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潜入警局
“但是这种毒药只存在在古籍记载中。历史上是否真正存在过,还存疑。”陈浩洋补充道。
是啊,听起来就不可思议的东西,就算真的存在,厉笙又去哪里找到这毒物呢?
厉苍闭上眼睛默默地想了想,然后睁开眼说:“浩洋,我得见他一面。”
所有疑问,厉笙是突破口,他不一定知道答案,可是厉苍认为有需要见一见他。
陈浩洋眼一瞪说:“这个我可帮不了你。”
“你可以。”厉苍一眨不眨的。盯着陈浩洋说。
一个钟头后,7:50,陈浩洋驾驶着自己的车子进入了西城区警察局的车库大门。
驶过车牌识别仪之后,陈浩洋吧咂了一下嘴说:“我肯定是疯了才会把你带进来。”
厉苍从后座下方爬起来,陈浩洋从倒后镜中看见了他的脸,紧张地嚷道:“快躲起来!”
厉苍嘴角一勾笑了:“这里监控拍不到。”
他对警局内的监控布局了如指掌。而且现在他只是被暂时调职。又不是撤销警职,凭什么不让他进入警局呢?
就算被发现了,他也大可如此辩白。只是此时心里确实有鬼,就显得鬼鬼祟祟了。
陈浩洋把车停稳问道:“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厉苍说:“你到办公室等我,其他的事你不用管。”
如果让陈浩洋知道自己的打算,他肯定不会答应把厉苍带进来。
两人分手后,陈浩洋从电梯上了警局,而厉苍戴上一顶鸭舌帽,推开了走火通道的防火门,顺着楼梯往上走。这个地方没有视频监控,便于活动。
他的目的地是在一楼楼道尽头的信息科。
信息科有内外两个大办公室,外室是警员们的办公处所,内室是监控室,面积更大,正对门口的一面墙上像积木似的砌满了液晶显示屏。
整个西城区的监控终端都在这里,在控制平台上输入监控器编号就可以在显示屏上观看到指定区域的实时监控,街道治安管理处监控站如果有案情需要实时上报,也可以主动申请区警局的实时监控。
一般情况下,区警局不会主动查看、储存某个街道某个监控器的监控视频,此时显示屏上显示的是警局及区内主要官方单位大门的实时监控。
信息科的警员们6点就下班了,不过监控室内24小时有人值班。
厉苍从后楼梯上一楼,这里出了防火门就是信息科大门,门口正好就有一个监控器。
这个无法避免了。厉苍将帽子往下压了下,本来凝重的心燃起一丝兴奋——升任初级警长之后,他就一直“循规蹈矩”,因为盯着他的人比以前多了,尤其是郭旭,动不动对他说,作为警长要以身作则,不要再坏规矩。
他必须听话,说得好像他的警长职务是他们施舍而来的那样。厉苍嗤之以鼻,这职位他也不是那么稀罕。
他戴上事先准备好在衣兜里的手套,张嘴吸了口气作好准备,推开防火门走了出去。
他停在了信息科门口,弓着背低着头,用自己的后背对着监控器的方向。
他先是握着门把手推了推门,当然是推不开的。门上了锁,出入卡和门锁密码只有信息科的警员才有,这动作是故意做给坐在里面的值班人员看的。
接着,他伸手按了按门铃。他又在门前站了几秒,估摸着值班人员应该已经离开了座位前来开门了,他闪回防火门后,并趁这时间掏出裤兜里的一块手帕和一小瓶透明液体。
他屏住呼吸,将那液体倒在了手帕一面,然后把倒湿了的一面对折起来,防止液体挥发掉。
不一会儿,厉苍从防火门的玻璃窗中看见信息科大门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伸出头来,左右看了看。
是个很年轻的警员,如果厉苍没有记错的话,他有个外号叫猴子。
厉苍猛然推了一下防火门,又松开手,门扇动着发出了“砰”一声巨响。
猴子浑身震了一下,往楼道看了过来,厉苍早已把脸藏在了门后。
厉苍捏紧了手帕,他不了解猴子是个怎样的人,只是工作需要打过几次照面,听这外号,恐怕也是个人精,要是他不上当,或者谨慎地先敲响了警报,那厉苍的计划甫一开始就出师不利了。
猴子上半身往楼道方向探了探,大概有一秒的迟疑,然后迈开大步冲了过来。他推开防火门,前脚刚一迈入楼梯间,就被厉苍箍住了脖子。
猴子马上意识到不对,曲起手肘往后撞,厉苍将手帕湿掉的一面打开,捂住了猴子的口鼻。
迷药在五秒内发挥了功效,猴子的挣扎迅速软了下来,厉苍把他拖到墙角,解下他脖子上的工作证,再脱下他的外套套到了自己身上。
还真是凑巧,两人身材差不多,脸只要避开监控方向的话,混淆视听一下不成问题。
但是他混淆视听给谁看呢?事情一败露,他们大概率会知道是他。
行吧,现在这个不是重点。
厉苍把帽子也摘了,低着头离开楼梯间,利用猴子的工作证刷卡进入了信息科。
他要暂时锁掉警局内的所有监控,然后触发七楼总警长办公室的警报,再趁乱前往四楼的审讯室,把厉笙带到三楼刑侦小组的档案室里。
他没准备把厉笙这么一个大活人带离警局,也没这必要,只要争取十分钟的会面时间就够了。
选在档案室,是因为他知道档案室的窗户外有一条水管,可以让他在询问完厉笙后从那里逃跑。在监控室失控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们躲到了档案室的。
他甚至可以幻想一下,他们因为没有真凭实据而无法认定干这事的是他,警局除了丧失十多分钟的监控记录之外,也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失。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大概。
厉苍自我安慰着,实际上他觉得这个计划简直糟糕透了,也疯狂透了。他赌上了自己整个职业生涯去实施这个计划,实在愚蠢之极。
进入监控室,看到那像小床般大小、布满了按钮和液晶仪表显示屏的控制平台,他先是愣了一下。
查监控这种事情他一般是交给下属去办,就上星期姜贺出事后,他才亲自去迷津道治安管理处查了一次监控。监控平台的基本操作他是现学现卖,并不难,可是眼前这货比街道治安管理处的要复杂得多。
然而,他的错愕只持续了五秒钟。他把手举在空中,之后,十指似乎获取了某种神秘记忆似的,自动在监控平台上飞舞起来。
32、秘密战队
厉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无师自通地操作起这平台,这技能彷如呼吸进食一样,是发自体内的原始兽性。
此刻他没有时间与精力去探究这个原因,正当他准备按下七楼总警长办公室的警铃时,墙上的监控显示屏一个接一个地相继灭掉了。
从大门口的监控开始,最后熄灭的正是三楼审讯室走廊上的监控。
是他哪里操作失误了吗?厉苍的下巴不由自主地往下坠。他低头查看平台上的按钮,回忆着自己的操纵步骤,确认自己并没有输入错误的指令。
他只是将信息科到审讯室路上的监控画面锁定在当前一帧而已,操作的对象不是全部监控,如果是操作有问题的话,也不应该在他顺利完成操作之后才发生故障。
他在电脑键盘上输入恢复指令,试着恢复某一个监控的工作,却发现指令没有获得任何响应。
他继续尝试操作,三分钟后,一无所获。
罢了,再磨蹭下去,就怕猴子的迷药药效过了清醒过来,这就坏事了。反正监控拍不到他就好,只是经过出了点意外,结果是一样的。
厉苍再次举起手,按下了七楼的警铃。
来自总警长办公室的警铃声尖啸着,响彻了整个警局大楼,在这宁静得可怕的夜晚,恍如一颗惊雷,让所有人震动起来。
站在审讯室门口的林默自然听到了警铃声。他微微侧了侧目,判断铃声的来处在七楼。
奇怪,难道除了他,还有别的入侵者吗?
走廊上、楼道上马上踏满了脚步声。警局中的人大部分在往楼上跑,但也有几个正向审讯室移动。
林默松开了门把,轻轻往上一跃,跳到了墙角上,以两腿撑墙一手撑天花板支稳身体,空出的一只手拉开了空调出风口面板,像一条鱼似的窜了进去。
他刚刚把风口面板镶回原处,叶韬就和另一名警员出现在走廊拐角处。
林默趴在风口上,透过百叶窗往下看。审讯室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人——原来还有一个警察留在审讯室内。
叶韬说:“彭警长,七楼警报响了,留守的警员已经上去了。”
彭越略一颔首,问道:“监控室那边有说是怎么回事吗?”
叶韬愣了下,警报是由监控室发出的,肯定是有警情才按下警铃,一般人的正常反应是马上往事发地赶,不是谁都会想到先给监控室挂个电话。
主要也是警局里的突发警铃基本没有响过。会有人跑到警局来撒野吗?叶韬一度认为警局内装警铃是多此一举的。
看到叶韬一脸呆相,彭越已知道了答案,他不紧不慢地说:“马上联系监控室,另外,让所有人回来……”
话音未落,巨大的玻璃破碎的脆响从彭越身后传出,两人都吓了一跳。叶韬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把审讯室的玻璃窗撞碎了,彭越已经马上转身冲回屋内。
快,快得眼睛几乎来不及捕捉。
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身影将厉笙夹在胳膊下,正往窗外跳。彭越奋不顾身地往前一扑,只勉强抓到了厉笙的脚,从他脚上掰下来了一只鞋子。
彭越抓着这只鞋子从地上爬起来,那妖物连同厉笙已消失在窗台上。
他眯起双眼,目中精光毕现——终于出现了!
彭越扔掉鞋子,将腕上的手表抬到唇边,对着表中的对讲器发出号令:“目标现身,封锁警局!”
他踩着玻璃碎片走到窗前,满意地看到隐藏在对面商业大楼楼顶阴影处的战机亮灯、升空。
战机不消眨眼的工夫就飞到了警局上方,枪管上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一束柔和的黄光。
白天,彭越已安排队员在西城区警局四面围墙安装了激光捕妖器,战机上射出的光龙卷会与捕妖器互相呼应,织成一张立体的光网,将目标困在光龙卷覆盖范围内。
捕妖器发出的光龙卷对人类来说就是一束柔弱的光柱,用来照明都没有充足的亮度,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可对妖来说,一旦触碰到光龙卷,就会造成皮肤灼烂。
光龙卷投入使用的时间不长,横竖就是这十来年的事情,一路走来,研发部也根据实战情况不断进行改良。彭越已经记不清他们现在用的是第几版了,总之光龙卷已经成为他们对付妖物的重要法宝。
这次死了四个人,如果救不回厉笙的话,那算是五个。代价有点大,不过,能捉住那妖物,也算了了一桩事。
妖物……你今晚插翅难逃。彭越在心里想道。
……这,有点出乎林默意料,实在有够热闹的。
林默隐约知道人类当中,并不是真的由着妖兽来去自如,以人类的精魂为食——始终会有冒险罔顾妖兽界基础吸食法则的妖兽,贪婪地将抓到手的人类吸个精光。
可是,这些年来,妖兽与人类还算是相安无事的。毕竟违法的妖兽不多,妖兽界各族也会自行处理违法者。
黑狐族打破法则,让林默愤怒,人类手中居然有如此先进的捕妖工具,则让他刮目相看。
就是,当那伪装成他的黑狐破窗而入掳走厉笙的那一刻,他苦闷了一下。无论他出不出手,这个哑巴亏他吃定了。
他们已经成功地把林默背上的锅抹得漆黑了。他们费煞心思地安排了一桩谋杀案,又故意留下漏洞,将警方的注意力引到厉笙身上,接着又放出厉笙被捕的消息逼他现身。
他们甚至作好了后备方案,要是林默真的不出现,那他们就假造一个天狼族王子来掳走厉笙。
这样下去,估计很快,妖兽族就不再是秘密。当妖兽重新出现在人类面前,人类与妖兽,就只能是敌人。在人类眼中,妖兽不会有好坏之分,尤其是他这个被安排了四条人命的妖兽界王族之主。
很好,既然如此,那就先袖手旁观吧。他也想知道,过了那多年后,人类对付妖兽的手段比之从前高明了多少。
33、杀死他们
黑狐加达嘴角动了下,他在冷笑。又是这光网,人类来去也就这点手段了。他们好像还给这光起了个名字,叫什么光来着。
有好些小狐妖着过这光网的道,人类就以为妖兽那么好对付了。这东西再厉害,也不是万能的。
加达把厉笙夹在胳膊下,跑得飞快,一边飞奔,指尖唇角已一边伸出了爪牙。
他把一身黑亮的毛发染成了白色,这让他有点不太舒服,总感觉浑身黏糊糊的。
他认为这有点多此一举,对人类来说,黑狐族与天狼族一样是妖兽,在半妖兽形态下,黑狐与天狼外形相差无几,他就算不染这身毛发,只要自称是天狼族族王格安,谁能否定他呢?
