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神20
“好哇,你能耐了,还拿你祖母来压我?”谭蕴芝啪一声又是重重一下,气得声音都跟着拔高,“我方才说的话,你一个字没往心里去是不是?说完了你大舅,又说你曾姨奶奶,接着连你继外祖母也编排上了?你下一个又要说谁?来来来,我今日就让你说个痛快,我看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尊长!”
画良因的小胳膊被母亲拽在手里,想跑都跑不了,只能一个劲的扭来扭去,本以为她今生选择了美貌,不会再力大无穷了,故而撒起娇来很是随意,根本没有想过要掌握好力度,竟突然间,将母亲顺着扭动的方向给甩了出去。
谭蕴芝还等着看女儿会怎么回话,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好好教教女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股大力就从女儿的小胳膊上传了过来,自己一下被推开。
噔噔噔后退了数步,眼看着就要撞到墙上。
母女二人一脸震惊,幸亏画良因见机得早,一发现不对,立即迈着小短腿追上去,伸手一拉,这才让谭蕴芝逃过了一劫。
“娘啊,您怎么不站稳些啊,您吓死女儿了。是不是您前两天病了,又没有好好养养,所以身子发虚啊?”
画良因心里慌得不行,她要赶紧躲起来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不等谭蕴芝反应过来,便抢先将方才的变故,推到了谭蕴芝身上,免得她多心,自己不好解释。
谭蕴芝惊魂未定,见女儿也是一幅后怕不已的模样,只当真如女儿所说,是自己没有站稳。
毕竟女儿才5岁,怎么可能真的一下将自己给推得那么远。
那股大力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自己最近确实是有些疲累,看来得好好滋补一番才行。
出了这一变故,谭蕴芝哪里还有心情再训斥女儿,只觉得她回来之后,像是改了性子一般。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一样。
以前女儿的性子就随了她爹,懒得要命,又娇气得不行,什么都要喂到嘴边,千哄万哄才肯张嘴。蹭破一点油皮也要嚎半天,还不爱说长句子,总是一两个字往外蹦,倘若听得懂还罢了,谁要没领会她那一两个字所指的意思,她能哭得背过气去。
别提多难带了。
这几天却再也没了这些臭毛病,那么苦哈哈的一碗药,她一口气能全喝了,根本不用人哄,说话也一句一句利索得很。
才短短几天时间,她就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莫非真像她爹说的,是坠了崖,受了大刺激,所以转了性了?
谭蕴芝一时又心疼起来,怪自己对女儿太严厉了。
女儿才死里逃生,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委实不该在这种时候,对女儿又打又骂。
方才她险些撞墙,若不是女儿及时拉住了她,以她的身子骨,肯定会受到不小的伤。
女儿还是很紧张自己这个母亲的。
来日方长,着什么急呢。
“都是娘亲不好,娘亲下手太重了,因儿疼不疼?”
谭蕴芝内疚的去查看画良因的屁股,见那块皮肤红通通的,心里就跟针扎了一般。
画良因见她目露自责,想扯出一抹笑容安慰都不敢,故作害羞的捂住裙子,“哎呀,因儿长大了,娘亲不可以再随便看人家的屁股了。”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娘亲给你揉一揉?”谭蕴芝不放心。
“不用了,娘亲打得也不重,小孩子肌肤妖嫩,随便搓一下都会红的嘛。”
画良因生怕再耽搁下去,自己会忍不住用笑容安抚母亲,便催促道:“娘亲,您快回席上去吧,还有那么多亲戚要招待呢,您要再不回去,曾姨奶奶又该说您不识礼数,把客人晾在一边不管了。因儿不想看到曾姨奶奶和陈玉轩,就不回去了,反正她们都见过我,我留不留在那里,也没什么要紧。”
“那好吧,一会娘亲让小环端一些你爱吃的菜来。”
“不着急,因儿吃了不少点心,还饱着呢。”
“那娘亲过一会再来看你。你回屋吧,娘亲等你进了屋再走。”
谭蕴芝目送着女儿进屋,门方一打开,便看到从因老老实实站在屋中,显然是一直等在那里。
画良因出去之前就交待他,让他不要离开这间屋子,他便真的半步没有踏出去,还留在原地没动。
谭蕴芝正为他的听话感到欣慰,却猛然发现,他扯起一边嘴角,一脸邪笑的望着女儿。
笑容说不出的邪气、阴森、诡异。
那一瞬间,谭蕴芝只觉得毛骨悚然,脚步都趔趄了一下。
心中升腾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慌,仿佛下一刻,女儿就会被从因吞食进腹,吃干抹净。
“因、因儿,你快过来!”谭蕴芝被从因的表情深深的吓到了,惨白着脸,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女儿却只是若无其事的回过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挡在了从因面前,并疑惑的问了一句:“娘亲,您怎么了?”
谭蕴芝只看得到从因的脑门,看不到从因的脸,适才那种直面妖邪的恐惧感,马上就被冲淡了不少,但她还是很担心。
从因的表情实在太过惊悚,让她印象深刻,就好像用烙铁烙印在了她的脑中,她怎么可以轻易忘记,让女儿独自面对从因这个危险人物。
谭蕴芝几步冲过去,想将女儿拉离从因身边。
画良因站着没动,一脸关切看着她:“娘亲,您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幅很害怕的样子?是眼花了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吗?”
谭蕴芝一窒。
离得近了,能看到从因的脸,然而,在他脸上,谭蕴芝只看到了迷茫和他眼中渐渐浮起的,对她的戒备。
之前那幅令人发憷的神情,就象是从没出现过一般。
迷茫也好,戒备也好,都是从因最常挂在脸上的,谭蕴芝早就习以为常。
难道真是自己眼花了?是不是因为自己对从因多有防备,所以才会下意识将从因往坏处想?
谭蕴芝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画良因又说道:“娘啊,您神神叨叨的,该不会是中邪了吧?听姑奶奶说,中了邪是要找道士作法的,您要不要也找个道士来作作法,去去邪啊?您这样真让因儿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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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女儿面色发白,一幅紧张的样子,谭蕴芝心头的疑惑顿时被心疼取代。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不确定而吓到女儿,原本想要拉住女儿的手,放到了女儿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娘亲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是最近没休息好,有些头晕眼花了。”
“那娘亲赶紧回房去休息吧,别管席面了,曾姨奶奶要说就随她说去,什么也没有身子要紧呀。”
“娘亲心里有数。”谭蕴芝看了从因好几眼,见他再没露出过那样的神情,心想肯定是自己看错了,他要真那样看女儿,女儿推门而入,该是第一个看到的才对,没道理会那么镇定,一点异样都没有。
自己真要找个大夫来好好看看了。
“三太太,亲家五姑娘和四姑太太来了。”
前院守门的婆子,小跑着进来禀报。
“知道了,我一会就出去。”打发了婆子,谭蕴芝还想交待女儿几句,垂花门边,却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不请自来。
在她们身后,是进退两难的婆子。
来的两个主子谭蕴晴和画明湘,一个是自家女主子的娘家妹妹,一个是上院老太爷的庶女,都不是婆子能随便打发的。
谭蕴芝也没怪她,笑着唤了后头的谭蕴晴一声:“五妹,你怎么过来了?”
对走在她前头那个趾高气昂,总是硬闯进秋馥院的画明湘,只当没看见。
她的无视,画明湘也不甚在意,不等谭蕴晴回话,便凉凉的问道:“三嫂,你怎的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外头那么多女眷你不招呼,母女两个躲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是想让外人看笑话吗?”
