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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牛语者     仙剑神曲txt下载     仙剑神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回山

    丁原闻言猛然转身,凝视墨晶冷然道:“难道你平沙一派都是狠毒心肠,你就甘心让盛师兄背负一世骂名,更从此不能再入翠霞派门墙!?”

    他入门第一件事,就是被老道士逼着把门规背的滚瓜烂熟,当然晓得九刃之刑意味着什么。

    也正因如此,他比别人更多出一份愤怒!尽管与盛年相交不过短短几天,但丁原早为盛年的豪迈任侠所折服,更是钦佩他顶天立地的为人处事之道。

    或许因着个性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如盛年那般心怀坦荡,仗义无私,但内心中何尝不觉得有这么一位师兄的确是桩不错的事情。

    墨晶到现在依然想要隐瞒实情,更令盛年申冤无望,又如何能令丁原不怒?

    墨晶只闭上眼睛,徐徐道:“我知道这一切全都是因我而起,盛师兄的冤屈更是为我所害,但我不能背叛师父。你若是怨恨,便杀了我,为你的盛师兄出气吧。”

    丁原咬牙冷哼道:“我杀你都怕污了自己的手,只怕以盛师兄为人,就算是你害了他,他也未必肯杀你泄愤。

    这里不欢迎你,你滚吧!”

    墨晶心中酸楚,更不知道天陆纵大,自己又能往何处去?她勉力支撑起身子,一双温暖的手从旁伸来扶住她,抬眼一望,却是苏芷玉含笑的黑漆秀目盈盈望着她。

    只听苏芷玉柔声说道:“墨姐姐,丁哥哥也是因兄弟情深,着实为盛师兄担忧才会说此气话。不管你将来要去哪里,现在也需得把身体调养好才行。”

    任峥站在一边摇摇头,苦笑道:“情义害人,任谁也勘不破,不想也罢。”却是又感怀心伤,引动一阵剧咳,悄然转身出了去。

    苏真见状也拉了拉水轻盈,后脚跟出屋。

    墨晶心头一暖,轻轻叹口气道:“苏姑娘,你和盛师兄还有丁师弟他们都是难得的好人。”

    丁原在那里低低一哼,也没搭腔。

    墨晶唇边竟露出一抹淡笑道:“不过我的确是要走了,无论如何我也该去向盛师兄领罪,任他怎么处置,我都是该当的。”

    苏芷玉忧道:“可是墨姐姐,你的身体现在哪能受得了万里御剑?”

    墨晶不知在想什么,玉容含笑道:“我是一刻也等不了啦,恨不能马上就飞到盛师兄的面前,向他忏悔认错,等做完了这件事情,在这世上我便再无牵挂。”

    苏芷玉听出她话中的求死之心,叹息道:“墨姐姐,你何必如此?也许盛大哥心里也没有真个痛恨于你,无论什么难事,也总有解决的法子。”

    墨晶摇头道:“这怕是个死结,解不开了,但我终究是要再见盛师兄一面!”

    丁原突然开口道:“好,我带你去见盛师兄。”

    他正要去找布衣大师询问娘亲的事情,想想带上墨晶也不妨,说不准对方能够改变主意,为盛年洗刷清白也不一定,再说不管怎么样,总比她重回平沙岛来的好。

    墨晶一怔,没想到丁原居然肯陪自己去栖凤谷,心中微微感动,颔首道:“多谢你,丁师弟。”

    丁原冷冷把双眼一翻道:“墨姑娘,我可当不起你的谢啊!”

    墨晶晓得丁原对自己存有芥蒂,这也怨不得旁人,一切苦楚也只能自己担了。她装作没有听见,苏芷玉搀扶着她勉强站到地上。

    苏芷玉见墨晶憔悴无助的模样,轻轻在心里叹息一声,柔声问道:“墨姐姐,你能支持得住么,或者芷玉也送你一程吧?”

    墨晶勉强一笑道:“不用,谢谢你了。”

    苏芷玉知她性格倔强好强,不再劝说,取出一枚无忧丹道:“墨姐姐,既然如此,芷玉也不勉强,你将这枚丹药服下,也可快些恢复元气。”

    墨晶犹豫一下,徐徐伸手接过,低声道:“苏姑娘,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苏芷玉微笑道:“芷玉既然称你为姐姐,自然在心里也将你看作亲姐姐一般,若你再客气,反倒令芷玉觉得生分了。”

    墨晶清冽的眼眸中忽然闪烁过一抹泪光,她赶紧回转过头,极力用平静的声音道:“好,那我这个做姐姐的便不再客气了。”虽说有泪,樱唇亦犹含一丝笑容。

    丁原急于赶赴栖凤谷,当下与任峥、苏真等人一一作别。苏真找着了女儿,也不欲在外久留,便也向任峥告辞返回聚云峰。

    苏芷玉见爹娘正与任峥话别,墨晶独立一旁,她悄然走到丁原面前,嫣然微笑道:“丁哥哥,芷玉也要向你辞行了。”

    丁原笑道:“你何必搞得那么郑重其事,有空闲时,尽可到翠霞山来寻我。”

    苏芷玉也不说破,轻轻颔首道:“芷玉记下了。丁哥哥,芷玉祝你和雪儿姑娘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将来有隙,莫忘了请她一同来聚云峰作客,芷玉定会扫榻以待。”

    说着,又从腕上褪下灵犀镯交在丁原手中,微笑道:“这件灵犀镯妙用无穷,便送给丁哥哥你留作纪念。使用它的心法口诀,芷玉都记在了纸上,已将它放在了你的皮囊里。”

    丁原一怔,心中奇怪苏芷玉什么时候知道了雪儿的事?却见伊人已转身而去,唯留一缕幽香在畔。

    他低下头望着手里的灵犀镯,玲珑精美的镯上尚留有主人的余温,隐隐焕发着柔和光泽。

    任峥跟苏真夫妇说完话,走过来道:“丁原,我也不留你了。过些日子我也会出去访查你娘亲的公案。你若是有什么麻烦或是线索,尽可到水晶宫留言予我。”

    丁原点点头,朝众人拱手一揖,朗声道:“丁原先告辞,各位多多保重!”说罢,祭起雪原仙剑,化作一道淡紫光芒,与墨晶双双离了水晶宫转瞬远去。

    苏芷玉目光默送丁原身影,渐渐消失在东海滔滔水光之中,孑然玉立已不知光阴流逝。恍惚中听见娘亲在耳畔轻轻一叹道:“玉儿,我们也该走了。”

    苏芷玉蓦的一醒,明白自己对丁哥哥的那一缕情思,就宛如眼前奔流汹涌的东海之涛,无法挽留亦不能回头!

    却说丁原御剑疾行,突然想到墨晶病体未愈,只得放缓了速度。

    墨晶在他身后,本来眼见丁原去远,自己只能苦力前追,但丁原突然间放缓速度,她自然也能感受出丁原用意,不禁想道:“这位丁师弟外表虽冷,可未尝不是一个热心肠,翠霞派不愧是天陆翘楚,如盛师兄和淡言真人,哪一个不是英雄豪杰!”

    这么一想,墨晶更觉对盛年不起,芳心里既想早些见着,又怕见着,矛盾的心情走了一路。然而两人万里迢迢赶到栖凤谷,却扑了一个空,湖边的屋中早人去楼空,连布衣大师也不见踪影。

    两人在谷中转了一圈,也不见什么线索,丁原说道:“盛师兄和布衣大师定然是已经搬走,我看也不用再找了。”

    墨晶一阵茫然,向丁原道:“有劳丁师弟了,看来我与盛师兄终究无缘再见。”

    丁原本心急火燎的赶来想见娘亲,心头也是大失所望。他听墨晶语气黯然,神情惆怅,不自觉对她的厌恶痛恨减淡了几分,冷冷道:“那也不尽然,虽然说他们搬了,可老道士一定晓得盛师兄的下落,我回山问过就知。”

    墨晶失神的眼眸微微一亮,却终于幽然一叹道:“我是没有脸面去翠霞山的。丁师弟,小妹求你一件事,他日若有了盛师兄的消息,万勿忘了告诉我一声。”

    丁原嘿嘿一笑道:“我也是不会去平沙岛的,那地方不太干净。”

    墨晶知他对平沙岛成见甚深,可也怨不得他,怅怅道:“我也不会再回去了。自打跳入东海的那一刻起,我已下定决心,此生与平沙剑派再无瓜葛。今后,我会在东海边的小渔村,陪着爹娘整日打渔晒网。”

    丁原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是不肯为盛师兄洗冤?”

    墨晶转头望着空寂的山谷,林深处,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幽怨的鸣叫,墨晶心中酸楚,说道:“丁师弟,你不要再逼我。纵然平沙剑派千般不是,它毕竟是我的师门,师父她老人家更对我有十年养育之恩,我岂能辜负她!”

    丁原一默问道:“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墨晶毫无血色的唇边牵出感激的笑意,明白丁原已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赶紧将小渔村的名字方位细细说了。

    丁原点头道:“我会转告盛师兄,异日若能相逢,也希望你能有所醒悟。”

    墨晶深深揖谢道:“丁师弟,多谢你了,我先走一步。”说着,驾起心莹剑飘然飞升,仍不忘再向栖凤谷看上最后一眼。

    如今只剩下丁原一个人,空荡荡的山谷分外幽静,颇有点曲终人散的味道。

    他收拾情怀暗想道:“离开翠霞山这么多日子,我也该回去了。”念及马上就可以见着姬雪雁,心头顿是一热,再不犹豫,径自御剑回转翠霞。

    一路风驰电掣,翠霞山坐忘峰渐渐近在眼底。还没到思悟洞前,丁原远远就看见洞口青石上坐着一老一少,正聚精会神下着棋。不是曾山与姬雪雁,却又是谁?

    几乎同时,姬雪雁也若有所觉,抬起俏脸,娇艳如芙蓉般的玉容,刹那展现起一抹惊心动魄的欣喜。

    她迫不及待扔下棋子,纵身飞上云端,唤道:“丁原!”

    曾山在下面急道:“快回来,该你走棋呢!”

    可他再跺脚,姬雪雁也不会理会,此刻少女的眼眸里只剩下丁原一人,对曾山的大叫恍若未闻。

    曾山拾起被姬雪雁抛下的棋子,咕哝道:“真是的,我早就告诉她察觉到丁小子的踪迹了,却还这么猴急。”

    再说丁原还没开口说话,鼻中一缕幽香扑面,姬雪雁温润柔软的娇躯已不顾一切的冲进他怀里。

    丁原紧搂住她微笑道:“雪儿,几天不见,你又漂亮许多。”

    姬雪雁本有十分的怨气要找丁原发作,这下连五成也剩不到了。她从起初的惊喜中恢复过来,红唇一撅娇嗔道:“丁原,你坏透了,雪儿以后再不理你!”话虽这么说,可双手却早紧紧抓住丁原,生怕他再跑了。

    丁原搂着姬雪雁降到思悟洞前,笑道:“我怎么坏了?”

    姬雪雁哼道:“你连招呼也不跟人家打一声,就跑的没影没踪,这么多日子也不见死活,却叫人家整日为你担惊受怕,还不够坏么?”说到恨处怒火又起,狠狠在丁原的手臂上拧了一把。

    丁原“哎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母老虎了?”

    姬雪雁得意道:“这是给你一点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乱跑?”说着,提起精巧的小鼻子在丁原身上嗅了嗅,嫣然道:“算你老实,这回便暂时饶了你。”

    丁原嘿然道:“你再这样胡闹,小心我打你屁股。”

    姬雪雁咯咯一笑,不但不怕,反而挺起娇人的胸脯,抬头挑衅道:“你打啊,我看你舍得?”

    丁原心头一热,要不是曾山这个有了三甲子以上岁数的老人家插在当中,他早就扬手作打了。

    曾山在那边却埋怨丁原,等不及的叫道:“雪丫头,这棋还下不下了?”

    姬雪雁拉着丁原的手,喜孜孜的走过去道:“丁哥哥回来了,我哪里还有空陪你下棋?要不我们明天再来过。”自打丁原出现,这少女脸上的笑容就再没收起过,看的曾山都是一呆,忘记了反驳。

    丁原笑道:“曾老头,你怎么见了我一句话也不说,光找雪儿的麻烦?”

    曾山哼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这些日子,雪丫头天天跑到后山来等你,我老人家也正多了个伴,不知有多开心。你回不回来,我老人家浑不在乎。”

    丁原笑道:“我原以为曾老头你是得道高人,会与众不同些,没想也是喜新忘旧。”

    曾山上下打量丁原两眼,呵呵笑道:“好小子,一回来就编派我老人家的不是,却原来是长进了,这次偷偷溜下山算没白去。”而后摇摇头道:“不过这事可不算完,你跟阿牛那傻小子私自下山,就等着受罚吧。”

    姬雪雁嘴唇一动,曾山急忙一眨眼给阻止了。

    丁原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受罚便受罚吧,最多陪你老人家多面几年壁。不过这事怎么会让别人晓得?想来雪儿是绝不会说的,必然是你告的密了。”

    曾山一脸无辜叫道:“若是我说的叫我变成小狗!你小子莫名其妙失踪了那么多天,哪里还有不被人发现的道理?要不是我老人家一力替你和阿牛承担下来,怕你刚到翠霞山就给执法弟子抓去见淡怒那个黑脸判官了。”

    丁原喜道:“这么说,我这次下山的事,你老人家已经帮我摆平了?”

    曾山得意洋洋跷起二郎腿道:“那还用说?那几个老牛鼻子再怎么着也得卖我老人家三分面子。我说是我让你跟阿牛下山的,他们谁敢说个不字?把我惹急起来,便揍他们老大的屁股。”

    丁原听说自己没事,心中一松,对曾山颇是感激,可嘴里却叹道:“我现在才晓得原来年纪大些,辈分高些,还是很有好处的。”

    曾山理所当然的道:“那是,要不是我,你小子等着再面壁二十年吧。”

    姬雪雁娇哼道:“你老人家就会吓唬人家,哪有二十年这么长?最多也就三五年。”

    曾山牛皮吹爆也不害臊,挠挠头道:“有区别么,反正都要面壁就是了。”一派倚老卖老的无赖风范,倒也令人无可奈何。

    丁原问道:“雪儿,你有见老道士回来么?”

    姬雪雁点头道:“淡言师叔祖早就回来了,可阿牛不晓得为什么还不见人影?”

    丁原道:“阿牛还留在天雷山庄,要有些日子才能回来。我有急事要马上去见老道士,你在这儿等我。”

    姬雪雁好不容易等到丁原回来,话没说两句见他又要走,心里不免埋怨,撅嘴怒道:“不要!你才刚回来呢,怎么又要走,等一会儿不行么?”可话出口姬雪雁也知道,若在平时,她对丁原撒娇或是放蛮都可以,但是今天却是不行。

    想那淡怒与淡言两位师叔祖带伤而归,姬别天从淡怒处回来后,脸色也是阴沉难看,却绝口不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今翠霞派中虽无人再提盛年,但私底下各种议论都有。

    丁原刚一回来就着急去见淡言,一定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自己若再多发小姐脾气,不仅于事无补,反会激起他的反感,可自己多日牵挂思念,总归是想和丁原多待一会儿的。

    曾山摇头道:“丁小子,你要见老道士,也得等到明天这时候,他从平沙岛回来带了一身的伤,眼下正在闭关疗养。”

    丁原一惊问道:“他伤的厉害么?”

    曾山呵呵一笑道:“放心,那点伤死不了人,就多流了点血罢了。明天等他出关,你再见他也不迟。”

    丁原无法,也不再坚持。

    当下姬雪雁像只快乐的小黄莺,叽叽呱呱说了一通自己这些日子如何天天到后山来守他,如何和曾山玩耍,如何修炼翠微九歌的心法……她说的比起丁原这些日子的遭遇,着实算不了什么,可丁原听来依旧津津有味。

    姬雪雁自己讲完,便缠着丁原讲他的下山遭遇,丁原只拣了一段和阿牛巧遇秦柔,为打抱不平,力挑天雷山庄的事,却已以令姬雪雁心跳神动。

    说完后,姬雪雁一通数落道:“你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动不动就跟人家拼命,若是你有个万一,却叫人家如何是好?”说着说着,眼圈不觉红了。

    丁原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伸手搂住她哄道:“以后我会小心,再说现在我不是好好坐在这里么?”

    姬雪雁破涕为笑,轻轻将头*在丁原肩膀上道:“算你这次命大没事,以后看你还敢?”

    曾山不满的大声咳嗽道:“你们小俩口卿卿我我,就当我老人家死人么?”

    姬雪雁这些日子早掌握了对付曾山的法子,闻言娇笑道:“曾太师公,要不待会雪儿再陪你下两盘棋嘛!”

    曾山满意的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再有丁小子也得陪我老人家打两盘弹子,我手早痒痒的不行了。”

    丁原点头道:“好,十盘也行。”

    忽然听见有人贼忒兮兮的道:“是谁说要打弹子,这玩意我老人家最拿手了!”

    丁原一下子就听出是毕虎的声音,转首望去,石矶娘娘在前,毕虎在后屁颠颠的跟着,双双驾云而来。

    曾山一见,像火撩了屁股,猛的跳起转身要跑,丁原一把拽住他道:“曾老头,我们刚说得好好的,你溜什么?”

    曾山指指石矶娘娘又指指自己,嘴里支支吾吾,老半天也不晓得在说什么。

    纠缠不清时,石矶娘娘已到思悟洞前,见到丁原落落大方的笑道:“丁小哥,原来你也回来了。”

    丁原回答道:“我刚回山不久,娘娘你这些日子都在翠霞山?”

    石矶娘娘瞟了眼曾山,生怕他逃走,听得丁原问话,脸一红回答道:“我也没住多久,过些日子还要回云幂宫去。”

    曾山偷偷竖着耳朵听石矶娘娘说话,听她说很快要回宫,不由大松一口气。

    岂料这一幕全落在对方眼里,石矶娘娘双手一叉腰叫道:“曾山,你就这么讨厌我,想赶我走么?”

    曾山把头摇得像波浪鼓道:“没有!没有!我看见你不晓得多开心,不然怎么会把自己住的茅庐也腾出来给你住?”

    石矶娘娘鼻子一哼道:“这还差不多。”

    毕虎在旁边看的醋味冲天,急忙岔开话题道:“刚才谁说要打弹子的,有谁敢跟我来比试几盘?”

    曾山不啻遇上救星,连声道:“来,我跟你打,输了不准哭鼻子。”

    毕虎笑嘻嘻道:“我是怕你老人家待会输的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

    曾山不服气道:“你别嘴上吹法螺,是骡子是马,我们拉出来溜溜。”转头冲丁原叫道:“丁小子,你也来,我们两个一块斗他!”他前天打弹子输了毕虎三盘,心里正虚,故此毫不犹豫拉上丁原垫背。

    两老一少趴在地上挖坑整地,热火朝天的干上,石矶娘娘望着曾山,却是幽幽一叹。

    姬雪雁奇道:“石婆婆,你做什么叹气啊?”

    石矶娘娘苦笑道:“这个老顽童只懂得胡闹,却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她是性情直爽想说就说,也不避讳姬雪雁。

    姬雪雁笑道:“其实曾太师公的心里未必没有婆婆,不过你整天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任谁见了都害怕。男人都喜欢温柔听话的女人,曾太师公也不会例外。”

    石矶娘娘眼睛亮道:“你说的可是当真?”她空活了百多岁,在这方面还不如姬雪雁这样的一个小姑娘。

    姬雪雁笃定的道:“定是这样的,像丁原那脾气比曾太师公还硬,你若横眉冷目对他,他连话也不会跟你说一句,可要是温柔一点,情况就完全不同

    石矶娘娘怔怔望着曾山,喃喃道:“温柔一点,温柔一点?”

    正巧曾老头为了打毕虎的弹子,全身趴在地上,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石矶娘娘本想喝斥,话到嘴边,立刻想起姬雪雁的劝告,连忙把声音放柔放低道:“曾大哥啊,你小心点,可别弄脏了衣服,不过也没关系,回头我帮你洗干净吧!”

    曾山一楞,回头呆呆瞧着石矶娘娘,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下意识的“哦”了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半天也没把弹子打出。

    毕虎看的嫉妒得要命,不好跟石矶娘娘发作,只一劲催促曾山道:“快打啊,你!”

    石矶娘娘柳眉一竖,朝毕虎叫道:“闭上你的臭嘴,没看人家在瞄准么?”

    毕虎一呆,这才明白什么叫同人不同命,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第八章身世

    翌日午后,丁原驾了仙剑来到紫竹林,刚在竹庐前收了雪原剑落地,就听见荷池旁边传来一阵熟悉的狗吠。

    丁原转目瞧去,原来是大黑从荷池后的花丛里跳了出来,正探头探脑朝着自己一个劲的叫唤。

    丁原喜道:“大黑,你这家伙,怎么一个人溜回山来的?”

    话一出口,他不禁哑然失笑,想那大黑不过是阿牛养的一条狗罢了,即便再通灵性,也不可能开口说话。

    果然,大黑狂叫了几声,便重新趴回花丛里,借着荫凉继续它的春秋大梦去了。

    原来这个家伙亦是命大,当日并未死在神鸦等人对天雷山庄的突袭中,却是在和阿牛失散后,自己寻着路径返回了翠霞山。

    可到了半山它就爬不上去了,凑巧被数日前从平沙岛回返的老道士发现,于是带回了紫竹林。

    丁原睹物思人,不由想起了阿牛。

    也不晓得这个家伙在天雷山庄过的如何,跟秦柔是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更不晓得这些日子阿牛不在,老道士怎么解决自己的衣食起居?

    他走到竹庐前,本想推门而入,迟疑了一下,还是先在门外叫了声:“老道士,我回来了!”

    不等里面有回答,丁原推开虚掩的竹门走了进去,就见老道士正盘膝端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微微阖起,依然是那副样子,看也不看他一眼。

    丁原早习惯老道士跟自己摆谱了,他毫不客气自顾自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道:“老道士,听说你受伤了,如今还碍事么?”

    淡言真人慢慢睁开眼睛,回答道:“我没事,你是听谁说的?”

    丁原嘿然道:“这人你可猜不到。”

    老道士不理他,把眼睛重新阖上。

    丁原等了半天也没见动静,只好道:“不妨告诉你,我前两日遇见墨晶了,是她说给我听的。”

    淡言真人双目蓦然睁起,凝视丁原问道:“你遇见了墨晶,你去了平沙岛么?”

    他从盛年那里得知丁原返乡的事,惟恐后者不知情,又上平沙岛与耿南天等人再起冲突,故此有意在东海一处荒岛上逗留了数日以待丁原,却一直没有见到他的影踪,老道士这才回转了翠霞山。

    丁原一摇头道:“没有,我是在水晶宫碰见她的。”

    当下便把与盛年分手后独自返乡如何遇见苏芷玉,如何在东海撞见的任峥,又是如何凑巧解救的墨晶一一说了。

    他先没提天殇琴和自己身世的事情,只说任峥是因苏真夫妇的求情,才将自己与苏芷玉放了。

    听完丁原叙述,淡言真人轻轻叹息一声道:“冤孽。”

    丁原把眉毛一扬道:“老道士,现在真相大白,应尽快找到盛师兄才是,他若能与墨姑娘再相见,说不定她就肯出面为盛师兄洗脱冤情。”

    淡言真人道:“这事我自会处理,但墨晶师侄怕未必能如你所愿。”

    丁原道:“总要先试过才是,这可关系到盛师兄五年后能不能再回翠霞派!”

    淡言真人点点头,道:“我知道。”

    丁原见老道士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不觉着恼,说道:“奇怪,盛师兄遭了这么大的冤枉,你好像半点也不着急。若不是晓得你当日为他挨了四剑,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他的师父了?”

    这话要放在别的师徒之间,丁原如此口不择言,必然逃不过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可老道士听了,只轻轻一摆拂尘道:“有些事,急是没用的。”

    丁原见谁都不怕,惟独拿老道士没办法,见他稳坐钓鱼台,忍不住问道:“这么说就白白放过平沙岛那帮混蛋了?”

    淡言真人微笑道:“丁原,若凭一时冲动激愤,即使你我拿剑能将东海碾平,你当盛年的冤屈就能洗清了么?

    我与你淡怒师伯的伤势就可痊愈了么?世间自有公道,你何必执着眼前的得失屈辱?”

    丁原赌气道:“谁说世间自有公道?公道都是有实力有本事,拳头硬的人说了才算,你不反击,只会让他更嚣张。”

    淡言真人摇摇头回答道:“那也未必。”

    丁原哼道:“我娘亲的话是不会错的,你不是也很在意她,这才让盛师兄和布衣大师想方设法为她救治么?”

    说这话时,丁原的目光紧紧锁住老道士,看他会做何反应。

    果然,淡言真人浑身微微一震,端详着丁原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原来你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丁原也立刻明白老道士其实早就晓得了自己的身世,不过一直紧守秘密未肯言明罢了!

    想到这里,丁原禁不住站起身问道:“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可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淡言真人颔首道:“是,你当年上山不久我便知道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丁原冷冷道:“所以你才会收我为徒,对不对?”

    淡言真人沉声道:“不对,我不想收你,更不愿意你修炼仙道。若不是事出有因,又是掌门师兄的请托,我绝不会教你半点剑式,更不会让你成为翠霞派弟子。”

    丁原一怔,道:“我不相信!”

    淡言真人也不动气,徐徐回答道:“我这么做,是因为这是赫连夫人的心愿。她不希望你卷入正魔两道的纷争仇杀里,更不想你走回羽教主跟她的老路。”

    丁原沉默片刻,还是摇头道:“我不信,我娘亲的心思,你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

    老道士罕有的长叹了一口气,目光里流露瞬间的缅怀之色,又慢慢把眼睛闭上,等他睁开眼睛时,老道士平静的道:“坐下来,丁原,我说一段故事给你听。”

    丁原精神一振,明白老道士终于要向自己兜底了。

    淡言真人说道:“八十余年前,赫连夫人孤身独剑,自东往西向当时天陆各大名门正派一一挑战,我翠霞派自也不能幸免。

    “记得是掌门师兄接管本门后第三个月头一天,她便找上了门。那日午后,赫连夫人飞临坐忘峰翠霞观前,出言约战掌门师兄。

    “那时赫连夫人的名头在天陆已颇响亮,掌门师兄也不愿因她是魔道中人而有所怠慢,便亲自请将进观,我与其他师兄弟皆有作陪。”

    丁原曾经听苏芷玉说起过赫连夫人挑战天陆群仙的往事,故也并不意外,但想不着这跟自己的身世又有何牵连?

    老道士继续说道:“赫连夫人当时提出想与掌门师兄一战,若是输了甘愿送上东海血珊瑚一株做为彩头,若是赢了,则要取走翠霞派那座可奏九天玄音的铜雀仙钟。

    “对她这般的请求,掌门师兄自是婉言拒绝,更不欲与赫连夫人动手斗剑,可谁晓得赫连夫人话不投机便突然出手,一招之间连袭罗师弟、姬师弟和淡嗔师妹三人,迫得他们全力相抗才不致受伤,可是站在一旁的几名二代弟子,却不小心中了赫连夫人暗中布下的奇毒。”

    丁原忍不住嘿道:“这些人委实窝囊的紧,居然一个照面就被人家占了偌大便宜,要是再不出手找回场子,传到旁人耳里,怕翠霞派的英名也难以保住。”

    淡言真人知道丁原素来反感姬别天与淡嗔师太,因而出言讥讽。

    他也不生气回答道:“赫连夫人当时就是你这般的想法,希望激怒掌门师兄,逼他出手对决,可掌门师兄的涵养修为终究不凡,只以翠微真气化去那几名弟子所中剧毒,依然不肯应战。”

    丁原心中暗道:“只此一点,就分出翠霞派与平沙岛的高下了,那耿南天当日面对我娘亲是毫无办法,若不是最后娘亲心好,早毒死平沙岛一大片的徒子徒孙了。”

    他心中佩服,嘴里可不肯说,只听老道士继续说道:“赫连夫人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她假意退走,却在当夜偷到碧澜山庄放了一把九冥阴火,想借机调开掌门师兄,好潜进翠霞观取走铜雀钟。可惜这计谋早被我们识破,我更是在翠霞观外截住了赫连夫人,想劝她收手。”

    老道士语气虽平淡和缓,可丁原也能想见,当晚赫连夫人大闹坐忘峰的激烈景象,可是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的娘亲,和曾经令天陆七大剑派也无可奈何的赫连夫人合为一人。

    淡言真人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些许苦笑道:“赫连夫人根本不听我的劝告,反而迫得我与她动起手来。

    “我念及她从无真正为恶,又是一女子,因而有意将她引向后山,以免姬师弟他们赶来后,含怒出手令她有个闪失。只此一念,才引来日后八十年种种是非,直到今日我都在自问当日决定是对,是错?”

    丁原正听的起劲,耐不住催促道:“老道士别卖关子啊,你和娘亲后来到底是谁赢了?”

    淡言真人回答道:“赫连夫人当年的修为也真了得,可六十余个回合后,我终究占据上风,若非不愿伤她,百招之内定可胜出。”

    丁原记得苏芷玉曾说过,赫连夫人与耿南天斗了半天也未分胜负,最后双方握手言和,听淡言真人这么说,耿南天比老道士可差太远了?

    他刚想回老道士一句“吹牛”,猛然想起曾山那天的话来,思忖道:“看来曾老头说的没错,老道士果真是深藏不露!今日若非要讲这个故事,他怎肯老实交代出自己的家底来。”

    淡言真人可不晓得自己的关门弟子脑袋里已经转了这么多念头,他继续说下去道:“我们两人边斗边走,我将她引到了后山解剑池上空,这时前山却猛然响起铜雀钟声报警,竟是真有强敌来袭。

    “我一惊之下,便罢手不欲再斗,本以为赫连夫人会趁火打劫,孰知她也收了黑晶魔箫说道:‘小道士,今晚我们不打了。回去告诉淡一真人,等过两天我还会再来。’”

    丁原听到这里忍不住莞尔,心想娘亲跟自己还真是一个口气,只不过以她的年纪把“老道士”换作了“小道士”而已。

    其实当时赫连夫人在“淡一真人”四字后面也还加了“那个老牛鼻子”六字真言,却被淡言真人一并省略带过。

    “可没等赫连夫人和我离开,几道身影已御剑现身在解剑池上。他们见到我,不由分说就围攻上来,一动手我才从他们的招式套路间分辨出,这些人居然是天南高贡山一脉,不知怎的也跑来与我翠霞派为仇。”

    淡言真人也没解释高贡山一脉的来历,丁原难免有些疑惑,但猜想应是魔道的一个门派,不晓得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闯到坐忘峰上撒野。

    果然听淡言真人道:“那高贡山一脉分属天南魔道,其中以‘高贡八老’最为有名,围攻我的,便是当中的四个。

    “我以一敌四,尽管未落下风,可要想赢也不容易,没想到赫连夫人却突然出手,与我并肩接下高贡四老。”

    丁原奇怪道:“娘亲也是魔道中人,跟你和翠霞派更谈不上交情,就算不帮高贡四老,也没道理出手助你啊?”

    淡言真人微笑道:“这正是令我钦佩赫连夫人的地方。她虽也出身魔道,可同样不齿高贡四老以众凌寡,更猜测到当晚翠霞派必有大变。

    “日后我也曾问起,她亦不愿解释,只说:‘我觉得小道士你人很不错,不想你被那四个老家伙欺负了,更不想你们翠霞派完蛋了,我连铜雀钟也没处要去。’”

    丁原笑道:“看来我娘还是一个好人,居然肯出手帮你。”

    “赫连夫人自然是好人,而且是我最为钦佩的女子。”淡言真人说道:“有她助阵,三十回合后,高贡四老接连被我们伤了三个,只得狼狈退走,可后面跟来的,却是更加厉害十倍的人物。”

    丁原恍然道:“原来那晚来的不只是高贡山一批人!”

    淡言真人道:“高贡山一脉虽说雄踞天南半壁,可要撼动本门却也不行。

    “根据事后的统计,那晚夜袭翠霞派的除了高贡山,还有云峰洞、吞沙湖、鹰海剑派大大小小等二十七家魔道门派,来自于天南海北三山五岳,牵线领头的正是当年声威与羽翼浓齐名的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冥轮老祖年旃。不巧的是,我们刚战退高贡四老,遇上的就是他。”

    丁原“啊”了声道:“这可有点玄。”

    “不错,”老道士似乎也不隐瞒自己的败战,回答道:“我与赫连夫人即便联手,也不过在年旃手下走了四十余个回合就告不支。

    “我更是连中了年旃的两记‘空陷指’,幸而有赫连夫人照应才没丧命。当时我尚奇怪,为何这么久都不见同门赶来襄助?后来才晓得当时几乎每人都陷于危境,连掌门师兄也被年旃偷袭得手负了重伤。

    “眼看我与赫连夫人要殒于年旃的九宝冥轮之下,坐忘峰上却又来了一批凑热闹的人马。”

    淡言真人说这话时,又省略了一段关键情节,就是他那两记空陷指其实都是替赫连夫人挨的,亦因此令赫连夫人对他生出由衷的感激与敬佩之情,从而有了后来故事。

    丁原疑惑道:“奇怪,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怎的从来也没听人提起过?”

    淡言真人叹息道:“那晚一战,翠霞派上下共折损三百六十七名弟子,上一代的长老除了曾师叔全部战死,来攻的二十七家魔道门派也几乎全军覆没……

    “可我们毕竟因此元气大伤,直到四五十年后才有了点恢复,这么惨痛的往事,自不会有人愿意跟你提起,而在后辈中能知道的人也不多了。”

    丁原点点头,少有的没再说什么。

    老道士也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道:“我与赫连夫人正危在旦夕,羽教主却率着座下四大护法与七大护卫突然赶到。

    “我当时已是觉得一阵绝望……要知道倘若魔教再加入进来,翠霞派不到天亮就将成为白骨坟冢,但蹊跷的是,羽教主一上手挑的竟是年旃,却将我与赫连夫人放到了一边不问。”

    丁原笑道:“这可热闹,魔道与翠霞派大打出手不算,自己人也一起干上了。”

    淡言真人道:“你现下自然觉得有趣,当时我却毫无心情旁观这个热闹,赶紧返回前山找寻掌门师兄,相助同门。

    “等到天亮时群敌退却,我方得有空再回后山,但赫连夫人、年旃跟羽教主他们已一个不见。

    “后来我才晓得,年旃是被及时赶回坐忘峰的曾师叔他们封印在渡仙渊中,而除了曾师叔,另外三位长老都被年旃元神出窍后的反噬一击杀害,与他一同陷入渡仙渊。”

    丁原问道:“渡仙渊?那是什么地方?为何要将人封印在那里?”

    淡言真人道:“丁原,你可知道千年以来,我翠霞派真正能跨越九劫飞羽成仙的寥寥无几,多数人都是折在最后一劫之上,故此有人知难而退,改修散仙也可求永生,而另有人在最后一刻兵解肉身,将元神渡出。

    “但那元神无所凭依,亦难逃灭顶之灾,惟独渡仙渊有上古灵气万年积淀,可保元神不散,因而许多本门先贤在兵解之后,便将元神化入渡仙渊中继续修炼,以期置之死地而后生。

    “久而久之,渡仙渊中便积聚了上百的本门先贤元神,却不晓得他们中有几人真能得道飞升?

    “曾师叔他们将年旃的元神封印在渡仙渊中就是恐他脱逃,而以我翠霞派千年历代先贤英灵镇住他的魂魄,令其不得超生,更不能再现世为孽。这些年曾师叔守在后山,就是为防止年旃元神不灭,冲破封印,重回世间再造浩劫。”

    丁原奇怪道:“即便年旃能逃出来,他的元神在外面也保持不了多久,又有什么好怕?”

    老道士苦笑道:“对旁人是如此,但对年旃这般的老魔却更加可怕!

    “他已修炼成‘九天十地吞氲大法’,一旦脱身而出,就可藉此吸食修真者的元神内丹,不仅可以保持住自己的元神不会散去,更能不断壮大本身的修为,直到达到立地成魔的无上境界。

    “好在这种功法惟有在元神出窍的状态下方可施展,不然天陆早笼罩于群魔的血雨腥风里。”

    丁原不自禁吸了口气道:“怪不得曾老头怎么也不肯离开后山,原来是为这个。不过老道士,你的故事好像讲完了,似乎跟我的身世也没什么关系?”

    淡言真人摇头道:“不急,刚开头,重要的在后面。”

    丁原抱怨道:“以前还觉得你不肯多说一字,今天我才晓得,你讲起话来也是啰哩啰嗦。”

    老道士徐徐道:“丁原,我所说的每一段话都对你至关紧要,你听好了。”

    顿了顿他说道:“大约三个月后,赫连夫人忽然传出与羽教主共结连理的消息。我当时就想到,该是那晚后山一战结下了两人的姻缘。

    “赫连夫人为人率真善良,有她辅助羽教主,当可令魔教减少不少杀孽,也可让天陆多些太平。”

    丁原暗笑道:“听老道士的口气,他好像隐然以媒人自居了。”

    他当下问道:“老道士,你跟我娘也算旧识,得知这个消息也没去贺喜么?”