他将这点闷闷的不适转化为蛮力诉诸指尖,跑到围墙边上时,奋力一蹦,身体凌空跃起,挥起的五指朝光网划下——
指甲与半透明状的网线相触,发出“嗞啦”一声巨响,随之火花四起。
加达身体仍在往上冲,穿过那在绚烂中熄灭的火花,光网已被扯裂了一个口子,刚好够他带着厉笙从中跳出。
然而,悬浮在半空中的战机似乎已有预防,当即旋转枪口方向对准了加达。加达手里抱着一个人类,又跃在半空中没有着力点,身体正处于抛物线的最高点即将下落,眼看已对战机射出的激光炮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战机右翼突然朝下一振,另一个白色的影子比加达更快地从光网的破洞中飞出,直接砸向了战机。
——袖手旁观,这话说早了。林默在心里叹气,不到一分钟,他就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他跟在加达身后,越过他跳向战机,战机离地大概25米,他应该能够得着。
他瞄准战机右翼,挥爪朝上一抓,把身体挂在了机翼上,再借力往上一翻,灵巧地翻到了机翼上方。
由加达抓破光网到林默完成突袭,说时迟那时快,整个过程不过五六秒钟,战机飞行员只看到了眼前白影闪动,他还没来得及思虑,战机已向右倾侧。
他在慌乱中本能地扭着战机方向仪,勉力维持战机不被翻到地上去。再一定睛,那团白影赫然跳到了战机舱盖前方。
这一眼,吓得他差点把方向仪丢掉。
那妖物背对着他,赤着的后背长满白色的毛发,头顶竖着一对大耳,当他转向舱盖时,用布条覆着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如刀般尖锐的眼睛。
林默没给机会让飞行员作反抗的操作,他一拳砸破了战机舱盖的钢化玻璃,把飞行员压到了椅背上死死按住,另一手摁下了战机紧急逃生按钮。
逃生装置启动,飞行员被弹出机外,接着,林默两手一通砸,将战机操作台砸了个稀巴烂。
失控的战机随之下坠,在战机砸落警局大院地上前,林默已一蹬腿跳到了门前的街道上,追逐挟持着厉笙而去的加达。
埋伏在附近的特工队警员也闻风而动,霎时间,大街上乱作一团,偶有过路的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前方是两个毛茸茸的白色身影跑得飞快,四面八方有身着黑衣的人开着摩托追赶,所有人渐渐向警局后巷聚拢。
林默即将追上加达,后者玄力达六级,不过带了一个人类,自然不是林默的对手。
但是,林默也留了个心眼,提防有诈。
妖兽玄力最高级别为十级,这是金字塔的顶端,能达到八级以上的也极少。黑狐族里估计也不超过三个。
这些日子,派来对付他的狐妖玄力都不高,第一次是为了试探他的能力,第二次是另有阴谋,这一次派来六级玄力的,也不见得能从他手上找到便宜。
除非,那狐妖不是单打独斗。
警局后巷是一条死巷,为何加达独独要往这边跑呢?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援军正在此处等着。
不,这是圈套。
一念之下,林默脚下顿了一顿。他明白,此时此刻,他也许马上转头离开,把这烂摊子丢给人类和黑狐族,让他们自生自灭是最好的。
但是,过往的无数画面像午后被碾碎在林间的阳光,将他的心照得亮堂堂的。
……
他看着厉笙长大,看着他从一个不经事的孩童,长到和他一般高大。
那种感觉很微妙,一个懵懵懂懂,处处依赖着自己的孩子,不知从那一天起开始和自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林默陪他走过许多注脚为幸福的时光,那些在妖兽的一生中微不足道的小却幸,是这个人类捧在手心呵护的美好。
林默也见证过他最痛苦的时刻,他自诩玄力高强,却没能保护他以及他最爱的人。他只能想到离开,把妖兽的世界彻底带离厉笙的生活。
忘情丹,林默手上有两颗,厉笙服下一颗后,前尘皆忘。
人的生命最长不过一百年,其中的26年,两人相伴,如父如子,如师如徒,如兄如弟。对厉笙来说,26年是极其漫长的,对妖兽来说,26年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班特提醒过他,忘情丹药方已失传,就剩这两颗,如果在这个人类身上用一颗,是不是太浪费了?
班特建议他利用玄力控制厉笙的脑电波,删除他的记忆,但林默不愿意。这样删除记忆会造成不可逆的脑部伤害,而他不想伤害厉笙。
他对他的伤害已经足够大了。
所以,19年后,再次相遇,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已步入老年的厉笙再受到伤害。
林默只犹豫了一息,就义无反顾地闯入了后巷中。
悬在巷口的路灯灯泡被一颗子弹打穿,黑暗把这条巷子完全吞没。
林默还是能看见站在巷子尽头的黑色人形轮廓,尤其在他们举着枪口对准他、扣下扳机射出一片火光的时候。
不是纯粹的妖气。黑狐又故技重施,他们控制了几个埋伏的特工,利用人类来对付他。
现在,他得与人类对战了。
“格安王子,你是妖兽族的王者,当然得带领妖兽占领人类世界。杀死他们,你不杀他们,他们也会因你而死。”加达躲在暗处,阴鸷地说。
34、妖兽世界
“当然。我肯定会杀了他们。”林默纵身跃起,躲开射来的子弹。他嘴角带着一抹冷笑,黑狐族送给他的大礼,一份比一份分量重,他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他是妖,生来就与人类势不两立。这个道理,不需要黑狐族来提醒他,从小,不管是父亲木阿勒还是长老班特,都不断地在他耳边反复述说。
他蹬着墙壁朝巷子尽头那四个木无表情地不断向前方胡乱射击的特工靠近,挥爪抓破了右边两人的喉咙,再一爪,左边的两人也相继倒下。
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地面,像破裂的冰层似的以四人的尸体为中心向四方乱爬。
原本站在四人后方的加达鼓起了掌:“妖兽就该心狠手辣,仁慈的是人类,对敌人心软会遭致灭亡。”
微微上扬的语音还是透露了加达的意外,他想不到林默会如此果断地下手。
事实上林默明白没有必要纠结,这四人早就被吸干精魂了,就像黄一朵和那个叫姜贺的警察一样,被黑狐控制着行动。再说,就算他不下手,假冒成他的加达也不会吝啬多加两爪。
“把这个人类交给我。”现在,林默只想多争取一点时间。
“这当然。我们都知道,他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们没动他一根毫发。”
加达化身为狐,沿着墙壁上爬,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墙头。厉笙被留在地上,昏迷不醒。
摩托车的引擎声正朝他们奔来,粗略估计,不下三十人包围着警局,等他自投罗网。
林默心中微动,这行动的规模不小,人类对妖兽界的认知也许没他想象中那么少。
他一手抱起厉笙,从围墙上跳回警局后院。
厉笙此刻对黑狐族是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过,林默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他会比他们所希望的,做得更多。不就是露个面吗?
他对警局的结构不能说了如指掌,但好歹他来过,对大致的方位还是清楚的,他轻易地找到了回去审讯室的路。
审讯室在三楼,破损了的那扇窗户就是。不过不到九米的高度,他完全可以直接跳上去,但是他却沿着外墙上爬,墙壁上没有着力点,他就直接将五指戳进墙上,留下了一串又一串的洞口。
跳入房间后,他用脚将地上的玻璃碎片踢开,清出一小块空地才把厉笙扔下。
厉笙紧皱着眉,他脸上爬满了褶子,19年的光阴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而林默,依然是当初相遇时的那个少年模样。
林默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将掌心贴在他额上,略施玄力唤醒了他。
厉笙猛烈地咳嗽了两声,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眼前这个浑身白色毛发,蒙着脸的人,厉笙没有半分惊讶。
不应该这样,他不应该记得。林默想道。
“我知道你。”厉笙平静地开口。林默注意到他说的是“知道”,而不是“认识”。
“我是谁?”林默沉着声问。
厉笙撑着地板坐起来:“我说不上来。但我写过你。”
是的,他写的那系列小说,被誉为创造了一个庞大的都市妖兽世界,人们夸他想象力丰富。人们只是把这当作小说来读,包括他自己。
然而,这一切都是真的。
但问题是,厉笙这些想象是哪里来的呢?服了忘情丹,不可能有残留的记忆。林默必须搞清楚这点。
“所以,是真的有妖兽世界吗?”见林默不回答,厉笙又问道。
林默不作声,突然伸出手绕到他后颈上擒住,食指顶住了他后脑的风府穴。
厉笙像一只提线木偶般被林默从地上提了起来,林默话音里透着寒霜:“知道太多的人,必须死。”
厉笙先是瞪大眼,继而又呼出一口气,接受了一切:“动手吧,苍狼。”
他不叫苍狼,可是他默认了这个名字。
厉笙的书他没有看过,里面的描写绝大部分是符合妖兽世界的,但也有一些细节不完全一样,比如这个天狼族族王的称号,在书里就叫苍狼。还真是个不错的名号。
玄力从食指透出,穿过风府穴钻进厉笙体内,精魂顺着这个缺口漫出,被吸入林默体内……
直到枪声响起,林默不闪不避地承受了这颗子弹。
他将厉笙扔回地上,回头看了一眼。厉苍正举着冒烟的枪口对着他的后背,胸口因激动而起伏,但拿枪的手奇稳无比。
林默后背的毛发被血打湿了,但血流得不多,在淌落地面之前,就已经被毛发和裤腰吸干。
他没管厉苍,脚稍一运力从窗口跳了出去。
厉苍狂奔几步追至窗前,对准在远处楼宇之间跳跃、越跳越远的林默射击,他只发出了两枪,林默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他的佩枪被收走了,这枪是刚刚发现情况有异以后,他跑到兵器房偷拿的,他觉得如果不是这一耽搁,他能把那个怪人抓到手。
那人明明中了枪,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逃走呢?
