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改朝换代
一千年前,洛都。
木阿勒将王城定在了洛都。其实,天狼族根基在北域,而人族的统治核心在中原,相较之下,往北走,在北域或者中原选一座城定都更能巩固打下的江山。
但木阿勒似乎认为以洛都为他统治的王城,更能将落败的妖兽族和人族钉在耻辱柱上。
他真正的霸业,是在南晋王府中开始的。
在此之前,妖兽族与人族只是互相在边缘试探,人类贵族招徕妖兽为己所用,妖兽则偷偷摸摸地抓走落单的人类以补充精魂。
彼时木阿勒自封妖兽之王多少有点可笑,林默每次听到旁人唤他“格安王子”都觉得别扭得不想回应。
可现在的他,真的成了这片大陆上的王子。
他的父亲木阿勒是历史上第一个统一人族与妖兽族的王者,他跟随父亲参与了多场战役,尽管他只是个玄力还没突破四级的小妖兽,可没有人敢小觑他。
他应该感到高兴吗?他曾经为自己的平庸而郁郁寡欢,这造就了他个性里的冷淡与安静,现在,他依旧没有活跃起来。
三年征战逼着还是少年模样的他成长起来。他不能再在山野间奔跑追风、捉虫摸鱼了,他的生活变得非常忙碌。
归顺的妖兽族要划地而治,木阿勒给所有妖兽登记造册,以优待的名义给他们安排住处和营生,实际上是为了便于控制管理,分解妖兽聚集起事的可能性。
至于人族战俘,身体健康的收入麾下充当管理人员,精魂质量好的则被当作奴隶奖励给有功勋的妖兽——主要是天狼族的族人——其余的可回家劳作。
当然这些事情并不都是林默在处理,可他必须按要求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比如坐在马车里巡视市集,在下属呈送的文书上签字等等。
他更像是一个工具人,作为父亲的统治象征而出现。
有时他也会真真正正管点事。比如前天,他从天狼族长老赛德的侍从手里截了一批人族的童男童女一共十二人。
那是侍从奉赛德之命从奴隶市场上选购的。
那些孩子看着脸色饱满精气充足,落难之前应该至少来自殷实之家,沦为奴隶后也不哭不闹,默默地被手铐脚镣串联起来,列队被赶上囚车。
当时林默从奴隶市场门前经过,他撩起马车窗前的帘子,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扭头看着他,一直目送他走远。
他不知怎的就命人回头了。
听说是格安王子要这批童男童女,侍从纵然心里不太乐意,也不得不答应。
林默送那些孩子一路出了城,又给了他们一些钱币,着他们往东或往西走。
实际上往哪儿走都一样。整块大陆都属于庚元王朝——木阿勒仍未做好改国号的准备——现在的庚元王朝统治者是天狼族。
没有明令,不过人族原来的等级制度自然而然地废除了。
全新的等级制度,是妖兽为尊,人族为奴。妖兽当中,又根据归顺天狼族的时间与程度来确定地位高低,天狼之下,分别是炎鼠、风马、猛虎、灵蛇、游鱼、黑狐、鹫鹰诸妖兽族。
不管哪一支妖兽族,都可以随意奴役人族,这十二个孩子在失去他的庇护以后,说不定没走上多远又会落入妖兽之口。
然而他也无计可施。木阿勒不会乐意看到他对人族怀有慈悲。
果然,他在当晚回到王府以后,便受到了木阿勒的责难。
木阿勒从不会大声呵斥他,但那如刀的目光一下一下地剜着他,淡淡地指出他的错失,比激烈的言语更扎心。
马车在石板路上走着,林默压抑着自己再次撩起帘子的冲动,他不想与路上的行人目光相接,担心自己又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父亲不喜欢的事情。
马车走上一段路停了下来,停车的地方人声不那么喧嚣了,林默知道他们拐入了一大户门前,门口有一大块空地供富贵人家的车马排场。
他们到了,随从撩起门帘告诉他,门房已经进里面通告了。
今天林默来这里是见一名粮官,他带来了洛都西郊集中营里的粮食分配方案,这不是他做的,他连西郊到底囚禁了多少妇孺都不知道,班特让他带过来,好像他是营地负责人似的。
班特什么都让他插上一腿露露面,为他这个不成器的王子赚足了“面子。”
他点点头闭目养神,随从便放下门帘退了开去。
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日复一日,烦心不已。
忽然,什么东西轻轻地敲了一下马车的窗棂。
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口,应该是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石子被扔了过来。
他撩起帘子,四处搜寻着石子的来源,很快,他锁定了不远处巷口站着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看着很眼熟的两个孩子,他认出正是前天他救下的童男童女当中的两个。
他们又被抓回来了?只有两个人,其他人呢?他们俩是来找他求救吗?
不及多想,他趁着随从不注意,打开窗口,从窗户跳下了马车。
他个子不矮,可是瘦削轻盈,落地的动作悄无声息,一触到地板马上猫着腰闪向那巷子。
两个孩子在巷子内等着他。
“你们……”他想问个究竟,两个孩子却一见他就扭头向巷子深处走去。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但是他们到底要带他去哪里呢?
林默想着跟了上去。
孩子领着林默在窄巷之间左转右拐,兜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在一间老旧平房前停了下来。
两个孩子在黑漆漆的厚重木门前一左一右地停下,然后推开了大门。
“让我进去吗?”与其说林默是在问两个孩子,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他们好像得到了某种命令,不许随意开口。
林默站在门口,屋子很窄但进深很大,他稍顿了顿才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屋子没有窗口,也没有点灯,黑乎乎的,如果不是他优于人类的夜视能力,恐怕会被屋子中央的破木桌木凳绊倒。
屋子尽头靠墙搁了一张床,一个男人面对他坐着,说道:“三年未见,格安王子长进不少。可还记得在下?”
92、空城魅影
现代,洛都大学迷阵中。
厉苍不动声色地隐藏起自己的伤口。
昨晚在混乱之中,他似乎有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受伤了,然而他没有时间停下来查看,等到脱离险境了,又受到厉笙失踪、彭越出现、施静怡受控等连串事件的纷扰,把受伤的事完全忘记了。
他心里既有担忧又有疑惑。
他和施静怡一样,被那些受到控制的伪妖兽咬了,可他没有失去理智。这意味着他也即将会受控制,还是意味着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那个童年时被他唤作“安叔叔”的高大身影又一次浮上心头。
内心有一部分渴求着这个身影,又拒绝着进一步走近,这个人是他们父子与妖兽世界联结的纽带。
他合上眼徒劳地搜索枯肠,脑袋里的空白让他烦躁无比。
再睁开眼时,他将手里未吃完的鱼块丢了出去。
夏梓馨马上叫道:“浪费啊!苍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挑食?”
厉苍站起来,理了理衣衫说:“我进城看看情况,你们在这儿等我。”
“我和你一起去吧。”夏梓馨在一块树叶上揩了揩被烤鱼弄脏的手说。
“我也去。”施静怡立即说,她可不想和那个看起来专演斯文败类角色的油腻反派脸单独相处。
“大家一起去吧,这种时候分开活动不太明智。”彭越不清楚施静怡的心思,他将刚刚抽空画在随身笔记本上的地图摊给三人看,“我们现在在这里,进城的话,翻过小山坡的小路大概大半个钟头,从大路走大概两个钟头。”
“你是怎么画出来的地图?”夏梓馨知道彭越是有备而来的,但就这么徒手画出了洛都古城的地图,还是让她感到些许讶异。
“不太精确,就是个大概平面图而已,洛河的走向在过去一千年来就没什么变化。”熟悉洛都的历史是他们的必修课,洛都周边是妖兽重要的活动范围。
“走小路吧,大路也不见得安全多少。”厉苍说道,相对来说,流逝的时间带来的危险系数更大。
只要施静怡没有意见,其他人是不会有意见的。施静怡也不敢有意见,她让厉苍帮忙把高跟鞋的鞋跟掰断了当平跟鞋穿,这会儿她早就顾不上偶像包袱了。
所幸的是,穿过山坡的小路除了狭窄崎岖,并没有遇上妖兽或者被妖兽控制的“伪妖兽”,他们安全地抵达了洛都城门。
城门大开着,里里外外空无一人,看布置并不是夏梓馨昨晚进城的那扇门,可那寂寥如出一撤。
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开着门,只是店内没有人值守。
卖馄饨的小摊前,支着的桌子上还放着没吃完的馄饨,馄饨早凉透了,清汤上结着一层薄薄的油垢。
卖馒头的蒸笼盖子揭开了一半,虚虚地搭在没有烟火气的馒头上方,感觉随时会掉落地上。
脂粉店的柜台前放了一面铜镜和一盒打开的胭脂,正等着某个试妆的女子涂抹。
就像所有人突如其来地消失了,还没来得及收拾手头上的东西。
……和洛都大学礼堂里消失的四千人一样。彭越想道。
被称为零度空间的时空隧道,仿佛一块延展性良好的橡皮,可以随意搓捏,里面的人与事不会真正地影响历史发展。
也就是说,妖兽选择的这个战场可以让他们在此为所欲为。
现在的问题是,洛都大学里的四千个人类明明被吸进了这个空间,他们昨晚也是亲眼见到了被妖兽控制幻化的这些人,可在天亮以后,那些人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
其次,这个空间看起来也是有原住民的,他们又去了哪里呢?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座古城充满了怪异。
厉苍走近馒头摊子,准备用蒸笼布把馒头包裹一些,他们太需要食物了。虽然看着这些馒头已经放了些时候,但是加热一下应该还能吃。
出乎厉苍意料的是,当他的手触碰到一个馒头的时候,发现馒头没有他想象中硬,甚至还带有一丝余温。
这里的人离开了不会太久。
他环目四顾,与彭越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彭越忽然高声说道:“看来真是一座死城啊。我们就在这里找个地方歇脚吧,昨晚大家都没有睡好。”
“我没有听错吧?现在去睡觉吗?”夏梓馨不太相信地问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睡午觉?
彭越伸着懒腰说:“姐姐,你昨晚可是睡了个整觉,我就睡了半晚,我这提议有什么好指责的吗?这城里没有人,可是有吃的有喝的,还有瓦遮顶,正好休息一下。如果你不想睡觉的,你随便找个地方吃吃喝喝好了。”
彭越说完当真踱到了一间平房跟前。推了一下门没推开,他老实不客气地给踹了一脚,踹开后施施然地进了门。
施静怡“啧啧”叹了两句,转向厉苍说:“那馒头还能吃吗?”