    “当时我正下山云游采药,却是听布衣大师说起的这个消息。”淡言真人道:“我跟布衣大师亦算有缘,在太阴山中结伴数日,虽门派有别,但彼此甚为投机。若非因为贫道是出家人,只怕当日便跟他结拜成兄弟了。”

    丁原插嘴说道:“还好你没跟他结拜,不然算上我和风雪崖,那辈分可就有趣的很啦。”

    淡言真人微微一笑道:“不想第五日上羽教主与赫连夫人联袂而至,自是布衣大师暗中传出消息引来他们。

    “我们四人在太阴山上品茗论道整整三日,最后尽欢而散,相约异日再聚,不想一别以后,就是将近六十年。”

    丁原听老道士说起他与赫连夫人、羽翼浓、布衣大师结交伴游的往事,不禁有些神往,这才明白老道士为何会跟布衣大师也这般熟识。

    淡言真人道:“二十年前,正道七派联手夜袭婆罗山庄,魔教正因这一战而满教覆没,从此消散无影。

    “当时正道七派的保密做的极好,除了各派掌门知道计画外,旁人连去什么地方都不清楚。我也是直到了婆罗山庄,才听得掌门师兄分派此行的目的。”

    丁原忍不住问道:“老道士,要是你早一步晓得,是不是会通知给羽教主他们?”

    淡言真人沉吟良久,道:“世事无法假设,我亦无法猜度这个困扰自己二十年的问题。”

第九章有我

    忽然中,丁原脑子里浮现出墨晶苍白的面容。

    她如今的境遇跟当年的老道士不是有几分相像么?在师门与朋友道义之间,连老道士都难以取舍,何况是她?

    这么一想,丁原对墨晶的恶感又稍去几分。

    淡言真人接着说道:“那晚翠霞派与另外四家正道门派从东南方攻入婆罗山庄,我对上的是魔教七卫之一的方嵊,等我将他击退后,山庄内早乱成一团,赫连夫人不知去向。

    “羽教主却端的了得,以一人之力连败平沙岛与燕山派两家掌门,第三个出场的乃是云林禅寺的上任掌门无妄大师。两人在婆罗山庄的断岩崖上激战一百二十回合,无妄大师以‘六道轮回杵’击中羽教主的背心,自己也被羽教主在胸口上印了一掌,回寺后不到三日便仙去。”

    丁原嘿嘿冷笑道:“用车轮大战也摆不平人家,怪不得古书上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

    丁原不平七大剑派围攻羽翼浓,有意把那句话的意思按照字面曲解,而实质的涵义其实恰恰相反,乃是说明邪不抵正的道理。

    老道士也不反驳,喟然道:“羽教主号称当时天陆魔道第一人,绝非虚传,除非是海外三岛的掌门人物亲自出手,否则单打独斗,即便是正道的顶尖人物也要甘拜下风。

    “可惜不晓得为何,他受了无妄大师一杵后,突然口中喷血,双目尽赤,竟是走火入魔的迹象,前任太清宫的掌门青炎真人以为有机可乘,便接在无妄大师之后,御动仙剑偷袭羽教主。”

    丁原双眼一翻道:“堂堂一派掌门,也会用这卑鄙伎俩么?”

    淡言真人没有回答,说道:“羽教主胸口中了青炎真人所发的‘无明动天剑’,顿时坠落到断岩崖下的万丈深潭,连尸首也没能留下。

    “可他也没放过对手,驱动魔剑‘破军’将青炎真人炸得尸骨无存,惨死当场。这一场恶战惊心动魄、惨不忍睹。”

    淡言真人忽然轻声苦笑道:“青炎真人乘人之危,七大剑派联手围攻,而我面对赫连夫人和羽教主横遭不幸却袖手旁观,这些事,对还是不对?若说我平生最大愧疚遗憾,莫过于此。”

    丁原没有说话,他蓦然体会到老道士在平静的面容底下所深藏的痛苦与矛盾。

    一面是正魔决战,一面是知己相倾,纵然手中有剑能辟万军,奈何是拔剑茫然,无以为是。

    何为正,何为魔?什么是错,什么是对?这个分界原本简单,但当你真正身临其境时,又那样难以抉择!

    “到得天明时,除了赫连夫人在魔教七卫的保护下得以脱身外,其他的人基本战死殆尽,却无一人愿投降认罪。”

    淡言真人道:“恶战将了时,谁知魔教四大护法中的‘风、云、雷’也先后率部赶到,接着便再是一场天昏地暗的血战。

    “这场大战一直到第二日黄昏才结束,魔教九使全数阵亡。风雪崖身负重伤,依仗着奇门遁甲侥幸脱身;雷霆被逼得元神出窍,险些与碧落剑派的七位真人同归于尽,最后还是碧落七子不欲死拼,闪开一条生路令他远遁。

    “布衣大师也被越秀剑派打成重伤,修为几乎丧尽,最后是我出手救下了他,送至栖凤谷隐居。后来大师大彻大悟,削发为僧,皈依佛门,那便是你日后见到的布衣和尚了。”

    淡言真人道:“留守大明宫的是殿青堂,一见局势难以挽回,索性一把大火焚了魔教总坛,从此也不知下落。

    曾经显赫一时的魔教,就这么在一夜一日间化为泡影,而正道七大剑派亦付出了近三百年来最惨痛的一次伤亡。”

    丁原问道:“那么赫连夫人脱身后,七大剑派就未曾再有找寻她的下落么?”

    淡言真人道:“正道各派一直都有派人查寻,但赫连夫人宛如凭空消失,任谁也找不到她的踪迹。直到八年多前一个清晨,我正在紫竹林中采摘两味草药,却突然发现赫连夫人满身血污,气若游丝的昏倒在林中。

    “她当时脸上覆着面具,因此我起初只当她是一般的妇人,等我救她回屋后,才发觉自己救回来的,竟是失踪整整十二年的赫连夫人!”

    丁原“啊”了声道:“我娘亲怎么会到翠霞山来?”

    默算一算,不就和自己偷偷去寻巴老三的晦气,回家后却不见娘亲的那日差不多时日么?

    淡言真人道:“赫连夫人当时所受之伤极重,已是内脏移位,经脉全断,全然没了生机。我只有赶紧禀明掌门师兄,求他施以九转金丹救治。得师兄恩允,赫连夫人服下金丹总算回过一口气来,我这才知道,十二年间,她一直乔装隐居乡下。”

    丁原问道:“这么说淡一师伯也知情,因此他才将我安排到你的门下?”

    老道士颔首道:“是。赫连夫人那夜从婆罗山庄突围后,身边的护卫伤亡殆尽,她身负重伤不能行远,就在洛城府附近的一处乡间民宅借住下来。

    “那户人家姓丁,男的是个猎户,妻子是替大户人家做奶妈的。”

    丁原浑身一震,轻声道:“丁?”

    “赫连夫人为藏行踪,只得易容改扮,对外称是丁猎户一门远亲,这一住就是三年多。可笑天陆各派四处查探她的下落,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她竟然甘心扮作农妇隐于乡间。”淡言真人说道:“那些年赫连夫人一面养伤恢复真元,一面潜心修炼魔教绝学,希望有一日能替羽教主报仇。”

    丁原道:“你们都知道娘亲她要找你们算帐,却还肯救她?”

    老道士一摇头道:“她要找的是潜藏在魔教中的叛徒。须知羽教主与赫连夫人隐居婆罗山庄的事极为隐秘,就是在魔教中也仅限少数几人知道,倘若不是机密外漏引得七大剑派联手突袭,羽教主断不会身亡,魔教也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溃败。”

    丁原一醒道:“不错,这其中定然还有隐情。”

    淡言真人道:“转眼赫连夫人在丁家住到第三年,丁猎户的妻子生下一子,丁猎户夫妇与赫连夫人其时已宛如一家,又甚敬重她,故此便请赫连夫人为孩子起名。”

    丁原怔怔看着淡言真人,艰难道:“那孩子,就是我?”

    老道士点点头回答道:“赫连夫人为你起了一个‘原’字,就是希望你不忘本原,学做你爹娘的为人。可事与愿违,不到半年村里突然流行起瘟疫,你爹娘不幸染病去世。

    “赫连夫人带着你远走他乡,最后在你后来住的那个村子定居下来。她一直不愿教你修炼,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做个常人,更不想把你卷入她的事情里。所以说,你虽不是赫连夫人亲生,她却养你长大!”

    丁原脑海里乱成一片,不停的有个声音在叫道:“赫连夫人不是我娘,我的娘亲和爹爹都早已死了!我终究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怪不得老道士一直称“赫连夫人”

    而非是“你娘亲”,原来如此。

    终于丁原叫道:“你在骗我!”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早相信了老道士的话,可一时间又如何去接受?

    老道士见丁原全身轻轻颤抖,神情激动,明白自己的爱徒一时还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口中运起“定心咒”低喝道:“笃!丁原,你为何要执着于幻象?无论你亲生爹娘是谁,你便是你,赫连夫人也永远是你娘亲!”

    丁原被老道士喝的一震,深深吸口气,心道:“不错,我本就以为自己的爹娘都死了,现在不过是将真相恢复而已,其实有什么不同?我又何必激动愤懑呢?老道士纵然有万种古怪,〖却也绝对不会骗我,更不可能为了骗我,而编出这么完美的谎言。”

    想到这里,他定定神道:“老道士,我没事,你继续说吧,究竟是谁要向我……赫连夫人下手?”

    淡言真人明白,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仍需要时间,倘若换一个人,或许比丁原的反应不知道要激烈多少。

    他颔首道:“那晚围攻赫连夫人的共有四人,施展的全部是魔教十六种绝技,这更证实了赫连夫人的猜测。奈何她修为未复,又以寡敌众,在伤了对方两人后,自己也连中数招。奇怪的是,赫连夫人发觉对方在出手时,好像有所顾忌,没有尽出全力,否则那晚她绝无幸理!”

    丁原问道:“那赫连夫人有认出他们么?”

    老道士苦笑道:“这些人修为卓绝,偏偏连赫连夫人也吃不准他们的来头。恶战了半个多时辰,赫连夫人终于寻机突围,运用耗损真元的‘千里不留行身法’坚持到翠霞山,因为在那时,天下之大,能令她信任的人着实不多了,而翠霞山恰好还算是最近的一处。”

    停了停,淡言真人继续说道:“我和掌门师兄检查了赫连夫人的伤势,发现她中了六种魔教绝技,若非九转金丹护持住心脉,早就气绝了。

    “其中最麻烦的是赫连夫人背上中了一记‘百腐百弑印’,左肩挨了一记‘灭神十三击’,两种剧毒交攻下,就是九转金丹也无能为力。”

    丁原道:“所以你就找上了布衣大师?”

    老道士点头道:“我与掌门师兄商量后,就将赫连夫人护送到栖凤谷,请布衣大师救治,结果大师也束手无策,只有先将赫连夫人以万息归无的法子冰冻肉身,保住了她最后一线生机。

    “而后布衣大师耗尽心力才想出一种救治的方案,但仅仅是天地间千年难出一株的灵药就需要十九味,于是,我便委托你盛师兄暗中采办,并保护赫连夫人与布衣大师的安全。后面的事情,你便该都晓得了。”

    丁原沉默片刻发问道:“赫连夫人现在情况到底怎样了?”

    老道士也不隐瞒,回答道:“还差着三味灵药,但究竟还要等多少时候才能收集到,就不好说了。”

    丁原道:“还差哪三样,告诉我,我亦可帮忙。”

    老道士道:“这些事我和你盛师兄自会处理,你现在要做的是专心面壁。”

    “为什么?”

    老道士回答道:“因为两年半后,你要与苏真夫妇的女儿苏芷玉一战,以定《晓寒春山图》的归属,那幅图中正蕴藏着半卷天道。”

    不等丁原开口,淡言真人又道:“这是当日苏真为救你,而向掌门师兄提出的交换条件,或者说是一个赌约。”

    丁原斩钉截铁的道:“我不干!”

    老道士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轻“哦”了一声,缓缓合上眼睛,不再言语。

    丁原等了老半天,淡言真人却似入定一般连眼皮也不眨一下,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老道士,你怎么不说话了?”

    淡言真人眼睛依旧合着淡然回答道:“我说完了。”

    “可你不是要我去和玉儿决斗么?”

    丁原一想起这个就觉得恼火,老道士知道,苏真夫妇和苏芷玉当然也知道,可所有人都瞒着他!他们当自己是什么,会乖乖顺从的绵羊,还是任人操纵的赌具?

    老道士徐徐问道:“五年里,我可曾强迫你做过什么?”

    丁原想了想,回答道:“没有。”

    老道士道:“那就是了。”

    丁原道:“可这么一来,你如何跟淡一真人交代?姬大胡子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老道士微微一笑,也不回答,敢情是恢复本色,摆起谱来。

    丁原心中有气,哼了声道:“好,你无所谓我也不管,反正谁也休想让我跟玉儿决斗!”说完起身走出竹庐。

    忽然听见老道士的声音在背后道:“丁原,还记得当年我说的一句话么?”

    丁原一怔,回头问道:“什么?”

    淡言真人注视着自己的弟子,缓缓道:“本事是自己的,不干别人的事。”

    丁原微笑道:“我明白,老道士,我才不会因为这个赌气不修炼,反正你们总不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要我去跟玉儿斗。”

    淡言真人点点头,手中拂尘一摆道:“好,去吧。”

    丁原走出竹庐,暮色透过紫竹林洒落在他身上,他没有祭起仙剑,却沿着清幽的竹径徐徐而行。

    与老道士的一席话,无疑令他饱受震撼,如今需要的是冷静跟思考。

    原来赫连夫人终究不是自己的娘亲,可丁原失落的并非是这个。对他而言,自己的娘亲是风云一时的名人也好,是没没无闻的奶娘也好,都无所谓,只要她还活着。

    而现在活着的是赫连夫人,魔教教主羽翼浓的夫人,却不是他的娘亲,怪不得任峥觉得自己既不像羽翼浓也不像赫连夫人。

    可又不管怎么说,赫连夫人对自己毕竟有着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如果不是她,自己只怕早与亲生爹娘同赴黄泉了。

    老道士他们一直隐瞒真相,该是对自己的好意,其实自己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以赫连夫人的修为都命悬一线,以老道士的身分也无能为力,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二代弟子,又能做什么?

    所以他们就心安理得的欺骗自己么?丁原感到胸口积压着一股越来越浓烈的郁闷,忍不住猛抬起头发出一记长啸,惊得倦鸟飞起,落叶纷纷。

    啸声许久不歇,丁原只觉得要把自己满腔的愤懑与压抑尽皆倾泄,要让那些前尘过往统统消融!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听见竹林中有人叫道:“丁原!”却是姬雪雁的声音,语气里满是焦急与关切。

    丁原一醒收住啸声,徐徐转过身就看见姬雪雁站在三丈开外,彩儿立在伊人肩上,不停抱怨道:“吵死了,吵死了!”

    姬雪雁见丁原神色可怕双目发赤,不禁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道:“你怎么了?”

    丁原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没什么,你来多久了?”

    姬雪雁道:“我到后山遇上石矶娘娘和毕虎,他们说你去了淡言师叔祖那儿,我便在思悟洞口等你。可眼看天晚你还没回来,我就找了过来,远远就听见你的啸声,可连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最后只好用上真气喝了一声,总算把你叫醒。”

    丁原望了眼隐于竹林深处的竹庐,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道:“我们走吧。”转身朝外走去,身影竟有些萧索落寞。

    彩儿叫道:“丁原奇怪,垂头丧气,被欺负了?告诉彩儿,彩儿帮你出气!”

    这些年它终于明白一件事情,自己在主人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下降一格,无论如何也是争不过丁原了,要想今后有好日子过,最好先拍足丁原的马屁。

    姬雪雁不禁笑道:“算了吧,彩儿,就你那两下子,别人不欺负你就不错了,别在这装腔作势了。”

    彩儿叽咕道:“主人看扁彩儿,彩儿可是真人不露相。”

    听彩儿与姬雪雁一对一答,丁原的心情放松了一点,他猛甩一下脑袋,似乎是想把所有的烦恼与郁闷都抛到九霄云外,然后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我没事。”

    姬雪雁清澈深情的星眸凝视着丁原的侧脸,幽幽叹了口气道:“不对,你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所以才这么不开心。为什么不告诉雪儿,让雪儿与你一起分担呢?”

    丁原被姬雪雁看穿心思,不由一阵烦躁,加快步伐朝前走着粗声道:“我说了,我没什么,你很希望我有事么?”

    “当然不是,”姬雪雁摇头道:“但你的样子分明是有事,为什么要隐瞒呢?”

    丁原一听到“隐瞒”二字分外刺耳,他嘿嘿冷笑道:“隐瞒?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又凭什么说我隐瞒?”

    “丁原!”姬雪雁忽然在身后大声叫道,丁原回过头,见她站在原地,眼睛里依稀有泪光闪烁,颤抖的樱唇激动说道:“你当我很想你有事么?既然你不肯说也没关系,可是雪儿要你知道一件事情: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雪儿都会守在你身边,在你的身边,永远都会有我为你分担一切!”

    丁原一震,凝望着姬雪雁泫然欲滴的娇容,顿时想道:“我是被气昏头了,怎么把气撒到雪儿头上?她说的不错,旁人干我什么事,其他一切又都算什么?只要和雪儿长相厮守,在乎那些事做什么?”

    他长长地吁出了口气,徐徐走向姬雪雁,站在伊人身前道:“雪儿,对不住,我是有些火气,但不是因为你。

    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将来迟早都会让你知道。”

    说着伸手握住姬雪雁冰凉的小手道:“我们先回思悟洞吧。”

    姬雪雁没动,余怒未消道:“你拉我干嘛,我自己没脚不会走么?”

    丁原晓得她犯了大小姐脾气,微微一笑,搂住她的肩膀,在耳边轻轻道:“你再不走,是不是想我抱你?”

    姬雪雁终于破涕为笑,狠狠一跺脚,又在丁原肩上捶了一拳道:“你最讨厌了!”说话时那滴泪珠也被风吹落,滴在了胸前的衣襟上。

    丁原心头一热,将姬雪雁的娇躯一把横抱起来说道:“那好,我便抱你回思悟洞去!”

    彩儿被惊飞到半空,扑打着它的翅膀叫道:“好肉麻啊,好肉麻!”

    丁原哈哈一笑,抬头道:“你这扁毛再乱喊乱叫,我便把你送给曾老头,拔毛下酒烤了吃。”

    彩儿吓了一大跳,赶紧闭嘴躲得远远。

    姬雪雁嗔道:“丁原,你就会吓唬彩儿,她又没惹你什么。”

    丁原只觉得心情舒畅许多,先前种种犹如一场噩梦已不复返。

    他低头见伊人明眸含春万种风情,玉颊上泪痕犹存,禁不住低下头来深深吻住雪儿的樱唇。

    姬雪雁宛如受惊小鸟微微一颤,迎合着丁原的深吻,双手环抱在丁原脖子后,紧紧抱住再不愿松手。

    彩儿远远看着,小眼睛骨碌碌直转,却不敢再叫。

    后山思悟洞前,曾山坐在那块青石上,拿着昊天镜津津有味的偷瞧着,呵呵一笑道:“刚才这小子的啸声真把我老人家吓着了,就像疯了一样。现在看来该没事了,那姬丫头果然有一手。”

    毕虎打旁边凑过脑袋道:“你在看什么,让我也瞧瞧?”

    曾山赶忙把昊天镜藏到怀里道:“这可不能给你看,除非你先输我十盘弹子。”

    毕虎嘟囔道:“小气鬼!”

    这话一直是别人说他,今天也难得让他用上一回。

    石矶娘娘暗自思忖道:“看来雪儿姑娘说的果然有些道理,男人都是怕温柔的。”想着便向曾山露出盈盈微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瞧的曾山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破壁丁原回到翠霞山不觉已有二十多日,阿牛却还没回来。

    时间长了,丁原不免心中起疑,怕这个家伙太过老实,不晓得又被谁骗了,有心下山去天雷山庄找寻,却被曾山拦下。

    石矶娘娘竟是一住不走了,害的毕虎天天唉声叹气无可奈何。

    曾山也不像起初那般如老鼠见猫,毕竟衣服有人洗,饭有人做,这样的日子偶尔过过还是很惬意的。

    又过十数日,阿牛终于重新拎着饭盒,出现在思悟洞口。

    丁原见到他就叫道:“你这家伙,这么多天也不回来,存心想饿死我么?”

    阿牛依然是憨憨一笑,可没有接话,神情却是带着古怪。

    丁原脑子里转了几转,问道:“怎么,跟秦柔闹别扭了?”

    阿牛摇摇头道:“不是!秦老爷子过世了。”

    丁原一震,问道:“怎会,是什么时候?”

    阿牛嘴唇翕动、胸膛一起一伏老半天,终于哑声道:“二十多天前,大概就是上月十九,秦老爷子回衡城府没多久,神鸦上人跟雷威竟然找上门来,老爷子被神鸦上人的五罗飞翼给害了。

    “等我跟秦姑娘赶回衡城府,神鸦上人他们早就没影了……我陪秦姑娘把秦老爷子安葬后,才回的山。”

    “雷威,神鸦上人!”丁原目中射出一缕寒光,道:“他们居然下作到这般地步!阿牛,这仇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替秦老爷子报了!”

    阿牛点头道:“我和秦姑娘约好了,等她五年后修炼小成,便同她一起去找雷威和神鸦上人,为秦老爷子报仇!”

    丁原哼道:“好,那就让他们再多活五年,到时候算上我一个。”

    阿牛点点头道:“丁小哥,这五年我一定会好好修炼,到那时一定为秦老爷子报仇的!”

    日子又一天天过去,丁原在思悟洞里,整日跟着曾山琢磨平乱诀,闲来就与姬雪雁偷偷溜下山驾着仙剑四处云游。曾山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有姬雪雁孝敬的鸡腿美酒,什么都好说。

    老道士照例十天来思悟洞一次,一面考教丁原的进境,一面再教授翠微九歌。

    飞瀑十八剑是学完了,老道士便开始传授他“腾龙剑诀”,有了研修平乱诀的基础,腾龙剑诀丁原上手的也快。

    相比老道士,阿牛来的更勤快,每日早晨天刚亮,他便带着饭盒到了思悟洞,不过这个家伙已很少肯在这里逗留,总说着要抓紧工夫练功。

    幸而除了阿牛,思悟洞还有两个常客。

    有石矶娘娘和毕虎在,总少不了热闹,但丁原不免要多生一只眼睛,谁晓得老贼头什么时候手又痒了?

    到了深夜,丁原才会从天罗万象囊里取出天殇琴,照着画卷背面的琴谱修学。为了避免天殇琴煞气过重,也是防止琴声外扬惊动他人,每回练琴时,丁原都设下结界,将思悟洞洞口封起。

    几个月后,丁原已然进展到化雷之境,大日天魔真气不知不觉里也突破了魔体境界。期间魔气也曾反噬过两回,丁原仗着金丹护体,屡屡化险为夷,反倒是丹田内的翠微真气为压制魔气又变得浑厚不少。

    丁原只当自己近来心无旁骛,故此进境神速,心中甚是舒畅得意,却不晓得祸根已越种越深,直至不可自拔。

    这一日中午,老道士授完功课,并没像往常那般转身离去,而是说道:“丁原,盛年有消息了。”

    丁原精神一振道:“他在哪儿,去找过墨晶么?”

    “他现在天雪峰中一处深谷里,并未去找墨师侄。”

    “为什么?”丁原奇道:“盛师兄不想洗冤了么?”

    想想这也不可能,否则当日盛年也就不用挨那几剑了。

    老道士道:“不是,他不想为难墨师侄。”

    丁原气道:“盛师兄也忒忠厚了,这么一来还能指望谁为他洗刷冤屈?”

    “有,”老道士道:“耿照、曲仙子,他们可以。”

    丁原“哈哈”一笑道:“老道士,你也糊涂了吧?耿照跟曲南辛那个老虔婆肯为盛师兄打自己的脸,除非日头打西边出!”

    老道士道:“会有办法的。”

    丁原怔怔看着老道士奇丑的面庞,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实在不明白你和盛师兄还有阿牛,为什么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肯为难别人,这么活着岂不是太累?”

    淡言真人微笑道:“这样很好。”他起身走到洞口,又停下脚步道:“丁原,明日就满三年,你该下山了。”

    丁原一楞,心里默默一数,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里已经在这思悟洞里住了三年。

    他来时心不甘,这时真要离开了,却又觉得不太情愿,想想自己长这么大,就数在思悟洞面壁的三年时光过的最逍遥舒心。

    淡言真人道:“你先不回紫竹林,明早姬师弟来考教你,如果通过他,会带你回碧澜山庄住三个月。”

    “为什么?”丁原抗声道,他打上山起就跟姬别天死活不对,若不是姬雪雁,怕他早想在暗中去找姬大胡子的晦气。

    要让自己到碧澜山庄住上三个月,虽说与姬雪雁是近水楼台了,可每日要对着姬别天还有他门下那些弟子的臭脸,丁原一想就着火。

    老道士道:“掌门师兄的安排,为你能胜出苏芷玉,从明日起,姬师弟他们每人轮流教你三个月,分别传授一门本支绝学给你。”

    丁原一听,心里更是十二万分不干,要对着姬别天的吹胡子瞪眼睛已经够受,还要轮流跟在一堆人的屁股后面天天练什么“绝学”。

    完了这些人就要自己跟玉儿决斗,去为他们争什么天道地道,这不是令自己比死还难受?当下抗议道:“我不去,我也不想练什么绝学,我更不会跟玉儿决斗。”

    老道士也不劝他,淡淡道:“随你。”

    丁原眼睛一转问道:“老道士,你刚才说姬大胡子要先考教过我,才会将我带回碧澜山庄,倘若我通不过他的考教呢?”

    淡言真人怎不晓得丁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也不说破,回答道:“不过便在洞中再留一个月,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时候出洞。”

    丁原心中一喜,微笑道:“我明白了。”

    他是打定主意要在思悟洞长住下去,反正在这里面壁有雪儿、曾山他们做伴,逍遥快活之极,闷了又可偷偷溜出去转一圈,何必要到碧澜山庄受姬大胡子的气?

    翌日一早,洞外就有了动静。

    丁原刚从打坐中醒来,还以为是姬别天来了,等到外面吵吵嚷嚷,发觉不对,出去一看,才发现是曾山跟毕虎两人正趴在地上打石弹,石矶娘娘照旧站在一边观战。

    这两人的比试依旧没什么悬念,曾山半年多来十战九输,不管玩什么花样也斗不过毕虎。他实在想不通这个老贼头除了会偷东西,什么时候又练成了这一手绝活,让自己老大的没面子。

    丁原走出来的时候,曾山正输掉了第一局,垂头丧气的朝丁原道:“你小子醒了?快来帮我老人家一起对付这个贼头。”

    毕虎意气风发,舌头一卷,得意洋洋道:“加上丁小哥你们一样也要输,以前又不是没试过。”

    石矶娘娘看不过眼,双手一叉腰道:“毕虎,你嚣张什么,就你那两手打弹子的本事,老娘还没放在眼里。”

    毕虎一楞,怀疑道:“清妹,你也会打弹子?这可跟石矶珠不同,你成么?”

    石矶娘娘哼了声,卷起袖口,朝曾山一伸手道:“曾大哥,把弹子给我。”

    曾山迟疑道:“这可不是女人家会玩的东西,要是不行就算了。”

    石矶娘娘一把抢过曾山手里攥的弹子,瞪着毕虎问道:“说,打什么花样?”

    毕虎被石矶娘娘看的有点心虚,说道:“你真要玩?

    要不咱们来点简单的,打老虎洞吧。”

    石矶娘娘点头道:“好,我让你先打。”

    毕虎道:“你是女人,你先来才对。”

    他这话可又捅了马蜂窝,石矶娘娘柳眉一竖,杏眼圆睁道:“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比你们这些臭男人差么,我偏要让你先打!”

    毕虎最见不得石矶娘娘发火的模样,忙不迭讨饶道:“好,我先来,我先来!”他小眼珠滴溜溜一转道:“不过,咱们最好是赌点彩头才有意思。”

    丁原闻言,嘿嘿笑道:“老贼头,你又动什么歪脑筋?”

    毕虎摇头道:“我是说倘若我赢了这盘,清妹就需叫我声‘虎哥’;若是我输了,条件任由清妹你开。”

    曾山在旁边听得手舞足蹈道:“‘虎哥’?你偌大的年纪,怎么还学小孩子玩肉麻把戏,笑死我了!”

    石矶娘娘俏脸微红,一咬牙道:“我赌了,若是你输了,今后便不准再叫我什么‘清妹’,你可答应?”

    毕虎问道:“那叫你什么,‘清姐’么?”

    石矶娘娘啐了一口道:“也不准!你得叫我‘娘娘’!”

    毕虎自忖这赌局是赢定了,索性装出一副英雄气概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曾老头跟丁小哥都是见证人,输了可不准耍赖。”

    石矶娘娘不耐道:“哪里那么多废话,快打!”

    毕虎拿着弹子站到线上,朝洞口瞄了瞄,顺顺当当的打进。

    他有意朝石矶娘娘看了眼,可对方压根没理他,正满面温柔的对曾山道:“曾大哥,看小妹为你报仇,将这个老贼头收拾了。”

    毕虎憋着一股醋火一气连过三洞,偏偏到第四洞时出了差池。

    这也不怪毕虎,正当他聚精会神要把弹子打出时,耳朵里忽然听见石矶娘娘柔声道:“毕虎,你可要小心一点,别打偏了。”

    毕虎乍闻斯语,骨头顿时酥了一半,手里一抖心底一跳,弹子骨碌碌转到洞口硬生生停住,再不肯往前走半毫。

    毕虎一下子跳起来道:“这个不算,是你在干扰我!”

    石矶娘娘好整以暇问道:“我有么?我不过是提醒你小心些不要打偏,结果你还是打偏了,这也怨我么?”她转头问丁原与曾山道:“大家评评理,是不是这个老贼头自己想耍赖?”

    曾山自然一个劲点头,丁原也笑道:“老贼头,原赌服输,做人光棍一些,别像个小孩输不起。”

    毕虎被石矶娘娘呛的哑口无言,只好嘟囔道:“我哪里有?”

    石矶娘娘推开毕虎道:“现在该轮到老娘我了。”

    她几乎是看也不看,啪的射出弹子,那石弹居然像自己长了眼睛一般钻进洞里,看得毕虎眉头直皱,曾山却大是兴奋高声喝采。

    尽管毕虎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石矶娘娘刚才那一下是蒙的,可对方居然就这么一路“蒙”了下去连过六洞,回头轻轻松松吃了毕虎的那颗弹子。

    曾山一声欢呼道:“哈哈,老贼头,你现在可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了吧?”

    石矶娘娘伸手拍拍呆若木鸡的毕虎道:“我这是教你做人要厚道,不要欺人太甚,偶尔赢了人家几局,就把尾巴翘的半天高。”

    毕虎瞠目结舌,兀自不敢相信,道:“见鬼了,你什么时候会的这一手?我不信,我们再来一盘!”

    曾山道:“老贼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的,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丁原也摇摇头道:“我原以为你还有点血性,哪里晓得真是无赖到家了。”

    毕虎脸胀的通红,楞了半天说不出话。

    幸好这个时候旁边有人为他解围,姬别天朝着曾山躬身施礼道:“弟子姬别天,参见曾师叔。”

    曾山摆手道:“免了,免了,你来干什么,没见我们玩的正开心么?”

    没等姬别天回答,他脑子里冒出一个主意道:“姬师侄,你来的正好,我们刚巧可以二对二再玩上几局,看看你的打弹子本事如何?我跟石矶娘娘是一伙,你要跟丁原还是老贼头由得你挑。”

    姬别天暗中皱眉,实在不明白曾山怎么跟毕虎这样臭名卓著的魔道人物厮混在一起,可对方是自己的师叔又不好编排,只得道:“弟子是考教丁原师侄修为进境的,若是通过,便领他回碧澜山庄继续修炼。”

    曾山一听就大摇其头道:“不去,丁原要是走了我找谁玩?再说有我老人家调教,他岂不比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强许多?”

    姬别天有天大脾气也无法向曾山瞪眼睛,他也晓得此老就是这个脾性,故此耐着性子解释道:“曾师叔,这是掌门师兄的安排,亦是为了丁师侄好。”

    曾山想了想道:“好吧,随便你们,不过要是丁原想到后山来找我,你可不准拦着,更不可欺负了他,不然我老人家就杀到你的碧澜山庄去,闹个天翻地覆。”

    姬别天苦笑道:“是,师叔。”

    他转过身望向丁原道:“丁师侄,淡言师兄该都和你说过,你这就准备接我十招。若是能撑过去,我便带你回碧澜山庄,若是不能,就在这里多留一个月。”

    曾山一听鼓掌道:“好啊,丁小子,你索性输个落花流水,便又能陪我老人家多玩一个月了!”

    姬别天苦笑道:“师叔,这么做对丁师侄可没半分好处,更是为难了掌门师兄和我们。”

    曾山挠挠头道:“好了,好了,我不说话就是。”

    姬别天站到丁原对面上下打量,发觉这小子年纪虽轻但气度沉稳,精华内敛,看来淡言真人的调教也有异效。

    如果再经些锤炼,未必胜不过苏真那魔头的女儿。

    他朝丁原点点头,双手负后道:“丁师侄,你先出手。”

    丁原抱定主意以求一败,也不和姬别天客气,双手一错,打出二十二字拳中的“曾”字诀,左拳虚晃护住上身,右拳劈向姬别天左侧面庞。

    他既然有意要输,于是故意把左拳往上高出三分,右拳朝外多走了一寸,这点差异外行看不出来,曾山、姬别天等人如何能不晓得?

    曾山心中一怔,思忖道:“这丁小子这么打不是存心找输么,原来他也想多陪我老人家在后山再玩上一两个月,哈哈,不错。”

    姬别天目光如炬,心中暗哼一声道:“好小子,居然跟我耍花样,当我不明白你的那点伎俩么?以你目下的修为,怎么可能露出这大破绽,要装也得装像点才是!”

    他哪里晓得,丁原早知道这么一手无论如何也骗不过姬别天,可一来正好藉此羞辱对方,让姬大胡子火冒三丈;再则丁原毕竟心高气傲,要他轻易服输就是装的也不干,所以干脆演得假些,好教别人晓得自己未尽全力。

    这下激恼了姬别天,他重重哼了声,身形一晃闪过丁原右拳,左掌刮起一道罡风劈出,脚下连环飞踢,直取丁原下盘。

    他的攻势一气呵成,在旁人眼里只觉得红影翻飞眼花撩乱,怎么死的都怕不知道。

    丁原对姬别天拳脚的轨迹意图看的清清楚楚,他脚下踢出辟魔腿,卸去姬别天下盘的进攻,左拳一抬去封对方的左掌,偏偏还是慢了半拍,姬别天的铁掌“啪”的拍中丁原肩膀。

    姬别天虽说含怒出手,但仍留了分寸,只用到五分的真气。

    就这五分用到一般人身上,也同样是形神俱灭,万劫不复,可是丁原早有防备,一面暗运身法卸去掌劲,一面以翠微真气护住肩膀,姬别天一掌看似刚劲无比,实际也没伤着了他。

    借着一掌之力,丁原横身飘飞,在空中连转数圈,彻底消去掌力才稳稳落地,饶是如此,肩膀也被震得发麻老半天没有知觉。他冷冷朝姬别天道:“姬师叔果然好修为,弟子认输了。”

    姬别天一掌拍在丁原身上,本也是一惊。

    按照常理,这一掌丁原本该可以闪过才对,可等落实了却察觉手掌上软绵绵毫不着力,就如拍在水中一般,顿时明白丁原是故意为之。

    听得丁原说话,姬别天黑脸铁青,嘿然道:“淡言师兄若不是眼光昏花就是调教无能,花费了这多年的工夫,怎么教出这么一个窝囊废来!”

    丁原明知对方在用激将法{

    云霄阁}也受不了,冷笑道:“姬大胡子,你说什么?”

    姬别天牛眼一翻,冷冷道:“我有说错么,就是我门下一个刚入门的三代弟子,也比你丁原强甚百倍。我劝你今后就缩在思悟洞里不要出来,免得给我们翠霞派丢人现眼!”

    丁原忽然转怒为笑道:“姬大胡子,你别激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反正我已输给你,这碧澜山庄是不用去了。”

    姬别天哼道:“现在就是你想去,我也不会收。像你这样不入流的修为,根本不堪造就,枉自费了大家这么多心血。”

    说完又道:“我这就回庄,一个月后我也不必亲来,随便派个三代弟子应景就是,反正以你的修为连残废也打不过。怪不得淡言师兄门下冷落,原来他教导出的弟子十废九残,嘿嘿——”

    他这番话连削带打听得丁原怒气与傲气横生,也不管是不是中了激将法,冷喝道:“姬大胡子,你敢再说一次!”

    姬别天怎会怕他,哈哈大笑道:“事实如此,老夫有何不敢说?曾师叔也在旁边见证,我有冤枉了淡言师兄么?”

    丁原傲然道:“好,我就让你见识见识老道士教出的弟子究竟如何!”

    姬别天心头得意,脸上却面沉似水道:“还比什么,再来一千次仍是这样。”

    丁原怒视姬别天,徐徐道:“姬大胡子,你别得意,我晓得你是在激我,咱们废话少说,手上见真章!莫说十招,就是二十招、三十招,小爷一样接下!”