又一个疑问增加。不过,这怪人的现身,似乎能解决更多疑问。所有不合常规的事情,一下子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现在,厉苍开始懊恼自己对监控室动的手脚,不知道监控有没有拍下这个怪人,也不知道那些突然冒出来的警察有谁可以共同作证——厉苍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彭越从洛都刑侦科总部带来的人。
如果都没有,他的话只会被当作天方夜谭,大家会认为他疯了。
他回身查看厉笙,后者还有呼吸,后颈部果然也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针孔,晚来一步,说不定也会一命呜呼……
所以,四人根本就不是中毒身亡的,而是……
而是什么呢?超自然力量?妖怪?
厉苍脑里的澄明又重新浑浊了。他将不解暂时放下,这事情慢慢再斟酌,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厉笙送去医院,接着,把他所看到的如实上报。
他掏出手机,急救电话还没拨完,一根冰凉的圆管就抵住了他的后脑。
他停下了指端的动作,脑中飞快地思考着对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扳机已经扣下了。
35、新的故事
枪管中飚出一根麻醉针,扎入了厉苍颈动脉上,他坚挺地摇晃了两下才倒下。
彭越将麻醉枪收入怀中,低头看着厉苍摇了摇头。白天打了个照面,他就知道厉苍是个刺头,没想到还是个打发不走的刺头。
门外走进来五个人,其中四人两人一组地抬走了厉笙和厉苍父子,剩下的一个是郭旭,他眼睛追逐着被抬出门的厉苍,说道:“彭队长,我是按你的意思让他离开的……”
彭越抬起手打断了他:“我们倒是需要这样的人,火气够大。”
“厉苍?”郭旭愣了下,没搞准彭越是在说正话还是反话。比起一般的警察,彭越这种来自特殊部门的人作风古怪,还拥有特权,是他招惹不起的人。
彭越侧了下头:“再看看吧,也不着急。”
比招一个新人更着急的事,是今晚的善后工作。彭越心里不无苦闷,今晚的行动机会,他等了好长时间,为此甚至不惜在城区暴露了一架战机,出动了半支特工队伍。
妖兽没有捉到,还折了四名队员。今晚看到了那妖兽和他们追捕经过的,有路人,也有警局内不清楚他们具体行动的警员。再加上此前西城区连环谋杀案牵涉到的人员,连同厉笙父子在内,少说有几百号人,统统要技术组进行记忆清除。
用作消除记忆的是一台被他们称作脑电仪的机器,带有一顶插满管子的头盔。
把这钢盔套在人头上,可以通过仪器操作读取某个时刻的记忆画面,也可以定位消除某段记忆,还能为脑中这段空白的地方植入新的记忆,以免作用对象因记忆缺失而产生思维混乱。
彭越准备编造一个新故事来解释发生过的事情,时间节点由10月11日黄一朵死的那一晚到今晚。
删除记忆再到植入记忆,看着很复杂的一件事,其实花不了两分钟。
技术组的特工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把过路的目击者、警局内值班的警察洗脑后送回家中。另一组工作量更大,他们需要按照早就安排好的相关人员名单,一一登门进行洗脑。
所有人第二天醒来后,除了特别疲倦不会有任何异样。
彭越下去一楼大堂的时候,躺在地面上等候清除记忆的人已经几乎全送走了,厉笙刚刚被送了出去,厉苍是最后一个。
负责操作脑电仪的队员康若妮把钢盔套到厉苍头上,但当她查看脑电仪的数据显示屏时,她禁不住“咦”了一声。她抬目四顾,找到了彭越的身影后招手叫道:“队长,你过来看一下!”
彭越凑过去,看着康若妮指着的那张脑部扫描图,康若妮葱白似的指尖戳着的地方,有一个小黑点。
“无法删除吗?”彭越奇道。
“是的,这个地方有个记忆盲区被锁死了,脑电仪扫不进去。”
彭越皱眉深思。记忆盲区?难道厉苍曾被进行深度记忆锁定?
脑电仪的开发,让人类对大脑记忆潜能的研究抵达了一个新高度,人们可以利用这仪器将人的大脑划分成一个个小房间,可以随意读取、搬运、清除房间里的储藏物,甚至可以将之安装门锁加密锁死,哪怕是大脑的主人也无法探取这段记忆。
彭越又问道:“能解密吗?”
康若妮摇头,她能操作脑电仪对某个人某段记忆进行加密,但解密完全是另一回事。
彭越想道,厉笙父子,看来都不简单啊。
他们是在一周前接到了西城区警察局郭旭警长对这几桩奇案的上报的,洛都安全局认为这属于他们的管理范畴,于是告诉郭旭,案件将移交L特工队办理。
L特工队不是他们这支队伍的真实队名,但在警队内部,少数的高级警员口中,他们的代号是L特工队。
对更多普通警员及民众来说,他们是一支不存在的队伍,如同那个不存在的妖兽世界一样,不为世人所知。
所以,当第四个死者出现,彭越认为他必须阻止厉苍的进一步追查。公开接管这案子的时候,他给自己亮出的身份是洛都刑侦科的初级警长。
实际上他和他的队伍不隶属刑侦科,甚至不隶属警队。
他们是一支独立的队伍,拥有最先进的侦察科技和趋近人类极限的战备力量。但是,在面对这些狡猾的妖兽时,还是远不足够啊。
因此,彭越一直在物色更多优秀的人才来壮大他们的队伍。
厉苍……也许可以,也许不行。
他首先想搞清楚是谁锁死了厉苍的记忆,在这个记忆盲区中,又到底封存着什么秘密?如果这是他们的人干的,那,在总部的档案库中应该能找到记录。
“队长,那现在怎么办?”康若妮的发问打断了彭越的思考。
怎么办?他们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把厉苍带回总部,可是彭越并不确定厉苍是为什么被封锁记忆,贸然把他带回去,说不定会捅娄子。二是把他送回家里,记忆清不掉就不清了。
不管怎么做,厉苍都是一个定时炸弹。
彭越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亲自把他送回去,等他醒来,我来做他的思想工作。”
“这行得通么?”康若妮犹豫着问。
“没问题。”
彭越现在对厉苍更感好奇了,他必须再和他谈一谈。
彭越没有送厉苍回家,就在他等候下属们把后者抬到他车上那当儿,他手机上已接收到了厉苍的个人履历。
他浏览了一遍那份简历后,驱车开往洛河江边。他在堤岸上停下车,点燃一支烟等候厉苍醒来。烟草突如其来的呛辣让厉苍轻轻咳嗽了一声,终于醒转过来。
“抽烟吗?”彭越从烟盒里颠出一支烟,伸给厉苍。
厉苍用手背抚着口鼻,花了好几秒钟来辨认身处的环境:装了淡雅香座的轿车车厢,似曾相识的男人,耳边是江水和江风的鼓噪,恍如梦中……
猛然地,似乎有人在他脑里打了个响指,昏迷前见到的景象像一道闪电一下子充满了他的脑海。
厉苍急急地推开车门跳了下车。
“令尊不会有事。”彭越也打开车门下了车,他一手撑在车顶,一手抚着车门,用话语阻停了厉苍的脚步。
“这案子已经结了,明天醒来,你会收到结案报告,黄一朵被意外杀死,凶手就是后来畏罪烧炭自杀的叶丹。姜贺是因为突发心肌梗塞而死,至于苏悦,是为情自杀。”彭越的话在迷蒙的烟雾中传入厉苍耳中。
36、检查伤口
厉苍僵立住了,他缓缓转过身:“这不是真的。”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彭越将抽完的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重要的是,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就算我不管,这事情牵涉那么多人,你没法蒙蔽所有人。”
“如果你说的是死者家属的话,这你不用担心,明天我们就会通知他们过来警局领取结案报告,他们会接受我们的说法。至于令尊在网络上引起的那些风波,马上就会有出版商官宣,这是为宣传令尊的新书而做的活动。”
厉苍压根无法相信,他认为彭越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警方自欺欺人地发布这些消息,也许就唐雪淇和叶丹的家人会比较好糊弄,直到现在唐雪淇还以为姜贺是真的死于心肌梗塞,而叶丹是今天刚死的,死因还未向社会通报。
可黄一朵及苏悦的家人都是验收过尸体并把尸体领回去火化的,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死状的奇特?
厉苍摇了下头还是说:“你骗不了所有人。”
“我们当然可以。”彭越纠正道,他不打算向厉苍介绍脑电仪这东西的神奇之处,对不了解L特工队的外人来说,与这支队伍相关的一切都充满奇幻色彩。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今晚发生的一切厉苍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架坠在警局大院中的古怪战机,那个全身白色毛发的怪人……
“正如你所见。”彭越微微一笑,“但是,你看到的,也许只是你的想象,全是虚假的。”
“什么意思?”厉苍蹙起眉,他察觉到自己的疑问很多余,如果他坚称这案子是由超自然力量造成的,凶手是一个全身长满白毛的怪物,他大概会被当成精神病吧?
这正是彭越想提醒厉苍的,他说:“不会有人相信你说的,包括你的组员。当然了,这几件案子都是你们破的,我们只是个巡查组而已。哦对了,林默,那个大学生,他是黄一朵那起意外的目击者,苏悦自杀时,他也在场,但最后发现他都与案件无关,你可以放了他了。”
厉苍心里如擦着了一根火柴。
彭越对这几件案子所了解到的基本情况是基于厉苍的调查的,在姜贺死后,厉苍将案情上报给郭旭,郭旭再将案宗转给彭越。
有关林默的一些特殊情况,案宗里并没有写到,因为这全是厉苍的个人感受,可以说全是直觉,毫无根据的。
林默那古怪的家庭背景给厉苍的压抑感挥之不去,厉苍不由得将今晚见到的那怪人与林默联系起来。还有前一晚上在迷津道夏梓馨遇袭,厉苍还没来得及记入案宗上报,彭越应该还不知道这事。
所以对彭越来说,林默应该是有可疑之处,可还没到达厉苍想要挖掘的程度。
厉苍想,还有这一条线可以让他跟踪下去。
他假意点了点头,说:“我倒是想看看,你——应该是你们,用什么方法来给那么多人洗脑。”
彭越仰头笑了一声:“洗脑,你要这么说也可以。我就不送你回家了,你自己回去吧。令尊和陈浩洋医生你无需担心,两位都已经送回家,他们醒来后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情。”
厉苍看着彭越钻进车子,驶离了堤岸。他打开手机的打车软件叫了一辆车,然后从堤岸爬上马路边。车子就在附近,不到10分钟就到了。
他没有回家,而且直接去了洛都大学外的那座小公寓找夏梓馨和林默。
“苍哥?你不是说找到了苏悦在网上购买毒药的记录,证实了她是自杀,林默没有作案嫌疑吗?我把这事告诉他了。”夏梓馨打开屋门时满脸意外。
苏悦的死夏梓馨是亲历的,她当然知道苏悦不是服毒自杀,但是,从夏梓馨那神色自然的表达来看,这件事已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厉苍比夏梓馨更意外。
难道,彭越真有办法让所有经历这件事的人记忆发生偏差?
