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今日值班
清晨，解放街，蝉云商厦楼下路边。
东边微熹，街道清冷，陈书站在路边的人行横道上，初晨的阳光缓慢地拉长了他的身影。
锐利如炬的目光、岳峙渊渟的身姿，让人不会质疑半点其间所蕴含的精神和力量。
而停在一旁的大众高尔夫，车型虽小，但那棱角分明的线条，以及车后四根粗大的排气管，无不在向人们展示自己内蕴的动力，只待时机地来临，爆发那不屈的怒吼。
人车分隔而立，但是两者同时散发出来的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气场，不言而喻。
“嗖！兹兹！”
一辆黑色桑塔纳一如往常地出现在街角的地平线，眨眼之间，瞬息而至。一个急停，就稳稳地定在了陈书身前。
“书哥！昨晚你通宵了！”摇下车窗的朱超然，得意洋洋地说道，“即使皮肤再黑一点，也遮不住你那漆黑无比的黑眼圈！”
不愧是死胖子，见面第一句话就振得陈书原本笔直的身姿摇摇欲坠。
“胖子！你就不能关注点有用的东西？赶紧停好车，人下来。”他朝路虎车的方向撇了下头，继续说道，“赶时间，今天我们换车。”
朱超然有点反应不过来。往常他都是吵着要开陈书的改装大众高尔夫，但是陈书从不答应，这次怎么……
嗯！桑塔纳是所里的公车，估计是不想连累教导员吧……一刹那，朱超然就想通了一切。
“欧耶！太给力了！书哥。”
他大嘴一咧，圆圆的脸庞笑开了花，顺着陈书的话语应了一声，随即一个油门，漂着就把桑塔纳停到了大众车前。
桑塔纳刚一停稳，他就风驰电掣地扑到路虎车旁，心急如焚地喊着：“书哥！开门！车钥匙！”
还是一如既往得不稳当啊……陈书摇了摇头，笑着将车钥匙扔了过去。
“卡擦！”
朱超然结果车钥匙，开门上车，一秒钟都不耽误。
爱好玩车的他，就像是摸到了宝贝一样，坐在驾驶位上，开始对着车内的物件东摸摸，西看看。
陈书绕到副驾驶门旁，拉开车门，跳上车座，耐心地等着朱超然摆弄了好一会儿的车子，才开口说道：
“胖子，出发吧！我们现在出发前往高速交警那边。我查到绑匪的车牌照了。”
“哦哦，查到牌照了？哈哈，我就知道书哥半夜打我电话，肯定是有好事情！”
话题一旦转到朱超然熟悉的地方，他似乎恢复了正常，那张嘴就又开始贫了起来：
“嘿嘿，我没见过猪跑，但是我吃过猪肉啊。大众高尔夫哪是这样子哦。书哥，这次改装，你下了血本啊。”
陈书看着朱超然一惊一乍，还在惦记这些有的没的，有些哭笑不得：
“不要管这些。你就按照正常车辆来开，只要油门不踩到底就行了。”
“踩到底会......怎么样？”朱超然以完全和他性格不符得谨小慎微，小声地问道。
“会飞起来！”看见朱超然还在纠结来纠结去，陈书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手中的资料袋扫到朱超然的肩膀上，轻声喝道：
“出发了！”
“......书哥，不好意思，刚才一下子被震到了，没缓过劲来，忘记和你说了。”突然之间，朱超然变了个脸色，看着陈书严肃的模样，像是便秘似得，吞吞吐吐地说道：
“书哥，今天咱俩值班......”
朱超然这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着，好像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百斤之重的烙铁，狠狠地砸了陈书的胸膛里。
“......”
“......”
两个大男人坐在车里，大眼瞪小眼，彼此互不吭声，面面相觑。
“哎，回所里吧。”最终还是陈书打破了僵局，垂下眼睑，无力地挥了一下手。
朱超然一听，立马方向盘一摆，微微踩下油门，车子甩了个漂亮的半圆弧，车头堪堪摆正，他就一脚猛的踩下油门。
车子一个极快的起步，然后飞驰而去。
“我X！”、“我靠！”
“胖子！我不是跟你说了油门不要踩到底吗！”
“嘿嘿，书哥。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这心里就惦记上了，脚下就没有留意……!”
“你这是没留意？你是太留意了吧！！”
第十五章 安心值班
东州市，公园路中山派出所，值班大厅。
陈书到了派出所，直接就奔着更衣室，换好警服，佩戴好出警装备以后，便来到值班大厅，倚靠在前台和昨天值班的李朝阳聊了起来。
“小李，我这查到了昨天那起绑架案绑匪的车辆信息……阿嚏！”
兴许是一早受了凉，或是被朱超然受了惊，从早上来到派出所，陈书就来了好几个喷嚏。
坐在值班前台后的李朝阳关心地看向陈书，但是陈书反而满脸的不在乎，继续讨论着案情。
“嗯嗯，没关系，我们继续。嫌疑车辆有三辆，这个是车子在卡口的照片，这是截取的车牌照，这份是现场模拟图，然后这个是侦查报告总结。车辆信息你等下自己内网查一下，然后联系交警……阿嚏！”
“让他们出一份这三辆车最近半个月的卡口信息，绑匪的车在我们市区应该只有几天的记录。排查一下，车子肯定在这三辆里面。全部弄好了，就打印出来，一起拍照发给刑大那边……阿嚏！”
他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将自己通宵翻看视频监控的成果递给李朝阳：“对了，提醒一下他们联系高速公路公司，查进出口的照片。绑匪大概率会走我们市高速北站离开。”
“好的。师兄，昨晚你通宵了？”李朝阳接过资料，看着不停打着喷嚏的陈书，一脸敬佩地说道，“交班时间还没到，要不你先去寝室躺一下？”
兴许是派出所的警察经常值班、加班的缘故，所以他们普遍对通宵，或者熬夜有一种莫名的执着。
“嗯嗯。”陈书呵呵一笑，浑不在乎，食指中指并成一块敲了敲前台桌面，继续说道：
“对了，照片拍过去以后，你就说大概率是这辆车，但是不保证。嗯，这也是给咱也留条后路。”
“师兄，这事情我晓得。不过我相信你，我这就去办。”李朝阳说干就干，拿起自己的手机就仔仔细细的把一份资料拍了个遍，然后开始逐步整理相关资料。
随后，陈书拿出手机给李梦发了一条微信，告知他赵虎很有可能当时就在案发现场，或许当晚也看清了绑匪的车牌照。
以李梦的能力，应该能一下就抓住赵虎的软肋。两相比对，估计能很快地锁定车辆。希望能尽快在高速进出口设卡检查，来个出其不意，这样也许就能逮到他们。
陈书想了想，安下心来，就不在把这起绑架案件吊在脑中。
接下来，得好好应付接处警了。毕竟每天三十多起的报案在那里呢。看小李这硕大的黑眼圈，刚才还笑话我……
他站在旁边，看着李朝阳忙碌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心里默默想到。随后起身离开值班大厅，来到派出所大门口的台阶上。
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安谧平和的街道，闭着眼睛感受着早晨温暖的阳光，他感觉心里似乎缺了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鬼使神差的，他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三楼的教导员办公室。
大白天的，也看不出来里面是否开着灯。不过他总觉得曾宏昨晚肯定也没睡好，也许现在就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恼着他的事情。
陈书不自禁地缩了缩脑袋。内心里，他是既烦教导员的唠叨，又怕他的不唠叨。
……
“书哥！”休息了一晚的朱超然精神抖擞，提着一个透明小塑料袋就奔着往陈书跑来，“小笼包，还有牛奶！趁着热乎，咱们先吃一点。”
看着气喘吁吁的朱超然，陈书也不好意思拒绝，接过手来，一边拿出早餐，一边随口问到：“今天哪个领导带班？”
“...曾教。”正往嘴里使劲塞小笼包，狼吞虎咽的朱超然含混不清地回道。
陈书有点疑惑：曾老头昨晚不是一直在办公室吗？难道昨天不是他带班。他不会为了这个绑架案直接就在所里过夜了吧......
陈书正想着事情，转头看了眼朱超然，考虑到他昨晚是直接回的派出所寝室，应该知道点什么。
便寻思着再细问一番，但是瞅着他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小笼包，偶尔消停下来，便马上大口地吸着牛奶，便忍住好奇，站在旁边静静等着。
看着朱超然终于将吃饭的节奏慢了下来，于是陈书便好奇地转问道：
“胖子，怎么不等会儿去食堂吃？让阿姨给你来碗你最爱的大排面，再加一个鸡蛋，不香吗？”
正忙着大朵快颐的朱超然闻言抬起头，朝着陈书憨厚地嘿嘿一笑，轻快地说道：“饿了，等不及。”
旋即，又低下头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
半盏茶的功夫，就将着手头最后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咀嚼两口就吞咽下去以后，还不忘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左右舔了下嘴唇。
陈书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涌出一阵歉意。转头看了一眼派出所大院，觉得自己太过自私，只为着自己破案的执念，却忘了一直站在其背后鼎力相助，却默默不语的大伙们。
昨晚朱超然半夜才回的宿舍，今天早上五点不到，他就电话打给朱超然让其赶过来；而昨天值班的李朝阳，在接警的空隙，也不遗余力地协助办理绑架案；并且马上就要退二线，第二天又是值班的曾宏，也不声不响地留宿所里。
他心里记挂着案子，脑子里一直在思考案情、绑匪、人质等，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在这个案件中，却忘记了身边这些一直在背后默默付出的人们。
他们无怨无悔，甚至内心坚定，即使面对千难万阻，也面带微笑。
而正是这一个一个的人，才是派出所真正的组成部分；而也正是这一个一个的派出所，才是社会繁荣安定的重要基石。
而他自己，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陈书笑了笑，把没吃一口的包子和牛奶放回塑料袋，和朱超然打了声招呼，就轻手轻脚地提着袋子往值班大厅走去。
来到值班大厅前台，他笑着将袋子推给李朝阳后，就转身回到大门口，和朱超然一起蹲在台阶上，互相递了只烟，然后一起享受着这太阳初升的片刻宁静。
第十六章 峰回路转
7月29日，午时，中山派出所，值班大厅。
“叮铃铃！”正坐在值班前台不停打着瞌睡的陈书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哦，老熟人。
“阿嚏！曾老头，什么事？”
“来一下我办公室。”
“好。”
放下手机，陈书特地跑到警容镜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东看看西摸摸，唯恐缺了点东西或哪里没做好，随后便往教导员办公室走去。
......
