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六章 回京 二
逍遥小贵婿第一卷广陵春第八百九十六章回京二是夜。
王正浩轩带着阿木等人去了九仙楼与田秀荣喝了一台酒。
李辰安在如家大堂与暗衣卫幽州负责人常在聊了半宿。
宁楚楚又独守空房,看着床上的那半截白绸发愁。
明天总算是要启程回京都了。
回到京都之后……宁楚楚坐在了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忽的更加惆怅。
京都的事也不少呀!
宁国的事可就更多了!
他会比现在更忙碌,劳心还劳神,恐怕那心思都难以用在自己的身上。
哎……
还是曾经的那个在广陵城的小酒馆里的那个小老板好!
那时的他,有的是时间,脑子里也没这么多的破事。
所以,这男人啊,有大本事和小富即安谁更好?
这便是得与失。
终究难两全。
……
……
时昭化二十五年八月初十。
天光微亮,李辰安的车马便悄然集结而行,向南而去。
这队伍的人数比来的时候少了许多,因为五百玄甲营的战士们在前方的落凤坡。
但这队伍却比来的时候热闹了许多。
那是这队伍后面的十余辆马车里装着的狗!
原本李辰安是希望就这么悄悄的离去,却没料到那些狗似乎知道了要远走他乡,似乎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
它们竟然一路狂吠!
以至于幽州城的街坊们在那狗叫声中惊醒。
推门。
开窗。
探头一望。
看见的便是那长长的队伍。
听见的便是他们家养了多年的狗那熟悉的叫声。
长街十里。
诸多街坊临街相送。
这情形有些怪异。
他们中的许多人热泪盈眶,让人误以为是在送别那位摄政王。
当然,也有许多人是在送别摄政王的。
比如幽州城里的那些商贾们,尤其是那些大小的盐商们!
以陶从林为首的那些商人们站在了街巷的另一头,他们在摄政王仪仗到来的时候齐齐跪在了地上。
他们的命,是摄政王的宽宏大量所留下的!
昨夜里田知府宴请摄政王,他们中的六人有幸受邀,在昨日九仙楼的那场宴席上,他们见识到了摄政王的绝世风采!
那是一个俊美的少年郎!
他不拘泥于任何形式,身上甚至看不出半点摄政王的样子!
他的谈吐也格外清新……
极少谈及国事,而多说的是风月!
他甚至蠢蠢欲动想要去玉屏楼!
只是被他身边的那个很是冷酷的亲卫给制止。
这便是接地气,而非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王霸之气。
这让陶从林等人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和,于是昨晚的那场宴会就变得其乐融融。
他还给了他们一个定心丸——
合法经商,照章纳税,既往不咎!
宁国,坚定不移的推行提振工商业之策,对于合法经商的商人,只规范,不打压,但若是再逾越了规矩……
没有人敢造次。
因为摄政王说皇城司的谍子,一直都在暗中看着。
对于幽州官盐私卖之事,他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们的性命,他们家人的性命保住了。
他们的心里,对这位摄政王是发至内心的感激!
对于田知府的倡议,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纷纷将这些年赚来的银子交到了田知府的手里。
那是一笔巨款!
将主要用在修建宁直道之上。
这是一件好事。
因为幽都县是摄政王亲自成立的县!
幽都县还有一个尚未完工的燕京城!
摄政王说五年之内,燕京城将修建完毕,而后……宁国京都将迁至燕京城!
幽州城距离幽都县三百里地,那宁直道若是修好,此去幽都,乘马车而行,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便可抵达。
幽都县有百姓三十万!
对于幽州而言这不是个小数目。
许多商人们甚至开始谋算是不是该去幽都县看一看,或许某些作坊能够建在那里取一个先手之局!
总之,幽州城的街坊们对这位摄政王的看法有些复杂。
而那些商贾们对这位摄政王却心怀感激并充满了期待。
在送行的队伍中,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曾老夫子带着小曾就站在一处屋檐下。
他没有跟随摄政王入京都!
他选择还是留在幽州,想要看看幽州书院是不是能顺顺利利的得以修缮。
想要在幽州找回来一些昔日的旧友或者弟子来担任教习,让幽州书院那条书香大道再现人头攒动之景象,再有朗朗读书声。
对此,王正浩轩征求了李辰安的意见,李辰安没有强求。
“爷爷,京都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小曾看着那长长的队伍,眼里露出的是极为憧憬的神色。
曾老夫子一捋长须,也望着那徐徐而行的队伍,沉吟三息,说道:
“京都啊……文人遍地,灯红酒绿,茶肆酒楼林立。”
“有钱人在京都锦衣玉食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没钱的人在京都……大不易!”