她特意加重了‘外人’两个字,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谭蕴晴。
谭蕴晴只当没听见她话中的讽意,越过她快步走向谭蕴芝,“二姐,李姨娘见你久不出现,担心出了什么事,原想着亲自来看一看,亲家老太太说了不会有事,让她不要来,谁知她还是不放心,便让府上的四姑太太来瞧,我想着许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便也跟着一块来了。”
她说的李姨娘,正是画远山的小妾李春兰,育有一女画明湘。
婚后一年多,画明湘夫家那一带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水患,夫家人都死绝了,只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还千里迢迢只身一人回到了画府,已经在画府住了小半年。
画良因前世对她关注不多,也不知她前世拿住了祖母什么把柄,任她怎么作威作福,祖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还给她寻了一户殷实的人家,她再嫁之后也不安份,总是寻着由头上门来要银子。
不是画良因偶然间发现,都不知道画明湘几乎掏空了祖母的私房,还变着法子给祖母气受。
画良因当然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可惜她当时不够冷静,一气之下尾随过去,悄悄用石子打碎了画明湘的腿骨,让她再也没法来画府生事打秋风,谁知画明湘会那么难缠,腿都断了还不老实,反而因此赖上了画家,要画家照顾她一辈子。
连带着她夫家那帮没人性的东西,也时不时来占便宜。
气得画良因直想把他们统统都打死,但她不能,她不久前才打死了谭敬琛,再要出了人命,画家的人想洗清嫌疑就不容易了。
她也有暴露的风险。
就因她一时鲁莽,害得祖母又贴上一大笔银子,那李春兰也可恶得很,女儿瘫了,她还装病不管,想让祖母亲自去给她女儿把屎把尿。
自己做的错事,画良因怎么也不能让祖母来代她受过,故而她自告奋勇前去侍候画明湘,将从李府那里听来的阴私手段,全都用到了她身上,没几天就把她整治得半死不活,自己提出要回夫家养病。
这件事才算了了一大半。
只是日后画明湘仍旧使人来要了不少银子。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她不再登门给卢氏添堵。
“你是吃了炮杖了,嘴这么快!果然是狗肉上不了台面。”画明湘冷冷的看了谭蕴晴一眼,对她看似无心,实则告状的行为颇为不耻。
谭蕴芝素来瞧不上夫家这个贪得无厌,又喜欢惹事生非的庶妹,见她一来就冷嘲热讽,话里话外训斥起自己这个嫂子来,还对自己的娘家妹妹如此无礼,哪还忍得下去,“四妹,你行事愈发没个分寸了,蕴晴好歹是我的娘家人,你这般给她没脸,是对我这个三嫂有意见吗?我不过才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你和李姨娘就坐不住了?怎的跟个猴儿一般上窜下跳的?”
“三嫂说的哪里话来,我和姨娘是关心你,才想着好心来看上一眼,怎么到了三嫂这里,就成了我们居心不良了?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画明湘手捏绢帕,施施然走了过来,语气阴阳怪气。
“四姑,你是不是很讨厌这个娘家啊?”画良因面上一派天真,眼底却划过一抹轻视和厌恶。
她方才一看到从因对她笑,她便知道,自己这一世,又同前世一样了。
在今日之前,她时常看到从因面露诡异神情,她知道,那其实是从因在对她笑,只是她看不出来罢了。
可是今日,她竟然在从因脸上看到了灿烂而愉悦的笑容。
这是多么的不下常!
如果不是为了让母亲宽心,不要对她和从因生疑,画良因早就控制不住大哭一场,她忍了又忍,才终于要把母亲送走,自己可以好好的躲起来平复一下起伏不定的心绪。
这该死的画明湘,却非要在此时撞上来,还一幅没完没了的样子。
“因儿可不要乱说。”画明湘道:“我又不像你是个孩子,对自己娘家,何来讨不讨厌之说。”
“那四姑为什么总是一幅,看咱家谁都不顺眼的样子?你处处针对自家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耐烦住在娘家,急着想再嫁呢。”画良因语不惊人死不休。
画明湘脸色骤变。
她有再嫁之心,这是画家人人皆知的,但从来没摆到明面上来说,毕竟她夫家遭逢大难,还不足半年,倘若这个时候传出她急着再嫁,岂不是告诉所有人,她画明湘薄情寡义,半点不顾念夫妻之情?
那她日后还怎么寻得到好人家?
见她变了脸色,谭蕴芝心中快慰,却不想女儿太过咄咄逼人,免得把画明湘得罪狠了,背地里给女儿使绊子,便对画良因说道:“好了好了,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家的就别掺合了,大病初愈的,快回屋里躺着去。”
谭蕴晴见状,也出来打圆场,“看也看过了,席面还没散,我们还是回到席上去吧,亲家小姑,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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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幅征寻意见的模样,看着好象一团和气,画明湘却觉得,眼前这个呆板木讷的女孩子,分明是在威胁自己。
眼看今日是讨不了好了,再纠缠下去,吃亏的只会是自己,画明湘便冷哼了一声道:“你们三张嘴,我自是说不过你们,且往后瞧,看谁能好过了去!”
说罢冷着脸甩袖离开。
谭蕴芝面色复杂看了一眼画良因以及她身后的从因,又叮嘱了两句,这才和谭蕴芝一起去了前院花厅。
终于都走了!
画良因掩上门,急奔至铜镜前,对着铜镜扯了扯嘴角。
她心底发慌,扯了半天才露出一抹笑。
镜子中呈现出来的,却是另一种神情——怨恨、阴森,如狱中恶鬼。
着实可怖。
画良因再也忍不住,一下打翻了镜子,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在崖底只吃了一株草药,莫非这也不行?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吃那株草药的!
想笑不能笑,有多痛苦,没有切身体会的人,根本不能理解。
想着自己将来又要复重前世的经历,慢慢变黑,再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笑,在别人高兴的哈哈大笑时,自己只能苦苦压抑着笑意,做一个不合群的人,画良因便难受得不行。
心头好象压上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不停刮蹭着,让她痛苦得几近室息。
尤其是想到,自己郑重其事的要画良策吃下那颗果子,以为他会因此得到报应,却原来是一场笑话,她更加恨不得哭死了算了。
“因儿……”
从因十分无措的站在一旁,不明白画良因怎么突然哭得这么伤心。
他学着谭蕴芝的样子,伸手揉了揉画良因的脑袋,想要给她一点安慰。
画良因愈发难过,捂着脸不敢哭出声,任眼泪在指间肆意流淌。
她怕从因的笑会吓到别人,早早的就和他约定好,只可以对她笑,当她用力捏他的手时,他不管多开心都必须收回笑脸。
从因一直记着。
之前谭蕴芝能那么快消除疑心,正是因为画良因背着手,重重捏了他一下。
才回来几天时间,自己又变成了前世的样子,画良因难以接受。
好在这一世,她并不孤单。
她还有一个从因。
“我们俩真是可怜,日后只能对着彼此笑了。”画良因苦中做乐道。
想来想去实在不甘心,便到前院唤来一个守门的婆子,让她去席上把画良策叫来。
他的病情近日好了许多,已经从福宁堂搬回了秋馥院,就住在画良因对面的东厢房。
等再过一年他7岁了,便要搬到前院去住。
婆子去找画良策的时候,他也正往秋馥院走。
他年纪还小,身边除了奶娘钱氏外,还有一个大丫鬟紫苏,小厮要等他到前院了才会到他跟前侍候。
女眷们住的后院,是不允许小厮随便进入的。
今日因着宴席人手不足,连画良因屋里的小环都被调到后厨去帮衬了,紫苏和钱氏也一样,画良策又独来独往惯了,只和父亲说了一声,便去了女眷那里找母亲,听说妹妹回了院子,还没有用膳,又转去了后厨,让灶上的婆子现做了几个妹妹爱吃的小菜,装在榆木红漆描金三层提盒里,自己吭哧吭哧提回了秋馥院。
路上有丫鬟经过,看他小小一个人,费力的提着那么大一个食盒,都说要帮他的忙,他还死活不让。
守门的婆子一路提着小心,就等着画良策累了,自己好接手,谁知他会坚持着提到了秋馥院西厢房。
便是手酸了,也只是放在地上歇一歇而已。
见到了画良因,婆子忍不住恭维道:“大公子真是疼爱二姑娘,这么重的提盒,大公子都不假手他人,自己从后厨一直提到了这里呢。”
“多嘴!”画良策见妹妹面无表情,眼神一黯,轻斥了那婆子一声,那婆子没想到自己替他说话,反而惹得他不快,讪笑着行了礼退了下去。
“妹妹,你一定饿了吧。我到后厨给你拿了些吃的,都是新做的。”
画良策在画良因冰冷的注视下,艰难跨过了门槛,将提盒提进了屋,端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几样小菜,一一摆在了花梨木团桌上。
饭菜的香味四溢,引人食指大动。
画良因冷眼瞧着,对他的举动只觉得是黄鼠狗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前世他便是这样,外人只道他对妹妹疼爱有加,是万里挑一的好兄长,哪里晓得,他害得自己有多惨,自己还有口难言。
她跟上去,仔细端详画良策的眼尾。
这一细看,画良因心中大喜。
她上一世变黑,最早出现异常的地方正是眼尾。那里会有一道黑线延伸出来,不出数日,便会到达鬓角,这时,周身都会开始发黑,且一日黑过一日,大概一个月左右,便会达到肤如焦炭的程度。
“哈哈哈哈……,报应,真是报应啊!”画良因大笑出声,之前的痛苦烦闷一扫而空。
尽管画良策眼尾的黑线此时还很淡很淡,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画良因就是知道,他日后定会像前世的自己那样黑。
而且他没有力大无穷的好处。
瞧他提着食盒那费劲的样子,连额头都生了汗,险些连门槛都跨不过来,哪里像自己,方才趁着等他的功夫试了试,一只手就轻易将团桌给举过了头顶。
想来那颗果子,吃了只会让人变黑,并不会增长力气。
自己真是错有错着,不仅报复了画良策,还不叫他占一点便宜。
就不知自己这力气变大,神情变得诡异的原因,究竟是因为吃了崖底那株草药,还是喝了湖泊中的水。
一思及此,画良因不免想到从因。他和自己的症状一样,力气却比自己要大上许多,会不会是他在崖底的时间比自己要长,水也喝得比自己多的缘故?
