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张 把她还我
那天之后,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村子里有些人消失了,没有人能看见鬼,每个人却都感受到了这个村子中的压抑阴气。
过一阵子,村子的很多人的家门口,出现了森森的白骨。
突然出现的尸骨被人们认为是不详的征兆,“收到”白骨的人会选择把白骨烧掉,希望能够驱除厄运。
但直到有一天,一声刺耳的尖叫在清晨响起,“这是啊!这是,是是……”一个妇人只看了白骨一眼,就瘫倒在地上,掩面抽泣,再说不出话来。
村中不少人都围了过来,“怎么了,你家门口也有这东西?”
“快烧掉吧!”
“对啊,这玩意晦气,你咋还看它?”
劝说的声音接连着响起,明明是关心的话,却让妇人感受到心里发冷。
“是,是,是……”
她哆嗦着,却没有办法说出口。
“怎么了?”
“你到底要说啥?”
终于有人看不过去妇人的支支吾吾,拿了个火石道:“我帮你拿走点了吧,你别怕。”
眼看那人就要动尸骨,妇人的反应瞬间变大,“是,是小虎哇,是,是他啊啊……”
手中的火石啪的掉到了地上,周围一瞬间鸦雀无声。
小虎?
那是妇人的儿子。
几个胆子大的人走上前去,看了看尸骨的手,悄声道:“真一样,小虎出声的时候右手就没有中间那根指头,不少人知道……”
“嗯,而且你看那脚,上次从河边回来,他不是摔折了吗,这阵子一直在养。”
“对啊,怎么是小虎呢?”
“还偏偏扔在她门前。”
“唉,这谁受得了。”
“最近村子里太晦气了,我丈夫前天去山里也还没回来呢。”
“我说,你们家里有人没回来的,是不是都在门口收到过骨头?”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让村民们猛地回过神来。
村庄里的人进进出出,旁边又有山,总有人离开几天不回来,河流湍急,也丢过孩子,所以虽然有些人失踪了,但侥幸心理下,没有人会往门口的骨架上联想。
毕竟有的人也回来了。
但大多数的人都没回来。
没回来的,或者两三天,或者四五天,门口都有这种人骨。
村民们有了一种拨开迷雾的感觉,可那迷雾之后不是路,而是漆黑的深渊,择人而噬。
“是,是什么吃了他们吗?是不是什么野兽下来了?我们明天上山查探吧……杀了它。”一个男人说道,似乎只要解决了野兽,就能换来大家的平安。
野兽能把人啃的这么干净?
还会把骨头吐在每一家的门口?
这是大家心里的疑问,但是没有人感说出口。
那个火石摔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哀鸣,“那个骨头,是我孩子,我想起来了,真的像,真的像……”
他掩住面庞,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情。
他当时只觉得莫名出现的骨架很不吉利,还往上面泼了一盆狗血,然后才烧掉,可他没想到那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是那个才五岁大,每天会说“想爹爹了”的小姑娘。
每个收到过骨架的人,都仿佛坠入了冰窖里,被刺骨的寒意所笼罩。
“不是野兽……”跪坐在地上的夫人哭道:“小虎消失的时候,我也在家,我在烧饭,去小虎屋要经过我的……有野兽来了不可能不知道,窗纸也没破……我还以为他不高兴养伤,偷偷翻出窗玩了,要是野兽哪会关窗……”
“那是什么?”
“肯定是人干的!这是故意的!”一个家里没丢过人的村民大喊道,眼中有着明显的恐惧。
他也有家人,他也想活着。
恐惧在蔓延,村子里的人也渐渐聚集,最终大家决定一起去找村长商量。
这个凡人村落的人本来就不多,有的人家只去了一个人,有的人家只剩了一个人,乌泱泱的一大片,聚到了村长的院落里。
“不叫上赵家的女娃娃吗?”一个中年人道,他虽然也不喜欢那几个外来者,但到底是看他们可怜,帮过几次,现在赵灵雁家的吃的米,就是从他那里换的。
“他们有罪,死了也是活该。”
“你是不是傻?要死也让他们先死。”这话是方同说的。
中年人挠了挠头,不再说话了。
到了村长的屋里,几人七嘴八舌的讲着发现的事情,却发现村长拿出了一张纸,纸上用黑色的炭笔,写着一个个人名,“这些是死了的人。”
接着他又拿出了一张图画,“这些,是他们房子的位置。”
“怎么了?他们家风水不好吗?”有人小声道。
周围的气氛渐渐肃穆下来,那人意识到了不对,闭上了嘴,仔细的朝图画看了过去,终于明白过来了问题。
这些人的房子,都在赵灵雁家附近。
方同神色微变,似乎是想起了儿子和自己说过的一些话,又想了一下自家房子的位置,才暗呼了一口气。
可下一刻,一个一直盯着画的中年男人一转身跑了出去,他正是刚刚那个问要不要叫上赵灵雁的人,也是给赵家换过米的人。
他刚刚在看图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令他浑身发冷的事情。
离赵家最近的人家都已经丢过人了,自己家本来不算近,但如果去掉那些已经死过人的房子,最近的正是自家的房子。
今天他来找村长,把怀着小孩的夫人留在了家。
不要。
他几乎是疯了一样的跑回了家,家中门窗关的好好的,可是推开里屋的门,正睡觉的妻子却没有了踪影。
男人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
其他人也和他一样看了村长画的图,惊愕之后仔细思考,也明白了他突然跑开的原因,有几人在后面跟着他来到了他家,却一起沉默了下来。
真的没了。
中年人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然后才回过神,又跑了出去。
“老周,你去哪?”后面有人疑惑喊道。
“哎,那不是赵家草房那边……”
几人赶到时,那个叫老周的男人正跪在赵灵雁的面前,赵灵雁虽然站着,一张小脸却煞白煞白的。
“周叔,对不起,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中年男人已经流出了眼泪,“你放过他们吧,我还给你家换过米呢,你放过他们吧,我们家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
赵灵雁的心有点凉,她知道最近村子里总是有人失踪,但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场面。
她记得周叔的妻子,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上次去换米的时候,她还笑着和自己打招呼呢,虽然这本来也没什么,但在这个村子里,愿意和他们笑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她也不希望她和宝宝出事啊。
“你们家周围的人都没了,没了后就是骨头,只剩骨头还回来,下一个就是我是不是,她已经丢了,她还活着吗?你还我好不好,灵雁,我求你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姓周的中年人跪着趴在了地上,连声的恳求着。
小女孩站在他面前,只觉得腿有点发软,仿佛有着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她已经深深陷在其中,根本没有生路。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想要离开
“周叔,我不知道,不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找姨姨行么,周叔,你别这样,我,我害怕……”
赵灵雁颤抖着上前,蹲下身来试图扶起中年人,中年人脸上全是眼泪,眼中带着希冀的光,“不是你吗?”
“不是,不是。”
“那她去哪了?”
“我,我不知道。”
“她能回来吗?你让她回来吧,灵雁。”
中年人抓着赵灵雁的胳膊,就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赵灵雁咬了咬嘴唇,急的要哭出来了,嘴巴张了闭闭了张,终于小声的说出了一句,“我也希望姨姨平安。”
中年人死盯着赵灵雁,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好,灵雁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不是灵雁做的,她会回来的。”
“没准是她弟弟做的呢!”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跟在中年人身后的几个人终于也抵达了赵家的草屋前。
那是个青年,他家只有他和两个老人,住的位置正好在中年人家的后面,他一直很厌烦赵灵雁一家,看到这样的场景,便立刻以恶意揣测。
他说完这话后有些得意,朝着同样讨厌赵灵雁的一些人看去,却发现那几个人都在沉默。
中年人显然不在此列,他不知道赵琪的事,听到这忙说道:“对,灵雁,赵琪呢,你别让他做,或者我和他说……”
他显然是因为太慌张,已经乱了分寸。
其实他根本就明白,这种事情不是小孩子能做到的,但他潜意识又一定要认为是这两个孩子做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挽回的机会。
未知里有大恐怖,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赵灵雁的颤抖缓缓停了下来,她看向了堵在自己家门口的一帮人,那里面有方立阳,方同。
这一刻,这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突然没那么害怕了。
她稚嫩的小手指向了方立阳,“你们怎么不问他?是他把我弟弟推进了河里,阿琪死了!”
本来不知道这事的人都有些震惊,但他们却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他们一直拿赵家人当外人,那个小孩他们都不一定记得模样,就更加事不关己。
小女孩看向那个最先说是他弟弟做的的青年,鼓起勇气,道:“阿琪说过,上次他去挖红薯,你从后面踢了他一脚!你害怕了是不是,你还冤枉是阿琪做的,阿琪已经死了!被你们欺侮的害死了!你们还要冤枉他,他怎么做的到!”
“没准是鬼呢……”又有一个人突然嘀咕道。
“那他也要先找你们这些坏蛋索命。”小女孩恶狠狠道,仿佛连日的委屈终于能够发泄出来一点。
可也就在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幽幽响起,“那为什么找我呢?”
说话的是呆坐在地上的周叔,他哀切的看着赵灵雁,道:“灵雁,我确实也不喜欢你们,你们是被放逐的,可我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没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上次赵琪头上有伤,我还给了他一点药粉,灵雁,我们不是坏蛋啊,你把她们还给我吧。
我给赵琪烧香好不好,那孩子吃的不好,我给他烧香祈福,让他能够安息,行不,行不行灵雁。”
看着中年人堪称可怜的眼神,赵灵雁的凶狠一瞬间全部褪去,她呐呐的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乱说的,周叔,阿琪,阿琪已经死了。”
她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父亲去找药了,母亲昏迷着,弟弟死了,村里出了怪事,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她,帮她。
但当大家怀疑她的时候,她却要一遍遍重复着家人惨死的事实,一遍遍揭开那道伤疤,去解释,去安慰。
好难过啊。
赵灵雁想到。
小女孩的嘴不受控制的抽动着,几乎要哭了出来。
但她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强自忍住,努力的想把瘫倒在地的周叔扶起来。在心快结成冰的时候,周叔给过他们人的温暖,虽然那温暖根本就无法融化坚冰,但依旧是一种无法忘怀的善意,赵灵雁不希望他们出事。
她不知道这个村子发生了什么,但她不希望无辜的人受累。
阿琪,真的是你吗?
如果你要报复,可以去杀了方立阳他们,周叔对我们不差的,他的孩子还没出生,你把她们还回去好不好。
阿琪,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他们也有家人。
他们骂我们,是因为他们愚笨,爹教过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愚昧和无知,所以要心怀敬畏,不要因为他人的误解动怒,要自强自立,做正确的事情。
我知道,阿琪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
阿琪很聪明的。
小女孩的眼中已经流出了眼泪,却还用自己瘦小的肩膀撑住中年人的身体,慢慢把他扶了起来。
“周叔,就算阿琪真的成了鬼,也一定不会害你的。”
虽然在流眼泪,但她努力的把每个字都说的清晰诚恳。
中年人终于站直了身体,道:“好,好,我相信灵雁,我,我回家等她们回来。”
中年人回去了,神色各异的人也从此处慢慢散去。
赵灵雁走近屋里,呆呆的坐在母亲的床边,神色脆弱而迷茫,“娘,我们真的还要待在这吗?”