中山派出所教导员办公室
曾宏手里捧着白瓷青花茶杯，茶盖轻轻磕着杯沿，脸色凝重。他知道，只要他说出刚刚得到的消息，然后稍微松一松口。眼前这位虽然警服笔挺、装备整齐，但又因通宵熬夜以致黑眼圈严重的年轻人，肯定会义不容辞地再次奔赴第一线，即使这已不是他所承担的责任了。
当初刚来所里那会儿的陈书可是一股劲的吊儿郎当，这几年曾宏也是对着他没少唠叨。如今一看，也算是落得警容严谨，一表人才了。
可能是为了填补心中的感慨，他尝试开着玩笑，戏谑地说道：“小书，我还以为今天看不到你了呢？”
“曾老头，这可是你说的哦，我等下可真就拔腿走了哦。”陈书也笑着调侃道，似乎一点也没有把曾宏当上级领导看待。说着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沏好的新茶，一口喝了下去。
“哪有这么喝茶的。”曾宏看着陈书这么一口干下去，忍不住又开始说教。
“提提神。”不知为什么，看着曾宏皱眉说教的表情，陈书就感觉特别有趣。
他喝完放下杯子，一抹嘴巴，笑着问道：“效果不错，好茶。曾老头，啥事情叫我啊？”
“咳咳，上午忙吗？”曾宏低估了陈书的脸皮，嘴角一僵，险些就被呛到，只能转移话题。
“托带班领导的福气，上午平平安安，安静得很。阿嚏！”得了一逞的陈书，也适当地退了一步，小小地拍了一下马屁。
作为基层单位派出所，最忙的部门就是接处警组，每天三四十个警，除了春节，那都是雷打不动的，必来。所以偶尔的清闲，非常罕见。
“别介，你这样我可不习惯。”曾宏赶紧摆摆手，说道，“说正事了，刚才刑大李梦发了一份资料给我，我打印出来了，你看一下。”
说着，曾宏就将办公桌上一份A4纸打印的资料拿上递给陈书。
陈书接过资料，翻开一看，是刘燕被绑架案件的材料，而其中第一张就是绑匪使用的涉案车辆的相关信息。他定睛一看，这辆车正是自己昨晚通宵审查锁定的三辆车之一。但是下面备注该车车主在一周前报警，声称自己的车牌照被偷。
看来是异地盗窃同车型的牌照，然后张冠李戴，以真乱真，确实厉害。陈书有点惊讶绑匪的手段。
继续翻看第二页，赫然就是绑匪坐在车内通过高速闸口时的照片，不过坐在正、副驾驶座的两人都戴着帽子和口罩，照片清晰可见，但却无法使用人脸识别系统。后排位置，因为视频监控角度的问题，只能看到轮廓，不过能确实是两个人坐在后座。
除了车辆通过高速闸口的照片，还有数张犯罪分子在高速服务站购买食物的视频截图，毫无疑问，一律戴着帽子和口罩。
“是三个人团伙作案。为什么后排只坐了一个绑匪？”陈书沉吟了一下，继续翻看下一页。
第三页，正是该车辆在高速公路的行驶记录表，一行行一列列的数据明确显示绑匪在把人质绑架以后，直接往北方驶去。按照里程和时间估算，他们应该一直在行驶，甚至没怎么停车休息。
“今天上午九时左右下的高速，地点在河西省停马店站。他们接下来是换国道继续走呢，还是已经到了预定的目的地，坐等交易呢......”他不自觉地又陷入思考，开始琢磨案情。
第四页，记录的是绑匪打过来的电话记录。总计四次，每次都是不同的号码；每次的通话时间都控制在一分钟以内；每次挂机后，通讯公司的基站都会失去该号码的信息反馈。
“专业的。”看到这里，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了绑匪的职业性和专业性。
第五页，赵虎和刑大根据绑匪提供的地点，前往各处的时间、路线及地点标示。
“地点一直在变来变去，这招应该是在港片上学的。看似手段高超，实则什么用处都没有。都是冲着钱来的，钱到手的过程越长，对他们只会越不利。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掌握的信息会逐渐增多，而他们的破绽也会慢慢浮出来。”
赎金已改定为五百万，带着这么一大笔钱东奔西跑的千里奔袭。嘿嘿，这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合上资料，陈书意犹未尽地闭上眼睛。
静等陈书看完资料，曾宏才慢条斯理、意味深长地说道：“早上小李按照你说的，把你昨晚弄的资料重新理了一遍，然后才发给刑大那边。没过多久，李梦就在微信上发了这份资料给我。其他什么也没说。”
说完，他就意有所指地看着陈书，微笑而不发一言。
陈书回过神来，突然就明白了。一个立正，然后略躬下一点身子，嬉皮笑脸地对着曾宏说道：“教导员，我生病了，今天请假一天。阿嚏！”
“你看，真打喷嚏了！”陈书一脸惊喜。
“要点脸吧！年纪轻轻地体质就这么差！赶紧回家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来上班。”曾宏摆一摆手，话语中尽是嫌弃，就差把‘快滚’两字写在脸上。
“收到！”明确指示后，陈书立马转身跑下楼去，干净利落、风驰电掣，哪像请病假的人。
“带上枪！”眼看陈书马上就要消失在眼前，曾宏还是忍不住叮嘱道。
“收到！”
“这冲劲，赶着投胎呢......唉，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哦。”
站在窗边，微微低头一直看着身着便服的陈书和朱超然快速地消失在派出所大门后。
他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走到办公室内的柜子前，打开柜门，穿上自己许久未用的出警装备，最后扣上大盖帽，就慢慢地往值班大厅走去。
“哎！老当益壮啊。”
第十七章 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往河西省停马店站方向
“好的，我们离你们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嗯嗯，好的。有情况我会和你们联系的。”陈书挂下电话，微微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书哥，刑大那边的人怎么说？”正在驾驶车辆的朱超然问道。
“最近两个小时，绑匪已经没有再通知变更地点了。估计是他们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交易，而停马店站周边很可能是最后的目的地了......慢点开，注意安全。”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陈书提醒了一下兴致高昂的朱超然，说道，“嗯，刑大那让我们继续往停马店站方向行驶，快到的时候再联系他们。”
绑匪不傻，绝对不可能会在高速进出口站进行交易的。等下得查一下停马店站周边的地图，看看那边的环境...陈书锁紧眉头，预感到这远离东州市的交易地点，到时可能会有点棘手。
“好的。对了，书哥，你说最后陈大为什么发了资料给曾教呢。”轻扶方向盘，一脸惬意的朱超然稳稳地将车速控制在120码，然后又开始了八卦。
“如果没有高速交警的记录表和高速公路公司的视频监控，只依据我们前面掌握的线索，只能算作间接证据。根据规矩，咱们派出所是不能参与办案的。”陈书想起了这两天自己拼命挖线索、找证据的情景，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而这次能直接锁定犯罪分子的车辆，以及行驶位置，勉强可以算得上直接证据。这样的话，我们就能参与办案了。”
“书哥，搞这么麻烦？直接抽调我们进专案组不就行了嘛。”朱超然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
一听这话，陈书就笑了起来：“前面李梦不是专门跑到我们所里，叮嘱曾老头不要放我们么。后面估计是拉不下这脸来了，所以间接放手让我们去办案。”
“......哎！我们这样屁颠屁颠跑过去，估计也就是跟着人家后面看看戏，喝喝汤了。”朱超然一脸惆怅地说道。
“哈哈，就当去见见市面，认识认识这批专业的绑匪，看看都长什么样！当然，如果万一有需要我们帮衬的地方，那不是更好吗。”陈书心情很好，难得地裂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
“咦，书哥，你好像不打喷嚏了？”朱超然又神奇地将注意力转移在了其他地方。
“好好开车！”陈书擦了一下鼻子，发现自从上了高速，确实好久没打喷嚏了。他低头看了下手表，发现已经临近六点了，“前面有服务区，我们先去吃饭！”
“好嘞！”朱超然胖手一摆，车子加速往服务站靠去。
......
