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六章 伤寒
盛元钰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坐下。
“大公子这是要送客了？”
陆明衣接过侍女递上来的茶，扑鼻的异香，他拿远了些细细看了几眼，“岂敢，殿下这两个月费劲心思地折腾，不就是想让我注意力放您这儿么？”
他拿着杯盖掩了掩，单刀直入：“六殿下，您多虑了。陆家不过一介商贾，没有心思更没有能力去掺和皇室之争，所以虽然我们与岁寒宗一衣带水，却并没有太多的来往。”
盛元钰美目微转，对他的解释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
“本王找你要点吃的，你就这么一大通废话，你跟岁寒宗要真有什么首尾，本王坐这里也管不着啊。”
陆明衣轻尝了一口，三年才得十来两的云顶雪松，果然不是凡品，不过抿了一点，便口齿留香。
能在皇宫里活下来的，都不是傻子，不是自己有手段就是背后有人保。
眼前这位，紫衣墨发，玉簪如星，真真是谪仙下凡不可逼视。过去二十几年，除了漂亮就是漂亮，谁能想到一朝风云，龙跃金门，竟是个胸怀乾坤的主。
“殿下若实在不信，草民也无话可说，风语千化楼从上到下的心思都在武器制作上，其他事情无暇顾及。”
盛元钰嗤了一声，陆家大公子果然滑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还能顶住压力不站队，不知道是真没这个想法还是太有想法。
“行了，你帮本王将搜查重犯的消息传了出去，已是大功，如今犯人既已露面，本王也不便久留，只不过今日自己说的话，来日可别忘记才好。”
陆明衣敛衣跪下，“草民不敢。”
盛元钰起身，正准备走。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呼：“家主，属下有急事求见。”
陆明衣看了盛元钰一眼，见他又坐了下来，明显表示他也要吃瓜，只好应道：“进来回禀。”
来的人是他的贴身侍卫，陆明衣有些不悦，陆家虽说不似幻泷城里的钟鼎之家那般讲究，但是该有的规矩却是不缺的。
“家主，仁心楼那边出了乱子，似乎是分家的人又回来了，还有一位……”他瞟了一眼盛元钰，还是如实禀报：“是红豆坊的二姑娘。”
陆明衣眯了眯眼睛，“分家的谁？”
“三个小辈，年纪轻得很，其中一个女子叫陆爽。”
陆明衣右手拇指在左手背上轻轻摩挲，这是他的习惯，侍卫很了解他，不敢催促，只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垂手候着。
盛元钰隔岸观火，也有些好奇。小二这时候不应该在阎王宗吗，怎么会和陆家的人扯到一起去了？
话说陆爽几个定了主意，二话没说便准备动身，鬼手陆关着房门听着陆爽的回报，并没有反对，相反的又抓了一大把药材丢进乾坤袋，从窗户扔了出去。
“不听话的东西，有多远滚多远，三个月内不许回来，老子看见你们心烦。”
陆爽捡起东西打开一瞧，喜上眉梢，这老头子就是这么刀子嘴豆腐心，瞧瞧这里头的东西，不都是好药材？
“是，我们几个就不在这里惹您老讨嫌了，正好去千化城里给您带点好酒回来。”
鬼手陆这回直接将捣药杵甩了出来，陆爽笑嘻嘻地接了个正好，然后丢在院子里的大簸箕里，兴奋地跑了。
寒冰门到千化城不远，四个人御剑不过一柱香便到了，陆爽几个轻车熟路，带着小二先往药店买些药材。
仁心楼是千化城最大的医馆，整整三栋楼，中间一栋看诊，右手边抓药，左手边的是学徒们上课的地方。
抓药的伙计手里拿着她递过来的纸，一边念一边拨着手边的算盘。
“蔻香三钱，一线雪两钱，小柴胡三两，瓜瓜肉粉六钱……”
他每念一声，手里就拨一下，身后整整一面墙的抽屉便飞出一个，药材分毫不差地落在暗黄的包纸上。
“一共两百三十七两五文。”伙计抬头，手指如飞将药材打好包，最后系得结结实实递了过来。
陆爽几个虽然也经常受命去采药，但那都是寻常东西，小二这纸上至少有一半药材他们连名字都没听过，没想到竟然这么贵。
小二却很从容，拿出宗门玉牌递过去，伙计一看很是恭敬地放在专门的玉器上，钱便到账了。
“原来是阎王宗的仙师，失敬失敬。”
小二收了玉牌，客气地回了礼，她见这人面相和善，便多问了一句：“小公子，刚才在旁边楼里，似乎发生了争吵，不知是为何？”
伙计这会儿不忙，又见她是阎王宗的弟子，便十分热心地解释说：“那准是李大夫和张大夫又起了争执，这不入冬了么，多有伤寒病患，前两天有位老爷子没熬过去，李大夫说这病瞧着不大对，非要找人家家里要尸体。”
陆爽几人也吃了一惊，“他要人家尸体做什么？”
“这位李大夫古怪得很，虽说医术了得，但总喜欢刨坟，说是看了尸体就能更了解病该怎么治。嗨，谁知道呢，你们是不知道咱们医馆因为这人受了多少指摘。”
小二没说话，解剖尸体她听师姐说过，据说能更好地了解人体结构，对治疗的确是有帮助的。
“陆姑娘，我想过去医馆看看。”
陆爽不解，“怎么了？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小二摇头，这里药材太多，她的嗅觉有些混乱，刚才似乎闻到了血灵虫的味道，只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她想回去再看一看。
几人出了药房，走到中楼，院子外头已经排了颇长的队伍，病人们都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咳嗽声此起彼伏。
小二下意识抬起胳膊，师姐说过，伤寒类的病症容易过人，尤其是咳嗽时，病菌很多。
她连连瞧了三四个人，确实很像伤寒，但是为什么身上都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如果真是血灵虫她离的这般近，没道理闻不出来啊。
突然站在街边的一个少妇打了个喷嚏，小二敏感地察觉到一股莫名的味道传了开来，落在与她擦肩而过的几人身上。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拔腿便往医馆跑去。
第一六七章 疫
“这位姑娘，你若是要瞧病外头排队！”
小二也顾不得别人责备的眼光，急声喊道：“我要见李大夫。”
“姑娘，这儿的人都是要见李大夫，凭什么就给你先看呢，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
“就是，瞧这模样还是大宗弟子，怎么这般没规矩。”
“快走，快走！”
陆爽刚好进来，扶住差点被推倒在地的小二，“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负责指引的伙计原本就心烦，这些天忙的脚不沾地，最讨厌这样不讲道理的浑人。
他干脆走到门口，朝大街上吹了一声哨，不一会儿竟跑来了三个银甲护卫，竟是守城防卫军。
“三位军爷，这两个女子在这里闹事，烦请帮个忙，能让咱们仁心楼的人安心为病人瞧病。”
三个护卫二话不说，上来就要拉人。
这地方寻常时候就容易有人来闹，他们都习以为常，只将人先带走回头再审。
陆爽一抬手便将拉她的护卫推倒在地上，“你们讲不讲道理，就凭他一句话你们就说我们闹事，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小二连忙拉住她，想要解释却知道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我是阎王宗弟子，我不是要插队，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李大夫。”
伙计冷哼一声，“阎王宗的也不行，规矩就是规矩，今儿来一个阎王宗，明天来一个扶摇天宗，那这外头等了好些时辰的病人怎么办？再说了，阎王宗怎么了，这里是千化城，又不是你们的一念海，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小二急得快把下唇咬出血来，剪水双瞳已经满是泪水，只是倔强地没有落下来。
她该怎么办？师姐不在，师父也不在，在这里她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帮她。
她看了看外头的人，他们或坐或站，神情平静，完全没有意识到死神的阴影已经投射了下来。
“这不是普通的伤寒，你们的身体里有血灵虫！”
此话一出，众人皆变了脸色，伙计气得恨不得抽她一巴掌，“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若是血灵虫我们楼里的两位大夫会看不出来？别以为自己学了点皮毛就出来炫耀，医术靠的是经验，可不是你那些纸上谈兵。”
周围的病人稍稍松了口气，对于仁心楼这样的大医馆他们是一百二十个放心。
陆爽拉了拉小二，她也被这话吓到了，血灵虫可是妖族的东西，这姑娘该不是脑子撞到什么地方了吧？
小二见这样都没用，抬脚就往二楼冲，守城防卫军一剑劈下，她足下微点凌空而起，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反手一根银针如寒芒爆出，直指其中一个人的麻穴。
陆爽原本准备出手，可看小二的身手根本不需要，她便站在一旁看起了热闹，只见小二虽然攻势不足，身法却极好，两个防卫军怎么围都碰不到她的一片衣角。
“大公子，没想到这千化城的医馆也这般热闹，早知道本王该早些出来瞧瞧的。”
众人回头，一位华美贵气的紫衣公子正浅笑着走过来，而他们最崇敬的大公子，竟然落后他半步，明显是在身边随侍。
“见过六殿下。”
“免礼。”
盛元钰漫不经心地玩着佛串，将一团乱糟糟收入眼底，“二姑娘不在一念海，到千化城找人吵架，你师姐可知道？”
小二知他对南果的心思，莫名多了一层亲切，“六殿下，大公子，我有话要说。”
盛元钰瞧了陆明衣一眼，后者了然，便将人隔壁的酒楼里，连带着陆爽三人也战战兢兢坐了下来。
“这不是普通的血灵虫，它并不需要吞下，只需要轻轻一个喷嚏或者咳嗽便能立刻进入另外一个人的体内。”
盛元钰手里的玉佛珠发出清脆的响声，“你怎么看？”
陆明衣并没有大意，能让肖月牙破格收徒，小二绝非等闲之辈。
“去请李大夫和张大夫过来。”
不消一会儿两个人便进了雅间，其中一个头发散乱，眼下青筋尽现，手上还沾着未干的墨汁。
“快快快！有话快说，我还要回去诊病呢。”
小二立刻就认出这位古怪的中年大叔，就是李大夫。
陆明衣笑了，这位李大夫的大名他是听过的，眼里除了病人别的什么都没有。
“李大夫，听说你最近总跑上门去让人骂，可有此事？”
李大夫一听这事儿，立刻大吐苦水：“十二天内，同一片的人就走了八个，虽说年纪都挺大，但平时身体都挺硬朗，我怕是疫症，所以才想拿尸体研究一下。”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疫，不是普通的病，那是一种无声的灾难。千化城里可是有成千上万的百姓，一旦疫病起，后果不堪设想。
“张大夫，你觉得呢？”
另外一人上前，面色颇为鄙视：“大公子容禀，这就是伤寒而已，前两日刚入冬，一时冷了下来，所以病人才多了一些，这跟时疫可没关系。”
小二立刻站出来：“两位大夫，病患是否在胸口处都出现灵气郁结之像，灵脉也有衰退，即便补充大量的灵气，也似泥牛入海，丝毫不得反应。”
张大夫想了想，只能点头：“正是，不过他们只要将热散掉，便也没事了。”
“狗屁！”李大夫觉得小二是个有想法的，便看向她说：“热退了，胸口郁结依然不散，过了几天又来问诊，而且会更严重。”
小二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立刻看向盛元钰：“六殿下，这郁结便是我说的血灵虫，他们大量聚集在胸口，会导致呼吸不畅，若是不及时清除，便会要人性命。”
张大夫言辞凿凿：“姑娘此言差矣，血灵虫对灵气敏感，若是有我们早就察觉到了，况且它们不喜聚集，若有舒适的载体，定会最大限度分开享受灵气，怎么会都聚集在胸口呢？”
小二自然是说不上来的，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奇怪，这东西味道闻着像，但是又跟以前的虫很是不同，“张大夫若是不信，我便将虫取出，是真是假，我们一试便知。”
第一六八章 鹿死谁手
张大夫心里不快，但他是个很有眼色的人，六皇子和大公子可以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叫他们两个过来询问，他估摸着不是什么普通人，恐怕是哪位大家族里头的小姑娘刚入阎王宗，急着在两位贵人跟前表现表现。
“既然姑娘如此有把握，老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仁心楼里的病者都是冲着我们的名声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老朽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言下之意你若想试，你就自己找小白鼠去，我这里的人你别想动。
