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六月初七夜 中
沈府,沈巧蝶闺房。
沈千山接过了沈巧蝶递过来的茶盏,望了望夜空,月已中天。
“他们应该到了。”
“巧蝶啊,爹知道你去霍府给书凡当妾有些委屈了你,但有些事得想得更为长远一些。”
“书凡那孩子毕竟是霍府的长子长孙,未来他必然成为霍家的家主。”
“另外那孩子学识极好,就算今岁秋闱考不上进士,凭其父在京都这些年的运作,入朝为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巧蝶沉吟片刻:
“父亲,驸马不能为官。”
沈千山摆了摆手,“规矩是那样,可规矩也是活的嘛。驸马还不能纳妾呢,可霍百扬还不是做到了?”
“书凡未来要继承霍府,所以那驸马也就是个名头。”
“听闻那位六公主其貌不扬还带有残疾,为父想……以你的玲珑心思,未来在霍府,也是能有一席之地的。”
沈巧蝶点了点头,“为了沈家,女儿、女儿受点委屈倒也没什么。”
“女儿所想,也就是让李辰安那厮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罢了!”
沈千山眼里露出了一抹轻蔑的冷笑:
“过了今晚,他李辰安就算没死,他也啥都没有了。”
“继业,”
“孩儿在!”
“明天,你带几个护院去二井沟那巷子,把李辰安的那小酒馆给砸了!若是他人在,就连人一起给砸了!”
沈继业大喜,“孩儿遵命!”
“嗯,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歇息,为父也回……”
房字尚未出口,一护院突然冲了进来,“老爷、老爷……!”
沈千山一喜,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意,“嗯,看来已经办成。”
那护院噗通一家伙就跪在了沈千山的面前,他面色苍白如纸。
他指了指身后,惊恐的说道:“老爷,咱、咱们的粮、粮仓……”
沈千山豁然站起,“咱们的粮仓怎么了?”
“被、被……被烧了!”
沈千山大惊,一脚踹了过去,那护院一咕噜滚出去了一丈距离。
“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老爷,”
那护院连滚带爬的又跪在了沈千山的面前,战战兢兢说道:“我等去、去烧了蔡、蔡正遥的粮仓,一切都很顺利。”
“完事之后,按照家主的吩咐,我等正在回来的路上,却、却不料,见、见东南角也起了大、大火!”
“叶管家一瞧,担心是咱们家的粮仓走了水,便、便带着小的们跑去了东南角,果、果然是咱们的粮仓走了水。”
“我等正、正要灭火,却不料杀出了一帮、一帮匪人!”
“他、他们凶残之极!”
“咱们的人,就连叶、叶管家也被他们杀死了,小的、小的拼了命逃了回来,向、向老爷报、报个信!”
沈千山忽然举的胸口一痛,眼前一黑,他倒了下去,被奔过来的沈巧蝶一把扶住。
“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小、小姐,小人不知啊!”
沈巧蝶双眼就快冒出了火来,“弟,扶父亲去休息!”
“姐……”
“我要去看看。”
沈巧蝶面色阴沉的登上了马车,直奔西市而去。
……
……
桃花溪畔,酒坊。
酒坊里灯火通明,热火朝天。
那些买来的奴隶两班倒依旧在忙着酿酒,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个夜里会发生什么。
此刻在酒坊外的一处房舍里坐着的李辰安其实也没料到这里会发生什么。
他和吴洗尘在喝着酒。
这酒是新的画屏春,也就是四十五度的酒。
吴洗尘将这画屏春和桃花酿两相对比,眼睛早已亮了起来。
“虽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为师不得不承认这画屏春实在太好!”
“徒儿啊,好的东西,天下人都会喜欢。”
“就像好的武功秘籍,或者好的武器一样,总是会惹来无数江湖高手的抢夺。”
“要保住属于自己的好东西……那就一定要有常人所不及的本事!”
“你,是不是该去练武了?”
李辰安咧嘴一笑,“师傅,咱们将这一壶酒喝完就去练武。”
吴洗尘耐不住这画屏春的引诱,他点了点头,于是李辰安又给他斟满了一碗。
“这些日子和商老哥多有接触,以我之见,商老哥还真不像是个坏人。”
吴洗尘端着酒碗喝了一大口,“为师又没说他是坏人。”
“可他不坏并不意味着皇城司不坏啊!”
“这皇城司吧……干的那些事可比丽镜司来得龌龊多了,尤其是在江湖中人的眼里,皇城司简直就是仇人!”
李辰安一怔,“这皇城司做了些什么?”
“这么给你说吧,”吴洗尘又喝了一口,将酒碗放下,撩起衣袖抹了抹嘴,“皇城司里面招揽的大部分都是江湖高手,可偏偏他们干的最多的就是消灭江湖高手!”
“皇城司分内门和外门,外门打的旗号是巡捕江洋大盗,江湖中确实也有江洋大盗,可他们却往往以此为借口对一些无辜的武林中人开刀。”
“许是个人恩怨,也或许是门派的恩怨,总之,皇城司外门就喜欢狗仗人势公报私仇。”
李辰安看了看吴洗尘,显然吴洗尘对这皇城司不太喜欢。
“为了对付皇城司的滥杀无辜,江湖中就有了一个新的组织,名叫白衣盟……皇城司着黑衣,外门腰悬红绳,内门绣金线。”
“这白衣盟很是神秘,为师也仅仅听说他们只穿白衣,但其盟主是谁,盟内成员有哪些却无人知道。”
“这些年皇城司在外执行任务的外门成员折戟较多,据说大部分都是白衣盟所为。”
“商老头究竟怎样,还是等桃花回信再说。另外……为师也不希望你和皇城司走得太近,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李辰安懂了,江湖果然水深,自己这点本事当然是敬而远之更好。
就在这时,外门忽然有喊杀声传了过来。
李辰安一怔,看向了门外。
吴洗尘有些恼怒,那些该死的打扰了他喝酒。
“明儿个去弄个酒葫芦,往后,记得每天将为师的酒葫芦加满酒。”
他站了起来,戴上了斗笠,又吩咐了一句:“要画屏春!”
他抬步走了出去,李辰安也走了出去,却见吴洗尘已一飞冲天。
第一百零七章 六月初七夜 下
陈童和叶破二人从桃花溪的另一边飞了过来。
他们都是二境下阶的高手,在他们看来,今儿晚上这个任务实在是太简单。
不就是一处酒坊么?
就算是这酒坊的围墙有人守护,也不过是些寻常的壮汉罢了。
弄死他们也就是一剑一刀的事。
然后放下那吊桥,让外门的三百护院进入这酒坊,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
就能去凝香馆找个姑娘快活了。
可当他们在接近了围墙的时候,便听见一声大吼:“射……!”
以萧一娘为首的十二金钗射出了手里的箭。
陈童把剑,叶破拔刀。
刀剑在他们的面前挥舞,于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他们将射来的箭羽悉数击落,却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箭羽的力量极大,显然非寻常武夫。
他们身形一展,如夜枭一般向墙头落去,又听得一声大吼:“射……!”
又一轮箭羽袭来,他们的身子在空中倒转,头下脚上,手里的刀剑挥舞,再次将射来的箭给击飞开去。
“雕虫小技……去死吧!”
叶破一声大吼,手里长刀一挥,身子在空中一翻,双手举刀,一刀向城墙上的萧一娘劈了下去。
萧一娘顿时一惊,她是三境下阶的身上,这人明显比她厉害许多。
“拔戟……!”
十二金钗弃弓,反手拔出了身后的长戟。
六杆长戟向叶破的长刀迎去,又六杆长戟向陈童的长剑迎去。
叶破一刀斩下,六杆长戟在那一瞬间架住了他的刀!
长戟下沉,六女纷至后退一步,长刀压下,六女再退一步。
萧一娘一声大吼:“起……!”
六杆长戟猛然向上一挑,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刀身传来,叶破一惊,他被这一挑给挑飞到了天上。
“高手!”
他在空中再次挥刀,凌冽的刀光闪烁,他灌注了最强大的内力,再一次一刀斩了下来。
另一边的陈童略显狼狈,因为他的剑没有她们的戟长。
他的剑尖在刺来的六杆长戟上一点而过,发出了叮叮叮叮六次鸣响,六杆长枪纷至后退,他落在了地上。
他的剑在空中舞出了朵朵剑花,他的人向前疾冲而去,却见六杆长戟笔直的向他刺来。
他冷冷一笑,身形忽然一闪,闪出了六杆长戟的覆盖范围。
他手里的剑如鬼魅一般的刺了出去,刺向的是这六人中武功最弱的萧十娘。
萧十娘那一瞬间便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飞快的退。
然而她退的速度比叶童突进的速度差了许多。
她已感觉到了那剑芒的寒意。
她胸前的藤甲破碎。
她花容失色。
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
其余五杆长戟向陈童刺了过去。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
陈童只需要在将长剑递出去三寸就能刺穿萧十娘的前胸,可就在这时,陈童却突然止步,他手里的长剑非但没有递出去,反而还猛的收了回来。
收回的长剑在空中一点,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他击飞了一个东西。
然后便看见一少年从前方三丈处走来。
他走了三步,忽然冲着一黑暗处吼了一嗓子:“该出手了,点子扎手,会出人命的!”
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一步从夜色中踏了出来。
一剑向正在战斗的叶破劈了过去。
凛冽的剑罡如寒风一样吹来,叶破连退三步,向那股寒风劈出了一刀,然后他瞪大了眼睛!
他是江湖上少有的二境下阶的高手!
然而他的这一刀却仿佛劈在水中。
那股剑罡如水波一般荡漾,却未破。
非但未破,还依旧向他涌了过来!
那是对方锁定了他的气机!
他长刀一翻,猛的蹦了起来,然后一声大吼,长刀又向那已然实质化的剑罡劈了下去。
“挫刀堂的刀法比之牧山刀确实差得有些远!”
吴洗尘踏前一步,手中长剑忽然一撩,一道剑意向飞到空中的陈童飞掠而去。
“前辈何人?”
叶破大骇,手里的长刀陡然一轮活生生收了回来,一刀向那道剑意斩去。
“你妈可好?”
“家母尚安!”
“那就回去侍候你母亲!”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吴洗尘长剑归鞘,剑罡消散,剑意消散。
叶破落地,身上衣衫忽然尽碎。
他脸色唰的一下苍白如纸,他??抱刀拱手一礼:“晚辈见过吴老前辈!”
“前辈若是有暇,还请来锉刀堂坐坐!”
“去吧。”
“谢前辈!”
“稍等……!你在一边先呆着!”
叶破一怔,收刀,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一旁。
另一边的陈童就惊呆了,这特么的怎么打?
叶破那厮的身手不在自己之下,却被对方两剑给镇压了,看起来他还和那个高手认识……
这时候十二金钗都向陈童冲了过去,他对付这十二金钗本已十分吃力,可偏偏站在一旁那少年还冷不丁给他丢个暗器。
这就让他很难受了,那小子的暗器虽然并不厉害,听风辩位就能将其击飞,可他却分了自己的神啊!
何况现在那戴着斗笠的高手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刚才听来那姓吴的老头和叶破家里有些交情所以放了叶破一马,可自己却并不认识这老头……这破地方居然藏龙卧虎,可不能将命给丢在了这里。
扯呼!
他手里的长剑突然一挥,将身前的六杆长戟给荡到了一旁,他后退两步,脚下一蹬,他猛的飞起,可就在这时,他屁股传来一阵剧痛——
暗器!
终究还是中了一家伙!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赶紧跑路!
然而……他却再没机会。
吴洗尘从李辰安的背上拔出了不二剑。
他遥遥一剑向刚刚飞起的陈童砍了下去。
就像砍西瓜一样。
陈童亡魂大冒,反手一剑。
“锵……”
一声脆响,陈童突觉手里一轻,他骇然发现手中的剑居然被那一道剑气斩断!