她拉着床上昏迷妇人的手,神色恹恹。
“可是爹说在这等他,而且就算是走,我怎么带您走,我们又去哪呀。”
她是害怕的,可是她仍旧默默整理起了东西。
因果循环,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赵灵雁不知自己身处怎样的沉渊里,可她察觉到了危险,所以本能的开始挣扎。
三天后,赵灵雁看着屋里打包好的衣服用品,神色有些愁苦,地上放着一个破旧的木板,还有几个她翻找出来的小木轮。
如果她能把这几个东西组合在一起,就可以用这个拉着母亲离开了。
但这种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她看过父亲做小车,把轮子安装在木板上就能走了,可自己做时,却不是位置大小不对,就是轮子卡住。
但她依旧在尝试。
她本能的感到恐惧,好像再待下去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她背不动母亲,可她依旧要带着母亲离开这里。
只是这世上很多事总是不尽人意,就在赵灵雁拿着小锤子和钉子再次尝试时,一个男人的悲吼声穿透了整个村庄。
在这样太阳即将升起的早晨,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第一百五十三章 埋尸
抱着几乎不存在的希望等待,他却依旧在第三日的早晨,收到了一具骸骨。
说是一具也不恰当,七个月的婴儿骨骼已经开始发育,那一堆白色的小骨块是什么不做他想,也正是那些骨块,让他再没办法心怀侥幸。
一尸两命,惨不忍睹。
姓周的男人几乎是看到尸骨的那一刹那,就彻底的疯了。
他冲到了赵灵雁的家,推门而入,正好看到打包好的行礼和蹲在地上给木板安轮子的小女孩。
“周……周叔。”赵灵雁看着神情有些疯癫的中年人,道。
中年人一下子把赵灵雁的小推车掀翻,木板砸在地上断裂开来,他神色癫狂,“你要走?”
“周叔,我,我,我不待在这了,既然大家都不喜欢,我们……”赵灵雁鼓起勇气,道。
“她死了,孩子也死了!你不是说赵琪不会杀她们的吗!”中年人突然大吼道。
“啊,不是,不是赵琪,对不起,节哀,周……”赵灵雁慌乱的试图解释,却一下子被中年人掐住了脖子。
也就在这时,寻声而来的人也走进了这间草屋,村长旁边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人,他神色冷淡,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救,救我。”赵灵雁看着外面站着的方同,村长,拼命挣扎着。
“你必须死,你们都死!”中年人双目赤红,一边流着泪,一边死死地掐着赵灵雁。
死亡的恐惧太过清晰,无法呼吸,脖子仿佛要被铁钳夹断,整个胸腔一抽一抽的,小女孩拼命用手扒着中年人宽大的手掌,那手却纹丝不动。
她的嘴张着,发出低哑的嘶声,痛苦至极。
“这确实有鬼,源头就在这里。”那个白衣男子突然说到。
赵灵雁几乎要被掐出眼眶的双眼瞪的更大,怎么可能?
难道真的是弟弟害死了他们?是阿琪杀了那么多人,是阿琪杀了无辜的姨姨和未出生的宝宝?
好疼,分不清是心脏还是脖子。
赵灵雁大张的眼中流出血红的泪来。
她看着疯了一样的周叔,看着这个为数不多的温和对待过自己的人,身心彻底的陷入了绝望。
疯了。
弟弟疯了,周叔也疯了,这个村子疯了,仙国的国君疯了,整个北州都乱了。
她只是被卷进这场疯狂中的凡人,她是那么弱小,弱小到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决定,只能给灾难陪葬。
为什么?
村长和那个白衣男子在讨论着什么,有的人害怕的后退,有的人嫌恶的往里屋看,可没有一个人救她。
如果我的死亡能让一切终结,那对不起了,爹。
虽然这本来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
赵灵雁扒着巨掌的手缓缓垂下,剧烈震颤的胸膛也平静下来,安静的咽了气。
中年人还在掐着她的脖子,到她死了也没停,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突然和赵灵雁没有生机的眼睛对上。
小女孩灵动小心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所有神采,死灰色的黑眸似乎在看自己,又似乎只是盛着悲哀。
中年人怪叫了一声,如梦初醒,却又陷入了更痛苦的噩梦里。
他活活掐死了这个孩子。
自己是疯了吗?
“哎,把她放下啊,你拿着尸体做什么。”旁边一人推了下他,提醒道。
中年人满眼血丝,明明形如恶鬼,看着旁边人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恐怖。
他们就这样看着自己杀了赵灵雁,甚至用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让自己放下尸体?
他的眼睛扫过了自顾自说话的村长,神情嫌恶的方同,和一脸无所谓的村民。
这个村子以前有个名字,叫幸运。
因为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很友善,运气也好,打猎种地都很容易,即使遇到困难也总能化险为夷,所以民风淳朴,热情好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还是平和表面下,人性本来就是这样的?
中年人觉得头疼的不行,北州的天空越来越暗了,似乎有什么糟糕的事情要发生。
这日,离北州恶鬼横行还有十八年。
他看着灰色的天空,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诡异凄厉,终于让各自打着主意的人们看了他一眼。
中年人却恍若不觉,扔下赵灵雁的身体,疯了一样的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完了,你们都完了哈哈哈。”
他真的疯了。
村长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而是问道:“道长,现在怎么办?”
原来那白衣男子真的是名道士,不过他对于赵灵雁的死毫无感觉,冷漠的眼中没有半点波动。
“鬼的源头在这,它杀人这么慢,不算强,我在这房子周围贴几个符,自然就能灭了它。屋里不要留尸体和人,影响我的符纸。”
“好,好,好,多谢道长。”
村长感谢完白衣男子,对着其他人道:“你们听到了吧,道长是我旧识,我请来捉鬼的,快把尸体拿出去。”
周围几人对视一眼,一个青年率先拖起赵灵雁的尸体,朝着外面走去,另外两个人看着床上的妇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方同瞪了他们一眼,“先搬出去啊!”
那两人这才有些嫌弃的抬起一直昏迷的妇人,朝着屋外走去。
屋里只剩下了那个道士。
屋外,抬着妇人的两个村民一脸不耐,问道:“这放哪啊?”
“看着办,你们要是愿意伺候,放自己家都行。”村长冷笑了一声道。
那两人看了一眼村长,又看了一眼曾被赵凌拜托着照顾家人,此时却一脸冷漠的方同,对视了一眼,朝着那个拖着赵灵雁尸体的青年走去。
“等等我们。”
后山,几人挖了一个坑,先把赵灵雁的尸体扔了进去,接着是昏睡的妇人。
“就这么放这了?”
“不然呢?她都睡了这么久,和死了有啥区别?”
“是啊,难不成你带回自家,天天喂药?”
那人看了一眼沉睡的妇人,总觉得心里发毛,索性不再看,拿起铲子开始填土。
……
并不是每一个昏迷的人都是完全失去意识的,比如赵凌的妻子。
她当年也是修行者,路上遭人暗算才成了这个样子,她只是醒不过来,可她听得到声音,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
她知道夫君离开去找药了,知道儿子死了,知道女儿在自己旁边被活活掐死。
人被活埋后很快就会窒息而亡,可在没死的时候,她的怨气就已经如流淌着的血一般,渗入到这片土地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躲在床下
另一边,道士已经成功的在屋外贴好了符,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感觉得到,那个鬼此刻就在这间屋里。
而且它的实力不强,这些符发动后,绝对会让他魂飞魄散。
除非是那种有藏身之物的鬼,但他已经检查过了,这屋里没有那个小男孩生前的东西,而且那么弱的鬼,怎么可能有藏身之物?
他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心情不错的去和村长交差。
虽然消耗了几张珍贵的符,但只是用这些就能换到那个东西的话,还是非常值得的。
白衣男子拿到了想拿的东西后,便离开了村庄,他嘱咐村长,那些符纸要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摘下,那时鬼物就会身形俱灭。
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是想到后山的两具尸体,想到这个村子已经堆积的白骨,他们觉得,这个村子已经不能再叫做“幸运”。
于是陆陆续续,有不少人离开了村子,这其中就包括方同一家。
……
十天后,村子已经不再丢人了,人们把死去的尸骨焚烧,祭奠。
村庄里到处都是飘散的纸钱,远远望去,让人不自禁的产生一股寒意,只觉这里如同鬼村一般,阴气重的不成样子。
一日,一个青年走出家门,却觉得村里哪里不对劲儿,才走几步,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一种不妙的感觉从心底浮现,他转头就要朝家里走,余光却发现另一家人的门前,有一块一块的血肉。
那是人。
是死人。
他不知该怎么办,脑子里只有求生的本能,拼命的往家里跑去。
他跑的很快,正是因为这种快,让他感觉到了一阵道寒光刺入,根本就来不及反应,身体就撞了上去。
仿佛撞在数把大刀上一样。
先是寒冷的战栗,然后才是疼,青年人浑身颤抖的如筛子,也是在这样的颤抖下,他的头颅垂了下来,眼见自己身上的肉在一块块的掉落,然后啪叽一声,整个人都散了架,摔在了地上。
三天,这个村子的人全被鬼屠杀了个干净。
女鬼的指甲很长,如刀般锋利,她闭着眼睛在街上游荡,仿佛那眼睛从来没有睁开过,长长的血色衣袍拖在身后,留下粘稠血迹。
它一边游荡,一边吞噬着新生的妄鬼,强大着自己的力量。
此时,北州的异常才刚刚开始显露,但还未到恶鬼横行的程度。
这个时候的鬼不多,北州太大,一个小村庄的灭亡也没有引起人们的警惕。
……
所有的妄鬼都被女鬼吃了,只有一个妄鬼,吞它的时候鬼身不如以前灵光,那些鬼雾就像产生了什么奇怪的反应一样,总是自己暴乱,女鬼的怨气也因此越来越深。
它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但它一定要吃了那只妄鬼。
一间屋内,一个脸上残缺的妄鬼正一动不动的躲在床底下。
它浑浑噩噩很久了,它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它记得死的时候脖子很疼,没有办法呼吸,它还看到了自己被埋在坑里,老鼠在啃自己的脸,咬自己的眼珠,浑浊的汁水流出来,在无人看到的地下。
它不想看了,便飘走了。
它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隐约记得是要阻止什么事情,妄鬼垂头看着自己腰间的小笼子,努力想着那件事情是什么。
如刀割地般的声音隐隐传来,妄鬼浑浑噩噩的思绪一整,瑟瑟发抖起来。
那个鬼追了它好多天了,但在关键的时候,它又总会停下手,或者一瞬间像没了怨气一样,就那样待在那里,用那双睁不开的眼睛“看”着自己。
但那种感觉越来越少了,那只女鬼试图睁开眼睛,妄鬼总觉得,如果它真的睁开了那双眼睛,就彻底的变成了另一种存在。
它很害怕,它不能被灭掉,它还有事情要做,所以今天趁着那个女鬼停手的空档,它就立刻跑到了一间屋子里,躲在了床下。
虽然不知道是否有用,但生存的本能还是让它这样做了。
就在这时,又闯进来一个人,那是一名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他进屋后立刻关上门,扫视了一下屋子,发现只有一张床后,立刻滚进了床下。
妄鬼:?
他下意识往里面躲去,便直接和妄鬼的身体重合,那一瞬间,阴气笼罩全身,寒气弥漫。
男子的神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绝望。
这里不会还有一只吧?
真的是鬼?
可恨他看不见,这种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以前在西州时从未听过,他是修士,能看见修士灵魂离体的样子,却看不见这种人类死后化成的鬼。
这种东西不应该在阴曹地府里吗?
不能死在这,绝对不能死在这,他还没找到无为草,还要和那个便宜主子交差呢。
明明打探到消息,这个村子的村长有一个宝贝种子的,听描述那应该就是无为草的种子,而且这个村子的名字也叫幸运,有可能和能改运的无为草有关系。
现在来看都是狗屁,整个村子都被屠了,村长的屋里也被他翻遍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种子。
妄鬼呆呆看着男子,他一条左臂仿佛被什么东西削掉了一截,上面的白骨清晰可见,还有骨髓流淌出来,看起来狰狞无比。
它有些被吓到了,蜷缩起来,往床底的另一侧蠕动。
床是贴在角落里放的,斜对着门,挨着两张墙,哪一面墙都可以算作是里面,都离门口的距离差不多。
所以它选择换一边躲着。
心头绝望的男子神色一动,突然间感觉到身体的冰凉感有所缓解。
难道是他感觉错了?