    曾山看看这一老一少像斗鸡似的彼此冷笑相望,不禁叹口气苦笑道:“丁小子要抓狂了,姬胡子还真有两手。”

第一章 考教

    姬别天威风凛凛、大马金刀的往洞口一站,不屑道:“说大话没用,老夫让你先出手。”

    丁原可没什么尊老敬贤的念头,闻言也不多话暗自催动翠微真气心神守一,脚下碎步轻移,绕着姬别天徐徐转动。在任何时候丁原都晓得决不可冲昏头脑,越想击败对手或者敌人越强大,就越加需要冷静与沉着。

    当他抬腿迈出第一步时整个人宛如脱胎换骨,散发出一股强大气势,偏偏身躯沉稳如山,双目冷澈似冰,全不带半丝怒意。他晓得姬别天百年修为怎可小觐。倘若自己真打定主意为淡言一门争口气,自己就一定要全力施为,给他点颜色看看。

    故此丁原并不急于出手,而是一面积聚真气一面观察姬别天,只要能发觉到对方破绽便即刻展开雷霆一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尽管丁原只是绕着姬别天兜圈子,可落在曾山等人眼中已是暗自惊讶。石矶娘娘不由轻轻叹道:“这孩子实在不错,再过三五年只怕我也难应付他了。”

    毕虎胡子翘翘嘟囔着抱怨道:“要不是这臭小子,我当日怎么会白白失了芊芊,现在想着这儿还疼。”毕虎一面说着一面揉揉自己的心窝,眼珠子却骨碌碌只跟着面色越来越沉重的丁原转圈。

    姬别天站在场中可没心思听他们说什么,丁原一玩真格,效果迥然不同,迎面迫来的罡风也令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尽管脸上依然轻松,却以一式“定海”身法守住门户不再有丝毫懈怠。

    他允诺在先当然不能抢先出手,只能任由对方在身周游弋寻找破绽,可丁原耐心出奇的好,整整过了一柱香的工夫也不见出招。

    这两人不着急旁边看热闹的几个人倒先不耐烦起来,曾山嘀咕道:“没劲,早知道这样我该带个枕头来。”

    毕虎这次少有的附和曾山看法,朝圈子里叫道:“喂,你们到底打不打,这么转下去太阳也要落山啦。”

    石矶娘娘白他一眼道:“你没看人家在对峙么?”

    毕虎撇撇嘴眼珠子依然盯着丁原骨碌碌转圈道:“他们打的人不累我看的人倒受不了啦。”说完又冲场内大叫大嚷起来。一会给丁原鼓劲,一会给姬别天打气,也不晓得他究竟帮着谁。

    丁原对这老贼头的咋咋呼呼早已习以为常,更加上心入忘我通幽之境因此对毕虎的喊叫过耳不闻,姬别天本就对天陆九妖人物没什么好感,更何况是这位不分主客,见宝贝就犯心痒痒的毕虎仁兄。听那老贼头越喊声越大,越喊越得意,终于忍不住低喝道:“吵什么!”

    这一喊毕虎是住嘴了,可不免心神微分。气机牵动之下丁原蓦然腾身掠起犹如一羽利箭直射姬别天,漫天的拳影好似缤纷落英层层叠叠朝姬别天头顶洒下。

    姬别天只觉得面部生疼冷风凌厉,头顶真假莫测的无数拳影变幻无方,妙到巅豪,可自己居然看不出这后生晚辈使的是哪路拳法。

    说起来,这倒也怨不得姬别天,只因丁原所用拳法脱胎自曾山撒尿时悟出的二十二字拳,几经实战揣摩后又被丁原改良不少,将一式“年”字诀演绎得精彩纷呈,更显灵动之气。

    姬别天不愧为当世大家,虽被丁原抢得先机也并不见慌,侧身踱步避过拳锋,双掌崩山裂石轰然拍出,以实击虚,以拙应巧,“蓬蓬”几声脆响化解了丁原第一波攻势。

    可如果丁原仅止于这么一点功夫,前次偷下翠霞山受的那些罪未免是白受了。见姬别天封住上盘破解了年字诀,丁原想也不想借对方反挫之力身体凌空倒转,双腿朝上以辟魔腿幻化无数影子攻其面门,双拳在下用“七”字诀强攻姬别天双肋。

    当下拳脚并用,刚柔拙巧相济看的曾山都眉毛一挑高声叫好。姬别天心头微感诧异,电光石火中尤自思忖道:“我原以为这小子进境尽管了得也高不过雪儿多少,没想他现在的修为竟似不在榄儿之下!难怪掌门师兄如此看重他,却是真有些名堂!”

    一面想着一面也是身形飞转拳脚迭出,用上八分修为才化解了丁原的第二招。奈何丁原素来得理不饶人,那日风雪崖也曾被他一气攻出三招才缓过劲来,何况是今日之丁原?

    但看他身影如絮飘飞无端,忽然已到姬别天左侧,依然是双腿朝上,身子一沉化掌为剑分斩对方左右膝盖。姬别天变招不及只得急吸一口清气将偌大身躯倒飞出去三丈,方才脱离丁原的掌影笼罩。

    可没等他双腿落实地面,眼前黑光闪烁,丁原双指连弹一连射出六道玄金飞蜈。姬别天怎会不认得,当年门下弟子巫挺就是伤在飞蜈手中。他浓眉倒立怒喝道:“好小子,还敢使邪门歪道,面壁的还不够么?”双掌轰然喷出两股浩荡罡风,仗着不知比丁原精纯多少年的翠微真气将玄金飞蜈击散。

    丁原射出玄金飞蜈后身子一展再次迫近姬别天,以“游”字诀指打面门。一老一少在场中犹如花蝶翻飞斗的煞是好看,一连五招竟都是丁原占着先手,攻得姬别天只有应付的份。

    按理纵使姬别天让了丁原先手也不至于如此,怎奈丁原的套路变幻莫测总爱剑走偏锋,一时令姬别天也难以适应。这也和他的性格相连,换作阿牛则多半是王道招式,举堂堂之兵。可丁原生性不羁,又屡在强敌重压下*险招求生,久而久之更不按牌理牌,只管兴致所至毫不理睬什么套路规矩。

    但姬别天毕竟了得,到了第六招终究是抓住了丁原招式中一点几不可察觉的破绽,呼喝一声转守为攻抢在丁原变招前拍出一记“流光映霞掌”。这套掌法不过一十三路,在以剑立门的翠霞派亦属独树一帜,创自于六百年前翠霞派掌门流光真人之手。

    经过历代翠霞派精英宿老的锤炼完善,到得姬别天手上已化繁为简,从最初的二十七路减少到了十三路,但威力更甚,隐然与云林禅寺的“大慈悲手”齐名天陆。

    姬别天原也不打算施展此掌法,无奈眼看五招已过自己居然被一个后生小辈压的无力还手,旁边曾山等人看的真切,一旦传出去说自己这个师叔被一个入门不过五六年的师侄打得全无还手之力,恐怕以后就别想在翠霞派里抬头做人了。

    他拼出真火用上了八成功力,丁原顿时吃紧,两招之间攻守易位迅速落到了下风。可他自下山后屡经恶战早非初出茅庐的稚嫩之辈,一看姬别天恃强猛攻也不惊慌,紧紧守住门户以灵动的招式身法周旋。

    到了第八招上姬别天掌势再变,大喝一声:“看掌!”一对巨灵似的手掌幻化出千万掌影从四面八方层层叠叠朝丁原迫来,把他压缩在不到一丈的狭小方圆中,使得丁原失去周旋馀地。

    丁原意念一动,背后雪原剑镝鸣飞弹,打从芊芊魂魄与紫竹灵心合一,雪原剑已被炼化到紫虚境界,不需主人催动真气,仅凭着意念就可作到心剑合流。

    丁原左手剑诀一引,右手握住雪原仙剑劈风荡云以攻对攻,在重重掌影之后寻到姬别天的真身,飞掠他的咽喉。

    姬别天一惊,左掌顺势一压拍在丁原剑上,谁晓得竟是空空的毫不着力,就象舞动着千斤大锤一下子砸在了空处,反震的自己气血一滞。刚道一声“不好”,雪原剑已随着掌风被激飞,丁原哈哈一笑赤手空拳揉身而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直攻姬别天真身。

    姬别天万没料到丁原居然敢如此大胆,方才自己那一掌若含吞吐之劲顺着仙剑倒攻入丁原经脉,这小子就是有十条命也要交代。可对方就是赌他看不破剑势虚实,乘着自己一个失算重又夺回主动。

    姬别天的招式已经用老,无奈只好撤身调息,利用身法变化闪过丁原双拳。他突然看见丁原嘴角带着一丝讥笑,心头警兆一动直感觉背后剑气冲天居然是雪原剑凌空回转射向自己背心。

    毕虎看的直咂嘴,扭头朝曾山道:“你们翠霞派的二代弟子不会个个都这么年轻厉害吧,真要这样我们这些老人还有的混么?”

    曾山呵呵一笑,晃晃脑袋得意的道:“这样的小子,百年能出一个就不错了,你还嫌少么?”

    说话间姬别天背后赤光闪动,催起仙剑“红莲”,“叮”的一声凌空接下雪原剑的诡异一击。以一个二代弟子身份,竟然迫得姬别天不得不出剑抵御,丁原已堪自豪。

    丁原右手一引,雪原剑仿佛肋生双翅乖乖落回手里。姬别天也在空中一个腾身接住红莲仙剑,炯炯望着丁原颔首道:“丁原,这才不枉你师傅苦心调教一场。”

    丁原并不领情,喝道:“姬大胡子,你老气横秋说什么废话,看招!”仙剑紫影蒙蒙,施展飞瀑十八剑攻了过去。

    姬别天真气一运,红莲剑上赤光爆涨,幻化出朵朵火莲煞是好看。他右手持剑以一招“中流砥柱”封住丁原仙剑,左掌又是一记流光映霞掌拍出。截止目前,姬别天仍只用上八成的修为,但仅这八成放在一般人身上足以死过十回。

    石矶娘娘呓道:“这十招不是已满,怎么还在打?”

    毕虎幸灾乐祸道:“定是姬别天挂不住脸面,想讨回点便宜来。反正师叔要打师侄,师侄总不能不理啊。”

    曾山笑道:“你懂什么,姬胡子是要探丁原的底细,不然用上十成功力猛轰上十招,那小子再强也吃它不起。”需知招式的掌握可依*名师传授,自己体悟,可真气修为乃是实打实的东西,纵然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丁原尽管造化堪奇,然而毕竟年纪尚轻,纯粹的修为无论如何也及不上姬别天百多年的苦心修炼。

    说话间丁原与姬别天又斗了四招,丁原竟似越打越轻松。原来姬别天也以一套“飞瀑十八剑”应对,全然中了丁原下怀。要知道当年为了参悟这套剑法丁原可没少吃苦头,别人一日学一式,丁原用上十天也不止。他整日跟老道士拆解剑招穷尽一切变化,有时连晚上做梦都在想第二天怎么给老道士点“惊喜”。所以习剑时间虽短,却何啻于普通弟子十年二十年的光阴?再加上上次下山经受了生死锤炼,对于飞瀑十八剑的体悟更上层楼。

    正因为此丁原对飞瀑十八剑可说是滚瓜烂熟,闭起眼睛来也能*风声辩出姬别天用的是哪一招,往往可料敌机先抢到先手。幸亏是姬别天在这套剑法上浸淫百多年,不然单单招式变化的比试恐怕还要输给丁原。

    当毕虎心中默数到第十八招时姬别天蓦然剑势再变,换作一套大衍剑法。从轻灵飘逸到古拙不工,不过是刹那的转换,竟显得行云流水无比自然,连曾山都点头道:“呵呵,姬胡子的修为进步不少,快赶上我老人家当年啦。”

    可惜姬别天是无心去听曾山的嘉许,他换了一套大马金刀的厚重剑法,希望凭藉功力上的优势克制住丁原。一套大衍剑法滚滚施展,但见是漫天红莲盛开,光焰腾霄,剑气浩荡,声势比先前更胜百倍。

    丁原却偏不着道,他可不会笨到与姬别天硬拼,专门使出“九曲青莲”、“百转千流”、“阳关三叠”等轻盈招式以虚击实,以巧破拙。急切之间,尽管姬别天占着了上风可要令丁原俯首还没那么容易。

    姬别天心情颇是矛盾,一面觉着被一个小辈拖了二十多招脸上无光,另外一面见丁原修为已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不免又是欢喜,暗暗想道:“看来当年掌门师兄将丁原交给淡言师兄果然不错,以这小子眼下的修为足以与天陆成名人物一拼,战胜苏真的女儿亦非不可能。若真能赢得赌约为我翠霞派取回天道上卷,则本门光大指日可待!”

    不知不觉里姬别天将功力再加一成,几乎已在尽力施展。丁原在修为上的劣势逐渐显露,任他怎么以空灵剑招抵挡也禁不住姬别天威猛无伦的狂轰乱炸,心跳气急渐渐真气不济。

    他每接下姬别天一剑就觉得自己手中的雪原剑重上一分,丹田里翠微真气少上一丝。而姬别天的红莲剑更象一张不断收缩的天网,压缩迫小着自己闪展腾挪的空间,再这么下去只怕要给活活的逼死。

    更可气的是姬大胡子在施展大衍剑法的同时居然还有馀暇以流光映霞掌不断辅助攻击,时不时奇峰突起于厚重剑势里加上一记轻灵掌法让自己疲于应付。翠霞六仙的名头果非虚传,以姬别天的修为莫说天陆九妖,就是比风雪崖这般的魔道顶尖人物也决不失色。

    正着恼时姬别天低低一喝,红莲仙剑激射出九朵光华笼罩住丁原全身将他前后左右的退路尽皆封死。丁原仙剑连挑,紫光破火而出,把那九朵环绕周身的红莲一一刺落。

    姬别天哈哈笑道:“好,再看这招!”左掌猛然胀出一倍,映射着一团赤芒拍落丁原头顶。丁原扭身撤拳,刚想封架,孰料姬别天铁掌收起,左臂一屈一抖宽大的袍袖火龙一般射出,拂向丁原胸口。

    丁原左拳已被姬别天的虚招骗过,来不及回手招架,只得再次运用身法转换在空中飞速旋转侧飞向西。姬别天仿佛早算准丁原唯一的脱身之招,左袖长长抛飞数丈不可思议的从丁原身侧回转,正先一步封住西首的空挡。

    丁原闪避不及,整个身子就象投怀送抱撞了进去,姬别天大袖一收巨蟒般卷住丁原上身,低喝道:“看好了,‘袖手旁观诀’!”丁原只觉得眼前一黑全身好似被装进一个密不透风的火炉之中,雪原剑轻轻脆鸣硬是破不开身外看似不堪一击的衣袖。

    忽然面前一亮,姬别天的大袖已然收回,再看他的袖口与一般的道服也无甚区别,真不晓得是如何展出三五丈长的袖衣。不用问,这里面定是另有奥妙。

    姬别天仙剑回鞘,双手负后道:“丁原,把你的东西整理好,跟我走。”

    丁原也将雪原剑收起,一面调息恢复一面回答道:“我可没答应过要跟你走。再说我接了你二十招三十招也不止,输家自然是你,岂有赢家要听输家的道理?”

    他灵牙利齿连晏殊都辨他不过,何况是素来秉性暴烈,不善狡辩的姬别天?

    姬别天闻言怒火又生,也该是他和丁原天生不对,刚刚对这小子有了点好感立刻就被两句话打回原形。他平生最恨人胡搅蛮缠,灵牙巧辩,勃然道:“丁原,你当我真的治不了你?”

    丁原见他生气不怕反笑道:“你是我师叔,要治我这么一个二代弟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这话别人说也许是正话,到丁原嘴里怎么听怎么煽人怒火。姬别天再按奈不住,不管曾山就在旁边,暴喝道:“好大的胆子!”

    口中真言急念,从袍袖里放出一蓬红光却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铃铛,通体晶莹非金非玉,不知是何质地。

    石矶娘娘偏向丁原,见状赶忙叫道:“丁原快躲,那是‘锁仙铃’!”可她不免叫的迟些,锁仙铃在空中迅速放大射落一束光芒,当头罩落丁原,牢牢定住了他的身形。

    丁原在那团红光包裹了怎的都动弹不得,不禁怒道:“姬大胡子,你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姬别天也不理睬他,念动真言催驾锁仙铃将丁原缚到面前,左手一招收了仙铃右手掌心红光一吐喝了声:“制!”丁原只觉丹田一热,一道赤红色灵符在衣裳上一闪而隐,全身真气顿时凝滞,丹田中再发不出半点力来。竟是被姬别天以火灵符封了气海。

    丁原浊气一生一个趔趄就要从空中坠落,被姬别天眼明手快夹到了腋下冷冷说道:“你不想摔死就给我老实些。”

    丁原着实没想到姬别天居然突施仙器偷袭自己,不然就算那锁仙铃精妙无伦也未必能如此简简单单的束缚得了早有防备的自己。他被姬别天夹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想挣扎可偏偏丹田宛如被一团火焰死死堵住了般,哪里还能运气,惟有愤然道:“姬大胡子,你有种就放开我,小爷宁可摔死也不跟你走!”

    姬别天落下云头在曾山面前躬身道:“师叔,弟子告辞,丁原师侄的行李物品稍后弟子再派人来取。”

    丁原勉强扭过头望着曾山道:“曾老头,我要是走了可没人陪你玩啦!”

    曾山挠挠脑袋道:“丁小子,你也别太上火,不就三个月么很快就过去啦。至于我老人家你就别担心了,有老贼头陪我下棋打弹子,勉强也能将就啦。”

    丁原没想曾山居然这么不讲义气,眼睛一翻气的再说不出话,心中却想道:“还是娘亲说的对,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的人就是自己,指望着别人绝不会有出息。”

    想到娘亲的话丁原顿时又醒悟到这位娘亲其实最多只能算是自己的养母而已,在这个世上他其实再无一个真正的亲人,也许除了雪儿。或者还有阿牛、盛年、老道士和远在聚云峰的玉儿。

    倘若不是他们,如今的自己真不晓得会是什么样子?

    姬别天对曾山执礼颇恭,对毕虎与石矶娘娘却毫不理会,又见毕虎绿豆小眼泛着光盯着自己的袍袖,脸上居然还贼兮兮透着点美滋滋的笑,不禁重重的哼了一声,驾起红莲仙剑风驰电掣回转碧澜山庄。刚一进院门,姬雪雁远远迎了上来诧异问道:“爷爷,你怎么绑了个人回来?”

    原来她昨日被爹爹逼着修炼“青霞退魔诀”尚无空闲去找丁原,自是不晓得翠霞六仙对丁原已有新的安排。可等她走近了一看,不免花容失色,急忙道:“咦,这不是淡言师叔祖门下的丁师叔么,爷爷怎把他抓回来了?”

    姬别天对这个宝贝孙女可谓宠爱有加,尽管刚才被丁原激得雷霆暴怒,可对着姬雪雁依旧和颜悦色道:“你丁师叔要在碧澜山庄住些日子,去把段唱找来,让他为丁原安排食宿。”

    丁原平生头一遭被人夹在掖下动弹不得,偏巧如此狼狈的模样被姬雪雁撞见顿觉无光,索性双眼一闭一声不吭,却在心里暗自发狠道:“姬大胡子,你将来别落到我手里,否则就算看在雪儿面上,我也不会轻易作罢!”

    姬雪雁见丁原神色不愉有心询问又怕着了痕迹,于是点头道:“雪儿这就去!”再偷偷瞥了眼丁原转身去了,连千里传音也不敢在姬别天眼皮底下使用。芳心之中却思忖道:“难道是爷爷知道我与丁原的事情了?若是这样他该不会对我那样和蔼才对。或许是丁原不知怎么惹到了爷爷,稍后我得想个法子才行。”

    她赶紧去寻段唱,一颗芳心却忐忑不安的系在丁原身上。

第二章 缚龙

    姬别天走进书房把丁原往地上一放,丁原腿一软差点一个踉跄。姬别天坐到书桌后的椅子里,大手指着丁原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三个月里必须学会袖手旁观诀,不然就别想我解了你的禁制放你离开。”

    丁原头扭到一边,也不看姬别天一眼,鼻子里轻轻一哼,一副漠然。

    姬别天越瞧他火越大,猛一拍桌子道:“你当我乐意将碧澜山庄传承数百年的独门绝技传授给你?要不是掌门师兄法旨,要不是盼你这小子胜过苏真的丫头,我连话都懒的跟你这无赖说!”

    丁原眼睛看着一边的墙壁淡然道:“那是最好,我也落得耳根清净。”

    姬别天见丁原一副毫不领情、死活不回头的模样,简直快被丁原气爆了,他咬牙道:“好,那么我们就试试看,到底是谁先低头?”这时正巧段唱走进来,他是姬别天首徒,虽看上不过四十多岁,可实际年龄早超过八旬,也算是资格最老的二代弟子之一了。

    姬别天道:“段唱,这是淡言师兄门下的丁原师侄,现在我将他交给你看管,好吃好住不准无礼,但是绝对不准他走出碧澜山庄半步,否则惟你是问。”

    段唱盯了眼丁原,心中疑惑师尊为何要将淡言师伯的弟子软禁在碧澜山庄中?可他侍奉姬别天近七十年,对师尊的脾气就象对自己的五根手指头那么熟悉,当下也不多问躬身道:“是,师傅!”

    丁原嘿然道:“姬大胡子,你以为这样我丁原就会认输么?咱们走着瞧。”

    段唱被丁原吓的不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遭听见有人敢当面称师尊是“姬大胡子”,而且还是个本派的二代弟子!

    姬别天大手一挥道:“带他下去,派人寸步不离看着他!”

    段唱不敢多言,一面奇怪师尊怎的对丁原的无礼没有反应一面朝丁原道:“丁师弟,请跟我来吧。”

    丁原知道是走不了的,现在也没谁能够救他,看来姬大胡子存心要和自己耗上了,更可恨的是居然将自己的丹田禁制了,现如今好汉不吃眼前亏,惟有即来之则安之,就看他能拿自己怎么办。

    段唱引着丁原穿过三道院落走进一座僻静清幽的小院子,在那院门上有瘦金字体镌刻着“养心”二字。小院的正中是一个苗圃,穿过苗圃段唱推开正屋的门道:“丁师弟,你就暂住这里,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说。”

    丁原走进屋子观量几眼,里面收拾的倒也乾乾净净,外间是一个客厅,左右分为书房和卧室,家具虽简朴也还齐全,连漱洗的器皿都已经是放的妥妥帖帖。

    丁原走进卧室,说道:“段师兄,我要睡觉了,你没事可以走了。”

    段唱兴许是早被姬别天练就出一幅好脾气,闻言并不生气,微笑道:“那好,丁师弟。你先歇着吧,我门下弟子何欢会照料你的起居,若是闷了也可让他带你到处走走。”

    丁原见段唱好好先生笑微微的样子也不想与他为难,但还是忍不住回嘴道:“照料,是监视我吧?”想想自己总算结束了三年面壁生涯,却被姬大胡子抓到这儿来软禁,还把自己的功力给禁制住,不知该哭该笑?

    段唱出屋后把门带上,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剩丁原一个人。他心有不死,盘膝坐到床上想试着以翠微九歌的心诀破解火灵符的禁制。可任丁原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济于事,丹田中的真气仿佛凝铸成铅块一般就是无法冲破那道火墙,费了半天劲除了一身热汗什么也没挣到。

    正又怒又急时忽然隐约听到门外有人低声道:“不行的,丁师叔正在休息,小师妹你过会再来吧。”

    然后就听姬雪雁娇脆脆的声音道:“休息什么,这大天白亮的。再说,丁师叔明明醒着,你不用眼睛用灵觉也能探到啊。”

    丁原穿上靴子走到客厅里,往椅子里一坐道:“外面吵什么?”

    门一开,一个二十多岁膀阔腰圆的红衣弟子走进来道:“弟子何欢拜见丁师叔。”说着一抬头脸上却带着别扭。早知道淡言真人的关门弟子年纪轻轻,比自己还小不少,现在要自己天天侍奉左右还要尊为“师叔”,多少觉着别扭。

    但有什么办法,辈分如此,不叫也不行。

    丁原问道:“你就是何欢,刚才在外面干什么?”

    何欢刚想回答,姬雪雁一推门进到屋里来道:“我说他没睡觉,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丁原故意一皱眉问道:“你跑来干什么,见到长辈还大呼小叫,恁的无礼!”

    “你!”姬雪雁话到嘴边想到身旁还有何欢,连忙改口道:“弟子奉了家祖口喻前来探望丁师叔。”她望着丁原心里恨的痒痒,暗暗道:“好你个丁原,乘这机会捉弄人家,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

    丁原当然晓得姬雪雁不可能是奉了姬别天的命令而来,这么说只是为堵住何欢的嘴巴而已。给这个家伙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找姬别天求证此事,顶多心里犯几下嘀咕罢了。

    看姬雪雁望着自己凶巴巴的眼神,丁原心中暗笑,装模作样道:“好吧,我有点渴了,你给我倒杯热茶来。”

    何欢赶紧道:“还是弟子来吧。”他知姬雪雁尽管是个跟自己一样的三代弟子,可人家是碧澜山庄里的小公主,谁敢差她做这种下人差使?

    丁原摆手道:“何欢,你到院子门口守着,有人来就说我在会客,让他在外面等着。”

    何欢看了眼姬雪雁,姬雪雁嗔道:“何师兄,你没听见丁师叔的话么?”说着心不甘情不原从桌上茶壶里倒出一杯热茶似模似样捧给丁原。

    何欢的修为在段唱的几名嫡传弟子中只是一般,脑子跟阿牛一样也不太灵光,但因办事忠心,为人勤快,故此才被段唱派来照料丁原。他闻言愣愣退出客厅到院门口守着去了。

    姬雪雁一等何欢出门轻拂玉手将门带上,恶狠狠就朝丁原低声道:“丁原,你敢作弄人家,看我怎么找你算帐!”说着娇躯*入丁原怀里,樱桃小嘴一口咬在丁原肩膀上。

    丁原吃疼险些把进嘴的热茶喷出,说道:“我有作弄你么,你不是刚才在外面也丁师叔长丁师叔短的在叫么?”

    姬雪雁娇憨道:“那不是为了敷衍何师兄,可恶,你居然当真!”想到刚才这家伙要自己端茶送水,气得又在他胸口掐了一记。忽然她抬起头诧异道:“咿,我怎么感觉不到你身上的真气流动了?”

    丁原苦笑道:“这都是拜你家老爷子所赐,不晓得用什么狗屁封印禁制了我的丹田内息,现在我浑身有劲使不出,跟废人也差不了多少。”

    姬雪雁奇道:“我爷爷虽然脾气暴躁了点,可也犯不着要如此待你?不行,我要去跟他说,求他解了你的禁制。”

    丁原一把拉住她道:“你不用去,莫说他不会答应,就是肯答应我也不要你去求他!”

    姬雪雁晓得丁原性高气傲,忍不住道:“可爷爷这么做总有个为什么吧?”

    “为什么?”丁原没好气的答道:“他逼我学什么袖手旁观诀,我不答应,就这么简单。”

    姬雪雁诧异道:“袖手旁观诀?那可是碧澜山庄独门不传之秘,当世除了我爷爷和我爹爹,再无第三人修得,就算淡一师叔祖也是一样。爷爷他怎么可能肯将袖手旁观诀传授给你?”

    丁原不以为然道:“你当你爷爷果真如此好心,他不过是为了要我在两年后与苏芷玉的决斗中,为翠霞派赢取到半卷天道而已。”

    姬雪雁一怔,问道:“你说的天道,可是号称天陆第一奇书那卷《天道》,它与你又怎么扯上了关系?”原来此事在翠霞派中除却六仙外,其他弟子诸人皆毫不知情。

    丁原苦笑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弄清楚。”他简单的将翠霞派与苏真的赌约说与姬雪雁听,姬雪雁听完一皱眉道:“既然如此你与苏姑娘比上一场也没什么不好,何苦与我爷爷赌气?”

    丁原道:“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争的就是这口气。那些人凭什么就把我和玉儿当作棋子一般的摆布?明明是自己想要天道,却要我与玉儿这么两个本与此事毫不相干的人去为他们争胜斗赢?”

    姬雪雁听丁原说出来的确是他心中所想,幽幽叹了口气道:“你总不愿听人劝,眼下爷爷禁制住你的真气将你软禁在这儿,却该如何是好?”

    丁原顺手一抚姬雪雁耳边秀发微笑道:“这里又舒适又清净,还能天天离你这么近,不是很好么?我便跟姬大胡子耗下去,瞧他能拿我怎么样?”他说的顺口,“姬大胡子”的几个字又脱口而出。

    姬雪雁可没丁原这么洒脱,闻言摇头道:“难怪爷爷要禁制你的真气,他传你独门秘技你不要,还开口叫人家“大胡子”。你不了解我爷爷,他的性子怕比你更倔,莫说关你三个月,就是一年半载也不稀罕。你这么跟他耗着却又教我该怎么办?”

    这争执的双方一面是自己的情郎,一面却是自己的爷爷,姬雪雁夹在当中着实有一种左右为难之感。她刚想再劝丁原,忽然灵觉一动探到院外有人来到,赶紧从丁原身上站起道:“有人来了!”

    话音落下丁原听到门外段唱的声音响起道:“丁师弟,我可以进来么?”

    丁原道:“进来吧,门没锁。”说话间姬雪雁远远站到一边,目光瞥向门口。段唱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何欢。

    段唱先奇怪的看了眼姬雪雁,道了声:“哦,原来雪侄女也在这里!”然后把一个包裹放在桌上道:“丁师弟,你留在思悟洞的衣物我给你取来了,可要查点一下还漏了什么?”

    丁原看也没看说道:“我原也没什么东西,该都在包裹里了,多谢段师兄。”

    段唱微笑道:“师尊他老人家即让我照料你,这点小事便该是我做的,丁师弟不用客气。”

    姬雪雁说道:“段师叔,丁师叔,弟子还有些事,就先走了。”说完转身走出屋子,尚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胸口的一颗心也咚咚不争气的跳的厉害。

    段唱目送姬雪雁出门,而后朝丁原说道:“丁师弟,眼看就是正午了,你还没用饭吧。我让何欢带你去紫翠轩,那里专供本门二三代弟子用餐,菜色也算不错。我还有些事情,便不奉陪了。”

    原来他与姬榄一样早开府收徒,在碧澜山庄有着自己独立的一栋府邸,不用再到紫翠轩用饭。

    丁原倒不觉饿,但想想与其闷在屋里出去走走也好,于是点头道:“行,段师兄你自己去忙吧,有何欢给我带路就够了。”

    当下何欢领着丁原穿过几层院落,路上也遇到不少碧澜山庄的弟子,这何欢似乎在碧澜山庄里还挺得人缘,这一干弟子纷纷跟他打招呼。但见着丁原,不免都奇怪的多看两眼,一听何欢介绍说是淡言真人的门下弟子,虽年纪轻轻却是自己的长辈,尽管颇不愿意也不得不无可奈何叫上声“丁师叔”。

    等到了紫翠轩,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相好的同门多在一桌,一面用餐一面聊天,弄的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丁原放眼望去,上下两层的紫翠轩足足坐了四五十人,比起老道士门下几根独苗的冷落景象不可同日而语。何欢带他上了二楼,这里是二代弟子才有资格进来,比楼下清净了许多。

    冤家路窄,偏偏丁原在楼梯上一抬头就瞧见巫挺正坐在*楼梯边的桌旁,一边还有两个同门作陪,两人的目光却不期而遇。

    几年不见巫挺消瘦不少,一看到丁原上楼不由自主的脸色一变,站起身朝着丁原走来,皮笑肉不笑道:“我当是哪位贵客来了我们碧澜山庄,这不是淡言师叔门下的丁师弟么?几年没见,可长高了不少。”

    丁原对巫挺虽不象当年那般痛恨,却依旧不齿他的为人,冷冷道:“请让开,我要上楼用餐。”

    巫挺嘿嘿笑道:“你不是在后山面壁,怎的跑到我们碧澜山庄来了,莫非是后山实在没什么吃的,把你给饿昏了?”当年他剑会上误伤丁原,不仅反被丁原以玄金飞蜈打成重伤,伤愈后更被姬别天责罚面壁五年。

    好在事后姬大胡子消气不少,又经同门师兄弟劝解,总算减轻到三年,可说与丁原一前一后出关。

    丁原淡然道:“你是想再回床上去躺上两三个月?”他此刻手无缚鸡之力,巫挺只需伸一个小指头就能将他点倒,但明知如此丁原也决不肯在对方面前示弱,眼神中更带着几分不屑。

    巫挺给丁原揭了伤疤心头更恨,脸上的笑容迅速冻结,沉声道:“小子,你敢再说一遍。”

    丁原微笑道:“你那么喜欢我把你当年的丑事到处宣扬么,刚才说了一遍还嫌不够?”

    巫挺恼道:“丁原,你想找揍?”他这声极大,引得楼上楼下的人纷纷停箸探头过来。

    何欢见事不好,赶紧拦在丁原与巫挺中间,说道:“巫师叔,丁师叔是师祖请来的贵客,现下暂住本庄由弟子和弟子师傅照料。有什么事情还请你看在我师傅的面上担待则个,弟子给您行礼啦。”说着抱拳深深一躬。

    何欢也不傻,晓得凭自己的身份在这里连话也插不进去,于是把姬别天和段唱的招牌全给搬了出来。巫挺再狂妄也不敢和自己的师傅对着干,而段唱的人缘又是极佳,他也犯不着为了眼前的冲突去开罪同门师兄。

    借着何欢给自己陪不是的台阶,巫挺鼻子里哼了声回到位子上道:“丁原,这里是大家用饭的地方,人多口杂。今天看在何欢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日后你别让我再撞上!”

    丁原刚想反唇相讥,忽然肩膀给人拍了一下,旁边有人道:“丁师弟,你坐我这桌来吧。”丁原一怔,转头望去,原来是姬榄。

    姬榄微笑道:“我今天正巧陪两位朋友到这里来,菜多人少,正愁怎么消受,加上你和何师侄倒是正好。”

    换了别人丁原多半不理,可姬榄却是姬雪雁的爹爹,这个面子多少要卖些。于是微微一笑道:“那就打扰姬师兄了。”他眼光扫过坐在椅子里正忿忿瞅着自己的巫挺道:“好在遇到姬师兄,不然我还以为这紫翠轩不欢迎我进来,更有人挡着道连楼也不让我上,真是奇怪。”

    姬榄心道:“你当年用玄金飞蜈打的人家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这能怨的人家对你心有不满么?”不过看在丁原曾经救过自己宝贝女儿的份上,姬榄亦微笑道:“你我同属翠霞一脉,碧澜山庄哪里有不欢迎丁师弟的道理,这边请!”

    说着三人走到姬榄那桌各自就位,何欢坐在几位师叔当中未免有些受宠若惊,心想师傅分给了自己这份差事倒也算不错,不仅有好酒有好肉吃,还可与姬师伯这般的本门大人物共坐一桌,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

    丁原打量同桌的另两人,却是一男一女似为一对夫妻。那男子又黑又壮,豹眼狮鼻,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可真实年龄到底多少却不晓得。身边的女子皮肤白皙,五官与身材都是娇小玲珑,眼角微微显露出的鱼尾纹却说明她的年纪恐不在姬榄与那黑汉子之下。

    姬榄介绍道:“丁师弟,这两位乃越秀剑派的杨挚、容仪伉俪,此次来翠霞是为邀请本门的诸位长老前去出席屈掌门的一百六十岁寿诞喜庆。家父因与屈掌门私交莫逆,故此特将杨兄夫妇留在敝庄招待。”

    丁原恍然想起那个死在赤髯天尊手里的赵卓衫曾经说过,越秀剑派掌门曾有带着他的宝贝孙子到翠霞山住过一阵,那姓屈的小子当时对姬雪雁似乎颇感兴趣,引得赵卓衫醋火翻天,结果还不明不白把小命搭掉。

    杨挚举起酒杯道:“丁小哥,半年前你横扫天雷山庄,杀雷远,弑天龙的事我在越秀山上都听人说起了。可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年轻,着实的年少有为。今日有缘相见,在下无论如何也要敬你一杯!”

    丁原听他恭维自己,心里也甚为受用,于是端起酒杯道:“杨大哥的话我可不敢当,就借姬师兄的水酒让小弟敬杨兄一杯。”

    两人对饮了,顿时彼此熟稔不少,席间气氛更见轻松。那杨挚相貌虽有些丑陋,可言辞得体、为人豪爽,来者必饮,千杯不倒,难怪越秀剑派会派他出使翠霞。身旁的容仪多数时候含笑静坐,只听夫君与人高谈阔论,偶尔插上两句却是点到为止,两人你唱我和倒是极得时宜。

    一顿酒席直用了近两个时辰才尽欢而散,姬榄送杨挚夫妇回屋休息,何欢则陪着丁原回暂居的小院。

    没想到刚进门就撞见了段唱,何欢见着师傅酒意立刻醒了不少赶忙低头施礼道:“弟子拜见师傅!”

    段唱朝他微一摆手,说道:“丁师弟,听说你刚才在紫翠轩跟巫挺师弟有点不愉快,还差点动手?”

    丁原哼道:“是他先找上我的,可怨不得我。”

    段唱微微一笑道:“巫挺师弟脾气是差了些,人却也不坏,你容让他几分也就没事。对了,我是奉师傅的口喻来通知你,准备行装三日后跟随他老人家赶赴越秀山,为屈掌门祝寿。”

    “段师兄,你回去告诉姬大胡子,人家又没请我,我凭什么要去?”丁原抗议道:“再说我现在连一成的功力也没有,去了岂不是给翠霞派丢脸。”

    “匡”的一声脆响从旁边传来,原来是何欢吓的失手把捧给丁原的茶杯打碎。

    段唱已经听过丁原当面直叫姬别天为姬大胡子,现在见自己的徒弟被丁原一声“姬大胡子”吓得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唯有苦笑道:“师傅他老人家早料到你不愿意。他要我转告你说,他老人家是你师叔,现在淡言师伯和掌门师伯都将你托付给师傅他老人家管教,你就要乖乖听话。师傅他要你去越秀山,你就得去!至于丁师弟身上的禁制,什么时候想通了师傅他老人家什么时候给你解掉。”

    丁原一听全身横七竖八四面八方的汇聚起来就一个“气”字直冲脑门!仗着几分醉意道:“那麻烦段师兄回去告诉姬大胡子,我不指望他给我解掉什么狗屁禁制,更不稀罕他的袖手旁观诀。至于越秀山,去就去了,又能如何?反正他别想我向他低头!”