等日后有空了,还是要下崖一趟,寻个明白才行。
听她没有半点形象的哈哈大笑,那笑声是如此畅快,如此的解气,从因一头雾水。
画良策的脸色却有些发僵,“妹妹,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你说的报应,该不会是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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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表情吓到你了吗?”画良因敛了笑,难得的温言软语道:“哥哥别害怕,我是逗你玩的。这两日我也想明白了,落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怎么能怪到哥哥身上呢?日后我一定不会因为此事再同哥哥使小性子了。”
画良策不疑有他,见妹妹一脸认真,眉目也舒展开来,星星点点的笑意,浮现在眼中,“无妨的,我是兄长,理当护着妹妹,没有保护好你,本就是我的错。妹妹能原谅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画良因只等着他慢慢变黑,让他尝一尝自己酝酿的苦果。
知道他即将得到报应,画良因恨不是再大笑三声,心中的怨恨,早就消减了大半,自然乐得和他扮演一对好兄妹。
这也是母亲一直希望看到的。
自己这几日疏远了画良策,连画良策搬回秋馥院都没有去看上一眼,母亲嘴上不说,心中一定很担忧。
兄妹不和,到底不是什么好名声。
反正他很快就会变黑,自己这一口憋了九年的气总算是出了,为了画家,为了父母,她可以就此放过画良策,日后只要他不再算计自己,或者头脑发昏,做出影响画家利益的事情,她是不打算再理会他了。
只表面和他维持着和睦的兄妹关系,不叫家人担心,不叫外人看笑话,便足够了。
“多谢哥哥送来的饭菜,哥哥可要和我一道用膳?”
许是察觉出了画良因只是在说客气话,并非真要留他一起吃饭,画良策神色间有些黯然,“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你和从因慢慢吃吧,我回屋练字。”
“那我就不送哥哥了,哥哥慢走。”
画良策嗯了一声,扯出一抹有些牵强的笑,回了东厢房。
他一走,画良因便让从因坐下吃饭,自己也坐在了他的旁边,双手托腮,想着心事。
皮肤不会变黑,自己日后只要不笑,便还是可以美下去的,柳绍霖不愿意娶自己,那这个婚约,就趁早解除了,不要因此影响了母亲和姨母之间的姐妹情。
画良策与李玉珠的婚事,也要想法子退了。李家的富贵还在后头,和画家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贫富过于悬殊,非要结亲,只会成仇。
画家小门小户,高攀不起。还不如早一些退了亲,两家还能有个面子情,不至于结下仇,落得前世那般,人人唾弃的下场。
要忍气吞声,本不是画良因的性格,但李家却不是画良因能对付得了的,便是整个画家,也没人能撼动得了李家。
今时今日,最好的选择是远离李家的是非,过自己平淡的小日子。
李家的荣辱,画家出不上力,也没必要去沾光。
自己还要改变外祖父一家人的命运,还有许多事要做。
规划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画良因心中便充满了斗志。
她没有再回前院花厅,反正该见的人都见了,除了五姑奶奶画远馨和六姑奶奶画远秋因为身上有伤不能来之外,其他知道消息的,能来的都来了,大都是同在上阳县的亲朋好友。
只有李家自持身份,一个正主儿都没来,只派了两个婆子上门,送了一盒子据说宫里赏的点心,说了几句祝贺的话便走了,也没说李家的主子们为什么不来。
态度很是冷淡。
画良因有前世的记忆,知道李家老太爷李修文,此时并不在上阳县,否则以他和自家祖父画远山的交情,必然会登门会一会老友。
也是因着李家的人不在,李春兰母女才敢作妖,她二人早就盼着画家和李家的亲事有变,这样她们才能看笑话。
李春兰素来最会察颜观色,知道李府当家主母黄氏一向看不上画家,对长女李玉珠的这门亲事心怀不满,便时常在背地里奚落画良策,说他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的女儿没嫁好,她便把这笔帐全算在了卢氏头上,自然看不得卢氏的子孙成器。
也不知画家祖上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在子嗣这一块尤其艰难,到画远山这一辈,卢氏好不容易有了画明俊和画明逸两个儿子,打破了画家七代单传的局面。
偏偏两个儿子都是少见的情种,长子画明俊成亲数载,其妻白氏仍旧一点好消息都没有,膝下无儿无女,而画明逸也只得了画良策一个儿子。
连卢氏生的二女儿画明熙也好似中了诅咒一般,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在生三女儿时还损了身子,大夫说她日后很难再有孕了,已经四五年没有动静。她婆母担心儿子会断了香火,硬是给儿子房里塞了个小妾,没多久便生了个男孩,养在了画明熙膝下。
要帮着小妾养儿子,日后三个女儿还要指着这个妾生子,所有的家业也是他的,画明熙那么要强的性子,心中不知得难过成什么样。
长子次女都过得不顺心,成了卢氏的一块心病。
李春兰母女没少拿这个刺激卢氏,卢氏身子每况愈下,这两人的功劳不小。
想着前世的事情,画良因真恨不得将李春兰母女丢出画府去。
也不知祖父到底哪根筋搭错了,竟会对她们母女如此青眼相加,对为他生了两子一女的祖母反而不冷不热。
夫妻两个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祖母甚至住到了远离上院的福宁堂里,,俨然连脸面都不要了,也不愿意和祖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
可见祖母对祖父是失望到了极点,否则也不会不顾名声,走到了这一步。
自己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改变一下祖父祖母的现状呢?