“那你现在在这里干什么?”厉苍蹙眉看了夏梓馨一眼。
她怔了一下,以保护之名监视林默是她收到的命令,既然现在已经找到证据证明苏悦之死是她自导自演嫁祸林默的,夏梓馨当然得撤了。
她支吾了一会儿说:“我是准备走的了,林默心绞痛又发作了,我放心不下,想等天亮他好一点再走。”
心绞痛?厉苍不太相信。“他人呢?”
“在房里睡觉啊。”
“他从几点开始进的房?一直没有出来过吗?”厉苍大步流星地走向那扇关着的房门。
夏梓馨懵了:“应该……七点多不到八点吧?”
厉苍抬起手拍门,力度之大仿佛想把门拆下来。
夏梓馨本能地伸手扯了他一下:“欸……苍哥,到底怎么回事啊?”
厉苍不理会她,只朝门里叫嚷:“林默,出来!”
说着,他又加重了拍门的力度。
他已经准备好再敲不开就把门踹开了,这时门忽然被拉开,厉苍的拳头一下砸空。
林默一手抓门把,一手捂住胸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内。房间没有开灯,但可以看到窗户是开着的,没有扎紧的窗帘被风吹动,轻轻摇曳着。
厉苍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拍开电灯开关,在灯光把房间照亮的同时,出其不意地出手推了林默一把。
林默像一只纸扎人偶似的,轻飘飘地被推倒在床上,厉苍随即上前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拉起了他的T恤,坦露出白皙而光滑的后背。
厉苍愣住了。没有血迹,没有伤口,整个后背完好无缺。
难道他那一枪不是打中了后背吗?难道是他的记忆也发生了紊乱?
夏梓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苍哥……你干什么?”
厉苍尴尬地咳了一声,后退两步放开了林默:“不是说心绞痛吗?我老家的祖传秘方,按摩后心可以缓解心绞痛。”
林默坐在床上整理着衣服:“听起来很不错,我待会儿试试厉警长的方法。不过,睡了这一觉,我也好多了。谢谢两位关心。”
夏梓馨接道:“林默,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走了,后续我们会与你学校交接,你明天回到学校就行了。”
夏梓馨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厉苍,等着他发令离去,但厉苍脚像钉死了在地板上,他还没准备走。
37、准备战衣
厉苍从书桌下拉出椅子,拧着椅背转了个方向,在林默面前坐下,一副作好深谈的模样。
林默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他开口,忍不住先说:“厉警长,你有什么要问我吗?”
厉苍看着林默,问的却是夏梓馨:“梓馨,你们俩今晚一直在这屋子里吗?”
“是啊。怎么了?”
“没有人来找过你们?”其实厉苍的答案是肯定的,彭越的人肯定来过,只是夏梓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想问的也不是夏梓馨,而是林默。
林默,会记得吗?
“苍哥,谁会来找我们呢?”夏梓馨觉得今晚的厉苍相当古怪。
“梓馨,你给我说说,这几桩案子是怎么回事?死了三个女人,她们都是怎么死的?”厉苍从开口那一刻开始,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林默的脸。
夏梓馨头一伸眼一瞪,两个刑侦小组的警察在一个普通大学生面前讨论命案,这合适吗?再说,这些案子都是厉苍主导侦察的,他怎么忽然问她这问题了,失忆了吗?
然而厉苍完全没有接收到她的疑惑,她不得不推了他的肩膀一把。
厉苍如雕像般一动不动:“没事,你说吧。”
夏梓馨斟酌了一下,有所保留地说:“就是……第一个死者被发现横尸迷津道暗巷,监控拍下林默和苏悦在现场出现过,后来苏悦也死了……嗯……然后我们现在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已经畏罪自杀了……差不多这样吧。”
夏梓馨语焉不详,不过厉苍已经大概听了个所以然。这是彭越给这些人的新记忆,用这组记忆把他们重新串连起来,而他们自己也接受了。
“所以,林默……黄一朵不是你杀的,苏悦也不是你杀的。”厉苍说道。
林默张开嘴,缓了一下才说:“我没有杀人。”
“是的,你没有,我帮你洗脱嫌疑了,你是无辜的,不是吗?”
林默淡淡笑了:“厉警长,你今晚……”
“很奇怪是吧?”厉苍也咧开嘴角,笑中似有深意,“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发生的事情让我感觉很真实,就好像……我们在同一条时间线上生活着,今晚,却忽然间大家进入了不同的时空,有了不同的经历,最后又汇聚到一起。我想看看,你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没有,我不看奇幻小说。”
“我也不看。不过现实有时比小说还精彩。说不定,梦里才是现实,而现实是做了一场梦。”
厉苍的话让夏梓馨感到云里雾里的,还好他终于站起来了:“林默,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林默微仰着头看着厉苍。
“你多高?”
“186。”
“像你这么高的,好像不太多。”
“但也不少。”
“是啊……”厉苍忽而一转话锋,“当了那么多年警察,我有个老毛病,喜欢给人说教。比如,我会跟人说,你要好自为之,不要犯事,否则,我会亲手把你抓住。”
“你是个好警察。”林默由衷地说。
“但愿你是对的。”厉苍转身出门,没有说再见。
夏梓馨尴尬地搓了下手,对林默说:“我们头儿是有那么点高深莫测的,但他真是个好人。”
“我知道。”刚刚林默就这么说过了,厉苍心地不坏,就是犟,他很小的时候就这样子,林默很清楚。
夏梓馨抿嘴一笑:“那我们真的走了。其实我心里很高兴的,能帮你洗脱嫌疑。”
“谢谢,真的辛苦你了。”林默把夏梓馨送出门外,厉苍已经在电梯口等着了。
回到屋内后,他拉上窗帘,用玄力探了一遍对面公寓楼顶上的监视设备,确认监视的人已离开才拉开了窗帘。
他们在厉苍抵达前20分钟来到了这公寓里。
夏梓馨接到的电话是叶韬打来的,说是情况危急,必须马上转移林默。夏梓馨没有任何怀疑。
这不能怪她,修改来电显示再加一个变声器,可以让任何警惕性高的人防不胜防。门打开的同时,麻醉枪就扎进了夏梓馨脖子上。
至于林默,他没有任何反抗,装作在床上熟睡,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默默地接受了他们的脑电仪记忆清除。
只是这东西对他毫无作用,机器显示屏上反馈的记忆清除及植入成功信息是林默反向控制仪器输出的。
情况越来越复杂了,人类当中居然有一个这样的秘密团体在对抗着妖兽族,他知道他最好在他们面前低调一些,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恐怕他们已经盯上他了,今晚过来清理他的记忆,一是他们的战略部署有这个需要,其次也是来试探他。
厉苍不算是他们的人,可也就揪住林默不放,他像一条猎狗般敏感。
林默想,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乘着夜色,林默再一次化作半兽形,在城市夜空跳跃。
他在天亮前回到了太平山天狼族基地,他推门走进板房,再经卧室里的暗道走进地下室,班特听到声响,已爬起床坐在床边等他了。
“少爷,今天不是月圆。”班特说,林默从来没有在非农历十五的日子回来过,而最近林默在城区的动作,班特也早知道了。
“你是要嘲笑我吗?”这老头子有时也挺让他生气的。
“我不敢。少爷,你受伤了。”班特看着林默脱下上衣,后背上已结痂的血洞引起了他注意。
“不碍事。”他的身体强度很大,自愈速度也很快,除了痛,这颗子弹没给他造成太大影响,刚刚厉苍强行查看他伤口时,他用了点障眼法掩盖。他接着说:“我需要一套战衣。”
“咱沉默了一千年,终于要东山再起了是吧?”班特莞尔一笑。
林默不置可否:“有人踩了我一脚,我会说没有关系,但他不能一直蹬鼻子上脸。我只是讨厌这种得寸进尺不懂得见好就收的人。”
“格安少爷,天狼族是生来的王者,从来就不懂得什么叫忍让——你忍得太久了。”班特不能说有什么不满,他只是认为林默完全可以更放纵一点。
“上身要白色锁甲,给我弄个面具。”林默不想废话连篇,直接说出自己的设想。
“面具?”要面具干什么?班特不解。
“妖兽族没有曝光。人类自己并不愿意把这件事敞开来。他们幻想着静悄悄地把妖兽族解决掉。曝光的只是我——作为狼妖的我。”
那支对付妖兽的秘密队伍,同时也兼顾着向全人类隐藏妖兽族的艰巨任务。
班特愕了一下:“那……少爷,你……我是说我们,在这场战争中,是帮谁的?”
“不会有战争,班特。但是,也不会有和平。”
“明白了。战衣没有别的要求了吧?”班特略感失望,搞了这半天,天狼崛起原来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有。给我做好看一点,要帅。”林默笑了一下说。
38、缺了一边
厉苍驾车送夏梓馨回家后,独自驶上回家的路。
车开到一半,他忽然打了个激灵,好像身体的某一部分从噩梦中惊醒那样。
他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车子在马路中央尖啸着停下,跟在后方的一辆的士差点没反应过来追尾。
那司机猛打了下方向盘,急急变道从左边超车,越过厉苍的车窗时,他将谩骂毫不客气地抛了过来。
厉苍没有搭理他,他感到自己心跳得很快,后背一阵阵发凉,呼吸也一下下紧促着。
刚刚发生过什么?见鬼了,他能清醒地记得陈浩洋把他偷送进警局后发生的事情,昏迷清醒后与彭越的对话,还有与林默会面的每个细节,都如刀刻在脑海中那样。
然而,每当他想到迈入林默房间时的情景,他的右边太阳穴就突突地跳得发疼,眼底有一条红得发黑的粗线,几乎要把他的整个眼幕压沉。
就像……就像他眼皮上挂了一张透明的薄膜那样。
最诡异的是,当时他毫无所觉,过后回想,却越想越莫名地心慌。
他重新发动车子靠边停下,打着双闪掏出手机,翻出了姜贺的手机号码,摁下了拨打。
唐雪淇已把姜贺的手机号注销掉了,听筒里传来的是冷冰冰的机械音:“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厉苍没有管这个声音所传达的信息,他自顾自地对着话筒说话:“贺叔,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兽,那么,人死后应该也有灵魂吧?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他们为什么要杀你,还有,林默,到底是谁……”
彭越已明确地表达了这不是他能管的事,这个未知的世界比他想象的也许还要凶残,可内心的倔强仍然让他无法舍弃那成谜的瘙痒。
电话早已自动挂断了,厉苍把手机扔在副驾座上,头部的沉重让他不得不趴在方向盘上歇息一会儿,这一趴,不到十秒钟竟然就睡过去了。
他甚至还做了梦。
梦里,厉苍还是个孩子,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他手里紧攥着一块积木模型,站在夜晚的车流中啼哭,嚷叫着“爸爸妈妈”。
两束强光打向了他,并快速地向他移动,他被照得睁不开眼,他用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挡住了眼睛。
就在车子即将撞上他的那一瞬间,他眼前白影一闪,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了他,他腾空而起,在那个怀抱里他感到了温暖与安全。
“安叔叔!”他本能而兴奋地叫道。
抵达路边解除危险以后,他被放落地上。记忆里那个叫安叔叔的人很高很高,他得把头的角度仰到尽头才能看到安叔叔的下巴。
但这次安叔叔蹲下来了,平视着他的眼睛,手放在了他的头顶上:“你不能乱跑,你爸爸找你一晚上了。”
他猛眨着眼,想看清安叔叔的面目,可是两人之间像是灌满了浓雾,不管厉苍如何努力,眼前人只有一副模糊的五官。
他从梦中惊醒过来。抓过手机一看,凌晨一点未到,他刚刚趴在方向盘上睡了不到五分钟。
他浑身是湿透后将干未干的汗,粘糊糊的难受得很,抬起袖子擦完额角的汗后,他决定现在去帝景豪庭找厉笙。
他没捋清厉笙是怎么被卷进这件事来的,可是厉笙写的故事显然是一个重要线索。
按照彭越所说,厉笙现在应该是在家里睡觉,今天对发生过的谋杀案完全一无所知。
针对厉笙的犯罪指控已完全被洗去了,在全新的故事里,厉笙只是配合出版商演了一场“著名作家厉笙被神秘人带离签售会现场”的戏码——
厉苍抽了抽鼻子,心想,彭越越是将厉笙遮挡得严密,越是能说明厉笙离真相越近。
他站在厉笙家门前按了将近五分钟的门铃,厉笙才身着睡衣披着外套前来开门,眼里掩不住的憔悴:“阿苍?怎么大凌晨的跑来了?”