他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他突然发现自己手里的断剑也掉了下去。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胳膊也掉了下去。
吴洗尘手中的不二剑再次一挥。
陈童瞪大了眼睛,嘴里吐出了两个字:“不二……!”
他的身体一分为二。
吴洗尘抛剑,不二剑归于李辰安背上的剑鞘。
李辰安震惊的看着吴洗尘,吴洗尘淡淡一笑:“这就是不二剑!”
“天下有名剑九把,不二……唯一!”
“剩下的事你们去办了,老夫回去喝酒。”
十二金钗同样被震惊得呆立当成,却不是吴洗尘两剑杀了陈童,而是李辰安背上的这把传说中的不二剑!
第一百零八章 天亮
广陵府衙后院的那灯笼亮了一宿。
沈家的灯笼也亮了一宿。
霍家也同样如此。
广陵府衙后院,刘酌将手里的棋子丢入了棋瓮中,看了看棋局,“你赢了。”
钟离秋阳将手里的棋子洒在了棋盘上,“你还是不甘心去蜀州。”
刘酌沉吟片刻,抬头看了看青色的天空,“老师的意思?”
“不是,家父的意思。”
“……钟离府为什么会帮我逃过这一劫?”
“家父说,你帮过李辰安,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钟离府需要你去蜀州。”
刘酌一怔,这句话虽然很简单,却透露出了一个极不简单的信息——钟离府似乎已将李辰安视为了府上的人!
不然钟离府根本没必要这样去做。
而自己帮助过李辰安,于是钟离府也将自己视为了可以相信的人,所以钟离秋阳才会说需要你去蜀州。
“请你转告你父亲,刘酌会将蜀州经营得滴水不漏!”
“好,呆会若是有人报官,就让官府去查,”
“……你不担心霍传名用官府的力量去威胁李辰安?”
钟离秋阳咧嘴一笑:“下一任的广陵知府就是霍传名,钟离府不太喜欢,那总得多抓住一些他的把柄。”
“让他去威胁李辰安吧,”钟离秋阳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呵欠,“那小子抱着丽镜司的牌子始终不用,这不是个好事。”
刘酌吃了一惊,“他真是丽镜司的人?”
“嗯,广陵州的绣衣使,不过你知道就行。家父希望的是他能够将丽镜司给牵扯进来……其实也算不得家父的意思,三月时候程国公不是来过一次广陵城么?”
“这其实是程国公的意思,程国公说既然要破,那就让它破得更快一些,也破得更彻底一些,那就需要更乱一些。”
“……我不该问。”
“没事,不过程国公和家父都不太明白四公主为什么会让他当了这广陵州的绣衣使,但现在看起来还是四公主更有眼光。”
“那小子确实不错,那么接下来就该是他露出些锋芒的时候了。”
“困了,回家,睡觉!”
刘酌起身,拱手一礼:“慢走。”
“你也去睡吧,就让这广陵城再热闹一些。”
……
……
霍家,书房。
“打眼了啊!”
霍希的眼睑耷拉着,盖住了熬了一宿有些红的老眼。
他捶了捶背,强打着精神在书房里走了几步,然后站在了窗前,看着外面朦胧的天光。
“三百个护卫,连那条宽不过三丈的桃花溪都没有迈过去。”
“两个二境上阶的高手……一个不见了人影,一个死无全尸!”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双老眼微微眯了起来,眼缝里透射出了一抹冷冽的锋芒。
“这个李辰安……而今看来,我们都走了眼。钟离府厉害,这才叫落子无形。”
霍传名和霍书凡都恭敬的站在他的身后,两人这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出。
霍书凡这时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爷爷的意思是……这件事的背后,是钟离府在帮着李辰安?”
“当然!”
“能够轻易杀死一名二境下阶的高手,那出手之人至少是一境中阶,这样的高手极为稀有,他李辰安怎可能认得这样的人?”
“唯有钟离府!”
“这件事,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
“三月三画屏湖的那场文会,就是钟离府布局的开始!李辰安不知道从何人手里得来了一首词……估摸着也是钟离府给他的,其目的就是让李辰安扬名,去了那傻子的名头。”
“我在想,就连李辰安酿酒的法子,恐怕也是钟离府给他的。至于目的……我霍家可是宁国最大的那个酒商,而钟离府的目的就是咱们霍家!”
霍书凡一怔,问道:“如此说来,李辰安是钟离府推向台前用来对付我们霍家的?”
“理应如此!”
“……咱们霍家也没得罪钟离府啊?”
“这不需要得罪不得罪,酒的利润如此之高,国库没啥银子,钟离府的势力主要在军队,养兵需要大量的银子,钟离府为了名声也不好对咱们霍家巧取豪夺,用这个法子来将咱们霍家弄跨,让李辰安的桃花酿占据整个市场赚取大量的银子为钟离府所用,这就是钟离府的目的!”
霍传名已经听明白了霍希这番话的意思,他的心里一紧,问道:“伯父,那……既然钟离府插手其中,我们、我们霍家是不是需要退避?”
霍希抬头,望着窗外青色的天,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头。
“霍家也需要大量的银子!”
“你现在去府衙,调动捕快,以官府的名义查案……死了那么多人,可是个大案!”
“将李辰安酒坊里所有的人都抓回去,不要杀人,我们需要的是那酿酒的法子!”
“只要那法子弄到手……将人放掉,至于其他,等我启程前往京都,关键之处依旧在京都!”
“好,侄儿这就去!”
霍传名转身离开,霍希看向了霍书凡。
“看见了么?这就是一个强大家族的力量!”
“咱们霍家经过了数代人的积累,你是不是以为霍家已经很强大?”
“现在你该知道了吧?霍家在钟离府的面前……啥也不是!”
“若不是钟离府顾及脸面,可轻易让咱们霍家灰飞烟灭!”
“这便是咱们霍家祖上要求子孙定要读书,定要为官,定要当大官的原因!”
“商人,天下再大的商人,在真正的权利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霍书凡面色一紧,躬身一礼:“孙儿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昨儿晚上沈家也损失惨重,呆会你带着林管家去一趟沈家,告诉沈千山一句话,一时的输赢得失算不得什么,能够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你让林管家带沈千山去平江城,今天就去!他只要将江南粮食掌握在手中,他的那些损失轻易可以赚回来。”
“你回来之后收拾一下,明儿个一早……随爷爷去京都见见丽贵妃!”
霍书凡微微垂头,“爷爷,孙儿听说那位六公主……”
霍希摆了摆手,“相貌重要么?身有残疾又怎样?丽贵妃不仅仅是宫里的贵妃,丽贵妃姓燕!”
“她是燕国公的女儿!另外,她还有一个儿子,就是当今的三皇子!”
“这是你父亲花了极大的心思才促成的,若是你真能成为六公主的驸马……霍家何惧了钟离府!”
第一百零九章 亮牌子
霍传名去了府衙,亲自点卯,带了广陵城的六十个捕快风风火火的往桃花溪而去。
他没有禀报广陵知府刘酌。
刘酌就在府衙后院的书房里。
他一宿未眠,现在也没睡。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刑房刑书蔡雨堂。
“大人,就这么任由他去?”
刘酌微微一笑,给蔡雨堂斟了一杯茶,“毕竟是个大案子,作为广陵通判,他亲去这并没有问题。”
“可是……”蔡雨堂俯过身子,低声说道:“明眼人都知道那些死了的人,就是他霍府的人!”
“证据呢?”
刘酌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依旧一脸的风轻云淡。
“没有人能够证明那些人就是他霍家的人,相信我,那些死了的人,在户籍上连名字都没有。”
蔡雨堂沉吟片刻,忍不住还是又问了一句:“那李辰安……岂不是会吃个大亏?”
“未必。”
“……钟离府会出面保他?”
“不会。”
蔡雨堂一愣,有些糊涂了。
官府的官差出动,李辰安是断然不能对官差出手的,这是朝廷的大忌。
现在霍传名用官府的手段去对付李辰安,还是名正言顺的去对付,刘知府对此无动于衷,钟离府又不会出面去保他……谁给的刘知府如此淡定的勇气?
“下官去看看。”
“看看可以,切记,不要干涉任何事,我可不想你被霍传名给害死!”
“下官知道了。”
……
……
霍传名带着捕快奔向桃花溪酒坊的时候,李辰安正在和吴洗尘在黄三烈那小院子里吃着早餐。
“师傅,一境上阶杀二境下阶那么容易的么?”
吴洗尘啃了一口草饼摇了摇头,“若是死拼,就差一个境界,那差不多也得打个二三十个回合。”
“若是二境的高手要跑……如果身法精妙,指不定一境上阶还追不上。”
“可你杀那个谁,不就是两三招的事么?”
吴洗尘瞅了李辰安一眼,淡淡的说道:“那是因为你背上的那把剑!”
李辰安一惊,“这剑那么厉害?”
“都给你说了,天下有名剑九把,不二为一!它可是洗剑楼被洗了数万次的大宝剑,所以你若是有去吴国,可千万记得轻易不要亮出这把剑来。”
“……为啥给我?”
“因为你是我的徒弟,也因为我要去越国找九灯和尚。”
“那你带着这把剑胜算岂不是更高一些?”
吴洗尘没有回答,他喝了一口粥,转头向门外望了一眼:“有人来了。”
李辰安也看看了,却并没有上心,又问了一句:“我啥时候能有你这般厉害?”
“不二周天诀有十八式,为师看懂了十二式。”
“……哦!”
“千年以来,洗剑楼只有一人看懂了十八式,然后……天下无敌!”
李辰安一惊,心想这玩意居然这么厉害?
“不过你也别多想,你若是能够看懂六式,配合不二剑,当然你还发不出剑气,却也能和超越你一个大境界的高手一战了。”
李辰安忽的对这不二周天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这个世界有点乱,这个世界的武林高手也有点多。
上辈子少年时候就有一个江湖武侠梦,莫非这辈子真能得以实现?
天下无敌……寒江孤影、江湖故人……挺好!
吴洗尘看着李辰安意味深长一笑:“还不出去看看?”
“啊,我这就去看看。”
酒坊围墙的那吊桥已经放了下来,霍名扬带着陈二狗等六十个捕快此刻就站在酒坊外的巨大晒场上。
他们的对面是丽镜司十二金钗。
这些刚从晚溪斋出来的姑娘并不知道那些朝廷的规矩,若不是李辰安此前有过交代,霍传名等人怕是已被射成了刺猬。
十二金钗的手里举着弓,霍传名穿着官服站在六十捕快的最前面。
他看了看那十二个姑娘,愈发相信伯父的分析是对的——
这十二个姑娘一看就是江湖中人,凭他李辰安的本事,断然无法笼络在他的身边。
那就是钟离府给他用来保护这酒坊的。
他并没有发出对这十二姑娘捉拿的命令,他想看看钟离府会不会有人出来,于是这里便僵持了起来。
过来盏茶功夫,他没有等到钟离府的人,反是看见李辰安施施然走了过来。
李辰安站在一旁,对十二钗吩咐了一句:“都把武器放下!”
他走到了十二钗的前面,抬头看了看相距约丈余的霍传名,不认识。
于是他的视线落在了捕快头子陈二狗的脸上。
陈二狗身子顿时一紧,微微垂头,不敢和李辰安对视——
陈二狗依旧以为李辰安是丽镜司的人,而他却还有个鱼龙会的身份。
“二狗子,你过来!”
陈二狗一怔,抬头看了看霍传名,霍传名这时候说话了:
“陈捕头,捉拿李辰安!”