画良因深深的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凡事都要一步步来,不可以操之过急。
眼为下最为要紧的,还是外祖父一家的事情。
第二日,画良因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留书出走,带着从因悄悄离开了画府,租了辆马车,直奔金岭镇而去。
谭敬琛说过,谭宏清未来的娘子朱氏,正是金岭镇渡口村人。
对这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大舅母,画良因印象很深刻。
记忆中,朱氏是个很爱笑的女子,做的一手好点心,每次她上门,朱氏都会亲自厨,给她做一大堆别出心栽的点心,既好看又美味。她总是笑眯眯的,待人十分和气。
但朱氏的命太短了。
她才嫁给谭宏清一个多月,便被人发现,溺死在了谭家后花园的湖里。
直到两年后,画良因才从姨母那里偷听到,朱氏其实是撞破了谭宏清和谭敬琛一个小妾的奸··情,被谭宏清失手推进湖里淹死的。
这件事被谭敬琛知道以后,硬生生打断了谭宏清一条腿,还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但为了谭家的名声,还是让他住在谭家,享受着大少爷的待遇。
原以为谭宏清得到了教训,会老实做人,谁成想,他表面上一幅知错的样子,背地里却将自己的二弟谭宏旭给恨上了。
从小他就不得谭敬琛喜欢,连亲生母亲戴宝琴都嫌弃他长得丑,对他远不如二弟那样亲近。
在别人眼中,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二弟却是风光霁月,得尽父母宠爱的一块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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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落差,让他一直嫉妒着二弟,对父母也恨之入骨。
这种恨,直到谭宏旭遇见了一位心爱的姑娘,并央着父母上门提亲之后,如爆竹被点燃,一下子就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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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偷了谭敬琛的私印,提走了一大笔钱,还把谭宏旭的未婚妻给掳走,折磨够了又将人弃尸荒野。
谭宏旭为了给未婚妻报仇,只身离开了谭家,四处寻找谭宏清,不久便被人发现,他和谭宏清双双死在了一起,谭宏清身中数剑,正是谭宏旭用惯了的佩剑造成的伤口。
而他自己,也是用了这把剑自刎。
二舅死的时候还不到弱冠,连亲都没成,更别说留个后,死的也极不光彩,画良因每次一想起二舅生前所受的煎熬,便忍不住垂泪,心里也堵得厉害。
她还清楚的记得,二舅有了心上人之后,那幅又欢喜又带着几分羞涩的模样,显然是爱极了那个姑娘,亲事一定下,他便高兴得自己上门发喜帖,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她躲在一旁看着,也为二舅感到高兴,还曾想过,等二舅成亲那日,自己一定要悄悄的去看一看新娘子。
谁知亲还没成,谭家就出了事,那姑娘也被谭宏清给掳走,还死得那么惨,连清白都没了。
他和谭蕴娴姐妹虽然不是一母所出,感情却比嫡亲的还要好,连一向对戴宝琴颇有微词的谭蕴娴,都将他当成了嫡亲的弟弟。
画良因重活一世,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挽救这些亲人的性命。
只有他们好好的活着,她才会觉得自己的重生,是有意义的。
第一步,便是搅黄谭宏旭和朱氏的婚事,不让朱氏进门,朱氏便不会死在谭家了,外祖父也不会气得打断他一条腿,令他生恨,继而报复到谭宏旭身上。
但到了半路,画良因又改了主意。
以朱氏的性子,应下了的亲事,估计只有谭宏清死了,才能阻止她嫁进谭家。
真要弄死谭宏清,画良因觉得,从因应该能办成,不过,时机不对。
她和从因一起离开画家,就算她留了封信,找了个借口外出,画家也一定会人仰马翻的到处寻她,这样一来,她不在画家便不是个秘密了。
从因的力大无穷,也过早的泄露了出去,这是两个巨大的破绽,谭宏清真要死在从因手里,她十有八九脱不了干系,早晚会查到她头上。
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画良因否决了这个一劳永逸的方案。
与其想方设法说服朱氏,或者冒险除掉谭宏清,让自己背负着抵命的危机,还不如另想个法子,叫谭宏清出点事,成不了亲,再由谭家出面退亲,反而更容易简单些。
至于之后可能发生的其他危险,都只能等眼下这件事解决了,再做盘算。
决定好以后,画良因命车夫改道去了丰台镇。
金岭镇不归上阳县管辖,是邻县的镇,可比丰台镇远多了,路也不好走。到金岭镇需得赶上四个多时辰才能到,而丰台镇,挑着好马赶路,两个时辰便够了。
车夫只管驾车,将人送到目的地,银子的事,不归他管。画良因出发之前付了车资,半路改道,是退不了钱的。
缩短了一半多的路程,车夫又不傻,哪有不愿的。
晌午还没过,便到了丰台镇。
画良因前世来过几次,跟着二舅外出逛过街,还在这里劫走了谭敬文,对镇上的大小街道,她不说了如指掌,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她这次离家出走,是做了一些准备的。
不仅带上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和一些能变卖的首饰,还到成衣铺子买了两套最最便宜的男孩衣物,将自己和从因打扮得普普通通,脸也抹黑了,力求不露出真容。
画良因前世好歹活到了14岁,又在李府偷听了好几年的墙角,不是不知人心险恶的闺阁女子,也听说过外头有很多拐子,专门拐骗小孩,尤其是像她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更是拐子最喜欢的目标。
哪怕从因力大无穷,但他毕竟不懂拳脚,又不会说话,只凭一把子力气,真被拐子惦记上了,随便下点迷药什么的,她和从因就歇菜了。
到了镇上,画良因先带着从因到路边摊点了碗素面,自己吃了一小半,余下的推给了从因。
吃完了面,两个小孩便去谭府附近转了转。
路上行人太多,画良因总担心从因会丢,他要丢了,自己一个5岁的小娃娃,想做成什么事都会变得十分艰难。
因而她一路都紧紧牵着从因的左手,丝毫不敢松开。
从因也是听话,一步步跟着,没有给画良因惹下一点麻烦。
第一天,画良因蹲在谭府斜对面一条暗巷里,守到了天都擦黑,才等到谭宏清不知从哪里回来,一身的酒气,身边有五六个壮汉跟着。
她没找到机会下手。
两个孩子没法住客栈,容易惹人注意,她和从因是窝在巷子里的一株树后过了一晚的。
好在夜里不像在崖底那么阴冷,两人挤在一起取暖,也能对付过去。
第二天,天刚放亮,画良因便蹲到了巷子口,悄悄观察着谭府的动静。
谭家在丰台镇是首富,谭敬琛自续弦之后,便接二连三的纳了好几房美妾,但这些妾室,除了夏氏育有一女谭蕴晴之外,便没有一个有生养的。
谭宏清虽然行为放荡,整日游手好闲,是丰台镇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却到底是谭敬琛的长子,出入总有一伙护院随行保护,基本没有落单的时候。
等了又等,都买了两个馒头吃了,还没有看到谭宏清出门。
画良因不免有些心急。
他和朱氏再有七天就要拜堂成亲了,谭府此时已经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想必早就张罗好了,只等着七天后,娶新娘子进门。
谭府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个个脸上带笑,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倘若这几天谭宏清都不出来,那她还怎么动手?
画良因正暗自着急,突然听见一声张狂的大笑,等了许久的谭宏清终于露面了。
她心中大喜,立马拉着从因出了巷子,远远的缀在后面。
分神25
没几天便要当新郎官的人了,也不见谭宏清收敛一些,带着一群打手招摇过市,沿途见到了哪家小娘子水灵一些,便招呼着手下拦住人家的退路,嘻皮笑脸凑上去调戏一番。
吓得人家哭哭啼啼喊着要去报官。
谭宏清也不在意,他早前因为调戏良家妇女,没少被谭敬琛动用家法,最严重的一次,打得他一个月下不了床,他知道底线在哪里,不会真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出强抢民女,污了人家清白的勾当。
顶天也就摸摸小脸,捏捏小手,贴得近些,口头占些便宜。
画良因一路都在鄙视这个大舅,他真是丢尽了谭家的脸!
眼看着他一步三摇哈哈大笑着进了一家茶楼,画良因本想跟进去,看看有没有机会下手,却被茶楼的伙计给拦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让她和从因踏进茶楼。
二人只好守在了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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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等了一天,才看到谭宏清满面春风的走了出来,也没再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谭府。
他这一天都待在茶楼没下来过,这茶楼里除了喝茶听戏之外,还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画良因思来想去,觉得茶楼里面一定有古怪。
以谭宏清的性子,不可能一天光喝茶听戏,不干点别的。
可她又进不去茶楼,该怎么打探呢。
画良因回到茶楼附近,一直守到茶楼关门,从伙计的交谈中,才知道茶楼是有后门的,因为其中一个伙计,正是从后门走的,从那里回去,离他的住处更近。
她绕了半条街才走到巷子后,果然发现有门。
这里该是前街铺子处理泔水的地方,一条巷子都飘荡着难闻的味道。
谭宏清明日若还来茶楼,她倒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从后门混进去。
又回谭府斜对面的巷子猫了一宿。第三天,谭宏清还真的又去了茶楼。
画良因等了一等,见他又像昨日那样包了雅间,似乎短时间内不打算出来了,便拉着从因绕去了后巷。
还没走到茶楼的后门,便看见谭宏清只带着一个不起眼的随从,匆匆往巷子口走去。
“连衣服都换了,这是要做什么去?”画良因心中暗想,面上却半点异样都不露,与他们错身而过之后,往前走了一段路才不动声色调过头,不远不近的跟着前面的两个人。
鬼鬼崇崇的一看就没好事!
还换了衣服,从后门走,明显一幅不想被人认出来的样子!
画良因已经在丰台镇待了三天,再不行动,回画府去,只怕画府都要翻了天了。
跟了一阵,见谭宏清七拐八拐,专拣没人的地方走,如此形迹可疑,画良因更加相信,他定是有秘密。
而且他身边只有一个随从,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画良因本想让从因出手,将那二人都打趴下,自己好做些手脚,但转念一想,反正都跟了这么久了,不如先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万一他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岂不正好查个清楚吗?