这一整天,厉笙经历了生死劫难,他却一点也不记得。
“嗯……我,有点东西急用,来找一下。”一路上,厉苍尽在琢磨事件里不寻常的地方,倒是忘了该怎么和这个父亲解释了。
他装不出很喜欢厉笙的样子,他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坚挺地嚷嚷,妈妈是被这个男人害死的。
哪怕他根本就想不起来母亲的死是怎么发生的。可这个观念就这么根深蒂固地植在心里,横亘在父子之间两人自此再也没有亲近过。
“啊……”厉笙不无奇怪,但还是让厉苍进了门到书房里翻找。
厉苍能找什么东西呢?他离家足足八年,早些年每次回来都是匆匆收拾些东西又出门,不知不觉间,他已把自己在这屋子里生活过的痕迹一点一点地挪走了。
现在书房里基本上全是厉笙的书和写作资料。
厉笙站在房门口看厉苍坐在电脑椅上,拉开抽屉查找,此刻的他好奇大于关心。
找了好一阵子,厉苍终于从书桌下的文件柜底层找出了一摞旧相册。
哦,是旧照片,那还确实有属于厉苍的东西,徐凤去世之前,一家三口的照片,还有他18岁服兵役以前,和朋友玩乐的一些照片,都过了塑保存得好好的。
厉苍现在翻的那一本相册是当年徐凤整理的,是那一年一家人假日游玩出行拍下的照片。
厉苍翻了几页后,就皱起了眉:“很多照片缺了一边。”
“嗯?是吗?”厉笙没留意过这些,可现在听到厉苍说起,他也没有多奇怪的感受。
“这张照片左边站着的是谁?”厉苍抽出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里,他在厉笙和徐凤中间,两夫妻侧身挤压着照片空间,而照片的最左边边界整齐,明显是被剪掉了一部分。
“这张照片?……这里应该没有人。”厉笙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似乎也懵了。
“不对,照片里是四个人。”
“阿苍,你在说什么?”
厉苍哑口无言。是啊,他在说什么?难道他要问自己的父亲,一个在他梦里救过他的人,是否在现实中存在过吗?这可不是比他那写奇幻小说的父亲还要疯狂吗?
他把这张照片塞进上衣口袋里,站了起来:“我有个朋友,也许,改天你可以见见。”
39、山雨欲来
“队长,厉苍好像没有放弃。他还在追查林默和厉笙。我们需要做点什么吗?”
彭越接到了跟踪厉苍的那名队员的汇报,他说:“暂时不用,等候通知。”
彭越需要把厉苍的情况上报,一个脑子里带有记忆盲区的人,必须慎重处理。可以肯定两点:首先是他脑子里的记忆相当机密,不能随意泄露。其次,这个人身份很重要,不直接删除记忆,很可能是等着某一天唤醒记忆,有特殊的用处。
彭越在机密队伍工作多年,自然知道在他头上有更秘密的机构,甚至他们所接受到的任务指令都是来自那里。
他告诉厉苍有些事情是普通的刑警管不了的,有些事情也是他这样的秘密特工管不了的,他不会僭越。
现在,他担心的是厉苍在记忆封锁之时对妖兽世界的追查会让事件变得很糟糕。
总部在接到郭旭对连环谋杀案件的报告后,马上就把案子交到了他手里,从死者的死状可知,这是妖兽杀人事件。
他们这支队伍秘密地处理过不少类似的案件,妖兽的踪迹不能向世人公开,同时要阻止妖兽的进一步行动,他们的工作是在夹缝中进行的。
这次,彭越选择了沿着敌方的侦察路线假意深入。
案件牵扯到的人员,他们一一作了身份核查。最后,彭越的目光锁定在洛都大学在读生林默和著名作家厉笙身上。
林默,可能是个因某种原因被敌方盯上了的人类,也可能是敌方的傀儡。妖兽先后在他出现过的地方活动,而他本人毫发无损,这个人得提防。
厉笙,在叶丹之死这件事上,所有证据精确而巧妙地指向他,明显是个被推上台的替罪羊。
近来的妖兽杀人事件越来越猖狂,于洛都城各地不断涌现,已经逐渐打破妖兽世界与人类世界之间的平衡,彭越知道妖兽界肯定在酝酿什么巨大的阴谋。
既然已探知妖兽在西城区有活动,彭越大可以让队员们开着装有妖兽探测器的车子四处巡查,单打独斗,人类不是妖兽的对手,可人类有人数的优势。
但是这样无疑是打草惊蛇,犯罪是制止了,没能抓住凶手,更谈不上揭露他们内里的阴谋。
于是彭越决定兵行险着。敌人要拉厉笙出来溜溜,他就配合着他们,他甚至派了网络技术人员,在厉笙被捕的信息发酵后,进一步在网上添油加醋,目的是让全世界都知道厉笙在他们手里。
然后进行瓮中捉鳖。
彭越觉得自己考虑到了方方面面,除了厉苍。
当警局七楼的警铃响起时,彭越的第一反应是妖兽来袭,可转念一想,妖兽要攻击他们,压根没必要像这样以警铃来调虎离山。
厉苍那一折腾确实分散了警力,导致妖兽出现的时候,他们没有足够的反应力度。
有四个队员被妖兽杀死,这损失重大,不过能进他们这支队伍的,都是签了生死状的,在任务面前,个人生死不算个事。而且,彭越认为他们还是有收获。
他必须跟着林默和厉笙这两个人追查下去。
队员用脑电仪给林默和厉笙分别做过脑部扫描,林默脑里找不出异常的记忆,洗脑操作也很顺利。这平和的表象也许只是暂时的。
至于厉笙,记忆的前半段全是无法理清的糙点。这就很有问题了。
这与厉苍脑中被锁住的记忆盲区是两回事。厉苍脑里的某段记忆是被加密封锁的,厉笙更像是创伤后的应激性遗忘。
厉苍对父亲的异常是否知晓?他们的父子不和会否只是故意放出的烟幕弹?
疑点越多,彭越就越是兴奋。他坚信终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完完全全是人类的世界……
林默也做好了准备,接下来将会见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来自黑狐族,来自神秘的人类战队,他们会不断地试探他,激怒他。
今天只是一个开始。
他也藉由今天,知道了黑狐族的势力和人类的能耐都比他想象中大,有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慨。天狼族太久不管事了。
他想退出妖兽与人类的纷争,却身不由己,如今两方都盯上了他。
他最卑微的希望,是不要再有人为他而死了。接下来他会有更多公开现身的机会。
才两天时间,班特就送来了林默要的战衣。
上身是背心款式的白色软甲,配了露指的白色手套,腰间束一根铁链作腰带,腰带上还细心地给他准备了储物的小兜。下身是一条修身的黑色长裤,裤腿扎进长筒靴中,倒也方便活动。
就面具不太满意,班特居然给他缀了一排红宝石上去,这都什么鬼。林默让班特把那排红宝石抠掉,原来镶嵌面具的地方就留下了几个凹陷,反而显得更有设计感了。
“就这样。”林默戴上面具,镜子前这一身戎装,将在不久之后掀起浪潮。
“少爷,你说的那支人类队伍,我们有族人折过在他们手里。”班特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林默不再佛系躲藏了。
“具体情况知道多少?”林默从镜子里看班特,说。
“他们手上有能探测妖兽的仪器。”
“只对低级玄力的妖兽有效吧?”林默猜想,否则,他们不可能没发现他的身份。
“是的。”班特点头,“最高能探测到多少级玄力的妖兽,我们还不确定,之前我们被他们发现的族人最高玄力是四级。”
林默是八级玄力,姑且认为那仪器的探测范围是七级以下。
人类与妖兽相抗衡,向来如此,可天狼族应该没有族人公然与人类为敌吧?林默问道:“我们有多少族人被杀,原因是什么?”
“有两个。没有原因,纯粹就是被他们找到了。”
林默看班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说道:“你们觉得这笔账应该算一算。”
“大家一直听从你的命令,不主动挑事。”班特交握双手在腹部,略福着身。
“这不算我们挑事。”林默承认,“我会清算的。但首先要搞清楚他们是怎么运作的。班特,也许我这么说你不太愿意,若果妖王苏醒的话,我们就必须要选一个合作伙伴。”
不是妖王,就是人类。相对来说,林默更愿意与人类合作。
40、新的任务
发生在洛都西城区的这四桩连环谋杀案就这么过去了。
果然像彭越所说的那样,没有人记得四名死者那奇特的死状,大家一致地接受了黄一朵被叶丹酒后误杀、随后叶丹自杀的事实。
一些基本的逻辑错误没有人去追问,比如黄一朵与叶丹表面上看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怎么会相约一起喝酒,比如黄一朵为什么会突然从烟城跑到洛都。
所谓的证据就是叶丹留下的一封遗书。也没有人质疑这封遗书到底是否伪造的。
只有厉苍知道这毫无疑问就是伪造的。但是,彭越及他的队伍在那天晚上之后也消失了,同样警局内没有人记得他们曾经出现过。
于是,厉苍连质疑的对象都没有了。他不能告诉所有人,一支不存在的队伍伪造了凶案证据然后给了所有人虚假的记忆。
这下厉苍体会到了什么是哑巴吃黄莲。苦闷之中,眼见所有人的生活已回归正途,他也只能暂时放下这团疑云。
警局里除了少了姜贺,一切和从前一样。他们的工作又清闲起来,组员们成了警局中的机动人员,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抽调。
厉苍对这种怼怼骗子抓抓小贼甚至路边大爷下棋引起的争吵是极度厌烦的,基层警察干不来,让他们去支援,能分给下属的他就尽量分,他宁可在办公室里翻翻老案宗,看看哪些陈年案子没有破的琢磨琢磨。
郭旭的任务电话拨来时,目测组里空着的就他和夏梓馨了。
“厉苍,洛都大学过两个星期要举办全国大学生运动会,你们组里下午出两个人过去负责一下安保方案。”郭旭每次布置任务语调都是不容商量的。
厉苍手机举在耳边,两脚搭到了办公桌上:“只有一个人了。其他人都被分走了。”
“就剩你一个吗?”