陆明衣没有说话，他只是个商人，这千化城的城主不是他，就算有什么事也轮不到他来管。
盛元钰心有所思，转了转佛珠正要开口，却听陆明衣提醒了一句：“殿下，您是要下旨么？”
佛珠声止，盛元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来千化城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城主虽私下来求见过一次，但他只说因私事而来并没有接受觐见，如果现下以皇子身份开了口，此事的责任便要落在他的头上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垂下睫羽，不管此事他现在便可以上岁寒宗，不说一锅端了，至少能将定阳真人和风无涯之间搅上一搅，运气好还能顺着结界裂缝抓到一些妖族的头绪。可是他若不管，血灵虫这般蔓延，那不单是千化城的事，更是整个上玄的灾难。
他手指拨了拨，碎玉之声又起，“张大夫，本王口谕可能让二姑娘去瞧一瞧？”
张大夫立刻跪下，“小的不敢，这就带姑娘去医馆。”
仁心楼外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二之前的话原本没几个人在意，可如今大公子亲临，难道那谣言真不是谣言？
医馆三楼坐着一对中年夫妻，那男人气息急促，浑身无力地靠在女人身上，张大夫带着小二走进来，正在坐诊的大夫立刻将位置让了出来。
小二站在门外没有动作，她右手食指在眉心画结，五指指尖灵光闪动，一会儿便化作几朵光球停在盛元钰几人的面前。
“如果我所料不错，这血灵虫会随着病人的呼吸过到其他人身上，无声无息。诸位将灵球覆于身上，便能隔绝气息。”
陆明衣接过灵球，那东西一触碰到手指，便成了一层透明的灵膜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了起来。
“想必这就是阎王宗的绝息术，二姑娘去了一念海不过三个月，便已经破入金丹，可喜可贺。”
小二有些羞赧，医修与旁的宗门不太相同，修行是靠不断医人来积累的。肖月牙独居的山谷里，满满当当躺的都是人，统一都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远远望去如起起伏伏的白浪，因而得名一念海。
她自入谷第一天，便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从早到晚一边学一边诊病，因而比普通弟子修炼得快得多。
“姑娘请。”
小二也不推脱，见着病人就像变了个人，伸出纤长的指头搭在脉上，灵气便顺着对方的脉络进了身体。
当她的灵气慢慢渗进胸腔的时候，一股强势的力量突然爆发，她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灵气，那东西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杀而上，冲向她的手指。
盛元钰袖起，一张符篆飞起落在两人之间，这力量强横地阻隔在指尖，小二见机立刻收手，回过神来已是满头大汗。
“如何？”
小二看着病患茫然的脸，慢慢抬起手：“虽只是一点残躯，但能确定，这是血灵虫，确切的说是血玉灵虫。”
绕是陆明衣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有些懵，“那是何物？”
“三千道藏的药经一篇有解，血灵虫乃是妖族里头最低等的一种，它们一般没有思想，只有原始的生存欲。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偶尔在很少见的情况下，会进化出一只血玉灵虫，它不会像其他血灵虫一般急着吃饱，反而会先让自己不断分裂，侵占更多的宿主。”
盛元钰有种不好的预感，“除了分裂，还有其他的不同吗？”
“有。”小二的声音低了几分，“如果掌握了第一只血玉灵虫，便可以控制所有的分裂体，随时让宿主……瞬间毙命。”
“呵。”
盛元钰笑了笑，看来这一局究竟鹿死谁手，还胜负未定。他还以为云晨是步好棋，却原来风无涯是将计就计，暗度陈仓。
没有小二，这事情还是会借其他人的手推到他跟前，除非能保下一个完完整整的千化城，否则怎么做都是错。
他站起来，带起一阵冷香，“大公子，带本王去见城主吧。”
*
南果是被一阵震动吵醒的，她迷迷糊糊伸手在枕头底下摸，半天没摸到手机，这才清醒过来这里可不是她的世界。
手腕上的镯子发出持续的波动，她赶紧输入灵力接通了电话。
“师姐！”
南果原以为是小五，那家伙在封山之前几乎每天都要来一通，没想到是小二。
“出什么事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照道理这都三个月了，该适应的应该早适应了才是。
小二啜泣着把事情说了，她今天白天也是硬撑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如今听见南果的声音，哪里还忍得住。
南果的困意一下子跑光了，这也太巧了些，盛元钰在千化城她根本不知道，如今这云晨刚逃，那边就出事，不联想到一起都难。
“先别慌，你说救了个岁寒宗的弟子，她人现在怎么样？”
“要是能回宗里，还有三分把握，可如今这形势，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办法救她。”
南果坐起来，听见里头隐约传来的哭喊声，“你既然选择留在千化城救人，我自然是支持的，但你必须答应我保护好自己，我马上出发大概天亮就能到。”
小二想都没想便喊道：“不要！如今千化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宿主，我的绝息术最多只能照应好自己，其他的人我是顾不上的，你不要过来！”
南果听出了不对，“外面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吵？”
“……因为六殿下已经代了城主之职，下令封城了。”
第一六九章 你只当我是胡说
盛元钰站在城楼上，听着底下的哭嚎和怒骂，看着人群疯了一般拼命地挤作一团，依然平静地拨着佛珠。
“主上，一定要这样吗？”
佛珠每走一颗，千化城上空的结界便增强一分，抬头看去，无数的符篆织就而成的金色灵网，将这座庞大的城市无情地与外界隔离开来。
“如果今天我直接出城，三哥那边一样有话说，疫病当前我身为皇子不顾百姓，率先出逃，你觉得结果会更好吗？”
影蹲在屋顶上，将整个内城一览无遗，原本该是灯火辉煌的城市，今夜这城门口的挣扎却平添了几分悲壮。
“更何况……”
更何况小二妙手仁心，对这些病人无法视若无睹，如果在这里出了事，南果想必会很难过吧。
远远地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影立刻消失在空中，盛元钰回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二姑娘。”
小二气喘吁吁地，见他人在灯下，赶紧走上前把手镯递了过去。
“师姐找你。”说完她人就原路跑了，只留下盛元钰莫名其妙拿着个镯子，左看右看不知道怎么回事。
“盛元钰，看不出来你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久违的声音在夜色中散开，像天空接连落下的初雪，清泠如梦。
盛元钰心头一跳，慢慢举起了手镯。
“南老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寂静，南果觉得他的声音带着点陌生的灼热，她赤脚坐在窗台上，抬头看向夜空调侃：“怎么，这东西太稀罕，吓到六殿下了？”
盛元钰觉得底下吵，顺势跳上屋顶，任由雪花落在身上。他看向岁寒宗的方向，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情散了不少，“这东西可不止是稀罕，上玄除了你们师姐妹，应该没有人有。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我没有。”
南果忍不住扬起嘴角，“你有也没用，这东西现在还在实验阶段，只能联系我而已，对你并没有什么大作用。”
盛元钰笑而不语，伸手在镯子上摩挲了两下，几乎可以想象她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有些得意又有些刻意的一本正经。
南果想起正事，抱起膝盖压低声音问：“你什么时候去的千化城？”
“两个月前。”
南果听到这里心里像是被谁挠了一下，她心思极快马上笃定道：“云晨是被你逼来岁寒宗的。”
“没错。”
“你……”
你是为什么？南果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把这个问题吞了回去。
来岁寒宗之前，盛元钰就说过，定阳真人和风无涯在对妖族的态度上泾渭分明，只要有机会能挑拨，无论是盛元钰自己，还是南果，都能受益。他不过是做了他原本就打算做的事情，于她该是没什么关系的。
“云晨是被乌里救走的，恐怕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南妖域和北妖域要联手了。如果他们都是风无涯和三皇子的联军，千化城这血灵虫疫肯定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你这场仗可不好打。”
盛元钰嗯了一声，将手镯拿近了些，“南老板说错了，是我们这场仗可不好打才对。”
南果默了默，对他的不客气有些无语。算了，这男人无赖反正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帮我转移了定阳的注意力，这一次我自然会帮你。”
“只因为这个？”盛元钰的声音懒懒的，似乎是贴着镯子，南果觉得那呼吸的热度烫了脸，赶紧抬手拿远了些。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盛元钰听见她的狼狈，心情甚好。
“我以为，南老板对我多少有些情意才是，看来似乎是我想多了。”
南果一激动，脚趾头磕在墙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盛元钰听她痛呼了一声，忍不住笑弯了腰，“看来是说中你的心思了。”
南果一边抱着脚，一边怒道：“你少不要脸，我看是你的心思还差不多。”
“没想到南老板这般了解我，咱们还真是天生一对呢。”
南果闭上眼，深吸两口气，这人就是嘴炮十级，看在他还有些担当的份上，不要计较了。
“你既然封城，应该是有打算了？”
盛元钰也正经了些，“血玉灵虫对灵气太敏感，若是强行取出，便会即刻吸光宿主，二姑娘建议先将宿主集中然后再想办法以香饵引出，在没有找到母虫之前，这是能够保命的唯一办法。”
南果知道这种类似传染病的东西，在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原始的隔离是控制局面最有效的办法。
“病要治，人心更要稳，你不要小看普通的人，当他们是一个个体的时候尚能冷静分辨，若是一群人便很容易失去理智和判断。此事若是三皇子为之，他必有后招，你选择封城，他只消稍微煽风点火，千化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多此一举，盛元钰出身皇家，对于人心的了解自然比她更胜一筹，便赶紧掩饰道：“算了，你只当我胡说。”
盛元钰心下却是波澜起伏，这家伙明明心里也担心，却还能这么冷静地点出问题之所在，比起城主府里那些慌着收拾细软的官员们，真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南老板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在心里，放心。”
南果觉得他这话说得实在暧昧，咳嗽了一声强行结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叫小二与我连线就行，我先挂了。”
她不等盛元钰回答赶紧撤了灵力，明明是深冬，不知为何却热得厉害。
脑子里头千头万绪，风无涯这局是断不能让他成的。且不说小二的安危，千化城里万万千千的百姓，如何能因为这些个人的野心失去性命？
千化城封城的消息第二天便传到了宗里，不少弟子家人都在城内，很是忧心。
琴峰一战，定阳真人不想让其他弟子多心，便干脆让南果近身伺候。便是去主峰见风无涯，也让她老老实实跟着，不给她修炼的机会。