    段唱摇头叹气道:“丁师弟,你何苦硬要跟师傅顶牛?他老人家这么做完全是一片苦心想栽培你。我看你还是认个错算了,大家皆大欢喜不好么?”

    丁原固执的摇摇头道:“段师兄,你别劝我,总之随便姬大胡子怎么折腾,我就是不学!”

    段唱无可奈何的再摇摇头,一边的何欢拣起茶杯碎片也学师傅的样子摇了摇头,着实不明白有这般天大的好事,丁原为何偏偏要拒绝?难道这天底下真还有人喜欢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第三章 祝寿

    三日后丁原随姬别天启程赶赴越秀山为屈痕祝寿。同行的除去姬榄夫妇外姬别天还将孙女姬雪雁也带上了,另外还有段唱跟何欢。

    姬雪雁本想携上彩儿,奈何这只多嘴鹦鹉前几日被风寒击倒,惟有留在碧澜山庄托人照料。

    少了彩儿,却多了何欢。按说何欢不过是个碧澜山庄的普通三代弟子,这等好事怎么也轮不到他的份,也是沾了丁原的光才由姬别天亲点,要他一同赶赴越秀山,一路上负责对丁原的看管。初闻此信时直乐的何欢一夜没睡好觉,做梦都在手舞足蹈。

    翠霞六仙中要去越秀山为屈痕祝寿的尚有淡怒真人与罗和,但都要迟上两日才启程。淡一真人虽在闭关静修,但也备下贺礼托淡怒真人捎去。淡言真人素来低调,至于淡嗔真人恰巧云游海外,已有数月未归。

    何欢刚参悟了翠微九歌中的登堂境界,御剑是不会的。若用陆地疾行术莫说当晚到不了越秀山下,就算到了第二天早上怕还在路上。故此由段唱祭起仙剑将他带上。

    另一个麻烦是丁原,他这些日子被姬别天设下禁制,真气被羁于丹田不得出,十成修为倒有九成九施展不上,比起何欢还不如。于是惟有辛苦姬榄一路照应,七人这才上了道。

    越秀山位于天陆东南,七大剑派中在地缘上与翠霞派并非最近,但两派的关系素来交好。尤其是当代的越秀剑派掌门屈痕与姬别天之间,更是多年的莫逆,堪称作生死之交。

    “山色甲东南,灵秀冠三山。”越秀山下朝仙门前的石碑上所刻的这幅对联千百年来为人传诵。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学子仕商曾为一睹越秀山的风光景致而千里迢迢,登高一瞰。

    比之翠霞山的雄峻伟奇,越秀山另得天陆江南的清婉秀丽之色,山水如画,林木参天,曲径清幽处空山有鸟鸣,云谷听水流潭影空人心。

    在群峰深处,有一峰如柱擎天,高逾万仞。自古以来锺天地之神秀,参日月之造化,卓然不群。半山以上云蒸霞蔚,飞鸟不渡,终年人迹罕至,被世人称之为“接天峰”。

    越秀剑派便坐落于接天峰金顶之上,楼宇千栋,亭台上百,或有珍禽来仪,奇花如锦,云雾缭绕。

    姬别天一行抵达接天峰时已近傍晚,满山流光异彩,云气万丈,直看的何欢啧啧称奇。忽有见到一行白鹭直上青天,披霞而去消逝在青山之阴竟忍不住兴奋的大叫起来。

    段唱苦笑道:“现在也就算了,待会到了金顶之上你可千万别再一惊一诧,让人以为我们翠霞派的弟子都没见过世面。”

    何欢连连点头,眼睛盯着身旁美景不肯有半点分神。可才安静了一小会儿,蓦然见着前方接天峰山麓之中一道瀑布奔流千丈而下,宛如天上银河泻落凡间,波光里漾起七彩光晕分外妖娆,刚想惊呼出声猛记起师傅先前的交代,又赶紧闭嘴。

    段唱见自己宝贝徒弟一副乡下土财主进城的模样,忍不住暗暗摇头,口中却介绍道:“那是天陆着名的绚光天瀑,天气晴朗时焕发七彩霞光,随着光线明暗交替可不断变幻色彩,到了晚上又呈银色,犹如玉水飞流,美不胜收,乃越秀七景之一。”

    姬榄闻言微笑道:“何师侄若是喜欢,得便可请越秀派的朋友领你与雪儿、丁师侄到天瀑游玩。”

    姬雪雁喜道:“好啊,我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到天瀑跟前好好欣赏一番呢。”

    和婉慈和一笑,说道:“越秀美景何止天瀑一处?不过将来你有的是机会一一赏遍。”

    她哪里晓得姬雪雁此刻芳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摆脱众人视线,好与丁原携手游遍这眼前盛景?

    说话时接天峰已近,众人收了仙剑缓缓降下云头,落在朝天门前。

    丁原脚落实地四下打量,见山门前十数名越秀剑派的弟子分列两厢,有不少先到一步的宾客正由人引上金顶。

    一名白衣青年男子背负仙剑远远迎来,行到姬别天等人面前深深一礼说道:“弟子屈箭南在此等候多时,拜见姬师叔祖,姬师叔、和师婶、段师叔,诸位师兄妹!”

    丁原一听这名字就觉得耳熟,忽然记起当年赵卓杉提及的正是他,不禁留神多瞧上了两眼。

    屈箭南看上去二十多岁,面冠如玉,丰神俊朗,颇有些儒雅倜傥的才子味道,却是越秀剑派首屈一指的青年俊彦,声名鹊起于天陆九州。

    姬别天伸手扶起屈箭南,呵呵笑道:“我和你爷爷份属莫逆,何必如此见生行此大礼?”

    屈箭南恭敬道:“正因为姬师叔祖与家祖乃吻颈至交,弟子更礼应如此。”

    姬别天回首道:“雪儿,你还不来见过南儿,却躲在你娘身后作甚?”

    姬雪雁从和婉身后走出,朝着屈箭南一礼道:“屈师兄!”

    屈箭南眼睛一亮,只见眼前站着的少女明眸皓齿,眉弯如月,樱桃小口含着盈盈笑意,偏还藏着几分娇憨俏皮。一袭明艳的红衣短靴更衬托出肤光赛雪,黑发如瀑,仙剑上火红的剑穗随风轻盈飘动。

    屈箭南心中暗道:“难怪古人有说女大十八变,几年前的雪师妹已是艳光照人,可今日再见,竟又更增几分娇艳,即是仙临人间也不外如斯。”但他自幼失去双亲,为屈痕苦心调教,气质涵养与普通名门子弟迥然不同,目光只一触即过,执礼微笑道:“雪师妹一向可好?”

    姬雪雁娇笑道:“我不是正好好站在屈师兄面前,又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姬榄斥道:“你这孩子,恁的没规矩,怎么跟南儿这般说话?”

    姬别天罕见的好脾气道:“那是他们小儿女彼此玩笑,榄儿何必当真?”

    丁原见他们说的热乎,心里不晓得为什么老大不爽,两眼一翻道:“姬大胡子,我们就一直要站在山门前喝西北风不成,莫非这就是越秀剑派的待客之道?”他这些天被姬别天封印了丹田,胸口正堵着一肚子火气,偏巧屈箭南与姬别天、姬雪雁笑谈正热,更激起一腔邪火,一张嘴就把整个越秀派给得罪到底。

    屈箭南微微一怔,有些奇怪这少年为何竟敢直呼姬别天为“姬大胡子”,难道说并不是姬别天门下弟子,可姬别天又怎会将他带在身边同来越秀山贺寿?

    他身旁的越秀弟子却纷纷作色,仅碍于姬别天在场不便开口训斥。姬别天没想到丁原这样妄为,当众叫自己“姬大胡子”也就罢了,居然连越秀剑派也敢讥笑嘲弄,不禁有点后悔不该把这小子带来。

    他老脸一沉厉声喝道:“放肆!”

    丁原什么时候怕过这个,正打算反唇相讥却发觉姬雪雁盈盈秋波朝向自己悄悄投来,神色里颇多恳求之意。于是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道:“不管怎么说姬大胡子也是雪儿的爷爷,看在雪儿面上我也不能太在人前得罪他了。”

    姬别天向屈箭南歉意道:“老夫门下弟子口不择言,请贵派担待一二。”

    屈箭南洒脱一笑,反为丁原开脱道:“是弟子见了诸位长辈太过激动,一时竟疏忽了招待,这位师兄之言倒是提醒了弟子。”一躬身道:“姬师叔祖先请!”

    众人走入山门,沿着三百六十九级天阶往玉华苑攀去。

    越秀剑派以屈痕为首分为三支,分驻一苑两庄,在金顶上呈鼎足之势。玉华苑占地千顷,广厦千栋,更有无数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蕴藏于云雾霞照之中。其景致较之碧澜山庄着实更胜一筹。

    姬雪雁走在娘亲身旁,说道:“屈师兄,你刚才可说错话了。”

    屈箭南一怔问道:“雪师妹,我说错了什么?”

    “他可不是什么师兄师弟,”姬雪雁玉手指引丁原道:“论起辈分,你也该叫上一声‘丁师叔’才是。”

    屈箭南心下一惊,他起初见丁原步履凝重,身形却有些轻飘,似乎并无上乘的仙家修为在身。得到姬雪雁提醒,再一仔细打量才发现丁原天庭玉泽内敛,双眼精光暗收,竟是一等一的年轻高手。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竟教一身修为无法施展,自己刚才差点看走了眼。

    猛地想起前两年轰动一时的天陆传闻,精神一振问道:“这位公子可就是当年剑挑天雷山庄,劈雷远,斩天龙,连战天陆三妖的丁原师叔?”

    丁原不冷不热的答道:“我小时候曾差点做了叫花子,却从没当公子的福分。”

    屈箭南朗声笑道:“英雄何问出身?以丁师叔的丰姿神采所作所为,有谁能不赞上一句翩翩浊世佳公子。箭南当日听闻丁师叔的故事便心生仰慕,不料今日有缘得见却险些有眼不识,尚请丁师叔原谅。”

    丁原见他不但不与自己计较,依然谦逊有礼言辞得体,也不好意思再冷言冷语,于是淡淡微笑道:“阁下是名门之后,少年有为,该是我羡慕阁下才对。”

    姬雪雁见丁原收了刺头脾气,心中喜慰,嫣然笑道:“你们一个说仰慕,一个说羡慕,倒是熟络的很快。”

    段唱在后面凑热闹道:“这就是英雄相惜,我们都老了,已无当年鲜衣怒马杯酒论交的豪情。再过一二十年,天陆正道浩气就该轮到你们这些年轻人仗剑宏扬,纵横九州了。”

    姬别天不以为然道:“老夫还未嫌老,你怎的先叫起老来?他日若再有妖孽猖獗,我的这把老骨头也一样能驭剑九天,快意恩仇!”

    姬雪雁冲着段唱一吐香舌道:“爷爷可是最忌讳一个‘老’字,再说段师伯不过比我爹爹大上十几岁,也未必见老啊?”

    屈箭南笑道:“家祖最佩服姬师叔祖的也正是这点,他经常向晚辈说起当年您与他并肩大战群魔,一夜扫平屠罗峰的往事。他老人家若不是正在接待碧落剑派的掌门师叔伯,此刻定已迎到山门前了。”

    姬别天听屈箭南借屈痕之言说起当年自己最得意的一战,心中甚是受用,哈哈一笑道:“那都是百多年前的往事,还提它作甚?碧落剑派的停心真人也到了么,他来的还真是早,不知七子之中这回来了几位?”

    屈箭南回答道:“除了停心师叔伯外,还有停云、停涛、停风三位前辈和门下十数位弟子。”

    姬榄道:“碧落剑派来的人可真不少,连停心掌门师伯都亲自驾临,令祖着实好大的金面。”

    屈箭南不显得色,只微笑回答道:“回禀姬师叔,原本家祖过寿并不愿惊动诸位仙友,只是想着自从二十多年前婆罗山庄一役后大家都许久未曾聚首,才借着这个因头请来天陆众位仙家耆宿,以叙别情。”

    和婉问道:“屈师侄,不知家父到了没有?”

    屈箭南道:“请和师婶放心,燃灯居士是我滕师伯去请的,至迟明晚必到。”

    姬雪雁说道:“娘,我们可也有好多年没见到外公了吧,不晓得他老人家的胡子是否真长到了地上?”

    和婉慈和笑道:“就你小时候最会淘气,差一点就把外公辛苦留了百多年的胡子给剪个精光。”

    大家边走边聊,天阶虽长一路行来也不觉气闷。

    天阶分为三层,每隔一百二十三级便筑有一处平台以供人驻足歇息,平台上还建有飞檐铜铃的凉亭,正可俯瞰脚下云涛飞流。

    当众人登上第二层平台,却见凉亭内外已有来宾立足,相陪的正是丁原当日在碧澜山庄遇见过的杨挚夫妇。

    丁原未曾见到凉亭中人也就罢了,可一瞥之下禁不住怒火陡生,暗自冷哼一声。原来凉亭里的宾客正是东海平沙岛的耿南天、葛南诗、曲南辛与耿照等人。他们比姬别天等人早到片刻,却停留在天阶之上欣赏起黄昏日落,偏巧被姬别天一行人从后赶上。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几年来丁原为了盛年蒙冤之事耿耿于怀,总想着怎么找平沙岛的晦气,没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在这里撞上了正主,这样的机会他怎容错过?

    当下丁原佯作不识的问道:“这凉亭里偌大一帮人是谁?”

    姬别天面露不虞之色哼道:“便是东海平沙岛的人,我们不必理睬,只管上山。”

    丁原“哦”了一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一群无耻之徒。屈师侄,你们越秀剑派怎的把这些人也请了来,莫要玷污了这名山的锺灵仙气。”

    屈箭南自然听说过翠霞剑派与平沙岛的纠葛,知道丁原与盛年份属同支,闻言心中叫糟。果然凉亭里有一妇人的声音喝道:“是谁家的弟子,如此没有教养?”

    丁原听到曲南辛的声音心火更盛,轻蔑的冷笑道:“屈师侄,这好端端的仙山上怎会有乌鸦在燥舌?”

    忽见眼前身影一闪,曲南辛柳眉倒竖望着姬别天兴师问罪道:“姬仙友,这娃娃可是你的门下,竟这般无礼!”

    姬别天本不欲多事,可如今曲南辛找上门来他又肯示弱?更何况刚才曲南辛分明看见了自己,却还斥问丁原是谁家门下,分明就是不把翠霞剑派跟自己放在眼里。

    当日平沙岛一事,姬别天虽然未曾亲身参与,但淡怒、淡言双双代盛年受九刃穿身之刑,盛年本人更是蒙冤莫白自逐出门,这个梁子翠霞派上下又岂会因短短光阴而消淡?

    姬别天本和盛年不熟,与淡言真人的交情更是平淡,可真若有人欺负冤枉到翠霞派同门的身上,此老焉甘忍气吞声?只不过是碍于天陆正派同道,又有淡一真人的事先告诫他才未曾找上耿南天讨要公道。

    今日天阶偶逢,姬别天念着屈痕大喜之日不便驳了主人的颜面兴致,故此尽管远远就看到了耿南天一行却假装不知,不欲理会。

    谁晓得丁原突然出言讥讽,句句都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令他老怀大畅,头一遭觉得这小子的可爱。

    他的护短在天陆正道中也是与火暴脾气一样出名,见曲南辛责问自己,不动声色的回答道:“原来是曲仙子大驾,不晓得我这弟子丁原与仙子有何过节,令你妄动无名肝火?”

    屈箭南一见情势不对,晓得以自己的身份立场难以劝阻,悄悄向杨挚一打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赶紧飞驰回玉华苑禀报屈痕。

    曲南辛勉强按奈住心中怒气,狠狠盯了眼丁原道:“莫非姬仙友没有听到刚才那娃娃口中所说的污言秽语,还是阁下也存心纵容庇护?”

    姬别天皱起眉头道:“奇怪,刚才丁原所说又未曾点名道姓,老夫更不见有旁人发怒,怎的仙子却大动干戈?”

    曲南辛冷笑道:“原来姬仙友也是想为盛年那淫贼之事出头,我平沙岛数年前放他一条生路,更对翠霞派既往不咎,阁下还想怎的?”

    丁原不屑道:“无耻到了你这妇人的地步,能将黑白倒写,更把假话说的理直气壮,可谓天下少有。”

    屈箭南劝解道:“诸位前辈,大家远来我越秀山便都是贵客,亦是天陆正道同门仙友。若是有误会纠葛不如进了玉华苑坐下后细细相谈,却不必在天阶上彼此争执。”

    耿南天走出凉亭,颔首道:“箭南侄孙所言正是。曲师妹,莫要再作争辩。姬仙友心直口快、疾恶如仇驰享天陆,他这么说也不过是对敝派存有误会而已。何况盛年与淡言、淡怒两位真人为此事而受九刃之刑终究是事实,姬仙友和翠霞门下对我平沙岛有所怨怼亦是难免。”

    他这话说的甚为得体,姬别天再有不满也不便发作。况且耿南天毕竟是一派掌门的身份,多少也需给留三分颜面。当下姬别天点头道:“是非曲直总有天理,这事也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如果盛年果真做了有辱翠霞门风之事,我姬别天头一个不会饶了他!当倘若是有人存心陷害,那便是与我姬别天手中的红莲仙剑过不去!”

    他这番话听的丁原心里也大声喝彩,不禁对姬别天的恶感消除几分。

    曲南辛脸色铁青,冷冷道:“好,老身就等着看盛年日后能再有何说法?不过盛年当日订下的五年之约可不等人。”

    丁原冷冷含笑,说道:“老虔婆,你为一己私利逼迫墨晶冤枉盛师兄,最后又害得她跳海自尽,就真当没人知道内情了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耿照干的好事我看你平沙岛能欺瞒天下人多久?”

    曲南辛勃然变色道:“好个劣子,竟如此嚣张。晶儿因在大庭广众下被迫说出女儿家的私事而羞愤自尽,我未曾找你们翠霞派算帐,你居然先指责到老身头上!若不是看你年纪轻轻不知好歹,老身今日定不放过你!”

    丁原算准有姬别天、耿南天、屈箭南等人在场,曲南辛不敢拿自己如何。眼睛一翻,望着漫天晚霞讥笑说道:“好一个理直气壮的曲仙子,好一个宽宏大量的平沙剑派!我丁原真该为你们立上金子牌坊,好教天下所有人都记着你们的伟大!”

    这话再傻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讥讽之意,曲南辛再忍耐不住,低喝道:“你找打!”

    蓝色长袖如碧波飞起,层层叠叠变幻无穷直射丁原面门。

    众人惊呼中,却埋没了姬雪雁的声音。

第四章 清宵

    丁原倘若气海未被火灵符所制,要躲这一式“东海平沙袖”也非难事。奈何眼下偏偏是心有馀而力不足,明明脑海里瞬间想出六种闪躲格挡之法却无一能够施展。

    姬别天就站在丁原身旁,岂容曲南辛真个得手?大袖一扬飞云般卷出,堪堪截住曲南辛的东海平沙袖。

    “砰!”的一记闷响,两人身形各自微晃,激起的罡风却迫得周围之人纷纷运功抵御,才不至于东倒西歪立足不稳。

    丁原在姬别天护体真气的庇护里毫发未伤,剑眉立起冷笑道:“老虔婆,你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么?”

    曲南辛原本出于一时激愤,只想出手给丁原一点教训,可经丁原这么一说,倒颇令旁人生疑起来。她收了长袖怒道:“你这小子休要血口喷人!老身要杀你作甚?”

    她心里却是在暗中奇怪,怎的丁原对此事内情有如亲见,莫非真是墨晶已然将秘密泄露给了外人?

    当日墨晶跳海自尽前曾留下一张字条,曲南辛得知后一面感伤爱徒之死,但内心深处也未必不是一松,以为此后当再无人能知晓盛年公案的真相。可丁原言辞凿凿,并不似唬吓之语,难不成墨晶不仅没有死,更和翠霞派的人走到了一起?

    可仔细再一想又觉不对,假如真是这样,淡一真人早携着墨晶邀集天陆同道再上平沙岛讨还公道了,哪里还有目下的风平浪静?

    正惊疑不定间,遥遥传来一串苍老洪亮的笑声道:“平沙翠霞两派的仙友双双驾临,令越秀剑派蓬壁生辉。屈某迎接来迟,还望诸位老友恕罪。”

    屈箭南听见祖父嗓音紧绷的心情才松弛下来,方才姬别天与曲南辛剑拔弩张,说不准就要恶斗起来。无论是哪一方吃亏都不是一件好事,更有可能殃及越秀派三日后的寿喜。

    屈痕鹤发童颜,白衣飘飘,似缓实快的自天阶上步下。身旁另有一名皓首道人,一身的杏黄色道袍,身材高大,仙风道骨,气宇脱俗,正是碧落七子之首的停心真人。

    两人身后,尚有数十名门下弟子和赶来迎接的先到宾客,其中大半都是耿南天与姬别天的熟识。

    耿南天率先一礼道:“当年一别恍恍然二十多载,耿某对屈兄时有挂怀。今日见屈兄神采依旧,着实令耿某欣慰。”

    屈痕行到近前,含笑道:“适才听门下弟子禀报,言道耿兄与姬兄于天阶相逢,似起争执。老夫与停心真人闻报就急忙赶来,想做一个和事老,还请诸位看在屈某这个寿星公跟停心真人的金面上化干戈为玉帛,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耿南天道:“方才曲师妹与姬仙友不过是口角几句,不曾料惊动了两位掌门大驾,实不敢当。”

    停心真人心道曲南辛与姬别天分明当庭动起手来,恐怕不是口角几句那么简单。看来翠霞派与平沙岛之间为了盛年的公案旧怨嫌隙颇深,决不是外人一言两语能够开解。

    他手中拂尘一摆道:“屈掌门,姬仙友,不妨我等先随屈掌门回返玉华苑入座,再一叙这二十多年的旧情如何?”

    姬别天听停心真人与屈痕都从旁做和事姥,自己此行原本也是为贺寿而非为追究平沙公案而来,于是一点头哈哈笑道:“真人说的极是,老夫远道而来正想先讨杯茶喝。”

    屈痕展颜道:“玉华苑里早备得香茶美酒,正等着诸位老友莅临,今日我们便先醉上一醉!”说罢一手握住左边的耿南天,一手握住右面的姬别天,并肩朝上走去。

    曲南辛心有不甘的瞪了丁原一眼,随在耿南天与葛南诗身后上山。丁原毫不相让的回瞪一眼,耳中却听见姬雪雁以“传音入密”关切问道:“丁原,你没被伤到吧?”

    丁原真气被封已无法施展传音入秘,只得微一摇头以示回答。姬雪雁悄自松口气又说道:“刚才你讥讽曲仙子大快人心,连我爷爷都一力维护你,看来他对你的印象也大有改观。今后你还是少惹他老人家生气,就算是雪儿求你了。”

    丁原狠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大好,闻言向姬雪雁颔首微微一笑。

    何欢在旁低声道:“丁师叔,刚才那老婆婆向你出手的时候真把我给吓了一大跳,幸好师祖拦阻下她,却惊的我一身冷汗到现在都没干呢。”

    丁原奇道:“那老虔婆要打的是我,你怕什么?”

    这话声音虽轻,却还是逃不过走在前头的曲南辛耳朵,她眼里寒光一闪就要回头发作,却被葛南诗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低喝道:“曲师妹,何必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这情形落在丁原眼里更是快意,可惜他并不认识耿照,否则断不会轻易饶过这个罪魁祸首。

    那边何欢迳自回答道:“丁师叔你是好人,我可不想你伤在那老婆婆手中。”他语气挚诚,教人不得不相信确是由衷之言。

    丁原不禁想起远在翠霞山的阿牛,觉得眼前的何欢倒跟阿牛颇多相似,不免生起爱屋及乌之情。

    一路再无事故,众人进得玉华苑,在“品茗阁”分宾主入座。

    丁原、姬雪雁跟何欢却未曾入内,由屈箭南引着先到精舍休息。平沙岛的弟子则由杨挚领去下榻,又特意将两家分得远远的,以免再起事端。

    越秀剑派为姬别天一行安排的乃是一栋颇为清净雅致的庭院,住下七个人可谓绰绰有馀。安顿下来后,姬雪雁说道:“屈师兄,这几日越秀山宾客如云,你还是赶快去照顾别的贵客,我们几个自己照应自己就成了。”

    屈箭南一摇头道:“不妨事,此次前来祝寿的各大门派不下百家,家祖和两位师叔祖都已事先安排了专人接应。在下的任务便是接待好翠霞派的众位朋友,能令各位尽兴而归。”

    何欢大喜问道:“屈师兄,待会你是否能带我们去观赏天瀑?听我师傅说,到得夜里这瀑布能发出银白光芒,十分的漂亮。”

    屈箭南笑道:“这自然没问题,稍后等大家用过晚膳略事休息后,我便引诸位去观看绚光天瀑。”

    丁原丹田被火灵符制住,一日奔波已甚是疲倦,可没心情再夜游天瀑。当下道:“你们去吧,我想早些休息。”

    姬雪雁一怔说道:“要不就请屈师兄陪着何师兄去观赏天瀑,小妹留下照应丁师叔就成。”

    何欢赶忙摇头道:“不,不,还是我留下,这原本就是师祖他老人家吩咐我做的事情,怎能麻烦姬师妹?”

    屈箭南建议道:“我看大家都累了一整天,今晚不如好好休息,等明日清晨我来唤醒大伙,我们再去游玩越秀山可好?”

    “如此甚好,”姬雪雁说道:“反正我们要在这儿住上几日,也不急着今晚就去看天瀑。”

    四人计议已定,屈箭南又坐了会起身告辞,用过晚膳后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丁原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脑子里想着隔壁的姬雪雁怎么也睡不着,索性重新起身走出里屋。

    外屋的何欢正盘膝坐在床上打坐,听得动静睁开眼睛道:“丁师叔,你要出门么?”

    丁原道:“我到院子里走走,你不用管我,自己用心练功。”

    何欢“哦”了声,想想又叮嘱道:“这里很大,丁师叔可别走远了,会迷路的。”

    丁原笑道:“你是怕我乘机偷偷溜走或者是去找平沙岛的麻烦?放心,我现在连爬山都吃力,惹不了事。”说着推门出屋,迎面一股凉爽清风吹拂到面上令他精神一振。

    此刻外面夜幕笼罩,一轮皎洁无暇的明月高悬清空,院子里万籁俱寂只听虫吟,淡紫色的薄雾飘渺萦绕,更增几分朦胧。

    丁原信步沿曲廊走至院中空旷之处,抬头仰望皓月,心中不禁想到盛年,不晓得此际的他正在做什么?是否还在为娘亲的伤情奔波九州,关山万里?可恨墨晶顾念师门恩情,始终不愿出面指证耿照,否则焉容得曲南辛猖狂嚣张?

    更不知道娘亲的病情到底是否有救,何时才能醒来。自己真想亲口问问她,老道士所言是否属实,而当年追杀娘亲迫得他们分离十多年的凶手究竟又是何人?

    丁原正想的出神,忽然听见背后姬雪雁的声音道:“你怎的还没有睡?”

    丁原没回头,回答道:“你不是也没有睡么?”

    姬雪雁轻声道:“我在想你,睡不着。出来见你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所以也想陪陪你。”

    丁原叹了口气道:“可惜我给封印了全身真气,不然我们乘机夜游越秀山,一起去看看绚光天瀑该有多好?”

    姬雪雁走到丁原身旁,柔声道:“你若真想,我可以用御剑术携上你,也不费事呀。”

    丁原苦笑道:“这里不比翠霞后山,你只要一亮飞剑,惊动了越秀剑派的弟子,没的又惹出一堆麻烦。”

    姬雪雁知道丁原是怕别人见状后在背地里议论自己的清名,所以才忍住不去。她心中感动,悄悄握住丁原的手道:“只要你真心待雪儿就已足够,别人怎么看雪儿都不在乎。”

    丁原握着姬雪雁温暖柔软的小手,胸中豪情涌动,说道:“雪儿,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的将你娶进门。什么辈分礼教,不过是一堆臭杂碎,决不能阻挡我们分毫!”

    姬雪雁重重颔首,低声道:“雪儿知道,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还记得我们从前的约定么,总有一日我们会自由自在的遨游海外仙山,只我们两人过着神仙也羡慕的日子。”

    丁原仰望夜空,心驰神遥,徐徐说道:“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真希望它能早日到来。到时候,你再为我生上三五儿女,什么修仙飞天,都不如这般来的逍遥快活。”

    姬雪雁玉脸微红,却舍不得松开丁原的手,轻轻说道:“你便答应爷爷,跟他修炼袖手旁观诀吧。看的出,他老人家其实在心底很是赏识你,连你叫他‘姬大胡子’都不在意。如果换了别人,只怕早被揍的鼻青脸肿了。”

    丁原苦笑道:“今日在天阶上你爷爷以一式袖手旁观诀击退老虔婆的东海平沙袖,我如何能不晓得其中奥妙无穷?可一旦我修炼了此诀,就等若答应他们日后要和玉儿决斗。苏大叔一家待我情义深重,我怎能忘恩负义,拔剑相向?”

    姬雪雁道:“其实他们也不是要你跟苏姑娘真个的决一生死,不过是为了实践当年的赌约而已。何况若是你不肯应战,就等若翠霞派就此认输。淡一师伯祖他们的一番苦心岂不是全都白费?”

    丁原哼道:“他们当初收留我就有此用心,我这么做也没什么对不起他们。把我逼急了,了不起连翠霞派的弟子都不当了。这样他们总不能再难为我了吧?”

    姬雪雁久久不语,神色却有些黯然,似有什么心事。

    丁原略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么了,雪儿?”

    姬雪雁含情脉脉抬头仰视丁原,欲言又止的问道:“你与苏姑娘自幼相识,又屡次救过她的性命,这次为了她又不惜触怒师门。丁原,你会是——”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轻轻发颤,再不敢往下多想。

    丁原已明其意,嘿然笑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与玉儿只有兄妹之情,从不曾想到别的上面。在我心中,亦惟有你是最心爱的女子,即使再过千年百世也决不会变。”

    姬雪雁娇躯一震,明眸里露出喜悦无限的目光,紧紧握住丁原的手却为方才所言忽感一阵害羞,垂下头来,把如瀑秀发贴在丁原胸口上道:“千年百世,永为爱侣。有你这句话,即便叫我立刻死了也是甘愿。”

    丁原斥责道:“胡说,我们要一起好好的活上百年千年,今后都莫要再提那个字眼。”

    姬雪雁在丁原怀里微微颔首,嫣然而笑。

    两人再不说话,却觉得眼前的静默胜过红尘里的万语千言。只想就这样执子之手,永无穷尽。

    一直到月上中天,院子外响起姬别天含带醉意的声音,丁原与姬雪雁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各自回屋。

    在外间,何欢早已经熟睡,竟没有觉察丁原进门。

    丁原也没叫醒他,迳自回到里屋躺上床,可依旧难以入眠。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老半天,他心中想道:“反正也是睡不着了,不如再试试如何解开姬大胡子设下的禁制?”

    他想到做到,翻身起来双腿盘坐在床上,徐徐阖起双目抛除去脑海中的诸般杂念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月色如水,透过窗纸映射在丁原的身躯上,仿佛覆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色光晕。

    丁原默念翠微九歌的仙诀,尝试自丹田中催动起真气。但每一提气,都只觉得丹田里重如凝铅,往日听话无比的真气全不听使唤。反是印在丹田之上的火灵符受到感应,隐隐焕发红光。

    丁原连试几次,结果都一模一样,白白耗出一身热汗,气得他重重在床板上一捶,低骂道:“好你个姬大胡子,我就不信这个邪!”

    他的牛脾气一旦上来,其执坳劲头丝毫不逊色于阿牛。可惜火灵符乃翠霞派三大封魔符印之一,岂是易与?又折腾了个多时辰,丹田里的真气仍不见丝毫动静。

    丁原长出口气,再次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思忖道:“老道士曾经说过,天道之奇在乎‘平衡’二字。因此有生必有死,有光必有暗,而任何一种厉害的功法也定然有它的破解之道。这火灵符尽管神奇,可未必就不能解开。我这几日始终不得要领,一定是尚未找到正确的门径。但以前次情况看来,再以翠微心法一味蛮劲硬冲显然不行,该想想是否有别的法子?”

    他想通此层,心情平静许多,细细思索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丁原心头猛然一动,一拍大腿暗自叫道:“我怎么忘了天殇心法!”

    原来丁原尚不晓得自己从天魔神曲中所修炼的功法乃是魔道至高无上的“大日天魔真气”,于是便将它唤作“天殇心法”。这些年来他沉迷此道勤练不辍,已然突破了魔体的境界。

    随着魔气日盛,翠微真气逐渐不能克制,有好几次险险走火入魔,全依仗金丹护体才屡次化险为夷。丁原不知其中蹊跷,只当是自己修炼时有不得法处才会至此,因而心里也并不在意。

    丁原回想起“吞虚篇”开章所言:“天地为虚,惟神不朽。凝空铜炉,结水成冰。”这不正是眼下自己情形的写照?如果依照吞虚篇的心法以虚化实,溶散丹田真气,再以归元心法收纳百川,反叩天关,说不定就可解开姬别天的火灵符。自己为何没有早些想到这点?

    这也多亏丁原生性不羁,素有天马行空之想。更兼之老道士匪夷所思的调教之方,令他养成独立思悟的习惯,对仙家心法的理解也远胜同龄。

    一念至此更不迟疑,丁原双手虚抱成环收拢于胸口,十指或蜷或伸作“吞虚印”,再次进入空明之境。

    这回他不再利用翠微心法强冲,而是由内而外,耐心分融被火灵符凝结成铅的仙家真气。所谓“堵不如疏”,先前他耗费数日也无寸功全因恃强妄动,企图强行调动起体内真气,殊不知在火灵符的禁制之下自己修炼多年的真气犹如上了笼头的野马,哪里还能有所作为?

    而吞虚篇的心法恰恰是这火灵符的克星,它一反常理采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先将丹田内积聚的真气溶散,达到“反空无我”之境,反可不受火灵符霸道功法的制约束缚。

    该着丁原心灵福至,居然想出了这个法子。他依照吞虚篇的心法抽丝剥茧,小心翼翼的行功,花了一柱香的工夫丹田内凝结的真气终于有了动静。起先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真气游离出来,徐徐溶散在铜炉里,几乎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但仅止这一点成就,已足以令丁原兴奋无比。有了这么一个良好的开端,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丁原耐着性子静坐运功,将凝固成团的真气一丝丝抽离分散,感觉丹田里的那块重铅渐渐消融减小,直如吞虚篇中所言的“游离三界,不在五行,抽丝剥茧,反空无我”。

    至此,丁原才真正体会到吞虚篇的另一层深奥境界,领悟到“天殇心法”敢与日月争,敢夺天地造化的不羁魔境。

    个多时辰后丹田内的真气终于化空,丁原浑身顿感一阵轻松。他一鼓作气运起“归元”心法,再将游离在丹田中的丝丝真气徐徐收拢,重炼铜炉。

    这过程却比先前顺利许多,浑厚的仙家真气在丁原意念引导下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宛如百川纳海一般重新聚集。但这情景已与方才真气凝结无法催动之状截然不同。

    丁原心头一片喜悦祥和,照着归元篇的导气纳元之术将聚拢的真气在丹田内游走了九周天,大日天魔真气如滔滔长浪破闸而出,又汇聚成一片汪洋般的气海不断奔腾呼啸。

    丁原见时机已然成熟,更不迟疑,意念所到处,天魔真气奔流万里直冲天关。猛然觉得丹田一热,仿佛被灼铁炙烤,耳中响起了一声惊天轰鸣。

第五章 天瀑

    “哧哧”轻响里,在天魔真气连续三次叩关之下,火灵符终于失守。丁原小腹上红光一闪,冒起几缕赤色轻烟,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冲破禁制的天魔真气好似脱缰野马,自丹田中喷薄而出,几乎与此同时翠微真气也苏醒而起,与天魔真气一顺一逆运行全身。

    连日来丁原终于再一次能够体会到真气在自己体内经脉里自由游走的感觉,只感到身躯如在云里雾里飘然欲仙,仿佛随时都可以乘风而去。若不是担心惊动别人,他真想仰天长啸,一舒胸臆。

    一正一魔,一刚一柔两道迥然相反的仙魔真气浩荡流淌,宣泄淋漓,又在丁原胸口的檀中穴不期而遇,可偏又水火不容,难以相安。在剧烈撞击后,两道真气不约而同直冲丁原天灵,一走百汇穴,一走玉枕穴,再次分流。

    这也多亏是真气初生尚在周天循环阶段,各自急于收复失土,不然焉肯如此见好即收?自古以来道魔难融,就同一山不容二虎之理。故此千年以下即便是才俊纵横之士亦不敢修炼道魔合流之体。

    丁原胆大妄为又兼之误打误撞,竟将魔教的大日天魔真气与翠霞剑派的翠微真气合于一体,祸根深种却不自知。幸而在胸口有金丹之力护持,才未令形神震散于方才的激撞中。

    可随着天魔真气日盛,渐渐有反客为主之势,金丹已无力克制,走火入魔不过是迟早事情。

    然而丁原此际犹满心沉浸在欢喜之中。那两道真气不断澎湃,终于化作一青一紫两道光雾从丁原头顶心升腾而起,徐徐于虚空里幻化出元婴之形。

    这元婴貌似少年,高过五尺,隐隐然已成大器。但他左半身焕放淡紫之气,右半身笼罩青色光华,模样甚是诡异,实是百年难得一见。若是有外人凑巧目睹,只怕当时就要惊的合不起嘴来。

    丁原却是完全进入空明灵境,聚精会神导引真气,心中更无半点旁骛。

    蓦然那元婴轻轻一啸,声极轻微,丁原周身青紫色光华一闪,脑海里轰的一声巨响,直觉得自己的灵觉倏忽中飞升天外,再无一物可为羁绊。

    原来就在这一刹那,道魔两道真气互相刺激冲撞之下,彼此被激发出惊人潜力,不分先后冲破瓶颈,使丁原一夜之间再有突破。

    尤其是天魔真气冲破了魔体境界,再上层楼,竟令丁原修炼得“魔意”之境。即使是百年的魔头,非造化之功,修行之苦,亦望尘莫及。而翠微真气尽管尚停留在“通幽”层次,但与一夜之前已有云泥之别,或许十年之功即可突破连天陆九妖中不少人都在梦寐以求的“坐照”之界。

    所谓一饮一啄,福祸因果,世事莫不是凭人心,依天意。倘若不是姬别天在丁原身上种下火灵符,断不会逼的他以天魔真气冲关,亦就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突破魔意境界。

    然而,也正因如此,翠微真气与九转金丹对魔气的制约日见衰微,走火入魔只在旦夕。不然,三五年内,丁原当仍可无事。

    两道真气在丁原经脉里又游走九大周天,缓缓回归丹田。头顶的光雾渐散,元婴也重回肉身静修。

    丁原的意识重新醒来,又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梳理调息才恢复过来。

    一缕和暖的晨曦从窗外照入,丁原睁开眼睛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全身宛如在温泉里浸泡过一样,说不出的舒服自在。耳朵里听见何欢叫道:“丁师叔,你醒了!”