厉苍耸了耸肩,给她扔了一个:“看着还不赖。”
早上吃那几口鱼肉,施静怡其实没有吃饱,她平日为了保持身材严格控制饮食,一旦逮着机会也是妥妥的吃货,更别说这种吃了这顿不知道有没有下一顿的环境了,她当即大口大口地咬起了馒头。
“喂,你也不怕有毒吗?”夏梓馨连忙叫道,这是什么地方啊,随随便便拎个馒头就啃?
“那些怪兽看着疯疯癫癫的,像是会下毒的样子吗?”施静怡这么说也没什么毛病,可夏梓馨就总是觉得怪怪的。
她看向厉苍,后者只是朝她点了一下头。
电光火石之间,她也忽然明白过来了。她说道:“苍哥,你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下,你昨晚也守了半晚。”
厉苍说:“可以。我看那边有间成衣店,你衣服都弄脏了,可以去换一下。”
夏梓馨拍拍手跳了起来:“好啊,我早就想试试穿古装了。”
施静怡拍过古装剧,对那服饰没那么好奇,不过她也说道:“我也去换一套,黏糊糊皱巴巴的难受死了。”
夏梓馨想了一下说:“那一起去呗。”
她接着朝厉苍眨巴了一下眼睛:“你们好好休息,我们俩‘逛街’去了。”
厉苍朝两女甩了甩手,也走进了一间平房。
两人兴致勃勃地跑进成衣店,夏梓馨选了一套淡青色的素雅衣裙,施静怡选了套粉色袖口绣梅花的裙装。
一个拉着布帘的小隔间可以做试衣间,夏梓馨说:“你在这里换,我进里面找个地方换。”
施静怡应了句好,拉上帘子就开始脱衣服。当她正绑着裙腰上的绢带时,她听见帘子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梓馨,你换好了吗?”施静怡停下了手,透光的帘子外,她看见了一排黑压压的影。
94、平行时空?
现代,洛都大学迷阵中。
施静怡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她飞快地勒紧了腰带,在小隔间里上下左右地张看着,想找点什么顺手的武器来防身,可惜事与愿违。
这个小隔间仅能转身,她身后贴着两个木架子,上面堆放着几件卷成团的软塌塌的衣料,还有一块应该是用来熨烫衣物的烙铁铲子,此外再无他物了。
别无他法,死马当活马医,她决定先发制人。
施静怡抄起那烙铁,隔着帘子朝已离她一步之遥的人影当头砸下。
她看敌人是处于背光位,透光的帘子能让她看清对方的行动,而对方看她并没有那么清楚,因此在挨了她那一砸后,被砸得懵了一下,“啊”地唤了一声,随即抱着头半蹲下身子。
她又恼怒又可惜,这架子上的要全是烙铁该多好啊。她胡乱地抓起其他几团衣料猛扔出去,趁着混乱低着头钻出了帘子,朝眼角余光瞥见的光亮之处冲去。
帘子外站了好几个人,一色粗布衣衫,手上拎着棍子扫把簸箕一类的东西,一见施静怡冲出来,就一起哄叫了几声,才在叫唤声的壮胆下提着器具冲上去拦截。
因为对方的迟疑,施静怡得以一口气冲到了门口,但马上又被身后的人追上扑倒了。
这两天的经历让她苦恼而窝火,好几次死里逃生把内心的温婉和怯懦都洗掉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坐以待毙不如一拼,在这念头驱使下,她合上眼胡乱地甩着拳脚。
这一搅和,围攻者反而不敢上前了,众人举着武器犹豫着,看着施静怡一轮疯打,直至筋疲力尽动作放缓了,才又一窝蜂地重新冲了上去。
施静怡抱着头被压到在地上,扫把和棍子落在她身上,她痛得哼也哼不出声来,眼泪和着绝望涌出:“这次是真要被打死了……”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一声枪响让所有人的器具举在了空中,没再砸下来。
开枪的是彭越,他手上的空气火枪子弹仓内装的是压缩剂,在扣下扳机的瞬间,可以压缩推进枪管中的空气,发出的空气弹虽然攻击力比不上火药弹,远距离射击不一定能致命,但创面较大,而且满仓的压缩剂可以发出两千多发空气弹,彭越用起来可是一点也不节省。
所有人将目光聚焦在被彭越打中的那个男人身上——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男孩,他骨架瘦小,稚嫩的脸庞此刻因肩膀被打出了一团血花而痛苦地扭曲着。
一个扎着黑色头巾的中年女人扔掉木耙,跪跌在男孩跟前,抱着男孩大哭起来,看样子是男孩的母亲。
施静怡这会儿是没人理了,她趴在地上,透过人们的小腿看那对可怜的母子,意识到袭击她的这些人并不是妖兽,也不是被妖兽控制的人类,而只是普通人类。
厉苍和夏梓馨各押着几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孩子从街道两边的巷子内走出,来到了人群中心,那些孩子和中枪的孩子一样,看着年纪都不大,不会超过15岁,可看起来,已经是这二三十人的小群体中的最强战斗力了。
相对来说,围攻施静怡的这几人战斗力最弱,不是走路已颤颤巍巍的老人,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们由中枪的少年带领,负责拿下施静怡。
这也是施静怡肉眼看上去就是四人当中最弱小的缘故,负责偷袭两个男人的都是身体灵活的少年,只是没想到两个男人都在装睡,他们一动手,没两下就被厉苍和彭越掀翻了。
厉苍看了看那对母子,皱眉道:“不是说好了不开枪?”
彭越踢了一下抱头蹲在他脚下的一个少年,示意他带其他几个孩子一同蹲到街道中心,与其他人聚拢到一起。他不在意地回答:“制止混乱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震慑。”
施静怡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了夏梓馨身后。夏梓馨没有换衣服,她方才从厉苍和彭越的言行暗示中,已经暗暗做好了战斗准备,果然一落单,埋伏的人就出动了。
他们还是小看了她,派来伏击她的队伍比对付施静怡的配置高不了多少。
夏梓馨上前一步,想查看一下少年的伤势,那母亲抱着他往内缩了一缩,带泪的目光闪着警惕。她略带歉意地说:“我们不是故意要伤害你们,让我看看好吗?”
彭越依然举枪戒备着:“皮外伤,死不了的。”
厉苍摇头说:“不好说,这个年代医疗技术不发达吧……这是什么年代?”
后面一句话是问蹲着的那些人的,然而他们面面相觑,似乎听不懂厉苍在问什么。
看服装的话,这得至少是一千年前的庚元王朝时期,那会儿现代工业还没开始发展。
夏梓馨换了个提问的方式:“现在洛都城的领主是哪一位?”
“是南晋王!”一个女人飞快地说,一说完,马上被人扯了扯她的胳膊,那女人惶恐地看看自己的同伴,又看看夏梓馨,显得不知所措。
“南晋王厉崇剑,庚元731年开始统治南疆。”彭越说,“但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并不是真正的历史上的这段时期,只是一个空间通道。”
他看着这些空间通道里的“原住民”,这又是一个新发现,这里不但有自己的历史发展轨迹,甚至还有另一个历史上真正存在过的人。
那么说,这个空间通道无异于一个平行时空了。
夏梓馨走到彭越身边,按下了他的枪口:“我想这是一场误会吧。你们把我们当成入侵者了对不对?我们只是过路的。我想他现在需要一个大夫来处理伤口。”
幸亏是空气弹,伤口中没有异物,如果有止血消炎的草药敷上,等伤口慢慢结痂就好了。
有个孩子细细地应道:“我们这里没有大夫了……”
话毕,受伤少年的母亲又哭了起来:“小柏……我可怜的孩子……”
刚刚说话的孩子又说:“马大娘,我们去找晋王吧……”
这话没有让马大娘宽心,反而哭得更凶了:“没有砍下妖兽的头……晋王不会见我们……”
厉苍闻言道:“你们说的妖兽是怎么回事?”
“妖王的部下。”马大娘眼里含着泪说,“他们……要毁掉这座城。”
95、复活成妖
一千年前,洛都。
人……可以变成妖吗?林默没有听说过。妖兽之所以被称作妖兽,是因为历来只有兽化为妖。
“兽何以成妖?兽以精魂为食,提升玄力,突破自身的体能极限。人类体内也蕴含玄力,只是相对于妖兽来说,这玄力值可以忽略不计。但既然有玄力,就有化妖的可能。”厉平康说道。
这是林默闻所未闻的,不过从理论上,确实可以这么说。
“厉帝……要怎么化为妖?”妖兽吸食人类精魂,是以玄力扎穿人后脑的风府穴抽食的,那人要怎么吸**魂呢?
厉平康站了起来,他走到屋子中央那张破旧的方桌前,从袖子里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灯火微弱地闪烁着,在他脸上造成了大块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倍加憔悴而阴森。
“不管什么人,有了权力都会怕死。世人也许不知道,厉崇和多年来一直在寻求长生之道。他在皇宫内豢养了一批术士为他钻研长生术。只是,世上没有长生之人,只有长生之妖。
“那些术士,有些,确实道行高深,有些,只会旁门左道,厉崇和一概受之。其中一法,就是精选精气充沛的童男童女,从后脑抽取脑髓和着血液进食。是不是听起来,有点似曾相识?”
林默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可是还是骇得半张着嘴:“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可以不相信我。我十四岁开始在厉崇和身边担任墨影卫,名义上,这是至高的荣誉,实际上这是为了制衡我的父亲。但是,那两年呆在皇宫,我也不是干坐着。”
如果厉崇和确实以这种方法来食人精魂,确实与妖兽异曲同工,可是,厉崇和也是人啊!林默轻轻说道:“妖兽族内,一直流传‘同类相食,血光之灾’的传说……”
这一次,厉平康像是没听见林默说话似的,他拿起桌上的酒壶,摆出两只酒杯,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小呷了一口,皱着眉不太满意地咂了一下舌头,然后往另一只酒杯里也倒上了酒:“我这里没什么好酒招待你,南晋王府地下酒窖中倒是有不少好酒,你应该尝过不少了。”
林默知道他是故意在引起自己的好奇后,吊着自己的胃口,好作为谈判的筹码,他抿了下嘴唇,压抑着追问的冲动。
他不说话,厉平康自然也不说,过了好一会儿,厉平康摊了一下手:“格安王子请坐,水酒也请喝一杯吧。”
林默赌气地坐下来:“我不喝酒。”
厉崇剑上次在酒里放蒙汗药把他药倒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他不想连续两次栽倒在一对父子手里。
厉平康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说:“你是怕我下药吧?”