“千化城的事，本座以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风无涯手里倒了四杯茶送到几人手上，“既然有六皇子坐镇，我们出手反倒不美。”
第一七零章 如此顽固
定阳真人没有碰茶杯，闻言冷笑一声，“上次不过一个妖族就闹的整个宗里鸡飞狗跳，我听说这次千化城可是有上千万的百姓被妖虫入体，就算想插手，你怕是也无能为力吧。”
吴子棋的茶杯浮在空中，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揭起杯盖，慢慢地打着水，“定阳师兄还在生气呢？”
定阳真人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遇到事情这三个人不说伸手帮忙，反而落井下石让琴峰一力承担，琴峰弟子受的委屈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吴师叔误会了，师父是真心为岁寒宗着想，毕竟上次掌门与几位师叔也说了，万仙榜之后原本就准备关闭山门，好生准备两年后的百宗会，所以得保存实力，这才让咱们琴峰自己想办法。想来这千化城的事情，您几位肯定也是一样的打算，毕竟自己最要紧嘛。”
南果说完，定阳真人倒是舒坦了些。他不擅嘴上功夫，那日虽然甩袖立下军令状，但也是被逼的没办法，并非自愿。其他三峰的峰首平日就对他眼红，这般态度并不意外，只是风无涯也同意，着实让他非常恼火。
但是事情都解决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这口气憋在胸口，见到他们几个就暗暗地生疼，多亏南果这明明白白的巴掌，打得他神清气爽。
吴子棋小胡子一翘，乐呵呵地笑了，“定阳师兄好眼力，这南果不仅修为了得，连嘴巴也伶俐得很，咱们其他三峰的弟子是望尘莫及了。”
定阳真人只当他是嫉妒，自然回护道：“你再羡慕她也是我的弟子，少打她的主意。”
风无涯见他气消了些，便也跟着随意聊了几句，把话题岔开了。
晚上的时候他特意留了定阳真人一起用膳，原本他们这种修为根本不需要进食，所以南果一听便明白这是有悄悄话要说。
定阳真人让她留在洞府外头，与两只仙鹤大眼瞪小眼，自己提袍走了进去。
“定阳，来，你看这道酸辣藕丁，我记得你最喜欢吃了。”
定阳真人见他衣衫微敞，两袖高束，忍不住皱眉问：“你亲自下的厨？”
风无涯放好筷子，又看了看泥炉上温的酒，一股清香混着满园的梅香，还未喝便醉了。
“坐下。”
定阳真人盘腿坐在蒲团上，见他洞府空荡荡没有一个弟子伺候，便知道这些都是风无涯一个人张罗的，原本对他有些怨愤也散了去。
“这一次辛苦你了，我明明知道你要为冲击小乘境保留实力，却还是没有帮你，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定阳真人听的这话心里一股火起，“他们三个有私心我自然知道，可你是为什么？我不信你发话了，他们还敢如何！”
风无涯给他倒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了一杯，他的笑依然完美，似乎对定阳真人的怒火没有一点点的情绪。
“我对不住你，但是吴师弟是竹韵子的亲传弟子，咱们这一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岁寒宗的密室在何处，他发了话我也不好拒绝，况且我也相信你，一定能解决好这件事情。”
定阳真人死死捏住酒杯，未几仰头一干二净，“那密室不过是个传说，上玄这些年就没有一个大乘境，又有谁能证明那里头一定有办法呢？”
“不，当年竹韵子不就是去了密室，然后才飞升的吗？我记得当年很多弟子都见过天上的异像，甚至还引来了不少异兽，虽然此后他老人家就消失了，但是岁寒宗一夜之间多了十几座山，若不是大乘境，根本无法办到。”
风无涯夹了点茄子放进定阳碗里，两人都回想起当年在外头闯荡江湖的时候，正是一碗茄子，才让他们不打不相识。
白酒的辛辣刺激着味蕾，也迷惑着原本清晰的头脑。虽然风无涯向他道了歉，定阳真人却还是不痛快，那吴子棋凭什么，就凭他没有两只胳膊吗？当年就总是抢他风头，如今虽然没什么出息，却还是到处牵制，真是碍眼！
“定阳，那日的两个妖人只有你见到了，实力如何？”
“……很不错，看着年纪也不大，但是却比宗里的弟子强上百倍。”
“哦？他们竟然也有这般本事，倒是稀奇。”
定阳真人挑了一小块肉细细品着，很是讲究。
“哼，不过是些畜牲，不足为惧。上玄仙门百家，高手如云，又岂会输给他去？”
“我倒是觉得何必封住两界之间，既然是些不入流的畜牲，控制好了做手下岂不是一支精锐之师，这样直接打杀太可惜了。”
定阳真人抬手便摔了酒杯，清脆的撞击声连坐在门口打瞌睡的南果都听的一清二楚。
“风无涯，妖族就是妖族，与我人族不共戴天，如果共处，如何对得起先贤们的努力，简直荒谬！”
说完他起身愤然离去，完全没有注意到风无涯难得放下的嘴角，平静却可怕如暴雨前夕的神情。
定阳，你如此顽固，别怪我不念这么些年的情分了。
南果察言观色，知道这两人必是起了冲突。这一点都不奇怪，如果云晨的事是风无涯故意推动，那他已经对定阳真人起了杀心，今天这宴，恐怕不是什么好宴。
她一边驾着云车，一边状似无意提道：“看你这模样，跟掌门吵架了吧？我白天看你们开会就在想，风无涯对你这么见外，你怎么还一脸巴巴的把他当知心好友呢？”
反正她跟定阳老狗的关系是摆在台面的敌对，她说话又何必客客气气。
里头扔了一个茶杯出来，落入山涧响都不带一声。
“闭嘴！”
“啧啧，火气还真是大，你冲我发脾气有什么用，有本事冲风无涯去啊。那三位峰首想要踩你上位，风无涯明明可以帮你却不出手，明明就也是想看你倒霉，说句难听的你若是破了小乘境，对他也是一种威胁，我要是他也不会救你。”
定阳真人闻言一愣，如今三宗首座皆是小乘境大圆满，上玄之内再无敌手，但若他也破入小乘，风无涯恐怕多少会有压力。
南果见他不说话，毫不留情再补一刀，“我自小菩提出来，曾在烛龙之渊听见三皇子与妖族的密谈，这件事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第一七一章 太天真了
定阳真人想都没想便嘲讽道：“不要以为全天下就你最聪明，挑拨离间换甄耀廉来，本座还会信几分，你说的话本座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南果呵呵，“我也没说让你信啊，反正路上无事，你只当我说的话是放屁。我琢磨着，三皇子这事吧，风掌门不可能不知道，咱们细思极恐，这次云晨的事情，掌门又知道几分呢。峰主啊，不是弟子我多嘴，你这修为确实一等一的好，就是眼睛有点瘸，你自己玩不过别人死了也就算了，可别连累我。”
云车里头终于安静了下来，南果点到即止，再多说反倒效果不好。她自然知道定阳真人不可能因为她的几句便与风无涯反目成仇，但怀疑的种子还是要种的，说不定哪一天就发芽了呢。
千化城封城的消息震惊全域，太子一党抓住机会不断弹劾，皇上却始终没有下旨降罪，只是下令其他邻近城池严防死守，增派医护官做好所有居民的检查和治疗。
君霆踏踏实实喝完第三杯茶，皇帝桌前的奏折才处理完一小半。
“都是参老六的，你看看。”
君霆不接，不咸不淡地说：“他从小到大就算什么都不做，参他的折子也不会少，有什么好看的？”
皇帝气的一把将东西摔在地上，“这些混蛋，朕不过是宠自己的孩子，他们也要管，简直欺人太甚！”
“当年灵妃诞下皇子，宫里传闻她现了妖族之身，这就注定了六殿下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皇上还是想开点的好。”
“你！”皇帝捂住胸口，“朕叫你来是想办法的，不是来怼朕的。”
君霆放下茶杯，虽已是不惑之年，却还是背脊笔直，举手投足一股沙场的金戈之气。
“当年奉先皇令下南疆戍守，那边气候潮湿，疫病颇多。以臣的经验来看，六殿下的处理非常正确，虽然牺牲了千化城却保证了我上玄的稳定。”
他站起来，走到皇帝的御桌前，拿起朱笔在地图上圈了几圈说：“但是，如果不能迅速控制城中的局势，莫说朝廷上这些人，光是千化城里的陆家和中仙界的各宗门，都不会让六殿下好过。”
皇帝也点头，“中仙界只这一个大城，其余都是宗门，他们在千化城里有各自的宗所，若是老六做不好，这些人必不会善罢甘休。”
“耽误之急，粮食、药材和军队，还有最重要的应该火速召见阎王宗的肖掌门，上玄最好的大夫在她那，若能得她相助，此战必胜。”
皇帝与他想法相近，当下也不多说，立刻拟旨着人去准备。
“师父，这次的东西朕只能交给你。”
君霆低头，看着皇帝不过四十多岁的人却一脸疲惫，头上竟已经白了一半。这个威风凛凛的天之骄子，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露出了罕见的疲态。
这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见了他就爱撒娇。
“皇上放心，老臣虽久不带兵，运送一下物资还是可以的，你也不必过于忧虑，既然六殿下敢站出来，我们应该相信他。”
*
千化城里，剑拔弩张，盛元钰孤身一人坐在城主位上，除了右手第一位的陆明衣，其余的人都一副要吃人的狰狞。
“六殿下，我这批木材要运往幻泷，若是耽误工期，就是百万两的损失，我可是找你要？！”
“殿下，如今全城戒严，城内食肆原本囤积的食材也逾千斤，我们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您不能逼我们去死啊！”
“就算是有疫病，我们这些没事的为何也不能走，你这是要让全城的人都陪着一起死！”
“放我们出去！”
“开门！我看你根本就是不安好心，我们要三皇子来，不要你这个妖族之子，这是你跟妖族串通好的阴谋！”
不知道是哪里喊出的一句，大厅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原本坐在位置上的各界代表群情激愤，桌椅杯盘摔了满地，站在外头的城防卫并不是盛元钰的人，也是惴惴不安地看着，六神无主。
直到房里的东西已经被砸无可砸，众人依然高喊着开门，只是无一人敢往上冲。
原本的城主叫郭兴，他坐在陆明衣对面，看上去正着急地安抚着众人，大声喊着安静，只是见形势失控也却并不叫城防卫进来，惹得盛元钰笑了起来。
这一声倒比郭兴的吆喝声厉害，吵闹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你！”盛元钰随便抬手指了指，“要运木材是不是？一共几人？”
被点名的商人喜出望外，连忙挤上前来，“回殿下的话，我们商队一共三十七人，马车十五辆。”
盛元钰朝空中喊了一声，“影，护送二姑娘去给他们这些人瞧一瞧，若是无事送他们出城。”
底下所有的人都炸锅了，纷纷扑了上来，这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就算他们不是这样路经千化城的商人，如今这形势，也得装着是，去哪里都比待在千化城强。
盛元钰伸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长得好，态度又和气，一群人不知不觉就闭了嘴。
“本王初来乍到，对你们都不了解，如果各位有困难大可提出来，合理范围的本王一定满足。”
他手指轻弹，一支毛笔凭空飞起，自己在书桌上龙飞凤舞，然后落回笔架上。
“只不过，本王是皇子，下的命令随随便便就更改，岂不是太没面子。所以想走的人，只要身体健康，本王不拦，只是需在这承诺书上签下你的大名，一旦出城疫情结束之前绝不可再踏入千化城半步，诸位可能做到？”
“能！当然能！”
众人皆想这六皇子怕不是脑子有问题，费了多少劲才躲出去谁要回来啊。
“诸位排好队，如今城里只有极少医师能做确诊，余下人等按好手印，以商队为组接受检查，恐怕要费些功夫，在这之前本王就陪你们等着吧。”
“多谢六殿下。”
陆明衣见他们兴高采烈，忍不住摇头，平日里个个都是人精，怎么遇了事，却这般慌张。如今封城消息已经传至整个上玄，就算出了城他们又如何走的出去？其他城镇的人如何会让他们好过，太天真了。
第一七二章 第一波防守
“回殿下，陈氏木行的人已经检查完毕，其中有五位被血玉灵虫感染，那位带队的东家让他们留下，带着剩下的伙计从北门离开了。”
听得这个消息，底下众人的动作更快，恨不得早些就轮到自己做检测。这位皇子果然说话算话，虽说封城手段雷厉风行，但一面对大家的责难还是害怕了，到底是年轻。
盛元钰冷眼瞧着他们的动作，有什么猜不到的。诚然，面对死亡，没有人不怕，但是越是这样罕见的灾难，越能够看明白谁才是真的明白人。
“大公子，想必你早已经从六殿下那里拿到出城令了吧？”
众人拥挤之中，唯有陆明衣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他看了一眼脸上有些妒色的中年男人，微微调整了一下手中的暖炉，满足地笑了笑：“原来是金老板，除了千化城，你在其他地方也有铺子？”
金老板很尴尬，他的铁匠铺并不算大，与千化楼不过打过一次交道，大公子居然还认得他。