大众高尔夫跟着一辆城际大巴车驶入高速公路服务区，两车一前一后相继停在一家快捷中餐店门口。
陈书下车的时候，和前面的大巴车司机打了个对脸，互相点点头，各自走进餐厅。
待得陈书和朱超然两人拿好饭菜，坐下准备吃饭时，突然一阵哗啦啦的进门声传了过来。陈书回头一看，原来是大巴车上的乘客蜂拥而至，也赶着过来吃饭。
他回过头来，发现对面的朱超然一边盯着隔了两桌之外的司机桌前的菜肴，一边感叹：“看不出来这位小哥也是同道中人，满满一桌菜备着吃，看来也是一位不会亏待自己的主。”
陈书低下头，夹了一口菜，和着饭慢慢咀嚼咽下，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前面没买单，点菜区打了菜直接走的。”
“嗯？没付钱？怎么可能？难不成这店是他家开的？”朱超然一脸疑惑，自言自语道，“有餐厅了也不会去开车呀。也可能是他亲戚开的？”
陈书没有回话，拿着筷子指了指正挤着队在点菜区的乘客们，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饭。
朱超然别看平时大大咧咧的，但是从他日常和陈书的配合来看，反应还是挺快的。刚才经陈书稍一点拨，立时就明白了过来。
“拉人头嘛，多少年前的招了。以前那些低价旅行社都这么干过，惹人厌。”他略一想透，语气中就带着些许不屑。
正吃着饭的陈书听出了朱超然的轻视，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抽了一张纸巾擦擦嘴，而后耐心地和朱超然解释：
“虽然两者都是拉人头，但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你说旅行社惹人厌，那是因为他们是逆着客人的心思办事情。客人本来是旅游放松的，结果到了地儿，却被告知要先进店，期望与实际打了个冲，心里难免会不舒服。”
“而城际大巴不一样，即使有部分乘客心里再急切，也总不能阻了别人吃饭吧？至于在什么时候吃，在哪里吃，决定权在谁手里？不用说，不用劝。司机将车一停好，就可以自顾去吃饭了。”陈书停顿了一下，让朱超然有一个思考的空隙，然后继续说道，
“所以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厉害的角色都是因势利导，然后顺势而为。通常都是在人们不知不觉中就把‘势’建立了起来，而人们身在其势，就只能如此行事。‘势’的影响有时候旁人是很难看清楚的，当局者迷嘛，但确实又很有作用。”
“额......书哥，咱们还是赶紧吃饭吧。菜要凉啦！”刚一听完，朱超然就一头埋下，拿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
陈书见此摇了摇头，笑而不语，但旋即又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想起了绑匪复杂的操作，先是在成功绑架到人质后，毫不犹豫地驶入高速公路跨省远离作案城市。并指使人质家属远距离、无目的地各地转移。这种一直在高速运动中的绑架案，确实闻所未闻。
也许从一开始，绑匪就假定人质家属会报警。凡事从最坏的情况出发，作为已多地作案，拥有丰富犯案经验的绑匪，能这么想，不奇怪。所以他们是不是也在利用某种‘势’，从而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打断他们和人质家属（警察）的联系？
人质可以事后撕票，但是赎金，在绑匪的计划中，是必须要完成所有权地转移。
而一直在高速上行驶的双方，不管各自先前的行驶轨迹，在最终时刻必然是要汇合的，那么如何才能既打断双方的联系，又能拿到赎金呢？
赎金是双方的连接点，也是分段点。
陈书陷入了沉思。
第十八章 跳出思维
华国高速公路遍布全国各地，而作为承担其基本服务功能的区域之一，高速公路服务区，数量亦多如牛毛。
对于服务区，最广为人们知晓的就是其所提供的食物，味道普普通通，但是其价格却往往大幅高于市场价。
而如果在高速公路上，想吃上一口热饭，喝上一口热汤，那唯一的出路也只能是伸长了脖子往服务区靠过去，再没有其他办法。不过据说有一些服务区已开始推出一些自助餐，口味适中，价格合适，这里就不一一细表了。
这边中山所外派办案两人组在高速服务区吃完饭，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准备离开餐厅登车继续赶路。临走前，朱超然还不忘屁颠屁颠地跑去小吃一条街买了几袋子的小食：粽子、麦饼、香肠等不一而足。
“嘿嘿，按惯例，今晚估计得搞到半夜，咱不打无准备的仗。”关于吃食，朱超然的理直气壮永远准备得十分充分，“书哥，也给你备了一些。”
说着，他还提起右手的两个袋子，在陈书面前晃荡了几下，一脸的沾沾自喜。
陈书有点无语，不过也早习以为常，管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系上安全带。然后探过身子在中控台点了几下，等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二维码，就回身做好，等着朱超然上车。
“胖子，用你手机扫一下这的二维码，app下载好，绑定个身份，这样以后这车你开着也方便一些。”
“好的，没问题……嘿嘿，这功能还挺多，有定位、自启动……还有远程控制？这也行？”朱超然按着陈书的指导，一步一步地将车辆绑定好。
看着车子的事情差不多弄好了，陈书随口问道：“胖子，现在这车开的怎么样了？”
“嗯，基本上没问题了，就是到现在还没真正试过油门踩到底。怕万一真要用上了，自己不习惯。”朱超然挠了下头皮，实诚地说道。
“等下我们起步的时候，你就试一下。”陈书说着指了指中控台屏幕下方的一个被透明塑料盖包裹住的红色按钮，笑道：
“这是氮气启动按钮，安全持续时间是十秒，等会你也一起试试掉。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允许你不踩刹车。”
“......吓！氮气加速！还不踩刹车？书哥，你别开玩笑了吧。”朱超然瞠目结舌，半响才回过神来。
“以防万一嘛！拿出你当初开赌车的气魄来！”知道朱超然老底的陈书，打趣着说道。
“今天早上油门到底的事情还咕隆咕隆的在我脑子里打转呢。不行，这按钮我不会按的，我也不敢按！”朱超然摇晃着他的胖脑袋，毫不犹豫地拒绝掉。
“没事，不是还有我吗？到时候我帮你按，你把方向盘抓紧就行了。”陈书不以为意，笑着就把这事给定了下来。
“嗯。”朱超然只能默认下来，因为他非常确定真到了那种时候，陈书按得只会更快、更坚决。
朱超然自小喜好玩车，在参加派出所协警工作以前，有一段时间一直和人赌车。通俗地说，就是带有赌博性质地飙车。
他在圈内也是顶有名的人，外号“死胖”。虽然这个称号不大好听，但这个‘死胖’的‘死’，在他们圈内人眼里却是不怕死的意思。朱超然的赛车实力，在经过几十场的竞车后，也是有目共睹，不容置疑。
但是他自己心里却一清二楚，死不死的暂且不论，单论那股遇事的狠劲，他是远远不如陈书的。
别看陈书平时不怎么开车，而驾驶技术确实也普普通通，或许就比普通人好上那么一些。但是每当朱超然一想起当初陈书开着一辆桑塔纳碰碰撞撞，撵着他追的那股狠劲儿，就心里瘆得慌。
那次飙车的结尾以桑塔纳一头撞进朱超然车子的车身告终。
当时缩在座椅内的朱超然一脸惊恐地看着陈书摇摇晃晃地走到他的车旁，用力拉开车门，头上一边淌着血，一边居高临下地嬉笑着喊道：
“死胖，死了没？”
那时，朱超然出奇的运气好，竟然安然无恙，全身未伤一毫。但是这事儿过去都快半年了，每次一想起来，他身上还是会冒起冷汗。
而陈书也是因为这事，也相对认可了朱超然的驾驶技术，所以打从一开始，便将大众高尔夫的驾驶权全部交给了朱超然。
这边将氮气的事情交待完，陈书就示意朱超然继续上路，然后自己拿出笔和自己的案件备忘录，开始继续在上面涂涂画画。
“书哥，你为啥要改装车？”前面被陈书搞得一头雾水的朱超然乍然醒悟过来，“感觉你也不是爱车的人呀。”
陈书眼皮都不抬一下：“还不是年前和你飙车，被你逼的。”
说完，他便安静了下来。
朱超然在服务站餐厅时就察觉到陈书突然的沉默，估计可能发现了什么，这时自不敢打断。他亦安静地驾驶车辆继续朝目的地快速驶去。
距离陈书推断的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48小时。而绑匪在这48小时内，按照高速公路公司提供的行程记录表来看，能估算出他们除了必要的吃饭和上厕所以外，基本上一直都在行驶。
如此长时间、跨地域地作案，这种持续、长效的行动力会迫使他们的精神压力呈指数地上升，然后接近一个相对临界点而停下，他们也会撑不住。所以这次前往河西省停马店站理应是最后一次变更地点。
从未碰面的警匪双方，在这一点上应是达成了共识。
在一个远离案发地点的地方进行交易，为了达成这一条件，乃至于不惜花费数十小时进行绕路式的跨市、跨省，想必绑匪也对这起案件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们必然假定了案发地警察随着人质家属跟过来的可能性，所以他们便会使计逼迫其他人离开本地，失去本土的地理熟悉、人员调动、情报收集等优势。
如此，再利用人质在自己手上的主动权，迫使对方做出一系列的让步，然后在对方条件被削弱至底的时候，他们再出面奋力搏上一搏。
嗯，他们才敢出面奋力搏上一搏！
第十九章 转走国道
陈书在案件备忘录上画了一个大圈，然后抬起头，看向窗外高低起伏的山林：很显然，绑匪忘记了警察是一个整体，估计此刻，在河西省停马店高速站附近，应该是布满了当地警察。
他们人员齐整，他们以逸待劳，他们武装到了牙齿，他们瞪亮双眼，隐藏在每一个角落。
只等猎物的上钩。
或许，绑匪不是忘记，而是清楚地知道，在他们最后一遍变更地址以后，两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足够将那一处地方塞满了警察。
事情都要往最坏的情况做准备，而对手都应该往最高的智商做假想。
“胖子，导航目的地不变，在下一个高速站出口驶出高速，然后尽可能沿着高速公路在国道上行驶。”陈书目视前方，冷静地说道。
“好的。”朱超然没有像以往一样询问缘由，他一打方向盘，加速往出口驶去。此刻的他能感觉到，陈书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以及视绑匪为囊中之物的即视感。
遇到冲突、问题，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制造更大的冲突、问题，如果制造不了，那就直接跳出。
既然绑匪一直要求人质家属在高速上行驶；既然高速公路有警察车队跟着；既然目的地也已经布满了当地警察。
既然哪里都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那么反过来说，我却是拥有最大的自由。
你让我走高速，那我偏偏就走国道！你定高速站为目的地，那我偏要慢慢过去！
自从决定转走国道以后，陈书隐隐有一种预感，接下来他肯定不会仅仅只是一个看别人吃肉，自己喝汤的看客。
......
“胖子，这速度不行，我们离他们越来越远了。”看了眼手机里高德地图组队模式显示的各个成员位置，陈书说道。
“书哥，这路真没法跟高速比，再说我们前面还绕了一些路。我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朱超然拍了拍方向盘，无奈地说道。
陈书知道他说的并没有错，沉吟了一会儿，拿着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李梦，我是陈书......嗯，知道......我现在距离你们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你那边能不能将车速降到60码左右，然后保持这个速度继续行驶。”
说完，陈书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静静地拿着手机等待着。
约莫过了十来秒，当朱超然都觉得陈书毫无理由的要求会被拒绝的时候。
“好的，谢谢。”陈书已轻轻地回复好电话，挂下手机，转过头来平静地对他说道：“胖子，尽可能地加速。我有预感，今晚会出结果。”
“好的，书哥。”他只能答应，不过蓦然浮现的莫名好奇心驱使他转过头来，假装查看右侧的后视镜。
他看到陈书又眯上了那双好看的丹凤眼，肃静地目视前方。
这时，虚浮在他瞳孔内的，应该是那一伙绑匪吧......朱超然有点紧张地想到。
他强按下心中惶恐不安的紧张情绪，用力握紧方向盘，缓缓踩下油门。
......