林默才不中他的激将法:“我向来就不爱喝酒。”
厉平康浮起一丝温文的笑:“你真不像妖兽。按理说,你年纪比我大得多,我应该唤你一声前辈。”语气里没有嘲笑,倒像是朋友间那种善意的取笑。
“这和年纪没有关系。”大概还是和个性有关吧,林默觉得自己不管再活多少年,有些事情只要让他反感、触及他心里的底线,他就永远无法认同。
林默的倔强也在厉平康的意料之中,大概自己不主动说,他宁可让那疑窦在心里挠烂,也断然不会问半句了,于是就笑笑说:“格安,我们也算一见如故,遮遮掩掩没有意思,大家敞开来说吧。我需要你帮忙,而你需要我的情报。”
“你要我做什么?”林默警惕地说,他就知道厉平康不会平白无故地冒着生命危险来见自己,并且告诉自己厉崇和的秘密。
“我不会让你为难。我想你帮忙阻止厉崇和复活成妖,这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林默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我当然有好处,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墨影卫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成为墨影卫,意味着要以生命护卫皇帝,林默相信厉平康当初也是如此宣誓过的。
退一步说,即使厉平康父子与厉崇和之间暗中争斗,厉平康要撕毁誓约,与厉崇和斗争到底,可林默代表的是妖兽一方,妖兽与厉平康有国恨也有家仇,难不成与厉崇和之间的怨恨更大于对妖兽的仇恨?
何况在现在的形势下,人族处处受制,厉平康过得如丧家之犬,林默想不出他与自己合作的理由。
厉平康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的确并不希望厉崇和复活。我宁愿继续接受狼王的统治。一来,厉崇和一旦复活成妖,就再也不是人了,他的统治与人族没有关系。二来,你刚刚也说过,‘同类相食,血光之灾’。”
“这……”林默并不清楚同类相食到底会引来什么血光之灾,基本上,不会有妖兽这么干,就连跨越种族的妖兽相食也是不被允许的,这除了诅咒传说的流传,更有伦理上的禁忌。
“格安,你听我说,一旦厉崇和复活成妖,可能就不是普通的妖了。积压在他身体里的同类的血,会让他获得高强的玄力,没有谁能打败他。但同时也会彻底毁掉他的人性与理智,这对人族还是妖兽族来说都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到时候,不管是人是妖,都无法苟且偷生。”厉平康凝重地说。
林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飞快地盘算着:“我……要尽快把这事告诉父亲……”
“你父亲,恐怕不会像你一样相信我。”
是啊,如果木阿勒知道这消息的来源是厉平康,大概率不会相信,而且很可能第一时间会下令把他杀掉。林默看着厉平康脸上的担忧,深以为然。
“这就是我的条件。我告诉你阻止厉崇和复活的方法,你必须保我一命,让我安度余生。我是为了天下苍生来见你的,可我没打算为此搭上我的性命。”厉平康加重了语气,显出充足的诚恳。
“我需要怎么做?”林默还没决定是否接受,他得先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不过,保全厉平康性命,他倒是可以尽力一试。
“在厉崇和心脏搏动的那一刻,把你背上的刀刺入去。”厉平康将手搭在了林默肩上,“只有你,能阻止妖王诞生。”
96、南晋王府
现代,洛都大学迷阵中。
厉苍、彭越、夏梓馨和施静怡跟随着马大娘等人一同朝南晋王府进发。
受伤的少年名叫马小柏,建议他们去找晋王的孩子叫张泽。妇女们七手八脚地包扎了马小柏的伤口,少年们找来一辆板车,把他放在上面推着走。
路上,张泽对四人讲起了这一年的变故。
“城门有重兵把守,妖兽进不来,只是偶然有出城办事落了单、又没法赶在天黑前回城的倒霉蛋会被妖兽抓去。反正留在城里是很安全的。
“去年不知怎的,听说来了一个妖王,妖兽数量突然增多了,而且都变得很厉害。妖王在夜里带领着妖兽族,一个晚上接一个晚上地打,终于在一个月后攻破了城门。
“城里所有成年的男人都被叫去守城门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天亮以后,大家去找,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剩下的人,怕死的都赶紧逃命了,也不知道他们逃出去没有,外面全是妖兽。
“人越来越少,大家就去找晋王。南晋王府里有士兵,还有食物,可他就是不肯收留平民,他说,除非我们可以杀死妖兽,一个妖兽的头,可以换一个人进入南晋王府避难。”
“所以,你们是准备把我们杀了,把头割下来冒充妖兽换进入南晋王府的名额吗?”夏梓馨猜测道,因为他们四人横竖怎么看也不像妖兽。
张泽脸一红,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想到对方的原意,夏梓馨一阵心寒,可看到这些老弱病残被逼成这个样子,又觉得心酸不已,瞬间便原谅了他们的不轨。
夏梓馨好奇地问道:“你们看到的妖兽是长什么样子的呢?”
从彭越口中,夏梓馨知道了她看到的是半人半兽形的怪物状妖兽,而彭越看到的却是疯狂至扭曲的人。
“啊……嗯……长得挺丑的,没你们漂亮……我们不是说你们像妖兽啊……当时是想着反正要割下来的嘛,涂点泥巴什么的,应该也看不清……”
张泽的支支吾吾把夏梓馨逗笑了,施静怡却听得直反胃:“简直就是一帮野蛮人!”
夏梓馨反唇相讥道:“你不也动不动说要把谁谁杀掉吗?”
“我能和他们一样吗?我说要杀掉的都是罪有应得的,像那个什么狼,他是妖兽难道不该死?”施静怡明显已经忘记了碰见夏梓馨和厉笙时发起的突袭了,也可能是装作没记起。
厉苍和彭越落在后面,讨论着他们获得的有关这个时空的新信息。
彭越说:“照这么看,那些突然增多的妖兽应该就是从我们的时空来的那四千个人类,他们受到了妖王的控制,以为自己也是妖兽,对这座城发动了攻击。”
“但是,那孩子说的是一年前的事情。从空间裂口被撕开到现在,不过过去了两天。”厉苍提出疑问。
“别忘了这里本来就是时空通道,这里面的时间与现实世界中的时间很可能对不上号,我们现在回到现实世界的话,说不定只过去了短短几秒钟。”
厉苍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这么说的话,那个妖王,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你觉得他是谁?苍狼?还是那个狐妖?”彭越扫了厉苍一眼,似有别的用意。
厉苍顿了一下:“不管是谁,我们得把他解决掉。”
如果是这个妖王扭曲了时空,解决他,他们就能回到现实世界,如果不是,把他去除,也算是为民除害造福百姓,他们在这个空间里也能过得更安全。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了南晋王府门前的河堤上,王府大门已在眼前。
“好了,就到这里,别再走了。”张泽说着停下了脚步,随行的妇孺也一起停了下来。
厉苍回头瞄了他们一眼,就不以为然地抬脚跨过了张泽指着的那棵歪脖子树。
前脚落地后脚又起,然而,后脚还没踏实地面,一支从王府院内飞出的箭就准确无误地钉在了厉苍脚尖前十公分的泥土上。
厉苍低头看看那支箭,又看看南晋王府那扇朱红色的高门,不由得在心里问候了一千遍南晋王全家。
身后跟着的妇孺已经陆续跪下了,马大娘高声哭道:“晋王,求求您救救我儿吧!”
老人、女人和孩子们哭作一团,好一阵子,门内一点反应也没有。
夏梓馨朝向众人,抬起双臂两掌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放低哭声,她转身对着王府大门叫道:“晋王,我们几个是游历四方的侠士,我们能帮你们剿灭妖兽,能让我们进去谈一下吗?”
夏梓馨此话一出,厉苍、彭越和施静怡差点没被当场噎死。侠士?剿灭妖兽?是谁给她这样的底气吹这么大的牛?
夏梓馨当然是心里没底的,只是看这阵仗,不放点狠话怕是连门都进不了。再说,他们有枪,对这些还在用冷兵器的老古董来说肯定是个新奇货,用这个来哄晋王出兵还是蛮有希望的。
不管如何,夏梓馨的话到底还是产生了作用。片刻以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头发半百,身着深蓝色华服管家模样的男人领着两队侍从走了出来。
管家的目光依次从厉苍、彭越、夏梓馨和施静怡身上掠过去,因为穿来的衣服都弄得脏兮兮的,所以四人都换上了成衣店里的古装,为了便于行动,又都用绑带捆了袖子和裤脚,两个男人相对庚元时期男人们留的发髻头,一头短发干净利落,还真有点奇能侠士的味道。
管家当即拱了拱手,说道:“老奴姓陈,是南晋王府的管事,诸位不知如何称呼?”
四人报上大名以后,陈管事便命人领着四人前去王府会客厅,同来的百姓也各自作了妥善安排。
四人在会客厅里坐下,等带路的侍从一离开,施静怡马上抱怨起了夏梓馨:“你把话说得那么满,要是到时我们杀不了妖王怎么办?”
夏梓馨耸了下肩说:“反正不会比晋王不肯帮忙更差了不是?”
施静怡深吸一口气,还想继续吐槽,彭越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噤声:“来了。”
珠帘被撩起,看到走出来的南晋王厉崇剑,厉苍“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没有搞错?!”
98、与世隔绝
现代,洛都大学迷阵中。
尽管头束发冠,身着绫罗,眉目间的精气神也不大相同,可这五官、这体型,分明就是厉笙。
彭越、夏梓馨和施静怡不约而同地瞪着眼,看看眼前这个“南晋王”,又回头看看厉苍。
厉苍拉长了脸,边走边吼:“你他妈去了哪里?”
未等他挨近晋王,左右护卫已“锵”一声抽出了刀左右开弓:“大胆!”
厉苍一肚子火,但是还没有丧失理智,他茫然中与晋王对视着,对方冷眼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
他冷静下来,后退了两步:“你是南晋王厉崇剑?”
“本王正是。”晋王面无表情地说。
厉苍纳闷地说:“我也姓厉,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亲人。”
晋王上下看了他两眼:“厉大侠是哪位皇亲?厉乃国姓,自先皇建立庚元王朝,无关人等多更改了姓氏,至今已经七百多年了。”
大凡改朝换代,总要凸显国姓的尊贵,庚元王朝的厉家天下也不例外。历史上的庚元王朝存在了七百多年,之后被农民起义推翻。
再之后的一千年,又经历了大穆王朝及军阀割据、西方国家入侵的近代时期,及至两百多年前庚明共和国成立开始了现代进程,已是沧海桑田几度春秋。
厉苍的姓氏,上学时学到庚元王朝的历史,也被同学取笑过。不过过去的一千年间,厉姓早就不是什么国姓,虽则不是大姓,然而在庚明国内也不罕见,大多与庚元王族没什么关系。
南晋王厉崇剑是庚元王朝最后一位皇帝厉崇和的弟弟。历史上这个时期,庚元王朝正遭受着农民起义与海外蛮国进犯内忧外患的双重夹攻,统治岌岌可危,负责镇守南疆对抗蛮邦的,正是厉崇剑。
厉苍历史学得不算好,不过对厉崇剑这种史上有名的保家卫国守护疆土的武将还是衷心敬佩的,看着他那张脸再感别扭,也还是保持了礼貌:“并没有。我……就是这姓氏,我说不清楚。”
厉苍的本意是说无法向他解释历史,厉崇剑却将之理解为厉苍有隐秘之事不便言说,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不谈也罢。洛都妖兽为患,百姓苦不堪言,各位身负异禀,未知有何法对抗妖兽?”