“有，有，我……我婆娘的妹婿的表姑在悦心城，前一段就在我这里订了东西，我得给她送过去。”
“哦，如此那金老板还真不容易，我记得贵府上公子刚满三岁，尊夫人也有孕在身，想必这般繁重的运送不会带上他们，在这样的时节家里没个男人，还真是不容易。”
他顿了顿，仿佛完全没有看见金老板脸上的猪肝色，继续说道：“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虽不敢说尽善尽美，陆家多上两双筷子，还是能做到的。”
“哈哈哈！”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夸张的笑，城防卫还没看清楚人在哪里，黑色的身影便已经落在盛元钰身旁。
老三朝陆明衣扬了扬下巴，“奸商，这话倒是说的不错。”
奸商？
陆明衣活到这么大，还真是头一次有人这么不客气。虽说他的确是个大奸商，但他的处事手段好像没有这么让人不舒服吧？
“三姑娘真是好气魄，这种时候竟敢逆流而上，只身前来千化城，请受陆某一拜。”
老三大大方方受了礼，看着屋里一片狼藉，很是鄙视。
“我家小二整整忙了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外头这些城防卫亦是自封城之日便没有归家，他们都没有逃，你们这些躲在最安全的地方的大老爷们，倒是比谁都慌，砸东西有力气，精力这么好我建议你们亲自走上街头，把我带来的物资分发给这城里的百姓，想必就不会这么闲的无聊了。”
下头众人立刻群情激愤，这小丫头说话也太刻薄了，“你是谁呀，在这里大放厥词，城防卫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就这么随便放人进来！”
盛元钰站起身，也如陆明衣一般拱手谢过，“这位是红豆坊的三姑娘，也是这次本王特聘的技术支持人员，她是本王的贵客，谁对她不敬便是对本王不敬。”
老三见他这番动作，心道这还像个样子，南果那丫头眼光还算不错，这男人担当头脑都是一等一。
“行了，废话少说。这是你要的摄像头，要直播什么地方，我给你定位。”
她拿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看上去像是箱子，可是又非常薄，不过一个指甲盖高，盛元钰见她用手指在里头敲了几下，竖起来的东西上就显示出了一些晃动的画面。
他记得这东西上次直播小菩提的时候她也用过，似乎是叫手提本还是什么。
“直播画面只能在这里看吗？”
老三一边调试一边摇头，“如果有显示屏当然可以投屏，就像之前悦心城的雅乐大比一样，只是那东西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造出来的。”
盛元钰闻言却笑了笑，他转向陆明衣道：“大公子，能不能行个方便，将陆家实验的显示屏卖给本王。”
陆明衣暗暗叫糟，面上却装作听不懂。
“六殿下，千化楼是做武器生意的，这显示屏什么的并没有啊。”
“大公子太谦虚了，去岁在悦心城，你找仲宁借过显示屏的制造图，以千化楼的工匠能力，仿制出一模一样甚至更好的东西，并不是难事。”
老三也想起来当时直播小菩提时，这奸商还想挖她来风语千化楼做事，难怪小四一说起这个人就直说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
陆明衣见她恶狠狠地瞪过来，摸了摸鼻子有些理亏。其实他也只是对于这古怪玩意很感兴趣，一时手痒让底下人打造了出来，要说上市那还远着，毕竟结阵的金丹修士好找，可是最关键的连接人老三可不是到处都有。
“咳！”盛元钰开了口，陆明衣知道就算自己想推脱，只怕也混不过去，只好实话实说：“其实也没做多少，底下人手艺不好，后来我自己做了几次实验玩而已，前后大概有十几块，如果灵力足够，可以拼起来做个大的。”
直到老三看见那个几乎覆盖了整座城主府的超大显示屏时，也忍不住惊叹陆家手艺的高超。
这一块比起悦心城的要更精致，当她将灵力输入，手提本与屏幕内容共享，投放出来的竟然是立体悬浮的效果。
“这是……这是之前的陈氏木行的人！”
城主府外头原本已经浩浩荡荡站了不少人，都是见着陈氏拿了特令出城去，心有不甘来闹事的。
不少人看见空中的画面，一下子腿就软了，以为是什么神迹，后来看了两眼，才发现原来是陈氏的情况。
那商队的人原本正因为离开千化城而高兴，可出了城外还不到十里，便发现前头的官道不知道怎么全部被挖断了。
陈老板赶紧带着车马绕走其他的小路，结果发现不管他怎么走，所有的路都断了，最后他急得无法，干脆拿自己剩下的一点木材起了临时的栈桥。
这一架前头的林子里立刻飞来一支火箭，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吓得陈老板差点魂飞魄散，他哆嗦着站起来就看见一群全副武装的人端着弓弩远远地指向他的方向。
“你……你们是何人？”
这里离千化城这么近，不可能是土匪，更何况中仙界素来治安极好，出了千化城基本就是各个宗门，从未听说有哪个宗门做这些勾当的。
“大刀门。”
“飞羽宗。”
“流沙派。”
“花冥宫。”
“……”
陈老板听的头晕，千化城的老百姓也听的眼冒金星。这些想来都是这周围的宗门，他们平日里打交道的少，如今不知道怎么都挤了过来。
“各位仙师有礼了，一点意思不成敬意。”
说完他拿着钱袋往前走了两步，对面的人动作一致地立刻后退，其中一人手一抖，弓箭离弦一下子射中了后头一位伙计，当场毙命。
“大力！”
陈老板整个人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回头一看那伙计胸口一箭穿心，暗红色的血蜿蜒而下，像一条条恶毒的蛇，爬向脚下的土地。
“你……你们想做什么？”
对面的人赶紧拉起领口，把自己的鼻子嘴巴包得严严实实，“回千化城去，若是再敢出城，就与刚才这人一般下场。”
陈老板顿时出离愤怒，“你们凭什么！”
“就凭我等手上的箭，你们这些人都是带着毒的魔鬼，如今幻泷皇城已经传来消息，这血玉灵虫只消在一臂之内，便可以潜入人体，你们竟然还有脸出来！快些滚回去！”
“我为什么没有脸！难道是我让这些虫子生出来的吗？你们这是在杀人！”
对面见他激动地往前走，又是一箭噗嗤一声正中小腿。
陈老板疼得倒在一旁哀嚎：“我们都是检查过的，没有生病，我们没有病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对面的人有些躁动，不少人甚至喊了起来：“杀了他们，千化城的人都该死，他们死了这血玉灵虫就没有了，我们就安全了！”
“没错！动手！”
陈氏木行的人立刻如鸟兽散，哪里还有先前要吵架的架势，陈老板也满头大汗地拖着脚往回撤，可是他那模样哪里跑得快。
几支火箭落在马车上，正好是要带回家的特产，那是千化城独有的香蜜油，火势一起，陈老板还没喊来得及喊救命就已经成了火人。
那片火烧了很久，烧毁了所有的车队物资，也烧毁了所有人的心。
千化城里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低下了头，不少女人忍不住呜咽起来，先不过一两个，到最后甚至有的男人也蹲在地上抹起了眼泪。
盛元钰一步踏出，人已经站在城主府上空，他手握佛珠，语重千钧：“本王知道你们很害怕，但是如今事已至此，千化城对我们是最安全的地方，封城不是要你们等死，恰恰相反是为了救你们。”
陆明衣站在城楼上，看见底下的人渐渐止住哭泣，抬头看上去，那个人，就像天上的神祗，不过几句话就带来了生的希望。
“血玉灵虫并非无药可救，但本王需要所有人都按照指示来行动，所有人即刻回到自己家中，一概不得外出，吃食有城防卫送到各户手里，一旦有伤寒症状立即向城防卫回报，擅自离家者，斩！”
原本失控的城市渐渐平静下来，因为封城而陷入混乱的人们也渐渐散去，持续了三天的无序终于结束了。
南果晚上与老三通电话，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果然没料错，盛元钰是个驾驭人心的高手，这样的恐慌之下，若没有那般惨烈的事件，这些百姓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心甘情愿留下的。
可如今受了这样的刺激，他站出来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人们心中的救命稻草。
“小二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千化城的大夫基本都集中在了仁心楼，但是并不是每个人的灵气控制都有她的水平，如今只有大概四个学会了确诊，她现在白天确诊夜里配药，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了。”
“她与阎王宗联系过没有？”
“联系了，小四说皇城那边也派了人，只是阎王宗的一念海是一个移动空间，飘忽不定。肖月牙那个人又是个对尘世之事格外没有兴趣的，所以这消息传过去不一定能那样顺利。”
南果眉头紧锁，感觉不好。
前几天谣言四起，朝堂之上必定口诛笔伐，三皇子的第一波攻击，被盛元钰今日完美反击。
如今城内，吃穿和药品是耽误之急，但重中之重，却是人。
小二就算修为再好，也是人，需要休息，需要有足够的医生跟她换班。否则往后拖下去，一旦感染到一定人数，敌方必定会控制母虫，引起所有病人大批死亡，那时盛元钰必然会背上千古骂名。
她若是三皇子，此时必要切断两条通路，一是阎王宗，二是骚扰君霆的救援物资，就算只是拖延时间，城内食物告急，一样会暴乱。
挂了电话，她又在脑中将风无涯的态度琢磨了一番，也顾不得已是凌晨，换上衣服出了院子。
定阳真人睁开眼睛，看见南果这个时候来见他，有些想不通。
“何事？”
“弟子要下山。”
定阳真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觉得你有提条件的资格？”
南果点头，“当然，咱们两个现在最多算是打个平手，你觉得你这几个月在我身上占到什么便宜了吗？”
定阳真人抬手想打人，但是一想到那日若不是她，整个琴峰恐怕都会陷入危机，又放了下来。他虽算不得君子，但是也有自己的原则，该恨的恨，该谢的谢，他定阳一向恩怨分明。
“你要做什么去？”
“三皇子如今联合妖族给六皇子下了套，千化城的疫病是他们的手笔，如今传往阎王宗的消息恐怕会遭到拦截，我要亲自走一趟。”
南果在赌，她来这里三个月，从崔光子嘴里打探了不少定阳真人的消息。这人确实是个护短的，但他不像风无涯，对权势其实并不太感兴趣，他更多的是对修炼的痴迷。
“定阳，你敢跟我打个赌么？”
第一七三章 灭门
定阳真人觉得南果真是朵奇葩。
他原本以为拿静心要挟，她会乖乖听话，至少要夹着尾巴做人，可没想到她却反过来和他谈起了条件，她这胆子究竟是有多大。
“赌什么？”
算了，反正静心在手上一日，这家伙也翻不出天去，就先听她说说再决定。
“赌这会儿掌门在不在岁寒宗。”
定阳真人想都没想便缓声道：“前几日说了不插手千化城之事，宗内隐灵阵已开，除了接任务必须下山的弟子，其余人都在宗上潜心修炼，他作为掌门此时不在宗里在哪里？”
南果却笑：“你既然这么笃定，那便与我赌就是，反正你又不会输。”
定阳真人不上当，这女娃黑心肠得很，谁知道又在挖什么陷阱。
“赌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他若在宗里便算我输，以后我乖乖任你折磨，绝不想办法逃脱。”南果顿了顿，见他果然挑眉表示很有兴趣，便接着道：“他若不在宗里便算你输，放我下山，处理完事情我自然回来。”
她摊了摊手，“你看，怎么样你都不吃亏，对不对？”
定阳真人有了经验，很快反唇相讥：“你也没有吃亏，所谓的任我折磨，不过是嘴上的说辞，我不信你会真的听话。”
“好吧。”南果故做无奈，“那就当我没说，请师父早些安寝吧。”
定阳真人盯着她，见她还跪在地上没有走的意思，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为师父守夜呀，上次在掌门那等你的时候，遇到了几位姐姐，才知道原来峰主和掌门原该有弟子伺候的，这大夜里的师父这里这般冷清，一会儿要喝水都找不着人，实在太可怜了。”
定阳真人差点吐血，他琴峰上上下下弟子无数，哪里就缺人做这个了？他洞府冷清，不过是他嫌人多了烦，被她说的好像没有人愿意理他一般。
“滚！”
定阳真人抬手便是一掌想将她推开，南果反应迅速，偏身躲过，笑嘻嘻地拉住了床上头的云帘，离他更近。
“师父你说我这会儿要是大声喊一嗓子，会是什么后果？”
“你当真以为本座不敢动手吗！”
南果一点都不怕，他当然不敢，要是能动手在悦心城就动了手，何必等到现在。
“你不敢，破境在即，你是一分险都不想冒。听说这已经是你第三次冲击小乘境了，我之前还以为你不肯杀我是想要故意折磨我，云晨的事情之后我才明白你是因为自己的修炼才格外克制，但是你又不甘心血衣候的事情让我逍遥，所以才拿我师父来威胁我，我说的对不对？”