静谧的道路在夜幕中像极了一张噬人的巨口，看到不一点生机。而一辆白色两厢小车，打着两束相比周围的黑暗微不足道的白色光线，伴随着轮胎行驶在路面上发出的兹兹摩擦声，逐渐却坚决地消失在黑夜里。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叮铃铃！”手机铃响。
陈书一把接起手机，短暂地听了一会儿就挂下手机。
“绑匪联系人质家属了。现在他们让家属一边继续在高速上行驶，一边通报自己所处位置，及沿路大型路标。估计是在校对家属的具体位置。绑匪应该就不远的地方等着了。”
“干！”朱超然猛地一拍扶手，一脸兴奋地说道，“书哥，你就说我们咋办吧！”真到了时候，他也是一点不虚，甚至有点隐隐的亢奋，不过也是一如既往地不爱动脑子。
陈书没有回答，低着头拨弄着手机。
“叮咚！”手机短信声响起。
“呼。”看完短信内容的陈书长嘘一口气，接着说道：
“绑匪现身了。他们让人质家属将车停在高速公路上的一座叫定山高架桥的上面，以一块大型路标为准，然后把赎金直接扔到桥下，而他们很可能就在桥下的公路上。”
“我们几辆跟随的便车不敢停在家属车旁，没有停留，陆续往前驶去，不过应该会在不远外停下来，然后人再偷偷摸回去。”
“准备好，出发了。”陈书拿着手机一顿，沉声说道。
“目的地已变更，导航将重新规划路线。”车内倏地传出高德地图特有的电子声。
随着电子声地消失，朱超然一脚油门下去，车子陡然一个提速，再次加速向前冲去。
“大概还有半小时就能到达目的地，已经通知家属尽量拖着绑匪。我们到时候见机行事。”说完，陈书掏出一直挂在侧腰的六四式手枪，娴熟地打开保险栓，开始仔细地验枪。
正在开车的朱超然见陈书突然拿出手枪摆弄，不免多看了几眼：“书哥，这枪咋样？能让我摸一下吗？”
“64式手枪，近战不如一把菜刀，也就吓唬人有用。要是碰到敢斗命的悍匪，这就是个累赘。”陈书勾起嘴角，不屑地说道。
“那等下我停路边给你买把菜刀，这枪我帮你拿着吓唬人，怎么样！”年轻人爱枪的通病在朱超然身上一览无余，半夜三更的也敢胡扯。
“下班好好玩你的吃鸡。这玩意，还是少碰为好。”收拾好手枪的陈书，迅速将枪塞入枪套，然后转头认真地对着朱超然说道，“等下万一撞见了绑匪，你只要记着一点就好。”
停顿了一会儿，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跟在我后面。”
车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两人都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了。
“书哥，我听你的。”朱超然一改往日的莽撞，沉声回道。
陈书闻言眯起眼睛抿紧了嘴，右手缓缓划入侧腰的枪套，虎口扣入枪柄，食指轻轻地敲打着枪皮套，再没有说话。
第二十章 匪徒现身
伴随着阵阵惊雷，雨水从天空的深处穿过厚重的乌云，密密匝匝地砸在路上。
距离人质家属停车位置南侧五百余米远的高速公路高架桥上。在夜幕遮掩、雨水混杂之下，九名便衣刑警半弯着腰，猫着脚步，身子紧紧贴在砼护栏旁，快速地向北移动着。
“李大，我们这么摸回陡坡那里，再滑下去，再继续跑到人质那边。路上花的时间会不会太长了？有这会儿功夫，绑匪很可能都拿到钱跑哪儿都不知道了。”只听队伍中一名警察质疑道。
“到了陡坡那也没用，咱们就备了这一根绳子，到时候还要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绑着滑下去。太耗费时间了！”队伍中一名拿着粗绳的警察也提出了一个难题。
“直接把车子停陡坡那边，万一被山上的绑匪发现，人质怎么办？任大和家属在一起，会想办法拖住绑匪的。”跑在前头的李梦回过头来，看了一圈跟在后面的刑警们，低声喝道，“好了，都不要说话了。”
说完，李梦紧接着就是一个箭步，跨过一个水坑，继续往前跑去。他甩了甩头，即是挥去头上的雨水，更是苦恼接下来要面对的局势。
哎，关键时刻下起雨来。我们又是在高架桥上，跳都跳不下去，这样子就是跑过去也没用，只能站在桥上干瞪眼。
其实民警们都没提，下雨的天，到处都是水，太湿，太滑。
这种情况就是用绳子绑着人顺着陡坡滑下去也很危险。
晚上这么黑，到处都看不清楚，万一一个不小心，那就是人肉砸地的结果，跳楼也不外如是。
接下来不好办啊。
现在唯一破局的办法，可能就是正在国道上拼命赶来的陈书了。但是他们才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刚刚入职几个月的协警。这样的情况下，怎么算都抵不上对方三个职业绑匪。
李梦脑子里一直在算计来算计去，可惜最后还是有点泄气，但又带了一点希望。
“陈书......”望向桥下远处依旧漆黑一片的道路，他轻轻呢喃着。
一行九人士气低落，只顾闷头赶路。作为刑大精英的老刑警们，大家其实心里早都有了数。遇到这种情况，为了人质的安全，想必这赎金是必须先交了出去。
只怕这和绑匪的第一仗，应该是警方落了下乘。也许该琢磨琢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了。
......
深夜，斜风细雨，千万滴小雨从天空中漫漫洒落下来，完完整整地覆盖住了眼前这一座笔直向前的定山高架桥。
而在这庞大、漫长的桥上，隐隐约约的双闪着两个小黄点，拉近一看，原来是一辆黑色轿车正开着双闪灯停在那儿，伴着黑夜与朦胧。
只听接连不断的手机响铃声从车内传出。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赵虎坐在车内驾驶座，拿着手机却不敢接，只干睁着双眼盯着坐在旁边的一名中年男子，颤声说道：“任警官，你说这该怎么办啊？”
只见该中年男子略白的鬓角头发微微秃进去一些，眉毛浓黑整齐，一双小眼睛犀利而有神。
“接！就说我们已经到了，但是一定要先听一下我老婆的声音。”任大坚定而果断地说道。
任大的镇定似乎也感染到了赵虎。他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终于按下免提键，接起了电话。
“喂！我看到你的车了，你可以把钱扔下来了。”电话里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声，说话简洁冷静。
果然还是新的电话号码，准备工作做的还挺足的。嗯？能看到我们了？难倒绑匪在附近安排有制高点盯着……这次估计要栽了，只能让赵虎在电话里多聊聊，看看能不能套出点有用的东西。
任大迅速升起警惕之心，在车内四处往外张望。可惜小雨纷纷黏滑的车窗，让他完全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
他在心里暗暗一番计较后，看着赵虎，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拿出手机迅速发了一条微信给李梦，告知附近可能有绑匪的制高点盯着。
“那个，我现在要听一下我老婆的声音。”赵虎的声音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对面一阵沉默。
赵虎盯着手上的手机屏幕一言不发，但是微微颤栗的嘴唇暴露了他的紧张，而后张起嘴巴似乎还想接着说些什么。
任大伸手拍了拍赵虎的肩膀，待得他回望过来，双眼盯着他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赵虎明白了任大的意思，重新闭上嘴，安静了下来。
“……可以，你等一下。”对面终于传来回复。
“砰！”
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电话里传出了女声。
“老赵是你吗？你来了吗？”听得出来，对面通话的女人正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声音嘶哑惊恐。
“老婆，是我！我来了！你不要怕，我让他们马上放了你。”赵虎一听，马上就认出了是自己妻子刘燕的声音，激动极了。
“赶紧把钱给他们！快点啊！快点……我要回家，我想回家……胡呜呜……”刘燕的声音陡然咋响，像极了濒临溺毙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拼了命的挣扎嘶吼，断断续续的啜泣一声比一声悲切。
“砰！”
女声被打断，继而渐渐消失。
砰砰声响出现两次，应该是车门开关声，估计人质应该是在车里。要求将钱扔下的绑匪和人质互换电话无碍，两者在一起，都在桥下！
任大瞳孔猛地一收缩，心里下了决定，迅速拿出手机又发了一条微信给李梦：绑匪有制高点，人质在桥下。你们远距离下桥，再过来实施抓捕。
“好了，你已经听到声音了，快点把钱扔下来吧。”随后，一开始拨打电话的男子打断了刘燕的通话，又接起了手机，不断催促道。
任大拿出自己亮着屏幕的手机，放在赵虎的眼前，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我要见到人。
赵虎心领神会，拿起手机对着话筒，直直嚷道：“不行，我要看见她！你让我老婆站到边上，我必须要看见她！”
这次的通话顺畅了起来。
任大对着赵虎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两人一起下了车，站在桥边，伸长了脑袋往下看去。
第二十一章 双方对峙
定山高架桥离地高度大概十米有余，桥下东侧不远处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远远望去，隐约是一辆黑色丰田凯美瑞汽车。
这车打着远光大灯，光照直射桥下。
顺着光照回望过来，高架桥下赫然单独站着一名男子，正抬着头冷冷地直视两人探头的位置。
居高临下，看不出男子的身高，不过体型偏瘦，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让人无法细辨其面容。
他正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抓着手电筒肆意往桥上左右照去。
“妈的！我x你！不是让你一个人过来吗？怎么还跟了一个人？他是谁？车里还有没有人？”绑匪顷刻间在电话里怒骂起来。
看情形，通话中的绑匪就是桥下的这名男子了。
赵虎按着前面任大交待好的方案，急忙道歉着：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表哥，就他一个人跟过来。我一个人也不敢过来，然后这么多钱，我一个人也没办法拿啊。”
“……赶紧把钱扔下来！”绑匪一时语噎，可能也是看在钱的份上，就没再多纠缠，只是催促着扔钱。
“不行！我一定要看到我老婆！”雨越下越大，赵虎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第一次对绑匪粗着声音大喊道。
“……喂，你表哥脚下的是不是赎金？”桥下的绑匪停顿了一会儿，突兀地问道。
嗯？隔着这么厚的砼护栏都能看到搁在地上的帆布袋。看来他们的制高点只能是在我背后的那座山上。
电光火石之间，任大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见他面朝桥下不变，身子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将上身堪堪隐藏在砼护栏之后。
然后从上衣内口袋里掏出手机，正准备发微信给李梦的时候，发现自己有一条未读信息。
“我们有两个人，从国道东面赶来，估计就这半小时左右。”
看完信息，任大右手重重一个握拳，暗暗喝了一声彩，然后迅速地发了条微信给李梦：高架桥西侧山上有一人，桥下有一人，桥东侧百米远有车，车上有一人，人质也在车内。
发完，他迅速地将手机揣回上衣口袋，而此时赵虎手里的手机并没有任何动静。
嗯，制高点确定就在我背后了。得想办法让人质和绑匪分离。现在下面就两个绑匪，一个开车，另一个过来拿钱。这么一大袋子的现金，不用双手扛着是拿不回去的......
任大心思在飞快地转动，双手却也没停下，一把扛起一个大帆布袋，呼的一下墩在砼护栏上，并且故意朝桥外露出大半个袋子，然后举起手来，大力地拍了拍露在外头的帆布袋。
随后迅速低头靠近赵虎，躲在大帆布袋后，悄声说道：“让绑匪把你老婆带到路边那块大石头那里，就说站在那边看的更清楚。”
“你把我老婆带到路边石头那里，让我看清楚人是不是安全的！到时候我一定把钱扔下来，你只管来拿就是了。”赵虎马上接着喊道。
“不行！你现在马上把钱扔下来！不然你看着办吧！”这次绑匪并没有上钩，甚至直接从身上掏出一只手枪，往地上开了一枪！
“砰！”
有枪！！！
天色太黑，任大和赵虎并没有看清子弹打在泥地上的场景，但是那声枪响却是做不得假。站在桥上的两人面面相觑，赵虎隐隐有退让之意。
任大心里一动，按住赵虎放在砼护栏的手，自己朝外喊道：
“大兄弟，你看我们站在桥上面哪里也去不了。我们就只想亲眼看一下弟妹的情况，这要求不过份吧？毕竟这袋子里也装了五百万么。”
“再说，咱们做买卖的从来都是讲究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嘛。昨天你们也说自己是专业的，那我们就按照老规矩走，可好？”
“只要看到弟妹安然无恙，我们就马上把钱扔下去！”
适当压一下，也许能收到奇效。如果这下还不行，就直接扔钱...