前世谭家出事,以谭宏清一己之力,是绝不可能做到那种程度的,连姨母都怀疑早就有人与他勾结在一起,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谭敬文,但不排除还有另外的人在打谭家的主意。
只可惜谭宏清当时已经死了,问也问不出答案。
思及此处,画良因不禁有些紧张。
谭宏清会不会是去面见什么人呢?
她越发小心起来,不敢离得近了,只远远的跟着,良久之后,发现他进了一条小巷,敲开了一户民居。
这一条巷子的房屋,都比较矮小破旧,落脚的多是丰台镇最为贫苦的人家。
谭宏清身为镇上首富的长子,却悄摸摸来了这里,没有古怪,谁信。
画良因连忙小跑着过去,贴在门上竖耳听动静。
院子里响起一个女子细弱的哭声,不一会儿,哭声便远了,想是进了屋,院子里静悄悄的。又过得片刻,隐约传来小娃娃撕心裂肺的嚎声,细一听,却不甚分明。
画良因疑窦丛生。
莫非她想差了,谭宏清其实是在这里养了个女人?
也不对啊,依着谭宏清平日里的行事作风,真要看上了谁,他肯定会将人弄进府去。他屋里的通房丫头少说也有二十几个了,若非继外祖母戴宝琴不答应,那些姑娘只怕都已经抬做姨娘,生了一大堆小娃娃了。
前世谭敬琛不想委屈了朱氏,在朱氏过门前,硬逼着谭宏清将那些姑娘全都打发了。
可见谭宏清不是个喜欢养外室的人,更别说养在这么个偏僻寒酸的地方。
方才那小娃娃的哭声,也不知是不是她幻听。
画良因看了眼不高的院墙,心中有了主意。
压着声音对从因连笔划带说道:“我爬上去看看情况,你就在门这里等。万一有人出来,你看我手势,我要扬起拳头,你就给我打他,用五分力打,让他起不来身。”
从因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画良因这才放心的去爬墙。
她前世有经验,这么矮的土墙,难度不大。只要找好了借力点,以她现在的力气,轻轻松松就爬了上去。
坐在墙头上,画良因打眼往院子里瞧。
这是个简陋的三合院,正屋只有三间,东西厢各一间,小院破败老旧,却收拾得很干净,院子里分门别类的堆了不少杂物,也不见杂乱,西北角还摆了一溜的小盆栽,有些开了花,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盆栽往南,离西厢房约四五尺的位置搭起了一根晾衣裳的竹杆,上面还挂着几件衣服,迎风飘荡摇曳着。
瞧衣裳的样式,这院子里除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和一个出生不久的小娃娃外,还有一个年轻男子。
这是一家三口啊!
画良因眯了眯眼,一一瞧去,在正屋廊下看见了一个不起眼的人。
那人抱臂靠着门框,眼神放空,一脸的百无聊赖。
是和谭宏清一起来的那个随从。
警惕性也太差了,自己都坐在了墙头,观望了半天,他竟丝毫没发现!
画良因站起身,在墙头蹦了蹦,终于引起他的察觉。
大概是画良因年纪太小了,没有什么威胁,他只当是哪个调皮的孩子爬墙玩,浑不当回事,冲画良因露出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并摆手让她下去,到别处去玩。
人依旧站在廊下,动也没动。
分神26
画良因见状,故意在墙头走来走去,还对他扮鬼脸,就是不下去。
他脸色转黑,到底是沉不住气了。大步向画良因走来,沉声道:“没眼色的臭小子,是不是想让大爷我丢你下去?不想摔断腿就赶紧滚!”
画良因也不理他,对从因使了使眼色,指了指门,让他去拍。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那随从脚步一顿。与此同时,屋里传来了谭宏清不悦的喝骂声,只是声音过于含糊,让人听不清楚。
那随从却似乎听懂了,也顾不上去找画良因麻烦,转而匆匆向门口走去。
画良因手握成拳,适时的扬了扬。
那随从开了门,正要将敲门的人赶走,免得坏了主子的好事,连累自己挨骂,一个小小的拳头就从下而上打了过来,正好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咔吧’一声响,他仿佛听见了下巴错位的声音,人也跟着倒飞了出去,‘砰’撞在了东厢房南边的山墙上。
一股巨大的疼痛感袭来,他甚至没有时间发出惨叫,人就已经痛晕了过去。
画良因趴在墙头,那随从被打飞的过程,她看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他的下巴是不是碎掉了,血糊了满脸,撞飞在山墙上时,她还恍惚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几声闷响。
这个人八成是废了。
他为虎作伥,显见得不是什么好人,画良因不同情他。
从墙头跳了下来,她拉着从因进了院子,反手轻轻将门关上,蹑手蹑脚去了正屋,推了推门,门竟无声无息的开了。
画良因一怔。
谭宏清还真是信任那个随从,是不是以为有他在外面守着就万事大吉了?还是他怕屋里会有危险,不关门,那随从便可以随时进屋搭救他?
画良因一边猜测着谭宏清的意图,一边轻手轻脚和从因走了进去,
东次间有奇奇怪怪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女子低低的啜泣和哀求。
从因一脸迷茫,画良因却臊红了脸。这个不要脸的谭宏清,他……他竟在此地风流快活!
亏自己还以为他是要会见什么人,原来是自己抬举了他。
朱氏真可怜,还有六天就要嫁给这样的浪荡子弟,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让朱氏跳进这个火坑。
画良因眸中划过一抹冷光,正要推开东次间的门,从因却突然紧了紧她的手,示意她往正堂里面看。
门只开了一条缝,容她和从因偏着身子踏入,其余大半都掩住,因而正堂里没什么光线,画良因一进来,全幅心神都被东次间的怪声给吸引住了,根本没细看正堂里的情况。
此时经从因提醒,才发现正堂的东北角,竟然靠墙蹲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
那人死死捂着耳朵,闭着眼睛,一脸的痛苦忍耐之色,对画良因二人的出现,丝毫没有察觉。
这让画良因十分困惑。
联想到院子里晾晒的衣裳,一个荒唐的念头自脑中飞快闪过——这个男人,该不会是屋中女子的相公吧?谭宏清那个狗东西,难道在用强?就隔着一堵木墙,强了人家的娘子?
还让人家蹲在墙角听声音?
我的天,他是不是疯了?
他这是要害死谭家啊!
画良因怒不可遏,忽然听到东次间传来一声痴迷的嘶吼:“蕴芝!”
随之而来的是谭宏清满足的叹息,咯吱作响的巨大动静也渐渐小了下来。
画良因的手悠的攥紧,目中浮起的难以置信,也倾刻间化作了滔天的愤怒。
他竟敢在这种时候唤自己母亲的名讳!
身为弟弟,宵想自己姐姐,简直天理难容!
画良因怒气冲冲闯进东次间,谭宏清正软绵绵趴在那里,一幅力竭之状,那女子被他禁锢在下方,像一具尸体般全无动静。
听到有脚步声,谭宏清不满的咒骂了一句什么,脑袋动了动,似是要转过来看个究竟,画良因不等他回头,抬手一扬,一锭银子对准他的后脑就砸了过去。
直接将他砸得昏死在床上。
身上的重量增加,那女子终于有了些反应,费力的要推开谭宏清。
画良因上去帮忙,将谭宏清拽到了地上。
屋里进了陌生人,那女子也死气沉沉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甚至没想过要护住自己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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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良因自己倒不觉得什么,但从因还是个不知事的孩子,画良因一时手慢,被他看到了不该看的画面,赶紧扯过被子,盖在那女子身上,隔绝了从因惊讶又好奇的目光。
看到了那女子的脸,画良因才发现,她的眉眼中,确实有几分母亲的神韵。一想到那该死的谭宏清,竟然对母亲生了这样龌蹉的心思,画良因便像吞了一百只苍蝇般恶心,他真是该死!
冷冷的看了谭宏清一眼,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踹死他。
她在屋里寻了块布蒙住他的眼睛,又找了根麻绳死死绑了他的手脚,勒出深深的痕迹,这才抬脚往他身上踹。
疼痛唤醒了谭宏清,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眼睛看不见,手脚又动不了,后脑还疼得要命,身上也凉嗖嗖的,连件遮挡之物都没有,谭宏清不禁慌了神,嘴里却恶狠狠道:“姓孙的,是不是你?好你个活王八,敢打你爷爷,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儿子的病不想治好了是吧?还敢找帮手埋伏我,我看你们都是在找死!今日你们最好是把我打死,否则……啊!”