定阳真人听她把话说开，便也怒声质问：“怎么，你终于有胆子承认了？”
南果却转身眨眨眼：“我承认什么？血衣候的事情吗？我不知道是谁跟你说人是我杀的，我们姐妹当初刚下山，都是练气期啊，你那宝贝侄子那时误吃了神仙丹，修为直接突破到金丹期，我要怎么杀？”
定阳真人想起那孩子，便心如刀绞，他陪了自己整整十年，一向乖巧听话，不过是下山去玩，竟就那般丢了性命。
“客栈里头亲眼所见的人不止一个，你要如何狡辩？”
南果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他们看见什么了？你侄子当时想要对我们师姐妹不轨，他们视而不见，我们几个弱女子反抗，就成了杀人凶手吗？”
“你去悦心城问一问，那一段时间因为吃神仙丹死了好几个人，后来仲宁查出来是妖族在搞事。你那侄子精虫上脑，刺激了毒素的扩散，我那时候吓的半死，后来做噩梦都做了好几个月，我还没找你要精神损失费，你反倒倒打一耙说我杀人，过分了啊。”
定阳真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事，厉色警告道：“你敢糊弄本座！”
“我能骗你，证据证人不能骗你，我总不能让整个悦心城的老百姓都一起骗你吧。你自己去悦心城查卷宗，是不是有证人见过血衣候买神仙丹，悦心城是不是因为这东西死了好些仙师，你一问便知。”
南果敢这样乱说也是因为血衣候已经被毁尸灭迹了，若是尸体还在，她当时那一戳可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定阳真人听她这般，心里有些动摇，如果只是一面之词倒也不必理她，但这么多证人她该是没那本事的，未必真的是当时那客栈的人哄骗他？
“师父，我要真是恨你，就不会出手对付云晨，更不会在这种时候提醒你提防掌门。我知道你这人对待修行十二分的认真，也知道比起皇室争斗，你更希望宗门能将精力放在修炼上，而不是掺和那些俗世纷扰，你真的是一个单纯的学术型仙师，太伟大了。”
这一番话，说的极是动情，定阳真人满腔的恨意，层层递减，到最后竟然生出了一些终于被理解的欣慰和满足。
“行了，这件事情本座会去悦心城确认，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本座便不再追究此事。”
南果见他的态度，已是信了四五分，心里感叹这定阳真人果然是个面上强势，实际内心简单的一个人。
崔光子那个八卦女，把这宗里的几个峰首都扒了个干净，尤其这定阳真人，絮絮叨叨每日在耳边念说他其实很可爱，她原本还有些不信，与他交手了几个回合这才发现，这货除了修为高，还真的是只纸老虎。
“那师父，弟子先走了，你可一定不要偷偷去找掌门啊。”
定阳真人的心思被她戳破，很不自在，心里一横干脆把她喊了回来，“本座警告你，风无涯纵然有些醉心官场，但他却是个好掌门，你既然这般怀疑今日就让你死了这条心。”
南果求之不得，立刻坐回到蒲团上，乖宝宝一般看着他。
定阳真人盘腿凝神，神识便散了出去，他的修为在四峰峰主中算是顶尖的，除了风无涯基本不会有人能捕捉到他的波动。
他在岁寒不世境结界前犹豫了一下，便直接进去找人，谁知道他停在风无涯洞府前的时候，还真没人。
南果心里也在打鼓，今天得了老三的消息，盛元钰首战告捷，她估摸着风无涯不会坐视不管。
他虽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但是更有一股文人的傲气，这局下到现在黑白双方都很胶着，他不会允许盛元钰还有援军。
如果派其他手下拦截皇上遣往阎王宗的人，不一定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乌里和云晨根本不受他调遣，那么便只有他自己亲自走一趟了。
定阳真人缓缓睁开眼睛，半晌艰难地说了一句。
“你赢了。”
南果松了口气，暗道真是赌对了。如果风无涯再冷静一点，她还真不知道要想什么办法下山。
“那弟子可以走了吗？”
定阳真人点点头，抬手把令牌丢给她，南果便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等等。”
南果转身。
定阳真人张了张口，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问。
“师父可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
定阳真人闭了嘴，默认了她的话。
“我说过了，风无涯的目的不仅仅是权力，千化城的事情与他脱不了干系，今日六皇子将城里的形势稳定下来，他如何坐的住。”
房间里面安静了下来，定阳真人坐在黑暗中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突然想起认识风无涯的时候，自己在江湖上虽然小有名气，但因为是自学成才，背后没有师门支持，所以就算百战百胜，依然得不到江湖人的尊重。
风无涯却不一样，出身名门，资质过人，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接管了三宗之一的岁寒宗。
不过因缘际会在一个桌上同听了一出戏，闲聊之间便发觉彼此的理念很是相合，谈起宗门发展，相见恨晚。
所以他才接受邀请，入了岁寒宗。这几十年走下来，再回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彼此已经渐渐走上了不一样的路，可他却完全没有察觉。
*
南果拿着令牌直接下了山，时间紧迫，她根本来不及跟崔光子解释。
出了岁寒宗，她即刻电话联络了老三。
“我先去一趟寒冰门，然后再和你汇合。”
老三一时没想明白，“你去那里做什么，小二把阎王宗的大概位置告诉我了，我出城来直接带你过去，现在这城里的病人都住满了仁心楼，再不来大夫就要撑不住了。”
南果拍了拍麦克风，边飞边解释：“希望是我想多了，风无涯当初打在那姑娘身上的一掌是以追踪术来完成的，虽说逃过的机会不大，但他是个谨慎绵密的性子，如今有机会下山，怕是会去亲自确认她的死活，若是察觉人还活着，寒冰门的人恐怕危险了。若是他还没有去，我不过去提个醒也是好的。反正那里离千化城也近，你安排好城里的事情直接来这里找我。”
麦克风疾驰如风，没多久南果便看见远远的城郭之上，巨大浑圆的金色结界，她按耐住心里的忧虑，硬生生转了方向，不到十分钟便看见小二说的山下小院。
院门紧闭，如今天还没亮，偶尔能听见远处村落里的狗叫声。
南果小心翼翼落在最大的院子里，隔着墙扫视进去，除了这些死物，竟连一个修士的数据条都没有。
她推开门，床上很明显躺着三个弟子，但是不用走近她也知道人已经死了。
南果头也不回，尽量不碰任何地方地退了出去，直奔山上。
此时东方已渐有曦光，但是她的心却越来越凉，只希望那位鬼手陆，真能如传说中一般毒步天下，好歹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可当她站在这个村子前的时候，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如潮水涌上，那个宽敞的晒谷场上整整齐齐躺着二十多具尸体，没有流血没有痛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在明暗难辨的清晨格外恐怖。
“啊……”
里头传来一点声响，南果赶紧扫视数据所在，急匆匆冲进药房，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鬼手陆。
“陆前辈，你忍着点。”
鬼手陆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灵力从南果手掌源源不断传进了自己的身体，他吃力地抬头阻止道：“没用的，我早就死了，如今还能说几句话，不过是用秘术吊着自己的意识而已。”
“……我是小二的师姐，您坚持住，我现在就让您跟陆姑娘他们说话。”
老人的眼睛里迸射出希望的光，但是很快就暗了下去。
“不……不要，如今千化城危在旦夕，他们的医术虽是半吊子但也肯定和小二姑娘一样，全身心投入这场战斗，就算知道了如今也不能回来，徒增伤心，没有意义。”
“前辈……”
鬼手陆闭了闭眼，疲惫地看向角落，“那是我费了几天功夫配出来的药，可以抑制血玉灵虫的精力，在母虫被找出来之前，降低他们的分裂速度至少能暂时保住性命。还有五种香，也可以让他们试试是否能够将灵虫引诱出来。”
南果只能点头，老人家似乎了了心事，长长地唉了一声便再也没了气息。
屋外一声低沉的鸦鸣，老三黑色的身影便落了下来。她看着四周的惨状，顾不得感叹，冷声提醒南果：“我来的路上看见底下的村民们往这里来了，我们若还留在这里，到时候会说不清楚。”
南果闭了闭眼，慢慢将鬼手陆放下，依照他说的将药包收好放进了乾坤袋。
“你的身体还好吗？”
老三切了一声，“血玉灵虫也就在你们人族面前还能耀武扬威，我便是坐在那让它来，它也绝不敢碰我半分。”
两人从后门麻溜地躲过了村民，远远地便听见一阵阵哭泣传来，想必平日里这寒冰门与他们来往甚多，现下这惨状，任何人看了都会受不了。
“风无涯已经抢了先，他恐怕会想办法封锁所有前往一念海的入口，不仅皇上的人找不到，连阎王宗原本的弟子怕是也会被堵截。”
身后一阵狂风卷起，老三已经露了金乌真身，“管他那么多，我还等着吃小二做的面疙瘩呢，他敢挡咱们的路，削他。”
第一七四章 阎王宗
阎王宗是三宗里最特别的宗门，这与一念海的特殊环境有关，也与阎王宗一脉相承的理念脱不了干系。
宗门里有医毒两脉，都是醉心学术，要么痴迷救人要么沉迷于毒术，对于打打杀杀功名利禄，从来都是不搭理的。
虽然如此，阎王宗的弟子却是所有宗门里最容易接任务的，不管是毒还是医，外头的市场需求实在太大，而宗里的规矩就是你们搞得定只管去做，宗门全力支持，得到的收入宗门分文不取。
也因此，阎王宗里的高阶仙师比起其他宗门要多得多，不少人已是金丹，却依然愿意留在宗门做个普普通通的弟子，悬壶济世，潇洒红尘。
南果拿着小二给的传音符，这东西没有办法进入宗门结界，最近也就是阎王宗在东海一带的歇脚点，而且如果遇到高手，有被截获的风险。
一路过来，她已经看到不少传音符从空中流过，不断散落在东岚海天界的各处，以风无涯的实力要在这其中识别出阎王宗弟子的传音符，应该是轻而易举。
“这东岚海天界的味道可真好，中仙界虽然灵气密集，但是总有一股子火油味道，可一进海天界这植物的香味闻着就醉了，还有这甜淡的水气，让我想起妖域的广袤森林。”
南果忍不住奇道，“我以为妖域全是那种黑漆漆的山石，原来还有森林？”
老三哼了一声，“你以为你们看的那些三千道藏，写的都是事实吗？里头关于妖域和妖族的内容，几乎有大部分都是错的，而且信息少得可怜，可见人族里头真正了解妖族的屈指可数。”
“那云晨和乌里的来历，你可清楚？”
“这万年以来，妖域虽被封印，但是也不过是自成一国，难以获得上玄这边的灵气而已，吃穿用度却是不愁的。当年的大妖的确都被斩杀殆尽，但还是有不少小辈躲了起来，后来各自为政形成了部落，最近百年几场大规模的吞并战争之后，渐渐形成了南北之势。”
“你的部落也是其中之一？”
“不算是，金乌一族人数极少，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足百人，我会这般落魄，就是因为不想掺和进他们那无聊的争斗之中。”
老三语气有些鄙夷，“不过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打着为妖族谋福利，其实都是煽动底下这些低阶妖族为他们的野心做铺路石而已。北妖域的妖狼一族，原本就骁勇善战，后来他们似乎又得了什么高人相助，让那少族长乌里不到十年便突破元婴，那些个小的部落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反抗，纷纷投入麾下。”
“奇怪，照道理妖域现在没有灵气，你们是怎么修炼上来的？”
“我们一族自有秘术，这也是为什么北妖域一直盯着我们不放的原因，金乌的能量来源于太阳，只要有阳光，没有灵气我们一样能够修炼。但那乌里和妖狼一族，传闻是借助了族中大祭司的力量，至于具体我便不是太清楚了。”
南果想起几次与乌里打交道，这人心思活络，处事也灵活，修为更是能与三宗长老打个平手，可也不过是一个北妖域的少族长，谁知道妖族还有多少这样的高手呢。
有一个乌里，就可以有第二个。
虽说灵气匮乏，但妖族比起人族有着天生的身体优势，即便只是靠着体术，战斗力也非一般人族可比。一旦结界破裂，胜负犹未可知。
“咱们得快些，千化城如今如履薄冰，母虫虽不会立刻动作，但是那么多虫卵淤积在胸腔，身体差些的怕是支撑不了太久。早一日，不，哪怕早一刻也能多救一个人。风无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大夫不到，就算拖也能把千化城拖死。”
