚亭聊起此事,傅先生沉吟片刻,认真回应妻子:“你是想告诉我?江芙穿越过来成了你女儿?”
傅太太:...........
十一月二十三日,孟淑二七。
傅奚亭前去扫墓,约莫是忆起伤心事了,夜间吃饭,开了瓶红酒,傅先生饮酒过量,在卧室里借着酒劲儿将自己连日来的憋屈与苦痛悉数发散出来,他抱着江意,哭得像个小孩儿。
不言不语,失声痛哭。
临了,他问江意:“仇恨的意义是什么?”
江意告诉他:“认清自己。”
这场交心,交到最后到了床上,二人在江意生产之后的第一次情爱显然不太畅快。
江意怜惜他,一句一句地说着温软话。
傅先生搂着她,泪水湿了她的肩头。
以往都是傅奚亭顾及她的情绪,而今,江意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抚着男人的肩膀,用一种轻快诙谐的语气撕扯开自己的伤口:“不伤心,我有两个妈妈,可以分你一个。”
男人猝然失笑。
抬起头,狠狠地吻住了她。
破碎的嗓音从她喉咙里传出来,变成了呜咽。
2012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从09年至今的第四个年头。
这日,首都迎来了由秋至冬的第一场大降温。
傅先生晨起时,不见妻女在身旁,起床洗漱下楼,仍旧是未见人,寻来素馨问:“太太呢?”
素馨惊愕,望着傅奚亭的目光流淌着惊恐:“先生?”
“天凉,让太太添衣。”
素馨慌忙问:“先生,什么太太?”
素馨跟了他多年,鲜少有失误时,傅奚亭见其惊慌失措且语调高扬,眉眼间稍有些不悦:“江意。”
素馨没想到晨起就被安排了一场心理战,她揣测着这位商业霸主的意思。
脑海中思索着江意这个名字。
想起了傅先生那位还没订婚的未婚妻。
她正思索着,关青来了。
压迫感从身上消失,素馨狠狠松了口气。
关青拿着文件直奔而来,急切地汇报今日工作事项:“今天要跟迈达签订续约合同,地点在.........”
“迈达的合同都是09年的事情了,现在才拿出来说?”男人神色不悦,逼迫感席卷而来。
关青错愕抬眸,看了眼手表之后才敢开口反驳傅奚亭:“先生,现在是09年。”
“不可能。”
关青掏出手机递给他。
男人低眸看了眼时间,仅是瞬间,素馨只见这位素来沉稳的商业大亨猛地转身上楼,中途因为步伐急切而踉跄数下。
男人推开二楼婴儿房的门,见原本满满当当的屋子里此时正摆放着客床,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脑海中响起江意轻微的吐槽声:“当初都跟你说了房间小了,你偏不听,现在好了。”
哪儿还有什么婴儿床。
他又转身去卧室衣帽间,拉开衣帽间大门,鲜艳的色彩从眼前消失。
整个衣帽间挂着他的西装、大衣,衬衫,显得空荡荡的。
“傅先生,你的衣服还能挤挤吗?柜子不够用了。”
傅奚亭从未有过如此慌张的时刻,此时的心跳堪比江意生产时那日。
他前后历经孟淑去世,在至此时、妻儿消失。
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都是大梦一场?
他傅奚亭此生,难得只能当个孤家寡人了吗?
男人哇了一声,一口鲜血顺着他的口腔留下来。
他扶住衣帽间的墙壁,缓缓滑下去坐在地上,衣衫整齐的人曲起膝盖将脸面埋了进去。
09年。
09年。
09年。
他疯狂地在心里默念这个数字。
许久之后,忽而想起什么,随即连滚带爬起身高声呼唤关青。
“关青。”
“日期。”
“五月六号,您今天要跟江家小姐订婚。”
五月六号?
江芙的飞机失事是五月八号,来得及!来得及!
弗洛伊德花语:你漫不经心穿梭于我的梦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