这话说得好像他与百姓站在了同一阵线而不是躲在这高墙大院中似的,厉苍不由得撇了下嘴。真实的厉崇剑与历史记载很可能是有偏差的,再加上眼前人也不一定与历史相符,史书上本就没有妖兽这种魔幻的记载。
厉苍没有回答,他把目光递给了夏梓馨,言下之意很明白了:你吹的牛,你自己继续圆。
夏梓馨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回王爷,我们四方游历,确实习了一些小戏法,可以百步以内取人性命。昨天晚上,我们曾在城外与妖**战,那法子对妖兽也同样适用。
“但是,妖兽数目众多,我们四人就算加上王爷的精兵,也不一定有强攻。妖兽是由妖王控制的,我建议擒贼先擒王。”
夏梓馨不问厉崇剑是否同意,已假定他必然会出兵相助了。那些所谓的“妖兽”不过是妖王的傀儡,即使有法子把他们全杀了,也万万不可这么做。
他们现在只是需要一场胜仗来逼妖王现身。
厉崇剑蹙了一下眉说:“女侠所言甚是,只怕妖王不会轻易出手,他手下的妖兽,已足以攻陷洛都……”
“王爷不相信我们能对付妖王吗?”
“愿闻其详。”
夏梓馨哪里有其详可以让他闻,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先把狠话摞了再说而已,一招不成,她再用一招卖起了关子:“王爷,纸上谈兵再精彩也没用,只要王爷肯合作,我们自有法子。横竖你在这躲着早晚也是死路一条,如果我没有猜错,王爷不肯收留平民,也是迫不得已为之吧?”
这话倒是给夏梓馨歪打正着了。
自从一年前妖兽攻城,厉崇剑就派人北上传书说明情况,请求朝廷调派军队增援。援军一直没有等来,连粮草支援也没有,一个又一个的探兵被派出,王城依旧没有消息。
甚至,晋王想调派南疆其他城池的军队支援,派出的信使一样杳无音讯。
终于有一天夜里,妖王亲率妖兽破了城。城中有军营驻扎,晋王悉数派出士兵,将近四千人有去无回。人们甚至连妖王的样子都没有看见。
之后妖王没有再没出现,不知这是福还是祸。但是每天晚上,妖兽用自己的身体撞击城门,像无头苍蝇似的。“咚、咚、咚”的响声不绝于耳,人们躲在地窖里,躲在床底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撞开城门后,他们便猎犬似的四处闻嗅,发现活人便上前撕咬。
城里的食物也越来越少了。
事发前的南疆是鱼米之乡,人们生活尚算富足,妖兽破城后,整座城在那一刻停摆了。由城西大门开始,人们扔下了所有物事往东逃去。然后把洛都城中轴线上那排钟鼓楼的楼门全部关死。
幸而妖兽似乎只在夜间作乱,他们在空荡荡的洛都西城四处晃。行动也放缓了,像一群游魂漫无目的地飘动,然后到了白天,又毫无征兆地消失。
没有人知道那些妖兽去了哪里。
人们会结伴壮胆,小心翼翼地回到西城,去找别人遗落的食物、武器和钱财,马小柏等人就是在这种情形下遇上了四人的。
晋王清楚,再这样下去,食物有耗尽的一天,生产不恢复,洛都早晚会弹尽粮绝。因此,晋王下令王府内必须节省下每一粒粮食,以作长期的准备。
说来也怪,妖兽主要聚集在西城,最多去到城中心活动,离闹市稍远的南晋王府一带很少有妖兽造访。
百姓盛传那因为南晋王带有王族的荣光,妖兽不敢造次。也有人说是晋王暗藏杀着,只顾自己活命不理百姓死活。
晋王确实不想与妖兽正面交锋。如今王府上下不过两百人,与庞大的妖兽军团对垒,他没有胜算。
外人不知道晋王府只剩个空架子了,夏梓馨等人自然也不知道,双方对对方都各怀希冀,又未能敞开天窗说亮话,各有各的打算。
晋王说道:“女侠,本王不敢自诩爱民如子,可确实没有亏待过百姓。城里求助的百姓来了一波又一波,王府接待力有限,不管收留谁,都是厚此薄彼,只能一概拒诸门外。此外——”
晋王话锋一转又道:“诸位既然是从洛都城外游历而来,想必知道城外的状况吧?”
夏梓馨闻言一愣。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状况了,整座洛都城成了沧海中的一座孤岛,与世隔绝。
请假
太困了。
100、迷阵梦魇
现代,洛都大学迷阵中。
厉苍希望通过南晋王获知更多有关这个世界妖兽活动的信息,可是就目前看来,这个与父亲长着同一张脸的晋王所知道的不会比他们多。
“城外……”夏梓馨斟酌了一下,说,“王爷,说出来你也许不会相信,我们进城的时候,外面一切如常,没有妖兽,洛都城也没有被封锁,进城以后,我们才开始遇到妖兽的攻击,当我们想出城的时候,却发现出不去了。”
这是实话,夏梓馨没有编造,这个谎她编不来。
“你们也出不去……”晋王话中毫不掩饰的失望。
“但是也没有别人进来过不是吗?”夏梓馨连忙接道,“既然我们能进来,就说明我们有我们的能耐。”
晋王沉默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找不到话。
良久,晋王说道:“诸位先到厢房休息吧,容后再议。”
也好,前一天晚上,确实大家都没睡安稳,王府中至少是安全的,可以养精蓄锐一个晚上再作打算。
于是,四人跟随着陈管家到西厢休息。夏梓馨与施静怡被安排住进同一间厢房,陈管家离开前,夏梓馨问他要一些创伤药,她还惦记着施静怡脖子上的伤口。
陈管家点点头道:“两位女侠稍等,我回头找人送来。”
说罢,陈冠军就带上门出去了。
施静怡坐在床上,夏梓馨替她解开脖子上的布条清洗伤口。伤口倒是愈合得很快,已经结痂了,创口处有两排乌黑的淤痕。
夏梓馨洗了条方巾,怕她吃痛,只轻轻地按了两下,不过施静怡一点反应也没有。
“痛吗?”夏梓馨问道。
施静怡摇摇头:“不痛,就是有些痒。”
“……大概是正在恢复吧……”夏梓馨又抹了抹伤口,翻过方巾,看到刚刚擦拭伤口的地方擦出了黑漆漆的血迹,她皱了皱眉,“你真的……没有别的感觉吗?”
“我应该有什么感觉?”施静怡反问道。
“呃……没有最好。”夏梓馨担心的是“妖兽”齿间有毒,理论上不会这样,他们都知道那些“妖兽”不过是被真正的妖兽嗅到血腥后控制的人类。
她将方巾按进水盆中,把血迹洗掉,以免施静怡看到了胡思乱想又哭一场。
此时敲门声响了起来,夏梓馨估计是送创伤药的女仆,一问果然是,就应了句进来。
看到开门进来的那个圆脸姑娘,夏梓馨差点没把水盆打翻——虽只有一面之缘,可也足够深刻了。
施静怡更是一下子弹了起来:“王雪?!你跑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
褪去了浓艳的妆容和颐指气使的神态,姑娘谦卑地福着身,不过那眉眼那五官,除了施静怡的助手王雪还能是谁呢?
“两位女侠,这是你们要的创伤药。”王雪双手捧着一只白玉宝瓶呈了上来。
施静怡抢前两步推开瓶子抓住了王雪的手:“哎!要什么药,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会来到南晋王府?”
王雪吓得哆哆嗦嗦的:“我……我……奴家自幼家贫,从小就卖身为奴,在王府中办事已经好几年了……”
“不是,你?……”施静怡上下打量她两眼,直接上手捧起她的下巴,越看越肯定。王雪是她闺蜜,本来两人一同去参加唱片公司的新秀选拔的,她选上了,王雪海选也没进,出道后,她费了不少劲儿才把王雪弄进来给自己当助手。
夏梓馨看两人这情状,她在后面拉了拉施静怡的袖子,给她打了个眼色,施静怡沮丧地放开了王雪。
夏梓馨接过创伤药,笑着说:“我们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施静怡呐呐地看着王雪出门,喃喃说道:“不可能这么像啊……”
同样想法的还有厉苍。他工作的特殊性,可谓阅人无数,不是没有见过长相相似的人,但就算是双胞胎也不会相像到这地步。
这算什么呢?前世今生吗?太扯了。
联想到厉笙至今下落不明,这事就更玄了。
听到夏梓馨和施静怡带过来的信息后,彭越说道:“我们假设,那女仆就是王雪,晋王就是厉笙。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人类在妖兽的迷阵中,不是会发生臆想吗?”
彭越看着夏梓馨,房里四个人,只有夏梓馨有过这样的经历。
夏梓馨闷闷地点了点头,若真如此,那他们在这个空间里见到的,怕不都是和他们一样来自现实世界的人?
这些人被关在一个奇奇怪怪的空间里,一部分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一部分把自己当初撕毁这个世界的妖兽,真正的妖兽根本无需出手,任由人们在这里互相残杀。
“我们要找到他们口中的妖王。一切刚开始的时候,他出现过。他就是进来布阵的。”厉苍说道。
“那为什么我们还记得现实世界呢?”施静怡一边抓着脖子上的伤口一边说,她觉得那痕痒越发严重了,不知不觉抓得指甲上嵌满了黑血也没有发现。
众人陷入沉思。厉苍站起来说:“我……去找他聊聊。”
大家都知道厉苍口中的“他”指的是厉笙,知道他还活着,只是中了妖兽的幻术,这多少让他感到欣慰。
他也没想好去找厉笙说些什么,就只是想去。刚出门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的房间内传来桌椅被掀翻的响声。
哐哐啷啷的声音持续着,厉苍立马回头闯入房中,看到了眼前一幕:
桌椅翻倒在地,茶壶杯盏碎了一地,一片狼藉,施静怡被彭越和夏梓馨压制在地上,她又像前一天晚上般失去了理智,眼里空洞无物,满脸狰狞,碍于身子被两人一左一右压得死死的,只能张着嘴嘶嘶地吼叫着。
彭越脸上挂着一道血红的抓痕,明显是施静怡的手笔了,他扭头朝厉苍叫道:“拿床单来把她捆住!”