老三长啸一声加快了速度，她这真身能比肩盛元钰的麒麟兽，平日里云舟至少五天的行程，她不过半日便到了。
琉璃城是靠着东海的海城，因为离内陆太远，千化城的消息还没有完全传过来，老三在城外落了地，两个人一起走上了官道。
“放传音符？”
“不行，就算这么近我们也不一定能跟上它的速度，一旦跟丢万一让风无涯察觉我们的到来，太危险了。虽然会费时间一些，还是直接进城打探，好歹这么大个宗门的歇脚点，肯定能找到。”
南果将面纱往上拉了拉，虽然这里离千化城万里之遥，但是在小二发现血玉灵虫的事情之前，那里的人口流动是以数十万记的，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感染的人已经到了这座极东的大都市。
已是黄昏十分，市集上早已经没了人，两个人只好跟着人流走，这里位置靠东南，气候远比中仙界要温暖，不少在船上卸货的工人甚至光着膀子，满头大汗地在工作。
“姑娘，要不要来一个琉璃簪，这是咱们琉璃城的特产。”
南果停下脚，伸手接过东西，其实就是玻璃做的圆珠子，算不得多稀罕，不过她还是很大方地丢了一两银子，脆声声地问：“这位大哥，你知道阎王宗吗？”
小贩收了钱，自然无话不说。
“阎王宗的宗门在咱们东岚海天界，那还能不知道的？琉璃城里就有他们宗门的歇脚点，每天哪，上门求收弟子的人能排到西北门去。”
“真是巧了，我们也是想要去求学的。”
小贩见她们两个姑娘，年纪又轻，好意劝道：“姑娘别怪我多嘴，今儿可不是个好时候。”
老三和南果互视一眼，心道果然出事了。
“怎么回事？”
“那歇脚点原本是在南安街上，那里除了阎王宗还有其他不少宗门的歇脚点，但是昨天凌晨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有几个宗门打起来了，混乱中火灵烧起了房子，一整条街都给烧没了，听说阎王宗的房子离他们闹事的地方最近，被烧了个精光，也不知道那些个弟子救出来了没有。”
他说完又挑了一盒胭脂，准备再向南果推销，可一抬头哪里还有两个人的影子，只留了那只琉璃簪，静静地又躺回了货物架上。
第一七五章 幸存者
南果和老三很容易就问到了南安街的位置，挤过人群走近了便看见一整条宽阔的街道，如今已经焦黑一片，残瓦断垣。
“大哥，这些宗门的弟子都救出来了吗？”
“只救了一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水系的仙师想尽了办法就是进不去这火场，竟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烧死了。”
“你看，你看！那抬出来的不就是么，真是造孽哦。”
南果打开眼睛，在黑土中扫视，除了在里头做清理工作的人，她突然看见地底下有一个来回移动的数据。
真是奇怪得很，如今大火熄灭，外头的救援工作都做了快一天，这个人不赶紧呼救为什么要藏在里头不做声？
她环顾四周，突然感觉到有一股视线探究地看了过来，赶紧把面纱裹得更紧，偏身在老三耳边悄悄说：“晚上再来，小心人群。”
“有妖族的味道。”
南果边走边将她的肩膀搂了过来，“你的伤最近恢复了不少，我都能感觉到你的妖灵开始复苏，你得压制着点，不然修为高的恐怕就会发觉了。”
老三个子小，被南果这样一抱倒像个小妹妹，虽然全身黑黝黝的衣裳，但是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在白皙的肌肤之上，亮得耀眼。
盛元钰的符术超出了她的想象，养了十年的伤，几乎都没有什么气色，不过就用了他一张符，已经完全断绝的筋脉竟慢慢开始恢复。
“这还要感谢那个臭美的小子。”
“臭美？”南果会了一下，继而笑道：“你说盛元钰吗？”
“那次你在琴山大墓出事，他竟然敢对我出手，真是狂妄得很，虽然丢了我一张温养符，我还是很生气。”说到这里，老三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这人虽然有些神秘，不过实力强悍，以我们妖族的口味，是个值得交配的雄性。”
南果被她这话吓得手一抖，脚尖踩住了裙角，整个人差点扑向大地妈妈。
“祖宗，您说话能含蓄一点吗？”
老三白了她一眼，“你敢说你没动他的歪心思？就你那色咪咪的心，不知道馋了他多久了。”
南果稳住身体，重新搂住她，顺手拍了拍她的胸脯。
“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就没那意境了。”
盛元钰从来没掩饰过他的意图，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模模糊糊的猜测，那之前在幻泷因为表情包而引发的灵气暴走，他星夜过来护她，便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两个人心里都敞亮着，只差点破那层窗户纸，
老三原本想鄙视她，后来想到小二曾经跟她说过的话，难得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你以为就你有心机？这臭美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小二说他老早就对你下套了，我看你们两谁玩得过谁。”
“小二？她说什么了？”
“不告诉你，哼，自个儿猜去。”
老三甩开她的胳膊，往海边走去，南果虽然心里痒痒，但是知道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便也不再追问。
等到海市也散去，月亮都快下山了。
两人重新回到南安街附近，却不敢轻易靠近。南果眼力好，小心翼翼将周围都筛查了一遍却让老三原地待命。
“这附近没有人埋伏。如果真的有人，只可能是元婴境之上的高手，靠着神识才会远程发现我，你就算出手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老三明白她说的有道理，“我才没那么傻，你要是被抓了我肯定先走。不过那个躲藏的人，一定是阎王宗的吗？”
“九成是。”南果放开麦克风，蔓藤贴着地面已经悄无声息地将那栋楼包围了起来。“其他的宗门弟子没道理不求生，唯有阎王宗的弟子，很可能在火起之前就发现有人在针对他们，所以就算现在暂时安定了下来，他也不敢出来，想等一等让对方以为自己死了再想办法回宗门求救。”
“看来风无涯这截传音符的做法，也不是毫无瑕疵。”
“当然不是，他不能灵力全开，又不能暴露身份，做事自然就多些掣肘。也许当时下手的时候，有弟子反应快躲过了一劫，总之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走进废墟，这楼已经烧的只剩下一个架子了，南果脚步轻盈，停在石板上时没有一丝声音。她将手掌放在坚硬的花岗石上，麦克风沿着不到手指粗的缝隙里滑了下去，南果手上突然一收，整块石板硬生生被麦克风举在了空中。
底下的人惊慌地啊了一声，接着无数枚银针直奔南果面门，麦克风的叶片化作盾牌将她整个人挡得严严实实，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南果将石板放下，这才看清楚里头的人，水蓝色的长裙，竟然是水烟岚。
“烟岚，你怎么在这里？”
水烟岚已经闭上了眼睛等死，这个地洞黑漆漆的，刚才有东西爬进来她怕得六神无主，只想着拿针去刺，根本没察觉到那是南果的灵器。
“南姐姐！哇！”
小姑娘听见她的声音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然后十分后怕地扑向她，哭的惊天动地。
南果赶紧捂住她的嘴，不容分说把人往外面拖。
“噤声！别惊动了要杀你的人！”
水烟岚拼命吸着鼻涕，一边点头，南果这才松了手。
“你怎么回事，不是该在阎王宗吗？而且这东海不是你水家的大本营，遇到危险就没点信号弹之类的吗？”
“我，我是向师父告假回来给我娘祝寿的，正好师门有物资让送到琉璃城来，我便顺势接了任务，谁知道昨天开始这边负责整理消息的师兄就说情况不大对，一整天竟一个传音符都没回来，我们还在商量第二天去问问其他宗门的情况，结果就来了个全身裹在披风里的人，一招就将整个楼烧了起来。”
她后怕地举起腰间的白色海螺，“多亏了这在小菩提选的宝物，是个水遁器，阴差阳错地进了这地底的废井里，我原本想再遁走，可是怎么也启动不了了。”
正说着，老三最先感觉到空气中的灵压开始不对，正要出声提醒，一根硕大的毛笔凭空出现，那笔尖在空中轻轻划过，三个人便被一股强烈的力量硬生生拽进了缝隙之中。
第一七六章 黑无常
南果看着眼前裹在披风里的人，不必想就知道是风无涯。
这空间之术她只看见仲笑用过，这样高级的术就算是元婴高阶能使用，那可疑的对象也是屈指可数。而在这些人里面一定要置她们于死地的显而易见只会是风无涯。
“就是他！南姐姐，是他烧了阎王宗的歇脚点。”
南果将她护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异空间，让她感到稍微安心的是，她依然能看到不同地方的灵气数据，这看似灰不隆冬的地方也是有一丝漏洞可以钻的。
她牵起水烟岚的手，看上去好像在安抚她，实际上悄悄把小二给的传音符塞进了她的手心。
南果的另一只手在背后给老三打了个手势，这是她们师姐妹的暗号，内容很简单，她牵制，老三带着水烟岚逃。
老三眉头微皱，虽然她嘴里说一定会袖手旁观，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看着南果去送死。
风无涯是小乘境，她若是还有当年的实力，还能勉强拼出一点机会，但如今南果不过是金丹初阶，这明显是以卵击石的战斗，有什么好逞英雄的。
南果见她没有反应，又不能明说，只好看向风无涯拱手问道：“敢问前辈尊名，为何要将我三人带到这里来？”
风无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南果，若只是水烟岚一人，他刚才在琉璃城就可以一招要了她的命。可是南果的修为不弱，若是挣扎起来引起琉璃城守卫的注意就麻烦了。
“你们不配知道本尊的姓名。”
南果听他这口气，心头一动继续装傻，“那前辈教训阎王宗，可是因为宗内弟子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
风无涯笑了两声，“本尊杀人，不需要理由，你们安静些，还能死得痛快点。”
说完一股浓如墨汁的龙卷水雾拔地而起，水烟岚短促地惊呼一声立刻因为强烈的灵压跪了下去，身上的各种高阶护具绽放出不同的灵光，虽能勉强护住她的心脉，但整个人只这一击便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太强悍了，南果头一次直面这么强烈的灵压，体内的莲心子完全失去了控制，一股脑地往外窜想要与这灵压一较高下。
老三的情况更糟糕，这样巨大的压力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太强烈的刺激，她虽勉强还能撑住但是静心在她身上做的封印快要失效了！
“你带着烟岚快走！”
“这家伙我不爽很久了，你让开！”
南果是真急了，老三的身份不能暴露，如果是别人发现大不了是个死，但若是风无涯，她的下场绝对比死要惨一万倍。
老三单手拈花型，双眼之中金色乍现，黑色的衣裙随着灵气狂野地摇曳，明明长着一张娃娃脸，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妖气。
“黑无常，灵降！”
她在上玄十年，从未召唤过自己的本命灵器。这是一条带着血色的锁链，灵降之后随着一阵沙哑鬼魅的笑声，老三的模样已经与之前判若两人。
一阵叮铃哐啷的碰撞声，与南果的无声截然相反，只要那锁链在移动，声音就叮叮不断，初听时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几个呼吸就会发现头晕目眩，耳朵里好似总有人在反反复复叫自己的名字一般。
风无涯很惊喜，虽然是为了他的计划，但是以他的修为杀几只蝼蚁真的太没意思，这玉音宗的几个弟子一个比一个有意思，这看着最不显山露水的三姑娘，竟然是元婴境。
“接我一招，地狱迷宫！”
锁链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水烟岚捂住耳朵都抵挡不住，却突然感觉到老三把她往南果手里一推，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被锁链推出了战斗圈。
南果当机立断，找准空间数值最低的地方，麦克风生出一根挤细的尖刺，狠狠扎了进去竟真的给破开一道缝隙来。
“快走，找你师父，小二有难。”
水烟岚还要多讲，南果一把将人推了出去，那裂缝立即就合拢了。
地狱迷宫是由金乌羽毛幻化而成的迷阵，黑无常天生自带鬼气，连同老三的脸都变得阴恻恻，原本嫣红的嘴如今变成了乌青色，看的南果忍不住笑起来。
“蠢货！你以为我还能再困住他一次吗？”