    丁原一怔,就见何欢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眼巴巴望着自己。

    “你在这里干什么?”丁原问道。

    “屈师兄跟小师妹都已在外屋等你多时了。”何欢回答道:“我本想进来叫醒师叔,可见您正在练功,便不敢打搅。屈师兄和小师妹也都说等你收功再一起出门也不迟,所以我就一直坐在这里等啦。”

    丁原望着何欢,摇头问道:“你们这么多人等我作甚?”

    何欢瞪大滚圆的眼睛诧异道:“丁师叔,您忘了么?昨晚我们大家都说好今天请屈师兄陪我们去游览天瀑的。屈师兄真是好人,一清早就赶过来了,现在正和小师妹在外屋说话。”

    丁原这才想起有这个茬,他见何欢已将洗漱清水打来,于是下床道:“哦,好象是有这么一回事。姬大胡子和你师傅他们呢,屈箭南不用陪他们了么?”

    何欢对丁原称自己师祖为“姬大胡子”已经见怪不怪,回答道:“天刚亮的时候他们就被屈掌门请了去,说是有什么要事商量。师傅走时叫我好好照料您,不要惹您生气。”

    “也不要让我再闯祸,对么?”丁原哼了一声问道。

    何欢不好意思的呵呵笑道:“师傅和师祖都只是担心您再去找平沙岛的麻烦。师祖说看在屈掌门大寿的份上,我们这几天还是不要跟平沙剑派起冲突的好。”

    丁原洗漱已毕,走出里屋,屈箭南招呼道:“丁师叔,你昨晚睡的可好?”

    丁原心道我破解了火灵符,自是好得很!他不欲跟屈箭南解释详情,含糊其词道:“还好。”

    姬雪雁道:“原本屈师兄说要领我们去舞风台观赏云海日出,现在都快日上三竿了,什么都看不成啦。”

    丁原道:“其实你们都不必等我,自己去玩就可以啦。”

    屈箭南笑道:“雪师妹与何师弟都不肯把你一个人留下,所以我们大伙只好在外面等丁师叔醒来了。幸好师叔醒的早,不然在下惟有请大家去别情崖欣赏日落了。”

    听他话说的有趣,众人不禁都笑了起来。

    丁原对屈箭南说道:“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屈箭南慨然道:“丁师叔但有所命尽管讲来,箭南无不效力。”

    丁原笑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个。在年纪上你比我大上好几岁,可一口一个‘丁师叔’的叫得我好生难受。不如私下里我们平辈论交,你便称我‘丁原’即可。若是看的起我,叫上一声‘丁兄弟’那是最好。”

    屈箭南一怔,心想曾杨师叔说起丁原颇是桀骜难近,在翠霞派内外都得罪过不少人。可今日看来,其实他也是性情中人,率真不羁反显出男儿本色。这样的人倒值得一交。

    可终究彼此间辈分分明,怎好胡乱逾越,于是犹豫一下道:“丁师叔,蒙你看的起在下,可你毕竟是淡言师叔祖的嫡传弟子,箭南实在不敢如此相称。”

    丁原不悦道:“我本以为你也算是洒脱不群的人物,谁晓得竟也这般迂腐。老道士是我的师傅,可不是你越秀剑派的师叔祖。我们两人各交各的,却碍着别人什么事?”

    屈箭南脸上一红,心底反对丁原生出几分由衷的钦佩,深深一揖道:“丁兄,既如此箭南便不矫情了。”

    姬雪雁娇笑道:“这下可好,辈分全乱了。我要叫你屈师兄,称他丁师叔,你却是两边都平起平坐,见谁也不吃亏。”

    屈箭南笑道:“丁兄不拘世礼,潇洒倜傥,却是在下望尘莫及,深为钦佩。”

    几个人走出院子,姬雪雁问道:“屈师兄,如今我们却是要去哪里?”

    屈箭南道:“何师弟不是一直想看天瀑么,我们不如先去揽瀑岩,那儿是观赏瀑布最绝妙的地方。”

    四人到得揽瀑岩上,但闻满耳隆隆水声如狂雷轰鸣、震聩欲聋,等闲人欲说话却只见口形而不得闻其声,只能以双手比划更需配合脸部夸张的表情引人猜测其意。

    十数米外的陡峭悬崖上,一道宽过千尺的瀑布仿佛永无止尽的在奔腾坠落,晶莹的水珠宛如颗颗明珠飞溅而起,将四里方圆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湿气之中,七彩的水浪在阳光映射间奼紫嫣红不断变化出魔幻般的色彩,远远望去便如一道从九天之上轰然倾泄的水筑长虹起伏跌宕在苍山白云间。

    不待再*近半步,几人的衣衫、头发早已被水汽侵润,置身瀑布的轰鸣冲击中,人唯一能感觉到只有震撼与心弛神怡。除屈箭南外,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磅礴的瀑布,心中暗赞此瀑无怪乎世人喟之曰“天瀑”。

    屈箭南站在岩边,风卷起白衣翻飞,人就仿若一片秋叶随时都可能被刮下山岩。他却稳稳站在湿滑的岩石上,伸手一指云封雾笼的脚下道:“绚光天瀑由此再向下三千尺,便会汇入山麓间的一处深潭。而由此往上三千六百尺,则是它的源头老龙口。若在这一上一下两处俯瞰仰观,当另有非凡风情。”

    屈箭南说话的声音依然柔和缓慢,可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却都清晰无比。

    姬雪雁难得有机会能与丁原出游,正苦恼身旁还多了屈箭南与何欢,闻言灵机一动问道:“屈师兄,打这儿到老龙口是否也有山路可行?”

    屈箭南微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需绕上老大的一个圈子从东面的白浪坡爬上去,我们平日里也不会走,多以御剑飞登。”

    姬雪雁又问道:“除了白浪坡是否还有其他路程相近的山径?”

    屈箭南不明其意,想了想回答道:“还有一条路,稍稍远了一点,便是从西面的百仞岩攀登上去,路却难走不少。”

    何欢奇道:“小师妹,你问这个干什么?”

    姬雪雁道:“我们左右无事,不如做一个游戏。大家分作两组,各选一条山路攀上老龙口,却不准使用御剑飞行之术,看谁能先到?”

    丁原闻歌而知雅意,拊掌道:“这个主意不错,一路上大家还可欣赏越秀山的云石松水,确是一举两得。”

    何欢也赞同道:“有意思,不过大家说好是爬上去,谁都不能耍赖用仙剑!”在这四人里他的修为还够不上御剑飞行,故才特意强调。而姬雪雁的建议,显然也是正合他的胃口。

    姬雪雁道:“那是当然,要不这游戏还有什么意思,大家乾脆比拼修为得了。”

    屈箭南道:“在下也赞成,但不知这组怎么分,路如何选?”

    姬雪雁胸有成竹,说道:“分组最是好办,我们抽签决定就是。至于选路,谁跟屈师兄一组就走西面的山径,谁让他是东主熟知山路呢?”

    屈箭南不虞有它,笑道:“其实这两条路我也仅止知道,不曾真占到什么便宜。但作为东主,理当先让三分。”

    姬雪雁从袖口里取出四颗丹丸握在手中,掌心朝下却不让人看见,然后说道:“我手里有四颗丹丸,两红两黑,大小却是相同。屈师兄,你是主人,就请你先抽。”

    屈箭南点头道:“好,那么在下就不客气了。”他伸手在姬雪雁的掌心用手指一捏,却不可避免的碰触到对方滑润如脂的玉肤,不由自主的心神一荡,却赶紧抱元守一目不斜视,取了丹丸。

    他看了一眼,微笑道:“是红的。”

    姬雪雁将纤手探到何欢跟前道:“何师兄,轮到你了。”

    何欢想也不想的应了一声,却也抽出了一颗红色丹丸。

    姬雪雁见状娇声笑道:“这倒省事,我和丁师叔都不用抽了。”

    屈箭南心底里略有些失望,但仍是洒然一笑道:“那么就只好有劳何师弟与在下绕远路了。”

    姬雪雁道:“你若觉得不公平,不妨我们把路径调换一下,我和丁师叔也未必输给你们!”

    屈箭南摇头道:“不必,就这样定了吧。”当下将东面白浪坡的山路简略的向姬雪雁和丁原介绍了一番,又叮嘱了两人几句当心之类的话,尔后四人便分成两路各自觅路离开揽瀑岩。

    等屈箭南与何欢消失在山路尽头,丁原才笑着朝姬雪雁道:“雪儿,还不快把另两颗红色丹丸收了,翠霞派疗伤的圣药却被你用来诈人。”

    姬雪雁狡黠一笑,收起手里的药丸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丁原嘿嘿笑道:“屈箭南是谦谦君子所以才会上你的当,何欢更是老实巴交不知道转弯,要是换了旁人哪有那么容易让你的小伎俩得逞?”

    姬雪雁晃动丁原的手撒娇道:“人家这么做还不是想和你单独多待一会儿,你却指责起人家的不是来了。”

    丁原顺势将姬雪雁拥入怀中轻轻一吻道:“我怎不晓得,不然岂容你对他们大耍花样?”

    姬雪雁哼了声,蹙起可爱的小鼻子道:“你知道人家的苦心就好。”

    丁原松开姬雪雁,道:“我们也上路吧,若到的太迟让他们久等终究不好。”当下两人依着屈箭南指点的山路绕上白浪坡,朝老龙口登去。

    丁原修为已复,走起崎岖山道来并不吃力。他和姬雪雁自无争雄登顶之心,不过是借这机会好独处片刻罢了。故此两人边说边走,一路欣赏越秀山的秀丽奇景,浑不在意时光荏苒。

    不觉走出十多里地,刚转过一道山口迎面正撞见一群平沙岛的年轻弟子,说说笑笑正在一条山涧边休息。而耿照正巧也在其间,可惜丁原并不认得。

    丁原因姬雪雁在身旁,也懒得找他们的晦气,况且他亦不屑与那些耿南天的徒子徒孙计较。两人都只当没看见对方,自顾上山。

    孰知树欲静而风不止,丁原不想找对方的麻烦,平沙岛的人一眼瞅见他们却不肯轻易放过。

    昨日里天阶狭路相逢,丁原连消带打,弄的耿南天与曲南辛大失颜面,更叫耿照十分难堪。这些年轻弟子当时碍于师尊在场都不敢有所举动,心中对丁原早深怀不满。

    耿照看到丁原与姬雪雁,鼻子里忍不住重重一哼。身旁一名葛南诗门下的弟子袁馗见状说道:“咦,那小子不是昨日口出狂言的翠霞派门下么?他身旁还有一个美貌姑娘,不晓得是谁?”

    有知道姬雪雁的弟子回答道:“那是姬别天的宝贝孙女,怎的和姓丁的小子混在了一起?”

    耿照讥笑道:“孤男寡女,荒山野岭,又能有什么好事?”

    袁馗闻言“呸”了声道:“姓丁的小子不是姬雪雁的师叔么,翠霞派竟生出这种狗皮倒灶的事来。”

    又一个名叫言桓的弟子故意大声笑道:“昨天也不晓得是谁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今天却偷偷出来打野食了!”

    这五六个平沙岛的弟子不约而同哄堂大笑,以挑衅目光瞧着丁、姬两人。

    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丁原与姬雪雁自然听的清清楚楚,起初姬雪雁不欲生事还想劝住丁原,可听到后来亦不禁花容变色,面含寒霜。

    翠霞山一脉千多弟子谁不知道她是姬别天的掌上明珠,平日间连玩笑也不敢多开一句,何时有人敢当面出此污言秽语?一时姬雪雁又怒又羞,呵斥道:“闭上你们的脏嘴!”

    她不理睬还好,这一开口对方兴致更高。袁馗有意讨好耿照,哈哈笑道:“怎么,你们做的,我们就说不得么?昨天你们翠霞派的人不是在天阶上也说的很开心吗?”

    丁原收住脚步,远远望着山涧旁的几人,面色平静并不见怒色,只徐徐道:“滚!”

    言桓从山涧里站起身来,冷笑道:“你是怕我们碍着你们俩的好事么?从盛年到阁下,看来你们翠霞派果真是藏污纳垢之地!”

    姬雪雁再按捺不住口中娇喝道:“看剑!”

    雪朱剑清鸣出鞘,人如玉剑如虹,一团火云般直掠言桓。她恨对方出言无状,一式“阳关三叠”剑华澎湃,立意要言桓吃些苦头。

    言桓乃耿南天门下得意弟子,从师二十馀年修为也是不弱。他一面拔剑抵挡,一面口中怪笑道:“杀人灭口啦!”

    身旁的平沙岛弟子看的有趣,纷纷鼓噪。

    姬雪雁银牙暗咬,一套飞瀑十八剑施展得淋漓尽致,红光漫天。然而言桓亦非易与,三五招内有攻有守不落下风。

    姬雪雁见一时半会收拾不下对方,心中思忖道:“他们有六七人,且个个皆非弱者,偏偏丁原真气被我爷爷的火灵符所封不能动手。这样缠斗下去殊为不利,我需以雷霆手段先解决的眼前这家伙!”

    想到这里,姬雪雁晃身撤到圈外,言桓一怔笑道:“怎么,你是要认输么?”

    姬雪雁娇叱道:“谁与你认输,看打!”她纤手一扬祭起三昧红莲,在空中顿时赤光大作。红莲花心间一溜三昧真火犹如怒龙出渊,正打中言桓头顶,言桓促不及防头发忽的一声烧了起来。

    言桓直吓的一身冷汗,也顾不得斥骂嘲笑姬雪雁了,左手拼命扑打被烧着的头发,却“哎吆”大叫一声,原来差点整个左手也被三昧真火熔去,肌肤上血肉模糊黑糊糊一片,这苦头吃的可不小。

    姬雪雁也不乘机出招,毕竟对方是平沙岛的弟子,给个教训也就够了。倘若真闹出人命来,爷爷那里也不好交代。

    她见言桓头上“火冒三丈”大是畅快,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娇叱道:“看你还敢乱嚼舌根?”

    可怜言桓火燎眉毛,哪里还有心思跟姬雪雁斗嘴?

    耿照见势不妙呼喝一声腾空而起,右手在言桓头顶一按“嗤嗤”有声,想以纯阴掌劲按灭三昧真火。然这三昧红莲乃天地仙宝,燃灯居士百年炼铸,耿照修为虽是不凡,可单凭一掌之力宛如杯水车薪,不仅没有熄灭真火,反灼得他掌上生疼。幸而他的实力比之言桓高出不少,才不至于把左手也烤焦了。

    耿照反应极快,默运玄功背后剑芒飞纵,左手一握克己仙剑削过言桓头顶,将着火的头发一剑切下。言桓只觉头上一凉,寸寸发丝飞雪似的飘落,却丝毫没有伤到头皮。

    饶是如此,言桓的头发或被烧去或被耿照仙剑削去,十成里只馀下二三成披散在脑后,样子狼狈不堪。

    旁边的平沙岛弟子却拍起马屁纷纷喝彩道:“耿师兄好功夫!”

    言桓惊魂未定破口大骂道:“臭丫头,敢暗箭伤人,老子跟你没完!”

    他话音未落,猛觉眼前褚色身影晃动,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脸上“劈啪”连响,挨了四记耳光。只被打的满眼金星,口鼻渗血,一个趔趄从空中摔到山涧里。

    姬雪雁诧异道:“你的禁制解了?”

    丁原颔首道:“雪儿,剩下的事便交给我来料理。”

    耿照一惊,丁原出手让言桓挨了四记耳光,自己就在言桓身旁竟来不及搭救。当下急忙抽剑在手,望着丁原道:“阁下好身手!”

    丁原目光中比寒冰还冷三分,盯着耿照道:“你姓耿,便是耿照了?”

    耿照被丁原的眼神看的心底一寒,赶紧稳住心神回答道:“不错,我就是耿照,阁下有何指教?”

    丁原嘿然笑道:“很好,我早就想找你了!没想到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来。”

    言桓这时才在同门搀扶下从水里爬起,又惊又怒的叫道:“耿师弟,替我好好教训这小子!”在他看来,身为东海三英之一的耿照无论如何也要强出丁原许多,而自己也不过是一时不慎被人偷袭才着了道。

    底下的平沙岛弟子也纷纷叫嚷道:“对,好好教训这小子一通,为言师兄报仇!”

    耿照却明白对方并不好对付,全力提防着丁原问道:“你是想给盛年那淫贼讨要公道么,耿某便在此恭候!”

第六章禁果

    姬雪雁心中讶异丁原的火灵符怎被解开了,又听耿照口口声声称盛年为淫贼。她虽与盛年不曾谋面,但爱屋及乌,立时怒上眉间,娇叱道:“丁原,让雪儿来教训他!”

    丁原摇摇头道:“他是我的!”

    袁馗在下面嘲笑道:“小子,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能在我耿师兄手下走过三十招,我便叫你爷爷!”

    他当然听说过丁原剑屠天龙的故事,但总不相信眼前的小子真能有此厉害。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不可能胜过耿照近三十年的寒山苦修。

    丁原也不多话,身形一展欺向耿照,竟是赤手空拳。

    耿照不由心生恼怒,对方连仙剑也不拔出,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成名已久,即便是天陆有名的魔道人物,都不敢如此托大,况且对方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手中克己古剑飞纵九点寒星,直掠丁原上身要害,立意要给丁原一点苦头。

    丁原灵觉舒张,清晰的观察到克己仙剑的轨迹脉络,心中对耿照的修为亦是一惊,暗自想道:“这家伙还有些真材实料,我可不能太过大意了。”

    见对方剑势凌厉,丁原一个假身闪向右侧,有意先采取守势,一面察看熟悉耿照的剑路,另一面也要对方生出骄敌之心。

    耿照仙剑走空,未等招式用来,手腕一翻看也不看切向左首,剑势如行云流水,颇得“碧海青天二十四剑”的真味。

    丁原一味游斗,并不恃狠对攻,只稳稳守住门户,等待耿照露出破绽。

    他知道对方的真实修为并不比自己逊色多少,真个拼起来,没有百招难分胜负,因而才上手就采取骄敌之策,消耗耿照的真气。

    故此,表面看来耿照的剑光霍霍气势极盛,十招不到就将丁原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平沙岛弟子瞧的兴高采烈大声叫好,姬雪雁的心头却如有小鹿乱撞,若不是因丁原刚才有交代,早已上前助阵。

    她见丁原十招下来被耿照逼的四处闪躲,竟无一记还手,偏还托大不肯拔剑,忍不住催促道:“丁原,快出剑啊!”

    丁原此刻对耿照的剑路已有所了解,但还是耐心等对方将二十四式剑法从头到尾的使完一遍,直到第三十一招上耿照再无新剑式使出,丁原胸有成竹蓦然发出一记龙吟。

    耿照一怔,他隐约已感觉到丁原似乎是有意保留,否则自己断无三十招还收拾不下对方的道理。但这个时候无暇多想,手中克己仙剑第三次施展出“星垂浩海”。

    丁原见对方手腕一震时,立刻识破耿照又要施展“星垂浩海”攻自己的面门,他玄功默念,雪原仙剑心息相通,铿然自背后皮囊中腾起,一道紫光如虹经天,令克己仙剑的光芒不由一黯。

    丁原纵剑在手,身如蛟龙抢先一步侧闪向右侧,雪原剑一式“投鞭断流”当空劈落,气贯长虹一反先前颓势。耿照大吃一惊,自己的剑招正在将生未生之际,对方竟如未卜先知,不仅抢去先手,更是攻向他最难受的左肩膀。

    他不禁想起学剑时,父亲曾叮嘱过“星垂浩海”最大的弱点,就在于出手之际未留后手,尤其左肩看似在剑势笼罩下,却恰恰最为薄弱。一旦有高手识破,就只有玉石俱焚一途可循。

    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是丁原年纪轻轻,怎的目光会如此犀利?

    他自是不晓得,当年老道士教授剑法时,曾将平沙岛的二十四式碧海青天剑一一与丁原拆解,招式变化早了然于丁原胸中。

    当然,倘若对敌之人换成耿南天,丁原绝不可能有机会出此奇招,奈何耿照骄心已生,一味猛攻,才种下祸患。

    眼看避无可避,耿照只得咬牙出剑挑向丁原天庭,期望迫使丁原撤身变招。

    可丁原早就把这招变化计算清楚,岂容他如意?

    耿照长剑刚一递出,丁原几乎同时左拳轰出“一”诀。火候角度无不恰倒好处,正打在克己仙剑的剑页上,发出“叮”的一记脆响。

    而那厢,耿照终究了得,千钧一发之际肩头侧沉让过要害,雪原剑却还是在他臂膀上割过一道血槽,顿时衣衫尽赤。

    丁原得理不饶人,左拳以二十二字诀牵制住克己剑,脚下辟魔腿连环飞踢,耿照堪堪挡住三腿,终于门户失守,被丁原踢中小腹,不由惨哼一声吐血飞出。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等众人反应过来大局已定。

    谁都没想到,刚才大占上风的耿照,竟在一招之中就被丁原打的吐血而退,就连姬雪雁也大感意外。

    袁馗赶紧纵身飞起接住耿照,口中怒斥道:“兔崽子,你敢打伤耿师弟!”

    山涧旁的四五名弟子各拔仙剑,呼喝着群起围攻。

    姬雪雁娇叱道:“以多欺少,恁的无耻!”雪朱剑更不容情,如红电裂天迫住杀上来的四名平沙岛弟子。

    猛听惨叫连声,三名扑上来的平沙岛弟子捂面而退,手指缝隙间鲜血长流,竟是鼻梁骨被丁原的石矶珠打断。这尚是丁原留了一丝情面,否则焉有命在。

    丁原收了石矶珠飘落下山涧,袁馗抱着耿照,下意识朝后退却,口中兀自强硬道:“小子,你打伤了我们这么多人,这事不算完!”

    丁原冷笑道:“今天我只是给你一点教训,也算替盛师兄先讨点公道回来。你的脑袋就多留几天,异日待盛师兄亲自来取。”

    姬雪雁飘落在丁原身旁,怒气未消,扫视着狼狈不堪的平沙岛弟子道:“听清楚没有,还不快滚!”

    没曾想耿照骨头还挺硬,在袁馗怀中喘息道:“姓丁的小子,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异日耿某必报此仇!”

    丁原目中含煞,冷笑道:“你当我不敢么?”

    姬雪雁惟恐丁原一时冲动,真将耿照结果了,那祸可就闯大了,赶紧说道:“今日杀了你,盛师兄的沉冤恐怕就更难洗清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你?”

    丁原一醒,挥手道:“滚的越远越好,想要报仇的话,小爷随时恭候。”

    袁馗等人哪里还敢嚣张,相互搀扶着离去。

    姬雪雁看他们走远,蹙起眉头扫兴道:“真是倒楣,碰上这群无耻之徒。”

    丁原收起雪原仙剑,道:“看着吧,回头他们准要像妇孺一样找耿南天哭诉,平沙岛又要来兴师问罪。”

    姬雪雁不以为然的说道:“问罪就问罪,是他们先胡说八道,我们还怕了不成?”忽然她想起一事,上下打量丁原道:“好啊,你解开了火灵符也不告诉我,小心爷爷再封印你!”

    丁原“嘿”道:“他能封印我就能解,谁怕谁?”

    姬雪雁刚想再说些什么,蓦然看见丁原面色一下子变的苍白,剑眉紧锁,双手捏成拳头,似乎在强忍苦楚。她一怔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丁原低哼一声,脸上渗出细细的冷汗,艰难道:“没什么。”而后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我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调息。”

    说着,丁原吃力的迈步朝前行去,额头冷汗不住增多,面色亦由苍白转成淡紫色,忽而又转青。

    姬雪雁发觉不对,伸手扶住丁原,左手食指与中指在丁原手腕的脉门上一贴,立时花容变色道:“你经脉里怎的有两道真气在乱窜冲撞,竟似要走火入魔?”

    丁原强忍着痛楚,安慰道:“没事,以前也有过几次,过会就好。”

    但这次却与往日不同。

    适才丁原催动真气,痛快淋漓的将耿照等人打的落花流水,却刺激起天魔真气觉醒反噬,脱离丁原意念控制大举而起。

    原本只是暂时相安无事的两道真气,为争夺对丁原丹田经脉的统治权,彼此之间犹如水火不容般互相攻击,在丁原体内大打出手。忽而如千军万马奔腾冲击,忽而如山崩海啸惊天动地,道魔之争,竟以这种形式在丁原体内摆开沙场。

    要在往日,大日天魔真气其势尚微,对翠微真气几乎是一触即败。但今日清晨丁原已突破魔意境界,令魔气获得大成,其浑厚磅礡已不弱于翠微真气,再不肯轻易俯首称臣。

    才走了几步,丁原便举步为艰,全身分量全压在了姬雪雁的身上,这要是让耿照等人看见,正可进一步作实了他们的“罪状”。

    姬雪雁急的几乎要哭出来,幸好她尚能保持清醒,左右观量了下,扶着丁原走进山径旁的一片密林里。林中百年古木参天,烈日当空却也只能洒下点点金光,人踪难觅却有飞鸟脆鸣,绿草如茵,不乏野花摇曳。可惜姬雪雁此刻无心流连,只连声呼唤道:“丁原,丁原,你怎么啦,不要吓唬雪儿啊!”

    丁原疼的眼前金星乱冒,只感到体内仿佛有万千钢针不住狠戳,又似有把锔子要把身子活生生裂开。剧痛中又见雪儿花容惨淡、焦急万分的模样,他勉强唇边牵出一丝笑容,道:“放心吧,死不了。”

    越是这样,姬雪雁越是担心,她着实太了解丁原的脾气,晓得自己的情郎生性倔强高傲,从不肯示弱服输。倘若不是疼的难以忍受,绝不可能表现若此,不禁心疼得带着哭声道:“都这样,你还有心说笑。”

    姬雪雁将丁原搀扶到一地势平坦的隐蔽之处,道:“你赶紧运气调息,再不成我们赶紧回去找爷爷。”

    丁原*着古树树干盘膝坐下,低哼道:“没事,你别担心。”他阖上双目,抱元守一,试图将两道在体内交攻的真气纳回丹田。

    可此时候的魔道二气已全面开战,相互间宛如仇人见面早杀红了眼睛,各自好似脱缰野马,一正一逆顺着经脉自丹田奔流而出,再不听丁原的使唤。

    丁原只坐了一会儿,突然闷哼一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竟带有深紫色的血丝。

    姬雪雁玉容苍白,珠泪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却又不敢真个的哭出来,惟恐扰乱了丁原的心神。

    她稳了稳心神,在丁原对面盘腿坐下,右手抵住丁原胸口檀中大穴,催动真气,希望能助丁原一臂之力。谁知她不渡入真气还好,这一将自身的真气运起,立刻进一步刺激起丁原体内两道真气的暴虐凶性。他们二者本已斗的不可开交,焉能容忍第三人再插足进来分一杯羹?

    莫说大日天魔真气是姬雪雁所炼的翠微真气之死敌,即便是丁原自身的翠微真气也已敌我不分,见魔杀魔,遇仙诛仙。

    尤其是那檀中穴,更乃兵家必争的中枢,两股真气无不屯重兵于此,要不是九转金丹勉强护持,早就震裂了丁原心脉。

    姬雪雁这一插手,顿时感到掌心间一阵灼热,两道沛然莫御的真气反震而回,不仅逼回了自己想渡进丁原体内的真气,更如长江大河般倒卷回来。

    姬雪雁猝不及防,“嘤咛”一声娇躯后仰,樱唇边渗出一缕血丝,竟也受了内伤。

    她的修为本就不及丁原,再加之没有防范,一心又要为情郎渡劫,自是吃了大亏。

    可她心悬丁原,也管不了右手被震的几乎麻木,胸口也窒闷难当,急声叫道:“丁原!”

    丁原却完全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惟保着灵台一丝清醒在苦苦挣扎,怎可能再听见她的叫喊?

    姬雪雁见丁原全无反应,禁不住泪水潸然滴落,恨不能以身相待。

    她有心扶着丁原去找姬别天,可毕竟家学渊源,知道一旦修真之人走火入魔切忌妄动,否则必会加剧伤情。可眼睁睁看着丁原深陷泥沼也不是办法,心底里诚心诚意祷告道:“在天上的三清神祖,求你们救救丁原,即使要让雪儿去死亦是甘愿。如果您是在惩罚我们,就请您将万千痛苦都加诸在雪儿身上。一切都是雪儿的过错,雪儿愿意粉身碎骨来承担,只求丁原能够平安无事。”

    她虔诚的跪倒在树下,明眸阖起却无法阻止泪水的滑落,颤抖的娇躯也似乎随时会失去支撑的力量。但她仍坚强的挺直自己的身子,仰起头,全身心的祈祷,期望上苍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

    或许是她的真诚感动了天,丁原脸上的紫气逐渐消退,渐渐只剩下一层青气笼罩在肌肤上。

    原来经过一番惨烈的角逐,大日天魔真气终于再次被翠微真气压制,率先败下阵来,不甘的退回丹田休息。它自然不肯就此认输,暗自里重整旗鼓,等待东山再起。

    而这么一通厮杀之后,魔气又强壮了不少,翠微真气亦同样得到了增强。

    可惜这并非好事,不过是说明丁原体内的祸根又重了一步而已。

    更糟糕的是,他的经脉受到连番的冲击早已伤痕累累,狼藉满地,不知道还能承受几回这样的折磨?

    丁原恢复神志,徐徐收了得胜凯旋的翠微真气,只感到全身像烙铁炙烤似的难受,耳朵里却听见姬雪雁轻声的啜泣。

    他睁开血红的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却看到姬雪雁犹如梨花带雨,无助的跪倒在自己的身旁。

    丁原爱怜的伸手抚摸她的秀发,低声安慰道:“别哭,雪儿,我没事了。”

    姬雪雁望向丁原,好半天似乎才确信丁原已经转危为安,脸上渐渐露欣喜的神色,猛地不顾一切的扑进丁原的怀抱,哭泣道:“你吓死雪儿了,你知不知道?”

    丁原爱抚着姬雪雁的肩头,微笑道:“我知道,是我不好。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了么?”

    姬雪雁抬起头来,昏暗的光线里眼眸如同星辰一般闪光,埋怨道:“还说没事,你要是真的有事,却教雪儿怎么办?”

    丁原看见她唇边尚留的血丝,心疼的问道:“雪儿,这是怎么回事?”

    姬雪雁毫不在意的回答道:“没什么,刚才雪儿想帮你,却被你体内的真气反震了一下。”

    丁原一阵痛惜,伸手将姬雪雁搂的更紧,左手轻轻替她抹去血丝道:“这些真气真是该死,居然连它们的女主人都不认得,看我将来怎么教训它们!”

    姬雪雁被丁原逗的转悲为喜,噗哧笑道:“你还说,都是你!”

    她娇艳的脸上泪珠犹存,却仿佛有鲜花盛开,整个树林也顿时亮丽起来,有了色彩。

    丁原不觉看的心中一动,情不自禁的低头深深吻上姬雪雁香润柔软的红唇。

    姬雪雁没有闪躲,更没有畏缩。

    在刚才丁原走火入魔的剎那,她的心头油然升起一股近乎生离死别的感受,再次清晰意识到身旁的这个男子,对于自己的生命是何其的重要。他的喜怒安危,已经完全占据了自己的心扉,是她所有的幸福所在。

    从当日的情窦初开,将一缕芳心寄托在丁原身上,后来的碧潭倾情,紫竹林一吻,无数山盟海誓两情相悦的日子,就这么在幸福甜蜜里悄悄流逝,却从不曾真正品尝到因生离死别而带来的痛苦与悲伤。

    直到此时,看着丁原行走在走火入魔,命悬一线的生{bbs.-云霄阁}死边缘,姬雪雁更加清楚的感受到手中幸福的可贵。那是一种类似于失而复得的心情,在丁原重新睁开眼睛,用熟悉的声音呼唤自己的时候,她原本无助惊惶的芳心,瞬间有了依*与希望,天地才再次有了颜色。林中光线晦暗,茂密的枝叶宛如层层迭迭的绿幕帷帐,将日头与红尘一并遮挡于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惟有如茵的绿草,清脆的鸟鸣,和一对沉浸在热恋中的少年男女。

    两人忘情的拥吻,使尽全力希望将自己的灵肉完全融化在对方的体中,从此何必再分你我,何必再担忧天荒地老?

    熊熊的火焰越燃越高,在两人抵死缠绵里,积聚多年的情感,终于像溃堤的洪水冲破最后的理智与清醒。既然彼此早已身心相许,他们再顾不得人世间太多的羁束与陈规。

    天为被,地为席,沧海为媒,这对少年男女终于放开所有的顾忌与矜持,向着对方敞开自己的心扉与情感,深深的融合在一起,尽情享受红尘里最浓烈的滋味。风过密林,落叶缤纷,轻轻吹落在他们火热年轻的胴体上,渐渐覆盖起一层柔纱。

    一番番暴风骤雨里,丁原与姬雪雁忘情的缠绵,以最热烈的方式将自己奉献与怀中的爱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停歇,却依旧紧紧相拥,只是觉得这美妙的光阴着实流逝的太快了些。

    姬雪雁将脸颊贴在丁原的胸膛上,耳畔的红潮犹未退去,樱唇边含着幸福快乐的浅笑轻轻道:“彩儿说的真是没错,你就是个小坏蛋!”

    丁原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搂着姬雪雁的纤腰,感受着怀中少女的冰肌玉骨,微笑道:“物以类聚,那你又是什么?”

    姬雪雁嗫声道:“嫁鸡随鸡,跟了你这坏蛋,人家还有什么好说的?”

    丁原哈哈一笑,拥紧怀中玉人问道:“雪儿,你还疼么?”

    姬雪雁摇摇头,低声道:“就是疼,也是雪儿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倒是你怎么样了,怎么体内会有两股不同的真气?”

    丁原苦笑道:“这个说来话长,若不是它,我也解不开你爷爷的火灵符。我想该是修炼时在哪里出了岔子,回头我会好好想一想。”

    姬雪雁关切道:“你可要小心,走火入魔可不是好玩的事情,我就曾经亲眼看见过一位师叔,为了强冲『通幽』境界,真气反噬被震的经脉全断,从此成了废人。如果不是爷爷出手相救,连性命也保不住。”

    丁原不在意的道:“我会小心,总不会让你为我守寡就是了。”

    姬雪雁虽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却也受不了,满脸羞红的啐道:“谁要为你守寡,人家才不稀罕你这个小坏蛋呢。”

    丁原一翻身,将她压在草地上,嬉笑道:“可是先前你为何眼泪汪汪,死抓住我不放?”

    姬雪雁却不说话,樱桃小嘴在丁原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疼的丁原一跳,这才得意道:“小坏蛋,你现在不也快眼泪汪汪了么?”

第七章抗婚

    两人御剑赶到老龙口时,早不见了屈箭南与何欢的踪影,想来是久候不至,怕他们出了意外,所以往白浪坡找寻去了。

    为怕两拨人再错过,丁原与姬雪雁索性回返朝天门等候。

    果然,天近黄昏时,才见屈箭南与何欢的身影。

    姬雪雁歉疚道:“屈师兄,对不住,我们半路上遇见一点小麻烦,所以耽搁了行程。等到了老龙口已经找不到你和何师兄,所以回到这里来等了。”

    屈箭南笑道:“难怪我们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还以为是迷路了呢。”

    何欢道:“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一天没露面,怕师祖师父他们会着急。”

    话音一落,就听见天阶上遥遥有人喊道:“丁师弟,屈师侄,你们怎么才回来?”却是段唱满脸焦急,朝众人快步行来。

    屈箭南见段唱风疾火燎的模样,诧异道:“段师叔,有什么事么?”