陈二狗咽了一口唾沫,又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此时微微一笑,“这位大人贵姓?”
“本官霍通判!”
“哦,原来是通判大人亲来,不知在下何罪之有?”
“外面那三百具尸体还摆在那,莫非你李辰安敢做不敢当?”
“大人这话说的……我就开个酒坊酿酒而已,你说我杀人的目的是什么?我有必要杀人么?”
“大人是个官,在下也是个文人,咱们都是斯文人,打打杀杀是那些江湖中人的事,在下倒是以为大人应该发下海捕文书缉拿真正的凶手才是!”
霍传名眼睛一眯,“本官不用你来教导,本官当然要从你这酒坊开始调查!”
他的声音陡然一凌,一声大吼:“陈捕头,将这酒坊所有人,统统拿下!违命者……杀!”
陈二狗心里一抖,一手扶着腰间的朴刀一边向李辰安走去。
“李公子,这……小人得罪了。”
“慢!”
李辰安脖子一扬,腰板一直,瞳孔一缩,露出了少有的威严模样:“我说霍传名,本少爷给你三分颜色莫非你还想要开染坊不成?”
“本想给你留点颜面,指不定某天你霍家还会与我李辰安有些往来!我说,咱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霍传名就有些懵逼了,他不知道这草民是谁给他的勇气居然敢直呼他霍传名的名字!
“怎么?你指望钟离府的人来救呢?本官告诉你,这可是一件大案!就算是钟离府要插手,那也是在本官审完这个案子之后!”
李辰安忽然一笑摇了摇头,他向前走了两步,露出了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说小霍啊,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混到通判这个位置来的!”
陈二狗顿时就傻眼了,那一群捕快一个个也目瞪口呆,便听李辰安又道:
“今儿个我就教教你,当官需要的是圆滑!千万记得轻易不要给自己竖立起敌人!”
“你看看这个,你还打算拘捕我李辰安么?”
他从怀中掏出了那鱼龙会的墨玉牌子,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那牌子在初升的朝阳下散发着深寒的光芒!
第一百一十章 他是鱼龙会舵主?
“……鱼龙会舵主令!”
陈二狗大骇,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在地!
“小人……参见舵主大人!”
霍传名眼睛顿时瞪得贼大??,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牌子,他当然认识,因为鱼龙会的牌子远比丽镜司的更出名。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代表着鱼龙会舵主的牌子,居然会在李辰安身上!
宋元平才死多久?
他李辰安是如何攀附上鱼龙会的?
“二狗子,起来,将这牌子拿给这位通判大人瞧瞧。另外……既然通判大人要拘捕本少爷,那就动手吧!”
陈二狗吓得一哆嗦,他连忙捧着这牌子就跑到了霍传名的面前。
“……大、大人,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鱼龙会和丽镜司一样,它们都不是官方的正规机构。
按照道理,这样的机构对朝中的官员并不能构成威胁。
可这两个机构却又有些不一样。
鱼龙会是当今权倾朝野的姬丞相一手创立,起名鱼龙,江河湖海鱼很多,但天上的真龙却只有一条。
于是,鱼龙会的背后就不仅仅只有姬丞相,它还打上了皇上的烙印。
而这些年鱼龙会行事极为猖獗,其风头早已盖过了丽镜司,甚至就连正儿八经的皇城司的风光似乎都被它给掩了过去。
鱼龙会招募的人五花八门,其中甚至有许多被皇城司通缉的江洋大盗,鱼龙会行事更是毫无规矩可言,仗着姬丞相如日中天的名头,光天化日杀人放火他们是真敢!
而这,便是它迅速崛起,便是它在短短时间超越丽镜司的主要原因。
毕竟丽镜司行事多少还要讲点规矩。
讲规矩的人通常比较好办,因为他们的身上有那规矩的约束,做事往往都会考虑一下后果。
但不讲规矩的人……一个还好,若是一群……!
霍传名当场就后退了两步。
他手里拿着那块漆黑的牌子,视线却极为惊恐的看向了李辰安。
他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怎么可能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
李辰安又露出了个迷人的微笑,“这么说,小霍你是不相信了?你不信本少爷也没办法,莫如你去京都问问总舵的长老们?或者问问姬丞相?”
这话吓出了霍传名一身冷汗。
他当然不敢,就连在京都的那位太子身边的红人堂弟,他也没那胆量。
他忽然发现自己问这句话简直是失了分寸,因为天下没有人敢仿造这牌子,更没有人敢自命为鱼龙会的舵主!
“啊,这、在下不敢!”
他垂下了头,看了看这牌子,沉吟片刻,迈步走了过去,恭恭敬敬的将这牌子双手递给了李辰安。
态度顿时变得端正,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他躬身一礼,低声说道:
“在下受了奸人欺骗,让李舵主受了冤曲,这是在下的大不是!”
李辰安把玩着这个牌子,抬眼瞧了瞧霍传名,“小霍啊,那你说外面的那些狗娘养的是被谁杀了的呢?”
霍传名的脸色瞬间数遍。
这该死的李辰安一口一个小霍,老子堂堂广陵通判,都特么他爹那么大的岁数了!
他说那些狗娘养的……这不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骂霍家么?
可他能怎么办呢?
他哪里惹得起京都的那位姬丞相啊!
他连眼前的这位李舵主也惹不起啊!
万一这厮生气,带着一群江湖大盗一家伙将霍家给灭了……这找谁说理去?
他只能咽下这口气,还不能表露出丝毫的不满,还必须无比的谦恭:
“这个……对了,刚才李公子说打打杀杀是那些江湖中人的事,在下忽然想起近日广陵城来了一股不明身份的江湖人士,定是他们所为!”
李辰安笑了起来,将那牌子揣入了怀中,伸手拍了拍霍传名的肩膀,“小霍啊,这就对了嘛。”
“你说……”
他的话锋忽然一转,弄得霍传名心里一咯噔。
“你说外面那些死人,究竟是谁家派来的呢?”
“……”这霍传名打死也不敢承认呀,他咽了一口唾沫,“在下会去查个清楚!”
“哦,我倒是有点眉目。”
霍传名又吓了一跳,心想这事李辰安肯定能够猜到就是霍家干的呀,他若是说了出来,自己该如何将这事掩饰过去?
却不料李辰安的一句话令他无比意外:
“本少爷怀疑是沈家干的!”
李辰安故作神秘,还凑了过去,对霍传名又道:“你想想,那沈家被本少爷给退了婚,肯定心怀不满。另外本少爷不是酿酒么?他沈家还不卖粮食给我!”
“沈家就一粮商,有生意不做……现在见我这酒坊弄起来了,定然心生不平,故而派了这些杀手来意图对本少爷这作坊不轨!”
“你说,我这分析有没有道理?”
霍传名一呆,连忙点头,“李公子所言,极有道理!那,在下就去霍府走一趟?”
“慢慢慢,是这样,毕竟那沈千山差点成了我老丈人,他虽然对我做出了这种事,但我终究还是仁慈的。”
“死罪可免,但这赔偿却不能少,至于多少……拿个万八千两,这事我也就不计较了。”
敲诈!
这是赤果果的敲诈!
但这敲诈极好啊!
出血的是沈家,还将霍家给撇了出去。
霍传名喜出望外连忙拱手一礼:“这事,包在在下身上!”
“好,那我就不耽误你办案了,叫他们把外面那些尸体给搬走,不然人家还以为真是我李辰安干的。”
“我可是良民,绝对不会去做犯法的事。”
“对了,今儿个我那桃花酿正式上市,小霍你办完了案子可要去我那铺子捧捧场啊!”
霍传名一噎,顿时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自己家在卖广陵散,这狗曰的居然叫自己去他那铺子捧捧场……这不是当着广陵百姓的面打霍家的脸么?!
可他依旧得强颜欢笑。
他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青楼的姑娘。
不对,青楼姑娘至少还能拿到点银子,自己却还得陪上银子让这位大爷高兴。
“……在下知道了,定去给李舵主捧场!”
“嗯,这就对了,等你这案子办完了,改天请我喝一杯?”
“好!在下告退!”
“嗯,不送……二狗子留下。”
陈二狗刚刚转身,忽然一个激灵,他连忙又转了回来,看了看霍传名,霍传名只好点了点头。
此时,本以为会发生大冲突的蔡雨堂正好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
他顿时一惊,霍传名带着捕快与他擦肩而过。
没打起来?
他回头看了看霍传名的背影,也没将李辰安给抓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恶人李辰安
“为什么选择了将鱼龙会的牌子亮出来?”
站在桃花山的那处听涛亭里,黄三烈问了这么一句。
李辰安面朝朝阳,任由清风拂面。
一银一黑两面牌子就放在那张石头桌子上。
“这是人性的问题。”
李辰安转身,将那面代表着丽镜司绣衣使的银色牌子拿在了手中。
“这丽镜司虽然也有些名头,但现在嘛……这名头不足以令像霍传名这样的人畏惧。”
“丽镜司这面牌子或许有用,可霍传名就算是今日退去,在他心里他也并不会真正的害怕,他还会再来,采取的将是别的法子。”
“霍家不缺银子,完全能够用银子请来更多的江湖高手。”
“那不是我所希望的,那样将令我疲于奔命。但这面鱼龙会的牌子却不一样,它能让我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
顿了顿,李辰安嘴角一翘,又道:
“另外从我所了解的那些消息看来,那位商丞相当年在给丽镜司制定规矩的时候约束也太多了一些。”
“虽然丽镜司所行之事也有杀人放火,却需要查实了有罪,偏偏又无法定罪的时候才会采用这种手段。”
“所以,在宁国官场或者百姓看来,丽镜司这个名字事实上代表着正义。”
“但鱼龙会却正好相反,我寻思吧……姬丞相为了打击丽镜司,也为了铲除异己,所以对鱼龙会故意放纵,于是这鱼龙会的名头就越来越臭。”
李辰安又将那块墨玉牌子拿了起来,
“越臭的东西,人们自然就越厌恶。但同时,鱼龙会因为臭而表现出来的不择手段的恶,却令天下人畏惧!”
“无论是官场的人还是寻常的百姓。”
“世人都怕那种毫不讲理的恶,他们一边说这种人该下地狱,但同时,他们又巴不得成为这种人,或者靠近这种人。”
黄三烈眉间一蹙,“此话怎讲?”
“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只小恶魔,那些肆无忌惮的恶事,也是许多人想做却不敢做,或者做不了的!”
“受制于律法、权势、或者所谓的正义道德良心等等。”
“鱼龙会这样的存在,偏偏就是那些恶人的庇护伞,站在伞下的人能够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放火,站在伞外的人只能看着或者受着,这心里当然就不会平衡,于是就会希望自己成为那伞下的一员。”
“如果成不了伞下的人,他们也万万不会去轻易招惹那些人,因为惹火上身这种事,不值得!”
黄三烈听明白了,这就像当年自己在塞外雁秋山为寇时候一个道理。
不,不是一个道理。
这小子手里有一把遮天的伞,而那时候的自己却在光着脑袋淋雨。
“可那伞下都是恶人,老夫人不太喜欢恶人!”
李辰安将两块牌子塞入了怀里,笑道:“以恶人身行慈悲事……或可为大善!”
……
……
霍传名火急火燎回到霍府的时候,正好日上三竿。
昨儿晚一宿未眠的霍老太爷霍希,这时候睡得正香,却依旧被霍传名从梦中叫醒。
“怎么?拿到了那酿酒之法了?”
霍希依旧躺在床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脸上有些不喜,因为这事不是什么大事,应该等他睡醒再说才对。
“不是,伯父,遇见了一个大麻烦。”
霍希的那双老眼完全睁开了,他看着霍传名看了三息,眉间一蹙,“大麻烦?难道是刘酌出手阻拦?还是钟离府的人站出来了?”