厉苍沉默了一秒,他的把戏郭旭都知道,他只能老实说:“不算我。”
“那不就两个了?我把你电话给洛都大学保安队队长了。这是全国性的赛事,不容马虎。”郭旭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不容马虎。”厉苍撇着嘴把郭旭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是刑警,居然被分去一大学城里做安保了,真够讽刺的。
活儿还是得干,叫上夏梓馨,两人一同到饭堂吃了个饭就驱车前往洛都大学。夏梓馨还快速地准备了一叠方案资料,是个好学生无疑了。
“又是洛大。”厉苍想起上一次过来也是和夏梓馨一起,两人一同来找林默。
“怎么又是了?你最近去过洛大吗?”夏梓馨翻看着资料说。
厉苍眼角瞟她一眼,大概这段记忆也被清除了。他好奇起来,问道:“你记得第一次见林默是什么时候吗?”
“嗯?就是接到报案我们去山水农庄的时候啊。”
“我那时候是和你在一起吗?”
“要不你在哪里?”夏梓馨这才从资料中抬头看他,“苍哥你失忆了吗?”
厉苍点了一下头,是了,在这个新的故事版本里,姜贺的死是没有疑点的,自然也不存在他去找姜贺这一情节。
厉苍说道:“没什么,随口问问。林默这个人,你认为怎样?”
夏梓馨转了转眼珠说:“人挺好的啊,你当时还说,人看着不错,不代表没有犯罪嫌疑。”
“我这么说过吗?”厉苍挑起眉毛。他想,林默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拥有了全新的记忆吗?
答案在三天后找到了。
这几天厉苍和夏梓馨每天都过去洛大作布置。方案是夏梓馨定的,安保人员不足,除了洛大本身的保安队伍和西城区的机动警员以外,厉苍还联系警校安排了一批在校生参与运动会期间的安保工作。
就厉苍看来不出人命的都不是大事,这活儿琐碎得让他暴躁不已。
他正因为防暴演练效果不理想在洛大保安科办公室里朝保安队长发脾气的当儿,敞开的大门外出现一个温和的声音:“警官,我是《洛大周报》的记者……”
他们是对他说过洛都大学学生报的记者要来采访安保工作的进展,他也答应了,可是在这种他暴火的时候吗?
“出去!”他先甩过一句话再扭头撇一眼那年轻的记者,对方身着白色的长袖衬衫,黑色牛仔裤,高、瘦,面目清秀、帅气。
“林默?”夏梓馨站在一旁叫了出来,语气听得出是兴奋的。
林默笑了:“厉警官,夏警官,怎么是你们呢?”
厉苍尴尬地揪了一下头发,对保安队长说:“行吧,就按我说的,下午再来一次演练。”
保安队长如获大赦地点头:“好的好的,厉警官,我这就去安排。”
经过林默时,保安队长特意把两边嘴角咧到了耳根,以表达自己的感谢:他受够了这个传闻中很牛的警察了。
夏梓馨已经和林默唠嗑起来了:“我差点忘了你是念新闻学的,你不是挺忙的吗,怎么有时间去做学生报?”
“呃……我平时是很少过来报社的,我们有实习任务,就没办法了。”
“那看来你还学得不错啊,都能搞校报了。你们系里最多才多艺就你了吧?”
“没有了……其他同学都是去外面的媒体实习的,我实在找不到实习单位,就只能留在校报里实习了。”林默被夏梓馨夸得脸上翻起一丝红晕。
厉苍咳嗽了一声引起两人注意,接着说:“那个……你不是来采访的?”
“哦!是的……”林默如梦初醒。
夏梓馨抄起桌上的安保方案,作势带林默出门:“我来给你说说吧。走,我们到校园转一圈,一边走一边说。”
厉苍伸手挡住了门口,不让两人出外:“梓馨,还是让我来给他说吧,我是总负责人。下午的演练还需要你,你去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没做好。”
夏梓馨愣了下,这次运动会安保的总负责人是厉苍没错,可不怕得罪他说一句,他确实没干什么——骂人除外。所以,他来向林默介绍安保准备情况,这是认真的吗?
厉苍看穿了夏梓馨的心思,说:“放心吧,该知道的我都知道。方案给我,我们走。”
接过方案,厉苍用文件夹推了推林默,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安保科。
41、是敌是友?
厉苍和林默出了保安部大门,走到校门口后再往运动场走,沿途厉苍头头是道地介绍着安保措施,真像那么回事。
到了运动场,厉苍往看台上一坐,示意林默也坐下。
“家里还好吗?”厉苍问道。
“家里?嗯,挺好。”林默纳闷地说。
两人对那四宗谋杀案都有着真实的记忆,只是不清楚对方都记得多少。
事发那晚,厉苍来到公寓里说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像是带着记忆而来,也可能仅仅是对事件疑心太重。
毕竟一个正常人也是可以对这个蹩脚的故事产生怀疑的。
林默这几天花了点功夫去了解苏悦的新死法——亲历这事的同学拥有的新记忆,是说苏悦交了个新男友劈腿了,留了遗书在树林里服毒自杀。
还有黄一朵,新的故事线里,林默邀请苏悦去酒吧观看自己的演出,回程发现了黄一朵的尸体,两人出于害怕没有报警。
当林默在山水农庄因为发现苏悦的尸体而报警时,警察正好查到了他与苏悦出现在黄一朵被害现场的监控,因此他被警方控制了。
林默捋顺了这个故事以后,感到这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也罢,当所有人对一个谎言深信不疑,这个谎言也就变成了真实。
厉苍又问道:“苏悦的死对你影响挺大的吧?”
“嗯……多少有点,不过,这个没关系。”现在想起苏悦,林默还是会难过。
“你们是情侣吗?”
“呃?不是……”
“可你喜欢她吧?”
林默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毕竟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他约苏悦去看他的演出了,而他没对其他人这么做过。
厉苍点点头说:“这对你来说有点艰难吧,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为了别的男人死在了自己面前,然后自己还被怀疑是凶手。”
“嗯……”林默低着头,他不喜欢这个故事,可是他得扮演好这个悲戚的人设。
“这是事实吗?林默?”厉苍忽然问道。
“啊?”两人目光对上,林默试图从厉苍眼中找出更多含义。他为什么这么问,这不是彭越给所有人安排的记忆吗?
“我是说,你真的在追求苏悦吗?黄一朵死的那天晚上,你和苏悦在约会?”厉苍也不确定这样问是否合适,他脑海里没有那段虚假的记忆,他假装自己的记忆和大家是一样的,可经不起推敲,细节总会暴露一切。
他需要的正是细节。细节之于他来说很危险,对对方也是。那个长着白毛的怪人——真正的凶手——如果真的存在,那他就必须揪出来。
林默果然不愿多谈:“厉警官,这个事情,我和你们说过了。如果不是侦察案子需要的话,我实在不想再说。”
言多必失,林默不清楚在这段新故事里他到底说过些什么,为了避免前后矛盾引起怀疑,还是少说为妙。
厉苍莞尔一笑:“没关系。案子已经结了,你是无辜的,不是吗?我就只是想随便聊聊。”
“谢谢你们。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得回去写稿子了,下午得完成稿子交给主编,我晚上还要演出。”
厉苍抬高眼幕看着林默站起来:“可以。你有我私人手机是吧,我好像跟你说过,生活上有需要的,可以随时给我电话。看着你感觉很奇怪,总觉得我们早就认识那样。”
“感谢。”林默双手合十作揖道别。
他从楼梯走下看台,走到楼梯最后一级才猛然想起,在彭越编造的新记忆里,他和厉苍的接触并不多,厉苍给他手机号码的情节,是发生在太平山果林的板房中。
那是他现在作为林默这个身份与厉苍的第一次见面,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林默回过头看厉苍,厉苍也正看着他。
他记得。两人心里同时想到。
厉苍露出胜利的微笑:“林默,下次没那么幸运了。”
林默微张开嘴,他吸了口气,可话在出口前被吞进了肚子里。
解释有什么意义呢?告诉厉苍,人不是他杀的,他会相信么?
厉苍目睹过妖兽的出现,而自己无意中暴露的不凡已让他认定了自己与系列事件脱不了关系。实际上这些事件也或多或少与他有关,他又有什么好解释。
只是,他并不希望厉苍插手妖兽之间的争端。
那个晚上,林默将食指顶在厉笙后脑风府穴上完成了一次基础吸食,也藉此窥探了他脑中的记忆。
让他骇然的是,厉笙那庞大的精神世界只有一小部分是自身记忆的残留——忘情丹对记忆的消除并不那么完全,可残留的部分就像虚幻的梦境。
更多的思想内容像是某种外部植入,而且是一种不留痕迹的植入,厉笙本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些想法不是他自己脑中产生的。
有人在利用厉笙向全世界宣告妖兽世界的存在。这个人(或者这些人)是谁?林默离开警局的时候,他认为这可能是黑狐族做的手脚,他们不是正千方百计逼他现身吗?
但是,当那几个神秘的人类特工找上门给他和夏梓馨洗脑时,他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这支特工战队正是通过洗脑后植入新记忆的方式来保持他们工作的神秘感的。
盯上厉笙的是人类还是黑狐族?他务必要查个明白。
另一方面,厉苍在驶离洛都大学的车上也满脸凝重地陷入了沉思。
警局被袭那晚充满了奇幻色彩,厉苍夜访已洗掉记忆的厉笙后,回到家中,厉苍拖着疲惫的身体找出了厉笙送给程骞的那套书开始翻阅。
他看了大概半个多钟头,实在撑不住了才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他去上班时也把书带在了身边。
走进警局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昨晚坠落警局大院的战机已经不知所踪,被砸烂的水泥地已被铲掉,原处正用砖砌着花圃。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花圃的修建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就他不知道。
他一度认为是不是自己的记忆真的发生了错乱,或者,他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所有人方向一致地说着同一套话,即使是谎言也会逆转成真理。
直到现在重遇林默,厉苍知道他不是唯一一个拥有不同记忆的人。
一个被他默默地当成了敌人的疑犯,如今成了他唯一的朋友。这感觉又讽刺又奇妙。
42、去看监控
这不是梦,不是臆想。厉苍很清楚那几个人是怎么死的,可生活不是推理小说,他需要证据。
再见林默燃气了他内心的不甘,他决定回警局再细细地查探一次,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给夏梓馨挂了个电话,让她负责好下午的安保演练,自己一个人趁着中午回到了西城区警局。
虽已过了好些天,可只要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可能把痕迹消除得如此彻底。凭着这样的信念,厉苍破解过多桩疑案。
厉苍把车停稳在车库后,径直上了三楼审讯室。
打开门,小小的房间没有什么异样。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屋角一个垃圾桶,别无他物,一目了然。
厉苍走到窗户前,手指在窗台上抹了抹。窗台重新刷了灰,那晚破损了的窗户被换掉了,这栋颇有些年月的楼房忽然有一个房间装上了一扇簇新的窗户,也没有人过问是怎么回事。
这不算很明显的证据,他要敢提出疑问,彭越肯定也会给他圆一个说法——尽管彭越不知道去了哪儿。
厉苍试过打电话去洛都刑侦科总部找彭越,结果查无此人。
本来厉苍为此苦恼,现在换个角度看,似乎也不错,至少没有人明着反对他“胡作非为”了。
他要挖掘一个一辈子可能也查不透的世界,没有上司压给他任务,没有人听他的汇报,没有人等着他洗刷冤情,更别提嘉奖、升职、荣誉。
他做这一切,只为了内心的那股倔劲,为了真相本身。他就是想知道。
他透过窗玻璃,俯视着警局大院,大楼门前被砌上了花圃的地方,已完全看不到战机曾坠落的痕迹了。
那么大一个家伙,他们是怎么弄走的呢?厉苍抓抓头,准备下楼去看看。
他手插着口袋,绕着花圃走了几圈,佯装一边抽烟一边散步,直到视线把大理石砌成的花圃边缘磨得光滑,才那石面上坐了下来。
他面朝警局大楼发起呆,烟渐渐燃尽了。
突然,他用眼睛锁定了三楼那扇崭新的窗玻璃。
就是那间审讯室,从窗台往下,大楼外墙上有一列不大明显的指洞。
厉苍站起来,走到了墙根下方,抬头仰望。他向上伸直右手手臂,去够那五个指洞,没够着,还差大约一个手掌的距离。再往上大概每隔两米多就有这样一排五个指洞,一直到三楼窗台下。
身形比他高,应该是那个浑身白毛的妖兽留下的。
厉苍心中一喜,掏出手机调焦,全景、远景、近景、细节多角度拍下了墙上的指洞。
这与黄一朵死那晚墙上的爪痕极度相似,能证明这些妖兽的力量远大于人类,可以单凭指尖力度在坚硬的墙壁上留下划痕乃至指洞。
接下来,厉苍马不停蹄地前往迷津道。他想,彭越洗掉了相关人员的记忆,销毁了所有照片案宗,可总不能把所有场所修理一遍吧?