厉苍麻利地照办了。施静怡又被他们扎成一团丢在了床上。
彭越用手背抹了下脸上的血,啐了一口:“这是一到晚上就发疯?”
厉苍看向窗外,夜色正一点一点地往下压,似乎是在眨眼之间,天就完全黑了。
王府院墙之内,阵阵低吼在空气中发酵。
101、你回来了
一千年前,洛都城外。
快点,再快点。林默不停地跑。他不敢停下来,催促着胯下的马,跑了不到一半路程,马已累垮,他摔在了地上,满脸尘土。
马儿横倒在地,一下又一下地从鼻孔里喷着气。林默只看了一眼,就一骨碌地爬起来,化成狼形继续奔跑。
他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倦,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这样快。
离洛都越近,他就越惶恐。
万一妖王比他早一步到达洛都……不,妖王速度肯定要比他快的……父亲现在怎么样了?他知道妖兽诞生了吗?他知道那个非人非兽的妖物正要来杀自己吗?
当他一口气跑到了洛都城外十里坡处,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坡顶上等候着他。
“班特?”他气喘吁吁地念道。
班特用目光迎接林默走向自己,林默恢复人形,一身白衣被一路的尘土染成了灰色,肮脏不已。
“少爷,你回来了。”班特像从前在白慕峰那样,替他拍拍满身的灰尘,“这衣服太脏了,来换身衣服吧。”
班特扭头就走,林默这才发现路边不知什么时候搭了一间小木屋。
“班特,你怎么知道我会路过这里?”去赤练山的路与去邺阳的路方向不一样,再说,他离开洛都的时候也没有告诉班特什么时候会回来。
班特回头看他一眼:“少爷,这一路辛苦了。”
林默跟进了木屋,屋里摆设很简洁,一床一桌一椅,一扇屏风后放了一个大木桶,床上叠放着的却是他的朝服,细腻的缎子和精巧的绣工与这屋子的布置不太相称。
他看到朝服愣了一下,班特先一步开口了:“少爷,请沐浴更衣,族王等着见你。”
……父亲……已经知道了?
班特出了门,余下他一个人静静呆着。他犹豫了片刻,才宽衣解带,走入浴盆中,洗净仆仆风尘。
他换好朝服出门,班特已备好了马车等着他。
“班特……父亲他……”他怯怯地说。
班特竖起一掌制止了他:“少爷,你多久没见过族王了?”
“……”自从木阿勒决定定都洛都以后,父子俩就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有好几次,林默踱至书房外,房里不断进出的人兽各色官员总让他打消进房的念头。而木阿勒也从不召见他,有什么事情,只让班特传话。
“去吧,去见见你的父亲。”班特摊开手请林默上马车,“有些事情,你早晚得知道。”
马车向南晋王府——如今的天狼族王宫驶去。
王宫正在进行扩建,南晋王府原来的大门被推到了那个大湖之外,宫墙和门楼已成型,工匠们正把墙壁刷成朱红色、在给门楼绘制装饰画。
从前,林默并不知道生活可以抠到这样细的地步,他佩服人类,可以把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发展到这样精巧。
比如他的朝服领口和袖口上用金箔线绣的几何图形,密布的整齐的排列,他不知道一个绣工得绣上多长时间才能绣好。
他还是不习惯这样的生活,木阿勒却轻易地全盘接收了。进驻南晋王府那天,木阿勒对他说,成王,就得有王的排场,并且说,他早晚会习惯。
林默不自觉地扭了扭肩膀,一身绫罗不可谓不舒适,只是舒适得带刺。
王府本来占地就不小,这一扩建就更是规模宏大了。由宫门开始,一路上到处是正在修建的宫房,工匠、奴仆都是人类,看守他们干活的有妖兽,也有部分人类。
工期很紧,木阿勒下令要在除夕前完工,正月初一,他要正式登基为王。
林默在马车里看着沿途被皮鞭驱赶着劳作的人们,他们脸上带有相同的疲惫与麻木,林默甚至还闻到了隐约的血腥味儿。
他想起了被挂在赤练山通天塔顶的那个女孩儿。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战火燃过的土地上真的有胜利者吗?
他被送至木阿勒的寝宫外,他在台阶前下了马车,看着在台阶顶端金碧辉煌的宫殿,略感到意外。他以为这个时刻,木阿勒应该在朝堂或者在书房里。
拾阶而上,初冬的微寒被高悬的暖阳驱散,宫殿一角反射着灿烂的阳光,与这景象成反比的,是殿门前的冷冷清清,丝毫没有木阿勒所说的“王的排场”。
门窗是关着的,没有守卫值守,也无人通告,林默自个推门走了进去。
“父亲?”阳光透过窗格落到地上,灰尘在被分割开的一束束光线中飞舞。林默穿过前厅,沿着走廊往内堂走,边走边叫,叫声惊起了栖息在寝宫内花园的几只乌鸦。
空空荡荡的宫殿让林默内心紧缩,但整座王宫平静如水,又不像是遭受过妖王袭击的样子。
终于,他走到了寝室门前,他清了清喉咙,唤道:“父亲,你在里面吗?”
寝室内有呼吸声,缓慢的,粗重的,像是原始兽类戒备状态下的低吼。
“爹……”林默一手按在闭死了的门上,门被推开一道细小的缝隙,从中涌出一股腥臊、带有铁锈甜味的气息。
“爹,我进来了!”林默不再犹豫,直接闯了进去。
一入门,血腥的味道更为浓郁了,前屋没有人,林默急步奔向巨大的金漆屏风遮挡的床榻。
他绕过屏风,因为跑得太快差点没有煞住脚,等他站定后,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木阿勒曲着身坐在床边,头颅低垂着,满头凌乱的白发与身上鲜亮的黄袍极不相称,他的身体随着沉稳的呼吸起伏着,乱发覆盖着的脸与撑在床沿的两手也在呼吸之际忽而长出毛发与利爪,忽而消失。
木阿勒在人形与半兽形之间不可控地摇摆着,林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爹,你……”
“出去。”
木阿勒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像是他自己的,林默深吸一口气,说:“爹,妖王苏醒了,他要来找你……”
木阿勒微微抬起头,两道精光穿过乱发射向林默:“是谁告诉你妖王要来?”
102、不要犹豫
现代,洛都大学迷阵中。
“他们没有消失不见,他们一直就在这里。”厉苍侧耳倾听了一阵子,王府内四处响起这种类似不明野兽的吼叫,一声接一声,似在互相应和。
床上的施静怡也仿佛受到了呼应似的,眼睛忽明忽暗地闪着红光,整个人陷入了癫狂的状态,彭越只能将她拖到地上,手脚在床脚扎紧了,以免她踢到什么地方弄出声响。
他们一直没想明白那四千个和他们一样被吸入这个空间的人类在白天去了什么地方,现在都找到了答案。
他们就在城里,白天,他们是被妖兽侵袭四处躲藏的人族,晚上,他们成了攻击人类的妖兽。
厉苍示意大家关好门窗,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窗户刚一关上,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就在门外响起,月光将人们的身影打在窗纸上,厉苍一下子就认出了其中一人是厉笙。
他们在王府中巡了一番,然后陆陆续续地出了王府大门。今晚,洛都城中不知道哪个地方,将会继续一场惨无人道的厮杀。
这些“伪妖兽”会攻击任何一个他们认为非同类的生物,直到对方血液横流至死亡。幸存者在天亮以后苏醒,完全不记得他们就是自己口中残酷的妖兽,更不记得自己的牙齿、指甲曾嵌满鲜血。
听着人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厉苍将自己的后脑勺敲在了墙上,他万分挠心,他就这么听着厉笙离开了王府,他值得他要去干什么,却无力阻止。
此刻的清醒让他们三人都感到惶恐,还真不如一无所知。
不是所有人都会受到控制,只有身体上有血口的才会让妖兽有机可乘。而且,也不是一出现伤口就会被控制,厉笙在这个空间中刚被夏梓馨发现的时候,应该就是他刚被攻击完的时候。
厉苍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抓住了自己手臂上的咬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被妖兽控制,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不如给他一枪来得痛快。
“他们……好像都走了。”夏梓馨轻轻说道。
四千人的杀戮游戏,如今,还剩下多少人?张泽说他们已经在这里被困了一年了,夏梓馨想象不出这一年到底有多么可怕。
厉苍颓丧地说:“我们得出城,这就是一座妖都,空气里都是妖气,留在这里久了,就完全陷入幻象中,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等我们所有人的记忆全部丢失,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夏梓馨点头赞同:“天亮以后,我们再到护城河边想想办法,我们要让剩下的人和我们一起出城去找妖王。光凭我们几个人,我们对付不了妖王的。”
“我们要怎么说服他们……”厉苍像在提问,又像在自言自语。想想厉笙白天看到他们那情景,他已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南晋王厉崇剑,跟他们说现实世界,说妖兽的控制,无疑于痴人说梦,搞不好还被当作生事者投入监狱。
“彭哥,你有什么提议?”夏梓馨留意到这会儿彭越好久没出声了,说到忽悠人,彭越应该算经验丰富了,让他来想个由头挺不错的。
可是当夏梓馨转向彭越,她看到了后者如橡胶般僵着的脸上,挂着的那道血痕正往下淌血,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红光频频闪动。
和施静怡一样。
厉苍也注意到了。他快速地揪起夏梓馨,意欲从侧面夺门而出。然而施静怡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松了绑,她与两人同时弹跳起来,扑向了夏梓馨。
厉苍估摸着夏梓馨是可以对付施静怡的,彭越就没那么好处理了。
在施静怡的拖延下,彭越已从怀中掏出了空气火枪对准了两人。
这样近的距离,若是被打中估计半边身子都会被炸没,厉苍不得以横扫一脚,在彭越开枪之前踢中了他的手臂。
枪打偏了,被击中的桌子炸成了碎片,但枪还握在彭越手中,危险依然没有解除。
厉苍朝他迈进一步,试图夺下他手里的枪,然而此际的彭越力大无穷,体内的兽性被完整地激发了,比他在清醒时分的战斗力还要上升一个层次,几番扭打后,厉苍渐渐居于下风。
另一边,夏梓馨尚算游刃有余,她也不想伤害施静怡,奈何她步步紧逼,情急之下,夏梓馨抄起掉落在地上的木制茶盘,拍在了施静怡后脑上。施静怡身子软了一下昏歇过去。
夏梓馨马上回头去帮厉苍。彭越手指扣在扳机上,枪口在自己与厉苍之间游移,夏梓馨举起茶盘正要上前,忽听得枪声响了,一团还带着体温的血花溅到她脸上,她愣住了。
彭越扑倒在厉苍身上,血滴滴答答像拧不紧的水龙头往下淌,她一下子没分辨出这到底是谁的血。
片刻之后,厉苍手动了一下,将彭越从自己身上推开了。
中枪的是彭越,他的腹部被灼烧出一个大洞,已经断了气。
夏梓馨倒抽了两口气,她与彭越算不上熟悉,他好歹算是自己的上司,是自己与L特工队唯一的联系人,看到他就这么丧命了,她心里不无难过。
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施静怡还活着,要把她继续捆起来,否则片刻之后她从昏迷中醒转,说不定还会继续攻击他们。
她把方才被彭越解掉的床单又捆在了施静怡身上,一边捆一边忍不住不出声地流泪。
“苍哥,我们一定要出去。”她抹干眼泪站起来转向厉苍说。
厉苍把彭越的空气火枪扔给了夏梓馨,说道:“杀了我。”
“什么?”夏梓馨懵了。
厉苍卷起自己的袖管,露出了手臂上已结痂的伤口:“我身上也有伤口,我早晚会被妖兽控制,你不杀我,到时候死的就是你。”
夏梓馨盯着那两排牙印,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晚上。”
“可是你一直没有被控制啊!”