画良因见他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人,忍不住又往他腰上踹了一脚,痛得他当即惨叫出声。
“不要!”
谭宏清的话,让那女子彻底清醒过来,胡乱披了件衣裳下床,跪在画良因面前,拦着不让她打。
“求求你别打他,他要出了事,我的孩子便没救了!”
又急着向谭宏清解释:“不是我相公打的你,你莫要怪错了人,我们夫妇的心头肉都捏在你手里,哪里敢违抗你呢?”
“美娘!”正堂蹲在那里的年轻人,似乎才察觉出不对,没有谭宏清的允许,又不敢轻易走动,便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谭宏清也不是太蠢,一听声就知道那姓孙的还在原地没动,而且那女子说的没错,他们孩子的病,能不能治好,全得指望着他,谅他们也不敢耍花招。
那会是谁跟踪他到这里来打他?
分神22 要钱还是要命
“姓孙的,你要还想你儿子活命,就赶紧到东街烟雨茶楼的桃字雅间报信!我要出了事,你儿子也别想活命!美娘,还不快把这蒙眼布给我解开!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狗杂碎敢阴我!”
谭宏清不愧是混大的,转眼间就镇定下来。
那孙姓年轻人听了他的吩咐,知道东屋里肯定是出了状况,进了外人,可惜自己只顾着捂住耳朵,少一点难堪,却连有人进了东屋都不知道。
想到自己的娘子,很有可能又被外人看了身子,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为了儿子的性命,他不敢有丝毫耽搁,也没时间羞愤,抬腿就往外跑。
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不能再把儿子给害了。
什么也没有儿子的命重要。
那女子也伸出手,想去揭下谭宏清的蒙眼布。
画良因可没有信心,自己的伪装,能不被混际于风月场所多年的谭宏清识破,她还不想那么早暴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看出那女子的意图,画良因便一手刀敲在她后颈处,将她一掌劈晕。
手一推,她便软软的倒在了谭宏清身上。
“美娘!美娘?……你到底是什么人?连声都不敢出,莫非是缩头乌龟?还是怕被你爷爷我听出动静,报复你这狗日的全家?——让我来猜猜,你是姓林的那废物对不对?怎么,那表子自己愿意跟我,你不服气啊?老子那天打了你,就知道你这狗娘养的不肯死心,还跟踪老子想报复,我看你是在找死!”
谭宏清放声咒骂,满嘴污言秽语,想逼得画良因出声。
可惜他死也想不到,站在他面前一脸讥诮看着他的,是他的外甥女。
见他还一脸凶相放狠话,丝毫没把自己此时白花花的狼狈样子当回事,画良因只觉得异常可笑,她真是想不明白,外祖父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下作无耻,人嫌狗厌的儿子?
长得丑不是他的错,自暴自弃也能理解,可为什么他的秉性会如此卑劣不堪?
果然是随了戴宝琴吗?
继外祖母就长得很是一般,当初做了谭敬琛的填房,听说还是她死缠烂打,又挟恩逼迫才达成的,故而谭敬琛对这个继室一向不冷不热。
她生的长子不仅相貌丑陋,继承了她所有的缺点,还品行不端,与父亲的小妾有染,害死自己的正室,强了有夫之妇,宵想自己的姐姐,光她知道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条都罪无可恕。
画良因居高临下俯视着谭宏清,对这个人已经不报任何希望。
喜欢风流快活是吗?
那就断了你的源头,看你拿什么作恶!
画良因眼神狠厉,一锭银子出现在手中,高高扬起,狠狠往下方一砸。
“啊!!!”
谭宏清发出一声惨绝人鬟的哀嚎,痛到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起来,将那紧要的地方挡住,偏偏晕倒在他身上的美娘,不能让他如愿。
画良因弯下腰,将谭宏清一拽,给他拽直了,拣起银锭又是一砸。
如此这般,几次之后,已经见了血,变了形,谭宏清也痛得晕厥过去。
这回应该是彻底废了。
画良因脸不红心不跳的下了这个结论。
以外祖父的仁厚慈善,他是不会害了朱氏,让她嫁进来守一辈子活寡的,外祖父一定会退了这门亲事。
美娘全程没醒,她一直靠着谭宏清,是真的没有意识还是假装,谭宏清是最清楚的,等烟雨茶楼他的另外几位护院来了,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放跑了她相公,让她相公去报信,谭宏清只会更加相信,美娘夫妇没有害他之心,美娘也就不会被自己牵连,等事后,谭宏清自顾不暇,哪里会有闲情逸致再来找美娘的麻烦。
至于她的儿子,谭宏清又不是大夫,不可能会治病,他定是与能治病的大夫勾结在了一起,阻止那大夫给她儿子医治,他这边一出事,就顾不上美娘了。
那大夫倘若还有点医德良知,不会眼睁睁看着美娘的儿子病死,倘若他的医德仁心全让狗给吃了,那就是个见钱眼开的,自己只要多留些银子给美娘,不怕他不医治美娘的儿子。
如此,美娘这里的事便可告一段落,余下的麻烦,谭宏清出事之后,外祖父少不了要盘问一番,相信外祖父会将所有的问题都处理好的。
最麻烦的,是美娘看见了自己和从因。
虽说她始终没出声,又扮做了男孩子,门口被打残的人也没有来得及看清从因的长相,只看见自己在墙头跳来跳去,吸引他的注意力,外祖父应该查不到自己头上,
毕竟她的年纪实在太小了,出手的人又不是她,便是他说了出来,别人也只会觉得,她是受了大人的利用,故意在墙头捣乱,给大人打掩护的。
但难保外祖父日后不起疑。
一个能一拳打残成年男子的小孩,除了从因,满县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她二人又是在这一时间段离开了画府,不知所踪,更叫人怀疑。
外祖父虽然疼爱自己,但谭宏清到底是他的长子,若有一天,外祖父知道了真相,只怕会对自己大为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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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良因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她舍不得失去外祖父的宠爱。
于是,她摇醒了美娘。
美娘一睁眼,印入眼帘中的,赫然是那扭曲出血的小蚯蚓,吓得她差点晕死过去,一声尖叫险些溢出口。
画良因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对她摇了摇头,压低了嗓音道:“记住,今日你只看见两个蒙面大汉闯进来,你被敲晕之后,什么也不知道。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会给你三百两银子。你若不肯,我现在就敲碎你的头骨,再掐死你的儿子!要钱还是要命,你自己选。”
美娘呜呜咽咽的点头,似有话要说。
画良因见她还算冷静,便松开了手。
“小公子大恩。美娘早就受够了这个畜牲的欺凌,他有此报,全是他自己招来的,美娘绝不会帮他找出真相,害了小公子,小公子大可放心。”美娘伏地磕头,以表诚心。
分神23 蒙面大汉
“你说的好听,我却不会信你。”画良因也不扶她起来,掏出从因怀里的一袋银子,抛给美娘,“这里少说也有近一百两,地上那两锭银子你也拿走。稍后你相公带人来了,我会暗中盯着你,你要敢改口,在你开口的那一刻,我定然打断你的喉骨,让你一命呜乎。若你老实听话,另外一百两,事成之后便付给你,你一家三口也可安然无恙。听清楚了吗?”