在霍希想来,真正的大麻烦应该就是钟离府站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若是那样,这件事还真有些棘手。
可霍传名却躬身一礼,“都不是。”
“那是啥?”
“李辰安那小子,他、他居然是鱼龙会广陵州分舵的舵主!”
“……”
霍希瞳孔一缩,五息之后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直愣愣盯着霍传名,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那小子,真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他手里有那舵主令牌,侄儿亲见,假不了!”
“……”
霍希起身,一旁侍候的丫鬟连忙上前为他穿上了衣裳和鞋袜。
他在窗前站了片刻,抬步走出了这房舍,来到了院子中。
抬头看了看那一碧如洗的蓝天,还有那已经有些刺眼的太阳,喃喃的自语了一句:“他凭什么就成为了鱼龙会的舵主了呢?”
“他一直在广陵城,从未曾去过京都玉京城……宋元平身死至今也就月余时间,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倒是去了玉京城,可钟离府向来就和鱼龙会不对付……”
“若是说他成为了丽镜司的绣衣使老夫还相信,毕竟四公主来过一次广陵城,毕竟钟离三小姐和四公主亲如姐妹……可他偏偏成了鱼龙会的舵主……酿酒法子那事,暂且放下,等我去了京都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好,那今日李辰安的桃花酿上市……”
霍希抬手打断了霍传名的话,“计划得改变,你亲自去他卖酒的铺子,多买一些桃花酿回来。”
“然后你拿我的拜帖再去见见李辰安,请他来霍府坐坐!”
霍传名一怔,他倒是被李辰安威胁确实得去一趟那厮的铺子,可伯父居然要主动向李辰安示好……
“伯父的意思是……?”
“先前不知道他这一身份,他既然是广陵州的舵主,霍家当与他修好。”
“鱼龙会,滚刀肉啊!若是让这小子将霍家视为仇人,等他重建鱼龙会之后,咱们霍家没有好果子吃!”
“那可是一帮穷凶极恶之人,伯父不怕贼,却怕贼惦记,若是有咱们霍家别的消息落在了李辰安的耳朵里,就怕他故意为之,坏了咱们的好事!”
霍传名一听,当然也明白了伯父的意思。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那光脚的还有那么强悍的背景。
霍家手里并没有私兵,朝中也并没有能够和姬丞相扳手腕的靠山,这确实不太好惹。
既然惹不起,那就不如成为朋友。
“伯父,侄儿还查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沈家粮库被烧的那个晚上,从粮库中运出去了许多的粮食,从烧过之后的灰烬看来,库中并没有剩下多少。”
“另外蔡正遥的粮库也被沈千山的人给烧了,但蔡正遥的粮库更是没有一颗粮食。”
霍希一怔,想了片刻。
“这小子是个人物。”
“有计谋、有胆识,有才华,也有背景!”
“我在见过了李辰安之后,带书凡去京都。”
“我会尽快回来,将书亦带回来。”
霍传名一惊,霍书亦是霍书凡的妹妹,正好及笄,伯父这话的意思……?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失魂落魄沈巧蝶
哪怕今儿个的天很是高远,哪怕今儿个的阳光明媚,可沈府却如被一股阴霾笼罩。
死气沉沉,仿佛没有了生机。
沈府沈千山的书房。
他手里捧着一盅燕窝羹,此刻却毫无食欲——
那可是足足一百二十万斤的稻谷啊!
就算成本二十五文一斤,那也是三万两银子!
天杀的李辰安,他居然一把火将那一百二十万斤稻谷全给烧了……沈千山觉得自己的心还在滴血。
“我现在就想知道李辰安究竟死了没有!”
“回沈伯父,他本该死的,只是、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钟离府插手了进来。”
“小侄也不瞒你,我霍家派去桃花溪酒坊的三百个护院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另外……还折损了一名二境下阶的客卿。”
坐在他对面的是刚来不久的霍书凡和霍府的林管家,陪坐在一侧的是他的女儿沈巧蝶和儿子沈继业。
沈巧蝶为众人倒了一杯茶,霍书凡接过茶盏,开口又说道:
“沈伯父,爷爷的原话就是这样说的,一时的输赢得失算不得什么,能够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爷爷也没料到李辰安那个傻子居然还如此诡计多端,但而今事情已经发生,侄儿想,我们就应该看向未来。”
霍书凡叩了叩桌子,极为认真的又道:
“重点在今岁的秋收,在江南的粮!”
沈千山将燕窝盅放下,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事伯父清楚,但这口气伯父却咽不下去!”
他伸手往门外一指,气愤的又道:“不是说钟离府和他并无关系的么?”
“那么高的钟离府,他李辰安凭什么让钟离府插了手?”
“既然钟离府插了手,是不是这口恶气我沈千山就只好咽回肚子里去?你霍家接下来可还有对付他的后手?”
他收回了这只手,也叩了叩桌子,看着霍书凡慎重的说道:“如果就此任由他那桃花酿上市……这是他李辰安迈出的一大步!”
“如果阻止不了他这一大步,霍家恐怕会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我沈家虽然损失了一百二十万斤谷,但最对个把月,我又能将存放于其余县郡的粮食再运至广陵。”
“沈家的生意依旧还能做下去,但你霍家……”
霍书凡眉梢一扬,“伯父思虑极是,所以今儿个一大早,我那二伯去了府衙,他会带着捕快去李辰安那酒坊。”
“若是钟离府真护着李辰安,霍通判去了能有何用?”
霍书凡微微一笑,“钟离府也是讲道理的人,二伯去他那酒坊又不是要杀人。毕竟桃花溪畔死了那么多人,这总得带一些酒坊的人回衙门去调查一下吧?”
“这就够了,至于其他……其他等秋后再和李辰安算账。”
一旁的沈巧蝶听懂了这句话,她忽然扯了父亲的衣袖一把,“爹,霍家肯定是不会放过李辰安的,女儿以为书凡的话极有道理,现在并不是计较这得失的时候,也不是去和李辰安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
“今秋江南粮食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既然霍家派了林管家随行,既然林管家会带着父亲去平江城和曹府认识一下……女儿寻思,这对于咱们沈家往后的路有着极大的好处,至于昨儿晚上的那些损失,以后也能够轻易的弥补回来。”
沈千山仔细一想,现在的情况当然不能拂了霍家的好意,虽然昨儿晚上烧蔡正遥粮仓那馊主意是霍家出的,却不能怪罪到霍家身上。
如果能够结识到平江城曹府,再通过曹府和江南各地的官员搭上关系,那往后江南粮仓基本上就能把控在自己手里。
相比之下,昨夜的损失也就算不得什么。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好吧,霍公子林管家请稍等,我去收拾收拾咱们就出发!”
他刚刚站起,便见一家丁飞奔而入。
那家丁径直冲入了这书房中,甚至忘记了行礼的规矩,他面色紧张气喘吁吁的说道:“老、老爷,小人刚刚得到一个消息!”
沈千山一怔,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什么消息?”
“霍通判霍大人带着捕快去了李辰安那处酒坊!”
沈千山一喜,连忙问道:“可有将李辰安拿住?”
那家丁摇了摇头,沈千山顿时失望,心想那小子倒是硬,不过霍通判将他酒坊里的那些匠人拿住也是好的,如此一来,桃花酿的酿造方法也就落在了霍家的手里,这也是对李辰安的一个极大的打击。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家丁此时又说了一句:“霍通判好像在他那酒坊吃了亏,听那些同行去了李辰安酒坊的那些捕快说,他们说李辰安的身份很是吓人!”
“……他能有什么身份?”
这句话是沈巧蝶问的,因为她太了解李辰安了。
“难道是钟离府的关系?”
“不是,小姐,他们、他们说李辰安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
沈巧蝶小嘴一张,说不出半个字来。
沈千山身子一僵,迈不出半步。
霍书凡却忽然跳了起来,“怎么可能?!”
“李辰安怎么可能和鱼龙会扯上了关系?他更没可能成为舵主!”
那家丁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回道:“霍少爷,小人、小人也是听那些捕快说的,霍少爷大可以去查证一番。”
沈巧蝶沉吟片刻,她当然知道如果李辰安真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这意味着什么。
这比他的背后站着钟离府还要可怕!
“书凡,此事极为重要,莫如我们去府衙寻个捕快问问?”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书房外传来,“不用去问了,他确实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
进来的是广陵城司狱司的司狱江兆。
他站在了沈千山等人的面前,“霍大人让下官来告诉沈家主一声,介于李辰安身份的巨大变化,为了霍家,也为了你沈家……从现在起,都不可和李辰安交恶!”
“想必沈家主也知道鱼龙会的恶,霍家不愿意惹了李辰安的惦记,甚至霍家还需要李辰安的友谊。”
“故而李辰安那桃花酿将于巳时在东西两市开卖,霍大人将去西市祝贺,霍大人的意思是希望沈家主能够去东市祝贺。”
“只是沈家主去平江城这事颇急,所以若是沈家主不便,就请沈家主派个子女前往,无论如何不能和李辰安起了冲突,得充分表达你沈家的善意!”
“另外……霍大人希望你沈家拿出万两银子,以平李辰安心中恶意!”
沈千山两眼一翻,一个趔趄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沈巧蝶脸色顿时一白,她踉跄后退了两步,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真正的富婆
昨儿晚上发生了几件大事。
其一便是西市两家最大的粮商的粮仓起了火。
那场火很是诡异,原本会有巡夜及时发现,及时派了人前来灭火。
可偏偏昨儿晚上的那两场火却没有任何人作出反应,直到那两处的粮仓全部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其二就是桃花溪畔死了三百来人。
这件事原本知道的人极少,但现在却慢慢的传扬了开来。
霍传名带去了六十个捕快,他们亲眼目睹了一切,在震惊之余,桃花溪畔的事,也就这么悄悄的流传了出来。
这事其实一听就明白。
那肯定是霍家派去的人,意图当然也极为简单,就是为了桃花酿的酿造之法。
只是霍家却没有料到李辰安的身边居然有高手。
原本他们都以为是钟离府派去的高手,却不料后面又传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李辰安那小子,他居然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
这个消息有些匪夷所思,尤其对二井沟巷子的街坊们而言,他们实在难以置信。
因为这李辰安在二井沟巷子开蒸饼草糕铺子三年,那三年他极少言语,除了去赌坊连门都少出,他怎么就成了那能止小儿夜哭的鱼龙会的舵主了呢?
若是他和鱼龙会有关系,销金赌坊敢赢了他的银子?
不过又有一个说法,广陵李家本就是书香门第,会不会正是因为李辰安加入了臭名昭著的鱼龙会才被他爹给赶出来了呢?
这个说法很快就被推翻,因为现在李辰安又重回了李府,这些日子就住在李府。
原因终究是找不到的。
但李辰安是鱼龙会广陵分舵舵主的这个身份倒是坐实了。
于是,他在广陵城百姓的眼里,便显得有些神秘、也显得有些恐怖起来。
这一切对于当事人李辰安而言,他并不知道。
他和黄三烈在东市的那间铺子里。
这铺子位于东市中间的长三巷子,简直是黄金位置。
开间极大,铺面宽敞,后面有一小院不说,铺子的上面还有一层阁楼。
黄三烈请了一个掌柜和两个小二,那掌柜姓邱,名同,年已五十有一。
此时邱掌柜将二人迎去了后院天井中的那方凉亭,亲手煮上了一壶茶,他看了看李辰安,“少爷这桃花酿,实在太好!”
“小老儿卖酒多年,从未曾喝过如此之好的酒!再加之少爷这定价……待得巳时开门,必然被一抢而空!”