任大谈吐镇定自若，试图通过语言来刺激一下绑匪，但其实自己的内心里还是犯着一点嘀咕，毕竟人命关天。
双方同时沉默了下来。
桥下的绑匪放下耳边的手机和手枪，塞进口袋，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露在外头的帆布袋，一声不吭。
双方对峙了大概一、二分钟有余，终究是绑匪低了头，一个转身就往远处的黑色车子走去，边走边大声喊道：
“最后一次，你们要是再敢啰里八嗦的，这单生意老子就不做了！”
说着，他背朝着两人，又掏出口袋里的手枪，举起手枪，左右晃动了两下。
看着绑匪走远，任大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
“赵虎，等下你老婆出来以后，你多跟她说些话。即使绑匪来到桥下催着你扔钱，你也不要急，多问问你老婆吃了没有，这几天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受伤什么的。至于什么时候扔钱，你听我暗号？我没暗号，你就拖着。”
“任大，什么暗号？帆布袋不就在你手上么，你想什么时候扔就什么时候扔嘛。”
“你来命令我扔钱，这样合理一点，也能多拖一点时间。暗号就是我咳嗽两下吧。”
赵虎有点迷糊，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继续问道：“那不会惹急了绑匪，把我老婆杀了吧。”
“不会，只要能拿到钱，绑匪他们也不情愿给自己身上多担一条人命。没必要的事情嘛。”任大嘴角一挑。
除非绑匪是个神经病。不过从刚才聊过来的情况看，还是一个有正常思维的人...接下来就试试能不能和偷偷摸过来的两个警察打一次配合，抓住一个绑匪就好。
他远远地看着绑匪打开车门，上身钻进后座，应该是在准备着把人质往外车外拉去。嗯，车里应该还有一名绑匪，不知道有没有也带着枪。
要不就让那两名警察把人质保下来就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绑匪跑就让他们跑吧，以后再想办法，毕竟人命关天哟...
这位早年久经沙场，曾顶着正明之虎名号的男人似乎有一些犹豫和退缩了。
第二十二章 绑匪老王
绑匪老王是个神经病，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以前，他也是一个正常人。可是自从七年前上了绑匪这条船以后，一切都变了。每次犯案后跑回老家，即使事情都过去了好几个月，他也会时常梦到警察突然冲进家里把他抓走。
这种压力有时候抑制到极致，他就会在心里认定自己就是一个疯子，然后跑到没人地方吼上几句，再给自己来上几拳，甚至有一次还抓起家里割草的镰刀朝自己的小腿挥了下去。
而在老家的时候，他还能找点事情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随着时间地流逝，慢慢地，也就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有时候也会质问自己为什么一直要从事这该死的、逼死人的活计，然后反复地警告自己，不能再干了！再也不干了！再干下去可能人就要真疯了。
然而每次家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他们三个人又聚在一起商量犯案的时候，他最终还是会低下他的头颅。
于是每次跟着同伙出去干活的时候，随着案子的持续进展，他都会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就像气球一样，一点一点的被充着气，然后慢慢变大，直到“bo！”的一声被炸掉。
幸好，以前的案子都不长，几天的时间就办完了，脑子也没炸。老王也都顺顺利利地回了老家。
不过这一次，前期寻找合适的人质，以及后来长时间地驾驶汽车，已经花了太多的时间了。
老王觉得自己有点忍不住了，可能要犯病了。
此刻，他坐在驾驶座上很是紧张，满脸通红，双手手心冒着冷汗，紧紧抓在方向盘上，睁大眼睛一会儿盯着桥下的同伙喃喃自语，一会儿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后座被五花大绑的人质。
“怎么还没结束......钱怎么还没扔下来......快呀......快呀......”
作为已经连犯数起重案的老王，这次和同伙们再次出来，依然全程神经兮兮、忐忑不安，丝毫没有江洋大盗的感觉。
就是处了十几年朋友的其他两名同伙，如今出活的时候，也不敢让其独当一面，都是挑着最简单的活儿给他干。
要不是老王本身就是常年吃住在车上的大货车司机，一手圆溜的驾驶技术在乡里也是登峰造极，只怕老王在团伙里连分口汤喝的机会都没有。
而在经历了两天多的跨省式的长途驾车，在接连不断的精神压力和体能消耗的双重冲击之下，老王语言的混乱，生理行为的反常，似乎都在暗示他已处于悬崖之边，濒临崩溃。
甚至于此时雨水落在车身上的滴滴、嗡嗡声，对于他来说，亦如百虫挠心，头疼欲裂。
所以，当他的同伙第二次没有拿到赎金，而独自一人走回车旁时，这位平日里面对同伙，只会点头哈腰的老王，突然暴起，一拳反手砸在内车门上，暴怒道：
“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拿钱过来！！！”
老王圆圆瞪起内里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一声重于一声的喘气，这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巨大反差，彻底惊呆了同伙。
同伙靠打开的车门上，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们把钱放在护栏上了，只等我们把人质带到路边上，给他们看几眼，就会把钱扔下去。”
而此时头戴眼罩，耳塞棉花，被反绑蜷缩在车后座，一直不停扭动的刘燕，似乎也听到了一点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
“拖！再拖！还要拖！”老王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怒火，嘶哑道，“等下警察马上就冲过来了！”
“不会的，老大就在山腰上守着呢，一切安全。”同伙一边安抚着老王，一边解开刘燕脚上的绑带。
待得松开刘燕的双脚，绑匪不顾她因长时间地捆绑而导致麻木僵直的双脚，一把将其拉出车外，关上车门，拽着就往路边拖去。
“再等等，马上就好。”绑匪说道，不知道是在安慰老王，还是他自己。
老王感觉气闷，指尖发颤、喉咙发紧，但是也只能抓着方向盘，等着，看着，盯着同伙将人质拖到路边的大石头旁扔下，然后一步一坑地往桥下走去。
一...二...三...四...五...
六...七...八...九...十...
心急如焚的老王坐在驾驶座内，在心中漫无目的地默默点着数字，试图稍稍压制着自己紊乱的情绪。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默数到几百的老王早已耐不住性子。他紧紧盯着远处桥底下仍然还在和人质家属对喊的同伙，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怒气。
他转身趴卧在副驾驶座上，右手支撑着半个身子，左手打开副驾驶座前面的储物箱，翻找着藏在里面的匕首，准备一会儿下去一刀捅进人质的身体。
让她的家属们后悔去吧！
老王找到了匕首，紧紧地握在了手里。他感觉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臂，以及越来越快，越来越重的喘气声。但是他觉得，这是兴奋，这是力量，而他，需要发泄。
“忽...飕！”
趴在副驾驶座上的老王好像听到了前方重物落地的声音。
“是赎金扔下来了吗？”
他停顿了一瞬间，但复又心如火焚，浑身发颤，不停地抖动，口中不停地自言自语：
“是她的错，是他们的错！为什么不把钱扔下来！为什么不快点把钱扔下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冲下车去，扯起路边那个小女人的头发，给她肚子上来上那么一刀，看她蜷缩在地上抖动，听她痛苦地哀嚎求饶。看她的家属们还敢不敢在桥上面一直啰嗦，一直啰嗦！
他起身拉开车门把手，将车门微微一开，而在左脚刚刚往外抬出的那一瞬间，车门上的后视镜突然闪起一片白光，而后一阵暴起的引擎轰鸣声紧随而来。
这白光咋起的刹那之间亮瞎了他的眼睛，而轰然作响的巨大引擎声更是冲飞了他的大脑。
半夜三更的谁会跑过来！这可是荒郊野岭的！谁过来了！谁！
警察来了！应该是警察来了！肯定是警察来了！
“警察来了！！！”
霎那间，老王积蓄的勇气，满身的兴奋，填满胸脯的怒火，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地间，唯一只剩下那一声尖锐之极地惊叫。
彼时，他不是作案数起的绑匪，他不是奔袭千里的悍匪，他不是准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暴徒。
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老王，只是一个想远远离开这鬼地方的老王，只是一个想跑，想逃，想滚得远远的可怜人。
老王猛地关上车门，一脚油门下去，倏忽间，车子就掠过呆站在桥下的同伙，不管不顾地冲向桥下的那条泥泞之路，那是他们早已踩好点的逃命之路，那里道路复杂、四通八达。
冲过去，只要冲过去，他就能逃掉了。
老王就能逃掉了。
第二十三章 兵行险道（一）
凌晨，黑夜笼罩，蒙蒙细雨覆盖着大地，除了雨滴敲打在车身上叮咚作响，还有汽车轮胎缓慢行驶碾着泥泞的滋滋声，周遭再无其他声响。
而时间亦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驾驶大众高尔夫的两人逐渐靠近目的地，车内的气氛也愈加凝重。
“胖子，开慢点。”陈书看了眼手机里的导航，将李梦刚才在微信里转发过来的现场地势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转头对着朱超然说道，“再往前开二三百米有个转弯口，那里一转弯就能看到高架桥了。”
“好的。”朱超然点了几次刹车，将车慢慢降速至一档，然后滑离过去。
“关灯，贴在路边那小丘旁。”陈书谨慎地观察了周围的地势后，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丘说道。
朱超然将车灯一关，缓缓将车滑停在小丘一旁以后，两人默契地开始整理随身物品。
“胖子，手机声音记得关掉。”
“晓得了。”
“这件防弹衣你穿上。”陈书躬下身子，从座椅底下抽出两件防弹衣和两块插板，分了一份递给朱超然，“你试试看，插板弄上去以后，合不合身。”
朱超然左手接过防弹衣，右手拿着插板掂量了几下放在一边，故作镇定地说道：“不能影响我的敏捷。我这身肉，还是顶一点效果的。”
“得了吧，就你这体重，还差这块板？不要啰嗦，赶紧插上去。”
陈书说着，自己也快速地穿好防弹衣，坐在车内稍稍地转动了一下上身，感觉差不多以后，就按了按枪套的固定扣。
嗯，准备得差不多了。
“下车，跟在我后面。”说完，陈书就轻轻推开车门，警惕地慢慢下得车来，站定身子，环看了四周后，立马往旁边的小丘跑去。
只看他双手扒拉在山丘底斜长的树干，一脚踏在外露的山石，一拉一蹬，三下五除二地就爬到了丘顶，蹲在上面，往西边望去。
微弱的月光之下，还是能看清一座侧靠在山边，沿南北笔直贯穿的定山高架桥，偶尔会有几辆开着车灯的汽车往来行驶。而在居中的位置，能明显地发现停着的两束光线。一束在桥上，想必就是人质家属的车辆，一束在桥下，但灯光方向却是直直地打向桥下，应是绑匪的车辆。
陈书的眼睛猛的亮了起来。
嘿嘿，小伙子们，跑了这么远的路，终于让咱杠上了。
一名绑匪在桥西的山上，一名绑匪在桥下，一名绑匪和人质在车内，车子停在高架桥西侧一百多米的地方......李梦的微信里提到，任大会想办法将人质和绑匪分离，而我们到时候只要护住人质就行了。
任务很简单，任大的指令没有问题，人质的安全高于一切。并且对于只有两名警力的我们，这个任务非常合适。
但是，绑匪肯定会拿了钱跑掉了。现在绑匪的人员信息一个都没确定下来，这次要是让他们跑掉，结果大概率会和前面几次一样，成为陈年旧案。
随后，他眼里的光芒黯淡。
再怎么算，以护住人质的前提下，他们也没有多余的警力抓捕绑匪。甚至于作案多起的绑匪知道自己被抓住肯定就是死路一条。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到时候对方只要发现偷偷摸过来的警察只有两个人，恐怕手中至少有一把枪的绑匪会更为穷凶极恶，甚至有可能反扑。
但是绑匪既然将人质带到了家属面前，那么就有很大的可能绑匪在收到赎金之后并不会撕票。首先是没有必要，已经成功拿到赎金了，根本没必要再给自己添一条人命在身上；其次也与对方一直强调的‘专业性’相悖......