美娘接触到画良因阴鸷的目光,内心便狠狠的颤了一下。
这个小孩子能面不改色废了谭宏清,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别看他年纪小,他极有可能是长不大的侏儒。那谭宏清叫去看门的随从,虽说看着不起眼,却是个手段毒辣的高手,她相公在他面前,就跟一只弱鸡一般,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这样的人都没拦住他们两个孩子,可见他们比那随从要厉害多了。
而且,谭宏清是在她家出的事,还成了个废人,往后再也不能欺负她了,自然也不可能再指望他帮忙救儿子。
他不牵怒自己一家三口就是好的了。
说了实话,就是得罪了眼前凶残的小公子,帮了谭宏清那个畜牲。
美娘本就是谭宏清用了下作手段逼迫来的,对他早就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为了他搭上自己的小命,放弃那唾手可得的三百两救命银子,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她就做好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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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慎重的点了头,画良因便不再多说。
只要美娘不是个蠢人,就不怕她会乱来。
她和谭宏清没有情份,傻子才会在受了他的凌辱之后,还站在他那一边。
尤其这个人还不能再给她提供任何帮助。
三百两银子,可是自己所有的私房钱了,这要换做前世,都够画家一年多的用度了。
画良因还真有些肉疼,不过,这些银子花得值。
“你别傻坐着啊,快去把银子藏起来。待会我会敲晕你,不让你被人怀疑,等那畜牲的人来了,叫醒了你,你只需按我教的说就行了。”
美娘赶紧照做,又感激的道了声谢:“还是小公子想得周到,美娘在这里叩谢恩公,将来有机会,美娘必定厚报。”
“不必谢我,你老实说话,我们之间便两清了,日后只当从未见过。”
画良因说完,一手刀敲在美娘后颈的同一位置,推她靠着谭宏清。
算着时间,估计美娘的相公应该快带人来了,画良因拉着从因,爬到了屋顶上,趴在正脊后,一动不动的等着。
没过多久,美娘的相公,那个孙姓年轻人果然带着五个面色焦急的壮汉匆匆赶来。
主子出事,身为贴身护院,是要担责的。
他们五个人平日里就没少被谭敬琛敲打,要好好看着谭宏清,不让他惹祸,但谭宏清好歹是主子,出手又大方,早就暗中威逼利诱笼络住了他们,他要做点什么,这五个人都拦不住。
本以为谭宏清只是去寻欢作乐,姓孙的又被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不会有什么危险。为了给他打掩护,他们五人这些天日日待在烟雨茶楼,喝着好茶,听着小曲,很是安逸舒坦的享了几天福。
谭宏清身边又有黄全忠护着,那小子猴儿一般精瘦,出手却最是歹毒,他们五人没有一个是对手。
谁知,还是有人钻了空子,把黄全忠都打废了。
看着黄全忠一脸是血的倒在地上,只有微弱的呼息证明着他还有一口气,五人都变了脸色。
这个对手够狠!
没人顾得上去管黄全忠,全部赶去了东屋。
所有人都满脸戒备,进屋之后,谭宏清的惨样,顿时跃进眼中。
画良因在屋顶上听到一串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有人将东屋西屋找了个遍,没看到凶手之后,立刻麻溜的用被子包住谭宏清,将他背着跑了出去。
黄全忠一看就是伤了筋动了骨,他们不敢随便搬动他,到时赖到自己身上就麻烦了,只留下一人善后,他们先将谭宏清送回府去,路上会叫一个大夫来。
被留下的赵岩心惊胆战,他在这些护院中地位最低,资历最浅,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回回都是他出面。
主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们这五个人,没有一个能跑。
眼下只能尽量将功补过,希望能少挨罚。
赵岩回到东屋,见姓孙的已经弄醒了美娘,美娘吓得直哭,说屋里闯进了两个蒙面大汉,要打杀谭宏清,一脸害怕又无助的问姓孙的,他们儿子该怎么办。
演得倒是十分逼真,没想到美娘会这么机灵。
画良因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从她说话的语气中,多少还是能感觉一二的。
赵岩盘问了美娘一番,见她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心中也很是犯难。
两个蒙面大汉,到底会是谁呢。
美娘被敲晕了,也没看清他们有什么特征,谭宏清又一向嚣张跋扈惯了,得罪的人可不少,谁知道是哪个看不过眼,出手教训了他。
赵岩满面愁容,等来了大夫,看过了黄全忠的伤势,说他瘫了,这辈子都要躺在床上之后,赵岩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回头悄悄威胁美娘夫妇:“你们二人最好小心一些,担心祸从口出。不想摊上大事,我家公子来此的目的,你们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来问都不许吐露半个字,倘或坏了我家公子名声,牵连了我家公子,你们一家三口就别想有好日子过!连你们老家的父母,也一个个跑不了!”
这是算准了外祖父会查问,在给谭宏清擦屁股呢。
如果被外祖父知道,谭宏清是来这里强别人的娘子,才变成了太监,他们这些护院,全都讨不了好。
画良因露出一抹嘲讽。
美娘夫妇见赵岩拿父母来威胁,脸色不由一白,美娘的相公一迭声保证:“不会的,我们夫妇绝不会乱说,真有人来问,我们只会说是你家公子看中了我酿酒的手艺,想要私下讨教,旁的一个字也不说。今日也是我们第一次会面,此前从不相识。”
要听话
“算你识相。”赵岩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
震慑住了美娘夫妇,他这才放心的走了,与那大夫合力,将黄全忠扛到了大夫叫人推来的马车上。
人都走了,美娘也松了口气。
她没有违抗那孩子的话,那孩子可以安心了吧?
被谭宏清污了清白,她和她相公之间本该生了隔阂才是,她甚至有想过,投鬟自尽,保全名节,不让她相公难做,但她相公不许,还说都是他没用,才护不住她,他要再为了名节逼死她,那他就真的不是个人了。
夫妻两个已经决定,一旦儿子治好,便回老家去,再也不来丰台镇。
把这里的一切统统都忘掉。
也是她相公的态度,让美娘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她把藏好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又将画良因和她之间的交易告诉了她相公,叮嘱他千万别说漏了嘴。
美娘并没有提是两个孩子与她做的交易,只说了是两个蒙面大汉。
趴在屋顶的画良因,见美娘没有做出蠢事,该是晓得这里头的利害了,还和她相公一起串词,也算细心谨慎,不由暗暗点头。
她从屋顶悄悄爬了下来,将怀里最后一袋银子,从东屋的南窗处扔了进去,拉着从因飞奔出门。
这次离家的目的,已经达成,画良因心想,是时候回画府了。
刚到丰台镇那日,她还想顺便教训一下谭敬文,如今看来,却是没有时间再逗留了,只能等下次再寻个机会治他。
也不知自己离家这几日,画府是不是闹翻了天。
想起回去要面对的情况,画良因顿时无比头疼。
“因儿?”
从因看她一脸纠结,眼中还似乎有些怯意,不禁多看了她几眼,有些担心起来。
“怎么了吗?”感觉到从因的手紧了紧,画良因疑惑的向他望去。
“你在担心我吗?看你这小眉毛都挤在一起了。”她好笑的点了点从因的眉心,拉起他的右手看了看,“你的手没事吧?大夫说隔两三天换一次药,这是第三天,应该没什么大碍。走,咱回家去。”
说罢,对他抿唇一笑,牵起他往车马行走。
不怕不怕,天塌下来,顶天也就被责罚一顿,打一顿屁股,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因见她笑了,嘴角也不知不觉扬了起来,默默跟在她身后,二人一道寻了处车马行,用仅剩的一块碎银子,租了马车,将二人送回上阳县。
才赶了一半的路,天便阴沉沉的压了下来,看样子,不久便会有一场大雨。
车把式心急,不想冒雨赶路,马鞭高高扬起,啪啪甩在马屁股上,马车的速度一下提了三成。
本来需要两个多时辰才能赶到的路,愣是被他一口气花了一个半时辰就到了上阳县外的送别亭中。
此时,毛毛细雨已化作了滂沱大雨,倾盆而下,耳边哗哗作响的雨声,不时嘀嗒着落在防雨的青色油布车帘上,老旧的六角亭子里,站了不少避雨的行人,画良因撩起一点车帘,透过朦朦雨幕,在亭中的美人靠上,隐约看见了几张熟面孔。
那是画家的家丁,正满脸晦气的遥望城门,不晓得嘴里嘀嘀咕咕,互相说着什么。
马车疾驰而去,地上的水洼经滚滚向前的车轮子一压,纷纷往边上溅射而去,离得近些的人,顿时沾了不少混了泥土的雨水。
一个个咒骂着车把式,莫不是赶着去投胎。
车把式充耳不闻,只管将马车驶进了县城。
城门附近有专门供马车停歇的地方,到了这里,车把式便算完成了任务,接下来回画府的路,就要画良因自己想办法了。
她手头没有现银,车把式见二人穿着寒酸,本不想再送他们回府,免得拿不到银子,自己白跑一趟。
画良因带出来的银子都花光了,一文不剩,但她身上还有首饰,车把式见有外快可赚,立刻喜笑颜开问了画府的具体方位,满口应承着,一定将人稳稳妥妥送到门口。
“从因,待会回府之后,你要老老实实听话,不管谁骂我打我,你都不可以动手哦!”
从因一看画良因比划的意思,一会会有人打她,脸色骤变,眼底浮现一股狠色。画良因见状,赶紧拉着他的手解释道:“我们这次离家出去,害得家人跟着担心,本就是我们的错,被打被骂都是应该的,你要动了手,我们便是错上加错,会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知道了吗?”