李辰安笑了起来,“也还是要邱掌柜多费一点心。”
“这是小老儿职责所在,请少爷放心。”
李辰安点了点头看向了黄三烈,好奇的问道:“你是如何在东西两市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的?”
黄三烈轻描淡写说道:“因为这本就是三小姐名下的铺子。”
李辰安一怔,黄三烈又道:“东西两市,各有三横五纵八条街巷,最中间的那一条街巷各有七八十个铺子,其中一半都在三小姐名下!”
……富婆啊!
她居然如此有钱,我是不是就不用再奋斗什么了呢?
看着李辰安眼里的惊讶,黄三烈端着茶盏又道:“其实三小姐名下真正值钱的东西并不是在这里。”
“那是在哪?”
“京都玉京城!”
“……她都置办了一些什么?”
“比如浣花溪畔的一处庄园,比如玉屏街的一溜铺面,还比如……闻名玉京城的水云涧和聚仙阁。”
“水云涧是一处茶楼,聚贤阁是一处酒楼,这两个地方……常常一座难求!”
李辰安这就被惊呆了。
他本以为自己弄出了这桃花酿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却没料到钟离若水居然早已实现了财富自由。
“……她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嘛,三小姐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习武,所以只能习文。三小姐有过目不忘之能,当然三小姐也、也不太坐得住。”
“所以当年三小姐跟着樊老夫人在京都的那些日子,她就顺便做了一点小生意……我记得是从聚仙阁开始做的。”
“聚仙阁里面的厨子,都是宫里的御厨,所以聚仙阁开业至今五年……那时候三小姐十岁……聚仙阁的生意一直都是京都最好的。”
“三小姐在第二年开设了水云涧,那茶楼设在京都近郊的水云山下,距离京都南门五里之地。”
“水云涧里面的侍从,都是宫里的宫女,或者是教坊司里调教出来的犯了事的官宦之家的女子。”
“所以水云涧的茶很贵,偏偏去那地方喝茶的人却很多。”
“三小姐在第三年开始在商业最繁华的玉屏街买铺子,去岁时候三小姐回广陵,又在广陵的东西两市买了这些铺子。”
“三小姐视金钱如粪土……嗯,她对银子已经没啥概念了。”
李辰安咽了一口唾沫,想了想自己当初要开设酒坊的时候,她随手一挥轻飘飘就是一万两银子。
丝毫不在乎这酒坊是亏是赚。
根本就没有一个投资人该有的慎重心态。
“好吧,”前世的钻石王老五李辰安深受打击,他站了起来,“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开门……卖酒!”
这活当然是邱掌柜去干的。
李辰安依旧和黄三烈留在了后院。
黄三烈脸上的神色变得认真了起来:“三小姐心地善良,你定要记住你说的那句话!”
“以恶人身行慈悲事,千万不要陷入鱼龙会那泥潭中,更不能与鱼龙会的人同流合污!”
李辰安点了点头:“但接下来我将重建鱼龙会,招的人也将都是江湖恶人。我打交道的那些人……恐怕也都不会是什么好人。”
“我可能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不过你或者钟离府可以相信一点,我做的所有事,其一是为了安身立命,其二……我不会滥杀一个真正的好人!”
“但我一定会杀一些人!”
黄三烈看着李辰安看了许久,“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但偏偏对你却看不大懂。”
“但我相信三小姐的眼光,我对你的期望只有一条……而今朝中局势紧张,万万不能将钟离府拖入这浑水之中!”
这是黄三烈的肺腑之言。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李辰安已经进入了朝中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如果说四公主任命他为丽镜司的绣衣使这是个偶然,那么鱼龙会任命他为广陵州分舵的舵主,这里面就有了些别的味道。
姬丞相和钟离府貌合神离。
若是李辰安成为了姬丞相手里的一把剑,他会不会在巨大利益的引诱之下,一剑劈向了钟离府?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又遇沈巧蝶
那个上午,在东市的那处铺子里,李辰安和黄三烈聊了许多。
时近午时时候,外面的生意越来越好,李辰安才和黄三烈从后院走了出来。
彼此欢喜。
当李辰安出现在铺子里的那一刻,当进入铺子买酒的那些人认出了李辰安的那一刻,所有人忽然之间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此间沸腾的声音就这样没了。
那些看向李辰安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恐惧。
这鱼龙会舵主的身份居然有着如此强大的威慑力。
李辰安笑了起来。
他没有去搭理那些人,他和黄三烈走出了铺子,来到了巷子里,巷子里围着的人群顿时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李辰安眉梢一扬,抬步准备去那辆停在墙角根处的马车,却不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等等!”
这个声音李辰安很是熟悉,他收回了迈出去的那只脚,转身看向了沈巧蝶,然后灿烂一笑。
“买酒,请去排队,叙旧……我没时间,再见!”
沈巧蝶银牙一咬,脚下一跺,“李辰安!你给我站住!”
酒铺外有许多人。
这些人畏惧于李辰安那身份纷纷后退让出了街巷上的一大块空地。
李辰安就站在这空地的中间。
那些酒客们的视线此时却落在了一个女子的身上。
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这姑娘,谁家的?”
“好像是沈家的那位千金。”
“沈千山?昨儿个晚上,沈老板的粮仓不是被一把火给烧光了么?难道真是李辰安干的?”
“嘘……鱼龙会干这种事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位沈家小姐倒是胆大,莫非她还想向李公子问个是非缘由?”
“我说,你们可别忘记了她曾经和李辰安还有个婚约!”
“……可听说霍家已经向沈家提亲,霍家长孙霍书凡而今才是她的未婚夫啊!她跑这来……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能有什么不妥的?沈家是商人,听闻这沈小姐嫁给霍少爷是当妾!与其当妾,莫如嫁给李公子当个正妻,毕竟而今的李公子可是鱼龙会舵主,有这身份,霍家也奈何不了他。”
有人做恍然大悟模样,“如此说来,那沈小姐又要退婚一次?”
“仔细看看,这就要看李公子想不想吃这口回头草了。”
那些言语落在了沈巧蝶的耳朵里,令她面色顿时一红,她杏眼一瞪,上前三步,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她很生气。
她很想要再次斥责李辰安一番。
可她却想起了来这里的时候沈千山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代表沈家向他赔个不是……你很委屈,为父也很委屈,但这委屈而今要藏在心里!藏得越深越好!”
李辰安也以为这沈巧蝶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却不料沈巧蝶那张原本满是寒霜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了一抹笑意。
这反而令他心里生出了警惕。
接着便见沈巧蝶规规矩矩的向他道了一个万福,“算我有眼无珠,其实仔细想来,沈家与你也并无过不去的仇恨,就算是退回那婚书,你也是收了银子的。”
“而今,你既然成为了鱼龙会的舵主……沈家在江南行省的生意,还请你高抬贵手!”
此间寂静无声。
那些围观的群众当然听见了沈巧蝶的这番话,这番话再次坐实了李辰安那身份,也让他们明白了这是沈家在向李辰安低头。
曾经的那个李家弃子,那个在二井沟巷子里一无是处的傻子,那个令沈家处心积虑想要退回婚书的姑爷,而今居然已经成了沈家无法高攀的存在!
世事难料啊!
当时这沈家不卖一颗粮食给李辰安,甚至联合了大小许多粮商让他们也不许卖一颗粮食给李辰安,现在这沈家恐怕肠子都悔青了。
更何况那退回去了的婚书。
所有人又都看向了李辰安,心想这么个可伶可俐的人儿前来求情,李辰安恐怕也会借驴下坡,将那些事就此揭过,便能轻易的收获沈家的友谊。
却不料他们看见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然后他们听见了李辰安那如春风一般轻柔,却如寒霜一般冰冷的声音:
“沈姑娘不够诚意啊!”
“你不是说我就是一个蝼蚁般的存在么?”
“你不是说我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更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么?”
“其实我真的知道,所以当初我对你父亲说他的格局有些小……他恐怕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父亲让你来这里给我赔礼道歉,这还是说明了他的格局有些小!”
“因为道歉若是有用,这天下就没有过不去的仇恨了。”
“不过我倒是对你和你沈家没啥深仇大恨,因为你们不够资格,只是你不够诚意啊!”
他这一席话连说了两句不够诚意,沈巧蝶就有些懵,不知道他想要的是怎样的诚意。
她站了起来,低声说道:“沈家……确实不够资格让你记恨,要不小女子在府上准备水酒一杯,给李公子庆贺?”
李辰安耸了耸肩,转身,抬步,回头,看着沈巧蝶一笑:“我就是卖酒的,我需要的是你那一杯水酒么?”
那一笑落在沈巧蝶眼里的味道却有些不一样。
她觉得那是猥琐、是暧昧,是不怀好意!
沈巧蝶脸色忽然一红,“李辰安!你休想!”
李辰安顿时乐了:“不是我想,是你想!”
“另外,你不是很了解我的么?诚意!我要的是诚意!”
他的眼睛在沈巧蝶那妙曼的身子上游走,咽了一口唾沫,这一次当真是邪恶一笑:
“当然,若是你真愿意,我也就勉为其难的帮帮你,不过得说好了,你得付给我银子!”
“你……!”
李辰安哈哈大笑,转身就走,“记住,诚意很重要!”
沈巧蝶脸上的怒意越来越浓,顷刻间却如阳光下的雪花一样消散。
她就这样看着李辰安登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她转身,垂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了人群,也上了她的马车。
她回到了沈府,来到了她的闺房。
她关上了门,嚎啕大哭。
她摔碎了一地的花瓶,撕碎了一地的纸张。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眼里露出了一抹狠毒的光芒。
“李辰安!”
“莫要以为你有了鱼龙会的那护身符本姑娘就拿你没办法!”
“今日之辱,我要你百倍偿还!”
“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善与恶
昭化二十三年六月初八这一天,是个很有意思的日子。
这一天,桃花酿在广陵城正式售卖,却没有出现广陵城百姓本以为的那般剧烈冲突——
广陵霍家在这一天居然悄无声息!
霍家非但没有对桃花酿的上市围追堵截,反而还派出了霍通判去了西市,对李辰安一番祝贺之后,还买了上百斤的酒!
甚至霍传名还给了李辰安一张名帖,言说霍家家主在府上设宴,希望李辰安能够去霍府喝一杯!
这是霍府向李辰安低头了?
就连强大的霍府也招惹不起鱼龙会?
肯定是这样!
那往后李辰安的桃花酿无论是在广陵城这个市场,还是放眼于天下,霍家都将再不会为难,李辰安便能轻易的赚到巨量的银子。
至于广陵散最终的结果会如何这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广陵城可就崛起了一个新贵!
人们再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眼神里除了那敬畏之外,便又多了一抹羡慕。
有人觉得这便是李辰安的大气运,也有人认为李辰安只不过是被推向前台的一个傀儡——
这个说法比较令人信服。
许是李家在京都的那位户部尚书使了一些手段,不然寂寂无名的李辰安,何以能够成为鱼龙会的一个舵主!
如此再一分析,鱼龙会乃是姬丞相亲手创立,那位户部尚书李文厚就必然是姬丞相身边的人。
这才是令霍家低头的原因。
毕竟那位太子近臣的官儿还没那么高,权力还没那么大,目前他根本不是姬丞相或者户部尚书的对手,除非是等到太子继位登基为帝之后。
现在霍家向李辰安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估摸着那位太子近臣也有靠向姬丞相的意图。
民间多八卦,于是,一日之间,广陵城流言满天。
但不管如何,李辰安的形象都变得更加高大,他那桃花酿也一炮而红。
据说当天两千斤酒在短短个把时辰的时间里被一抢而空。
因为它有着曾经那画屏春一样的味道,偏偏它也就比广陵散贵了一百文钱。
另外买桃花酿还有另一重好处——
这可是鱼龙会舵主的酒,买了他的酒,是不是就相当于给鱼龙会交了保护费?希望往后李舵主会看在这个情分上不去给他们找麻烦。
只是,李舵主去哪里了呢?