    段唱苦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丁师弟和雪侄女这次可惹上大麻烦了。师尊就是命我到这里来守着你们回来,好立刻领你们去见他老人家。”

    何欢不解道:“师父,我们今天只是去天瀑玩了一转,丁师叔他们又会惹什么麻烦呢?”

    丁原哼道:“我把耿照给打了,不用问,定是耿南天上门兴师问罪,想替宝贝儿子讨还公道。”

    段唱叹了口气道:“你这下手可也不轻,耿照到现在连走路都需人搀扶,只怕不养上三两月无法复原。如今屈掌门、耿掌门跟众多正道前辈耆宿,都在品茗阁等你和雪侄女回来。”

    屈箭南这才晓得姬雪雁口中的小麻烦是什么,不由望着丁原道:“丁兄,这下你可真是闯了大祸了。”

    丁原不以为然道:“我问心无愧害怕什么?去就去,难不成耿南天能把我吃了?”说罢,当先走向天阶。

    等到得品茗阁,只见里面黑压压坐满了各派人物。姬别天与耿南天一左一右端坐在屈痕身旁,俱是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在耿南天旁边摆着一张软榻,耿照面无血色的半躺其上,袁馗等人则侍立其后。

    丁原等人才一踏进门,就听见曲南辛尖锐的嗓音道:“好啊,居然还敢回来,翠霞派的年轻弟子果然一个比一个嚣张!”

    丁原在人丛中找到曲南辛,蔑然一笑道:“老虔婆,是你们耿掌门请小爷来此对质的,小爷光明磊落又有何不敢的?”

    姬别天一拍椅背道:“放肆,曲仙子乃平沙岛宿老,你怎可这样说话?就算曲仙子宽宏大量不与你一般计较,老夫也看不过眼!”

    他似乎是在斥责丁原,却将曲南辛的口也一并封了,免得对方再拿丁原的话茬做什么文章。

    在座的明眼人自然看的出来,心中俱暗道:“先是盛年与耿照的公案至今未有了结,如今丁原又将耿照打伤了,翠霞派与平沙岛之间的纠葛愈演愈烈,连两派的长老人物也掺和了进来。”

    但看到丁原不过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居然把号称“东海三英”之一的耿照打成重伤,也少不了有几分惊讶。

    屈痕见几人一进门就争吵起来,眉头微微皱起,望着爱孙道:“南儿,你先说说早晨你跟丁师侄他们都去干什么了?”

    屈箭南照实回答道:“弟子昨晚就与丁师叔他们约好今早出门游玩,故此一早,便领着大伙去了揽瀑台,随后就分成两路,想沿山道爬上老龙口。“可弟子与何师弟到得老龙口等候许久,也不见丁师叔和雪师妹的踪影,直到回到朝天门才遇见。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弟子并不知情。”

    坐在姬别天身侧的一个气度雍容的红袍虬髯老者,开口说道:“这么说,你们是早就约好一起出门游山,当时并没有提及要寻平沙岛弟子的麻烦。”

    姬雪雁以传音入密对丁原悄声道:“他就是我外公燃灯居士,当年正道的十大高手之一,有他在,咱们不用担心会吃亏。”

    屈箭南尽管不认得燃灯居士,依然恭恭敬敬回答道:“是这样,若是弟子晓得丁师叔他们要去找平沙岛诸位仙友的麻烦,自然会极力劝阻。但事实上,大家根本没提此事,只是说想去看天瀑而已。”

    屈痕徐徐问道:“丁原师侄,你们与南儿分手后,又是怎么撞见耿照师侄他们?”

    丁原道:“我们是从白浪坡上山,想攀上老龙口与屈师侄、何师侄会合。可在一条山涧旁正巧遇见了耿照等人,我们本不欲招惹麻烦,正打算远远绕过,可耿照等人却口出污言秽语,十分的难听。”

    姬雪雁接着道:“弟子曾出言喝止,哪知这些人反而变本加厉,肆意取笑侮辱我们,更对本门多有不敬之言。弟子恼怒之下,才先拔剑出手。”

    袁馗躲在葛南诗身后叫道:“你胡说!是你们先挑衅我们平沙岛,辱骂我掌门师伯与耿师兄,我们忍无可忍才还的嘴!”

    丁原看着袁馗的目光中,满是鄙夷之色,沉声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你颠倒黑白,不怕半夜有鬼敲门么?”

    耿南天不悦的说道:“丁师侄,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我们平沙岛都是信口雌黄之徒?”

    丁原昂然无惧,双眼望天,漫声道:“这个弟子不知道,问问曲仙子和耿照,或许他们心中更加清楚。”

    曲南辛重重把茶盏拍在桌上,怒喝道:“姬别天,你门下弟子如此张狂,你管是不管?”

    姬别天一反往日火暴脾气,慢条斯理的说道:“他是我三师兄淡言真人的弟子,要管也该由淡言师兄来管。而且,老夫觉得他刚才也没说什么过分无礼的话啊?”

    丁原的心中大乐,直觉得此刻拿腔拿调的姬大胡子,实是自己见到他以来最可爱的一面。

    曲南辛可没丁原这般好心情,怒极反笑道:“好啊,先是盛年,再是丁原,你们翠霞派是存心跟我们平沙岛干上了!”

    姬别天浓眉一竖,冷笑道:“每回都是你们上门找茬,淡怒、淡言两位师兄因此身受九刃穿身之苦,盛年师侄也自逐于门墙外五年。莫非曲仙子还不能心满意足,想要得寸进尺?”

    耿南天咳嗽一声道:“姬兄误会了,平沙岛绝无难为贵派之意,但劣子无端端两次伤于贵派弟子手中,贵派也理应给个交代才对。不然,我耿某今后又有何面目执掌平沙岛一门?”

    姬别天怒气稍消,说道:“雪儿是我的孙女,我绝不护短。但老夫相信,若非有人欺负的她太狠,她绝不会出手伤人。”

    碧落剑派的停心真人拂尘一摆,微阖双目道:“耿掌门,姬兄,依贫道之见,这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切莫伤了两派间的和气。况且眼下魔焰仍炽,实不宜为门下年轻弟子间的争勇斗狠而同道相煎。”

    燃灯居士颔首道:“停心真人此言在理,我看这事就如真人所说的,化干戈为玉帛吧。”

    屈痕见停心真人与燃灯居士两位正道巨头,出面充当和事佬,心中一定,转眼望向姬、耿二人道:“两位意下如何?”

    姬别天也不想真和平沙岛闹翻,毕竟耿照已经躺倒在软榻上,自己亦该见好就收,当下说道:“既然两位掌门和居士都出面调停,老夫也无话可说。”

    耿南天面沉似水,徐徐道:“诸位仙友的面子耿某不能不给,但劣子这一腿也不能白挨。翠霞派为正道牛耳,素以公道严谨著称天陆,相信对这事多少也需有个交代。”

    太清宫与平沙岛一贯交好,观止真人闻言点头道:“耿掌门的要求也不过分,不管事起何因,丁师侄将耿照师侄打伤,总是不对。”

    姬别天面色渐渐和缓,回答道:“我翠霞派光明正大,无论是谁触犯门规伤及同道,俱都严惩不怠。等明日掌管本派执法的淡怒师兄到了,老夫自将请他秉公断处,给平沙岛的耿掌门和在座各位一个公道!”

    丁原朗声说道:“耿照是我打伤的,那是他咎由自取。有什么处罚冲我来,小爷接着就是!”

    耿南天锐利的目光,一扫丁原。

    丁原心头一震,暗道:“这老头子的修为可比他草包儿子强多了!”

    耳中听到耿南天说道:“好,翠霞派的门下弟子果然个个有种!耿某就等明日淡怒真人给本派一个交代!”说罢,起身就要率着门人退出品茗阁。

    屈痕在身后唤道:“耿兄请慢走,老夫还有一事想在这里说明。”

    耿南天一怔,坐回位子上问道:“哦,不知屈兄有何事要说?”

    屈痕微笑道:“数日前老夫曾命门下弟子杨挚、容仪携了聘礼,前往翠霞山为南儿求亲。蒙姬兄高看,已答允了这桩小儿女的婚事。“今早我与姬兄商议后,决定乘着老夫的寿宴一并将订婚吉礼给办了。但怕到时再说有所唐突,故此想先跟大家打声招呼,至于请柬便不另发了。”

    屈箭南又惊又喜,他虽早有听闻,屈痕有意与姬别天联亲,将姬雪雁许配与他,可没想到爷爷今日便当众宣布了此事。

    自数年前,屈箭南随着屈痕拜访翠霞山,邂逅姬雪雁,就对她一见钟情。不过屈箭南生就老成持重,虽对姬雪雁心生爱慕,却从不溢于言表。他只当这个心底的秘密无人看破,哪料早落在了屈痕与姬别天等人的眼里。

    屈痕与姬别天本就是莫逆之交,自乐得亲上加亲结成亲家。

    当时考虑到姬雪雁年纪尚幼,仙家根基不稳,才暂搁了这事。

    这回屈痕命杨挚夫妇赴翠霞山代屈箭南求亲,姬别天当下一口应允。

    姬榄夫妇尽管只这宝贝女儿,未免有些不舍,但一来屈箭南乃名门之后,年轻俊彦,姬雪雁嫁他正是门当户对;再则,屈箭南双亲二十多年前双双战死于婆罗山庄,惟留下这一根独苗,也惹人同情。

    所以求亲之事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便定了下来。众人却不晓得屈痕偏借此时宣布,尚有另一层苦心--明日淡怒真人到后,便要再追究丁原与姬雪雁伤人之罪,素闻淡怒真人铁面无私,说不准这两个小辈要受重罚。

    屈痕现将定亲之事宣布出来,姬雪雁就等若半个越秀剑派的人,淡怒真人到时亦不得不网开一面,不为己甚。

    屈痕与姬别天乃生死之交,在天陆正魔两道可说人尽皆知,故而众人对此并不感意外,纷纷向二老和姬雪雁、屈箭南贺喜。

    有些站在师长身后的年轻弟子,看看娇艳无双、红衣雪肤的姬雪雁,再看看英俊潇洒、卓尔不群的屈箭南,私下不免都有些艳羡。

    男弟子固然是羡慕屈箭南果真好运气,居然能娶得这般天仙般漂亮的少女;女弟子则是暗自神伤,从此天陆正道年轻俊彦中,又少了个如意郎君。

    丁原脸色一变,如遭五雷轰顶。

    他万没有料到,前一刻自己尚和雪儿海誓山盟,两情相悦,突然间风云突变,自己的爱侣就要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

    一刻前打的平沙岛弟子狼狈不堪的喜悦之情,立刻化为虚有。

    忽听姬雪雁在喧闹的恭喜声中,轻轻道:“我不要成亲!”

    声音虽小,厅里人还是听的一清二楚,厅中的喧嚣顿时轻了许多,无数诧异的目光射向姬雪雁。

    姬榄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姬雪雁面色苍白,似因激动,似因害怕,樱唇微微颤抖,却仍坚定的重复说道:“我不要成亲!”

    姬榄一皱眉,没想到女儿会当面顶撞这门婚事。他耐着性子道:“雪儿,你是对这桩亲事有什么不满意么?”

    姬雪雁不敢跟父亲的目光接触,垂下头道:“雪儿现在还不想嫁人,只想守着爹爹和娘亲。”

    姬榄哑然失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傻孩子,后天不过是先将亲事定下,谁也没叫你们立刻成亲。”

    和婉伸手搂过爱女,微笑道:“你这孩子,却把娘亲吓了一大跳,以后可不许这样。”

    姬雪雁轻咬红唇,脑海里乱成一片。

    她知道如果自己再当庭抗拒下去,势必会令爷爷和爹娘等人无法下台,屈痕和屈箭南也将十分难堪。

    在这大厅里,着实有太多的眼睛与耳朵,只需要一夕的功夫,就能把消息传送到天涯海角。

    无论如何,自己是不能嫁与屈箭南的。

    但她与丁原的事情,却又怎能当众说出口?

    姬雪雁几乎可以想象,爷爷与爹娘晓得这件事后的愤怒与伤心,失望和惊讶,还有无数人的指责和讪笑,这一切却教她如何去面对?

    好在还有时间缓冲,等稍后有机会,自己再想办法和丁原商量对策吧。

    最多,也就是偷偷的一走了之,从此与他浪迹天涯,双宿双飞。

    这样,也总好过公然与爹娘决裂,给旁人留下笑柄。

    那边的屈箭南心头一松。

    姬别天哈哈笑道:“雪儿,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姬雪雁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如果假装答应,只怕丁原误解闹出事端;可要是不答应,又怎么过眼前的这一关?

    见爷爷再问,姬雪雁玉首低垂,咬住红唇不再言语,可容颜激动,眼眶中珠泪已经盈盈欲出。

    屈痕见状站起身来,呵呵笑道:“真是,老夫都忘了在隔壁已经摆好了酒宴等大家入席。不如马上开席吧,若酒菜凉了,便没那么可口啦。”

    在座多是一点即透的聪明人,停心真人第一个起身笑道:“其实贫道早就嘴馋了,碍于主人不发话,只好在这儿干坐着。呵呵,既然屈掌门开口相邀,贫道也就不客气了。”

    他一带头,别人也纷纷起身朝厅外走去,尽管每个人都有好奇之心,可也都明白,再在这里耗下去,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了。

    平沙岛的门下在耿南天的率领下,也随众人退出,依稀听见曲南辛冷笑道:“今晚这酒宴前的开锣大戏,还挺热闹啊。”

    姬别天听的清清楚楚,无奈话柄在人,想回击曲南辛也找不出什么道理。无可发泄之下,一巴掌狠狠拍在茶几上,上好的茶几竟连响声都没发出就碎成齑粉。

    众人目睹此景不由暗吸一口气,心道,此老好暴烈的脾气,还是早点离开为妙,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自己的脑袋可不是茶几,更禁不起这么一拍。

    顷刻间,近百人走的干干净净,只留下姬别天、姬榄夫妇及燃灯居士几人,连段唱跟何欢也退到门外。

    屈箭南也随屈痕离开,临出大厅时,忍不住回头悄悄瞥了姬雪雁一眼。见她花容惨淡却神情坚毅,不禁心头黯然。

    却听到屈痕在身旁,轻轻叹了口气道:“走吧,外面还有许多朋友等我们去招呼。”

    屈箭南点点头,跟在屈痕身后而去。

    却觉得,心仍留在大厅里。

    姬别天见丁原仍站在原地不动,丝毫没有退出的样子,问道:“你怎的还不出去?”

    丁原心中思量道:“我一向自诩是敢作敢当的大丈夫,怎能眼睁睁看着雪儿遭受责问而躲在一旁。事情既然是我做下的,就当由我承担。况且我与雪儿心心相印,问心无愧,又怕它做甚?”

    想到此处,一挺胸膛大声道:“你们不必再问,雪儿她是不会答应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惊疑的眼神都汇聚到丁原身上。

    姬雪雁蓦然抬头望向丁原,眼神里不晓得是喜悦仿徨还是忐忑?

    自己终究没有所托非人,丁原虽说外表冷漠孤傲,却是一个情深意重的铁血男儿。

    在这个时候,他没有选择畏缩逃避,而是勇敢的站了出来,与自己一起抵挡风雨。

    只是,他又怎了解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这么一来,事情再无回转余地,爹娘与爷爷的颜面势必为此丢尽。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然而姬雪雁却无法断定对于丁原的挺身而出,是欢喜多些还是埋怨多些,一时柔肠百结,默默想道:“丁郎,是福是祸,就让雪儿与你一起担当吧,雪儿绝不会背弃当日的誓言!”

    姬别天一怔,喝道:“丁原,你说什么,这又关你什么事?”

    和婉毕竟是女性,心思要比姬别天等人细腻许多。她隐约觉察到不对,连忙道:“丁师侄,你有什么话等晚膳后再说吧,现下你先出去吧。”

    丁原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和婉怀中的姬雪雁。他知道该是水落石出的时候了,自己绝不能让雪儿独自去承担这场风暴,有什么讥讽嘲笑、责难攻击,就让自己一人挡下吧。

    此刻他的心中出奇的平静,缓缓说道:“姬师兄,和师嫂,对不住,这件事情隐瞒了大家这么久。但丁原自觉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的地方。”

    姬榄皱眉道:“丁师弟,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丁原微微一笑,回答道:“姬师兄,雪儿是不会和屈师侄成亲的。在她心目中,只有我一个人,而我亦是一样。”

    众人张口结舌,面面相觑。

    大厅里鸦雀无声,静的可听见一根针坠下。谁都未曾预料到,丁原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千年以来,长幼辈分都如金科玉律一般,在人们心中不可颠覆。莫说正道各派,就是魔道中人也对此忌讳颇深,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丁原虽然年纪与姬雪雁相若,可却是淡言真人的弟子,与姬雪雁分属叔侄。

    就凭这一点,他刚才所言已触犯天条,足以一死。姬别天魁梧的身躯微微震颤,显然在极力压制胸口的怒火。

    他低沉着嗓子,问道:“雪儿,丁原所说可是真的?”

    姬雪雁看着祖父须发皆张,宛如一头正处于暴怒边缘的雄狮,却依旧勇敢的点头,轻声回答道:“他说的都是真的,雪儿此身已属丁原,请爷爷与爹娘成全。”

    厅中没有人说话,大家都被这对小儿女的表白惊呆了。

    “孽障!”姬榄双目喷火,扬手打在姬雪雁的玉颊上。

    姬雪雁吹弹可破的肌肤上,顿时浮现起五道血痕,唇边渗出一丝血迹。

    她却没哼一声,仰头凝视着怒其不争的父亲,徐徐道:“爹爹,女儿的性命身体都是您和娘亲给的,您若要杀,女儿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和婉见爱女被打,疼惜至极,泪水夺眶而出道:“有话不能好好说么,非要这样谩骂殴打?”

    丁原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倘若非因姬榄乃雪儿之父,他早祭起雪原剑拼个你死我活了。勉强克制住冲动,大怒道:“姬师兄,欺负自己的女儿好威风啊,事情是我丁原做的,有什么不痛快,尽管冲我来!”

    姬榄双目喷火,怒视丁原道:“若不是你心存不轨勾引雪儿,她又焉能如此?你还有脸说话?”

    丁原毫不退缩的迎上姬榄的眼神,回答道:“我与雪儿真心喜欢,没有心存不轨,更没有勾引!我为什么不能说话,你又凭什么不让我说?”

第八章棒打

    品茗阁里一片死寂,丁原孤独的站在所有人对面,昂然望着犹如暴怒狮子般的姬别天和姬榄,仿佛恨不能一口吞噬自己的眼神。

    但他却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因为有一双温柔明媚的眼睛,正凝望着他。

    在这世上,即使所有人背弃自己,与自己为敌,只要还有这双目光在身后关注,他即可永无畏惧。

    姬别天咬牙沉坐半晌,抑制住心头怒火,缓缓道:“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现在,他还不能相信方才姬雪雁的话是真的,他更不能相信自己最钟爱的孙女,会做出这般冒天下大不韪的叛逆之举。

    不用说,这必然都是丁原在暗中鼓惑的了。他对丁原好不容易产生的一点欣赏,也顷刻为厌恶痛恨所代替。方才还打算喜气洋洋的宣布婚事,从此招徕无数人艳羡的目光,没料一转眼竟成了别人的笑料。

    非因丁原情况特殊,姬别天恨不得立刻就将这败坏孙女清白的劣子,毙于掌下。

    姬雪雁不敢对视姬别天骇人的神情,垂首道:“爷爷,都是雪儿不好,这件事情一直不敢告诉爹娘和您。其实雪儿和丁原早已两情相悦,有了山盟海誓。求您老人家不要生气,成全了孙女与丁原。”

    姬别天见孙女竟这样承认下来,直气得怒目圆睁大喝道:“无耻!”他声若洪钟,在大厅里嗡嗡作响,怕三五里外也能听清。

    丁原丝毫没有畏惧,反而比他更大声的道:“我们光明正大,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害了任何人,你凭什么说是无耻?”

    他生就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倘若姬别天等人温言劝说,尚可保留三分情面,而以雷霆手段对之,却激起丁原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性子。

    到此时,他已然豁了出去,明明晓得在姬别天等人面前万难讨到好结果,而触怒对方的后果更是糟糕,可傲气一上来,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得了。

    姬别天气极,颌下胡须根根竖起,哈哈大笑道:“你居然有脸说自己光明正大?你们两人不知廉耻,叔侄相恋,不仅败坏了翠霞派千年的清誉,更为世人不容!”

    丁原斩钉截铁道:“我管世人容我不容,反正我与雪儿真心相爱,又关别人什么狗屁事情!”

    姬别天瞪视丁原说道:“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总之雪儿一定要嫁给屈箭南,不然老夫何以向屈掌门和天陆同道交代!”

    姬雪雁叫道:“爷爷!”

    姬别天森然道:“你如果还认我这个爷爷,此事便需听我的,从此跟丁原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丁原怒火勃发正欲出言驳斥,猛觉丹田一阵刺疼。原来他情绪激动之下导致气血浮动,急火攻心,激得体内的两道真气又发作起来。

    他咬牙强忍,冷笑道:“姬大胡子,雪儿是你的孙女不错,但她并非任何人的玩偶,任由你来摆布。”

    姬别天怒发冲冠,蓦然欺身到丁原身前,探手抓向丁原衣领。

    丁原刚欲转身闪躲,不料胸口檀中穴如钢锥刺骨,真气淤积于胸再起内讧。

    丁原的身形不由一慢,正被姬别天抓个正着,顿时动弹不得。

    丁原心中苦笑,这要命的怪病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在这时添乱,分明是老天也存心跟自己过不去。

    姬雪雁惊呼道:“爷爷,求求你千万不要伤了丁原!”

    丁原全身经脉如受火炙,额头上冒出细细冷汗,却不愿哼上一声,反叫道;“雪儿,我们没错,不必求他!”

    姬别天心头更恨,却未注意到丁原的异常。他高举铁掌罩住丁原天灵,呵斥道:“你还嘴硬,果然是个不可救药的混小子!老夫宁可一掌毙了你再向掌门师兄谢罪,也绝不能容你玷污雪儿和本门的清白!”

    丁原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姬别天的手掌,嘿然道:“要杀就杀,何必找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却休想叫我认错服软。”

    姬雪雁挣脱和婉的怀抱,踉跄跪倒在姬别天背后,哀求道:“爷爷,求你别伤了丁原。他若死了,雪儿也不想活了!”

    姬别天性如烈火,最受不了别人要挟,况且是他一贯最钟爱的孙女为了另一个野小子?再一想到翠霞派千年的声誉,竟损于己手,更感愧疚难当,无地自容。他满面涨红大喝道:“好,我先杀了他,再来处理你这忤逆!”

    说罢,铁掌下沉,就向丁原头顶拍下。

    姬雪雁见状,只觉天崩地裂一般,柔肠寸断不能自持,用尽全力呼喊道:“不要啊,爷爷!”

    她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不顾一切冲向姬别天,想从他手下抢出丁原。

    丁原浑身在翠微真气与大日天魔真气的煎熬中,膨胀欲裂,却硬是坚持不吭一声。他见姬别天大手劈落,心底蔑然一笑,暗道:“就是这么死了也好过苟且偷生,辜负雪儿。我烂命一条,能得雪儿垂青已堪满足,可惜从此再见不到老道士他们啦。”

    蓦然间,厅中火烛齐齐晃动,一道黑色身影毫无征兆,风般掠向姬别天【云霄阁-bbs./index.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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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别天只觉头顶罡风排山倒海似压下,来人五指如钩离他头顶近在咫尺,手段之强横霸道乃平生罕见,竟是顶尖的高手。

    姬别天不及多想,拍向丁原的铁掌半路变招往上封架,身躯右闪以避锋芒。

    不防对方却是虚晃一枪,手腕翻转处抓住丁原右肩,一提而起。

    姬别天这才醒悟自己中计,对方分明志在丁原,适才不过是声东击西骗得自己移开手掌。

    他怒喝一声打出右掌,掌风过处一片碧光升腾。

    来人发出一声冷笑,“啪”的与姬别天足可开山断流的铁掌硬对一记,借势在空中一个回旋射向大厅西首的窗户。

    他右手挟着丁原,动作不仅丝毫未受影响,反如闪电一般迅疾,令人追之不及。

    姬别天右掌被震的酸麻,脚下喀喇喇连响,方圆三尺内的青砖碎成粉末。

    燃灯居士白眉一扬,低喝道:“看打!”一溜赤色精光从袍袖里射出,直打黑衣人的后脑。

    那黑衣人并不回头,背后所负的古剑突然镝鸣飞出,化作一束耀眼血光,堪堪击在那溜赤芒上。

    两道红光相撞爆出“砰”的一响,古剑回旋收回主人鞘中,赤芒亦被燃灯居士召回袖中,却是名震天下的“雷火梭”。

    姬别天从剑上识出来人身分,讶然道:“苏真!”原来直到此刻,他都没能看清对方面目,更莫遑论他的来历。

    苏真傲然大笑,“轰”的破窗而出,遥遥传来声音道:“这个好女婿你们不要,苏某却收定了!”

    姬雪雁见苏真从姬别天铁掌下救走丁原,当下又喜又惊,可听到苏真最后一句话,心头一震,不明白此言何意。

    燃灯居士与姬别天双双飞落厅外,但见天高云渺,余音犹在,月影之下,哪里还有苏真的踪迹?

    燃灯居士微阖双目,以天眼朝着方圆十里搜索,沉声道:“他不敢御剑飞行,以免暴露目标被人截击,现下必定是利用魔门的潜踪之术,挟着丁师侄逃离,以至于贫道的天眼也寻他不到,但一时片刻绝走不远!”

    姬别天被苏真从手中硬生生把人抢去,颜面甚是无光,闻言精神一振,道:“我们分头去搜,定不能让苏真这魔头走脱!”

    姬榄、和婉与姬雪雁此刻也赶到厅外,听得两人对话,和婉诧异道:“苏真怎么会在这儿?”

    姬别天没好气道:“老夫怎么知道?”

    姬榄道:“先别管这些,追人要紧。”

    燃灯居士与苏真对了一招表面似乎不分胜负,可需知对方只有脱身之意,严格说来,还是自己略逊了半筹。他久未出山,不想今夜甫遇强敌,不禁也起了争雄之心道:“好,就依姬兄之言行事。”

    燃灯居士与和婉飞身向北,忽听背后姬雪雁唤道:“外公!”

    燃灯居士身形一滞,回头问道:“什么?”

    姬雪雁轻咬红唇,低声道:“小心别伤着丁原。”

    燃灯居士心底暗叹,明白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对丁原实是钟情极深,颔首道:“晓得了,你不用太担心,外公一定把人追回来!”

    有了燃灯居士的承诺,姬雪雁稍稍宽心,可要想教她的芳心彻底放下,却又怎么能够呢?

    却说苏真御着丁原果然没有走远,他施展匿踪遁形之术,暂且躲过众人的耳目,利用玉华苑中的地形掩护,潜到距品茗阁不远的一处小竹林里。

    此时越秀剑派的弟子与众多宾客正在出席晚宴,此地反而了无人踪。

    强敌环伺下,苏真也不敢大意,利用竹林地形简单布下奇门遁甲之术,好教对方一时半刻搜索不到这里。

    姬别天与燃灯居士只当苏真必定远遁,亦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反其道而行之,藏在了这片小竹林中。

    丁原原忖必死无疑,不料半路有人杀出,不禁惊喜道:“苏大叔!”

    苏真神色不善,低哼一声,在林中停下脚步,说道:“小子,咱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我有话问你。”

    丁原脚一落地险些摔倒,胸口气血翻江倒海直令他热血欲喷。

    他深吸一口气,扶住一根竹子,问道:“可苏大叔为何会这般凑巧赶到相救?”

    “凑巧?”苏真鼻子里冷冷一哼道:“我还凑巧看到你挺身护花,好小子,连姬老鬼的宝贝孙女都敢偷,胆子着实大到家了。”

    丁原脸上一烫,苦笑道:“苏大叔,你不会也像他们那般看我吧?”

    苏真嘿然说道:“那些狗屁世俗常理,焉能放在我苏真心上,我来找你是为另一件事。”

    “苏大叔,是什么事?”

    苏真双手负后背对丁原,沉默许久才徐徐问道:“你告诉我,对于玉儿你是如何看待?”

    丁原一怔,不明所以的追问道:“玉儿怎么了?”

    苏真道:“她很好,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除了那个姬雪雁,却将玉儿放在哪里?”

    丁原隐约感觉到苏真话中含有深意,但仍实话实说道:“我一直当玉儿是最好的妹子,若她有任何难处,我愿全力维护,但是这些跟雪儿并无关系。”

    苏真霍然回头,犀利如锋的目光盯在丁原脸上,沉声问道:“你是说,你一直只当她是你的妹子,而从未有其他想法?”

    其实这个答案他早已猜到,却要丁原亲口说出才能确准。而在下山寻找丁原时,他尚抱着万一之心,希望丁原对苏芷玉有所钟情。

    可怜天下父母,莫不能免于此。当年苏真纵横天陆,快意恩仇,没想到如今却要为儿女之事奔波操劳。

    丁原坦然点头道:“是这样,苏大叔,不晓得这有什么问题?”

    “你不晓得?”苏真语调转寒,回答道:“问题就是玉儿可不这么想,她一直将你视作情郎,多少年来痴痴等你!”

    丁原大吃一惊,甚至一瞬间忽略了身上的伤势,失声道:“怎么会,这不可能!”

    其实他内心已相信了苏真所说。

    他并非阿牛,对于情感之事虽不精通,也绝非木讷。对于苏芷玉不经意间的情感流露,丁原多少早有所察觉。

    但一方面,他的心目里始终把苏芷玉当作那个儿时爱哭的小女孩,从没深想过;另一方面,在潜意识中,他也不愿意多想,惟恐这样的念头会破坏自己与苏芷玉之间纯真的兄妹之情。

    何况,丁原的心思早全部寄托在姬雪雁的身上,心中已容不得其他人半点身影。

    “不可能?”苏真嘿嘿冷笑道:“她为你几次出生入死关山万里,你以为仅仅因为兄妹之情,或者是报答你当年救命之恩?

    “她宁可舍弃爹娘,也要陪你赴汤蹈火,同生共死,你以为是什么原因?“丁原,你到底是在装傻还是在自欺欺人?玉儿的心思连我们旁人都能看透,惟独你这个局内人却糊里糊涂?”

    丁原呆呆的望着苏真,回想起苏芷玉为自己舍生忘死,迫退神鸦上人,力闯九光灭魂阵,联剑恶战风雪涯,继而是故园重逢,远赴东海,又同囚于水晶宫中。这一切,难道仅止因为兄妹之情才做的么?

    他胸口像遭了重重一击,实在不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突如其来的发生。

    他的眼前浮现起苏芷玉的秀容,那含情脉脉却又无比矜持的眼神,那隐藏着万千诉说却永不离弃的目光。

    他的身躯不由一震,这眼神,这目光,自己不是每每可在雪儿的眼睛中寻找到?

    他不禁喃喃苦笑道:“我错了,的确错了。”

    苏真神色稍缓,说道:“你总算不是虚伪小人,尚敢承认这点。事到如今,你对玉儿又当如何交代?”

    如何交代?

    丁原一生中可说惟这个问题最难回答。

    但他知道不能回避,不仅因为玉儿,还为了雪儿。

    只有他知道,被两个美丽少女同时爱上的滋味,是何其苦涩!

    丁原徐徐的抬起头,枝叶间逃逸出的天星在夜幕里悄然闪烁,就宛如苏芷玉深情的明眸。

    “苏大叔,你希望我怎么做?”

    苏真回答道:“我不管你怎么解决姬雪雁的事情,但你必须娶玉儿,发誓一辈子不辜负她!”

    “我办不到!”丁原咬牙道:“对不起,苏大叔。我不能欺骗你,除了雪儿,我谁都不会娶,我的心底只有她一个人。”

    苏真说道:“你娶了玉儿,一样还可以再娶姬老鬼的孙女。而且,一旦你成为老夫的女婿,老夫不但会将《晓寒春山图》拱手相赠,更可把百年的修为传授于你,令你在天陆独树一帜,笑傲九州。”

    丁原苦笑道:“苏大叔,你这么说是在侮辱丁原。我虽修为及不上你,但也不稀罕*这种手段来获取成就。何况,若我并不爱玉儿,你这么做又真能给她幸福么?”

    苏真脸色一变,厉声喝道:“那你就是打定主意要对不起玉儿?”

    丁原体内的真气越发狂乱肆虐,他知道倘若不立刻坐下静修,怕有性命之忧,但仍先坦然回答道:“玉儿对我的深情,我无以为报。我可以毫不犹豫的为玉儿去死,但那也只是基于兄妹情义。“在我的心中,玉儿永远是我最可爱的妹子和朋友,但我绝不能因此自欺欺人。”

    苏真怒道:“我苏真的女儿,有什么地方配不上你这混小子?”

    丁原的神志渐渐模糊,两道真气在经脉中肆无忌惮的横行霸道,一阵阵刻骨铭心的痛楚,几乎淹没了他的意识。

    可他还是勉强微笑道:“玉儿温柔善良,乃仙子一般的人物,岂能配不上我这么一个小混混?只是我心中早有了雪儿,再不作他人之想!”

    苏真暗道:“这小子一身傲骨,能钟情不渝,倒与老夫当年颇为相似。可惜事关玉儿的终生,老夫断不能心慈手软!”

    他嘿嘿一笑道:“我明白了,说到底,你因为有了那个姓姬的小丫头,才不愿娶玉儿。这个好办,我这就回头将她宰了!”

    丁原大吃一惊,苏真素来肆意不羁,他若对姬雪雁真动了杀心,即使有姬别天等人在侧,亦无济于事。

    丁原方欲出言阻止,一口热血却直冲喉咙,“噗”的喷洒而出。

    他的脑袋里天旋地转,却依然想着:“绝不能教他伤了雪儿!”无奈身体已完全不听使唤,绵软无力的朝后倒去。

    竹林深处传来一声少女轻呼,一道水色身影轻盈飞起,正飘落在丁原身后,将他的身躯接住。

    丁原朦胧里看见苏芷玉焦急心伤的面容,他想说些什么,却猛再喷出一口淤血,昏了过去。

    苏真“嘿”了声道:“玉儿,你还是追来了!”

    苏芷玉小心翼翼抱住丁原,只见他面无血色,肌肤上笼罩着一青一紫两股异色,甚为诡异。

    他的一双星目紧闭,口鼻中渗出丝丝黑色淤血,皱起的眉宇显得十分痛苦。再一摸,全身衣衫早被冷汗湿透,微微发出颤抖。

    苏芷玉借着灵犀镯,好不容易寻到苏真与丁原,哪知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丁原这般模样,不禁心焦如焚道:“爹爹,丁哥哥怎会这样?”

    苏真何等的眼光阅历,回答道:“放心,一时半刻这小子还死不了。”

    他一搭丁原脉门,顿时感到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在丁原经脉里肆虐暴走,彼此争斗打压不可开交,显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苏真心中一奇,思忖道:“奇怪,丁原的身上怎会有两种相克的真气?其中一道沛然纯正,自是翠霞派的翠微真气,可另一道雄浑霸道,分明乃魔道心法所炼,难怪他落得现在模样。”

    苏真明白,倘若再不及时施救,丁原纵能挺过今晚,也势必经脉大伤,再反复几次后,不等走火入魔而亡,亦先变成废人。急切间,他也惟有先治其标,好歹将丁原伤势压下再说。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地,越秀剑派本就为正道七大门派之一,近日又是嘉宾云集,甚至有燃灯居士这般的正道十大高手中的人物。一旦自己被发现,再加上重伤的丁原,要想杀出重围绝非易事。

    可救人如救火,丁原的伤情是片刻也耽误不得的。

    况且,苏真素来高傲妄为,从不将别人放在眼中,故此在这小竹林里,竟就地为丁原疗伤。

    他的修为与姬雪雁何止是天壤之别,一道修炼了两甲子的雄浑真气,自丁原胸前檀中穴透入,顿时压制住走火入魔的两道真气。

    但丁原的修为毕竟已非同小可,饶是苏真也要大费周折,才将那两道野马般脱缰的真气导回丹田。

    这时,竹林外有人叫嚷道:“快将林子包围起来,万不可放走苏老魔!”

第九章远遁

    苏真神色平静,收回抵在丁原胸口的手掌道:“玉儿,你先将丁原带回聚云峰疗伤,我且阻挡他们一会儿。”

    苏芷玉点头道:“爹爹小心!”

    苏真傲然一笑,道:“凭他们也想留下你爹爹?”

    苏芷玉知道乃父当年遭受各派围攻追杀,到最后不仅本人安然无恙,还娶得了娘亲归隐聚云峰。越秀山虽是群贤毕至,可也未必就能截得住爹爹,自己与丁原在场,却反可能成为累赘。

    因而她顺照苏真的意思,抱起丁原,倏忽消失在幽暗的竹林中。

    苏真好整以暇的负着双手,有意仰天发出一声长笑,道:“是谁在林外不知羞惭,居然叫嚣要抓住老夫。苏某便站在这里,恭候诸位正派耆宿的大驾!”

    他的笑声未落,屈痕与燃灯居士双双赶到,紧接着姬别天、耿南天、停心真人、观止真人等人也接踵而至,其后林内黑影朦动,不住有各派高手加入,空中也有人盘旋巡视。

    顷刻之间,二三十人已将苏真团团围住,几乎连只苍蝇也难以逃出。

    燃灯居士微笑,道:“苏仙友好手段,居然在竹林里设下奇门遁甲的埋伏,险些教贫道吃上苦头。”

    苏真哼道:“这点雕虫小技自然不入居士法眼,居士也不用过谦了。”

    曲南辛在人丛里叫道:“苏真,今天你自投罗网,还想走得了么?”