陈书的大脑高速运转，在综合了李梦发来的微信，以及自己在现场观察得来的信息，他心里慢慢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
或许可以试试虚张声势，或者声东击西......
站在丘底的朱超然看着陈书行云流水的身手后，自觉地站在小丘底下望风，东张西望的，也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事情做，不至于显得太过尴尬。
“这哪是人能爬的。”他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小声嘀咕着。
“胖子，上来！”陈书压下声音，朝着朱超然站着的地方低声说道。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看着四米多高的小丘，朱超然控制了一下情绪，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抖了抖胖脸，绝望地说道：
“书哥，不带这么玩的啊。这我哪上的去啊？”
“别废话，捡容易爬的地方上来，赶紧的。”陈书打断朱超然的牢骚，催促道，“我下来拉你。”
一阵手忙脚乱，树倒叶落之后，两人一起蹲在了丘顶。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艰难爬上小丘的朱超然，又开始摇头晃脑，洋洋得意起来。
“嘘！”陈书指着前方高架桥，轻声说道：“那里就是高架桥，有两处车灯停着不动的就是绑匪指定的交易现场。”
“嗯，嗯。”朱超然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点点头。
“桥上面的是我们的人，桥下面的是绑匪。桥下面有一个人，车里有一个人，人质现在还在车上。”陈书继续耐心的说道。
“明白。”朱超然边听边继续点头，神色镇静，稳如泰山。
“等会人质会被绑匪带到那个位置，就是绑匪车右侧十几米左右的大石头旁。”陈书虚空点了几下，夜色太黑，现在也看不到什么石头。
“嗯嗯，我觉得也是。”朱超然应声，表示自己仔细在听，心里也在细细考虑。
“高架桥后面的山上有绑匪的人，你到时候从田里摸过去的时候，一定不能开手机。”陈书指了指桥后那个巨大轮廓，细细叮嘱道。
“嗯嗯，不错。这绑匪竟然还能想到搞个眼睛放山上盯着...什么？我摸过去!？”朱超然咋一听到要自己摸过去，着急站起来，不想地上泥泞湿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书哥，这不合剧本啊。我一个人怎么过去呀？”摔坐在地上的朱超然，双手撑地，没有想着先站起来，只是惶然地说道。
第二十四章 兵行险道（二）
看着坐倒在地上，神情慌张的朱超然，陈书定了定神，嗓音低沉地说道：
“嗯，就低着头，躬着身，从田里趟过去就行了。”
他停顿了一下，决定还是将实情托出：
“绑匪手里有枪，我们两个人过去刚正面有危险。不如我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带着人质尽快离开现场。跑的时候盯着桥下那个绑匪，他如果往其他地方跑了，那你就绕一圈往桥下跑；如果往你这边跑，你就上我车。嗯，到时候我会开着车跟在你后面的。”
朱超然低下了脑袋，抬起撑地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随后提出了疑问：“那万一人质要是不在石头那边，或者人质旁边有绑匪呢？”
这次看来是真的在全神贯注地思考行动方案了。
其实这个问题在李梦发给他微信的时候，陈书同样心里存着相同的疑问，不过出于对战友的信任，他还是决定暂时先按照任大的计划进行。
陈书伸手拉了一下坐在地上的朱超然，发现竟然纹丝不动，转而用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平静地说道：“站在桥上的是刑大的任大，他能搞定。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吧。”
说完，看着坐在地上还是一脸茫然的朱超然，陈书想了一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无线耳机仓，拣出其中一只耳机交给朱超然，说道：“等下戴上耳机，我们保持通话。”
这时，朱超然才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接过耳机戴上耳中，掏出手机两三下就联接了起来。随后他自个儿站起身来，骄傲地抬起下巴：“咱胖爷也是不虚的！”
见他已经安下心来，陈书便解下自己身上的软质防弹衣塞到其手里，沉声说道：“这防弹衣你带着，到时候救人的时候直接给她套上。”
“书哥，那你咋办？”朱超然愕然回道。
“放心，车里还有。”
定好方案，陈书就带着朱超然下到丘底，各自行动。
“摸到人质旁边，先隔着田埂远远地盯着，等我给了信号再冲过去带她跑路。”在朱超然临走前，陈书不放心地再次交代道。
“知道了。那我先过去了。”朱超然没有回头，挥了挥手就走了。
坐在大众高尔夫车内的陈书，眼看着朱超然慢慢没入黑暗，直至完全消失。
他才仔细地系上安全带，顺势用力地往外拉了两下。被手拉住绷紧的安全带呯的一声砸回胸前，反复几次，感受到自己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打开汽车的蓝牙，接通了和朱超然的通话。
除了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电话里鸦雀无声。
他静静地估算着朱超然的步行时间，感觉差不多的时候，点火发动起了汽车，关闭所有灯光，开始慢慢地溜了出去。
......
“书哥，人质一个人躺在大石头边上。桥下面有一个绑匪，车里也有一个绑匪。”朱超然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刑大那人可真厉害，这都被他摆平了。书哥，现在我正趴在田里，大概离人质十来米远。”
还在稍远处，缓缓溜着汽车的陈书听完朱超然的汇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开始慢慢提速往前边靠去。
刚刚还在琢磨万一出现了新的情况，自己也得停下车偷偷摸过去。
这下好了，一切可以按计划进行。
陈书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喃喃自语：“按我的计划进行。”
“什么？书哥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耳机里传来朱超然憨萌的声音。
“没事，你就趴那里不要动。等我信号，你就冲过去救人。”
“信号？什么信号？”
“等下你就会明白。我挂了。”
“喂，喂，喂......”朱超然郁闷之极。
挂下电话，陈书双手合十，快速地摩擦了几下，随后又平平覆在脸部，继续用力地摩擦了两下。
再度放下双手时，他的眼睛已变得锐利，整个人的精气神产生了巨大地变化，就像蓄势待发的饿兽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猎物。
此时此刻，已经再没有什么能阻止得了他。
陈书驾驶着大众高尔夫继续往前缓缓溜去，双手用力地抓在方向盘上，右脚轻轻放在油门上，一触即发。
雨水的滴落声，彻底地掩盖了大众高尔夫的动静。
黑夜里，大众高尔夫逐渐地向凯美瑞挪近，像极了一只在黑暗中准备猎食的猛兽，缓缓地露出獠牙，慢慢地展开利爪，匍匐前进。
一百米...
九十米...
五十米...
很好，这个距离，三秒之内就能冲到。
陈书舔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嘴唇，脸色凝重，胜负皆在此刻了。
他正准备再靠近一点的时候，忽然看到凯美瑞左侧后视镜位置闪了一下。
不好！绑匪在开车门，要下车了！
嘿嘿，来得正好！！
陈书打开车灯，瞄准凯美瑞的车屁股，直接踩下油门，硬刚了过去。
引擎的轰鸣声陡然作响！车子像离弦的箭般，弹射而出，直奔目标！
陈书咬紧牙关，眼睛死死盯住绑匪的车辆，同时支起双臂，做好防撞准备。
“咣当！”车身猛地一震，接着骤然一个侧移往路边田地漂移过去。
不好！路上有大坑，爆胎了！
来不及多想，陈书牢牢稳住方向盘，快速、反复点刹。
待得车子平稳以后，他发现绑匪早已驾驶黑色凯美瑞往桥下飞驶而去，而适才站在桥下的另一名绑匪业已往桥后的山路狂奔而去，身影转瞬即逝。
而路旁不远的朱超然正扶着安然无恙的人质往他这里走来。
电光火石之间，陈书已做出决定。
此刻，在他的眼里，即使再深的黑夜，再远的距离，再多的大坑，也遮掩不住凯美瑞车尾的那一束红灯。
他的眼里，只剩下那束红灯。
不顾已然爆胎的大众高尔夫，陈书快速挂入S档，左手死死扣住方向盘，险险摆正车身后，左脚踩住刹车，右脚油门一踩到底，前机盖下面引擎的咆哮声再度响起，同时转速表开始极速攀升。
只等暴起的引擎声稳定下来后，他左脚迅速松掉刹车，猛烈的推背感席卷而来，把他死死的压在座位上。
车子左右摇曳着，但依旧坚定地往高架桥桥下冲去。
第二十五章 山雨欲来
乌云密布，雨势眼见是越下越大，除了远去汽车的喧嚣声，现场再无声响。
定山高架桥上的任大、赵虎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适才突发的一切，来不及反应。当然，站在桥上的他们，也没什么可以给他们反应的。
黑夜里突然切闪出来的白光、咋然暴响的引擎轰鸣声，即便是后来因为意外的爆胎，追击时只能蛇形走位的白色越野车，都无法遮瑕其一往无前的气势。
从先前站在桥下，持枪赤裸裸威胁着他俩的绑匪，兔起鹘落之间，干脆利落地人跑车逃。
空荡荡的泥泞路和现场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在质疑先前的剑拔弩张是否真的存在。
若非躺在路侧的一只黑色大轮胎，时时地提醒着在场的各位，刚才一辆爆胎的白色越野车追击绑匪而去，也许大家还要恍惚一阵子。
纵然任大已经接到消息，有两名警员会从东边摸过来。但是他们这种出场方式是真的让人始料不及，大开眼界。
“真tm拍电影一样……”赵虎低声说道。
巨大的反差令人应接不暇，刚才那一瞬间就连任大都差点误以为是警方的大部队冲过来了！
激动的心情此刻还在胸间余香缭绕。
而后朱超然带着人质刘燕站到了桥下，开始高声呼喊时，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不过，被惊吓到的绑匪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好一招虚张声势……回过神来的任大心里笃定地想到。
“老赵，是你在上面吗？”刘燕站在桥下，任雨水直直打着脸盘，焦急地朝着桥上喊着。
赵虎双手扒拉在砼护栏上，尽可能地将身体探出桥外，焦急地喊到：“老婆，是我！你快去那边把那个帆布袋拖到桥下，里面都是钱，可不能打湿了！”
“好的好的！”刘燕顺着赵虎手指方向看去，发现果然有一个大帆布袋落在泥路上，就急匆匆地拉着朱超然跑了过去。
“这边，对对。快过去，快过去……快点扛到桥里面。不要让雨淋湿了！快点快点！”
赵虎趴在砼护栏上，一边看着桥下的两人一步一坑的趟着泥路，一边焦急地指挥着。
“一定要放在干燥的地方！”
即使赵虎早就看不到已经走到桥下的刘燕和扛着帆布袋的朱超然两人，但还是不忘初心，尽可能地探出身体，伸长了脑袋冲下面喊着。
站在一边的任大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再三确定绑匪已经全部离开，现场暂时安全无误以后，就准备上车离开现场。
这时，赵虎听到车子方向的开门声，转过头来看到正打开车门准备上车的任大，就急急忙忙地跳下护栏跑了过来。
他伸出双手一把拉过任大开门的手臂，焦急地问道：“任警官，怎么了，你要走了？”
“对，我现在就要去协助刚才那辆越野车一起去追绑匪！”任大点了点头，确定地回道。
“那我们怎么办啊？万一等下绑匪回来怎么办？他们手里可是有枪的！”看着任大坚定的眼神，赵虎生怕他会丢下自己，说着还抽出正抓握在任大手臂的一只手，比了一个手枪的手势。
“嗯！嗯！”然后用力扇开自己的鼻孔，不忘哼上两次。