“读书人去京都,所求便是一个前程。”
“总之,京都那地方,虽说繁华,但那样的繁华是属于商贾巨富高门大阀的,对于宁国数千万计的百姓而言……”
曾老夫子看着队伍渐渐远去,一声叹息:
“京都,与穷人无关。”
“那是两个世界!”
小曾似懂非懂,想了片刻,忽的问了一句:“听闻江南富裕,京都之富当在江南道之上,爷爷,为何一城能富,一道能富,一国却不能同富呢?”
曾老夫子一怔,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小曾,“因为世间财富就那么多,有人得的多了自然就有人得的少。”
“得的多者聚在一处便是一富饶之城,得的少的人聚于一片,便是一富饶之道。”
“还有一种与财富无关之人,他们,便是世间的那些穷苦百姓。”
“他们分散于各地,便是一国之穷!”
“走吧,咱们回去。”
小曾跟着曾老夫子抬步而行,走着走着,他又问了一句:“贫富为何不能均?”
曾老夫子一声叹息:
“爷爷也问过摄政王。”
小曾抬头,好奇的问道:
“那摄政王如何说?”
“摄政王说……人之五指皆有长短,人之性格也各不相同。”
“有人天资聪颖还勤奋,有人有一把子力气偏偏却极为懒惰,这命运便会不一样,贫富如何能均?”
“摄政王这话自有道理,不过那位小李大人补充了几句话,爷爷认为似乎更有道理。”
小曾很是惊讶,“小李大人又说了什么话?”
“小李大人说,所谓均,对于朝廷而言,便是提供一个相对公允的平台……也就是让有权利之人手中的权利受到制约而服务于民!”
“让强者不敢为恶,让富者不敢不仁,让弱者在受到不公时候有申述之处,让官员不敢不受……”
“他说这样的均,是一种序,是道德的基本,是律法的公平。”
小曾双眼一亮,“那如何才能建立这样的一种序?”
曾老夫子一声叹息:
“哎……摄政王要吃狗肉,小李大人似乎很忙,爷爷终究没有问到。”
第八百九十七章 回京 三
逍遥小贵婿第一卷广陵春第八百九十七章回京三八月十三。
月近乎于圆。
落凤坡下的官道旁,在一处水草丰茂的地方亮起了一大片的大红灯笼。
玄甲营的战士们早已清理了这里的战场,也搭建好了许多的帐篷。
李辰安一行在入夜时分抵达了这里。
他带着钟离若水四女来到了这片水草边,看见的是远处一大片的芦苇。
萧包子早已迫不及待的坐在了水草边,脱去了鞋袜,将那双小巧洁白的脚放入了水中。
宁楚楚和夏花也不例外,二人坐在了萧包子的两侧,也将那双秀足放在了水里。
宁楚楚早已没有了四公主的形象。
而夏花也没有丝毫夏国公府千金大小姐的样子。
与萧包子相处的越久,她们似乎受到的影响就越大——
她们也喜欢上了穿那宽松的麻衣。
可别说,这样大热的天,穿着这宽大麻衣还真的很是舒服。
只是里面的抹胸捂着依旧有些难受。
她们也不再注重曾经在女训里面所学来的那些规矩,天性就这么放开来,虽说在李辰安的面前小女儿姿态依旧,但言谈举止却不知不觉发生了许多悄然变化。
李辰安对此不以为意,甚至认为挺好。
唯有钟离若水似乎依旧如那年三月三的样子。
她依旧穿着一身洁白的丝绸长裙。
她不会如萧包子她们那样席地而坐。
更不会在可能有外人到来的时候将自己的脚显露出来。
哪怕脚在水里。
她依旧喜欢看书,李辰安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书,却能看出她看的很入迷。
比如现在。
萧包子三人在水潭边洗脚,钟离若水却坐在略微远处的地方,掌着一盏灯笼,独自一人在看书。
水潭在三双小脚的涤荡下起了阵阵涟漪,有夜风轻拂,虽说还是有些暑热,却比白天好了许多。
远处有锅碗瓢盆的声音传来,近处……
李辰安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了看钟离若水,又看了看萧包子她们,便觉得这就是月色下最美妙的画面了。
他很喜欢。
不远处还有一头驴,两匹马和一条狗。
两匹马,其中一匹是雪白的公马。
它是从荒人手里抢来的,很是健壮,比二货高大了不少,看上去也威风不少。
它和二货很不对付。
都是公的!