南果看向风无涯，他闭着双眼，神情痛苦，但是周身灵气已经渐渐平稳，显然已经快要突破迷阵，刚才能打开这异空间想必也是因为他一瞬间的心神失守。
“是，是，我就是蠢，可你明明之前答应过的，出了事赶快跑，你现在又想当英雄，我可不干。”
两人互视一眼，绷了半天的脸突然笑出来。十年相伴，谁不了解谁呢？
老三这人虽然嘴巴上最爱刺她，但到底一颗冰冷的心在那样热热闹闹的地方，早被烘得软绵绵，哪里会看着南果一个人赴死。
“我也被你的蠢传染了，上玄是实力说话的地方，今天我们死定了。”
南果原本的一点惊恐突然就散了，她上前站在老三身前，麦克风的叶子贴了一片在老三的胸口。
“若真要死，那也不算太孤单，好歹有你陪我一起，咱们下黄泉也能一块旅游旅游。”
“滚！我可不想去了地府还被你缠。死远些！”
将风无涯围成无数道囚笼的黑无常突然激烈地抖动起来，风无涯缓缓睁开眼睛，双袖狠狠一甩，两人便被他的灵压甩出老远。
“有意思，这灵力里头有股奇怪的味道，南熹地界真是不得了，一个这么小的破败宗门，竟然能出这么多的天才，难怪引得各宗蠢蠢欲动。”
他伸出右手，一只看似普通的狼毫毛笔自虚空而出。
“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本尊也该稍微认真一点。”
几滴墨点在空中滴下，风无涯手腕灵动，不过寥寥几笔便画成了一条蛇，那蛇原本只有胳膊长短，可他一口气吹上去，便骤然长大成吞天之势，那东西摇头摆尾，张口扑下，南果两人急忙滚开，地面便被深深地砸出一个几乎接近三米深的大坑。
第一七七章 死马当活马医
老三久不过招，这墨蛇一出好胜之心便噌噌起了来。黑无常扭身缠上，远远看着像一只钢铁巨蟒，与那墨水变化的蛇怪拧在一起，不分高下。
风无涯手下游龙走凤，立刻又画了六条蛇来，黑压压的身体将南果两人围在中间，仿佛六座大山将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
风无涯见人已在瓮中，便走到一旁盘膝而坐，水烟岚虽出了空间，人也跑不远，还是用追踪术直接了结才免后顾之忧。
“老三！”
南果赶紧将人抱住，老三原本就有旧疾，现在又强行灵降，身体已经快到了极限。
“没事。”老三推开南果的手，她觉得浑身痒得厉害，她知道这是要显原身的征兆，妖族都是以动物之躯修炼而来，一旦遇到性命攸关的危险时，都会不受控制要恢复最有利的模样，好随时逃命。
南果瞧了一眼风无涯，见他双眼微闭，注意力并不在她们两个身上。
刚才与他几番来回，便能感觉到这人的心思，与他人前温和有礼的模样大为不同的是，他的内心其实是一个极为骄傲自负的人，明明可以一招定胜负，他却选择了这样的招式来对战，想必是觉得亲自动手实在有些掉价。
七条巨蛇越围越紧，南果抓住老三的胳膊，强行将她拉了回来，顺便将灵力往她身体中输送。
“你做什么！”
南果轻松摁住已经很虚弱的她，立刻放开莲心子的束缚，两个人相握住的手灵力流动，不一会儿老三觉得原本枯竭的丹海又充满了力量。
不过短短一瞬间，那几条蛇已经气势汹汹张口咬了过来，两人同时跃起，南果五枚叶片同时飞出，一下子就带走了五条。
“麦克风，灵合！”
蔓藤从她身上源源不断地爆出，因为有了莲心子全部的力量，此时的麦克风分出的枝条已经充满了整个空间，就连风无涯坐的地方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五条巨蛇横冲直撞，在树枝的囚笼间奋力抵抗，南果在不断重生的枝桠间跳动，利用复杂的空间勉强抵挡住这五只怪物。
她越担心，反而越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急着上前出手。这东西虽有着真正怪物一般的力量，但是说到底还是墨汁靠灵力化来的，天下万物相生相克，这东西自然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她摸向腰间，刚才在夜市上她买了十来个饭团子，原本想等着赶路的时候充饥，这会子她突然想起有一次把礼服弄上墨汁，助理说过熟米饭因为有淀粉，所以可以吸附一定的炭。
南果也顾不得那许多，立刻抓了两个死马当活马医，回头翻身便精准地丢进了两个血盆大口中。
初时它们并没有停下攻势，南果一边逃一边不断重新布置空间囚笼，多亏了莲心子，这无限蓝量，只要她不被大招秒，总归能把对方耗死。
过了一会儿那两条竟然真的动作迟缓起来南果喜出望外，手下白白胖胖的饭团就这样丢进蛇口中，双手一拍，当机立断。
“永夜，焚音！”
饭团在蛇的身体中不断翻滚，散开，有的地方的墨汁已经出现了溃烂，南果的术原本是压制不住这种等级的攻势，但是没了风无涯的命令和支援，这几个东西便没了主心骨。
老三吃惊地看着南果，她不过金丹修为竟然也学会了灵降。
巨蛇们虽然依然围着她们，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攻击。它们身体发软，似乎受到了叶片响声的催眠，然后形成身体的墨汁跟着那听不见的次声波跃动，渐渐的蛇头蛇尾频率开始出现不同步，接着一股古怪的拉扯力让整条蛇身爆炸开来。
风无涯突然神识回身，面色冷凝。
水烟岚那点修为，是不可能追不上更不可能躲过他的眼睛，可是为什么不过几息的时间，人就不见了呢？
他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却发现了更大的问题，这两个人竟然还没死，不仅没死，他的墨蛇竟然还死了一条。
“……”风无涯很生气，他堂堂一个小乘境，竟然会接二连三在低阶仙师身上栽跟头，简直奇耻大辱。
他右手一抓，毛笔在手，七条墨蛇汇聚成一团浓黑的墨汁，然后再分裂成两根明晃晃的长矛，二话不说便朝着南果两人急射而下。
南果也已是强弩之末，莲心子好用，她的修为和身体都跟不上，这样大量的高纯度灵力，几乎快将她所有的内脏都烧了起来，现在她不过是硬生生吊着一口气，那长矛几乎是一瞬间便刺进了肉里，可不知道怎么却生生停了下来。
风无涯察觉不对，广袖一卷人便不见了，整个异空间突然被一道巨大的力量野蛮地砸成了碎片。
肖月牙顺着气息追了十来息，对方竟一点不落下风，想了想还是回到了琉璃城，见水烟岚已经在为南果和老三疗伤了。
她收回自己的灵器，竟是一个半旧的捣药杵。又从腰间拿了两粒丹药，示意水烟岚给她们喂下，不过须臾南果便醒了。
她看见肖月牙臭到不行的脸，赶紧爬了起来，“晚辈见过肖宗主。”
“那个人是谁？”
南果不想说，风无涯有问题她没有实际证据，说多了万一被有心人反咬，反倒惹祸上身。
“不知道，只知道灵器是一只毛笔，招式是仙墨化形类的。”
“哼，这样特征的仙师上玄太多，半点作用都没有。”
南果担心小二，急着搬救兵。
“肖宗主，如今紧要之事是千化城。”
肖月牙冷脸点头，“本宗已有一百多位弟子赶往千化城，都是身经百战的医修，必定能够与小二一起处理血玉灵虫之事。”
“肖宗主不去亲自坐阵吗？”
“琉璃城这么大的事情，我岂能放过，刚才那人你当真一点线索都没有了吗？”
南果想了想，语气犹豫，“……我瞧他的左手小指，好像有点不灵活，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他兴许只是手抖一抖而已。”
第一七八章 李家爹娘
仁心楼外，虽聚集了不少的病人，但因为有城防卫一步步引导，倒是都安安静静没有吵闹。
封城不过才一天，所有人都觉得仿佛过了一万年。
盛元钰看着吊儿郎当，做起事来却让一众官员刮目相看。他并没有采取太多的措施，只是让仁心楼那边隔一个时辰把确诊的人数精确报上来，然后将数据显示在那块显示屏上。
就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决定，六神无主的千化城居民，终于彻彻底底沉下心，该关门的关门，该治病的治病，再没有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了。
陆爽送完最后一块负责区的菜，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解开脸上的防护面纱，又将手在药水中细细清理干净了，然后烂泥一般摊在了地上。
“陆姑娘！你没事吧？”
陆爽回头，看着一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医女，苦笑着摆摆手，“没事，只是有点闷热，跑了一天。”
“姑娘辛苦了，吃食都在三楼，赶紧去歇会儿。”
“多谢，你们也辛苦了。二姑娘呢，她吃了没有？”
“二姑娘说她已是金丹修为，不必进食，有那时间救人才更重要。”
陆爽看着她边说边脱了身上的防护，心里却在算，自从上次确认血玉灵虫以来，她就没有见过小二了，约莫着都快六天了，就算是个仙师，这样的强度也受不了啊。
她站起来，准备拿一个新面纱戴上，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医女站在窗户边凑向外头，便听见哭闹不休。
“求求你们了，我家老头子真的不行了，他已经发热了好些日子，再不看大夫就要出事了！”
“婆婆，这里所有的大夫都好些天没休息过了，这里排队的人也都是病了很久的，请您耐心一点。”
“耐心，耐心，原本我们准备回家，你们偏要封城，封上了又不给看病，你们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让我们这些人都等死吗？既然没有大夫那就开城门，我们自己出去找大夫！”
“不行，婆婆，您冷静一点！”
“放开我！不救我家老头子的命，我便一起死在这里！”
陆爽赶紧冲出去，楼外虽然秩序还好，但是看着一张张憔悴又绝望的面孔，她心里太不是滋味，刚才那婆婆说的没错，这些人若是再等下去，真的就是在等死。
可是，他们真的除了等，什么办法都没有。
“婆婆，这个面纱不能扯，您放手啊！”
“我要见大夫，你们不让我活，我们就一起去死！”
陆爽一个箭步，将医女拉了回来，她牢牢扣住老太太的手腕，一边扯掉自己的面纱，明朗地笑道：“婶婶别急，您先喝口水，咱们有话慢慢说，我在这里陪您好不好？”
女人见她竟然敢离自己这么近，而且不像其他人一样避如蛇蝎，心情总算平复了几分。
陆爽趁机扶着人往人群外头走了几步，“您夫君在什么地方？”
女人赶紧回头去看，在队伍的末尾放着一个板车，上头躺着一个老人，身上盖着严严实实的被褥，一个劲地在咳嗽。
“老……老婆子……”
女人赶紧跑过去，哭着趴在身旁问：“我今天一定要让你见到大夫，为什么咱们明明认识那位小二姑娘，却不能让她通融，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闭嘴！……我就是死也绝不承认和他的关系！”
陆爽听出了一点故事，“老伯，我虽然不是医女，但是懂一点点岐黄，要不让我先给您瞧瞧好吗？”
老者咳嗽了两声，板着脸偏过头，“既然不是医女，凭什么看诊，看出毛病了你担待得起吗？走走走，走开些。”
“哎，如今千化城所有的大夫和医女都在这里了，就连仁心楼抓药的伙计都已经分身乏术，我也不是给您医，就是帮您探个路，若是情况真的很危急，我也可以给小二姑娘递个话，这病啊怕的就是一个拖字。”
她插着腰大大咧咧地站在那儿，笑的没心没肺，女人原本的怨愤不自觉就熄了下去。
“姑娘，你要是能看麻烦给老头子赶紧看看，他这样都十来天了。”
陆爽好歹在寒冰门待了这么些年，鬼手陆的本事她就是不想学也比一般的人懂行得多。
“也烦请姑娘跟小二姑娘说一说，我们是李爱美的爹娘，求她看在小美的份上，救救他爹吧。”
陆爽摸了一会儿脉，面色不变，左右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让他们先歇息。
“两位放心，我这会儿便去找六皇子。”
陆爽一个人站在城主府前，来回走了两趟，还是让防城卫通报进去。
她走到议事厅的时候，千化城里的所有大佬几乎齐聚一堂，只是看气氛似乎谈的并不大愉快。
眼神与陆明衣的撞在一起，便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这便是陆家的家主，虽只是安静地坐在一隅，却依然给她无限的压力。
“陆姑娘是吗，可是仁心楼出了什么事？”
她低头舔了舔干燥的唇，哑声道：“六皇子，虽然现在提这个要求可能很不实际，但是我觉得不能再让这些病人在外头等着了，他们里面有一些已经病入膏肓，如果不能按照紧急情况进行先后处理，很可能会造成大规模的死亡。”
盛元钰点头，态度很温和。
“本王也知道，只是如今所有的大夫都忙的不可开交，实在没有办法满足所有人的要求，为了保证公平自然只能排队等候。”
陆爽有些急，“我家爷爷对疫病很有研究，殿下可以派人去将他请来，他曾经说过最好将病人都集中在一处，与健康人分开。然后按照病情轻重，分开处理，重症最为优先，轻症可以让药师进行观察照顾即可，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地等，这样下去没有病死也会被吓死了。”