男子心中自嘲,也是,要是真有鬼在这,自己直接和它贴上,可能当场就没命了。
而且不管怎么样,自己现在没死,寒意也在消退,那就暂时没事,先把女鬼躲过去再说。
男子从随身的储物空间里掏出一把药粉,面不改色的摁在了自己的断臂上,那药粉非常奇特,按上的一瞬间就和血发生了反应,结成了一片黄色肉膜。
男子削瘦的脸上一阵狰狞,显然那药痛极了,但他死死地忍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陈时,你那破运气是不是又影响我了,我来给你找无为草,直接就被鬼砍掉了条胳膊。
希望那玩意真的有那么神奇,希望它真能给你改运,不然跟着你我迟早完蛋,不知道要少研究多少药方。
不过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断了的胳膊我保存好了,我会活着回去,再把它接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也在这啊
和妄鬼躲在同一个床底的,正是言安。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死在北州,还以为自己能活着回去。
言安贴在床底,艰难的用右手从自己染血的衣襟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圆片,如果二十年后的北州修士看到它,就能认出它是一个破鬼镜。
但这时的言安还不知道是什么,但他是个人过不留东西的性格,这个小圆片的主人已经被他杀了,所有东西自然都是他的。
言安用手把上面的脏污简单抹了抹,疑惑地看了看。
水晶的防护品?
言安轻轻地往里面灌输了一丝法力,感觉这小圆片并不算结实,只怕自己再用力就能够捏坏。
那是什么?
他跟踪那人时明明就见他用了一次,而且好像还很好用,只可惜自己当时在他后面,看不见他是怎么用的。
但言安还是听清了那几句口诀的,虽然他觉得会把法诀念出声的人都是脑子不好,但他还是很感谢对方脑子不好。
“人间地府,看破鬼……”
最后一个字没听清,言安卡在了这,思索起来。
本来不该在这个时候去琢磨一片小镜子的用法和口诀的,但言安心中有一种奇异的直觉,就是自己最好立刻明白它的用法。
他常年在险地寻找药材,对危险极其敏锐,不知有多少次绝处逢生,虎口脱险,经验非常丰富。
所以他知道,这种直觉绝对不会是毫无用处的。
而且跟着陈时修医制药后,他无数次被对方的运气所连累,也是靠着这样的直觉才侥幸活下来的。
想至此,青年的脸上露出一个自得的笑,他一定会活下来的。
“人间地府,看破鬼界?”言安开始尝试了,他跟着自己的直觉把小镜子放在眼前,猜着最后一个字。
他嘴唇翕动,却并没有念出声。
“人间地府,看破鬼影?”
“人间地府,看破鬼形?”
“人间地府,看破鬼位?”
“人间地府,看破鬼迹?”
他按照心中最希望的方向说,却没有一次是对的,但男子神色没有半点变化,眼神幽幽地盯着小镜子,手上的法力丝丝环绕,继续尝试。
显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保持了冷静和耐心。
“人间地府,看破鬼意?”
“人间地府,看破鬼身?”
法力波动缓缓从破鬼镜上散发出来,言安翻了个白眼,总觉得这口诀怪俗的。
但是下一刻,他的神情就有些凝固了。
透过破鬼镜,他清楚的看到,在另一边靠墙的地方,一个半透明的黑影正蜷缩着。
它身形比较小,脸上没有五官,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
是老鼠。
它的脸上的啃咬痕迹来自老鼠。
言药师有着丰富的和动植物打交道的经验,立刻就认了出来。
他一边观察一边琢磨,那个鬼的头发上有一个小辫子,身形比例偏瘦,像个十来岁的女孩。
或者说,女鬼。
刚才那阵寒意,应该就是和它撞在一起了。
透过破鬼镜,言安看到了自己与那个妄鬼之间的地上,还有着未完全散去的黑色雾气。
这是它移动的痕迹么?
它……难道是怕我?
一种极端古怪的感觉从言安心底升起,鬼还有这样的?
虽然那鬼没有眼睛,但言安就是觉得他们在对视,面面相觑。
言安咧开嘴角,露出个笑来。
他本就胆子大,躲着鬼也只是因为打不过而已,此刻却见到了一个对自己没有威胁的,顿时就来了兴趣。
外面街上的女鬼是他见的第一个鬼,这个和他一起躲在床底下的,是第二个。
鬼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说话,强弱怎么分,为什么有的那么凶,它脸上的伤是生前留的还是死后留的?能治吗?
言安的右手微动,一种想要研究的冲动几乎要克制不住。
他这个人没什么别的偏好,就是对受伤的东西感兴趣,他的医术现在只能医人,可没有医过鬼呢。
男子的眼神火热异常,让妄鬼的身子又往后缩了缩。
言安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
他努力让自己的笑显得友好,却因为脸颊过于削瘦而依旧显出几分凶厉,言安对着妄鬼做口型,道:“我叫言安,你叫什么?”
妄鬼不理他,只轻轻颤抖。
言安眼中兴趣不减,正欲再说话,却突然间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自己明明没有流露出杀气,这个鬼却越抖越厉害。
它的恐惧正在加深。
而且那种寒凉的感觉也在变强,他一开始以为那来自于床底的这只鬼,现在却觉得不对劲。
言安意识到了什么,拿着破鬼镜,缓缓转头,自床底朝外看去。
一张惨白的脸正倒垂着,一动不动的贴在床缝处。
那张脸就挨着它的衣摆,正常人类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弯成这样,是那个鬼,那个伤了他的鬼,此刻,它的鬼脸离他只有一米不到的距离。
那张脸仿佛定在那里一样,可那双一直闭着的眼睛,却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睁开,露出一对鲜红如灯笼的眼瞳。
言安一瞬间如坠冰窟。
妄鬼抖的都掉雾了,它拼命后退,似乎这一刻想起了自己是个鬼,身形一晃,穿墙而过。
“等我啊。”言安咬牙道,同时一直捏着两根银针的右手一动,一根针便朝着妄鬼隐匿身形的墙射去。
他是道丹期,即使受伤,武器也足够射穿一面凡人的砖墙。
房子瞬间倒塌,也是在那一瞬间,言安倒退而出,朝着妄鬼的方向全力跑去。
他要跟这个小鬼一起。
女鬼之前追着他砍,一副和他有过节的样子,虽然不知道那个小鬼是不是和自己一样被追,但万一分头跑的话,那女鬼直接选择追他不就坏事了。
他得跟着小鬼跑,没准它知道怎么躲呢,而且一人一鬼力量大嘛。
身后的女鬼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房子倒塌的烟尘正好落在了它睁开的眼睛上,同时,她的左眼插着一根细细的银针,那银针是带着法力的,将它的眼珠都炸裂了。
要不是它鬼气强,头都有可能被爆开。
那是言安的第二根针,第一针用来射砖墙了,第二针在他站起身的时候,趁着女鬼被迷眼睛,准确地扎进了它红灯笼一样的左眼。
射出针后就跑,言安没浪费时间回头看,因为他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准头。
呵,你砍我左臂,那就先还只左眼好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鬼咬鬼
妄鬼在前面飘,言安在后面跑,一只眼睛裂开的女鬼在大后面追。
但因为言安在那一瞬间伤了女鬼,所以女鬼短暂的停了一会儿,这给了一人一鬼充足的逃跑时间。
妄鬼随着本能飘,在一座小屋子面前停住,那间屋子给它的感觉非常亲切,让它下意识的飘了进去。
言安笼在袖子里的手捏着针,也身形一闪,跟着妄鬼跑了进去。
这里阴气同样很重,而且地上还有着破旧的符纸。
符纸?
这个屋子里闹过鬼?
或者说这个村子的人有驱鬼的经验?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全部被灭掉,这应该是因为不同的鬼的强弱区别?
或者说那女鬼就是从这个屋子逃出去的,挣脱了这些符纸,然后去报复那些试图灭掉它的村民?
言安一边注意着妄鬼,一边推测着。
可他惊讶的发现,妄鬼待在窗前不动了。
言安眼神微暗,按照这个胆小鬼的性格,它应该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为什么不动了?
这间草屋进门之后,要先经过窗户,然后才是里屋,里屋有个柜子,柜子后面应该是墙。
言安想了想,对着妄鬼道:“你怎么站在那里?”
妄鬼自然不会回答他。
“你有什么办法对付它吗?那你先准备着,我躲一躲啊。”言安说罢,也不理会妄鬼,径自打开衣柜,躲在了里面。
这样的话,女鬼进门先看到的是小鬼,小鬼在那肯定有原因,能挡住的话就挡一挡,挡不住的话他就立刻跑。
而且如果小鬼拖延的时间足够长,他没准能直接逃离这个村子呢。
之前之所以选择躲起来而不是逃跑,是因为那个女鬼速度太快,他直接跑肯定会被抓住,但似乎是因为闭着眼睛的原因,如果藏起来,这个鬼一时间是找不到对方的。
所以言安那时才没有选择战斗或远远逃走,而是躲在了床底下,希望等女鬼距离他比较远了再全力逃跑。
只要逃离这个村子,到人多的地方,他不相信这个女鬼会一直只追他的。
给衣柜留了一道缝隙后,言安神情凝重的看着屋外。
这个屋子比较暗,即使是白天,桌上的蜡烛也燃烧着。
不对,蜡烛燃烧着,不是更容易让女鬼发现这里吗?
想至此,言安指尖射出一根银针,准确的灭掉了蜡烛的火焰。
但下一刻,他就和一双死灰的眼睛对上了。
透过破鬼镜,他看到小鬼所待的窗台后面,有一颗小男孩的头,那小男孩的表情极其阴森,总是冲着小鬼咬,似乎想杀了小鬼。
但每咬一下,又好像被什么东西阻碍了一样,脑袋一抽,嘴便离开了小鬼。
这个鬼……刚刚用这个镜子也看不见?
是因为桌上的那个蜡烛?
看着那小男孩的头充满怨气的盯着自己,言安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自己射灭了蜡烛,所以他显出了鬼身。
想明白后他眉头微皱,耳听屋外没有女鬼的声音传来,当机立断,走出柜子,快速的把蜡烛点燃,然后转身,动作迅速的又窜回柜子,关好柜门。
整个动作过程只用了不到三秒。
眼见又看不着那个小男孩的头了,言安心中才松了口气。
他这也算是帮那个只有头的鬼提升实力了,好让他们鬼咬鬼,就是不知道那个小鬼和这个小男孩的头是什么关系,直觉告诉言安,那个头颅咬不到小鬼是有着特殊的原因的。
就像是妄鬼往这里跑一样。
要是主子在这一切就容易的多了,直接用昼夜回到过去,亲眼看看他们的关系,言安想到。
……
女鬼似乎是很难分辨这些屋子一样,一旦所追的对象躲了起来,便要一间一间的找。
但大概是因为眼睛睁开过了,所以她这次比之前快了一点。
刀划在不平的石头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咔嚓咔嚓,逐渐逼近,女鬼走了进来,愤怒的朝着妄鬼而去。
但下一刻,它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咬了一样,大腿上的鬼雾直接少了一块。
言安心下一动,是那个因为蜡烛燃烧而看不见的头颅。
女鬼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遭遇的攻击,但她愤怒到了极点,一双手来回的回挥舞,身体却还是时不时的被咬掉一块。
言安感觉到,女鬼身上的那种寒气变弱了一点,而他看不见的那颗头,寒气逐渐加重。
这应该就是鬼的力量波动吧,就像人类吸收灵气后的法力波动一样?
这样下去的话,此消彼长,那颗头的力量会不会变强,他会不会在之后攻击自己?