    苏真犀利的目光扫过曲南辛,徐徐冷笑道:“老夫要来便来,想走便走,天下之大,又有谁人能管的了老夫?”

    他并不急于脱身,好将越秀山上的各派高手尽数吸引于此,以利苏芷玉携着丁原远遁。

    观止真人呵呵笑道:“苏仙友好大的口气,莫非将天下英雄都视若无物?”

    苏真悠然一笑,道:“老夫亦不至于狂妄至此,如翠霞派的淡一真人和曾山老头,又或云林禅寺的几个老不死若在此处,今晚老夫能否走成,还真难说。”

    他这话看似谦虚,实则摆明不把在场众人放在眼中。

    耿南天喝道:“苏真,六十多年前本门丁、叶两位长老都为你所杀。我平沙岛与阁下不共戴天,今日便让耿某向阁下讨教一二!”

    苏真正眼不瞧他一下,淡淡道:“老夫纵横天陆百年,所遇之敌不知凡几,但如耿掌门者,尚不配苏某出剑。”

    耿南天也不动怒,只冷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耿某虽不敢与淡一真人、云林神僧相提并论,可再不济也忝为一派掌门,莫非苏仙友眼中除了翠霞云林,再无余子?”

    苏真怎不知他是要故意激怒在场高手,好引起同仇敌忾,但傲慢如他又岂肯低头,从容微笑道:“老夫自然不至于这么狂妄,不过今晚在此的诸位里,苏某的确尚未找到一个配老夫出剑之人!”

    众人脸上多是微微变色,需知屈痕、停心真人等莫不是一派掌门,正道巨擘的身分。

    而燃灯居士虽是闲云野鹤,无门无派,可亦是百年前公认的正道十大高手之一,与淡一真人同列而尊。

    即便是其他人,或是一派宗主长老,或是成名百年的耆老人物,哪一个不是名动一方?尽管素闻苏真目空一切,可也没想到他居然狂妄至此。

    葛南诗惟恐掌门孤身挑战苏真,一个疏忽反为那魔头所伤,故此越出人群,与耿南天并肩而立,说道:“苏真,阁下修为精深,老夫向来钦佩,可阁下方才的话,说的未免太满了一点。况且口舌之争多属无益,你我还是仙剑之上见真章!”

    曲南辛道:“葛师兄何必跟这魔头废话?苏真!老身自知修为不如阁下,可纵是拼的玉石俱焚,也不能教你小觑我平沙岛一门!”

    她徐徐拔出三尺仙剑守直,衣袂无风而动,目光冷厉注视苏真,神情肃穆,充满一去无回的决绝之色。

    众人心道:“这曲仙子脾气的确差了一点,口碑也不怎么灵光,可这点骨气却还是有的,倒是丝毫不逊色于须眉男子。”

    苏真满不在乎的扫视东海三圣,双手拢在背后动也未动,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们三个便一起上吧,也免有人笑话老夫以强凌弱。”

    他只字不提今夜如许高手合围竹林,摆明是打算群起而攻之,却自恃身分要以一敌三,自负如斯,在天陆亦是异数。

    尽管说是正魔泾渭分明,可众人心底里仍禁不住涌起一丝佩服。

    自然,也会有人以为苏真是存心托大,看不起东海平沙岛,如曲南辛等人心中不免更加愤懑。

    姬别天忽然高喝道:“且慢!”

    苏真问道:“怎么,阁下也想参合,苏某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姬别天摇头道:“老夫是要问你,你将丁原藏哪里去了?”

    苏真故作诧异的咦道:“你方才不是举掌想杀了他以正翠霞门风,现下怎又关心起来?”

    姬别天怒道:“那是我翠霞派的内务,何须阁下挂怀?”

    苏真冷冷道:“阁下也别忘了,丁原当年可是老夫亲自送上翠霞交与淡一真人,他的生死,焉会不关苏某的事?”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不少人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丁原与苏真有这么一层渊源,可又暗自奇怪,淡一真人怎的肯收下苏老魔送来的弟子,莫非其中还另有什么文章。

    曲南辛咯咯笑道:“原来翠霞派与苏老魔早就同流合污,难怪啊难怪!”

    姬榄扬眉道:“曲仙子,弟子敬你是前辈高人,可说话也需讲个真凭实据,恁的信口开河,恐不符您老身分!”

    曲南辛刚要反唇相讥,被葛南诗一把拽住低声道:“大敌当前,不可造次!”

    姬别天怒视曲南辛一眼,回答道:“若不是你当年之举,翠霞派又怎会生出这多事来?”

    苏真嘿嘿道:“却是怪起老夫来了,当年想收丁原的可是淡一真人,而非苏某硬塞的!”

    姬别天见这事越说越远,身旁人的眼神也越来越疑惑,再争论下去绝无善了,于是回转主题道:“废话少说,你究竟将丁原如何了?”

    苏真油然回答道:“你问晚了,我已将他丢下悬崖,天明后,你们派人去搜一搜,兴许能找回尸体。”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里和婉惊呼道:“雪儿!”

    原来姬雪雁闻言一口鲜血逸出,竟自昏了过去。

    苏真瞥了和婉怀中的姬雪雁一眼,心道:“这女娃儿对丁原倒是情真意切,不惜忤逆父母违抗师门。可惜碰上姬别天这个老顽固,多半跟丁原是有缘无分。”

    姬别天又惊又怒,冷笑道:“苏真,你当老夫是三岁娃娃?”

    苏真毫不将姬别天的暴怒放在眼里,答道:“信不信由你,就算他还活着,你也休想再见着他。哼,老夫当年送丁原上山,岂是送给你姬别天宰杀的?”

    姬别天道:“丁原是翠霞派弟子,你即便对他有救命之恩,也不能包容不放。况且他犯了门规大忌,理当受到责罚。”

    苏真不以为然道:“什么门规大忌,都是你们这些伪君子的迂腐之言。你们想杀丁原,老夫偏就不让。非但如此,老夫将来还要把玉儿许配给他!”

    众人闻言瞠目结舌,心想苏老魔之名果非虚传,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他做的出。

    姬别天的老脸涨的通红,怒笑道:“好你个苏真,是要存心与我翠霞为敌!”

    耿南天冷笑说:“何必跟这魔头废话,先擒下他再说!”说罢,手起剑腾直袭苏真,葛南诗与曲南辛一左一右亦紧随而上。

    苏真屈指一弹,轻描淡写射出三缕白光,也不见什么花巧变化,不知为何却迫得耿南天三人在空中收住身形,催动真气各以仙剑封架。

    “叮叮叮”三响,剑刃上火星四溅泛起团团青烟,直震的耿南天、葛南诗与曲南辛气血浮动,手腕酸麻,三人的联手攻势亦随之夭折。

    东海三圣中曲南辛修为稍弱,手中“守直”仙剑,几乎被苏真的指力激飞,急忙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子,卸去剑上气劲,才不至于当堂出丑。

    观止真人白眉一挑,说道:“好一记『王指点将』!贫道见猎心喜,不妨献丑了!”

    他手中拂尘一扫,凝起一蓬青色罡风,转瞬积聚成有如牛头般大小的青芒,轰向苏真。那青芒射到半途蓦然一分为三,凝成三股如同飞剑般的光束,交错纵横发出尖锐的呼啸,直逼苏真。

    苏真冷笑道:“太清宫的一气三清心法不外如是!”左袖一抖,看似十分随意,却把那三股剑光几乎不分先后的包裹住,只见他的大袖如气球似的鼓荡膨胀,发出淡青色光华,竟重把三清剑气炼成一团青芒。

    苏真人立原地动也不动,轻松振臂一挥,袍袖舒展犹如青龙吐珠,将那团青罡打还向人丛,去势比来时更疾三分。

    停心真人急忙抢先一步,面色凝重,双掌合十朝外缓缓推去,打出一道黄色掌风,“轰”的一声,将一气三清的罡风接下。

    停心真人身躯晃动几下,终于没有后退,吐了口浊气道:“苏仙友,六十多年不见,修为益发精深,贫道佩服!”

    众人见苏真谈笑间连退数大高手,不禁耸然动容。年轻一辈多未亲身参与六十多年前正魔二道围攻苏真之役,对于苏真了解仅限传闻。

    如今亲眼目睹如耿南天等一派掌门的身分,竟在一招间就被苏真迫退,始知其威尤在故老相传之上。

    苏真环视四周,心中计算着此刻苏芷玉应已走远,自己也无必要继续在这里陪众人对峙。

    毕竟燃灯居士等人皆是正道中一等一的人物,一个疏忽,自己说不准真要有麻烦,若是等他们结成阵势,那就更糟糕了。

    当下他微笑道:“停心老道,数年前你遣门下截杀苏某讨要《晓寒春山图》,这事做的忒不地道。故此老夫可不怎么佩服阁下!”

    苏真一提到《晓寒春山图》,在场众人莫不怦然心动,谁不晓得当年苏真正是因此,才招徕无数正魔两道人物上天入地的追杀!

    若不是后来苏真听从水轻盈之劝隐居起来,使人遍寻不着,不知天陆还要再多几分腥风血雨。

    曲南辛此刻已缓过气来,厉声喝道:“苏老魔,你手上沾了多少正道人物的鲜血,今晚誓必要你以命相偿!”说着,催动十成功力,祭起守直仙剑,以平沙岛的“海上明月诀”直击苏真。

    但见剑光森寒耀人眼目,焕射出层层银雾,犹如波光一般汹涌澎湃,当中一团剑芒却似明月悬空,皓光万丈,向着苏真头顶排山倒海似的压下。

    众人原见耿南天三人被苏真一招逼退,对平沙岛不免起了轻视之心,只碍于同道颜面不能当场讥笑。然而看到曲南辛二次出招,其气势宛如惊涛骇浪不可匹敌,端的是气势万千,景象磅礡,不禁暗道:“平沙岛位列七大剑派,果非虚名所至,就这一剑,天下有几人敢硬接下来?”

    惟独苏真面有不屑道:“米粒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嘴唇轻嘬,吐出一颗龙眼大小的血红珠子,剎那幻化成一条七爪赤蟒,长逾三丈,浑身红光流动鳞甲生辉,庞大的身躯仿佛神龙盘柱,卷起那团银色剑光,在空中飞旋。

    守直剑剑光一黯,漫天的气势荡然无存,只看到一道云柱般的红光,卷裹着银色剑芒在竹林间旋转飞舞,无边落木萧萧而下,罡风过处如刀割面。

    原来苏真所祭出的,乃是与布衣大师所持骊云珠并称“天陆六珠”之一的“霓蟒珠”,原属上古仙宝,经苏真百年修炼,威力更是了得,与天心灯一攻一守,莫有能制。

    耿南天见势不妙,忙念动真言挥出手中“碧波仙剑”,一道绿色精光去如闪电,正击中霓蟒。

    “轰”的一声,周围竹子纷纷折裂,一团气浪更逼的众人急忙运功抵御,才不致站立不稳。

    那霓蟒有若通灵怪嘶一声,重新凝成一枚赤色珠子,被苏真纳回口中,守直仙剑这才摆脱禁锢飞回主人手里。

    曲南辛低头一看,自己苦心修炼了近两甲子的仙剑,竟被霓蟒打的扭曲变形通体无光,要再恢复原先灵性,不知需再耗费多少心血!

    她咽喉一甜,竟不能自己的喷出一口血来,直滴在呜咽而鸣的守直仙剑上。

    停心真人见曲南辛出师不利吃了大亏,手里拂尘一收,飞起仙剑道:“除魔降妖乃我辈天职,苏仙友,得罪了!”

    众人见碧落剑派的掌门亦挺身而出,虽忌惮苏真厉害,但想着对方终究人单力薄,己方却拥有诸多宗师人物,更念及《晓寒春山图》的好处,纷纷各出仙器就欲围攻苏真。

    苏真嘴角浮起冷笑,口中默念真言,双手在胸前如画灵符,片刻书就一个金光闪闪的“困”字,却是眨眼散成无数点金星弥漫林间。

    屈痕面色一变,大喝道:“小心苏真的奇门遁甲!”

    他这一提醒,老辈人物无不心头一凛,年轻弟子未免有些不明所以。

    岂知当年苏真才学通天,对于阵法五行的研究,尤在风雪涯等天陆名家之上。凭借此术,他多次安然脱身,却教正魔两派的人物吃了不少苦头。

    他话音未落,林中一阵天昏地暗,斗转星移,突变已生。无数道金风肆虐而起,吹得草木皆兵,飞沙走石,众人眼前只觉一片苍茫,哪里还找的到苏真所在?

    脚下的泥土蠢蠢欲动,不住的旋转位移,身边的竹子竟似有人以无形之手掌控,忽远去数丈,忽又迫到近前,便仿似千军万马冲杀跌宕,隐约有金戈之音。

    众人顿时一阵慌乱,修为低者人人先求自保,修为高者则在寻觅苏真身影。

    停心真人剑落空处,灵觉中失去苏真踪迹,当下道:“小心,别让苏真乘乱逃走!”

    燃灯居士两眼一睁,爆出有若实质的精光,闪烁着火焰似的赤色穿透诸般幻象,低喝道:“是困仙诀!”

    双手连番射出两串火珠,在空中组成了一个奇异的光焰图案,再念动真言,唇间吐出一个“破”字,那团赤色光焰轰然爆裂,溅起无数火花随风狂舞。

    赤光所过之处,金风徐歇,林中渐渐恢复正常,幸而没有人员伤亡,但满地的狼藉依旧叫人触目惊心,暗暗庆幸苏真没有乘机偷袭,不然这里需倒下一片。

    葛南诗由衷喝采道:“居士好精深的修为,竟破了苏老魔的困仙诀!”

    燃灯居士暗叫一声惭愧,若不是苏真事起仓促,只在竹林中匆忙布阵,自己的“辟魔雷符”焉能这般轻易的一战功成?

    但苏真端的了得,短短的功夫,居然就能因地制宜在竹林里布置下埋伏,这样的对手实是令人头疼。

    他灵觉忽动,几乎看也不看,飞身而起,双袖里探出一对琉璃灯笼,射出两道红光,直奔密林深处。

    林内响起苏真长笑道:“十大之一,名不虚传!”一缕赤色血光冲天而起,竟是苏真借此机会御剑而去。

    燃灯居士的琉璃神火,打在赤光之上爆出“砰砰”两响,赤光似有所感微微一颤,但去势更快,转瞬已上云霄。

    燃灯居士咦了声,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目光炯炯朝着四周环顾。

    在竹林上空亦早有人守候,距离苏真最近的,乃是越秀剑派三老中的伍端与关寒,两人齐声怒喝御剑飞出,直射苏真。

    众人一面起剑追击,一面关注着上空战况,只希望二老能将苏真耽搁片刻,他便插翅难飞。

    越秀二老果不负众望,一左一右两柄仙剑逼出那道赤光。

    关寒哈哈笑道:“苏真,看你往哪里跑?”

    可话才说了一半就嘎然而止,以他的百年修为也禁不住脸色大变。

    原来仙剑击落之处一记金石之音,赤色光芒顿灭,却是一方血色玉简所化。

    那玉简经关寒、伍端连袂出击,平滑如镜的玉面上裂出丝丝细纹已不堪再用,更留有被琉璃神火焦灼过的黑色痕印。

    这哪里是苏真本人,分明是其炼制的“浮血凝玉简”!

    此宝在苏真身上不下三五枚,可经真气催动幻化成一束凌厉无伦的剑光,威力不在各派御剑术下,当年亦有不少成名人物命丧于斯。

    可谁想到苏真今日居然利用它施展障眼法,硬是骗过了在场众人。

    越秀二老收回仙剑,伍端大喝道:“不好,我们上当了!”

    这时,另一方黑漆漆的天空里,再响起苏真冷笑道:“诸位明白的是否太晚,苏某告辞了!”

    半空里突然爆出一团耀眼红光,苏真在无人阻挡下祭起赤血剑,飘然朝着越秀后山而去。

    他一路长啸似雷动九天,蛟龙万里,剎那去远。

    众人这才醒悟,苏真以金蝉脱壳之计,将所有人的吸引力骗到玉简之上,自己却凭借匿踪潜行之术,脱出重围,等大家察觉时已是追之莫及。

    停涛真人一跺脚,懊丧道:“又让他给溜了!”

    屈痕苦笑道:“六十多年前那么多高手追杀苏真,也莫奈他何,我们留不住他,亦不算丢脸。可惜,丁师侄的下落却不知该如何查询了。”

    和婉看了眼怀中昏睡的姬雪雁,叹息道:“或许,苏真果真将丁原杀了?”

    姬榄摇头道:“应该不会,丁原对苏真的女儿有救命之恩,苏真恩怨分明,绝不会下此杀手。”

    曲南辛盘膝在地,吐出一口淤血,恨恨道:“不要让我知道了苏真老巢所在,否则此仇必报!”

    停涛真人皱眉道:“要说报仇,这里谁和苏真没有血仇?几年前,我碧落剑派还在他夫妇手下折损了数名弟子。可那老魔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使露面也难以围捕,端的叫人头疼。”

    观止真人道:“既然苏真有一爱女,或可从她身上寻到其下落。”

    众人正在商讨,姬别天却没有插话。

    如今苏真劫走丁原,也不晓得这小子死活,当年斗剑之约,真不知该如何是了?

    倘若丁原果然就此死了,翠霞派岂不是亏大了。

    他此际对丁原愤怒之情稍减,内心反倒希望这个混小子还在人世。

    至于是不是为了翠霞派,姬别天却也说不清楚。只是眼前迫在眉睫的是,解决姬雪雁的婚事,可这件事情着实又让人束手无策。

    和婉泪水盈盈望着怀里的女儿,她知道爱女不过是一时激动才昏厥过去,对于性命并无大碍,可她跟丁原之间的一段孽缘,又如何去解?

    屈箭南因辈分较小,立在人群里也没有说话。

    他看看愁眉不展的姬别天,又瞥过昏迷不醒的姬雪雁,想着今晚所发生的事情,直如一场大梦。

    忽然心头也想起丁原,却没有丝毫恨意,只是略有那么一点嫉妒和羡慕,真希望姬雪雁醒来时,也能用那般的眼神望向自己,可自知这终究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第十章求医

    天空发着明黄色,鹅毛大雪飘飘洒落在聚云峰头,厚厚积起一地。

    朔风过林,吹得青松上的积雪簌簌抖落,在半空散成白茫茫的雾团,但仍有几条冰棱顽强的坚守枝头,眺望傍晚的暮色。

    几只灵鼠从树洞里探头张望,它们早已习惯这肆虐的风雪,只是觉得少了些许清幽鸟鸣,这天地间未免寂寞。

    在青松林深处,一座小湖结起了晶莹的冰渣,漂浮在湛蓝的水面上,三五只雪白的珍禽傲然迎霜,悠闲的守候天黑。

    在湖中央,凌空驾起一座水阁,在白雪覆盖中一团的银装素裹,分外醒目。

    一股朔风狠狠撞在水阁的门上,却徒劳无功的伴随着一声不甘的叹息幻灭。木门发出“吱哑”轻响,似在嘲笑前者不自量力。

    苏真的右手双指轻扣在丁原的脉门上,冷峻的面色里,丝毫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屋子里寂静无声,惟有角落里的火炉劈里啪啦欢快的响着。一团团暖气弥漫在空气里,微微带着沁人的香草气息,却教人几乎忘记门外的冰天雪地。

    丁原神色平静的接受苏真的诊断,并不着急开口追问结果。

    最近几天,走火入魔的征兆越来越明显,也一再耽搁了他回返翠霞山的行程。

    此际莫说想御剑千里,就是稍一提真气,必然引来丹田的一阵刺痛。

    潜伏在体内的魔气日益壮大,渐渐有了与翠微真气分庭抗礼的势头,几番纠缠后,两股水火不容的真气倒是各有精进,可丁原的经脉却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倘若不是曾经为翠霞六仙以六合回春之法巧夺天工,洗经易髓,他早已经脉血管爆裂而亡。

    然而就这样活着的滋味也不好受,真气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猛烈。

    更头疼的是,随着大日天魔真气的飞速增长,发作的时间也渐渐变长。

    从最初的半个时辰,到如今的两个时辰,迫的苏真夫妇不得不守护在旁,以自身百年的精纯修为,全力维护。

    不过丁原心里也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等若饮鸩止渴。一旦魔气彻底冲破翠微真气的压制束缚,就是反噬其主,大难临头之日。

    苏真与水轻盈连日穷百家医经,贯正魔心法,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延缓走火入魔的爆发时日,减轻伤势发作时丁原的痛苦。

    而在另一边,或许苏芷玉才是更加痛苦的人。

    她看着丁原一天天因伤痛折磨而消瘦憔悴,看着爹爹与娘亲殚精竭虑却束手无策,才深深体味到无助的痛楚。自水晶宫一别经年,可岁月悠然洗尽铅华,又如何能抹去心头对丁原的那份挂牵。

    苏芷玉自己也无法明了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对儿时记忆里的那位“丁哥哥”不能相忘,对远在翠霞的丁哥哥柔情牵系。

    也许,在她内心深处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幼基于对爹爹的仰慕钦佩,也令她对丁原生出莫名的认同和好感。

    因为在丁原的身上,她分明看到与苏真一般的孤傲、不羁和率真豪情。再加上感激、怜惜,还有少女情窦初开时的诸般美丽幻想,终于使她对丁原无可自拔。

    或许对于这一切苏芷玉并不能清楚的解释明了,但情根深种,已是刻骨铭心。

    她只是明白,纵然今后终老聚云峰,再无缘重逢;即使使君有妇,今生无缘,自己的心扉里也早已烙上那个少年的印记。

    这一切,苏真与水轻盈夫妇自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终于,苏真按捺不住,下山寻找丁原,期望能从中撮合这对小儿女的美满姻缘。

    私心里,他对丁原的激赏亦毋庸讳言,甚至从这个好胜倔强的少年身上,找寻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可惜事与愿违,即使苏真有移山倒海的修为,有令人谈虎色变的盛名,独独对于“情”之一字,也无能为力。

    苏真轻轻放开丁原的脉门,没有说话。

    丁原悠然问道:“苏大叔,我的伤势还没有好转,是么?”

    苏真摇摇头道:“非但没有好转,而是更加糟糕。如果照这趋势继续发展,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年,你小子想不死也难。”

    丁原似乎早有预料,嘿嘿一笑道:“看来连阎王爷都嫉妒我这些年日子过的太逍遥,想早收了我,去陪他喝酒。”

    苏真注视丁原,问道:“你便没有半点害怕或是怨愤?”

    丁原摇头道:“害怕与怨愤又有何用?如果大哭一场能够救活的我小命,我倒愿意破例试上一试。可惜,天地不仁,老天爷对世间疾苦尚不闻不问,又哪会在乎我这么一个小人物?”

    苏真哼道:“老夫就不相信今次斗不过老天!无论如何,苏某也要将你救活。”

    丁原心下感动,却依旧摇头道:“富贵在天,生死由命,苏大叔不必为小侄的生死太过在怀。“何况,有今日之果,也是我妄炼大日天魔真气所致,丝毫怨不得别人。回想起来,我有多少次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又再回来,能活到今天已经足够啦。”

    丁原自幼飘零,总觉得自己贱命一条,除死再无大事,故此于生死之事素来看淡,否则亦不会有屡次舍生忘死之举。

    但他的这点想法正对上苏真胃口,以他百年阅历,见过多少平日里夸夸其谈、轻死重义、临头却畏缩不前、苟且偷生之辈。

    能如丁原这般年纪轻轻勘破一死者,又有几人。

    “大日天魔真气,”苏真低沉的声音说道:“当日在水晶宫,倘若老夫能及时察觉你施展天殇琴的心法,就是魔教的大日天魔,亦就不会有今日之局!”

    丁原劝慰道:“苏大叔何需为此挂怀,你和水婶婶还有玉儿已为丁原做的够多,丁原对苏大叔只有感激之情,绝无半点怨尤。“况且,大日天魔真气的事情,也根本牵扯不到苏大叔的身上。”

    苏真听丁原提起苏芷玉,心中不觉叹了口气,暗道:“就算现在丁原愿意娶玉儿为妻,老天爷也是不会答应。“难道我苏真纵横一世,却最终因为此事折在老天爷的手上?可恨大日天魔心法恁的霸道,竟与丁原的精血融为一体,无法强行散功,否则又焉会令老夫束手无策!”

    丁原见苏真没有回答,于是说道:“苏大叔,事已至此,小侄亦不便在聚云峰久留,想明日一早下山回归翠霞。”

    苏真嘿然道:“你肯认输,苏某却不甘心!你不妨再多住几日,让老夫再想想其他法子。”

    丁原摇头道:“小侄在此已住了十多天,对翠霞山的事情甚是挂念。如今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愿多等,请苏大叔恕罪。”

    苏真立刻明白,他是记挂姬雪雁的婚事才急于回转。

    可这件事情姑且不说丁原与姬雪雁叔侄相恋,难为世间伦理所容,仅姬别天这一关,丁原就过不了。以丁原性格,届时势必血溅五步,不为瓦全,结果可想而知。

    但苏真毕竟不是常人,心中思量道:“与其让丁原在聚云峰等死,倒不如放他回去找寻姬家丫头,也算了了最后心愿。即便最后轰轰烈烈玉石俱焚,亦不枉男儿本色。”

    于是苏真颔首道:“好,明日一早老夫亲自送你回翠霞山。虽然老夫不便露面,但倘若翠霞派敢有半点亏待你的地方,老夫誓教它赤野千里,鸡犬不留!”

    丁原晓得自己眼下已空有一身真气不能施展,连下聚云峰都难,因而也不推脱,颔首道:“如此有劳苏大叔。”

    这时屋子里飘进一阵诱人香味,苏芷玉在外唤道:“爹爹,丁哥哥,开饭了!”

    苏真听到女儿的呼唤,微微一笑起身道:“今晚是玉儿下厨,走,且让你尝尝老夫这宝贝女儿的手艺如何。”

    丁原笑道:“玉儿的手艺,我在故居时就曾尝过一次,从此再吃别家的饭菜,顿感索然无味。”

    苏真最喜别人赞誉他的女儿,丁原的话听到耳里,直比说了自己一百句恭维还要动听。他哈哈一笑道:“什么时候你丁原也变的油嘴滑舌,溜须拍马起来了?”

    丁原坦然道:“正因为小侄从不拍人马屁,所以方才的话更真实可信。”

    水轻盈见一老一少说说笑笑走了进来,亦不禁含笑问道:“什么事情值得你们如此开心?”

    苏真答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丁原在赞美玉儿的厨艺。”

    他看了眼桌上的菜肴,吩咐道:“玉儿,去将爹爹珍藏了五十年的那坛『醉里仙』拿来。今晚老夫要与丁原大醉一场。”

    苏芷玉误会苏真的意思,欣喜道:“是丁哥哥的伤势有了治愈之方?”

    苏真摇头道:“不是,是丁原明日就要回翠霞山。今晚老夫要替他送行,一醉方休!”

    苏芷玉手中的碟子一颤,险险摔落地上。

    她连忙低下头,好教人看不到自己黯然失望的神情,转身朝屋外走去道:“玉儿这就去拿。”

    水轻盈望着女儿的背影轻轻叹息,继而微笑向丁原道:“来,我们大家且先坐下开席。”

    丁原自然也注意到了苏芷玉的反应,心头思忖道:“玉儿对我的情义,今生我已无法回报,此去翠霞生死未卜,体内的伤势更随时会要了我的性命。“玉儿的事情总该有一个了断,大丈夫岂能拖泥带水,耽误了他人?”

    这些日子他和苏芷玉天天见面,也屡有独处的时候,但两人间仿有默契,都绝口不提感情之事。表面上似乎言谈欢笑一如往昔,可谁都明白,横亘着的芥蒂难为解开。

    丁原正是自知来日无多,明晨一别,与苏芷玉再无相见之时,因此才下定决心要向苏芷玉作个了结。

    这顿饭吃的甚是沉闷,席间众人似乎都没有了谈笑的兴致,草草终了后,只留下苏芷玉收拾碗筷杯碟。

    丁原在一旁相帮收拾完毕,开口说道:“玉儿,明日我就要回山。可聚云峰的夜景却不曾欣赏过,你可否陪我出去走走?”

    苏芷玉微笑道:“难得丁哥哥有这样雅兴,玉儿理当作陪。”

    两人推门出屋,漫天的风雪呼啸而来,幕天席地的洒落在他们的身上。

    丁原毫不在意,一脚踩进雪地,大笑道:“这大的风雪,踏夜寻梅不胜快哉!”

    苏芷玉芳心一震,暗想道:“在丁哥哥心目里,那位雪儿姑娘怕就是漫天风雪中的那枝红梅,他即便顶风冒霜,也甘之如饴。”

    她心有所思,默默陪在丁原身旁,在雪地中迤逦而行。

    “玉儿,你知道么?”丁原忽然说道:“苏大叔刚才告诉我,我最多也活不过五年,快的话,一年半载就要被收去见阎王。”

    苏芷玉轻轻道:“丁哥哥,玉儿相信,像你这般的好人,老天绝不会眼睁睁坐视不管。”

    丁原笑道:“我算什么好人?盛师兄与阿牛才当得,我更不信老天真的长眼,否则世上焉有那多不平事?”

    苏芷玉摇头道:“不,在玉儿心里,丁哥哥永远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铁血男儿,玉儿也永远不会忘记,小时候丁哥哥为玉儿说故事的情形。”

    丁原微笑道:“我也忘记不了,在我心底也永远记着你那时爱哭娇憨的模样,所以无论生死,无论万水千山相隔,你都是丁哥哥的好妹子!”

    苏芷玉心头一酸,珠泪差些夺眶而出。

    她抬起头,让泪水回流眸中,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雪在漆黑的夜空里飘飞,一如自己的思绪,却终有堕落泥尘的一天。

    “丁哥哥,玉儿永远都会是你的好妹子,”

    苏芷玉努力使自己的语调平和,但这心,这泪,这风雪交加,又如何能似她的声音一般平静?

    “谢谢你,玉儿。”丁原说道:“我丁原原本不过是个生于农家、失去双亲的无名小子。“这些年,因缘机合,经历种种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也遇见了许多像苏大叔、水大婶、老道士还有盛师兄和阿牛这样的师长朋友,更得着了雪儿的垂青。“其实这么一想,老天待我丁原已经不薄,即算现在死了,也没有太多遗憾啦。”

    苏芷玉听着丁原以平淡的口吻说着自己的生死,仿佛与他毫不相干。她禁不住说道:“丁哥哥,天无绝人之路,你的伤势一定会有办法。你还记得布衣大师赠给玉儿的《青阳双修剑法》么,那里面还有一套双修的心法,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丁原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成,我死则死耳,怎能再有辱玉儿你的清白?”

    他深深吸了口气,让冷风灌进咽喉,感觉刺骨的冰凉,继续说道:“玉儿,有你这样一个好妹子,是我丁原最可自豪的事情之一。

    “丁哥哥没有苏大叔那般的本事,从来也帮不了你什么,却也希望你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苏芷玉听丁原拒绝,凄然道:“可是丁哥哥,你可知道,倘若你不在了,玉儿又哪里会有幸福可言?玉儿只盼望你能和雪儿姑娘白头偕老,比翼双飞,可如果你真的走了,却教雪儿姑娘怎办,教玉儿怎办?”

    或许是知道聚日无多,或许是心忧丁原之伤,苏芷玉将少女的矜持勇敢放下。

    丁原即使是铁石心肠,闻听此言,又如何能不动容?

    他仰面朝天,一任飞雪冰冷的飘落在脸上,苦笑道:“玉儿,你何苦如此,丁哥哥不值得你这样!”

    何苦如此?

    这一问题,困扰千百年来多少痴情男女,又有几人可以勘破,可以解答?

    苏芷玉的珠泪再不能忍住,随风滑落,滴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再不见踪影。

    夜风飞翔,大雪弥漫。

    苏真与水轻盈夫妇悄然站立在水阁长廊上,默默注视着远处的丁原与苏芷玉。

    “情为何物,却教青山白头?”

    水轻盈幽幽一叹,轻轻握住夫君的大手。

    苏真哼道:“丁原这个笨蛋,老夫的宝贝女儿有什么不好,他却偏一心想着姬老鬼的孙女!那丫头纵然不错,可姬老鬼焉能答应?”

    水轻盈微笑道:“真哥,当年我们两人的情形,不也是与丁原今日一般么?幸运的是我们终究能在一起,而丁原却只剩下最多三五年的寿命。”

    回忆起当年与妻子冲破重重阻力,超越正魔世俗的界限携手白头,苏真冷峻的面容上,也不禁浮起一缕淡淡的笑意,回答道:“正因如此我才没有迁怒丁原,要换成旁人,哼,敢欺负玉儿,除非是他不想活了!”

    水轻盈早知夫君脾气,摇摇头含笑道:“有你这般的爹爹,将来还有哪个小伙子敢娶玉儿?”

    苏真罕有的苦笑道:“你没看出来么,就是丁原死了,玉儿今后也不会再嫁人。她外柔内刚极有主见,十足的像似你当年。”

    水轻盈神色一黯,低声道:“我如何不知,倘若丁原能够活着,玉儿的事情或可有转机。一旦丁原真的不治,玉儿恐怕真要孤老终生。”

    苏真道:“然则你我又能如何,对于丁原的伤势,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可这小子肆意妄为,居然同时修炼正魔两道的顶尖心法,这回再有十颗九转金丹,也救不了他!”

    水轻盈何尝不清楚,她凝望漫天的雪花徐徐道:“为了丁原,也是为了玉儿,我们无论如何也应想出救治的法子来,否则你我终生难安。”

    苏真摇头道:“所有的法子都想过试过,明日丁原就要回山,急切间,老夫还能有什么办法?除非天意冥冥,对丁原自有垂怜,或有一线生机。”

    水轻盈犹豫一下,轻轻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或可救了丁原。我只怕真哥你不肯答应。”

    苏真一怔问道:“还有什么法子,你为什么不肯早说?”话刚出口,他立刻醒悟妻子的心意,脸色一变道:“不行,绝对不行!”

    水轻盈苦笑道:“真哥,这是最后一条路了。如果能够救得丁原,能让玉儿重展笑颜,轻盈即使有所牺牲,也心甘情愿。”

    苏真默默不语,双拳紧紧攥起发出清脆的骨节声。

    水轻盈道:“你不必太担心,轻盈已经把所有的利害都考虑过,应有几成把握,才会向你提出。”

    苏真沉声道:“六十多年前你反出天一阁,执意与我成亲。当时天一阁便放下话来,永不许你再踏进南海一步,否则格杀勿论。“如今六十多年过去,天一阁对你我的仇视依然,你再登门求医,岂不是自投罗网?就算她们不杀你,也势必要凌辱讥笑一番,这口气老夫又怎能咽下?”

    水轻盈目向南方,徐徐道:“天一阁号称海外三大圣地之一,素以正道魁首自居。轻盈是先师的得意弟子,为她老人家寄托无限期望。结果轻盈忤逆先师苦心,不仅曾光大门户,反嫁给了天陆最负盛名的魔头,天一阁恨我亦是当然。”

    苏真冷笑道:“什么正道魁首,魔道巨孽,都是那些伪君子的欺世之谈!”

    水轻盈望着丈夫,说道:“轻盈能与真哥白头偕老已心满意足,但终究师门恩重,轻盈内心总存愧疚。可这些年来,轻盈一直没有勇气再登南海,这亦是轻盈惟一的遗憾。“乘着丁原的事情,轻盈也想将师门恩怨一并了清,从此心底坦然,再无牵挂!”

    苏真面色冰冷,良久才说道:“但这件事情,也不可与丁原的伤势混为一谈。倘若天一阁晓得你我有求于它,还不知道会如何刁难!”

    水轻盈知道苏真心意已动,但他一生高傲不肯低头,要他为丁原上天一阁求医,直比一剑杀死自己还难。

    于是她微微一笑道:“现今的天一阁阁主是小妹的师姐安孜晴,当年与轻盈私交最笃,想来她不会过分为难于我。况且,丁小哥对玉儿的救命之恩何其深重,你我焉能为一己之私,而眼睁睁看着他走火入魔?就算是为了玉儿,这一次南海之行也应去得。”

    苏真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我和妳一起去!”

    “真哥!”水轻盈抬头凝望与她结发一个多甲子的夫君,内心百感交集。

    她清楚苏真要下这样的决心是何等艰难,更知道苏真一旦踏入天一阁,面临的危险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天一阁一向以正道卫道者自居,对于自己或可念及旧情不为己甚。可对苏真这个在她们看来夺走本门最杰出传人的百年老魔,却绝对不会客气。

    更加麻烦的是,此行他们为了丁原而有求于人,面对师门的种种责难,苏真势必不能翻脸,这样的委曲求全,是何等的情义!

    火光中苏真的面色依然是平静无波,他握着妻子温暖的纤手,缓缓道:“这是我亏欠你的,也是为了丁原与玉儿,却不是向天一阁低头认错!”