……
……
李辰安笑容可掬的收下了霍传名的那张名帖,答应了晚上去霍府赴宴,二人甚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进行了一番极为亲切的交谈。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定会以为这二人是叔伯,或者两家是世交。
本来李辰安还想和霍传名多聊聊的,却不料被商大家的侍女秋菊给叫走了。
他带着一坛子的桃花酿,和吴洗尘一道随着秋菊去了桃花岛。
还是在汀兰水榭,还是那熟悉的檀香。
还有那味道极好的明前龙井。
商涤看着李辰安,那双老眼一眨不眨。
李辰安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花?”
商涤摇了摇头,“老弟啊,为何如此高调?”
李辰安笑了起来,端起那杯龙井呷了一口,“其实我也很想低调啊,可实力不允许!”
商涤一怔,眉间微蹙,忽然看了一眼吴洗尘,“他不知道鱼龙会的黑,莫非你也不知道?”
“他入了那狗屁鱼龙会,必然成为江湖中、庙堂上,许多人心里的敌人!”
“就连皇城司……皇城司虽然目前还没有对鱼龙会动手的命令,但长孙先生早已对鱼龙会不满……莫要看现在姬丞相能够一手遮天,那仅仅是长孙先生还在等待一个机会!”
“我问你,如果长孙先生要铲除鱼龙会,你觉得鱼龙会上下谁能幸免?”
吴洗尘眼珠子一瞪,“这怎么怨到了老夫的头上?”
“我问你,若是他没有鱼龙会那牌子,你觉得他现在还能全须全尾的坐在这里和你喝茶聊天么?”
“他恐怕已经被霍家给祭天了!”
“你身为皇城司的尊者,口口声声叫他老弟,我还想问问你,霍家几百个护院跑到桃花溪畔意图对他那酒坊发起攻击的时候,你这老东西在哪里?”
吴洗尘一通数落,说得商涤的那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哑口无言。
“我没料到啊!”
“等你料到,他都过了头七了!”
“……好吧,”商涤软了下来,“这确实是我的错。”
他看向了李辰安,“将鱼龙会那牌子退掉,老哥我这几天就要动身去一趟京都,老哥会将你举荐给皇城司,如何?”
李辰安放下了茶盏,“这事,我可没怪老哥,毕竟谁也不知道霍家何时会对我发难。”
“另外……这牌子我思来想去也没打算退掉。”
“为啥?不好退?不好退你给我,我带去京都还给鱼龙会!”
“不是,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想,这恶人的名头在当今这个环境之下,其实更好使!”
商涤一愣,便听李辰安又道:
“所谓善恶它是相对的,如果这个世界的恶人太多,往往通过正规的律法却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甚至掌握律法的人本就是大恶之人。”
“善良的人希望他们受到的不公能够得到声张,可偏偏他们却难以如愿。反倒是恶人行事肆无忌惮,还不会受到律法的严惩,于是从善倒向恶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我想这个世界是缺乏公平的,我也觉得这个世界的正义……可能我的言语有失偏颇,但我还是认为正义这个东西而今并不能抬起头来!”
“因为如果这个国家充满了公平充满了正义,根本就不会有鱼龙会,甚至也不会有皇城司的出现!”
“无论是鱼龙会也好,丽镜司也罢,还是皇城司这样的国家机构,他们所行之事都违背了律法的公正严明!”
“在我看来,所有的罪恶,本应该在律法的光辉下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借助于鱼龙会、丽镜司或者皇城司在暗地里去进行。”
“它们的存在已经超脱了律法的约束,已经凌驾于律法之上,这就说明咱们这个国家的恶人、恶事很多。”
“当夜来临的时候,光明就微不足道。”
“当恶大行其道的时候,善就显得极为渺小。”
“我觉得……我能站在黑夜之中,去行更恶之事,去维护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
“我其实真的是个没啥追求的人啊,可若是真到了那样的一种境地……”
李辰安转头望向了窗外,又露出了一副极为深沉的模样,他悠悠说道:
“那就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吧,以那些鬼火为烛,去照亮我必须去走的夜路!”
第一百一十六章 姜还是老的辣!
李辰安洋洋洒洒一番话震惊了商涤,也令吴洗尘刮目相看。
他的这些话超出了二人的认知,尤其对商涤的冲击最大。
商涤本就是博学之士,当年在京都辞官来到这里,有樊桃花嫁给了钟离破的原因,也有他看不惯官场那些黑暗的原因。
但他受了长孙先生的邀请加入了皇城司,他认为皇城司所行之事就是善事,就是在为天下人伸张正义!
皇城司一手控制着江湖中人的滥杀无辜,一手控制着朝廷各地官员的贪张枉法。
这些年皇城司给江湖中人立下了规矩,也成为了那些官员头上悬着的一把剑。
他认为这就是对恶的约束,可李辰安却说这其实是另一种恶!
因为没有人能够监督皇城司。
皇城司下面有数以万计的谍子,那些谍子都是人,是人就有私心,就有欲望,就会利欲熏心,就会和某些人坑壑一气。
所以在李辰安看来,一个正常的国家,就不应该有这种机构存在。
可商涤问起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李辰安却看了看窗外的夕阳。
“老哥,你的茶很好,外面的那些兰花也很香。”
“我呢……就是个商人,披着鱼龙会的虎皮,为的是平平安安的求点小财。”
“其实……皇城司的存在也是好的,里面终究有一些如老哥你这样的好人,终究有一些恶人会得到你们的惩罚。”
“至于其它,我一介草民,也根本就没有去想过,想那些事头痛,也于事无补,只是自添烦恼罢了!”
“你去京都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帮我带点酒去给钟离若水。”
而后李辰安告辞,商涤送他们至码头,最后问了一句:“此行京都,可能同行?”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
……
“去京都干啥?”
吴洗尘问。
“去看看若水。”
“那这鱼龙会怎么办?”
“我觉得见钟离若水更要紧一些,至于这鱼龙会嘛,且看看叶破如何。”
“……好吧。”
“你和我一起去?”
吴洗尘跳上了马车,望了望夕阳,摇了摇头。
“你去京都之日,就是为师去越国之时。”
“不是说三个月之后的么?”
“早去,早回!”
“……好!”
“真去霍府赴宴?”
“真去,要想当好一个恶人,就得先和恶人打成一片!”
……
……
钟离府。
华灯初上时候。
钟离塑坐在书房,就着灯光,看着手里的一封信。
钟离秋阳恭敬的站在他的面前,一直等到钟离塑将那封信收入怀中。
钟离塑这才抬起了头来,那张很是威严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坐,煮茶……不,上桃花酿!”
钟离秋阳抿了抿嘴,去取了一壶酒和两个琉璃杯。
他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父亲,问了一句:“那小子如此高调,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鱼龙会的舵主……这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钟离塑喝了一口酒,砸吧了一下嘴,“麻烦?如果他和商涤商大家并不认识,为父觉得还会有些麻烦,可商涤那老头却将他给叫去了桃花岛,那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有任何麻烦。”
“……父亲的意思是,这其实是个好事?”
钟离塑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碗,“慕容荷也是松山剑院的弟子,算起来也是你奶奶的师侄。”
“慕容荷下山成为鱼龙会的客座长老,这是齐国公府的引荐,背后却是程国公的意思……”
“前次程国公来我们钟离府,说起了诸多京都之事。”
“而今宁国之危,已危在旦夕,但皇上……皇上却因为一心求道而不理朝政多年。”
钟离塑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在书房里走了几步,来到了窗前,望向了窗外。
“你奶奶数次来信也多有提及,故而……咱们钟离府才会开始去蜀州布局。”
“这都是为了防备个万一,毕竟而今的姬丞相权势越来越高,胆子也越来越大!”
“扯远了,慕容荷去京都的时候去拜访过你奶奶,提及到了李辰安,所以……你可以认为李辰安成为那鱼龙会的舵主,里面也有你奶奶的意思。”
钟离秋阳一惊,“可那小子还隐藏着一个丽镜司绣衣使的身份!四公主会如何看待?太子殿下若是知道,又会如何看待?”
钟离塑咧嘴一笑,“那小子聪明的地方就是没有暴露他绣衣使的身份!”
“至于四公主和太子怎么看……在京都的事,你不必去想那么多。”
钟离秋阳沉吟片刻,他开始理清了其中缘由。
如此看来,在庙堂之上与姬丞相的博弈,至少有一子是落在了这广陵城李辰安的头上。
再想起父亲曾经说因为花满庭在京都的那番宣扬,以至于那小子的名头在京都比在这广陵城还要响亮。
姬丞相肯定也是听过他那名字的。
在姬丞相想来,他恐怕也是希望鱼龙会能够多几分文气少几分杀气,故而他才会同意让李辰安当了这广陵分舵的舵主。
亦或……三妹和李辰安之间那模棱两可的事也传入了姬丞相的耳朵里。
他这一举措,还可能是想要借着李辰安与钟离府修好,或者……收拢李辰安,来打击钟离府!
“李辰安的事,你别去操心太多,倒是你的事!”
钟离塑转身,看向了钟离秋阳。
“你已经十八了,程国公又来了一封信,程家那位郡主你奶奶很是喜欢,过些日子你去一趟京都,这事得定下来!”
钟离秋阳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惧意。
他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的低声说道:“父亲,这婚事,孩儿能不能拒绝?”
“当然不行!”
“为父就纳闷了,程依人可也是京都的四朵花之一,当年你在京都的那些日子,和她不是向来很好的么?”
“你和她是当年指腹为婚定下的亲事,你们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能够娶到程郡主,这是你小子多大的福分!”
钟离秋阳垂头,心想程依人确实是京都四朵花之一,可她身上却浑身都是刺!
她的表象骗了太多的人!
非但没有小鸟依人的那种柔弱,反而她实在是太过暴力!
程依人武力值太高!
甚至比她哥哥程哲还要高!
一只手能够将他钟离秋阳轻易放倒。
甚至还能抡来抡去!
那些难以忘怀的过往,那些遍体鳞伤的伤痛,而今依旧是他钟离秋阳的噩梦!
这些年他宁可待在广陵城当一个小小的司法参军事也不愿意去往京都,这才是最关键的原因!
“……孩儿若是同意去接手广陵水师,是不是就可不去京都?”
钟离塑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摆在了钟离秋阳面前:
“兵部任命文书,明日你就可启程上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夜宴
霍府的西厢房灯火通明。
房间里摆着一张很大的八仙桌,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大盘小碟的各种菜肴。
霍家家主霍希亲自去了霍府的门口将李辰安和吴洗尘给迎了进来。
他本以为那个戴着一顶斗笠的老头就是个车夫,本想让下人带这个车夫去一旁的偏房用饭,却被李辰安给阻拦了。
李辰安没有解释,霍希自然也不能强拒。
“李公子,老夫这年岁越活越大,这双招子还真是越来越浑浊!”
霍希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对李辰安说道:“老夫做了一些对不住李公子的事,李公子大人大量,还请不要将那些事放在心上!”
这老头倒是来得诚恳,李辰安打了个哈哈,“霍家主言重!其实本公子并不知道霍家做了些什么事。”
“昨儿个晚上想要偷袭我那酒坊之事,霍通判已经查明了,都是些江湖上的小鱼小虾,和你霍家全无关系!”