画良因反反复复的说了几遍,从因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租来的马车到底不如自家车厢布置的舒坦,固定在车厢中的长凳,只铺了一层不薄不厚的垫子,颠了一道,皮股都要开花了,又酸又痛又麻。从因的右手还伤着,缠了一圈圈的白条,掩在袖子里面,坐在马车中,还要注意着不磕了碰了,比画良因还要难挨。
但他很有忍耐力,一路没有吭上一声,反而用左手紧紧的握住画良因的手,防着她跌下长凳,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绝不会过于使劲,伤了画良因,对她很是爱护。
此前在大街上,有人不小心撞了她,他会马上变脸去推开人家,细微之处,可见他是极为在意画良因的。
等回了画府,谭蕴芝怕是最为恼怒的一个,少不了一顿打骂,画良因只怕从因会急眼,因而多方交待,希望他不要冲动之下,打伤了自己的家人。
“我知道你一向最听我的话,这一回,你也要听我的,切不可动手。”
见她一脸严肃,从因不情不愿又点了一次头。
沁水巷很快就到了,眼看着画府越来越近,画良因心中不停打鼓。
废了谭宏清都不带眨眼的人,此时却开始紧张起来。
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好怕怕呀。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快到画府时,雨势仍旧没有半点减小,豆大的雨珠,铺天盖地似的洒下来。画良因不想让画府的人瞧见,她是坐着丰台镇的马车来的,故而让车把式停在了离画府尚有十来丈远的路边。
怪孩子
一下了马车,画良因便将头上的发纂打散,免得被人看出,她是以男孩装扮在外行走。
大雨浇在身上,不一会就湿透了,她高举着双手,挡在从因的右手上方,两个孩子在雨中亡命奔向画府大门。
守门的王老头正好往外看,见自家丢了三天的小主子回来了,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他守门多年,倒也有些分寸,很快就回过神来,一边开门,一边冲里头狂喊:“二姑娘回来了!二姑娘回来了!快去后院报信!”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画良因和从回被赶来的丫鬟婆子们打着伞送回秋馥院。
将将走到门口,还没踏进院子,闻讯而来的画明逸,手撑着一把秋香色油纸伞,黑着脸一巴掌就挥了过来。
画良因有心理准备,但她料错了,父亲要打的竟然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从因。
她千叮咛万嘱咐,说的只是打了自己,从因不准动手,可她没说若打的人是他,他应当如何。
这一巴掌真要落在从因脸上,保不准他会立时翻脸打回去。
画良因未及深想,赶紧推开从因,画明逸的这一掌,便啪一声落在了她的脸上。
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只扫到了半掌,也将画良因打得偏过了头,脚下一个趔趄,倒在后头的丫鬟身上。
这一掌力道极大,她的半张脸马上红了起来,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
这足以说明,画明逸是生了极大的气。
从因被推开,本该打在他脸上的耳光,一下落了空,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画良因挨了打,一张百看不厌的小脸,半边脸通红,眸中雾气氤氲,有泪光涌现,显然是疼极了。
这让从因又急又怒,瞪向画明逸的双眼,竟带出几分狠戾来,左手也霎时攥紧,一幅要找画明逸拼命的架势,画良因心惊肉跳,及时拉住了他,暗暗对他摇了摇头。
两个孩子之间的小动作,没有瞒过画明逸,他万万没想到,女儿会那么护着从因,心中既失望又痛心,见女儿浑身湿淋淋的,脸上又落了半掌,看着狼狈不已,更是心痛得不行。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这个傻孩子,你是魔怔了吗?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想了想实在生气,又不忍心在此时训斥女儿,便将一腔怒火撒在后头的丫鬟婆子身上:“还杵在这里干嘛?都瞎了眼了?还不赶紧将因姐儿送回屋去,你们是想冻死她不成?”
一众丫鬟婆子见主子发了火,哪还敢耽搁,忙忙的护送着画良因进屋。
从因则在画良因的眼神示意下,闷闷不乐回了南屋。
经过画良因多日来连番教导,他数日前就已经明白什么是男女有别了,南屋眼下是他的起居室,画良因不放心他离自己太远,在父母提了几次,要他挪到前院去住之后,以他手伤没好,还有很多事情不懂,不能做到和别人简单交流相处为借口,硬是将从因留在了南屋。
到了自己的闺房,吴娘子吩咐去打热水的婆子,也正好到了,她亲自试了水温,又命小环和另一个叫长绿的丫鬟一起侍候画良因沐浴。
从因那里也有人抬热水过去,只他不习惯别人帮他擦洗身子,他一向都是自己沐浴的,府里头也没人喜欢在他跟前多待。
在别人眼里,他破坏力强,轻易就能拆下门板,万一不小心惹怒了他,还不得被他当门板一样拆了?他又从来不笑,天天板着个脸,一看就是个很不好接触的怪孩子。
满府除了画良因,就没人愿意和他亲近。
换下了湿衣裳,泡在温暖舒适的红木描金浴桶里,画良因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一般。
想起回府到现在,母亲连面都没露,画良因不禁很是担忧,向吴娘子寻问起府中的近况来。
吴娘子边挑了一块匀白的膏子,细细柔柔抹在她红肿的脸上,边叹着气说道:“二姑娘呦,你这回是做了大错了,怎么可以留下一封信,说走就走呢?你晓不晓得,三太太有多着急上火啊?她前不久才失去了你一次,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没几天,你又不见了,三太太哪里受得了哦?就在你走的当天,三太太就病倒了,眼下还躺在床上,整日以泪洗面,都不知憔悴成什么样了。”
“母亲病了?快,快些着洗,我要去看母亲。”画良因呼吸一窒,很是自责。
她也知道自己留书出走,家人肯定会担心,但她只有这个选择。她才5岁,说破了天,他们也不会放她和从因出门办事。
而谭宏清的事,她又不好明说,谁能相信,她是重活一世的人呢?
那不成妖怪了吗?
便是真的说了,父母也不一定会信她,退一万步说,就算信了,也绝不会像她一样,使出如此凶残的手段去对付谭宏清。
毕竟是还没有发生的事,谁也不可能做到深有体会。
前世的那些悲剧,只她一人知道就够了,没必要把家人拖下水,再横生枝节,自己不好应对。
“二姑娘且稍安勿躁,你淋了这一身雨,不好好泡着去去寒气,染了风寒就不好了。三太太那里有三爷在,知道你平安回来了,这病就能好了一半。你这一走啊,不仅三太太病了,老太太那里也病了一场,今日硬是撑着起了床,说要到灵云寺去拜拜佛,求菩萨指点迷津,好早些将你找回来。大公子也跟着一块去了,谁知晌午开始就下起雨来,老太太和大公子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吴娘子看了眼窗子,滴滴嗒嗒的雨声,似没完没了一般,眉目间便有了丝忧色,“瞧这雨是一时半刻停不了了,估摸着要在寺里的客院借住一宿。”
画良因愈发自责起来,短时间内,她和从因是不能再出门了,老这么留书出走,母亲和祖母的身子哪里吃得消。
都怪自己太年幼了,又是女儿身,做点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好容易挨到沐浴完毕,喝了一碗浓浓的姜汤,又绞干了头发,穿好了衣裳,画良因便迫不及待的出了屋。
从因早就打理干净,穿着一套画良策用过的旧衣,坐在正屋铺着紫红蒲叶纹软垫的绣墩上,在他面前的团桌,还放着一碗冷掉的姜汤。
画良因正要吩咐丫鬟小环,换一碗热乎的姜汤来,一道强烈的白光,突然出现,一个被霞光笼罩,看不清面容,但身形十分窈窕的女子,从白光中缓缓浮现。
她如神女降临,遥遥伸出一指,点在画良因的眉心。
一团幽光没入,画良因浑身一僵,脑中猛然多出了许多记忆。
原来自己竟是镜像铜天冰凤神女的一缕分神,肩负着振兴冰凤一族的重任。
凡世所有有关她的记忆,皆被那女子挥手间抹去,那女子有通天彻地之能,还按她所求的那样,将从因性格中的缺陷治愈好,当成是画明逸夫妇的亲生儿子。
上一世所有会发生的一切,都以梦境的方式印入从因的脑海,如何护住谭家及画家,便靠恢复如常,智计无双,文武双全的从因了。
了却了凡俗的心事,画良因便毫无挂碍的随那女子离开了此界,回到镜像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