两看相厌!
这匹马,李辰安将它留了下来,因为他还欠一个一匹马!
两年前进京都的时候,芸晨郡主程依人兴冲冲跑来接他,却偏偏被他手里捏着的一飞刀将她的马给宰了!
说好的赔她一匹最好的马。
她的那匹马叫踏云,是黑色的,那踏的就是乌云,不美!
李辰安决定将这匹雪白的马赔给她,这马配得上踏云这个名字。
此回京都,他要去一趟广陵水师驻地临水港。
去见一见广陵水师提督,大舅子钟离秋阳!
芸晨郡主程依人就在钟离秋阳的身边,这干柴烈火的,也该成亲了。
当然,这事并不太重要。
他需要去亲眼看看广陵水师而今的状况!
因为宁国还有一个悬在海上的东离岛!
为长久计,广陵水师必须发展起来。
拿回东离岛,有了一个最好的天然港湾,没有人比他清楚这事有多么重要!
听说临水港的那处船坞这些年都已荒废。
听说还能勉强使用的战船,也从曾经辉煌时候的两百六十六艘变成了而今的七十二艘。
听说就连水兵也从曾经的十二万人锐减至现在的两万六千人。
不知道这两年钟离秋阳将临水港建设的如何了。
想来变化不会太大,因为朝廷依旧没有多余的银子去重建临水港。
李辰安在想着这些事。
钟离若水在看着那本《寻欢记》。
萧包子三人在窃窃私语。
而营帐外,王正浩轩几人席地而坐,竟然在说着各自的理想。
那一排行军灶旁,脱去了盔甲,穿上了红色长裙的那些宁秀卒的姑娘们,却正和玄甲营的那些战士们在一起做饭!
玄甲营的战士都是孤儿。
他们长期受训,极少与外人联系,故而一个个年岁不小了,却依旧腼腆。
尤其是在这一群莺莺燕燕胆大包天的宁秀卒姑娘面前!
就连周正都极为尴尬。
面对天权那火辣辣的目光,他这个大老爷们忽然发现宁可面对荒人的骑兵,也比面对这姑娘来的从容淡定。
“问你话呢……”
天权抬眼看向了杵着那不知所措的周正,忽的掩着嘴儿一笑:
“年岁不是什么问题,我已经知道了,你三十二,我二十,也就大了十二岁……人家地主老财家纳妾,七老八十还能纳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我虽说已二十,却、却还是黄花大闺女,嫁给你你也是不亏的!”
周正紧张极了。
他咽了一口唾沫,不敢抬头看天权一眼。
过了片刻才低声说了一句:“周某配不上姑娘!”
天权眉梢一扬:“你这话不对!”
“你是孤儿,我也是孤儿,咱们都没有父母,便不需要父母之命!”
“至于媒约……我可以请四公主给我们做媒呀!”
“我知道你打仗很厉害,可我在宁秀卒里也是一把锋利的刀!”
“你未娶,我未嫁,何来不配?”
周正那强悍的心脏这时候砰砰直跳。
他跟本就没有料到自己还能有被人表白的这一天!
他根本就没有去奢望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成亲的那一天!
“某就是个兵,这辈子的命便是马革裹尸……摄政王理想远大,某这一生,当为摄政王征战沙场……故、某不敢成亲!”
“怕、怕误了姑娘一生!”
天权抿着嘴儿一笑:“不就是担心战死沙场我守寡么?”
“我在宁秀卒这一年多时间也很清楚……但你可有想过一个问题?”
周正抬眼看向了天权,问道:
“什么问题?”
“你战死沙场却无后,如果玄甲营五百战士都像你这样,都战死沙场皆无后……”
“我且问你,玄甲营是不是就此不复存在?”
“所以为了玄甲营,为了还有后代保家卫国,你是不是该早些成亲,早些有后?如此,子子孙孙无穷尽,才能世世代代守家国!”
周正一惊,他忽然发现天权这话极有道理。
只是这样对天权却极不公平。
不料天权这时候又说道:
“咱们这事就这么定了!”