只要是人,就总会出差错的,他不相信彭越能做到滴水不漏。
然而他失望了。当他赶到迷津二十二巷,循着记忆推开那堆靠着墙壁码着的纸箱时,墙壁上某一块果然被重新涂了一层墙漆。
所以但凡是警方发现的与妖兽有关的任何疑点,都已被彭越和他的队伍消除了。厉苍只能另辟途径去寻找新的证据。
他捏着下巴,盯着墙上那崭新的一块苦恼地思索着,忽然,一个浑厚的女高音自巷口传来:“厉警长。”
厉苍吓了一跳,他手指松开下巴,望向那个穿着大花背心裙,一头夸张的卷发,趿着拖鞋的上了年纪胖女人。
他觉得她有点眼熟,略略回忆了两秒,想起她是黄一朵尸体的发现者,夹着这条巷子的那两栋楼的房东。
“啊……你好。”厉苍感到奇怪,他并没有与这个房东直接沟通过,当时口供是夏梓馨录的,难道在新的故事线里,他们有过交集吗?
胖阿姨绽开微笑,走进了巷子,那身形足以把巷子堵死。她边走边说:“很久没见啊,我看报纸了,新闻里都写了那案子的经过了,你还回来找什么啊?”
“嗯……”厉苍左右看了看,他不大想搭理胖阿姨,她大概也是被洗过脑的,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新鲜话来——其实她本来话也多,当时该说不该说的,早就告诉夏梓馨了。
“你是不是觉得,这案子没那么简单?”胖阿姨颔首将额头往前压,语气神秘地问厉苍。
“没有,案子已经结案了,你看警方的通告就好。”
“是吗?我就是觉得死在这里这个女人,不像是那个女老师杀的。你忘了那个女人的尸体是我发现的吗?”
厉苍想说哪能忘呢?但是,他更惊奇的是,在彭越的洗脑行动之后,胖阿姨是第一个对这段新记忆产生怀疑的——莫非,她没有被洗脑?
厉苍试探着问:“哦?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你当时看到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胖阿姨甩了甩手说:“我跟你说的话,未必都是真话。这件事情发生以后,你还能随随便便相信别人说的话吗?除非亲眼看见,要不,谁的话你都别相信。”
厉苍警觉起来:“问题是,我没有亲眼看见。”
“去查监控啊,你们当警察的,不是都要找证据的吗?”胖阿姨说完就扭头朝巷子外走了。
厉苍觉得她怪异得不寻常,她家附近死了人,她发现了尸体,现在,她完全像个没事人,甚至也不避讳一下。
厉苍朝她的背影喊:“阿姨,你房子都租出去了吗?”
“没呢,哪里租得出?”胖阿姨出了巷子转过身,“这巷子死了人啊,没两天原来的租户都搬走了,这两栋楼暂时是租不出去了。”
“那你呢?你不害怕吗?听说,你在别的地方还有房子,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胖阿姨笑靥如花:“我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回来找点什么。这不,你不是回来了吗?去吧,去查查监控,可能会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监控,他早就查过了。只是现在,他怀疑原来的监控视频应该也被彭越做了手脚。
他还能找到什么呢?
43、暗传证据(谢谢打赏)
只津道治安管理处二楼那间小小的监控室又闷又热,厉苍一进门就掀掉了外套。
值班民警小吴对厉苍说了下查看监控的操作方法,厉苍左顾右盼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个民警不记得他不久前曾向厉苍作过同样的培训了。
厉苍真心佩服彭越和他的队伍,连这么一个在事件中看着不起眼的监控室值班民警也进行了洗脑,为了掩藏这个妖兽世界,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民警在出门前说:“警官,其实事发以后,10月11日晚上的监控都已经全部上传到西城区信息科了,你在警局里就可以查到当天的视频。”
“我知道,我就想来这里看看。”可以说是直觉,也可以说是那个胖女人引起了厉苍的注意。
普通监控会保存三个月后覆盖更新,像这种特殊事件的监控会被标记起来长期保存。
厉苍先是查看了10月11日晚上标记保存的那段监控视频。他左手托腮,右手挪着鼠标,视频里的影像先是让他眉心动了一下,然后眼珠差点滚了下来。
不可能。
他以为他应该看到夏梓馨说过的那个故事版本,也就是监控拍到了林默和苏悦在黄一朵被杀的迷津二十二巷巷口出现。
原来的真实情况是,迷津二十二巷巷口的监控失灵了,拍到林默的那个监控离现场足够远,而且只有林默一个人,苏悦不在。
可是他点开的视频背景不是迷津道内的小巷,而是一栋他再熟悉不过的建筑大门。
那是西城区警局大门前的监控,他在画面里看到了低悬在警局大院上方的战机,还有那晚战机枪口射出的光线织成的光网。
视频拍下了整个战斗的过程,虽然场面不完整,可是暂停拉大画面,能看到单手挂在战机机翼上那个浑身白毛的妖兽。
厉苍知道这不对路。迷津道治安管理处是不可能存有警局大门的监控的,而且当天晚上他明明亲眼目睹警局所有监控视频瘫痪。
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有人在帮他,这是他们想让他看到的。
有了这段视频,他能向全世界宣告妖兽世界的真实存在。但是帮他的是谁呢?不可能是彭越和他的队伍,他们手上肯定有更多证明材料。
厉苍当即将这段视频拷下来,然后去旁边的休息室找监控室的值班人员。
厉苍边进门边问:“除了你们管理处的值班民警,在10月11日之后有其他人碰过这套监控设备吗?”
“啊?没有啊……”小吴愣愣地看着厉苍,眼神里透露出这样的意思:你算其他人么?
厉苍也发现了自己话中的纰漏,说:“除了我以外。”
小吴摇头:“没有了,我们这就五个人,大家轮值,平时一个人留在这里值班、看监控,另一个人到街上巡逻。”
厉苍想了一下说:“系统有没有被黑客入侵的可能?”
“呃……这个,应该不可能吧……这警方的系统啊……”小吴支吾着不太肯定。
厉苍也理解,基层民警都是万金油,技术是这几个人,文书是这几个人,出警也是这几个人,能捋通透这套监控设备的基本操作已经很不错了。
小吴从厉苍的问话与态度中嗅到了不正常的状况,他这基层小警员可担待不起,他喏喏地说:“警官……出什么事了吗?”
厉苍捏着下巴思索片刻,说:“没什么。10月11日晚上那个监控视频后来你们打开看过吗?”
“没有啊……”
“我删掉了。”
“哦……好。”小吴想,对方是刑警,这么做,肯定是与重大案子的调查有关。之前不明白为什么他不直接去警局信息科查找这个视频,现在看来,是要亲自过来删掉证据啊。
小吴用力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触及了某件重案的秘密线索。
与小吴交待完之后,厉苍才又返回监控室删除了视频。这么做,是因为觉得这个视频留在这里不安全。
有人大费周章地把视频给他,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搞小动作。
从治安管理处出来,厉苍朝迷津二十二巷走去。结合现在他找到的东西,他越发觉得那个房东胖阿姨相当可疑了。是她让他来查看视频的。
路上,厉苍猜测胖阿姨可能是收受了钱财,替人传话。他走到案发的窄巷子前,站在两栋楼房中间,正想着胖阿姨有可能会在哪一栋楼中,左边那一栋楼的铁闸门忽然打开了。
一个身着黑衣,戴着墨镜的男人从楼内走了出来。厉苍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人擦身而过后厉苍叫住了他:“你是这里的住户吗?”
黑衣男人看着厉苍,不大想回答的样子,好一会儿,总算点了点头。
厉苍又问:“你们房东住在哪号房?”
黑衣男人竖起食指往上戳了戳:“顶楼。”
厉苍说:“给我开一下门,我上去找她,我是警察。”
黑衣男人也没有核实厉苍身份就直接给他打开了铁闸,厉苍一步两阶地往上跑。
这栋楼一共有七层,一直往上跑,厉苍感觉到人气的寥落。刚跑到六楼,他就听到了头顶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这一层住的是房东以及她的家人,楼下的住户能搬的都已经搬走了。
厉苍转出七楼的楼梯间,差点和一个瘦小的女人迎面撞上。
他伸出两手扶住了那个女人的双肩,说道:“冷静,我是警察,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两个字仿佛一颗定心丸,让女人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一点儿。
她飞快地回道:“我妈妈心脏病发了!”
妈妈?是指那个胖阿姨吗?厉苍轻拍一下女人的肩膀说:“快叫救护车!”