不对,那颗头的行动很慢。
它似乎只能在地上挪动跳跃,从女鬼受到攻击的频率就可以看出来,自己要是全力跑的话,那玩意应该追不上自己。
言安正一边在柜子里看戏,一边琢磨着这些鬼的情况,却只见下一个瞬间,女鬼如镰刀般的指甲挥舞到了桌子上,蜡烛便直接被削断了一半。
烛光消失,一颗咬在女鬼肩膀上的头颅也显露了出来。
女鬼凄厉的吼叫了起来,一双半睁着的红眸终于彻底睁开,如两颗圆圆的红灯笼一般,充满了无边的怨气。
那颗头见状立刻吞下了女鬼肩膀上的黑雾,然后一步一挪,一挪一跳,翻回了窗沿上。
看着都替它费劲,言安简直想拿一根针,直接给他钉上去。
女鬼愤怒的往窗上看去,而此刻本来在窗前的妄鬼已经逃的远远的,站在了柜子旁边,让言安一时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窗沿上并非什么都没有,而是奇异的有着多出一截窗纸垂下,女鬼下意识的朝着小男孩头颅的位置砍去,正好碰到了那截窗纸。
那截窗纸迅速变长,竟是包裹住女鬼,一下将它“吃”了进去。
言安看了眼窗纸,又看了眼小男孩的头,心中有一个奇异的想法——难道那个窗纸才是真正的“鬼”,这个头只是个分身一样的东西?
所以只要不靠近那扇窗,不碰到那窗纸应该就没问题了?
眼看着窗纸吞掉了女鬼,妄鬼便飘回了窗纸旁,小手想要去抓小男孩的头,可是它的力量很小,每次刚抓住就被挣脱开。
奇怪的是,那个小男孩的头也咬不到它。
言安暂时不思考他们的关系,而是在想女鬼到底死没死,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为免变数,还是先不要出去的好。
果然,一刻钟后,窗纸剧烈的抖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挣扎一样,屋子里也鬼气激荡,很多家具都被扇动的摔在地上。
窗纸激烈抖动中,那截多出来的窗纸忽然像被利刃划过一样,凭空的断掉了,小男孩头颅的七窍也随之渗出了鲜血。
但这好像是女鬼的最后一击一样,窗纸只是多余的一块断掉,缓缓化成了碎片,化成了白烟,其他地方并没有碎。
而相反的,那剧烈的挣扎却慢慢弱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这药很好的
半透的窗纸没什么变化,或者说正因为没了多余的那块,窗纸反而显得完整了很多。
小男孩的头颅似乎受到了什么重创一样,萎靡的翻滚到窗台上,安静的坐立在其上。
它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无法咬到妄鬼,所以便不再试图攻击。
言安又等了一会,才从柜门里走了出来。
他眼神中的警惕未散,看向窗纸,试图研究一下,如果这个窗纸才是鬼本身的话,那他很想直接把这个窗纸毁掉。
他正看着半透的窗纸,却忽然看到窗外有一个蛾子落在了窗纸上。
蛾子?
他盯着那蛾子看了一会儿,也算是习惯了它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之前的蛾子飞走,床上又来了一只更大的。
言安看了一眼,本不觉得有异,却忽然间发现了窗纸上隐隐浮现出了奇异的纹路。
他心中立刻警惕了起来,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这一移开视线,就看到了正在对着他咧嘴笑的小男孩头颅。
不对劲。
它用来抓鬼并且攻击的多余窗纸已经被女鬼毁了,可是大块的窗纸还在,那也许就是“鬼”本身,既然如此,肯定就还有别的攻击手段。
那窗纸上的浮现出的纹路带有一种影响意志的感觉,言安知道,这类图案是绝对不能多看的。
既然如此,不如试试毁了它罢。
若是主子在此,以他那倒霉运气,只怕不是绊倒碰到了之前的窗纸,就是摔在什么诡异纹路前,正好来个对视。
坏运气加上危险诡异的地方,死亡几率总是翻倍的。
还是毁了好。
言安这样想着,右手持五根银针,背对着窗纸不去看它,法力催动,射出。
可银针刚射出,他就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快速回头后退,便发现小男孩的头颅嘴中正叼着三颗银针,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姿态向自己跳了过来。
它虽然受伤,但速度竟然并未减慢太多,言安心中一惊,快速朝后退去,同时余光也瞥到自己射出的剩下两针只撕坏了窗纸的一小部分,而且眨眼间那窗纸便复原了。
不行。
自己已经受伤了,况且就算是没受伤,也不一定能够既防住小男孩头颅的攻击,又毁坏窗纸。
现在来看,还惹了麻烦,眼看小男孩头颅朝自己滚来,言安快速的退出屋子,准备逃跑。
这颗头的速度可要比女鬼慢多了,他跑的绝对比对方快,这也是他敢尝试毁坏窗纸的原因。
但是言安刚跑出去,就发现小男孩头颅停在了门口,它先是滚出了一步,接着脸色难看了点,颇为不甘心的看了会儿言安,怨毒的眼神久久粘在他身上,然后才不情愿的滚了回去。
好像滚出屋对它而言有不小的消耗,所以它不愿意一般。
这倒是好事,言安站在门口看着头颅跳回窗沿,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屋他是不打算再进去了。
已经确定这里没有无为草了,他要简单的处理一下伤势,前往下一个地方了。
至于这村子的危险,回去讲给主子听就好了,以对方的谨慎,只要是讲过的危险,都不会中招的。
言安没有立刻离开,最后,他看向了那个站在窗前的妄鬼,问道:“我们一起钻过床底,就算认识了,我叫言安,是个药师,你叫什么?”
这是言安第二次自我介绍,也是他第二次问对方的名字,但不同的是,现在女鬼已经被灭,他这次终于发出了声音,也说的更详细。
妄鬼当然不会回答他,但也许真的是因为在同一个床底待过,鬼身与人身还重合过,所以妄鬼对言安是有点反应的,它动了动,飘到了门口,看向言安。
“你说不了话?还是听不懂?但你对我有反应啊。”言安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想要研究的兴趣,却快速的收敛好。
“难道是因为这伤?我有个主子,他总是受伤,多少千奇百怪的我都治好了,就是没治过这种,真想给你试试。”
言安一边端详着妄鬼的脸,一边道。
他的眼中没有厌恶或者同情,冰冷平和的如同他手中的针,只有一个医者纯然的好奇。
妄鬼不说话,它的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小笼子,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头颅,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
“你不会想把它装进去吧?”言安惊愕道。
这话终于让妄鬼有了反应,它极慢的点了点头。
言安不再说话了,他的视线在妄鬼,头颅,笼子三样东西之间来回移动,像是在思考这三者的关系一样。
半晌,他摇了摇头,道:“我帮不了你。”
妄鬼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只呆呆的飘在原地。
“但我觉得,你和那两个鬼不一样,它们身上有特别重的怨气,让人感觉到……浑浊。”
言安试图站在一个药师的角度描述这种感觉。
“但你没有,就像修士,他们是走火入魔的,而你是正常的一样。”言安总结道。
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妄鬼和怨鬼的不同,但他不确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是一个鬼两种状态都会有,还是这就是两种鬼,不会相互变化?
好想捉两只做实验。
言安想到这,心中一动,拿出了一个小瓶子。
“要不要试试我的药?
这个是给人类用的清绪散,防止走火入魔的,它既不会抹去记忆,又能够让情绪微乎其微,恰到好处。
我这是最纯粹的药粉,不像他们那种丹药一样,有火焰阳气,还需要修士用法力吸收炼化。
你应该吃不了人类的丹药吧,我觉得你们鬼用的好像也不是法力。
但我这药粉就不一样了,它更多的是能发挥药物本身的作用,按照不同的顺序混合,达成减缓情绪波动,抚平精神的效果,于走火入魔有奇效,不比炼丹师的清心丹差。
没准你能用呢?
你看,炼丹师的清心丹中有去魔去阴的成分,连女性修士都最好不要用或者减少其中几味药的配比,更何况你这鬼呢?
所以你这也就是遇到我了,要不要试试?”
妄鬼看着他手中的小瓶子,感觉自己并不排斥里面的东西,便盯着看了看,似乎是在考虑。
言安本来不算是一个话痨,但一旦涉及到制药就不一样了。
他对制药有一种疯狂的热爱,当年跟着陈时,一半是因为陈时对胃口,够怪够直白,另一半就是因为对方真的能实现自己的志趣。
主子真的很倒霉,他总是受伤,他需要一个药师,这真的很有成就感。
而且每次陈时遇到的东西也都千奇百怪,他喜欢这种冒险和不断挑战的感觉,制药,就是要在未知中成长。
狐医言安,脾气古怪,除了对陈时言听计从,其他事全凭心意。
可能千颗灵珠都求不来他的一抹药粉,也可能他倒贴千颗灵珠也要把一袋药粉送你让你吃吃看。
现在他对妄鬼,明显就是后者。
那是让他感兴趣的未知。
第一百五十八章 治鬼
他想要看看鬼能不能吸收药粉,他想要试试能不能给鬼治病。
狐医这个称呼他不讨厌,可也算不上喜欢,狐是个比喻,想说他精明狡猾,这事他是承认并且自得的,可是却没体现出他的医术啊。
他又不是给狐狸看病的。
但要是他能医鬼就不一样了,没准他会是第一个给鬼治病的药师呢,到时候让他们把称呼换了,叫他鬼医,那才叫厉害,他能给鬼看病!
而现在第一个关键的点,就是看鬼有没有可能吸收药粉。
这药是很珍贵的材料做的,研磨顺序,晾晒时间,比例,都反复实验了上万次。
“这可是我给我家主子准备的,是冲击化神时候的辅助药,这是唯一一份多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你说你万一走火入魔,变成他们那个样子,那得多难受,你试试呗,要是有效你就赚了。
不过我话讲在前面,要真有效,你以后得给我试药!”
拿一个鬼试药,这才是言安的目的。
似乎某一句话打动了妄鬼,它看了一眼屋里的头颅,又想起了女鬼那终于睁开,陌生而狰狞的红色双瞳,灵魂深处传来一种自己也不知缘由的悲伤。
它对着言安伸出了手,显然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言安脸色一喜,把小瓶子递给了对方。
妄鬼拿过小瓶,拔开,低下头“闻”了一下里面的药粉,感觉并不讨厌,于是它想了想,把药粉倒在了手上。
接着它的手上鬼气弥漫,包裹住了药粉,显然是打算用鬼气把药粉吸收了。
鬼气试图融解药粉,有一部分确实是和鬼气融在了一起,但同时,更多的药粉穿透了鬼气,向地上飘落。
言安眼疾手快,拿出一个纸袋,接住了掉下去的药粉。
这可是碰过鬼的药粉,很有研究价值。
不过,这个鬼好像吸收了四分之一的药?言安是个药师,只要看上一眼,用手掂上一下,就知道药粉的量。
他摸了摸药粉,手指上法力流动。
很神奇,竟然不是只吸收了某种药,而是整体都吸收了四分之一。
难道是一次吸收的量有限?
“再试试?”言安看着妄鬼,诚恳劝道。
妄鬼从善如流,接过药粉又试了一遍,但这回却一点也没能吸收,药粉全部穿过了鬼雾,洒了下去。
言安接着住二次被排斥的药粉,若有所思。
不是一次能吸收的量有限,而是无论分成几次,它都只能吸收那么多,就像一个装水的瓶子,如果已经倒满了,那无论怎么倒,就都没有办法再倒进去了。
应该是阴阳相隔的原因吧,若不是这几味药都是阴属,只怕它能吸收的更少。
怎样能让鬼吸收更多的力量?
他不确定,而且之前的猜测也需要验证,想至此,言安拿出了一颗清心丹,对着妄鬼道:“试试这个能不能吸收?”
他虽然不是炼丹师,但有时也会研究炼丹师所炼制的丹药,以和自己的药粉做对比。
妄鬼退后了一步,表现出了明显的排斥。
排斥?
这丹药和药粉最主要的区别,就是里面有人类灵根的阳火之力。
排斥阳火之力?