这话好听,落在霍希的耳朵里,他的那颗心顿时就放下了少许。
因为他确定了李辰安是个聪明人。
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大家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李公子所言极是,都是些不长眼的小鱼小虾,但广陵城的那些庶民却喜欢乱嚼舌根子,言说那是老夫这霍府见不到李公子崛起……那些流言蜚语对老夫倒是无所谓,但老夫却担心李公子会生出了疑心。所以请李公子来府上坐坐,一来是将话给说开了消除你心里的误会,二来嘛……”
“那些误会定然会给李公子造成一些困扰,这是霍府的不对,霍府当赔偿李公子这一损失!”
霍希这番话一出,顿时令李辰安刮目相看,同时也让他心里生出了警觉。
这个老头能到让霍府成为广陵城一流的家族,他确实有不一样的眼光,也有不一样的格局。
与沈千山一比,高下立判!
他也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言语也变得更客气了一些。
“这……可就让霍家主破费了!”
“倒不是我李辰安贪图霍家主的那些钱财,实在是我那桃花酿这才刚刚开售,还没赚到银子,手里确实有些紧张。”
“主要是鱼龙会这广陵分舵!”
“上一任的舵主……那事霍家主知道吧?叫、叫宋元平的那厮,他倒是死得痛快,却让鱼龙会在广陵城的那些弟兄都跟着陪了葬,还没有留下一文钱的钱财下来。”
“我受了上面的委任,要重建这广陵分舵,还确实需要银子来招兵买马。”
“不过那位给我舵主令的长老倒是说上面会拨付一万两银子,那银子还没到,可重建这广陵分舵之事已势在必行……”
“霍家主可先行借我一万两银子,等上面拨付的银子一到,本公子就还你!”
霍希心里一咯噔,他本想着赔偿给李辰安千两银子,这应该能够让李辰安看出霍府的诚意。却没料到李辰安来了个狮子大开口。
一万两银子对于霍府而言虽说不上多,可那也是霍府卖酒一斤一斤卖出来的啊!
接下来秋粮的大量收购,还有霍百扬在京都的巨大花费都需要银子,而广陵散被他那桃花酿一冲击,赚银子的能力就会越来越弱……李辰安虽说的是借,可他却明白这借定然是没得还的。
霍希就思索了这么数息,可李辰安却看了他一眼,“莫非霍家主担心我李辰安言而无信?”
“啊,不是,老夫在想,广陵分舵极为重要,区区万两银子肯定不够,所以老夫决定待会就送给李公子一万两银子,加上上面下拨的一万两,老夫相信李公子一定能够将广陵分舵弄得有声有色!”
说着这话,一行人已经到了西厢房的门口。
霍希站在一侧伸手一引:“李公子请!”
“霍家主请!”
一桌子其实也就三个人。
站在一旁的婢女轻移莲步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为他们斟上了酒,又悄然的退到了门边。
霍希端起了酒杯,向李辰安一举:
“这第一杯酒,是老夫敬李公子宽宏的胸怀,喝了这杯酒,就请李公子将那些闲言蜚语抛至脑后!”
“霍家主放心,本公子早已忘记!”
“好!那咱们共饮一杯,从此往后李霍两家常来常往!”
“霍家主有心了,那咱们干一杯!”
两只狐狸这一杯酒下肚,顿时就变得亲热了起来,以至于坐在一旁的吴洗尘有些恍惚,忽然觉得这一老一少二人,似乎也成了无所不谈推心置腹的忘年交。
“这往后啊,李公子将广陵分舵经营起来,老夫这霍家,还有许多事要仰仗李公子,到时候李公子可莫要拒绝才好!”
“霍家主这话就生分了,其实吧,本公子在这广陵城,也有许多要借助霍家主的地方。”
“比如这生意上的人脉,也比如对整个广陵州的了解……当然,这鱼龙会舵主的身份看起来风光,但这风光在我看来却终究不够璀璨。”
霍希一怔,“如此说来……李公子之志,尚不在此?”
“咱们这么熟悉了,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李辰安俯过身子,对霍希悄声说道:“其实霍家主也懂的,这就是个打手身份!”
“令公子可是太子近臣!”
“这太子嘛迟早是咱们宁国的皇帝,到时候令公子一飞冲天,那肯定就是咱宁国的丞相了!”
“我还寻思能够求霍家主看在咱们的这份交情上,到时候能够为霍丞相鞍前马后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花花轿子一抬,霍希老怀大开。
“哈哈哈哈,借李公子吉言,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老夫定不会忘记了李公子!”
二人畅饮,如老友,酒去一壶,李辰安至深夜方归。
霍府书房。
满脸通红的霍希端着霍书凡递过来的茶盏,眼睛微微一眯,“这小子是个人物啊!”
“听来听去,却不知道他那话里的真假!”
一旁的霍传名沉吟片刻说道:“终究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想来也确实想要奔个更好的前程。”
霍希没有表态。
“准备好一万两银子的银票,明儿个就送到他手里!”
“不管这小子如何,如果能够成为书亦的夫君,或许还能成为百扬的一大助力!”
“若是他真的娶了钟离若水……书亦就算为妾,也是值得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甩手掌柜
自从六月初七那晚的事发生之后,李辰安的日子就变得太平闲淡了起来。
广陵城的街坊们发现这些日子桃花酿售卖极好,霍家依旧没有对李辰安做点什么。
甚至还听说霍家那位老家主请了李辰安去了霍府做客,而后霍传名霍通判还多次去了二井沟巷子的那小酒馆,却不是在铺子里喝酒,而是在后院和李辰安品茗聊天。
看来霍家也是惧怕鱼龙会那名头的,所以采取了拉拢李辰安的手段。
只是如此一来,那广陵散被桃花酿取代恐怕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而今桃花酿每日供给市场两千余斤,都是在短短时间销售一空,这便给广陵散留下了极大的空间,所以两家尚能够相安无事。
可往后桃花酿的产量再提高呢?
这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揣测。
另外就是沈家那粮仓被烧了之后,沈家家主沈千山气急攻心,忽然卧病在床,无法再去打理生意,于是秋粮收购这事便落在了沈巧蝶的肩上。
那位沈姑娘在六月初九就离开了广陵城去了江南产量各地。
听说霍家与沈家也定了亲,只是沈家的那位千金大小姐却并不是霍家的长孙媳妇,而是一个妾室的身份。
这未免让许多人为之惋惜,便觉得如果当时沈家没有向李家退婚,那位沈姑娘若是嫁给了李辰安,沈家哪里会如现在这般窘迫?
有一个如此强悍的贵婿,沈家本就是做粮食生意的,两家相得益彰,这贵婿的酒坊更能够扩大许多,彼此都能赚到大笔的银子。
天下事没有若是,所以归结起来这就是沈家太过势力,未曾料到李辰安能有崛起的这一天,于是便对沈家少了许多同情,言语中多了几分嘲笑的味道。
霍家家主霍希带着他的孙子霍书凡也于六月初十离开了广陵城,听说是去了京都,听说霍家这位长孙被丽贵妃看中,极有可能成为六公主的驸马。
这霍家,当真气运极大,有了这皇亲的身份,也不知道会不会反过来再咬李辰安一口。
广陵城另一个粮商蔡正遥的粮仓也在那个晚上被一把火给烧了,但看起来蔡正遥似乎并不心伤。
他依旧会去榕树下小酒馆喝那而今三百文钱一两的画屏春,甚至还带上了他的儿子蔡齐志。
六月十三,蔡正遥也离开了广陵城前往江南各地,而蔡齐志却成了榕树下小酒馆的新掌柜。
而后,那位广陵新贵李辰安更多的时间呆在了煮雨小筑。
煮雨小筑有了一个门房,广陵城的百姓们并不认识,但霍传名认识,他就是曾经霍家的客卿叶破!
这让李辰安在霍传名的眼里变得更加神秘起来。
他不知道李辰安是如何收服了叶破的,他只知道那小子身边当真有了不得的高人。
这鱼龙会广陵州分舵在他的手里,恐怕还真能够更上一层楼!
……
……
煮雨小筑。
有雨簌簌而落。
于是画屏湖上绽放了水花朵朵。
这场雨洗去了那些竹叶上的尘土,放眼望去,岸边的一丛翠竹更绿,那一颗老柳也更新。
坐在煮雨小筑临湖的一处楼台中,温小婉既没有去看烟波中别有一番味道的画屏湖,也没有去看那绿意盎然的柳竹。
她的视线落在李辰安的脸上,她戴着面巾的脸上却早已起了一抹惊讶的神色。
李辰安在煮茶,煮的是商涤带来的竹叶青。
他当然知道温小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因为温小婉在进来的那一刻,他便已认出了她——
因为她带着面巾。
更因为这女子的眉眼看上去很是漂亮,右边的耳垂处还有一粒显眼的痣!
她就是那个夜里在这煮雨小筑后面的那处二层楼上遇见的那个女侠!
只是,她怎么会和商大家在一起呢?
看起来她似乎也认出了自己。
李辰安并没有去捅破,他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看向了商涤,笑道:“老哥,若是说这诗歌的曲调,这玩意儿我还真不懂,刚听你随意哼来,我觉得挺好,若是配之以乐器……尤其是是萧,那定然会名动天下!”
商涤哈哈一笑,“你这小子倒是谦虚,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了指身边那姑娘,“她叫温小婉,就在凝香馆……她虽然在凝香馆,却是清白之身,也是因有任务在身!”
李辰安一惊,这才知道这姑娘居然是凝香馆的那位头牌!
出场费一百两银子起步,还需要预约的正当红的头牌!
他看向了温小婉,温小婉微微一笑,眉眼一弯,取下了面巾,露出了那张精致靓丽的脸。
她微微躬身,唇齿间吐出了一句温柔的话:“小女子见过李公子!”
李辰安晒然一笑,“久闻姑娘大名,今儿个得见,倒是在下荣幸。”
商涤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老哥也不瞒你,温姑娘是皇城司外门的成员,今儿个带她来,一来是你接手凝香馆恐怕一时半会不好熟悉,但小婉却很熟悉。”
“这二来嘛……我也担心出现一些误会,毕竟皇城司对鱼龙会不太友好,万一小婉不知情对你做出了不利之事,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说着这话,商涤又看向了温小婉,“鱼龙会里鱼龙混杂,但这位李舵主……他行事你完全可以放心,我的意思是,往后在这广陵城里,若是他需要一些帮助,你需义不容辞!”
“奴婢遵命!”
温小婉又抬眼看了看李辰安,心里愈发有些好奇。
“多谢老哥,你还别说,我现在看着这凝香馆的账簿都有些发愁。”
“你知道我是很懒的,要不这样……”
李辰安又看向了温小婉,“凝香馆的一应事宜,我全权交给你帮我打理,你只需每月做个账簿,告诉我收支状况即可,如何?”
温小婉一怔,心想这凝香馆日进斗金,他居然会将这生意交给自己!
她看向了商涤,商涤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过些天他会与老夫同去京都,你帮他打理凝香馆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李辰安甩手就将那本账簿丢给了温小婉,“凝香馆用酒,你去桃花溪酒坊找苏沐心。”
三人听雨喝茶,闲聊了片刻,商涤和温小婉乘着马车离开了煮雨小筑。
马车上。
温小婉向商涤说了一句:“那夜,杀死宋元平的那个少年,应该就是李辰安!”
商涤一惊,“没看错?”
“回尊者,奴婢不会看错!”