厉苍和施静怡是同一时间受伤的,施静怡在一个钟头后受控,彭越更快,不过是小小一道血口,没一会儿就失去了理智。
厉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梓馨,枪你拿好,我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马上开枪,不要犹豫。”
103、取而代之
一千年前,洛都。
木阿勒问的是“谁告诉你妖王要来”,而不是“妖王是谁”。
他知道妖王是谁。
林默咬了一下牙,所有人都知道,就只有他像个傻瓜似的被利用、被摆布,他心里既感到苦闷,又感到愧疚。
但他没准备逃避责任,唤醒妖王就是他的错:“爹……对不起……”
木阿勒目光冷峻地落到他脸上,他无法再说下去了。
“妖王当然会来。格安,你也该成长起来了。他们只是假意顺从,伺机谋反。你去把所有有战斗力的人类全部处死。一个也不要遗漏。”
“父亲!……”惊讶从林默口中吐出,那些已被收缴了兵器、在妖兽的监视下唯唯诺诺、无力反抗的人类吗?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啊!
“照我说的办。”木阿勒不看他,说道,“出去。”
“父亲,我们不能……”
林默往前走了一步,才刚说半句话,就看到眼前黄影一晃,他被木阿勒擒在了地上,喉咙被狼爪紧紧地扼住了,身上仿佛压了一座山。
“我不需要一个软弱无能、对人类仁慈的儿子……”
在木阿勒身下,林默显得如此瘦小,父亲的一只爪子五指一收,就能把他的喉骨捏碎。此刻,那利甲滑至他后脑那个柔软的凹陷位上,他先是感到一阵刺痛,然后冰冷如灵蛇般窜进体内。
木阿勒微张着口,他口中的血腥味儿让林默喘不过气来。
“爹……”他无力地叫喊着。
意识一点一点地飘散,林默感到自己的眼幕上蒙着一层雪,他又回到了白慕峰,回到了一切开始之前。父亲虽严厉但不暴戾,他两只小爪子抓住父亲的背,父亲带着他从雪峰上飞奔下来。
“我们是狼,我们出生的环境非常严苛,要活下去,就必须比别的族群有更坚毅的意志。”
“格安,不要哭,狼天生就没有眼泪。”
“……你们都给我狠狠地打,不要对他手下留情!……格安,他们都是你的族人,不会真正伤害你,如果换成异族,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你只有变得更强大,站在所有族群的顶端,才会被所有人仰望……”
你只有变得更强大……
变得更强大……
更强大……
爹……
“族王,你要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是班特的声音。林默睁大眼睛,一下子回到了幽暗的寝宫中。他喉间的铁爪已松开了,木阿勒背对着他,迎光站着,仿佛一座没有温度的冰雕。
接着门被推开了,闯入的光芒尖锐得让林默禁不住闭上了眼。
班特手里握着一根铁链,身后跟着一串丁零当啷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那根铁链上,锁着九个孩子,他们分属人族、天狼族、炎鼠族、风马族、猛虎族、灵蛇族、游鱼族、黑狐族与鹫鹰族。
由于族群不一,他们虽然外形相仿,都是人类**岁的样子,但年龄相差甚远,从心智来说,有一些应该是成人的心智了,然而,此时此刻,这些人或妖兽,无一例外的满脸呆滞,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即将面对什么。
班特将铁链的一头锁在了床脚上,木阿勒没有任何反应。
班特欠身后退,经过林默时,他蹲下身把林默抱在了怀中,就这么把他抱出了寝宫。
林默皱了皱鼻子,远离了寝宫,坐在出宫的马车上,他还是能闻到那如魅影般追逐着他的血腥味儿。
班特的怀抱很暖,他慢慢恢复了一点力气,眼泪不争气地涌出:“班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少爷,一直都是。”班特说道。
“不……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林默想从一些过往的片段中寻找佐证,却发现班特说得没错。木阿勒一直想方设法地变强,不管是自身还是所带领着的族群。
可是……
林默如梦中惊醒:“班特,你要阻止他。他在吸食妖兽的精魂……”
同类相食,血光之灾。大家都知道。
班特目视前方,说道:“少爷,好好睡一觉吧,明天,需要你办的事情还多着。”
林默想挣扎着坐起来,然而浑身的疲软让他身不由己。
他只能哭着说:“班特,你不能帮他……”
“少爷,你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做。即使不是我,族王也会找到别人替他做这些事情。”
许久以前,木阿勒就不仅仅是吸食人类的精魂,每天各族的童男童女各一名,让他的玄力飞速爬升,但人也进入了疯狂状态。
班特带着林默回到了城外那间小木屋,他给林默准备了一个人类小童,吸***魂能让他尽快恢复元气,但林默只是完成了基础吸食就放那孩子离开了。
班特在屋外候着,看到那孩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他没有制止,等孩子跑没了影才走进了木屋。
林默歪在床上坐着,沮丧地看着班特。
“少爷,没有足够的精魂补充,你突破四级玄力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会比寻常妖兽多一倍。”
“我不在乎。”
“你的族人在乎。”
林默笑了,笑中尽是苦涩:“没有人会在乎。”
班特正色道:“少爷,你不明白吗?以你现在的玄力,不会有妖兽真正驯服于你。你父亲已经入魔了,命不久矣,他一死,妖兽族将大乱,人族也会乘机反攻,届时,天狼族就是众矢之的。幸运的是,你现在手握狼血刃,妖王会听命于你。这,是天狼族的生机啊!”
听到班特这番话,林默恍然大悟:“你早就知道厉平康在利用我唤醒妖王,你知道我离开洛都去干什么!”
班特拱手鞠躬道:“少爷,老奴只是支持你的决定罢了……”
“我什么都没有决定!”林默愤怒地叫道,“班特,父亲一直很信任你……”
“少爷,我效忠的是天狼族这个族群,而不是某个人。”班特抬起眼,与林默对视。
林默咆哮道:“那你要失望了,我不会如你所愿……”
“少爷,这件事,恐怕由不得你了。妖王已经逼近洛都,族王必败,要拯救天狼族,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林默看着班特,听着他缓缓吐出:“攻进洛都,取而代之。”
104、必须出城
现代,洛都大学迷阵中。
因为不确定彭越的尸首散发的血腥味会否吸引“伪妖兽”,夏梓馨也不愿意与尸体呆在一个房间内,厉苍把昏迷不醒的施静怡背到另一间厢房,捆严实了放床上,然后离开了。
临走前,厉苍对夏梓馨说:“你们俩就呆在这里,不管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要开门,等天亮。”
夏梓馨忧心地说:“苍哥,你留在这里吧,你现在出去太危险了。”
厉苍摇头道:“我留在这里,危险的就是你了。”
厉苍也不知道出了这个房间他应该去哪里,离开王府是不可能的,“伪妖兽”们正神志不清地在外面四处游荡。
他想,他大概可以在王府的另一头找个房间把门反锁,万一自己真的受到操控,也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影响。
厉苍走后,夏梓馨惶恐不安地靠着床脚坐在了地上。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身上的伤口就好比触发幻象的机关,一旦身体某个地方破损流血了,就会掉入幻象当中,扮演布阵者安排的角色,直到死亡。
如果布阵的是与苍狼在台上对打的那个妖兽,那苍狼又去了哪里呢?他知道他们都在经历着什么吗?
尽管在彭越的推断中,认为苍狼也很可能就是布阵者——彭越口中的空间扭曲者——可是,夏梓馨内心深处对苍狼怀有一份信任。
当然,这里异常凶险,他是妖兽,他们是人类,他没有义务来拯救他们。若果他们只能自生自灭自救,他们又该怎么逃出去?
……
夏梓馨反反复复地思虑着,想着想着,眼皮就灌了铅似的坠下来了。
她几次强打精神,猛掐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不能睡过去,她担心一旦睡着了,施静怡或者是外面的某个“伪妖兽”闯进来,她就毫无招架之力了。
然而一连几次后,终于在即将天亮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忽然,她感到手臂被人推了一把,她猛一下被惊醒,当睁开眼,看见厉苍的脸时,她更是吓得麻利地拔出了枪。
厉苍马上举起手作投降状:“哎!冷静,是我!”
夏梓馨稳住枪口没动,呆了两秒才垂下手呼了口气:“苍哥,你没被控制是不?”
厉苍扯了下唇角:“似乎是没有。”
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夏梓馨看到了朝阳散发的金色光芒正丝丝缕缕地爬入房中。她如释重负:“天亮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们好像都回来了。”
这一晚,厉苍没有睡着,黎明将至的时候,他听见了拖沓着的疲惫的脚步声,他戳穿了窗纸朝外看,三个浑身是血的仆妇闭着眼睛梦游般列队走过院子,进入了一间下房。
仔细倾听,王府内陆陆续续地响起开关门的声音。
不知道回来的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在昨晚那一场混乱中丧生。
厉苍想知道厉笙是否也回来了,他推开门走了出去,但是,朝内院走到一半,他又折返走向了西厢。
若果没有回来,他去也白去。若果回来了,他又怎么解释自己天没亮突然造访呢?