言安又拿出了几种不同的丹药,发现妄鬼始终是不愿接过,便更加确信了这点。
“哈哈哈,这样炼丹师就治不好鬼了!”
这样的话,第一个鬼医非他莫属,炼丹师却有独到之处,但他们不能治鬼啊,而要是单比制药,言安有这个自信,自己就是最强的。
制药一直被认为是末流,认为只能给炼丹师打下手,可言安认为不是这样的,医道不该古板,他有天赋,懂药理,总有一天,要为药师正名,要走到比炼丹师更高的高度。
想至此,言安看着眼前妄鬼的眼神顺眼了起来,这可是他的第一个试验品……不,第一个病人,病鬼!
“你既然能吸收那药粉,就肯定是有用的,至少几年内你的情绪波动都会更弱,当然这个要看你的实力和受影响程度,我也不能确定。
但你们鬼要是真有走火入魔这一说,你肯定比别人概率小。
但要不是走火入魔的那种原理,而是你们到时间都会变成那个样子,那我也没办法,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你拖一拖。
哎,可惜,不能留下观察你。”
言安跟着一个无法交流的鬼自言自语,说的很开心。
毕竟是他的病鬼,他对自己的治疗对象一向很有耐心和热情。
“我要去办事了,要是以后来北州还能见到你,你没有走火入魔变成那种鬼,我就好好研究研究,给你治伤,怎么样?”言安笑道。
妄鬼还是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就那样安静的看着他,像是听进去了,也像是没听进去,至于是否答应了,就更没人知道。
言安看着这个死时应该只有十多岁的小女孩,眼中闪过一抹沧桑的感慨。
生老病死,他作为药师见的太多了,也早就没了感觉,可魂不入地府,化鬼都不能安宁,实在是人间悲哀。
他手上覆着一层柔和的法力,摸了下妄鬼的头,才转身离开了这里。
至于妄鬼,她依旧摆弄着那个小笼子,时不时的看一眼小男孩的头颅。
她的情绪确实变淡了,没那么容易怨恨,但是心中的意志与情绪无关,死前的执念与情绪无关。
她想要抓住那个害人的存在,她要毁掉那个和弟弟一模一样的头颅。
她不愿让无辜的人受累。
于是,这个恐怖的移动鬼境外,多了一个指路的妄鬼,它擅长逃跑,从不伤人,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被灭掉。
二十年的光阴辗转,它都没有被怨气彻底侵蚀,就带着它的小笼子,在执念之地来回徘徊。
药粉治标不治本,没有人知道它帮妄鬼拖延了多少时间,没有人知道妄鬼自己的理智能撑多久,但若一直在这里飘荡,一年一年过去,它终究会变成怨鬼的。
直到这一年这一天,它遇到了李听,他杀了那颗头颅的本体,从他脑中取出了蝴蝶的纸片。
那纸片是赵琪泯灭前最后留下的东西,他已经不在了,却用这样的幻想,这样的一份印迹,锁住了怨鬼咬向赵灵雁的獠牙。
那蝴蝶碎片被装进了小笼子里,完成了执念的妄鬼也终于能够变成正常的鬼魂,重新的存在于三界秩序之间。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二十年后的药
赵灵雁没见过的东西是没有办法讲出来的,所以在她的讲述里,故事是跟着她的眼睛走的。
她不知道赵琪临死前想了什么,不知道怨鬼的能力前后有什么变化,不知道被它“吞”进去的人多久能救回,不知道那些人对母亲与他的恶言,不知道那个女鬼是怎么屠了全村。
但是她的脑海中,有她作为懵懂妄鬼时的所有记忆碎片,她能够以另一种视角去看那二十年的时光,逐渐理解当时很多无法给出反应的事情。
比如言安。
她看着那个小笼子,笑了笑,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的之上,模糊的鬼雾凝聚出了她本来的面容,清丽可爱。
“就是他们的错,方立阳,方同,他们不该那么对我们一家,是他们牵连了整个村子。但是我不想报仇了,只要能抓住它就好了,一切结束就好了。”她看着李听道。
她没有办法原谅那些推弟弟下去的人,比如方立阳,可是方立阳在哪里呢?他死了弟弟就能回来吗?
而且周叔家人的死又算什么,自己的死又算什么,大家何其无辜,若自己继续下去,还不知又会害多少人。
怨恨的火太阴毒,稍有不慎,便焚烧了无数本可以安居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家。
赵灵雁已经无力报仇了,她的执念也从来不是报仇。
她求一个结束,求眼神中有厌恶,有愤怒,却都平平和和的,就像对这个地狱般的世界一样平和。
这也是她没有变成怨鬼的主要原因,若真是恨意难消,它早就被怨气吞个干净了。
鬼雾凝聚的泪珠滑落,赵灵雁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不想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人身上。
“那个药可能真的有点效果,言药师真的很赖皮,不过赖皮也没用,我离开的时间快到了,没法帮他试药。”赵灵雁笑着道。
李听却笑不出来。
“天地太大,不过同是北州修行者,总有可能遇到吧,哥哥,你要是遇到一个叫言安的药师,能把我的事情告诉他吗?”小女孩问道。
她曾经是活泼的性格,可惜那时是妄鬼,懵懵懂懂,没有办法回应言安那么多的话,现在想起了,总是觉得好玩,忍不住的会笑出来。
“言安啊,已经死了。”李听平静道。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缓缓的凝固,眼睛睁大,呆呆的看着李听,像是理解不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言安。”李听道。
旁边黑雾弥漫的鬼转过身来,一双冰冷木讷的眼睛看向了李听。
赵灵雁慢慢转头,看向了那个攻击力极强的妄鬼,看向了它看不见胳膊,看不见腿,也看不见脸的鬼身。
她自己就是鬼,她知道,若这些都看不到,只有鬼雾凝化出来的身体,就代表死前身体是不完整的。
就像一个爆炸了的人,他的身体会完全由鬼雾组成,连森冷的白色皮肤都很难拥有。
“什么……意思?”小女孩眼眶红了,撇撇嘴,看向李听,声音有些哀弱。
“他就是言安,是我的亲人,二十多年前他去了北州,便再没有回来。”李听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耐心道。
赵灵雁飘到了言安面前,看着这个神情呆滞的妄鬼。
她难以想象,眼前的鬼就是当年那个和她一起躲在床底下,会为了让她接受药粉说好多话,临走前顶着她那张可怖的脸,像爹爹一样摸她头的人。
好难过。
好难过啊。
赵灵雁的脸上鬼雾翻腾,落下了像眼泪一样的雾珠。
“言药师?”小女孩哀着嗓子叫道。
昔日的人已经再无法回答他了,再无法像曾经那样,带着好奇和隐秘的关切,递出一瓶药粉。
妄鬼冰冰冷冷的,对周围的事没什么反应。
小女孩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你很难想象一个鬼哭出来是什么样子的,李听以前也不知道,今天却见到了。
不好看,却同样悲伤。
她往前一飘,抱住了言安鬼雾凝聚的胳膊。
李听神色一凛,想要提醒赵灵雁小心,言安很讨厌别人的触碰,很容易攻击他人。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阻止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到言安的手动了,黑雾幻化而成的鬼藤慢慢伸出,明显不是攻击的动作。
鬼藤轻轻绕在了女孩瘦小的手腕上,就像是一个人拉住了她的手。
言安很少使用自己鬼雾凝聚的手,大多数时候喜欢用这种雾藤,这事情李听是知道的,可他从未想过那雾藤还能这样用。
不是用来攻击。
小女孩的哭声突然止住,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胳膊。
“你叫他的名字,就能看清鬼雾凝聚的脸。”李听提醒道。
“言安。”赵灵雁对着言安叫道,姓名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被鬼听到,鬼雾缓缓凝聚,赵灵雁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但又不熟悉,因为那是尸体的死白色,瞳仁涣散,一看就是已经失去了生命。
小女孩很是难过,正想再说什么,就感觉手心有些奇怪。
一根雾藤顺着它绕住的手腕钻到了赵灵雁的手心,放进去了什么。
小女孩摊开手,就看到了一颗被切掉一部分豆子,两片红色花瓣,以及一小搓药粉。
看着有些随意,但是那豆子切的非常整齐,一看就是被人计划好了切成后的样子才动手的。
李听眉头一挑,那花瓣怎么那么像地府的彼岸花呢?言安什么时候拔的?
而且那药粉也太像一个药师炼制的了,但气息却不是新炼的,反而像是言安以前私藏的那些。
他从哪里搞到的这些东西?
李听看着言安被包裹在鬼雾里的身体,只觉这鬼雾里怕是藏了不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那颗豆子,不就是之前他叫言安帮忙打鬼,言安却在摆弄的豆子么?
难怪对他说的话没反应,言安还是个人的时候,制药就会全身心投入,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更何况是做了更难以沟通的鬼。
——我要去办事了,要是以后来北州还能见到你,你没有走火入魔变成那种鬼,我就好好研究研究,给你治伤,怎么样?
二十年前的话犹在耳边,赵灵雁捧着手心的药粉和不知名的植物,眼中泛起波动。
“让我吃吗?”她问道。
言安不动,他伸出鬼藤,探向赵灵雁的脸,在她被啃噬的脸上轻轻摸了摸,然后呆立了一会,像是在分析什么一样。
接着鬼雾弥漫,妄鬼伸出幻化出的手来,就着赵灵雁的手,拿起豆子和花瓣,把它们搓碎,丢掉一部分,用鬼气融合,又和之前的药粉混在一起,再用一点鬼气,催动,炼化。
第一百六十章 为鬼塑颜
李听却是明白了过来,白无常说过,为了能让言安恢复神智,主动接受寂鬼传承,他对言安施了法。
在那之后,言安身上的进化是不可逆的,哪怕放着不管,他早晚也会生出神智,和其他的妄鬼不同。
而上次地府之行,言安已经对忘忧豆产生反应了,这就是有神智的体现,他不是一个只剩下执念的鬼,而是有自己的爱好,与还做人时的爱好一样,习惯一样。
所以拿到忘忧豆后,他又偷偷拔了几株彼岸花,自己研究着。
但是这种研究是缓慢的,他神智尚未恢复完全,不可能像前世一样,拿过药材就知道怎么处理。
用复杂的手法碾磨,调试,融合。
但此次重返北州,他来到前世许下承诺的地方,一些气息促进了他的成长,他下意识的制药,却还是只能简单的分配比例,把豆子切成想要的量。
但是接近赵灵雁,被她当成人对待后,他的神智又有了一点变化,李听感受得到。
白无常说过,不能把对方当成鬼,要把对方当成熟悉的人,但李听一个人显然是太慢了。
遇上赵灵雁,就相当于有两个他生前认识的人,竟是直接让他的神智成长了一大截。
李听有些高兴的看着赵灵雁手中的药粉。
神智成长后,言安甚至会去探查赵灵雁脸上的伤,调整所用药物的比例,用一点点前世的手法混合药物。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或者说这家伙也不确定,只是抱着试试的念头,毕竟在赵灵雁的转述里,言安当初可是说过要拿她试药的。
言安别的地方没正形,只有在修医制药方面说一不二,没有半句虚言,他说想试药,那就一定是认真的。
和感情分的明明白白。
前世一些没有副作用的药,言安也总让自己受伤的时候帮忙试,李听有时觉得,要是言安体质特殊,他没准都会把自己的身体当成试验品。
花瓣和豆子被磨成了粉,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和言安生前制作好的药粉混合在了一起,重新的聚成了一小撮。
赵灵雁看着手中的药粉,神情微动。
她把药粉递到了嘴边,鬼雾包裹,缓缓吸收。
赵灵雁是可以不做“吃”的动作的,毕竟鬼和人是不一样的,只要用鬼气,她就能吸收药粉,但她已经恢复了神智,她心里一直当自己是人的。
她终于能回应言安的话了,可对方却没有办法出声了。
昔日,她是懵懂妄鬼,言安是人。
今时,言安神智不全,她却不再混沌。
小女孩吸收了药粉,接着便感觉脸上鬼雾一阵抖动,一种微微疼痛的感觉从脸上传来,让她的心有些慌,下意识的看向了李听。
“描述下感受。”李听引导道。
“有些刺痛,痒,一种熟悉的感觉,不排斥。”小女孩说到。
李听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她的脸,道:“没事,你先别碰。”
他虽然不懂药理,却能大概理解言安的想法,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应该不是什么会伤到她的药粉。
在李听的注视下,原来的鬼身上紫红的皮肤一阵蠕动,竟然遵循着鬼雾所凝聚出来的面庞,缓缓长出了新肉。
新肉代替了原来凹凸不平的啃噬痕迹。
虽然只是泛青的死白,却比糜烂的红色肉块好很多
那张脸逐渐与鬼雾所塑造的脸融合。
塑颜粉。
这是李听看到赵灵雁的变化时想到的东西。
塑颜粉是狐医言安的独家秘药,和炼丹师所炼的驻颜丹齐名。
但具体功能却又有些区别。
驻颜丹是即使未到蕴灵期,也能使容颜十年不老,并且可以连续服用,同时还有一定的去疤去皱的功效。
塑颜粉则是能修复坏死的肉,使之重新焕发出活力。
相当于如果你少了一块肉,或者脸上有疤,被打的错位了,都能用此恢复。
当然塑颜粉也有限制,它要求受伤之处不可有法力残留,同时,塑颜粉无法修复骨头,筋,无法变出已经不存在的器官。
所以赵灵雁补全的脸上是没有五官的。
但即便如此,也比之前好了太多,而且鬼雾本身也凝聚着赵灵雁的脸和五官,所以半透明的五官显现在青白的脸上,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赵灵雁显然也是感受到了什么,有些意外的摸上了自己的脸。
没有老鼠啃过的牙印,没有一碰就会粘连的肉条,那是一张平滑的脸,尽管没有五官,却那么熟悉,熟悉到让她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的模样。
小女孩的眼眶红了,吸了吸鼻子,心中却是很高兴。
虽然马上就要入轮回了,但是能这个样子去地府,真是太好了。
“谢谢您。”小女孩弯下腰,对着言安深深鞠了一躬。
言安的眼中闪过什么,手臂微动,做了个扶的动作,可惜做到一半,就停在了半空,像是机械突然失灵了一样,然后缓缓垂下。
李听了然,言安虽然在制药和修仙这些事上反应越来越人性化,但在其他方面,神智却并没有恢复的太多。
不过这已经很好了,他不贪心。
……
就在他们聊着天的时候,方同和黄卓已经想逃了。
这堆人的实力太强,赵灵雁又揭穿了他和赵家有交情的谎言,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但有趣却飘到了他们面前,挡住了二人离开的路。
“哥哥不想让你们走,可以吗?”