“……此事,你烂在肚子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解惑
广陵的那场雨从中午一直下到了晚上,却还没一个停的意思。
李辰安坐于烟雨楼台中,看着画屏湖上那些细密的水花看了许久。
温小婉,这个名字在丽镜司的名册上,可她又是皇城司的人。
她在商涤的面前自称奴婢……估摸着她是出自商涤的桃花岛上,并深受商涤信任。
这些日子与这位商大家相处下来,凭着他前世识人的眼光,他相信商涤并不是一个坏人,或者说并不是他所理解的那种十恶不赦的坏人。
商涤醉心于音律之中,还有一腔忧国忧民的胸怀。
师傅吴洗尘也说商涤本有一颗赤子之心,却容不得官场黑暗,再受了樊桃花嫁给钟离破的那打击,故而才远离京都,来到了这广陵城。
所图大致就是个清闲二字。
摸了摸依旧藏在怀中的那份鱼龙会的名册,里面的人,除了认识的几个小鱼小虾,其余的他一概不了解,也没有发出舵主令将那些人召回来见见。
今日那个温小婉显然认出了自己,那刺杀前舵主宋元平之事,定然会落在商涤的耳朵里。
以他的智慧,当知道那名单就在自己手上……就交给他吧,那些鱼龙会的旧人多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那个妙手丹青常书生。
让皇城司去对付他们。
接下来这鱼龙会广陵分舵,也得自己重新招人。
再看看叶破,到时候那些人就交给叶破去调教。
如此想着,将这件事放在了一旁,取了靠在围栏上的油纸伞,他撑着伞走入了雨中。
将正在饮酒的师傅给叫上,师徒二人离开了煮雨小筑,往李府而去。
……
……
桃花岛。
汀兰水榭。
春兰接过了商涤手上的油纸伞挂在了墙上,秋菊取来了一双新的靴子,请了商涤坐下给他换上。
接着春兰点上了一炷檀香,秋菊煮上了一壶茶。
温小婉站在了商涤的背后,轻轻的为他捏着肩膀,轻声的说了一句:“大人,奴婢有一事不解。”
“有何不解说来听听。”
“那李辰安……他杀了宋元平成了这广陵州分舵的舵主,奴婢一路思来想去,莫非这本就是鱼龙会内部给了他这指示?”
“那李辰安是不是结识了鱼龙会总舵的某个大人物,这才让他上了位?”
温小婉蹙眉沉思,片刻又疑惑道:
“可奴婢又觉得有些不对,自他那画屏春在广陵城出了名之后奴婢也多有听到关于他的传闻,都说他曾经还真是个、是个傻子,就连这广陵城都未曾出过,何以能够认识鱼龙会的大人物?”
“再说,就算有鱼龙会的大人物来了广陵城,就算对宋元平不满,这舵主之位不是应该从鱼龙会内部的人里去选拔的么?”
温小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双漂亮了眼里满是不解,自个摇了摇脑袋,“怎么都说不通,总觉得这事太过诡异。”
坐在椅子上的商涤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你这是陷入了思维的怪圈!”
“李辰安能够当上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这并不一定需要他和鱼龙会的某个大人物认识。”
“你莫要忘记了吴洗尘那老家伙一直在保护者他,也莫要忘记了当时煮雨小筑那夜里,吴洗尘亲自去了!”
“这天下,若是列出一纸对钟离府最忠心的人,吴洗尘当排在第一位!”
“你想想,吴洗尘帮他剿杀了鱼龙会这广陵分舵的那些人,其目的何在?”
温小婉一愣,那双温柔的小手又捏着商涤的肩膀,“这么说……这件事的背后,其实是钟离府在推动?”
“当然!”
商涤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老夫以为,李辰安进入钟离府的视线,当从三月初三钟离三小姐以文选婿时候开始。”
“李辰安虽然未曾参与选婿,但他的那副下联,还有他的那首《蝶恋花》恐怕实实在在的打动了三小姐,于是便引起了钟离府的注意。”
“接下来钟离三小姐在二井沟巷子遇袭……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遇袭,在老夫而今想来,那是三小姐故意想要接近李辰安,这便说明坊间的那些传言……就是说钟离若水恐怕喜欢上了李辰安的那些传言,或许是真的!”
“不然,钟离若水为何会将桃花溪畔的那些地给了李辰安?”
“钟离若水离开广陵城去京都玉京城,也断然不会将吴洗尘留在他的身边!”
“钟离若水那丫头的智慧可不比她奶奶差啊,她是很清楚李辰安在广陵城会遇见怎样的麻烦的。”
“钟离塑那小子当然也知道他那女儿的小心思,所以老夫估摸着钟离塑也写信去问过樊桃花,而后钟离若水也去了玉京城,于是京都的那位樊老夫人便为这个未来的孙女婿做了点什么。”
“这是一举数得之事!”
“将李辰安弄进鱼龙会当个舵主,钟离府在表象上能够借此和姬丞相缓和一下日益紧张的矛盾。”
“有了这鱼龙会舵主身份,李辰安才能够在广陵城站住脚跟甚至横着走!”
“另外……李辰安若是能够很好的利用这个身份,或许还能成为钟离府的一大助力。”
听着商涤这么洋洋洒洒的一番分析,温小婉渐渐明白,这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原来有着如此之多的算计。
所以李辰安那小子这是走了大运?
“可如此一来,太子殿下一系会不会认为钟离府站在了二皇子的身边?”
这句话商涤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久居广陵城的这桃花岛上,除非皇城司的特殊任务,否则他根本就不过问朝中局势。
不过问不代表没听见些什么,他很清楚而今宫里的斗争已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
“这些事,与老夫没太大关系。”
“今儿个在煮雨小筑,李辰安说的那些话你要记住,要相信他,帮着他!”
“另外……明儿个你去一趟城隍庙,告诉夏庙祝一声,江南秋粮,霍家正在染指,沈千山的女儿沈巧蝶已离开了广陵城。”
“让夏庙祝派人盯着点,但不要打草惊蛇。等秋收之后……看看那些粮会运去何处!”
“奴婢遵命……大人,李辰安手上有鱼龙会曾经的那份名册。”
商涤咧嘴一笑:“原本老夫是想要取得那份名册的,但现在不想要了。”
“为何?”
“常书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咱们皇城司的那位判官王正金钟没来江南,跑去了牧山刀看他儿子王正浩轩去了。”
“老夫可杀不了常书生,还是让李辰安自己去处理吧!”
“原本打算和李辰安一起去京都……春兰秋菊,收拾一下,明儿一早,我们就走!”
第一百二十章 一剪梅
广陵有雨,玉京城却月正当空。
浣花溪畔有一座浣花山,浣花山下有一处占地极大的庄园,庄园外的牌坊上写着四个大字:花溪别院!
别院主院里的灯正亮着。
主院的那方荷塘上的小榭中摆放着一张四方桌,桌前坐了四个人。
桌上放着尚未动过的酒菜,菜已没有了腾腾的热气,想来已凉。
程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钟离若水。
四公主宁楚楚也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齐知雪,齐知雪此刻也在好奇的看着钟离若水,于是宁楚楚的视线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脸上。
钟离若水微微垂头,她的手里拿着一张信纸。
她的脸上洋溢着如桃花般的笑意,她的眼里也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辉。
那是李辰安寄给她的信。
这令少女的心很是激动,虽然那纸上的字实在有些丑,但架不住那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浓浓的相思味道。
钟离若水早已沉醉其中,已忘记了今儿个晚上本请了这三位在此对酒邀月。
这已是她第二遍看这封信了。
她忽然觉得仿佛在这封信里看见了李辰安,忽然觉得李辰安就站在她的面前,脸上带着那淡淡的,却如春风般的微笑。
信里详细的讲述了从她离开广陵城之后他做的那些事。
他说那处酒坊已经建成,桃花酿的酿造也已经成功,接下来便是上市销售的时候,也是她这个老板将要赚到银子的时候。
他说桃花山庄里那些桃树上的桃子已经有核桃大小,那些桃子长得很好,等收获之后,他会用那些桃子为她酿造一种桃儿酒。
那是一种可用来消暑的酒,若是冰镇之后饮用更佳。
只是……冰镇是什么意思呢?
这大夏天的,就算初秋,广陵城也没有冰块的呀!
少女很是好奇,也很是期待。
然后便是他的一些日常,他说他回到了李府,应该不再是李家赶出来的弃子了,这些日子和他父亲相处还算融洽,只是和西院的那位还未曾见面……若是那位能够安分一些,他没打算去追究她的那些过往。
最后当然是他写的那一首词了。
她很喜欢那首词,于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更加璀璨!
程哲看得一呆。
心却陡然一痛,就像被李辰安那厮狠狠地扎了一刀一样。
而今他虽能从容和钟离若水面对,但此刻见钟离若水那痴情模样,心里依旧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味道。
齐知雪似乎比程哲看得更开一些,他只是好奇李辰安那小子究竟给钟离若水写了些什么?
能够令钟离若水如痴如醉,那小子当真有点本事。
他也好奇钟离若水究竟看上了李辰安什么?
当时在广陵城倒是与李辰安有过短暂的接触,只知道他做的那首《蝶恋花》确实令自己望尘莫及,还有他那画屏春确实比京都的瑞露还要好。
回到京都之后,再听花老大人从广陵城带来了他的那首《青杏儿》和《将敬酒》之后,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齐知雪就放弃了和李辰安比拼诗词的这个念头——
那可是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诗文!
听说那首《蝶恋花》能排入前十五,那首《将进酒》更是能进入前十!
就算是略逊一些的《青杏儿》,也能进入前四十!
放眼历史千百年,以十七岁的年纪,作三首诗词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这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恐怕也难有来者。
所以而今的玉京城里,李辰安那小子虽然从未曾来过这地方,他的名字却已经家喻户晓!
因为他不是广陵才子、不是京都才子,他是宁国第一大才子!
钟离若水的眼光,似乎比她奶奶樊老夫人还要独到!
难怪她投资生意能够赚大钱。
她随便选个夫婿居然也如此不简单。
齐知雪嘴角一翘,乜了程哲一眼,心想你小子当真没资格和人家李辰安相提并论。
就在各自揣测的时候,钟离若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一脸绯红。
一脸激动。
两眼澄澈。
两眼波光流转。
她喜滋滋看了看程哲,又看了看齐知雪,最后看向了四公主宁楚楚。
“……他、他又给我写了一首词!”
终究是小女儿家,终究难以将那喜悦独自藏起来,终究还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她那李郎的厉害。
宁楚楚眉梢一扬,有些吃味:“一首词就令你魂牵梦绕了?”
“嘻嘻……”钟离若水俏皮一笑,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小口。
她的脖子一扬,然后一甩,那一头如绸缎般的秀发随之一摆,撩起了春色满园。
“可不是么!”
她又扬了扬手里的那张信纸,看着宁楚楚挑衅的说道:“想不想知道他写给我的这首词是怎样的?”
她在说写给我的四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这便是在向宁楚楚宣告李辰安的归属——
遗传了樊桃花那性子的钟离若水,领地的意识有点强,占有的欲望也有点强。
宁楚楚撇了撇嘴,她的心里当然极为好奇,但这面子上却万万不能表露了出来。
“你爱说就说,若是不说……可别忘记他是我率先遇上的!”
钟离若水脸上的笑意更浓,“那又怎样?你和我可不一样,你是堂堂四公主,除非你去求了皇上……我说,”
她忽然俯过了身子,直接忽视了这里还有两个少年,她盯着宁楚楚又道:“你若是真求了皇上,我还真没啥意见,不过……真有那么个时候,你可得叫我一声姐姐!”
宁楚楚脸儿一红,狠狠的瞪了钟离若水一眼,忽然眉眼一弯,也笑眯眯的对钟离若水说道:“你说,我若是真求了父皇,将他李辰安招为驸马……你会不会很伤心?”
宁楚楚以为钟离若水会恼羞成怒,却没料到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轻飘飘说了一句:“你想多了!”
“就凭他写给我的这首词……你已经没希望了!”
宁楚楚终究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他怎么写的?”
“咳咳,”钟离若水清了清嗓子,将那首词徐徐吟诵了出来: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钟离若水抬头望月,一脸皎洁清辉。
宁楚楚忽然觉得很是后悔。
菜无味,酒也无味,心里却有万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