父子之间,其实也说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他淡淡地想着。
他庆幸此际自己依然是清醒的。虽然没有确凿的凭据,但是他认为,白天也许是一个突破口。
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他们愣是没有办法渡河出城,对岸永远无法抵达。现在回想,那不断后退的河岸相当可疑,夏梓馨对那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出口的坚定,也植入了他心里。
白天妖兽无法控制人们,也许真的是白天妖兽能力较弱的缘故,他想赌一把,试一试在白天过河。
他把这想法告诉夏梓馨,后者不住地点头:“我不知道河对岸会有什么等着我们,可是,不会比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更糟糕了。”
“也许那就是真正的妖兽——他们所说的妖王。别忘记他们说过有人尝试出城,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就算是,痛痛快快打一场,也比在这儿自己人打自己人,一天一天地消耗完强得多。”夏梓馨应道。
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等天色再亮一点就去找晋王——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还是认为自己是这座城的领主。
就连彭越的暴毙厉苍也想好说辞了,两人随后趴在桌子上准备小憩一下,都不是铁打的,两人很快就睡着了。
最先醒来的是施静怡。夏梓馨在睡觉前给她松了绑,她爬起床时像个没事人般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然后就支使夏梓馨起来给她打水洗脸。
“好你们两个奴才,居然敢在本郡主屋里睡着了?你,还不快帮本郡主梳洗?”施静怡指着夏梓馨,睡眼惺忪,又一脸不耐。
“郡主?”夏梓馨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确认了是施静怡在做梦,而不是自己。
厉苍叹气摇了下头,厉笙一觉醒来成了南晋王,施静怡变成郡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人生如戏,大家都在不自觉地演着。
他也就很配合地谢罪退出了房间,让夏梓馨陪她继续玩儿吧。
这会儿他可以言正名顺地去拜见“南晋王”了。
他——一个奇能异士,现在要去说服南晋王随同他出城去与妖王决一死战啦,厉苍感到自己的头皮阵阵发麻,这样荒谬的故事,连都不敢这么写,此刻他却正经历着。
走到内院,还没进院门就听到了规律的扫帚擦动石板的声音,至少可以说明服侍南晋王的老妪还活着——也不知她原来的身份是哪个来看开幕式表演的观众。
厉苍让老妪去通报晋王,不一会儿,陈管家就从屋内走了出来,并引着他踏上回廊朝里走。
厉苍稍稍安心了些,总不至于换了个人来饰演晋王吧,这应该能说明厉笙还活着吧。
然而,当听到陈管家说王爷今天精神不太好,他又隐隐有点郁闷。
晋王在会客室里等着他,脸色确实更苍白了,身体也更佝偻了。甫一见面,就用一方绸缎手帕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王爷,要不我还是……”
厉苍想自己是不是太急躁了,可晋王举起手,往下虚按一下:“厉大侠,事不宜迟,今天,我们必须出城。”
106、杀戮开始
“我先过去。”林默说道。
“少爷?”班特面露担忧。
林默战斗力并不强,只身闯过去,万一遇上偷袭,他怎么应对得了?
“我们人太多了,一起过去会引起注意。”
“那,少爷,我派一只侦察狼过去看看情况吧。你没必要犯险。”班特转过身对盔甲穿戴齐备的妖兽队伍招了招手。
林默苦笑着叫停了他:“班特,如果我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成,又有什么资格当你们的王?”
班特顿住了,他放下了举在空中的那只手:“少爷,你是我们选择的王,我们当然信任你。”
林默翻身下马,抽出了狼血刃:“班特,我总觉得有点奇怪,我好像在做梦。如果这真是一场梦,你要尽快叫醒我。”
“少爷,放心吧,很快就会结束了……”
脚下的淤泥被河水泡得又松又软,一脚踩下去,印下了寸许深的脚印,一股混合着河鲜的腥臊、林木的清新以及泥土的醇苦的气息不断钻进鼻子里。
“苍哥,这雾来得太奇怪了。”夏梓馨对厉苍说。
他们小心地绕开那些身体或多或少埋在了淤泥中的尸首,可是,夏梓馨老是忍不住去盯尸体的眼睛,都一色地被眼皮盖着,不知怎的,她似乎感觉眼皮下方在微微跳动着。
“紧跟我。”对夏梓馨说完,厉苍又回头对身后的晋王及其他百姓叫道,“大家尽量跟上来,不要掉队!”
晋王也舍弃了坐骑,把马交给了一个侍从,他自己跟在了厉苍两臂距离后,其他人也三两成群地排着队走着。
“放心吧,我们都跟着。”晋王答道。
厉苍端着枪,枪已上膛,他没来由地觉得,这白雾的背后暗藏着杀机。
一步又一步地前进,鞋底压在淤泥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盖住了人们那不敢大口吞吐的呼吸声。
班特还是一小支天狼族的族人陪同林默一起走向对岸,他没有拒绝。
他是懦夫,一直就是。
他从来没试过那么害怕。然而,他怕的不是突然穿过白雾飞来的一支箭,而是那些他猜不透的人心。
——又何止是人心,妖兽也一样。
他好像直到现在才认识父亲,认识班特。父亲要他成王,继承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班特要他成王,认为他有能力拯救天狼族于危难。
这团团的迷雾,恰似他内心的混乱。他做不到,他根本就没有资格舞动这以父亲的血液淬炼而成的宝刀——这应该是父亲的刀。
——他已经不是你的父亲了,他为了变得更强,不惜吸食同类的精魂,犯了大忌,他的疯狂会把整个世界燃烧殆尽。
心里有个声音反复向起:杀了他,杀死那妖物,无论是否成王,那都是你该做的……
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打乱了他行走的节奏,他差点被绊倒,他低下头看向那东西。
一双眼睛。
那颗脑袋只有小半截陷进了淤泥中,眼皮猛然一下睁开了,眼珠顽固地转向一个方向,仿佛还没有活过来般毫无神采。
紧接着,那尸身残破的四肢撑着地面,歪歪扭扭地自淤泥中挺了起来。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尖叫,如平地一声惊雷,以那具僵着身子翻着白眼的尸体为中心,人们迅速散开。
那尸体被泡得发软的皮肤忽而呈现出一层异样的光泽,浑身的毛孔长了乌黑而坚硬的毛发,十指也变得又尖又长,苍白的双唇中伸出了白森森的獠牙。
“兽……是妖兽!”人群中爆发出夹杂着惊讶与恐惧的叫唤声,原本紧跟着厉苍的那些人急忙扭转方向回头。
“不要回头……”夏梓馨喃喃说了一句,然后马上放大了声量,“不要回头,大家听我说!”
但是,她的话语没有产生任何作用。当一个跑慢了的上了年纪的女人被那变异的妖兽一把揪住,几番撕扯后停止了挣扎,更激发了人们的恐慌。
厉苍拉住了夏梓馨:“没有用,不管这是不是幻象,我们只能闯过去,才能见到那家伙。”
闯过去,怎么闯?夏梓馨感到自己的心在发颤。
要是他们都活下来了,要是他们最终回到了现实世界,那沉重的枷锁会伴随她终身:她是靠着残杀别的无辜的人而活下来的啊!
她真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些只是被控制的人类。或者,再干脆一点,自己先被杀死。
此刻已容不得她过多地思考。厉苍抽出了枪,对准“妖兽”的小腿开枪。夏梓馨也如法炮制,这是相对来说较好的方法了。
晋王这一边,执剑在手,振臂一呼,撤退的人员中,开始有部分回流涌向战场。
一场无谓的厮杀,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全都是牺牲品。
林默抽出狼血刃,弥漫在河滩上的白雾渐渐被染红了。血的腥甜让他猛然间清醒过来。
他抬头看天,太阳在云层当中穿出,被迷雾层层过滤后,他只能看到一个象牙白色的圆盘。
光被雾一点一点地吃掉了。
他没有动手,跟着他走进来的族人们已开始了厮杀。每个妖兽基本上是在以一敌十,对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前仆后继,那群攻的架势比他们围攻的狼妖更像狼。
在那些穿着厚重盔甲却动作灵敏的士兵们发动袭击前,他根本没有发现有埋伏。
他甚至怀疑他们到底是否人类。就算他的听力出了问题,他的族人们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发现这么多人类在呼吸。
吸气、呼气、吞吐,或快或慢,节奏不一。原则上这是在天狼族的听力范围内的。
班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少爷,不要犹豫了,我们没有回头路可走,你必须这么做!”
必须这么做……
有什么是他必须做的……他不记得了。
那场一千年前的战争,让他的眼幕也挂着红色的滤镜。
最混乱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谁是敌人。印象中,当时的情况没有眼前这么轰烈而凶残。
他们趟着深至脚踝的河水过了河,上岸时才遇到了抵抗。
与其说那是抵抗,不如说只是摆摆花架子。他连一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遇上,就被那些倒戈的妖兽或者人类领着向王宫跑去。
已经没有人为木阿勒而战了。
大街上挤满了人,群情激涌,奴隶们用石头互相砸碎铁镣,高呼推翻狼王。
他记得他化为狼身,直奔入宫。宫里平静得压根不像发生了叛乱。
他跑到寝宫外头,恢复人身,看到了从房间里出来的班特。
班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走了上来,拉起了他的手:“少爷,族王伤得太重了……”
“伤……”他机械地重复着。
他的记忆肯定发生了紊乱。父亲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为什么受的伤?明明前一天晚上,他还好好的,他只是入了魔,班特说……
班特?班特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浑身一颤。他想起来了,带他攻入城的不是班特,那是谁?是谁?