女人已经快要哭了:“巷子太窄,救护车进不来,只能去到路口。”
厉苍明白了她着急着去干什么了。“我来!”话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朝屋内走去,在女人的指引下,找到了倒在厕所门口的胖阿姨。
厉苍探了探胖阿姨的颈动脉,已经丧失了活力。他熟练地给她施行了心肺复苏,但是,完全没有作用。
救护车的尖鸣从街道上传来,厉苍没有停下来,一直到救护人员抬着担架来到。
胖阿姨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厉苍悄悄翻看了一下她的后颈,找到了那个鲜红的针孔。
44、可能有诈
楼下没有住户。厉苍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那个黑衣男人是彭越的人,房东的死的无可挽回了,他是来给房东的女儿植入新记忆的。
“他还在查这件事情啊……”彭越呷着茶水说,透过茶餐厅的窗玻璃,他看到厉苍随房东的女儿一起上了救护车。
对厉苍的处理,上头迟迟没有发下通知,彭越也没有空一直盯着这个倔强的警察,妖族最近的活动频次很高,已经快到了让他焦头烂额的程度了。
妖兽素有活动,然而从没像现在这样,大批妖兽集中到西城区。妖兽探测器几乎一直在响,所有队员超负荷工作,人与机器都即将到达崩溃边缘。
有些妖兽行动他们能制止,有些不能,妖兽杀人随机性很大,那些被救下的人记忆会马上被清除,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我觉得我们可以让他来帮忙。他再这样查下去,难免不出乱子。”陈御——刚与厉苍迎头碰上的那个黑衣男人说,“他不是很感兴趣吗?我们直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彭越目送救护车开走,说:“我们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能冒险。厉笙那边继续盯着,妖兽很可能会再找他的。”
陈御说了声好,两人出了茶餐厅门口就分手了。
陈御跨上摩托车在道路上驰骋,有时也会停下来,在人群中随便逛逛。看似毫无目的,实际上腕上的妖兽探测器就是他的行动指引。
妖兽探测器的探测范围是方圆10公里以内,妖兽离探测器越近,妖气值越大。
鉴于西城区妖兽活动增多,他们基本上每5公里就设一个卡哨,每5人一组,散播在管辖范围内,队员之间谁发现了状况,就马上触发警报,其余人可以在6、7分钟左右到场支援。
刚刚迷津二十二巷那个胖女人遇袭,陈御赶到现场时已迟了一步,他与妖兽打斗了一场,还是让妖兽逃脱了。
检查尸首,判断袭击死者的是黑狐族,妖兽是藏身死者体内好几个钟头才动手**魂的,只有黑狐族才能批着人皮活动。
陈御认为黑狐族是相当麻烦的妖兽族,战斗力说不上很强,可是能附身人体控制人类,并藉此隐藏自己的妖气。近日发生的多起妖兽袭击事件,人类被杀死的多是黑狐族的手笔。
他刚清理完现场,在死者女儿清醒之前离开,就在楼下遇见了厉苍。
现在他顺着妖气将摩托车停在了一间大型超市门口。他不由地皱起眉头,他们最怕妖兽在人群密集的公众场合发动袭击,战斗难度大,需要疏散人群,事后善后工作也很繁重。
——妖兽还真的从没试过在人流这样密集的地方活动,他们本身对人类也是有忌惮的。
陈御托了托鼻梁上的墨镜,这镜片能帮助他寻找妖兽。只要目标出现,透过镜片能看到妖兽头顶有一层薄薄的妖气。
他进入超市,推了辆购物车假意购物,眼睛四处扫描着可疑人群。暂时没有发现妖兽,但是妖气探测定位就在这附近。
“先生,你手上这款卫生巾是超薄的,但是吸水性能很好,女朋友肯定会喜欢。”他身侧一个推销员笑容可掬地对他说。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手里抓了一包卫生巾,只顾着东张西望寻找妖兽,也没顾得上拿的是什么商品,就这么拿在了手里。
陈御尴尬地把卫生巾放回了货架上:“啊……谢谢,我再看看。”
“那你慢慢看吧,但是,你认为你能找到什么呢?我们一直就在你们中间,只要我们愿意,你一辈子也找不到我们。”
陈御闻言猛地回过头去找那个推销员,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他推开购物车,在货架直之间奔跑起来,腕上的警报器“滴滴”作响。
通讯器也同时收到了多名队员的呼叫,他接通了其中一个队员的通讯,简洁地叫道:“方向?”
“在快速向西移动!”
几名队员的具体位置都不一样,然而追踪着的目标都一致开始了移动,陈御在手机上看了下周边地图,发现所有目标的前进路线最终指向同一个地方。
他马上报告给彭越:“队长,他们正全部逃往洛都大学!”
彭越提醒道:“可能有诈。”
“那我们追还是不追?”
“追!”彭越关掉通讯器,也开始往那边调派人手。
这又是一场硬战了……
洛都大学内,此刻还是溢满青春气息的祥和。
黑夜降临,华灯初上,校园里有抱着书赶着小碎步去学习的学生,有饭后牵着手散步的年轻情侣,有带着孙儿玩乐的老人,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天,没有人发现危险已悄然而至。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夏梓馨还不想离开校园,她在饭堂里吃了晚饭出来,放松四肢地在林荫道上散步,感慨着青春的美好。
“还是读书比工作好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干啥干啥。”她自言自语道,回忆起自己在警校学习的四年,比一般的大学生活肯定要苦,可还是比现在忙于工作的生活要自由。
最重要是那时的劳累是充满憧憬的,现在时不时被派来干这种活动安保工作,厌烦的不只是厉苍一个人,只是她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她在路边一张休闲椅上坐下,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逸时光,拿出手机玩了一会儿游戏后,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传来,引起了她的注意。
夏梓馨抬起头,看到了路中央一个约莫四五岁、满脸泪痕的红裙女孩。
尽管大学校园内车流量不高,可是偶然还是会有车子经过,夏梓馨赶紧小跑向小女孩,软言软语地宽慰着她,把她带到了路边。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啦?告诉姐姐好不好?”
“我……我找妈妈……”女孩抽噎着说。
“妈妈去哪里啦?”
“妈妈,妈妈去打饭……”小女孩指了一下饭堂方向。
大概是教工宿舍里的住户,把孩子留在家里自己跑去打饭了。夏梓馨估摸着说:“妈妈应该很快就回家了,你记得家在哪里吗?”
小女孩收了收泪水,点了点头。
45、误入迷阵(谢谢打赏)
夏梓馨拉着那小女孩走进了一栋标号为19栋的教师宿舍楼。
楼房有些年月,楼高八层,没有电梯,楼梯上抹的水泥早已被时间磨得光滑。
夏梓馨挨着扶手往上瞅了一眼,光从楼梯顶层透落,越往上,光线越充足。
“你是住在顶层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
“走吧。”
楼梯间里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整栋楼寂静得好像只有她们两个。可是,每上一层楼,夏梓馨明明可以看到各单元屋门内透出的灯光,走廊上也都晾着衣服,只是听不见人声。
楼宇是一字楼结构,每层住四户人家,现在是傍晚是六点多,就算部分住户没有下班回家,也不至于这样安静。
到达顶层后,小女孩指向了走廊尽头:“那就是我家。”
楼梯在楼房边缘,一眼看去,可以看到尽头那屋子大门上方有亮光,而在这光与楼梯之间的三间屋子都是漆黑的。
夏梓馨不由得问了句:“这顶层就住你们家吗?”
小女孩仰头看着她眨了眨眼,半张着嘴没有回答。夏梓馨只好说:“没事了。”
穿过走廊,亮着灯的这一个单元门前装了道拉闸,将门前的走廊拦成了一个独立的阳台,种了不少盆栽。拉闸被锁上了,夏梓馨试着拉了拉,没有拉开。
门铃也没有,她拍着拉闸叫唤着:“有人在家吗?”
话毕,她侧耳倾听,屋里没有任何声响,她又叫了一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音。
她低头对小女孩说:“可能妈妈还没回来呢,我们就在这里等等怎么样?”
小女孩不说话,蹲下身子手伸进拉闸内,在一个花盆内摸索了两下,一阵清脆的哐啷声响起,她摸出了一串钥匙,递给了夏梓馨,眼神中充满渴望。
“我给你开门是吗?”夏梓馨犹豫了下,毕竟这算擅闯民居,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警员证,又觉得关系不大了,总不能让孩子在屋外站着。
夏梓馨用这串钥匙把拉闸打开,小女孩跟在她后头走了进去,当她把大门拧开的那一刻,后背突然被重重一推,她摔进了屋内,在她落地之前,她听见了屋门在身后被关上了。
……
“他们又把妖气隐藏了。”林默站在第一教学大楼楼顶上,环视这整座校园。
何夕蹲在他身后不远处,蜷缩着身子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哥,黑狐是故意在这时候行动的。上一次人类没把你揪出来,他们心有不甘。”
林默静立着。不是人类不把他揪出来,而是他们压根就不会这么做。如果人类想公开妖兽族的存在,没必要整那么大规模的洗脑措施,他们对妖兽族另有安排。
现在,黑狐想把天狼族拉出来当挡箭牌,挑起人类与天狼族的斗争,不管谁输谁赢,他们都可以在后方坐收渔人之利。
他又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默戴上面具,将手套往上拉了拉。
何夕劝道:“哥,今晚不是露面的好时机……”
厚厚的云层遮挡着月亮,但风已经起了,风声呼呼作响,云被吹散后,月亮就会高悬空中。
农历十五,月圆之夜。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月过去了。
林默说:“你们先回去。”
何夕立即从地上弹起来:“什么话呢,哥,我们都不走,大家都埋伏好了,黑狐一冒头,我们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要是月亮出来了,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还不好说呢,到时候还怎么战斗?
林默苦笑着:“都走,这是命令。”
……
陈御追踪着时隐时现的妖气,从洛都大学西门进了校园。
与他同时到达的还有五名队员,他们都在校园内骑着摩托晃悠着,每个人心头都很沉重。
西城区警局那一役,所有人都目睹了那个妖兽是如何徒手把他们的战机从空中掰下来的,就像推倒一座积木城堡似的轻而易举。
他们周密的行动、一大批精英等着给妖兽迎头痛击,而对方只是出动了两个妖兽,就把他们打得人仰马翻。
事后彭越召集了妖兽研究专家,从现场录下的视频和照片分析,那两个妖兽很可能来自天狼族。
被誉为妖兽之王的天狼族,仿佛一直只存在于传说中,反正自从L特工队成立至今,从没有碰上过天狼族。
这是第一次,也被看作是妖兽族要大规模入侵人类世界的战号。
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地等着更大型的进攻。既担心,又抑制不住地期待着。
陈御也是怀抱着这种想法的特工队员之一。他看了看手腕上妖兽探测器的最后定位,那个妖兽的妖气消失在前方那栋破旧的教师宿舍楼中。
他把摩托车停在楼房前,熄灭引擎的那一刻,楼中传出“砰”一声响亮的关门声,紧跟着,楼房里所有灯光同一时间熄灭了。
电路跳闸了吗?陈御第一反应是这么想的,可是他等了四五秒,抬头可见的楼房走廊上没有出现任何人,也听不到住户讨论、叫嚷的声音。
看起来,就像整栋楼里没有住人似的。
不是人,那就是妖了。
陈御抽出手枪,枪口朝上举起,对着腕上的通讯器简单说明着情况:“目标怀疑在西区教工宿舍楼第19栋。我先进去探情况。”
他两三步就从磨得发光的水泥楼梯上了二楼,一排四间屋子,门都敞着,他一一检查过去,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他一层一层地扫过去,不是所有屋子都开着门,没开门的,他也在敲门没有回应后掏出一把万用钥匙打开了门进去搜寻。
他一无所获地上到了八楼——顶层,前三间屋子也还是没有人,最后一间门前装了拉闸,此刻拉闸被拉开了将近三分之一。
陈御小心地抬高腿迈入了拉闸内,走过了闸门间出的一小块阳台,屋门是虚掩着的,他将手贴在门上,缓缓推开。
“咔嗒”一声,是子弹快速上膛的声音,陈御反应尚算迅速,他马上往侧边卧倒。
漆黑的屋子里爆发出一片火光,照亮了握枪的女人姣好的面容。
陈御还是慢了一步,子弹从他左胸穿入,不偏不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