大户们一下子炸了，“集中在一处？如今哪里有这么大的地方收纳这么些人？”
“我瞧着仁心楼附近就有好几座空院，为什么不能拿来用呢？”
“用什么用！那是我们的私产，我凭什么给那些贱民住，他们死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爽见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握紧拳头没有发作，她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自私，可那都是死物，救的却是人命。
第一七九章 谁在求谁
“诸位有话好好说，谁吓坏了陆姑娘，谁就要负责的。本王早就说过，如今不是百姓求你们，而是你们求百姓。每一个维持秩序的城防卫，每一个辛苦运送物资的碌碌百姓，每一个日夜不休的大夫，还有每一个打扫街道的迟暮老者，没有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千化城都会陷入混乱，你们的仕途，你们的生意甚至你们的性命，都将不复存在。”
盛元钰看着云淡风轻，说话却掷地有声。
“本王是个好说话的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位置，既然你们不肯出城主府，外头做事的人就由不得你们糟践，也没有什么罚不罚，你们若是糟践了谁或者嫌弃谁做的不好，你们就去替谁，既公平又满足你们愿望，好得很。”
议事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刚才恨不得把陆爽大卸八块的人突然想起来这姑娘可是从外头进来的，赶紧跳开了去连连往嘴里塞着药丸。
陆爽对这个六皇子印象好了不少，她明明记得以前都说他是个脓包，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
“殿下，我们没有责怪这位姑娘的意思。”
城主郭兴接到不少人的眼神暗示，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可是她的提议实在不合适，仁心楼旁的空院子有一个是驿站，两座是私人府邸，还有三座是修炼所，那可是咱们千化城除了灵器制造以外最赚钱的行当了。原本因为封城和过年，不少仙师都走了，如今若是让病人都住进去，以后咱们的损失恐怕不可估量啊，殿下三思！”
“请殿下三思！”
陆爽没有想到自己不过一个提议，竟然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她看着这些人急不可耐地逼迫盛元钰的模样，甚至坏心眼地想，这种时候你们还挤在一起，小心里头万一有感染者，你们这些怕死鬼就要团灭。
盛元钰拨着佛珠，笑了笑说：“行了，驿站本是皇家所有，本王要征用就不必向你们交代了。其他五个地方，蒋兴，你把背后的主人都找出来，本王按市价收购，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蒋兴傻了眼，眼神直往旁边瞟，人都在这儿呢，但是谁要是站出来，岂不是就说明在这种危急时刻没有家国情怀？
“怎么，有问题？”
蒋兴擦了擦汗，结结巴巴回答：“回……回殿下，这也不太好吧，万一人家不想卖，那岂不是成了……成了强买强卖？”
他豁出去了，这千化城可是他管理了八年，这些人每年塞给他的私银够他活三辈子了，这个时候怎么能让一个无权的皇子坏了事呢？
盛元钰见他微微侧身，虽然低垂着眼睛表示恭敬，但是脸却在众人的同仇敌忾中越抬越高。
“蒋城主，容本王提醒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整座千化城都是盛家的，本王愿意出钱买你几个院子，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盛元钰冷笑，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想着借机发财。陆爽进来之前，他原本想要收购所有的粮食，却遭到了他们的反对，不过就是想要哄抬物价。
“不过，若你们真的不愿意，那也便罢了，反正上次父王还欠本王一个心愿，到时候就要这几块地吧，本王倒是想看看究竟什么神仙洞府，让各位这般难以割舍。”
几人一听赶紧滚出来，连连表示愿意出让。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陆明衣也上前：“陆某愿无偿将陆家老宅开放，作为病人休息之所。”
陆爽惊了，这人连自己叔叔都不肯留在家里，却愿意收留不认识的病人？这是什么骚操作？
盛元钰看他一眼，两人均是笑的滴水不漏，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陆家大公子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这种时候把自家房子都让出来了，与刚才那些个丑恶嘴脸比起来，情操太高尚了，这疫情过后，谁不对风语千化楼更多一份尊重和偏爱呢？
“如此，本王代全城百姓多谢大公子了。”
话说君霆离开幻泷，带着整整十船的物资往千化城而来，他坐的云舟虽是皇家御用，但是因为太远依然耗费了好几日。
“爷爷，咱们为什么非要在夜里走，而且这完全跟航路不一样，这不是绕远了吗？”
君梦影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一想到盛元钰身在危险，便急得跳脚。
君霆看着她这般，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虽不是小鱼的孩子，但也是君家的骨肉，是他没本事竟然教的这般浅薄，与那小五一比，天上地下。
“丽儿，爷爷要提醒你，皇家是趟浑水，你不要往里头搅和。不管是哪位皇子，你都要保持距离，他们是君，我们是臣，皇上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君家如今就你一点血脉，爷爷希望你能以家族为重。”
君梦影自从知道自己身世之后，虽然消沉了一段，但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就算她的亲身母亲不是长公主又如何，至少明面上她是，那她这辈子可就没什么可愁的，如果还能嫁给元钰哥哥，那便更圆满了。
“爷爷，我知道。咱们只是送个物资，跟这些有什么关系？您不会也跟那些人一样，觉得元钰哥哥是个没本事的，所以故意拖时间吧？”
君霆气得无话可说，只能摆摆手，“你去休息吧，最多再一日应该就能到了。”
君梦影欢欢喜喜地往舱里跑去，君霆烦闷得很，站起来走向船头，一脚跃上桅杆，回头检查后面的船。
巡逻的守卫见了他，恭敬地拱手行礼，他的手一下子握紧了。
这次带出来的都是他的旧部，多年前他在战场上就有规矩，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律不见礼，以免耽误军机。躲了这么些日，还是出事了。
李天歌走上甲板，快到千化城了她反倒有些睡不着。临走前父亲的交代历历在目，她心里慌得不得了。
虽然早知道定海庄支持太子，她与小五他们早晚会站在对立面，但是却没想到这一刻却来的这样快。
“小姐，咱们的人动手了。”
第一八零章 弑主
“谁下的令！”
定海庄的云舟是特质的加急运输船，体积不大，但是速度奇快，非常适合运送饰品和衣物这一类的防具。
长须客面露不悦，说话也不十分客气。
“大小姐，天亮之后千化城就要到了，若是错过今晚我们要什么时候动手。你莫不是想要违抗家主的命令？”
李天歌哪里容得他猖狂，招手追月便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长须客，你不要以为哄得那女人高兴了，便能在父亲面前得脸面。”
李天歌轻轻弹了弹剑身，追月便刮出一道长痕，一抹鲜血缓缓流了下来，烫得很。
“我是李家唯一的嫡女，朱氏便是在父亲枕头旁吹再多风，他也不会厌弃我。你觉得在一个外人和自己的嫡女之间，他还需要做选择？这次的任务，我是总指挥，你瞒着我擅自行动，回去你自己好好向父亲回报。”
长须客一开始有点犹豫，李天歌确实是天之骄女，从小到大家主都是亲自教导，比起那皇宫里的公主也不遑多让。
但是这里又不是定海庄，他怕什么，这次带出来的有不少都是夫人的人，若是成功截下君霆的云舟那便抢了头功，若失败就把脏水泼在这小丫头身上便是。
他灵气露表，追月便立刻被弹开了去，差点反戳在李天歌脸上。
“长须客，你好大的胆子！”
长须客皮笑肉不笑，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再没了平日里的谦卑。
“大小姐的胆子才是大，属下不过是以家主要求为重，只能委屈委屈您了。”
李天歌心里一紧，她虽然看过很多故事，但是毕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作为食物链顶端的家族公主，可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威胁。
“你站住！再动一下，休怪本小姐不客气！”
长须客嘲笑着哼了两声，“小姐怕不是忘记了，属下虽不是小姐的师父，但是您从小到大学了什么，没有人比属下更清楚。而且次次喂招陪练，属下可没缺席过，您如今虽已是金丹，但是非常不巧的是属下是元婴，您说若是我们打起来，赢的会是谁呢？”
李天歌紧紧握住追月，怒火三丈。
自从她从小菩提出来，慢慢地便与长须客疏远了。
过去她虽也偶尔小姐脾气上来，但是心里头还是有一份敬重的，毕竟人是她六岁时自己亲自挑的。那会子她刚进入练气期，心却大得很，什么人都不要一眼就相中了原本给父亲做护卫的长须客，就是冲着他的修为最高。
但是，与南果他们待的时间久了，便觉得原本的李家有些索然无味。
父亲只会关注她在扶摇天宗是不是也依然鹤立鸡群，长须客在她这里得不到好处便跑去向朱氏献殷勤，她每次听见南果与小五拿那个奇怪镯子聊天，从来不问她修炼如何，只会叮嘱注意身体，有不开心的事便打电话。
她突然很羡慕。
十几天前父亲召她回定海庄，因为她已经突破金丹境，宗里面并没有多加阻拦，如果早知道是因为这件事情，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回来。
“追月，灵合！”
两枚粉色的长剑顿时在李天歌身边停了下来，随着灵气同步，李天歌周身也弥漫出淡淡的粉色雾气，
“主便是主，仆便是仆，你便是修为再高也是我李家的下人！”
长须客闻言心中大恨，冰霜剑直冲云霄，两个人同时灵气大盛，灵气漩涡震得整艘云舟开始左右摇摆起来。
李天歌虽只是金丹，但自小就是各种仙丹仙草打好的绝品根基，一路又不似其他富家子弟靠吃药晋级，如今这金丹初阶倒有几分金丹大圆满的气势，加之追月护主，长须客的灵压倒也没有压制住她几分。
“看来小姐在扶摇天宗倒是学的不错。”
“少废话，接招！”
粉色的双剑带着破天之势，如寒风如冰箭，剑身飞过之处冰花怒放，不过一刹那的间隙云舟甲板已是一片粉色世界。
追月的剑身似乎比之前要更加透明，寒气更盛，长须客的手离它还有三尺距离，便已经被粉冰覆盖，寒意彻骨。
他赶紧收了蔑视之心，什么时候她竟变得这般厉害了？
双剑在李天歌的操控下，如两位冰之女神，优雅又冷酷地在长须客身边长袖善舞。冰霜剑不过地阶灵器，几个回合下来，竟露了颓势，被两剑的寒气死死牵制住速度，渐渐招架不住。
“先生！君霆已经发现我们的人了！”
两人均是一震，长须客知道不能再拖，丹海流动大喝一声。
李天歌见这架势双手画圆，指尖掐诀，迅速旋身也准备同样的招式。
“广寒幽月！”
李氏一门的独有冰术，李天歌的冰花之阵小巧而强力，冰力已远超同级别的冰术，阵中所有的物品一瞬间碎成了冰渣。长须客的范围却波及到整艘云舟，李天歌根本避无可避，那冰花在她绣鞋下裂开，发出咔嚓的蚀骨之声，李天歌只得将自己的冰花集中在身边，想要挡住他的攻势。
长须客哪里会给她机会，这事既然已经做了，就绝不能再留活口！
包围住李天歌的冰花突然爆裂开来，无数根冰刺从她脚下直刺心脏。
李天歌赶紧运起无相金身，冰刺不过受了些许阻力便继续往她身上刺入。正在这时，她身上陡然放出一道红光，强大的灵力防御结界出现了。
长须客不敢置信，元婴境已算是仙师中的翘楚，也因此每个宗门只要出一个元婴都会大张旗鼓做结婴大典，就算是定海庄的防御器也不可能完全当下元婴境的全力一击。
这是什么鬼东西！
李天歌微松了一口气，这从小菩提得到的裙子，她连父亲都没有说，上次抵抗住了甄耀廉的御魂术，这一次竟连长须客的攻击都能接下，果然与他们几个的宝物不相上下。
有了防御结界，李天歌即刻反手刺向长须客，两个人在冰船上短兵相接，远远的只看见雾气急冻，整艘云舟随着两人激斗的身影，渐渐被冰覆盖，一下子从高空往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