疑惑之际,耳边响起“砰”的一声,短促、响亮,带着尖锐的疾风直奔他的心脏。
107、我会给你
林默扭动手腕,用刀身挡住了飞来的子弹,奈何子弹速度太快,带着火花将他往后推了一步。他旋出一朵刀花,顺着弹道滑动刀身,缓冲了子弹的力度,再一甩刀将子弹甩入了泥土中。
整个过程不过是眨眼之间。
大意了。他心想,一千年前,庚元王朝可还没有火药弹,这个帮穿得太没有诚意。
可是厉苍的攻击还没有停下。第二枪、第三枪,紧跟着发射。林默稍稍有点恼火了,他一边避开子弹的射击,一般向厉苍迈近。
“住手!”林默伸手向厉苍的手腕抓去,厉苍充耳不闻,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眼中似有无限景象,又像什么都看不清。
他们没有被控制,他们只是被利用了。
身陷迷阵,布阵者会利用人们的恐惧与弱小,加以放大,让人们看到内心的懦弱。他们会竭尽全力地去毁灭他们所恐惧。
在迷阵中,真正的敌人只有自己的心魔。
记忆回来了——实际上从没被忘记。
一千年了,这是他心底最不光彩的一幕,除了他和班特,没有人知道他和妖王达成的交易。
最后他还是撕毁了与妖王之间的协议,可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父亲死了,父亲临死前还倾尽最后一口气,以种族之核引导他突破了四级玄力。
父亲知道是他引了妖王及反叛的妖兽入城的吗?林默直觉父亲其实是知道的,这让他内心饱受煎熬。
他用父亲的死换了往后一千年的和平。多少次,他想如果历史重来,他会不会做一样的选择。
有时,他觉得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有时,他又会想,他没必要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他不欠谁。
然而,他现在又在这里了。又在一千年前那场关键的战役上,在那染血的河滩上。
他想起这一切的时候,狼血刃自他手中消失了。那把刀不在这里,它在它该在的地方。
林默屈指成爪,俯身躲过厉苍发来的一记子弹。
这是他最后一颗子弹了。他低声咒骂一句,将枪杆扔在了地上,然后跑到夏梓馨身边夺过了她手中的空气火枪,对准了那个高大的妖兽。
比起一般的妖兽,他的体型要大至少两倍,子弹打在他身上,仿佛打在了盾牌上,不痛不痒。
这就是妖王吗?若果是被妖兽控制的人类,这么打法早就血肉横飞了。
厉苍被激得满腔火气,通过扣动扳机来进行发泄。
“苍哥,打后颈!”夏梓馨提醒道。
“我知道!”厉苍的回应不太高兴,问题是怎么打?这家伙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灵活得像一阵风。
夏梓馨将空气火枪给了厉苍后,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枪迎战。这让她心理负担稍微小一点,空气火枪一枪崩过去,一条小腿就炸没了半条,人是动不了了,不会再对己方造成威胁,可是等他们恢复理智回到现实世界,这伤势就不好办了,还是用普通手枪好些。
感到己方已开始控制住局面以后,夏梓馨就开始将火力对准厉苍正对战的那个妖兽,她也看出了他与其他“伪妖兽”的不同。
林默没有法子,那两杆枪必须解决掉。饶是铜墙铁壁,也禁不住一连串的枪击。
他于是一咬牙,硬生生地挥爪接下了厉苍射出的一枚火炮。火焰自他指间漏出,舔向他的手臂,把他臂上洁白的毛发灼掉了,留下了辛辣的痛楚。
可他没有停下来,爪子继续往前挥,直至抓住了厉苍的枪口。
厉苍讶然,同时也燃起了一腔火焰,让他不考虑可行性,像个初学篮球的孩子般野蛮地抱住枪托往回抢。
意外的是,对方松开了手,只是,回到他手里的空气火枪已被捏成了一坨废铁。
“X!”厉苍简洁地骂了一句,举起那废铁狠命砸下。
“够了!”林默吼道。
林默不管厉苍是否听见,三两招之间,就夺下了那废铁,并踢中了他的腹部,把他逼后了十余步。
与此同时,林默也向正瞄准他射击的夏梓馨扔出了废铁,夏梓馨一声惊呼本能地退避。废铁不偏不倚扔中了夏梓馨的手枪,夏梓馨虎口一麻,枪就脱手掉在了地上。
该结束了。
林默终于摆脱了纠缠,本已开始慢慢消散的白雾却又重新浓重起来了,整片河滩仿佛泡在了牛奶当中。
林默眯起眼,将视线削尖,飞快地削过场上的每一张脸。
每个人都在快速地移动着,现在,所有人在林默眼中都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没有妖兽,全是人类。
他们疲倦却又不得不拖着挂满血痕的肢体互相扭打在一起,他们有的举着柴刀、锄头甚至是扫帚这种蹩脚的武器,如果不是身上的血迹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其实是在过家家。
也有人手无寸铁,但也用尽身上所有尖锐的“武器”,比如退化的指甲和牙齿。
每个人的眼睛都是血红色的。
在混乱的动态中,林默很容易找到了唯一静立着的那个人。
两人目光相接那一刻,林默也自迷阵中消失了,阵中的人们不再攻击他,他走到了阵外。
他踏着满地的血污,穿过还在拼着命的人们,走向那个人。
“你不是班特。”林默说。
“我不是班特,又是谁?”班特微笑道。
“我不知道你是谁,你让所有人认为你是妖王,但你不是。”
对方不置可否,却以一种熟稔的语气说:“格安,别来无恙。”
“妖王会知道我有恙,而且还很严重。”每逢月圆之夜,他要遭受的痛苦,妖王应该非常清楚。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本来,我们是要一同分享庚元大陆的王座的。”对方的笑脸越发像一块捏出来的橡皮了,似乎随时会在说话的时候掉下来。
“放了他们。”没有时间去揪出他的身份之谜了,人类的血肉之躯,撑不了多长时间。
“格安,是你放了他们,不是我。”人皮面具之下,传来了“桀桀”的干笑,“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你准备什么时候还给我?”
林默合上眼睛,他的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手勒紧了,吸进肺里的空气好一会儿吐不出来。
他缓缓地说:“我会给你。”
108、那件东西
“我会给你,只要你有本事拿到。”话音落下,林默采取了主动进攻。
他一直都是被动的那一个。但现在不一样了。走出这个迷阵唯一的方法,就是直面内心的恐惧。
他内心的恐惧是什么?
是那与生俱来的责任,是对父亲与族群绕不开的愧疚。不管他变得如何强大,他的玄力如何逐级爬升,只有一想到被逼扛起的担子,他就不自觉地逃避。
他不想再逃了。
无他,他不迎战,会有更多人死去。
手中无刀,更胜有刀,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化作杀伤力巨大的武器,破风斩出。对方的人皮面具被他的爪风刮得轻轻晃动,面具上得笑越发显得诡异。
班特似乎没有动,可是,林默的指甲却没有落到他身上。明明在即将碰到他的那一刻,他还在眼前,爪子挥下后,他又倏地挪到了左侧或右侧。
林默的爪风织成了一张密集的网,班特的位移就随之越来越快。
“格安,他们说你长进了不少,我不信,现在看来,这话不假。”在这样频繁的攻防之中,班特的话音听起来却相当悠闲。
林默只丢给对手一个凶狠的眼神。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伪装成班特的妖兽玄力不在他之下。
何况现在他身处对方布下的迷阵里,对方可以利用意念随意地改造空间,甚至于,很可能与他对战着的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
是什么妖兽会具有这样强大的玄力?
当他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他已排除了这是黑狐族所为的可能性。
扭曲空间布下迷阵制造幻象,这些远远超出了黑狐族的能力,黑狐族只够格当对方的狗腿,负责引诱他现身,让他一步步地踩入陷阱。
天地乾坤,万物有灵,一切生物都有凝聚玄力幻化成妖的可能性。
妖兽界中,以天狼、炎鼠、风马、猛虎、灵蛇、游鱼、黑狐与鹫鹰为大族,这些族群均有一脉传承,族人相对较多。可也有不少其他兽类幻化成的妖兽,被普遍认为是不成大器的小妖兽。
他活了一千年,只在成妖的厉崇和身上见过各大妖兽族的技能汇聚于一身,然而,当时刚刚复苏为妖的妖王与眼前这个妖兽的能力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当然,妖王为集大成者,那是因为他的玄力并未完全苏醒,否则,当年的林默即使有种族之核加持也不可能击败妖王。
再者,厉崇和也不应该在这里。一千年前,林默亲自用狼血刃将他钉进了极寒之地,结束了妖兽对庚元大陆的统治,让没有任何玄力基础的人类得以休养生息,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当妖王归来的消息反复在他耳边响起,他一度以为那真是厉崇和突破封锁回来了。
惶恐不安侵蚀着他,他差点就要去亲自确认一下。
“你到底是谁?”林默沉声问道。
对方的笑声是刺耳的:“格安,你不是很熟悉我吗?为什么要否认呢?我就是你认为的那个人。你唤醒了我,你替我害死了你的父亲……”
“不。”林默声音不大而坚定,“你不是妖王,如果你是他,你不会反复向我要那件东西。”
对方这次没有闪躲,也挥出一爪,与林默的爪子撞在了一起,发出了金属般清脆的响声。
“所以,你还是告诉我了。”对方的话音降低了,似在窃窃私语,“那件东西,与妖王一起封印在同一个地方。”
“我也告诉了你,只要你有本事拿到。”林默冷哼道。
是的,那东西,用狼血刃扎在了妖王的心脏上。而极寒之地的确切地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林默五指运力,对方的巨爪在自己掌中化为碎片,就像燃烧成灰烬的纸片,在风中飘散。
那灰烬逐步扩散至对方的手臂、肩膀、胸口、腹部……在他的脸消失之前,林默挥爪扯下了挂着班特五官的那张人皮面具。
他只看到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如同无边无际的黑夜,深不见底。
那个神秘的妖兽走了?他给他布了一个几乎无解的迷阵,留下了连串的谜题,只要再稍加拖延,阵中的人类一个也逃不出去。在得手之际,他却放弃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他的目标,一直都不是人类。甚至不是林默这个天狼族的族王。
他只是想要那件东西罢了。
他会去找那件东西。
林默轻轻叹了口气,烦心的事情太多,他只能一件一件地解决。
当务之急就是带迷阵中剩下的人类离开。
他们还在厮杀着,已至强弩之末。但是布阵者的缺席,给了林默唤醒他们的机会。
他戴上面具,将全身力气凝聚于右爪,猛地一下击向地面。
“砰!”响声伴随着轻微的地动,人们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惊住了,血红的眼睛渐渐恢复正常。
短暂的安静后,河滩上的人们又马上陷入到另一种混乱中:有人被自己手里举着的刀吓到了,忙不迭地扔下;有人一抹自己黏糊糊的脸,摸到一手血后哇哇大哭……
“苍狼!”厉苍最先醒来,他举着拳头,朝林默跑了过来。
林默头一歪躲过了他的拳击,右爪收起利甲,化为手执着了厉苍的手腕:“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浪费时间。跟我走,我带你们出去。”
厉苍气得满脸通红,无奈确实无法从他手中把自己的拳头抢出。他张嘴想回话,却听到身后厉笙的声音平静地传来:“我们跟他走吧。”
厉苍回过头看厉笙,厉笙越过他,与林默交换了一下目光。
他已经从厉崇剑的身份中醒来了——也许,他还记起了更多。
林默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松开了厉苍的拳头,高声叫道:“所有人听着,想离开这里的,跟我过河,不管看到什么,遇到什么,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
对了,就是这样。夏梓馨松了口气。
她没有错,河对岸确实就是迷阵出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无法渡河,但是至少证明了自己原先的方向没有错,这给了她一点儿安慰。
就好像,她从这盛大的杀戮当中活下来,负担不会那么重了。
她第一个跟了上去。陆陆续续地,有人排到了她身后,跟着那个被唤作苍狼的妖兽往河对岸走去。
没有看见河岸在哪里,脚下的淤泥却越踩越松,人们像雨滴落地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扎入了泥土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