小女孩歪着头,脖颈弯出长长的弧度,一颗脑袋几乎是越过肩膀横了过来,看起来非常骇人。
李听一边听着赵灵雁讲述当年的事情,一边习惯成自然的,顺手把有趣的头扶正,然后收回手,继续听故事。
方同打了个冷颤,“好,好好。”
他敢说不好吗,这个鬼都会说话了,他要是说不好只怕她下一刻就会吃了自己,此刻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但其实他想错了,因为李听早就知道,即使是自己命令,有趣也无法做到出手伤人,所以他一直拿她当个鬼怪百科和打鬼助手来用。
但是谁让北州人不理解妄鬼和怨鬼的区别,只以为会说话的就凶且强呢。
有趣是不能伤人,但吓唬住两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紫间草
“你们到底是来找什么?”李听问道。
言安二十年前到这个村子来过,必定有原因,最有可能的就是这里有宝贝。
如今又遇上两个过来寻物的,李听难免不多想。
他们找的是一个东西吗?
方同看了黄卓一眼,黄卓却还在挣扎,他不想说。
但是这没有意义,只要李听想,这房子的地皮都能被他搬走,无论那东西在不在这里,他都得不到。
“言安。”李听突然道:“他们知道个宝贝,那东西也许很厉害,能让你试药,能助我修仙。”
妄鬼豁然转身,没有生机的眼睛死死地看向了那两人。
言安最在意的,除了修医制药,就是助陈时成仙了,此时两件事情同时说,以他的强盗性格,怎么可能放过。
黄卓只觉得嘴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他妥协的举起双手,道:“我说。”
言安闻言凑近了点,显然是想听得仔细些,等会好能第一个去找宝贝。
黄卓做过道士,最讨厌鬼的气息,此刻却不得不忍着恶心任由言安靠近。
“仙国的南烟城曾有一镇城之宝,在城主手里,名为紫间草,但是城池被破后,这株草却不知所踪,我偶然间得知,南烟城城主和南烟城侍卫长赵凌私交甚密,在赵凌被驱逐之前还秘见了他一面。
所以我推测,这株草应该在赵凌手中。”
李听看了一眼方同,似笑非笑道:“只是推测?”
黄卓也看了一眼方同,“后来……从他这确定了。”
“哦,怎么确定的?你应该是拿了紫间草的画像询问,或者是和人讲过它的样子吧,那它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是赵凌自己说有紫间草的。”方同马上道。
蠢货,黄卓心中暗骂。
果然,李听闻言脸色冷了下来,看向赵灵雁,“你爹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喜欢谈论这些事吗?”
赵灵雁摇了摇头,道:“爹自从被流放后,心里很难受,从来不谈修行和南烟城的事,连灵珠都只是换东西时才拿出来用,我从来没听说过紫间草。”
方同还想再编,却直接被黄卓止住了话头,他看出李听很精明,根本就糊弄不了,还不如配合一点,赶紧说完好跑。
“黑色的,带着几道紫色的细纹,他在帮赵凌家修房子时看到了,又在我打听消息的时候遇见,就知道了。”黄卓回答道。
既然如此,赵灵雁没准也见过。
李听这样想着,却并没有看向自己身后的小女孩。
“有什么功效?”李听问道。
“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宝贝。”黄卓道。
“你觉得我会信?”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啊,反正即使有东西也是你们的了,我瞒着也没用,反正没毒,什么好处你自己研究呗。”黄卓叫道。
“不知道就想,想不出来就别走了。”李听冷淡道。
黄卓脸上汗都下来了,“我,我真不知道啊,这的东西全是你们的,我隐瞒也没什么用啊。”
方同疑惑的看了黄卓一眼,显然他也是只见过这东西,负责帮黄卓找,但自己却不知道这草有什么作用。
黄卓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回过头来却说不知道用处,确实没人信。
“只是上面的人说过找到了有赏,我才那么着急!”黄卓看出了李听认为他知道的原因,连忙解释道。
“上面的人?”李听问道。
“我是夜门南护法手下的人,我找这个是想献给护法的。”黄卓苦笑道。
“夜门护法?”夜鸣好奇道。
黄卓看了他一眼,叹道:“也不算什么秘密,我夜门将门主称为公子,公子之下,有四大护法,以东南西北区分,我是南护法手下的人。”
几人闻言,都是若有所思。
“你们实力如何?”夜鸣继续道。
黄卓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李听,“今日是我技不如人,但我不能说,我不能背叛公子。”说到这,黄卓眼中闪过明显的崇拜,尊敬,还有隐隐约约的恐惧。
“我不会再说了,你们要不然就杀了我吧。”将生死置之度外,黄卓反而平静了下来。
李听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注意着他神色间的变化,虽然黄卓没有说夜门门主的实力,但从他的眼神来看,红叶公子应该是一个很奇特的人。
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行者都收容,让下属尊敬的同时,却又有着隐隐的畏惧。
果然,能在这恶鬼横行中屹立不倒的山门,不可能简单。
“你不会觉得只有你知道紫间草的用处吧?”一道娇喝声传来,一女子推门而出,斜睨着黄卓道。
女子一身墨绿纱衣,上面绘制着大量的黑色符文,飘逸而带了点神秘,手持枯色的折扇柄,墨发未束,靠在门边,上下打量着黄卓。
正是云舒。
黄卓神色有些阴晴不定,目光上下打量着云舒,道:“桑阳门?”
云舒懒洋洋的做了个礼,道:“桑阳门云舒,你是日月山的小道士?不过他们古板的很,你这修为应该不够出来闯荡吧,那就是脱离门派了?”
她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便将对方的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紫间草确实没几个人知道用法,因为它最初是在中州出现的,被一道士发现,带回了南州,与六种顶级材料融合,制成了鼎鼎有名的乾坤袋。”云舒讲道。
她讲一分,黄卓的脸色就黑一分。
他其实知道紫间草的用处,刚刚种种不过是不想告诉李听等人。
毕竟若是提升实力的草药,虽然难得却总能再找,紫间草却不一样,它的用处太特殊了,不可替代。
“而这用处嘛,没有流传到北州和西州,但南州却有几个道士知道,看来你就是其中之一了。”
云舒看见黄卓吃瘪,笑的很开心。
日月山和桑阳门一直不太对付,尤其是那些老道士,看到云舒这种装扮和性情,总是要直摇头,说什么浪费根骨,桑阳门都是妖道,仿佛她有多不堪一样。
“道长。”夜鸣挠头,好奇道:“那紫间草到底有什么用,就是炼器吗?”
云舒摇了摇头,眼中多了一丝郑重,“它蕴含着空间法则,能够炼制储物法宝,而这法宝有一个非常特殊的能力,那就是能装活物。”
能装活物?
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黄卓的表情也是真的苦涩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黑白无常
桑阳门的人果真都不是好东西,这是黄卓的想法。
似是为了印证黄卓的想法,云舒继续道:“紫间草不能随意吸收,因为其中含有空间属性,所以处理不好容易爆炸。”
上辈子死于爆炸的李听:……
也像是死于爆炸的言安:……
“如果他找紫间草,是肯定知道的这件事,呵,日月山自诩道门正统,心怀苍生,却总出些鬼祟小人。”云舒不屑道。
黄卓脸色阴沉,想骂云舒刻薄却又没这个胆子,好不憋屈。
方同则是低垂着头,不打算再说一句话了。
就在几人讨论之时,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飘来,他足不沾地,面色惨白,口吐长舌,一看就不是活人。
等离得近了,带着阴阳镜与破鬼镜的人也看清了他帽子上的四个字——一见生财。
白无常。
众人都是有些恍惚,云舒看了看北州一直阴暗的天空,一瞬间想问一句自是不是已在地府。
此时,就是风雨和谢一饮也走出门来,看向了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府阴差。
白无常被围观了也没有感觉,只看向赵灵雁,不带丝毫情感道:“时辰到了。”
时辰到了,赵灵雁该入地府轮回了。
赵灵雁眼中有着明显的不舍,却还是没有反对,而是看向李听,飘了两步,道:“哥哥,谢谢你让我恢复神智,这个送给你。”
小女孩解下了腰上一直挂着的草编小笼子,递过去。
李听看向这个枯黄色杂草编成的小笼子,他记得,赵琪死后脑中的蝴蝶碎片就飘到了里面。
白无常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什么。
李听疑惑道:“这不是你用来抓蝴蝶的吗?”
“也不止是蝴蝶啦,这是爹爹送我的,我很喜欢,但进了地府后,我就用不上了。”小女孩眼中流露出思念的神色,却还是把小笼子往前递了递。
李听接过,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道暗光,看向了面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死灰色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感情,却努力的露出了一个微笑,像是在说着谢谢。
李听摸了摸她的头,道:“谢谢。”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二人之间流动。
赵灵雁有些留恋的蹭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接着她看向了言安,眼中闪过悲伤,“他也一起吗?”