    水轻盈轻轻点头,将面颊*在了丈夫宽广厚实的胸膛上,感受到他的心跳与深情,还有寒夜中那火热的温暖。

第一章 天一

    天一生水,故筑阁于海上。

    依《天陆山海志》记载,南海碧波中有一仙山岐茗,空悬海上万尺,为云霓托起,不着于水。山逾方圆数十里高过千仞,遍目红枫胜火,终年如春。岐茗多水,山间处处溪流潺潺,有如古筝幽鸣,有似琴音叮咚,更有飞瀑镜湖,其色幽蓝,清之见底。

    山麓筑有一阁,乃仙人所驻,常见剑光映霞,紫气凌霄。山中珍禽异兽,奇花异草不知凡几,多为世间所无其地仅有。每当日出时紫雾漫天升于海上,绚光绮丽腾于山间,恰似红尘仙境。

    这一段文字丁原昔日在紫竹林中曾有读过,但只有亲眼目睹时才明白文中所述仍难及眼前景象万一。若非身临其境,又怎能相信世上居然果有悬浮于半空的山峦,有此如梦似幻之境?

    因他依旧不可妄动真气,故此一路由苏真御剑携来,浩淼烟波中岐茗仙山犹如璀璨珍珠镶嵌海上,仿佛夺去天地中所有的灵气。

    水轻盈御剑在前,眼看岐茗山越来越近,在眼帘里越加清晰,身形反有些迟疑。一别个多甲子,仙山依旧人已白头,心底不由感慨万千。

    忽然海上亮起一道水色剑华,瞬间便到得近前。苏真四人收住去势,只见一位二十如许的兰衣女子凌波云头,向着四人微微一礼道:“天一阁楚凌仙见过四位仙友。”

    水轻盈见兰衣女子面容娇好,肌肤晶莹如玉显是修为精深。但她在南海时并未见过此女,亦未听闻过楚凌仙之名,想来是天一阁近年所收的得意弟子。故而水轻盈也还以一礼,含笑说道:“楚仙子,愚夫妇远来万里欲求见安阁主当面,还望仙子代为通禀引路。”

    楚凌仙道:“请问四位高姓大名,欲求见阁主所为何事?”

    水轻盈答道:“小妹水轻盈,携外子苏真,小女芷玉与丁原公子有要事相求,望楚仙子替轻盈通禀一声,恳请阁主赐见。”

    楚凌仙闻言脸色微变,笑容在嘴角隐去。她上下打量水轻盈等人,说道:“原来你便是当年叛出本门的水轻盈!”

    水轻盈幽幽一叹道:“正是!”

    楚凌仙手中光芒闪耀,湛蓝色的凌波仙剑遥指水轻盈道:“水仙子,请恕晚辈无礼。六十馀年前师门曾立下严令,若有发现仙子踏入南海一步格杀勿论,晚辈惟有得罪了!”

    水轻盈摇头道:“今次轻盈一为丁公子求医,二为负荆请罪,并无丝毫挑衅天一阁之心,又如何敢与楚仙子动手?”

    楚凌仙一怔,但凌波仙剑仍未放下,沉吟道:“水仙子苦心晚辈已能明白一二,奈何师门之命领衔不敢不遵,还请水仙子拔剑!”

    苏真双眉一扬,冷笑道:“你真当是我们怕你不成?”

    楚凌仙躬身道:“晚辈岂敢?当年水仙子乃本门第一传人,修为博大精深晚辈难及万一。苏先生亦是名动天陆,睥睨四海的前辈人物,晚辈再是狂妄也不至在两位座前放肆。不过即有师门之令,晚辈纵明知不敌,也惟有拔剑一拼!”

    苏真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脸色和缓了些许。丁原与苏芷玉因是晚辈,又知其间涉及水轻盈的师门恩怨,所以都默立一旁。

    水轻盈苦笑道:“看楚仙子起剑姿势,应是安阁主座下弟子吧?”

    楚凌仙一怔,她所摆出的剑势乃天一阁甚是常见的起手势“有凤来仪”,几乎每名弟子都会,何以水轻盈能够一眼瞧出自己的师傅是谁?

    水轻盈道:“当年安阁主修炼这一式有凤来仪时,因不喜此招只守不攻过于内敛之故,有意将剑锋上扬半分,身形微向左侧,由此可连接上后手的攻招‘凤舞岐茗’。这一变化,同门之中惟安阁主所有,旁人也是学不来的。”

    楚凌仙听的心中佩服,回答道:“水仙子说的不错,安阁主正是晚辈授业恩师。”

    水轻盈取下背后仙剑,双手捧在手上。她原本所用之剑盈雪已传与爱女,如今所用之剑乃近年所炼的“还情”,威力尽管远不如与凌波仙剑并列天一阁七大名剑之一的盈雪,可对水轻盈来说却是区别不大。

    楚凌仙见水轻盈执剑在手误以为对方打算出手,暗自提气凌波仙剑光华大盛,照得方圆数十丈一片绚烂。她迎风而立,衣袂翩翩朗声说道:“请水仙子赐教!”

    水轻盈叹息道:“轻盈手中之剑名为‘还情’,楚仙子可明其意?”

    楚凌仙冰雪聪明,微一思索便已领悟。水轻盈微笑道:“轻盈将此剑暂先托于楚仙子保管,只求能见上安阁主一面,再到皈依堂向先师灵位敬上一香!”

    说罢水轻盈双手轻送,还情剑下升起一团淡淡碧光,冉冉朝着楚凌仙飞去。

    楚凌仙并没伸手接剑,踌躇道:“水仙子苦心凌仙了然,但晚辈地位微下不敢擅自作主。”

    苏真嘿然道:“你却害怕什么,老夫也将配剑交与你就是。”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背后赤血剑连鞘飞出漂浮在还情仙剑之上。

    丁原与苏芷玉也依样画葫芦,各自将仙剑飞送到楚凌仙身前。

    水轻盈说道:“请楚仙子行个方便,愚夫妇感激不尽!”

    楚凌仙面对眼前的四把仙剑,迟疑道:“好吧,四位可随凌仙来。但阁主是否愿意召见,本门对四位会如何处置却非晚辈能够左右。”

    水轻盈见楚凌仙应允,露出笑容道:“这是自然,多谢楚仙子成全。”

    楚凌仙还剑入鞘,再将四把仙剑双手捧于胸前说道:“四位请!”

    五人御风而行飘然降落在天一阁前。天一阁红墙青瓦,占地不到三十亩,屋宇不过百十间,与天陆各大门派的庄园相去甚远。但苑内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分外雅致,就连脚下的碎石都似乎沾着一点仙气。

    千年以来,天一阁的门人弟子始终维持在百人左右,且专收女子。这些女弟子虽未出家,但十之八九都不曾嫁人,只在阁中参悟天道孤老终生。水轻盈的师尊便是上一代的阁主莫念闲,已于二十馀年前羽化登仙。如今的天一阁阁主安孜晴乃莫念闲首徒,水轻盈师姐,也年过两甲子。

    五人刚落下云头,天一阁山门一开,打里面分出两列六名女弟子,最后正中站着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矮小枯乾的黑衣老婆婆,手柱一根青木杖立在台阶上。

    楚凌仙一见那黑衣婆婆,赶紧躬身道:“三师叔!”

    黑衣婆婆哼了声并未理她,目光从苏真等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水轻盈的身上冷冷道:“水轻盈,你还有脸回来。”

    苏真也哼了一声,却比黑衣婆婆的声音还响,更透着一股不屑与讥笑的味道。水轻盈急忙抢在苏真之前向黑衣婆婆礼道:“轻盈拜见三师姐!”

    黑衣婆婆面沉如水,答道:“我巫老婆子岂敢受你的大礼,也不敢再当你的什么师姐。”

    丁原站在苏真身后打量巫婆婆,见她面色焦黄枯槁,白眉低垂,目光灰暗,瘦小的身躯藏在宽大的黑衣里稍稍有些驼背。丁原心中诧异道:“这老婆婆看上去与普通村妇并无差别,难道说已修炼到返璞归真的境界?”

    可听她语调冷淡,谈吐不善,丁原亦有些着恼。他昨日原本打算一早返回翠霞山,却被苏真夫妇劝阻。水轻盈只说道要带自己远赴南海天一阁求医,或可有一线生机。

    丁原自是不了然其中的恩怨纠葛,又见苏真夫妇说的平淡轻松,故此答应下来。水轻盈本想留着苏芷玉守山,真实用心却是惟恐天一阁万一不利于她夫妇二人,也好保全苏芷玉。至于丁原,本是外人,又是翠霞派弟子,想来天一阁即使不肯医治也不至于为难。

    可苏芷玉放心不下爹娘与丁原,执意要随同前来,苏真夫妇最后也只得答应。

    可还没进到天一阁,丁原已渐渐察觉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头,至少不似苏真夫妇说的那么简单。先是楚凌仙说什么“踏入南海格杀勿论”,再是巫婆婆横眉冷目如对强仇,哪有半点同门之谊。

    难道说,苏真夫妇为医治自己的伤势,前来天一阁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想到这里丁原心头不由一紧。

    水轻盈垂首道:“三师姐,您这么说折杀轻盈了。”

    巫婆婆哼了声,转头向楚凌仙问道:“楚师侄,你忘记老阁主的遗命了么,竟敢放他们踏上岐茗仙山!”话音一落,剑镝声声,那六名女弟子亮起仙剑各占阵位,将水轻盈等人围在中间。

    苏真微微冷笑,双手负后动也不动,似乎根本就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丁原见那六名女弟子的步法身形,修为个个恐不在自己与苏芷玉之下,放之天陆亦算一等一的高手,看来天一阁圣地之名果非虚传。

    水轻盈注意到的则是那六名女弟子三前三后,布成两面扇形,正是天一阁的“海天剑阵”。所谓上为天,下为海,前为阳,后为阴,一旦发动风云变色威力惊人,更胜于碧落九泉剑阵。

    苏芷玉见双方话不投机,巫婆婆挥手便布下剑阵,南海之行打一开始就坎坷难行,心中暗想:“娘亲为了爹爹背叛师门,天一阁的人记恨娘亲与爹爹也是应然。可事过境迁六十多年,这位巫婆婆的怒气仍是这么大,看来今天的事情难以善了。不晓得那位安阁主是否是位通情达理的高人,要是她能出面,或可有一线转机。”

    楚凌仙一看要闹僵,急忙道:“三师叔请慢!弟子今日奉命巡游,路遇水仙子等人便上前拦截。水仙子言道欲向师门谢罪,并将所佩的四把仙剑交与弟子保管以示诚心,弟子这才领着他们前来,想禀报师傅,由她老人家发落。”

    “谢罪?”巫婆婆尖声笑道:“说的漂亮,早六十年干什么去了,六十年后今天来谈什么谢罪?”

    丁原见这老婆子不依不饶,堪跟曲南辛有一比,打心底就来气,朗声道:“苏大叔,水婶婶,咱们回去,小侄的伤势宁死也不求她们!”

    巫婆婆白眉一耸道:“好啊,水轻盈,你果然别有它图。不妨告诉你,有老身在你就断了那些痴心妄想,今日这天一阁你半步也休想踏进!”

    水轻盈说道:“三师姐,轻盈此来确有为丁公子求医之意,但请罪之心绝非虚妄,请您明鉴!”

    巫婆婆将青木杖重重往地上一拄道:“废话少说,老身懒得听你这本门叛逆罗嗦。你想见安师姐,想为人求医,先过老身这关再说!”

    苏真喝道:“巫婷芳,难道我们夫妇怕你不成?内子好话说尽,你却一味蛮横,老夫就算没有赤血在手,一样将你摆平!”

    水轻盈轻瞥苏真一眼,缓缓说道:“三师姐,您不能见谅轻盈苦衷轻盈亦能明白。归根结底,是当年轻盈辜负了师傅她老人家的造就之恩。今日轻盈重返仙阁,甘愿领受所有责罚,只求三师姐成全让轻盈见上阁主一面!”

    说罢,她面向天一阁盈盈跪倒,令苏真也措手不及。

    巫婆婆一阵错愕,口气和缓了一些说道:“即便你假意乞怜,老身也不会心软。罢了,你们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莫在此逗留!”说完青木杖一挥撤去了海天剑阵。

    水轻盈并不起身,只继续恳求道:“三师姐,请您成全轻盈!”

    巫婆婆皱眉道:“安师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现下本门的几位师姐妹正有要事商议,也抽不出身来管你的事情。你在这儿就是跪穿石板也不会有用,回去吧,否则休怪老身出手驱逐。”

    丁原再忍不住,冲到水轻盈身旁想将她扶起,谁晓得水轻盈纹丝不动。丁原叫道:“水婶婶,你快起来!丁原一条破命死就死吧,你这样委曲求全简直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水轻盈朝丁原微微一笑,似是宽慰,却没有说话。

    苏真的大手握在丁原肩膀上,沉声道:“丁原,这是我们老一辈的恩怨,不关你的事。你水婶婶这一跪,为的是师门,所以即使是老夫也不能阻拦。”

    丁原喉咙一热,望向苏真,见他眼中分明也是在极力克制着愤怒与痛惜,情不自禁仰天长啸,将满腔激愤发泄其中。他不能妄动真气,这啸声自不如往常嘹亮悠远,但依旧让闻者色变。

    巫婆婆嘴唇一动似乎想阻止,可终究只冷眼旁观没有出声。

    忽听山门中有一清冷的女子声音问道:“是谁在此放肆,扰乱仙阁清净?”她的话音平缓,却盖过丁原的啸声清楚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丁原只觉胸口一窒,仿佛被那话音重重击了一拳,一口气接不上来啸声嘎然而止。他暗吃一惊向山门瞧去,就见楚凌仙陪着一名雪衣妇人走下台阶,身后还跟着数名女弟子。

    这雪衣妇人容颜端庄冷傲,生的甚美,头顶秀发盘成宫鬟,眉心一点朱痣。她两眼含霜,不怒自威,一派出尘之意。

    水轻盈抬头望着雪衣妇人,露出惊喜道:“安师姐!”

    雪衣妇人目光拂过水轻盈,眉头微锁冷冷问道:“你是谁,我何时有过你这么一位师妹?”

    苏真心中激怒,哼然冷笑道:“好一个安孜晴,装模作样难为盈妹!若不是盈妹昨日一再恳求于我不可发怒出手,今天管你是什么三大圣地苏某一般的血溅五步。罢了,看在盈妹份上,老夫暂且再忍一忍。”

    水轻盈听安孜晴说的毫不带感情,心头难受轻声答道:“小妹轻盈,拜见阁主。”

    安孜晴望也不望水轻盈,寒声责问道:“三师妹,为何还不将他们拿下?”

    巫婆婆似甚敬畏安孜晴,闻言低头答道:“他们四人的仙剑已被楚师侄收去,小妹若是出手怕有胜之不武。”

    安孜晴怎不晓得这是巫婆婆的藉口,冷哼一声右手水袖飞出轻轻托起楚凌仙手中所捧的四把仙剑,再一引一送凌空推到水轻盈跟前道:“本座不认得你这师门叛逆,更不认得你身后的那个魔头。你即敢来南海,显是未将先师遗命放在眼中。本座蒙先师恩泽传以衣钵,自当体照先师遗命,以保仙阁声名不为宵小玷污!水轻盈,当年先师在世时许你为本门师姐妹中第一传人,且让本座看看六十多年后你长进多少?”

    水轻盈动也不动,颤声道:“小妹不敢!”

    安孜晴徐徐道:“先师遗命,由不得你。”

    水轻盈道:“阁主若想杀轻盈,轻盈亦决不反抗。但轻盈有两事相求,请阁主应允。一是轻盈自知有负师门,更愧对先师,故此次前来想在她老人家灵前敬上一柱心香;再来就是这位丁公子身患奇症非天一阁圣术难以活命,也求阁主慈悲。若能了却这两桩心愿,轻盈纵死无憾!”

    丁原大声道:“我不要她医治,什么天一仙阁,正道圣地,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安孜晴听到丁原责?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道:“丁公子,仙阁之中尽是女子,伪君子这三字未免有些不敢当。你是翠霞派弟子,你的病自由翠霞派救治,本座亦不会越厨代庖。这里是仙阁静地,切忌喧杂,本座与水轻盈说话更没有你插嘴的馀地。”

    丁原刚要还嘴,苏真已开口道:“安孜晴,截止目前我夫妇二人忍气吞声只为求得天一阁的谅解,你却一再相逼欲置盈妹于死地。天一阁凌波九剑名动四海,云生水起诀威震八荒,老夫今日就来领教一二!”

    “真哥!”水轻盈说道:“你忘了昨日的约定么,这里的事情就由轻盈应对,即使阁主要处置于我,轻盈亦是百死无悔。”

    苏真高大的身躯如山站立,冰冷的眼神扫过对面的天一阁众多门人,就仿佛一座努力抑制熔岩喷薄的火山。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好,老夫就瞧瞧安阁主会如何处置!”

    丁原此刻彻底醒悟,水轻盈与苏真此来竟是抱着必死之心,难怪起先不欲带着苏芷玉同行。水轻盈对于师门愧疚自然是原因之一,可如果不是为了医治自己的伤势,又何至于此?

    他一生孤傲,不愿平白受人点滴恩惠。可从幼年起,苏真夫妇与苏芷玉不计回报得失屡次救助保全自己,甚至是以性命相托。这番恩情不啻山高海深,又教他如何自持?

    一念至此,丁原狠狠盯着安孜晴,沉声道:“安阁主,你是海外高人,万众仰慕。丁原仅是个无名小卒,无父无母。可在丁原心中,你不过是个心胸狭隘,毫无感情的冷血老女人!丁原一生不愿亏欠任何人,更不会摇尾乞怜。大丈夫死则死耳,有何可惧?”

    说罢咬牙逆运真气,体内的魔气与翠微真气同时奔流而出,经脉里一阵翻江倒海。丁原面色瞬间青紫,嘴巴一张怒溅一股血箭!

    在场众人谁都没料到丁原竟如此刚烈,为不累及苏真夫妇不惜逆运经脉意图自尽。苏芷玉离的最近,惊呼一声:“丁哥哥!”再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一手抓住丁原,一手抵在丁原前心渡入真气。

    可丁原体内两道真气已乱,苏芷玉急切间亦无法制止。丁原口中鲜血连喷,却目光炯炯死死盯着安孜晴。

    苏真抢到近前,低声喝道:“玉儿,让爹爹来!”他的修为自非苏芷玉可比,奈何丁原心存死志发功极狠,苏真的真元注入后仅能保住心脉不被震散。苏真呵斥道:“笨蛋,你死了又有何用,还不快守住丹田!”

    丁原转眼望向苏真,淡然一笑咽下一口热血喘息道:“苏大叔,你、你们的恩情——丁原,来、来世再报!”话没说完,人已昏了过去。

    苏芷玉飞快的取出一枚无忧丹欲塞进丁原嘴里,可丁原牙关紧咬根本送不进口。苏芷玉只得撬开丁原牙关才将丹丸塞入。无忧丹入口即化,溶成一股甘甜的暖流顺着喉咙口流了下去,一条性命这才算暂时保住。

    这一系列变故兔起鹘落,无论苏真夫妇与苏芷玉还是天一阁弟子无不动容,几名天一阁年轻弟子更是失声惊呼。

    苏真面罩寒霜,凌空抓起赤血魔剑遥指安孜晴,一字一顿道:“安孜晴,老夫已失去耐心,是战是和凭你一言!”

第二章 师恩

    巫婆婆一拄青木杖喝道:“苏老魔,要打便打,我天一阁怕你不成?”

    水轻盈见丁原为免拖累自己与苏真,竟逆血攻心以求一死,不由心头一阵激动。眼看得苏真与巫婆婆剑拔弩张,顷刻间就要血溅五步,无论谁胜谁负其结局皆非自己所愿见。

    更况且尽管苏真早臻大乘之境,世所罕匹,但天一阁垂名千年岂是轻易可撼?真若师门之前血流成河,两败俱伤,丁原的伤势必也断绝最后一线希望,自己又于心何忍?

    念及至此,她探手拔出还情仙剑,坚毅的目光扫过丈夫与爱女的面容,平静道:“安师姐,诸般罪过都由轻盈而起,亦应由轻盈承担,轻盈只求以一己之死换得丁公子的性命!”

    说罢翻转手腕仙剑华光一亮义无反顾吻向玉颈,心底默默说道:“真哥,对不住了,小妹要先舍你而去。有这六十多年光阴,又有了玉儿陪伴,轻盈已不枉此生。师傅啊,弟子来向您谢罪了!”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还情仙剑已近在毫厘!苏真与苏芷玉皆没想到水轻盈继丁原之后再求自尽,待察觉不对双双飞身扑去,奈何鞭长莫及终究慢了半拍。

    蓦然一束兰光后发先至击在水轻盈玉腕之上,仙剑一震从胸口滑落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却是安孜晴早一步出手得以及时阻止。

    侥是如此,水轻盈的肌肤上仍泛起一抹淡淡殷红,只差一点便天人永诀。

    苏真一把抱住水轻盈,沉声道:“盈妹,你恁的这般傻!”仔细打量了一下伤口,见只伤及了表层的肌肤才放下心来。

    水轻盈浅浅一笑,爱怜的目光扫过苏芷玉,伸左手轻轻替她抹去眼角泪珠,低声道:“傻孩子,你哭什么?”

    苏芷玉百感交集,一颗心瞬间从地狱到天堂游走了一回,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颤声道:“娘亲——”

    所有人都站在周边默然凝望这一幕,谁也没有出声打扰。但每一个人的心中对于丁原与水轻盈慷慨取死的豪情厚谊无不深深震撼,只碍于安孜晴在场不便有所动作。

    巫婆婆瞥了一眼安孜晴,快步走到水轻盈跟前。苏真抬头冷冷注视她问道:“你要怎的?”

    巫婆婆低低叹了口气,丑陋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伸手取出一个黑色净瓶道:“这是本门的金创圣药,快与她敷上吧。”

    苏真哼了声动也未动,苏芷玉见状接过净瓶轻声道:“多谢婆婆!”

    巫婆婆摇摇头,借着背对安孜晴之机以传音入密说道:“水师妹,安师姐其实也是挂念你的,不然她亦不可能先一步出手救下你。只是她身为阁主,又有师命在身不得不如此待你,你千万不要记恨她!”

    水轻盈仰望巫婆婆的面庞,心中觉得一股暖流融融穿过,徐徐向她颔首。巫婆婆不再说话,拄着青木杖返回原位。

    水轻盈从苏真怀中站起,向着安孜晴盈盈拜倒道:“安师姐,谢谢您!”

    安孜晴神色漠然,仰面眺望青天白云悠然聚散,喃喃道:“师傅,您老人家猜对了,徒儿到底是不忍心向水师妹下手!”

    这句话说的极轻,只有身旁的楚凌仙勉强能听到大概。

    水轻盈见安孜晴没有反应,也不起身,就那么一直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安孜晴低下头来望向水轻盈,叹息道:“水师妹,你起来吧。”

    水轻盈从安孜晴话中听出已有谅解之意,欣喜道:“安师姐!”

    安孜晴转过头吩咐道:“巫师妹,你引苏真与芷玉姑娘先到别院的精舍小歇。”

    苏芷玉关切道:“安婆婆,那丁哥哥怎么办?”

    安孜晴抬手道:“凌仙,你将这位丁公子送到叶婆婆、樊婆婆两位长老的草庐前,请她们救治。”

    楚凌仙应了,从苏芷玉手中接过丁原。苏芷玉小心翼翼将丁原交与楚凌仙,说道:“楚姐姐,有劳您了!”

    楚凌仙朝她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芷玉妹子。”

    巫婆婆瞅着苏真,左手一引道:“阁下随老身来吧。”苏真瞧了眼水轻盈,见妻子向自己含笑点头,于是哼了声收起赤血剑与苏芷玉跟着巫婆婆去了。

    安孜晴目送苏真等人去远,说道:“水师妹,你随我来。”说罢转身迈步走进山门。

    水轻盈缓步行在安孜晴身后,六十年后重入山门,映入眼帘的一草一木只觉得曾经是那么的熟悉与美丽,脚下曾走过千万回的清幽香径这刻竟是另有一番滋味。无数次朝思暮想的奢望,梦里萦绕的仙阁,如今终于又在眼前,上天待己是何等的宽厚恩宠!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半柱香的工夫才在一座祠堂前停住。这座祠堂僻居天一阁一隅,极是清净。院落里苍松翠柏参天而起,耸入一团流动的紫色云气中,多为千年之古龄。地上清一色铺着七彩晶莹鸽蛋大小的鹅卵石,质朴无华,不染尘埃。青石台阶上朱门虚掩,飞檐勾角,一派的肃穆古朴。

    在祠堂门上的黑色牌匾上,由于年代久远色泽有些黯淡,但那以纂书写着“皈依”二字崭新如许,隐约有霞光萦绕。

    水轻盈在天一阁修炼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供奉本门历代阁主灵位的祠堂所在,非经现任阁主的允许任谁也不得踏入半步。她的眼眶微润,轻声道:“安师姐,难为你了。”

    安孜晴背对水轻盈,缓缓道:“水师妹,方才在山门外我一意为难于你和苏真,更迫得你和那位丁公子险些自尽,你不恨我么?”

    水轻盈摇头道:“纵使轻盈刚才果真追随师傅她老人家而去,也不会对师姐您有半句怨言。”

    安孜晴说道:“当年,在同门师姐妹里,我的性格最是孤僻,大伙多不愿意与我接近,我也懒得与人交往只一心求道。惟有你从入门第一天起就真心待我,将我视同手足姐妹处处关怀,这些我都是明白的,也十分感激。”

    水轻盈答道:“安师姐,你这样说岂不是要愧煞小妹?”

    安孜晴冷漠的朱唇边浮起一抹微笑,只是水轻盈站在身后无法看见。

    “师傅她老人家一生所收五名弟子里,我入门最早,你却是最晚。可你的天资与勤奋远胜于我,师傅更期许你为本门千年一出的奇材,早早就决定要将衣钵传承于你。”安孜晴仰望着黑色的牌匾说道:“对此我毫无嫉妒,并不因自己是首徒而心生不忿,只觉得本门能得水师妹这般的奇材,光大天一阁,扫荡天陆魔氛指日可待,心底由衷高兴。”

    水轻盈知道这番话乃安孜晴发自肺腑,回想往日师姐妹济济一堂聚在先师膝下的景况,不能自持,哽咽道:“安师姐,轻盈从无奢望能掌管天一阁,当年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守在师尊与大伙的身旁,一心修炼天道。只是世事难料,辜负了师傅与你的期望。”

    安孜晴叹息道:“你何止是辜负,简直是伤透了师傅她老人家的心!她呕心沥血造就与你,将你视如己出,满怀希望你能青出于蓝。可是你甫一出山便为苏真那魔头所惑,明珠暗投,决裂仙阁。你可知道师傅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即吐血,将自己关在祠堂中整整七日,我们师姐妹便在这院子里跪守了七天七夜!”

    水轻盈热泪盈眶,缓缓跪倒在青石阶下语不成声道:“师傅——”

    安孜晴继续说道:“我当时尚不肯相信,恳请师傅许我出山寻你查个清楚。说实话,那时伤心失望之下杀你的心也有,更恨不得将苏真碎为齑粉,以告慰师傅与本门先祖。”

    水轻盈不能抬头,只说道:“师姐,小妹与苏真执手实是情难自禁,但绝无半点要背叛师门的念头!”

    安孜晴哼道:“否则岂容你与苏真逍遥到现在?更要紧的是,师傅她老人家一力保全于你。当日她从祠堂中走出时神色平静,只说了一句‘罢了,由轻盈去吧’。为了掩人口实,她才了一道禁令,着你与苏真终生不得踏入南海,其实连本门弟子的身份师傅她老人家都一直为你保留着。而你,一去六十多年,竟连师傅仙逝时也不曾归来!”

    水轻盈眼前浮起师傅在世时慈和美丽的面容,心如刀绞般酸疼,说不出半句话来。

    安孜晴回过身,说道:“师傅闭关羽化前将阁主之位传让于我,却问我道:‘如果有一日轻盈回来,你当如何?’我奇怪问道:‘师傅,这么多年水师妹也没有回来,她还可能再重返仙阁么?’师傅微笑道:‘一定会,我的徒儿我最清楚。她只是愧于见我,等她战胜了这一层心魔,自是归来的时候。但仙阁盛名势必不能宽恕于她,那便会是你的难题了。’”

    水轻盈不禁想到师傅实是这天地间最了解自己的人之一,可惜唯一看错的事就是没有料到自己会爱上苏真,由此义无反顾的离开师门。今日自己终于回来了,可这一去已是六十多年!恩师已然仙去。

    安孜晴叹息道:“虽然我不相信师傅的话,但还是回答道:‘徒儿决不让她活着踏入南海半步!’师傅闻言摇摇头道:‘只怕你届时下不去手。’我那时只想着旦有一日能替师门肃清叛逆,一雪仙阁之耻,便发下誓言只要你敢再回天一阁,我必将你?于剑下。可是,师傅她老人家真的说对了,我毕竟不忍心对你出手,甚至还阻止你在山门前自尽。”

    安孜晴望着祠堂的朱门,低声道:“师傅,徒儿违背了对您老人家的誓言,可徒儿知道您心底其实也一样希望保全水师妹,这罪过便由徒儿来担当吧!”

    说罢,她扶起水轻盈道:“水师妹,进祠堂吧。对我违抗师命的惩处,师傅已在生前有所安排,她嘱我与你一并听训。”

    安孜晴推开祠堂虚掩的朱门,一股淡雅的香烛气味弥漫在静穆的殿堂中。祠堂分作里外两进,外一间供奉的是天一阁的开山祖师云淡清真人,在她的彩塑石像两厢尚侍立着四尊小一号的玉雕石像,乃是云真人昔年座下的四大弟子。

    安孜晴与水轻盈双双在云真人像前跪下敬香叩首后,方才起身穿过外间。连接里外两间厅堂的是座小苑,苑中青木红枫错落有序,一层兰色的小草犹如地毯般铺满院落。

    在院落左右两侧,是两排衣冠冢,葬着历代仙阁宗师,正中的石坟格外高大,周围筑着石栏,古朴里透着典雅,正是云真人的衣冠冢。

    跨过小苑,便到得里间的厅堂。比之外间,这儿又大了不少,左右两排香案上供奉着天一阁历代先祖的灵位,安孜晴与水轻盈之师莫念闲的灵位列在了左首第四座。

    当日师尊的音容笑貌如今却化作尺许灵牌上冷冰冰的几个朱字,惟有七柱心香不灭,终年陪伴。水轻盈徐徐跪倒在蒲团上,泪眼朦胧里百年的仙心如何再能空明一片?

    人非草木,孰能忘情?

    即使参透生死,心如明镜不染纤尘,可又焉能抹去牵系一个多甲子的思念与愧疚!默默无语的敬上香烛,水轻盈暗自念道:“师傅,徒儿来拜望您老人家了!”

    安孜晴傍在水轻盈身边,凝视灵牌轻声道:“师傅,孜晴带着轻盈来看望您,您最锺爱的徒儿今日终于回来了。弟子到底违背了您生前的禁令,可弟子明白您老人家若是在世,也决不忍心杀死水师妹。如果徒儿的决定有错,或是违拗了您的意愿,徒儿甘愿领受您的责罚。”

    水轻盈摇摇头道:“不,安师姐,所有的罪过只在轻盈一人!无论师傅她老人家留下怎样的惩戒,都让轻盈来承担,决不能拖累了你。”

    安孜晴淡然道:“水师妹不必争了,且先看看师傅究竟留下的是什么?”说着恭恭敬敬的从香案上捧起一个寸许见方的红木香盒,微一按机关盒盖倏的弹起,里面盛的却是一枚兰色宝珠。

    这枚珠子如龙眼大小,朴实无华,透体浑圆不带半点瑕疵,竟是名列天陆六珠之一的“漠雪珠”。

    安孜晴朱唇轻启,默运玄功,漠雪珠“叮”的清鸣发出一蓬淡兰光雾渐渐朝四下扩散。转眼间在朱盒上方形成一道铜镜似的光幕,再是一团七色光华轻轻舒展,最后浮现起莫念闲的容颜。

    “师傅!”水轻盈低声唤道,她知道这是莫念闲生前利用漠雪珠合上“雁过留声”、“浮光掠影”的秘技所产生的影像。尽管斯人已逝,眼前的不过是虚幻光影,可对于自己而言无异于恩师当面。

    莫念闲唇边含着一抹慈和熟悉的微笑,以她惯有的平和语音说道:“轻盈,你终于回来了,可惜为师已无法见着你。你能到这儿便说明孜晴违背了为师的禁令,亦说明其实她已在心中原谅了你。”

    水轻盈不禁望向安孜晴,她的神情依旧冷漠,只专注的凝视着莫念闲的光影。然而透过那双淡然的明眸,水轻盈已可读到她心底的温情。

    莫念闲的声音在空幽的厅堂里回荡,遥远如来自天上,却显得如此亲切:“不过,为师不曾原谅你。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责怪过你!为情所困,何罪之有?正魔殊途,惟在一心。为师怒的是你竟然不愿回来见我一面,不愿向我解释求情,这才真正伤到为师的心。”

    水轻盈心如刀绞,喃喃道:“师傅,原谅徒儿吧,她并非不愿,而是不敢也无颜再见您老人家!”

    莫念闲所馀不过是生前影像,自然听不到水轻盈在说什么,继续含笑道:“好在为师明白自己的徒儿,她并非绝情,而是心怀愧疚不敢相见。因此,为师故意设下禁令,障人耳目,因为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战胜自己的心魔,纵是刀山火海在前也不能阻拦你归来的脚步。”

    安孜晴心下一松暗道:“师傅的心意果然如此,看来水师妹不会再受过重的责罚了。”

    耳中听到莫念闲唤道:“孜晴,这道禁令对于你何尝亦不是一次试炼?为师料定你会违背,否则就不必再留下如今的影像。但你这么做,勘透的是心中恩怨仇恨,全赖于姐妹深情师门厚谊,而非真正参悟到为师的用心。我有说错么?”

    安孜晴一震,想起刚才师尊所说的“为情所困,何罪之有?正魔殊途,惟在一心。”恍若晨钟暮鼓震人耳聩。

    她思量道:“当年水师妹全因苏真那魔头才离弃师门,今日我亦因同门之情违背了师尊的禁令。其中缘由虽有不同,但莫不因一个‘情’字。我虽早已参悟‘忘情’境界,其实又何曾真的勘破一个‘情’字?”

    忘情非无情,道是无情却有情。

    只是这情已非拘泥胸中一己私念,而应是匡天地之彰理,扶万世之情!

    一层明悟涌上心头,安孜晴顿感无比的轻松与欣喜,脸上亦露出一缕会意微笑。直到此刻,她才开始体悟到莫念闲的苦心,更参悟到“情”之深处。

    她又想道:“水师妹虽说嫁与苏真,违背门规堕入魔道。但她约束苏老魔六十多年未早杀孽,何尝不是一件功德?况且今日见那苏真虽是桀骜,可一再隐忍未曾出手。若要换作六十多年前,恐怕早已血溅五步了,这亦不能不说是水师妹教化之功。”

    眼前的光影缓缓暗下,显然已近尾声。莫念闲神色悠然和蔼,毫无悲戚之意含笑道:“孜晴,你善恶分明,聪慧持重,可惜过于执着心中所见,为师对你的惩戒便是要你游历天陆,做上三件功德之举。惟有入世才能出世,惟有极情方可忘情,这是为师对你最后的期许。至于轻盈如何处置便由你定夺,为师相信你会处理的很好。”

    入世三年,举功德三件。安孜晴没想到师傅对自己的处罚竟是这样,更没想到她将对水轻盈的惩处交给自己。

    光影由浓而淡,徐徐消失,只听到莫念闲最后的声音缓缓说道:“天道在心,因果自求。为师深信你们终可步入仙门,那便是我们再见之日——”

    馀音绕梁,影像已经不见。安孜晴与水轻盈静静的跪倒在蒲团上,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朱盒“砰”的一声自动关闭。

    厅堂里的光线幽暗了许多,可两人的心头却更加亮堂,彼此泪眼相视会心一笑,一甲子多的恩怨如风过水,暂态泯去。

    安孜晴起身道:“水师妹,你起来吧。”

    水轻盈跪地不动,低声道:“安师姐,轻盈听奉你的处置。”

    安孜晴双手珍而重之将朱盒放回原位,扶起水轻盈道:“我已想过了。师傅命我出山游历天陆三年,此间你便留在皈依堂为师尊守灵,同时修炼仙阁心诀。有你在,我亦可放心远行。”

    水轻盈明白与其说这是处罚,倒不如说是恩典。她握着安孜晴略显冰凉的手道:“安师姐,小妹想与你一同游历天陆,为师门再作三件功德,也算是弥补轻盈心头愧疚。”

    安孜晴微笑道:“师傅如此旨意自有她的用意,你我岂可一再违背?你守着皈依堂,师尊若天上有知也必会由衷高兴。事情就这么定下,不用再争了。”

    水轻盈轻轻应了,与安孜晴再向灵牌一拜,走出祠堂。

    门外台阶下,楚凌仙正等候在那儿。

    安孜晴问道:“凌仙,你有什么事?”

    楚凌仙躬身道:“师傅,是丁公子有些麻烦。”

    水轻盈一紧,问道:“可是他有性命之虞?”

    楚凌仙摇头道:“那倒不是,他已经苏醒。”

    安孜晴问道:“那还有什么问题?”

    楚凌仙苦笑道:“他乘着两位师叔祖疏忽,竟偷偷摘了一片七瓣冰莲!”

    这一下连安孜晴脸上也微微变色,丁原这个祸可闯大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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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神曲介绍:
丁原:翠霞派淡言真人门下弟子,幼年的颠沛成就他孤傲的性格,尽管外表冷漠,内心深处却埋藏着不曾熄灭的火焰。在经历种种少年磨砺,生离死别後,终於发现原来正魔之异永远都只在一念之间。 所幸……仙剑神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剑神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剑神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