任大轻轻按下赵虎一直抓着自己小臂的大手，劝说道：“其他警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他们马上就快到了。”
“不行，绝对不行。你不能就这样扔下我们！万一刚才那个拿枪的绑匪又跑回来怎么办？这个责任你背得起吗？”赵虎急哄哄地说道，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任大无法，虽然他很确定绑匪不会傻到再逃窜回来。但是对于警察来说，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确实高于一切。
他只能在安顿好众人以后，守在一边。
而当他转头看向背后时，发现那黑压压、静谧阴暗的大山，以及其下蜿蜒曲折，凸显狰狞的泥路，就像一只露出獠牙的巨兽，压得他心里沉重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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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密布，雨一直在下，空气沉闷得让人直透不过气来。
距离绑匪要求的交易地点南边三百余米处，定山高架桥一处桥墩旁。
独独只见一名男子背靠桥墩，左脚支起，右腿平放，坐在泥泞地上。孤零零的身影显得十分失落，细看之下，平放的右腿似乎有一点违背常理的的形状。
“任大，我脚估计折了，现在原地等待救援。现在由郑队带着弟兄们过去你那边了，应该这几分钟就能赶到。”
该男子语气低沉，一边用右手通着电话，一边用握拳的左手使劲地倒砸身后的桥墩。
“砰砰砰。”
在这雨落窸窣的夜晚，这声音也着实不小，看得出来，男子心中气闷难掩，不然也不会在打电话的时候就开始砸墙。
往近一看，坐着的男子倒锁眉头、紧闭双眼，任水珠粘覆脸盘而不拭去，赫然就是方才带队直扑绑匪交易现场的正明区公安局刑事犯罪侦查大队的李梦李副大队长。
“嗯嗯，我没事。刚刚就是想早点过去，没绑绳子就跳斜坡了，没想到滑到底的时候，踩在了底下的一个坑里。”
“没办法，手机照不了多远，大家都是在摸黑。这真是比中了大彩还精彩。”
“是，是。是我不稳重，太急躁了。本来带队的我，最后还拖了大家的后腿。”
“嗯嗯，我知道了。你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嗯嗯，人质安全了，那就好......什么！怎么可能！”
李梦感觉自己仿佛瞬间忘却了呼吸，本靠在桥墩的后背一下子坐直起来，继而全身却又突兀地僵硬在那里。
猛地张开的双眼里，充斥着难以置信。
“民警一个人开着一辆白色小车追去绑匪了？”
“车子还爆胎了！”
......
月亮高悬，乌云渐渐散去，雨势好像慢慢小了起来，随风飘入高架桥下的雨珠似乎转眼就能停了。
李梦抬手拭去脸上的雨水，复又侧靠在桥墩边，垂下的手中握着不知几时已结束通话而暗屏的手机。
他仰起头，微微勾起嘴角，眼神中又回复了往日的光彩，笑骂道：
“哼，我不稳重？比起你来，我TM真是太稳重了！”
第二十六章 你死我活
凌晨，大雨如注，绑匪指定的交易现场，高速公路定山高架桥。
两辆车相继掠过桥底。凹凸不平的泥路，砸溅道路两侧的飞泥，无不暗示着，好戏还在后头！
冲过高架桥桥下的一刹那，原本已然消失不见的红色车尾灯又堪堪出现在陈书的眼前。这一刻，他有点庆幸自己适才的果决，也更加坚定了追击绑匪的决心。
他们已经吓破了胆，并且三人也已分散，逮住一个的机会很大！狗急跳墙，兔急咬人。风险与机遇同在！
“咣咣咣！”雨刮器狠狠的在玻璃上反复刷动，似乎要在这个黑暗弥漫的夜晚擦出一条大路来。
陈书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前方那束红色尾灯，全然不顾已经爆胎的轮毂正在车下滋滋作响，声音凄厉。
黑夜继续，车辆刚一脱离泥路，稍稍驶入一条略微平坦的道路，他就毫不犹豫地一脚油门下去。
车内转速表指针直刺红区，发动机转速也被暴拉到七千余转，而周围的景象就如同幻灯片一般从车窗闪闪而过。
山间泥路坑坑洼洼，又是下雨天，陈书的视线完全受阻，影响非常大。再加上爆胎后，轮胎的转动半径变小，车身平衡的控制难之有难。
而他为了撵上绑匪，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往死里踩下油门，有时候一个转弯，眼看着车子的车身倾斜，就要侧翻着地了，但又总是被他险之又险的把持住。
一次也许是技术，两次或许是运气，但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疯狂试探着失控的边缘，这种窒息的执着，让人望而生畏。
于是，压力给到了绑匪这边。
“疯子！疯子！疯子！”
老王在车内念念有词，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阵阵袭来。作为手持A照，并且常年奔波国内大大小小、情况各异道路的自己，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车技。
不管他东突西冲，还是左转右弯。后车晃晃悠悠的白光始终牢牢地锁定在他的后视镜上，不曾退却一分，甚至愈发光亮，隐隐压迫着自己。
作为老司机，他能感受到后车转弯时的生硬，能看到后车过坑时的顿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甩不掉，甩不掉！
这家伙，还想玩命？！
想到这里，老王握着方向盘的指尖隐隐发颤起来，踩着油门的右脚不自觉地开始抖动。
在前面冲过高架桥桥下的时候，他就曾遥遥地听见了从后面传来的一声巨响，通过后视镜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后车那乱转乱晃的车灯。
当时他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终能逃过一劫，心思飞转。
人质扔在路边，桥下还留着一个同伙，对方的车子也出了问题，怎么算警察都不会先落到自己头上！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警察会跟着他过来！
“不甩掉后面这条狗！自己一直被撵着，迟早要被其他警察包抄！就是一个早死晚死的区别！”
老王恼怒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当场车头一歪，本来就在坑路里颠三倒四的凯美瑞差点就滚落到山沟里。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兀然的奔车朽索终于让他狠下心来，眼中浮现寒芒，咬着牙，切着齿，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了出来。
毋容置疑，老王豁出命来，准备于此殊死之中，搏出个生路来。
他在左转一条小弯进入大路后，终于也开始死命死命地踩下油门，像是把这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在了此刻的右脚上。
黎明前最黑的黑暗裹挟了整条道路，提前踩过点的老王知道，前方五六百米处有个90°的大转弯，转角下方就是深深的山沟，高速行驶的汽车从这里掉下去，司机九死一生。
但他亦不准备提前减速过弯，车速直指80码。
这可是半夜时分，暗无天日的山间泥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直面生死之际，老王竟复归了平静，第二次低声喃喃道。
而陈书这边在看到前车骤然一个甩尾差点冲出泥路时，他的心几乎就随之蹦到了嗓子眼！本以为猎物唾手可得，可惜前车眨眼间又恢复了正常。
陈书笑了笑自己的幼稚，哪有这么多的运气哟。
而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追逐，他已经彻底明白绑匪的驾驶技术是高出自己的。
要不是自己占着猝然出击，绑匪还没反应过来的的先发优势，以及自己所驾驶车辆的改装性能远超对方，绑匪早就逃之夭夭了，还是那种稳如泰山的那种。
陈书眯起眼睛，瞳孔内满是危险的气息，脑海中，也遍布危险的计划。
靠轮毂行驶的车子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再这样僵持下去，绑匪迟早要跑掉！
并且山间泥路转弯太多了，已经爆胎的路虎一不小心就可能直接翻车！山沟里翻车后果不堪设想！运气一次二次的，终究会用完！
现在唯一的机会只有在下一条可以冲刺的道路上，仗着大众高尔夫改装后的绝强车辆性能一击中的，决一胜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陈书颦起剑眉，眼色凌厉，已然当此时机，立下了决断。
他左手猛地一用力牢牢抵住方向盘，空出的右手伸向中控台下方的透明塑料盖，塑料盖内的红色按钮娇艳欲滴，似如饮鸩止渴的毒药。
而此时，大众高尔夫车下的轮毂滋滋声越来越响，车身的抖动也越来越强烈。
陈书深知车况已经完全不能允许他继续的肆意妄为了。
他习惯性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稳了稳自己的心态，然后用右手顺利地打开了氮气加速系统启动按钮上的透明塑料盖，随后将右手安放在了红色按钮之上。
他已做好车辆在下次转弯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提速冲刺的准备了。
做下决定之后，陈书反而稍微放慢了车速，稍稍拉远了与前车的距离。自己微微往左偏了一下头，将视线越过前车，看向更远处的道路。
电闪雷鸣，宛如上帝都在等着接下来的结局。
第二十七章 任大队长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在与当地警方和李梦联系完以后，任大便独自一人站在高架桥桥边，双手扶着砼护栏，低着头一直盯着桥下南边正明刑大即将赶来支援的方向。
长年的身居高位，已经让很久没有冲锋在第一线的他，习惯了遇事后的镇定自若，以及应对时的调兵遣将。
比如这次随刑侦大队一起跟进绑架案，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换了个地方继续现场指挥罢了，毕竟，身边确实还跟着大队的精兵悍将。
但谁又能想到，大家会被绑匪耍的团团转。最后在交易现场，只落得他这独独一个老同志，直面持枪的绑匪。
起初车队在高速公路行驶时，坐在赵虎车里的任大，咋一听到绑匪高架桥上停车的要求时，还是他第一时间在对讲机里指令跟随的便车不要暴露，绝对不能停留，继续保持往前行驶。
那时候，他对自己临场的快速反应还有点自鸣得意。
这些小年轻，平时一个个挥斥方遒的样子。关键时刻，这么多人，没一个脑子灵活，反应快的的...当时他还暗暗如此想到。
等后来独自一人冒雨站在桥上，瞅着桥下全副武装的绑匪，想着背后山上的绑匪制高点。他才恍然大悟，这批东州市的精锐刑警们，肯定早都想透了，所以当时事发时对讲机里一片安静，没人说话，没人敢说话。
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被保护的对象...任大有一些自嘲，他摇了摇头，抬起手来向腰后别着的手枪摸去。
冰凉的金属感带给了他一丝丝的安慰。
想当初，自己干过的，也不见的比这群小兔崽子们差多少...任大似乎想起了自己过往的抓捕经历，勾起嘴角，会心一笑。
“任警官，进来车里躲躲雨吧。你这样会淋出病来的。”
背后传来了赵虎的声音。自从前面赵虎死皮赖脸地要求他留在此地，他虽然答应了下来，但心里还是留着疙瘩，也不想看见赵虎。
不是讨厌赵虎，只不过一看见赵虎的那张不知道真焦急，还是假焦急的脸，他的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浮现出那辆白色越野车独自冲入黑夜的场景。
任大没有回话，背朝着赵虎举起右手摆了摆，继续盯着桥下南边的方向，任雨水冲刷他的全身而不自觉。
他想起了刚才那位站在桥下，帮着刘燕扛帆布包的年轻人。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任大初看这个年轻人时，感觉其好像有点憨厚，但又一些笨手笨脚。
竟然会被一个自己刚刚从绑匪手里解救的受害人指挥得团团转...