她只知道言安的状态和她不一样,却不知道生鬼和妄鬼的区分,白无常来了,她也不确定要接几个人。
白无常看了言安一眼,他倒是想让言安和他走,但李听根本就不可能放人,别的妄鬼又不在他的管辖之内。
别说他根本就不会多管闲事,就是他想,天地的规则也不会允许。
“只有你。”白无常道。
赵灵雁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有些惊讶的看向言安和有趣,都是鬼,为什么只接自己走?
她待在这附近二十年,只知道太阳常年隐于阴云,不知北州尸骨成山,鬼怪肆虐。
白无常不说话,有趣不说话,言安不说话,赵灵雁看向了李听,渐渐觉出了自己和其他鬼的区别。
是啊,只有自己的时辰到了。
云舒一直在旁边看着这荒唐到不似人间的场景,终于是有些忍不了了。
“你就是白无常,你来自地府,为什么不管人间鬼怪?”
白无常向来是不理会他人的,可他看了李听一眼,不知怎的就接了一句,“道士抓鬼那么久,怎么今日才想起问我来管。”
这句话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每个字也都冷硬,意味却是明晃晃的嘲讽,让在场所有人,除了李听外,都睁大了眼睛。
云舒看他回话,眼中泛起波澜,立刻接道:“那我师兄呢,他死了,他变成鬼了,你可知道怎么找他?”
再多的悲天悯人,都不及白虹在云舒心中的分量重,她最想知道的是师兄的消息。
她说的第一句话,不过是为了试探白无常的反应。
然而白无常又不说话了,只看向赵灵雁。
小女孩眨了下眼睛,又看了李听和言安一眼,才终于不舍的转身,飘到了白无常旁边。
风雨眉头紧锁,她也想问问地府为何不管这人间,任由北州怨鬼肆虐,生灵涂炭。
但她没有开口,她看出了白无常不愿多说,公事公办的态度。
云舒的眼神缓缓的阴沉了下来,不再出声。
白无常也不再理会其他人,而是用鬼雾探向赵灵雁,打算带着对方飘一段路然后直接传入地府。
可他周身的鬼雾刚触碰到赵灵雁,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这小女孩身上怎么有阴属性药粉,彼岸,忘忧豆的气息??
他一双黑漆漆的双眼看向了李听和言安,“你们给她用了什么?”
如果赵灵雁身上有不对劲的东西,就不能走纯粹生鬼的路,而是算作有人间债未清,这种事情是要范无咎来处理的。
言安看了眼白无常,当然不理。
李听有些无奈,只好上前一步解释道:“是忘忧豆和彼岸花瓣,融合了一点塑颜粉,治了她脸上的伤。”
白无常皱眉,他不确定这样的情况下,赵灵雁算不上“干净”的生鬼。
他性格谨慎,想至此,手上掐了个法诀,对着腰间的一块玉佩灌输法力,那玉佩是一条阴阳鱼的形状,颜色是纯黑色,点缀一点白。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个身着黑衣的鬼差就从远处飘了过来,他比白无常矮了一点,面容有些凶,头上同样戴着官帽,上面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字。
范无咎的神情比谢必安还冷,却在看到李听时打了个招呼,“李听?”
李听有些意外,本以为负责审判生鬼罪恶的范无咎会比谢必安更难接触,却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
“嗯,麻烦你了。”
李听已经明白了过来,因为言安擅自给赵灵雁用药,导致白无常无法判断他能不能接这个鬼,所以才叫黑无常过来。
黑无常到底是经验丰富,眼见大家围着一个生鬼不动弹,也明白了是需要自己做什么。
他也不多废话,直接拿出了一个拂尘,对着赵灵雁挥了挥,视线从上到下的过了一遍,又仔细的用鬼雾感受了好一会儿,才皱了皱眉道:“吞了人间的东西,但是不算有未了的因果,药粉带有地府气息,又被彼岸花中和过,可以直接接走。”
他这话是对白无常说的,却没怎么看他,让李听一瞬间感受到了某种微妙。
他看向点头应是的白无常,心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
接着黑无常看向了言安,问道:“你干的?”
言安当然不会说话,所以依旧是李听代为开口,“是他做的,他生前是药师,答应过帮她治脸。”
范无咎了然点头,道:“这算是了却因果,不是增加因果,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听觉得有一瞬间,范无咎冷厉的眼睛中多了一丝温度。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杀人与因果
范无咎对着言安道:“你的药可以帮助妄鬼,你可以一直这样做,不会影响老谢……”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白无常的接引。”
地府存在数万年,只有孟婆汤能了却前尘,却从来没有哪个存在,会想到医治鬼魂。
范无咎又看向了跟在李听旁边的有趣,他有点能理解为什么会选择李听了。
有趣见黑无常看自己,打了个招呼,“范叔叔好。”
范无咎神色微动,“她,你,怎么和我打招呼?你好。”
有趣是在地府徘徊百年的妄鬼,她不知感情,情绪不全,哪里想得到打招呼,但范无咎还是回应了。
“哥哥教的。”有趣道:“哥哥说好孩子要向熟悉的人和鬼问好。”
说到这,有趣疑惑的看向李听,问道:“哥哥,范叔叔和我认识了二百三十年,大概一百五十六年的时间,我都在他的无常殿里,他每次回来都摘彼岸花给我,让我玩,但是我不会玩,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好孩子,就都吃掉了。
他应该讨厌我。
那这算是熟悉吗?刚才的问好对吗?”
黑无常闻言,一张本就不白的脸憋得青紫,所有人和鬼,包括谢必安,也都充满惊讶的看向他。
没想到这黑无常看着凶厉,却会摘花给一个十岁的小鬼,这份心思,与地府的阴暗简直格格不入。
这哪里是讨厌,他分明是很喜欢这个飘荡在无常殿的小姑娘,所以才会在每日捉拿恶鬼的空档摘一朵彼岸花,带回去给她。
李听看向黑无常,眼中闪过了然,他意识到了之前从对方眼中看到的那丝温度不是错觉。
他摇了摇头,对有趣道:“他不讨厌你,你做的很好。”
“什么是好?吃花?”
“花是给你玩的,做你想做的事情,就是好。”
小女孩的眉头皱起,死白色的柔嫩皮肤堆积出灰色的阴影,似乎是不理解李听的这套逻辑。
但是她习惯了听李听的话,所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还是点了点头。
“以后见到他还是要问好,以及再见。”李听补充道。
“好。”太复杂的事有趣想不来,但这件事却很容易,小女孩便乖巧的点了点头。
黑无常觉得交代好了一切,就掐了个法诀,化成了一阵黑雾。
“再见。”有趣挥了挥小手。
“再见。”黑雾中隐隐传来声音,接着彻底消失不见。
所有人看着刚才的一幕,心中根本就没有办法平静。
李听对待有趣的态度就像对待自己的妹妹,而刚刚和黑无常的谈话,也像极了邻里间的交流。
告诉自家孩子和邻居打招呼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一样,那是鬼,那是黑白无常,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那些鬼有着尸体一样的皮肤,摇摇欲坠的头颅,鲜红发紫的长舌。
修士向往修仙,向往飞升,对着未知的仙途有着无限的憧憬,却没有人向往死亡,向往地府。
而且如今的离合大陆,想跨州都有重重不便,更何况是向下直抵阴间?
从未听说过有此路。
而且黑白无常的态度更诡异,他们显然认识李听,甚至认识那个叫有趣的鬼,而且他们的意思似乎是,那个鬼在地府住过几百年。
她为什么没有投胎?
她为什么能重返人间?
她为什么能跟着李听?
李听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是萦绕在所有人心中的迷雾,并不算多震撼,却是好大一团压在人心里,让人觉得憋闷。
地府掌鬼人,终究只是几个鬼知道的叫法罢了,与孟婆之名,黑白无常之名不同,从未流传到人间。
但这样下去,终究会被越来越多人知道。
李听神色平淡,没有对任何人解释什么。
白无常谢必安收回看向黑雾的视线,对着赵灵雁道:“走吧。”
赵灵雁再没什么遗憾,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任由白无常的鬼雾牵引着自己,渡到地府。
那之后,她会独自走过遍布彼岸花的路,在路的尽头遇到一位认真盛汤的老婆婆。
送走了该走的鬼,却还有不该在的人。
李听看向了黄卓和方同。
他拿出了自己的竹节鞭。
黄卓是金丹期,当然不会害怕蕴灵期,可他看着李听身后的两个鬼,眼神中忌惮之意鲜明。
李听的竹节鞭微微指向了方同。
他的眼中杀意非常明显,平淡却坚定。
方同意识到了什么,拔腿就跑,却被人掷出一剑,扎进了小腿,钉在了地上。
他初入仙路不久,只有蕴灵初期的修为,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钉住他,就算是风雨那只能够修行的大白狗,都能咬住他的脖颈。
但扔出那一剑的,却是黄卓。
“放我一条生路,我替你杀他。”他看着李听,恳切道。
方同看着黄卓,张了张嘴,话却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的脸色一片死灰,似乎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李听看着黄卓,冷声道:“用同伴换命?”
“他不算同伴。”黄卓道:“杀人者人恒杀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不能用来换命。”
倒是清醒,可惜李听不需要。
他拿着竹节鞭,一步一步走到了方同摔倒的位置。
“你不怕担因果?”黄卓的脸白了。
修行是讲究因果的,如果是正常的报仇,正常的战斗,证道,那不会欠下大因果。
但滥杀无辜,灭口,为一己私利,这些都会欠下因果,变成业障。
如果不想办法还上亏欠的因果,会影响自己的运道,会被冥冥之中的因果循环牵绊,作孽太多的会降下天雷,积累业障太多的会容易在突破时走火入魔。
总之,如果不是邪修,都不会肆意杀人。
修行界有修行界的规矩,如果有了过人的力量就可以随意杀戮,自以为高人一等,那不过是被力量冲昏了头脑,泯灭了智慧。
生命从来不是冰冷的数字。
你向天地索取了这份力量,就对天地因果与平衡有相应的责任。
而方同不欠李听什么,那么李听若是动手杀他,这份因果业障就会落在他身上,影响他的修行。
所以黄卓才想用这份因果来换自己的命,方同帮了他,他却杀了对方,这无疑是要欠下因果的,但是偿还因果的方式有很多,总比没命强。
而如果李听不怕担因果,要么他就是邪修,要么他就是有特殊的方法抹平因果。
这些都让黄卓恐惧,因为若是如此,他的命更容易不保。
李听当然不会向黄卓解释,他走到了方同的面前,一脚踢向他的肩膀,用了十足法力的一脚直接踢断了方同撑地的胳膊,让他摔倒在地,重新趴下。
接着李听用力一踩,让方同的头深深埋在了地里,然后提鞭,插入了他的丹田处。
法力转动,灵根处便爆炸开来。
血肉炸开,方同的身子剧烈抽搐,他是想叫的,却因为头被踩到了地里面而无法发出声音。
一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李听那一脚就是为了不让他喊出声。
方同很快就不动了,灵根是修士的根本,就算是心脏被伤,修士也有可能用法力修复,但没有人能在灵根爆炸的情况下活下来。
杀人,如此干脆利落。
黄卓看着李听衣角沾上的碎肉和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感觉到了一阵寒意顺着后背在往上爬。
第一百六十四章 担因果
这个人杀过很多人。
杀人不是切西瓜。
修士也只是修行而已,不是眼睛变异,能把人类看成萝卜西瓜的模样。
第一次战斗,第一次杀人,看到失去生命的身体和温热的血肉,还是会不适应,会影响心境。
但如果战斗经验丰富或者杀过很多人就不一样了。
李听的行为在告诉黄卓,他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的动作才能那么干脆,所以他的表情才能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甚至养成了自己的习惯,比如说不想听对方发出声音。
他的杀心太干脆。
他才蕴灵高期,不可能经历过那么多场战斗,到底是哪里积累来的习惯和经验?
他是邪修吧?
黄卓恐惧的看向李听的眼睛,却发现那其中没有邪修的癫狂与嗜血,也没有什么快乐和享受,只有平静清明。
矛盾,极端的矛盾。
李听若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会觉得好笑。
修行本就是与天斗,与人斗,他前世战斗无数才一路修到道丹期。
既然踏上了这条路,就要有功败赴死的准备。
金丹自己炸开的感觉可比灵根被别人毁疼多了。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淡定,那只能感谢他的仇人,他并不嗜杀,但谁让前世觊觎他昼夜的人太多了呢。
那些人本就为了取他性命而来,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本就在因果里,不欠天地,李听当然没有什么负担。
至于为什么踩了一脚,这也是他前世的习惯,遇到危险时总要躲藏,若解决敌人的时候任由对方大喊,那就是嫌自己命长。
所以他习惯不让要杀的人说话了。
唐元看了一眼方同的尸体,眉头微皱,这样杀了方同,确实是担了点因果的,于李听不好。
李听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前世运道极差,也是格外注意这些事,不会轻易结下什么了不掉的因果。
但是修行者,可谨慎不可懦弱。
更何况,他本就受人恩。
李听看了眼自己腰间的袋子,暗叹了口气,那里面是赵灵雁送给自己的小笼子。
在赵灵雁变成生鬼的那一刻,李听就感受到了天地对自己的馈赠,他知道,只要自己再去闭关,修为立刻就能上涨。
我渡你往生,积我阴德,改我运道,助我成仙。
这不是交易,却是结下善缘,两不亏欠。
可于私,看到小女孩看着言安的眼神,想起她给自己讲的故事,李听心有不忍,于公,她默不作声的给了自己那个小笼子,自己不能无动于衷。
当年的方同收了赵灵雁父亲的灵珠,承诺帮扶,却不仅对赵家人不闻不问,还传播流言,可以说,赵灵雁姐弟受到的所有不公待遇都有他的推波助澜。
逝去的生命不可挽回,欠下的因果只能用命偿还。
他替她杀人,来受这份业障。
他不能平白收下此物。
从摸到那个小笼子的一刹那,李听就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
紫间草。
那就是黄卓来寻找的东西,竟然被做成了装飞虫的小笼子,说小笼子不太恰当,应该说是,玄阶中品的储活物法器。
而且尚未认主。
也正因如此,李听在碰到它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它是法宝,空间之力玄奥,在感受到之前无法理解,在感受到之后无法描述。
可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却能够明白,那就是空间之力。
李听想起了赵灵雁的讲述,那个小笼子是她父亲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说是“可以抓活着的小玩意放进去。”这话自然可以理解成抓虫子蝴蝶,但要站在法宝的角度去思考,也完全说的通。
储存活物!
赵凌用心良苦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把紫间草晒干,让它根本就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又炼制成了这么一个有些破旧的小笼子。
玄阶中品法宝已经很珍贵了,但李听知道,紫间草,完全可以用来炼制地阶法宝。
赵凌是不是炼器师他不知道,小笼子什么时候炼制的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赵凌是故意的浪费了紫间草的一部分能量,把它炼制成这个样子的。
只为藏拙。
没有人看到一个破旧泛灰的小笼子,会认为那是什么宝贝,他把这个东西送给女儿,是既希望能帮助这个孩子,又不希望这东西为她招来祸端。
甚至他都没有告诉她这是紫间草,只等她踏上修行路自己发现,而若没发现,当成是抓蝴蝶的小笼子也没什么不好。
赵灵雁之前确实是没发现的,可是在云舒讲述紫间草的样子和作用的时候,她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聪明的小女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最后把小草笼送给了李听,表达她最真诚的感谢。
那一个对视,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所以李听收下了小草笼。
他也没辜负那个孩子。
竹节鞭不沾血,李听反手收起后,对着黄卓道:“我不杀你。”
黄卓虽然不算良善之辈,但与他无仇,他当然不会给自己平添业障,至于其他人,应该也无此意。
黄卓心中一动,看向了唐元等人的表情,接着那一动变成了狂喜,“冒犯冒犯。”他说这四个字语速极快,一般人都听不清,比如夜鸣就没听清。
黄卓说的同时转身就跑,生怕这帮人下一刻反悔,直接把他杀了。
黄卓跑了,就只剩下熟悉的人了,屋门敞开,有的人在屋里,有的人在屋外,零零散散的站着。
几乎是所有人都看着李听。
李听选择先进屋,连带着两个鬼也跟了进去。
关上屋门,塞了五人两鬼一狗的屋子显得有些拥挤,却并没有人在意这个。
他们的目光依旧在李听身上。
李听知道,他们在等着自己解释。
他的事情夜鸣应该早就知道一些,再说也没什么。
可其他人,却都不熟悉。
但这么说也不对,自打到了北州以来,他就一直和这几个人在一起,虽然他们各自有着秘密和小心思。
但李听手里拿着的竹节鞭是唐元炼的,打蓝鬼的符纸是云舒提供的,行进的地图是风雨画的。
他们的感情也许没到生死相托的地方,却是能够相互帮助的同行者。
至少要比前世他那帮只会拖后腿的同门要好。
当然,前世他有师父,有言安,有谢一饮,未必就差了,只是后来都失去了。
“你和地府什么关系?”就在李听心下思量之际,云舒第一个开口。
“机缘巧合认识的,他们帮过我,我也得回报他们,就成这样了。”李听终于选择了坦诚。
当然,不是全部秘密的那种。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拉近与修整
对于这个回答,云舒显然不会满意。
但还未等她皱眉,风雨便代替了她来提问,“你如何回报他们,抓鬼?”
“不能一概而论,但可以理解为帮黑白无常一些忙。”李听道。
风雨的手本来正在摸着大白狗,此刻却停下了,大明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出声叫唤,只收了收立起的耳朵,扫了扫尾巴,安静趴着。
“李听,我无意窥探你的秘密,可我眼见北州恶鬼肆虐,人类位微,你可以有所保留,但至少有个解释。”
至少在我们眼见你认识黑白无常后,解释下为何地府不管鬼物,任人间成炼狱。
风雨这样的态度,让李听稍微正了些神色。
和云舒过于恣意的感觉不同,这个女子气质洒脱,却又带着利箭一样的锋芒,她的眼中没有什么私欲,如一面明镜般理性透亮,照出北州暗色的天和人类的无奈悲伤。
“鬼是人变的,我想抓鬼本也不是地府的义务。”李听看着这位八矢门的后人,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变成鬼,地府只负责变成生鬼的那一部分,按善恶业障,投入地狱或六道轮回,我想他们只负责地下的事,而我之前说的妄鬼和怨鬼,一直是修真界的事情,是人类放不下的执念,是人间的不尽怨气。
人类的事由人类解决,所以也有了冤冤相报,有了道士捉怨鬼。
我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体质,才帮地府一些忙,让人间少几个怨鬼,但也仅此而已了。”
风雨想了想,道:“你是指,你能让你说的那个妄鬼变成生鬼,被地府接引走?”
“只能尽力。”李听点头。
“那对北州而言也没什么用,北州每个人死了都会变成妄鬼,你能改变一个,却改变不了亿万个,而且鬼和鬼也会相互吞噬。”云舒把玩着扇柄,道。
李听看她神色莫名,摇摇头,叹道:“本想修仙,但仙途难,又想安居,但活命难,世间少有如意事,我无救一州之力,亦无救一州之心啊。”
夜鸣听着几人的对话,一直沉默,他一直大概知道李听在做什么,心中也有猜测,却在今天终于确定,那不是意外,不是顺手,那时正岭宗,他就是为渡夜三秀而来。
此时再听这几句,竟是别有感触,心中感动和感谢交杂,让他一时说不出话,只用一双充满感激的眼睛看着对方。
一句“世间少有如意事”说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让众人全都沉默下来。
没有谁能比身在北州的人更理解这句话了。
此时在这的众人,没有一个是想在这的。
李听看众人都在出神思考,只觉此机会甚好,便对云舒道:“道长,所以白虹的事,我只能尽力而为,我身边有鬼跟着也非我所愿,非为一己私欲,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眼看自己的亲人如此懵懂,没人会不难受。
人死不能复生,我倒宁愿他安然投胎。”
这是实话,也是李听当年的想法,不然他也不会被白无常欺骗,在得到一卦后选择放下。
虽然现在的想法已经略有不同,但这些也不必说。
云舒见他这番话说的诚恳,眼中一直以来的戾气终于去了点,她红了眼圈,一字一句说的无比艰难,“那你,那,一定要尽量啊。”
女子声音颤抖,眼泪在眼眶中微微打转,最终也没有滑落,那话明明不是哀求,却仿佛弯折了她的傲骨,有着说不尽的委屈。
她只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话再多也没有办法让她安心,所以李听只是理解的点了点头,温声说了一个“好”字。
“这与我的仙途同样重要。”他这样讲。
云舒抬头,水润的桃花眼怔怔的看着他,闪过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至此,她的心结虽未完全解开,却终于松动了一点点。
唐元从始至终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在这个人人都情绪翻涌的小屋内显得有些另类。
但他是炼器师,这样的身份可以轻易的获得更多的资源,说句悲哀的,任何人都想不到他和这些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处。
无利可图的话,不是做善事,就是信守着精神层面的东西,承诺或感情。
所以从最功利的角度来看,唐元反而值得信任。
当然,李听觉得这个前提是对方不知道昼夜的存在。
……
村子里这么一折腾,稍微拉进了几人的距离,李听琢磨了一下,问道:“道长你的伤要养多久?正好我也要闭关。”
云舒和风雨都被吸入到赵琪的鬼境里过,那个鬼境的能力是融解,如果在里面时间长了,就会成为一具白骨。
当然,这是怨鬼实力被削弱后剩下的能力,在它实力更强的时候,它是能在外面捕猎的,所以那个时候村子里的白骨,有的是它啃噬的,有的是被吸入鬼境后放出来的。
只不过经历了女鬼的伤害后,它只能被动捕猎了。
这也是和赵灵雁沟通后,几人逐渐想明白的事情。
融解听着很平常,对身体伤害却不小,云舒和风雨只是暂时稳住了伤势,并且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所以才出去看了一眼。
实际上,她们依旧重伤在身。
尤其是云舒,之前本来就没恢复好,这次又是在鬼境中待的最久的,现在连站着都困难,此刻也是一直盘膝坐地,一边稳着法力一边和众人讲话。
云舒咬了咬牙,道:“即使有丹药,也需闭关一年梳理,但时间紧张,就三个月吧,能恢复七成,正常赶路。”
三个月,虽然很短,但也足够其他人闭关调整了。
李听点了点头,道:“我也够了,你们呢?”
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都同意修整三个月。
他们并没有挤在一间屋子里,唐元稍微整理了一下旁边的草屋,打通了两个屋子的院落,让几人既有独立的空间,又能离得比较近,相互照应。
这里的怨鬼刚刚死去,独有的鬼气却未散,其他的鬼一时不敢靠近,反而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而且唐元几乎没怎么受伤,正好和言安一起,给几人护法。
话说回来,能够让一个炼器师和一个鬼护法,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至于有趣为什么不帮助护法,一来她有轻伤在身,二来在李听的授意下,她吞了方同变成的妄鬼,需要消化。
方同这样的人,死时懦弱,按照正常情况来看,未必能有什么强烈到足以让他变成妄鬼的执念。反而更有可能变成生鬼,被黑无常抓到地府,轮回投胎。
但这里是北州,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妄鬼,都会有算是执念的存在,而他的执念李听无法完成。
他是被李听杀的,能算作死前心愿的也就是复仇和活着,李听能帮忙实现才有鬼。
既然已经担了因果,既然早晚要湮灭,不如彻底魂飞魄散,帮有趣提升实力了。
所以方同死后,李听就授意有趣吞了还没有攻击力的妄鬼,如此也算是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