不是说不能帮忙，只是看着下面这位人质那颐指气使的架势，同为警察的任大，心里还是有点堵得慌...
想此，任大发自内心地大笑了起来。
因为当时他还在桥上纠结来纠结去，没事还舔着个老脸点评这个年轻人的时候。
那年轻人似乎猛的醒悟过来，大喝一声，将帆布袋往地上一扔，浑不顾身后赵燕的呼喊，就径直往高架桥西边，两辆汽车消失的地泥路跑去。
随后，那胖墩的身影亦决然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任大当场就被打脸。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这么多年，除了新闻报道，他第一次亲身遇见直面歹徒而不怕死的协警。
当下社会，相比有编制的民警，协警待遇低，保障差，却承担着不输于民警的工作量和一线高风险性。除了学历低一些以外，没有任何可以容人评判的地方。
所以，在平时的工作或者办案中，不管是承担的责任还是直面的危险，民警理应冲锋在前，而协警可以适当的退居二线，这些大家也都是理解的。
但是这一刻，站在桥上观望的任大不得不感叹自己的短视和狭隘。
年纪大了，不得不服老啊……他如此想到。
……
几盏茶的功夫，高架桥桥底南侧方向。
雨声潺潺，其后就像幕布般慢慢浮现几束手电筒的亮光及绰绰人影
“来了。”任大沉下声来，站直了身子，略带期待的伸长了脑袋。
一直关注着任大的赵虎，看见这动静，也立马打开车门，跑到了砼护栏边上，一起往下看去。
没过一会儿，八名精壮的便衣刑警就散乱地站在了桥下，静静地抬头望着上方。
“任大？”桥下传来一名男子迟疑的喊声。
“是我。李大怎么样？”
“李大脚应该折了。本来我们准备留一个人陪着的，不过全让他赶走了。”
“他性子倔。”
天色太黑，又下着大雨。任大无法看清桥下面刑警们的情况，但是他能感觉到，大家都已经铆足了劲，只等他下令，或者说是指明方向。
他顿然发现自己话太多了。大家虽然都没有提出来，但是他能感觉到人们的不耐。
对！指明绑匪逃窜的方向就够了！
“事情大体李大应该都和你们讲了，我也没有什么要补充了。”
任大趴在砼护栏上，探出头，手指身后，竭力地喊道：“这个方向，我们有两个人追着绑匪过去了，你们给我拿出吃奶的力气跑过去支援他们！快去吧！”
桥下的便衣刑警们听完，也不废话，一群人干脆利落地再次冲入雨水中，穿过高架桥桥下，转瞬间身影便消失在了泥路上。
任大急忙转身跨过高速公路中间隔离带，站在高架桥的另一边，目送着刑警们渐渐没入雨后。
随后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背靠在砼护栏上，感觉自己一下子就泄了气，懊恼着。
哎！刚才第一句话就多余了，又犯领导讲话的毛病了。直接指个方向冲就好了么……
“任警官，前面是我错了。我这人胆子小，话也不会讲。你这边如果有事情就去忙吧，我留在桥上陪着我老婆。”
任大抬起头，看着站在隔离带旁的赵虎，也不说话。
赵虎看着任大没反应，就着急地继续说道：“任警官，你看这雨也小一点了，我这边真没事，你只管去忙吧。真的！”
任大左手扶住砼护栏，一个用力站起身来，转头看向西面的泥路，喃喃自语道：
“估摸着，应该有结果了吧。”
第二十八章 拼死一搏
深夜，漫天的雨水滴滴滑落，现今本当是盛夏季节，然而此刻的雨水仿佛裹挟、凝聚了这整个世界的寒意，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打在地上任意可打之物，凉飕飕的。
河西省停马店站高速路段定山高架桥西侧数公里外的泥路。
有两辆汽车正在泥路间竞相高速追逐行驶。
只见前车为一辆黑色丰田凯美瑞汽车，车型普通，但胜在驾驶人的精湛技术，车子在雨水天气之下，一地坑坑洼洼的泥路之上，依旧能四平八稳的极速行驶。
后车为小型二厢车，大众高尔夫GTI。本身就被誉为“小钢炮”的性能车，再经过陈书改装后，其马力、刹车、稳定等性能大幅提升，本来赶超前车为应有之意。可惜细看之下，该车行驶轨迹摇摆不定，右侧车轮处有明显烧焦之势，行驶之间，频频遽然生变。
弹指间，两车已一前一后相继小幅度左转弯掠过一个小弯口，马上就要驶入前方不远处的大路。
正驾驶着高尔夫的陈书眼角注意到前方的黑色凯美瑞进入大路的瞬间，便收回一直远望前方道路的目光，转而盯死前方车辆的红色尾灯。
因为那风驰电掣的一瞥，他明白，他期待已久的大路马上就要来了。此刻已经到了决死的最终关头。
嘿嘿，如果不是大路的话就好玩了。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车子估计也快坚持不住了...
陈书点了点刹车，防止车身过高低坡地的时候因为速度太快，而侧飞出去。
“轰！轰！轰！”
高尔夫车刚刚从地势略高的小弯口驶出，一个小腾跃，接着前后轮猛的两次触地，右侧爆胎处的轮毂发出一声巨响，周围的泥石开始飞溅。
车辆朝着路边一侧的山沟跌跌撞撞地滑去。
轮毂应该是裂了，估计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陈书听而不闻，左手扶稳方向盘，右手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氮气启动按钮。
氮气，一次灌注！
安全行驶时间，十秒钟！
高尔夫前机盖下的发动机霎时间发出狂暴无匹的噪音，猝不及防间就撕破了这个雨夜的宁静。
在绝强的动力驱使之下，由于四轮的不稳定性以及单侧轮毂导致的受力不均，高尔夫车身霍然反方向地一个顿挫。
但是由于先前的巨大惯性，依旧强迫着车辆再次缓缓向道路右侧的山沟继续斜滑而去。
陈书闷哼一声，拼死稳定住方向盘，右脚松开油门，但他还是没有碰刹车。
他清楚，早已摩擦至滚烫的轮毂此刻正是最为脆弱的时候，恐怕再也没有多余的机会和时间留给他了。
他只能握紧方向盘，眼睁睁地看着车辆往路边滑过去。
不过他也是幸运的，起码大概率该发生的翻滚没有出现。
这时，陈书除了失去对车辆的控制权，也将马上就要失去了前方道路的视野。
如果这个时候再有其他车辆进入这里的话，那么将会是极其危险的重大交通事故。
此刻，如果换位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在现场的话，不管是点刹还是长刹，不管是打死方向盘，还是顺住方向盘，他的第一反应，第一要务终归就是稳定车身，停下车辆！
但是对于陈书来说，他的下一个动作，或者说至今为止，所有的行动和努力，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追上前车。
刹车？那是不可能刹车的！
“啪！”
陈书死死咬住嘴唇，点点血丝自唇边滑落。他怒视着前方，脑中再无其他念想。此时此刻，没有冷静的分析，没有理智的推理，没有沉着的应对。
唯一剩下的，只有眼前马上就要消失离去的红色尾车灯。
陈书再度以掌为势，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砸向氮气加速系统启动按钮！右脚同时跟顶上一个满满的地板油！
氮气，二次灌注！
安全行驶时间，无！
这一刻，左侧车身半抬，还在往道路边际的山沟继续侧移的高尔夫车蓦然一个止步。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由此停住了。
然后，
“轰！轰！轰！”
电光火石之间，发动机发出疯狂的，赤裸裸的嘶吼声！前机盖仿佛也已经无法压制住这条3.0Tv6发动机的全功率运行。
宛如压抑不堪的怒兽般，狂哮不止！囚禁的牢笼再也无法承受这惊天的疯狂。
此时此刻，正悬着左半个车身，只有右侧两轮触地拖行的高尔夫，不再侧移，而是一个停顿之后，再次斜着车身往前冲去。
车冲方向，还是山沟！
坐在车内的陈书这时候终于失去了前方车辆的身影，悬在他面前的只是那如同无尽的夜空，以及山路底下的黑暗。
而在他失去的那最后一眼中，短短的几秒里，似乎也瞥到了前车的急停。恍惚中，对方亦在等待着他的坠落，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呵呵，见笑了……陈书没什么好操作了，方向盘已经被迫别死，氮气系统也已殆尽，除了松开让自己更快滚下山路的油门。
接着，他踩下了刹车。
他死死地踩下了刹车！
得益于高尔夫极其敏锐的动态操控联接系统，以及其强大的制动能力，顷刻之间便将四个轮胎牢牢地锁死。
“砰！砰！”
千钧一发之际，左侧两轮相继落地。四轮着地的高尔夫，由于之前的爆胎，轮胎的转动半径变小，即爆胎的轮胎转动一圈的距离要小于没有爆胎的轮胎的距离，这样爆胎的轮胎一侧运动慢，没爆胎的一侧移动快。
“咚！”
被爆胎的轮毂终究承受不住接连不断的压迫与撕裂，瞬间暴弹而裂！
原本正斜着车身冲向山沟的路虎被反方向的作用力，强行扭转过来。
路虎，车身摆正！
只剩三个轮胎的高尔夫，亦爆射而去！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坐在车内，随着高尔夫飞天遁地而视线一直恍惚不定的陈书，唇角轻扯，不忘装b。他有些晕头转向，正准备定定神，继续追击的时候。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嘹然有穿云裂石般，响遏行云。
“轰隆！轰隆！轰隆！”
不负所望，高尔夫终究是猛烈地撞上了前车。
而陈书，早已迷失在安全气囊的温柔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