“回到京都之后当有些闲暇,我便请了四公主殿下为我们主婚。”
“你身为玄甲营将军,当做出表率!”
“咱宁秀卒的姑娘们……相貌说不上多么漂亮,却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不仅仅能生孩子,还能随夫去打仗!”
说完这话,天权嫣然一笑转身离去。
周正站在月光下望着天权那婀娜的背影。
忽然觉得有些热。
成亲?
成亲就算是有一个家了!
家……
家是什么样子的呢?
第八百九十八章 回京 四
家是什么样子的呢?
周正不知道,因为这之前,他一直以营地为家。
五百玄甲营的战士就是他的家人。
一群大老爷们,学会了洗衣煮饭,也习惯了那样严谨自律的生活。
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训练。
长孙惊鸿说,他们就是为战而生,就是为胜利而死!
所以无论是他周正自己还是那五百战士,或许心里会去憧憬未来属于自己的小家,但他们没有人会将这样的希望说出来。
因为希望这个东西很容易破灭。
而破灭之后……留给自己的便是一辈子的痛苦。
他们随时要战,而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那便随时会死。
死了,家人怎么办?
周正又茫然了起来,他看向了那片热闹的灶台。
那些从小受训,跟着自己随着摄政王一路战斗的那些士兵们,他们那张原本木讷的脸,似乎露出了开心的笑。
或许都该成个家了。
至于生死……想来正如天机所言,宁秀卒的姑娘们会很坚强。
落凤坡下一片祥和欢喜。
同在这皎洁的月光之下,宁国最北的幽都县,光杆县令诸葛不亮拖着疲惫的身子踩着满地的月光向他的小院走去。
原本他每次回来,那条大黄狗便会摇着尾巴远远相迎。
可自从上次摄政王来过之后,大黄便消失了。
诸葛不亮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有找到大黄的尸体,想来是被山里的猛兽给叼走吃了。
相依为命的大黄没了,这小院子就愈发的冷清。
这些日子太过忙碌,诸葛不亮倒是渐渐习惯了回家时候的这样的冷清。
脑子里的事太多,他没空去想念大黄。
但今儿个晚上他却又想起了大黄来。
自己也老大不小了。
这辛苦一天回到家中,却是冷锅冷灶,连一口热茶都没有……
这没有女人的家,它是家么?
诸葛不亮埋头而行,自嘲一笑,没有女人的家自然称不上家的!
不过是一个歇脚之地遮风挡雨之处罢了!
该成个家了。
因为成家立业……这有了家,往后才能有更多的心思更多的精力用在这三十万百姓身上,治理好幽都县,对得住摄政王的厚爱,这便算是立业了。
他如此想着,走到了院子前的篱笆旁,推开了那扇篱笆门,走入了院子里,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那间草庐里,竟然亮着灯光!
草庐的门也是虚掩着的!
诸葛不亮心里微微一惊,倒不是担心有山匪在里面,因为自己这家家徒四壁,山匪瞧不上。
另外,山匪也不敢到村子里来。
那么会是谁在自己这草庐中呢?
诸葛不亮颇为好奇,抬步轻轻的走到了草庐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里面有女人的声音传来:
“小姐……这户人家太穷,米缸里竟然没剩下几粒米。”
“……小翠,看看有没有铜镜。”
“小姐,你肯定饿了,要不奴婢先用这点米熬一碗粥?”
“不急,找找看有没有铜镜……想来是没有的,取一瓢水来也行。”
诸葛不亮一愣,奴婢小姐……村子里是没有小姐的,整个幽都县都没有大户人家,自然也就没有小姐。
整个幽都县只有村姑!
这小姐是从哪里来的?
她为啥要找铜镜?
不过铜镜真没有,那玩意儿有点贵,他一个单身大老爷们也不需要。
屋子就那么丁点大,小翠没有找到铜镜,她从厨房里取了一瓢水。
落红姑娘举着油灯,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
那张脸原本光洁柔嫩,但现在……
她的手感觉到的却是一道道的疤痕!
她极为紧张的看着那一瓢水,等水面平静,又过了数息,才在小翠忐忑的视线中,将脖子伸了过去。
她看见了水中的那张脸!
小翠捏紧了衣摆,本以为小姐在看到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之后会惊恐的大叫——
小姐是很美丽的。
但现在的小姐……她的脸上有三道疤痕!
一道在从左额划至右下脸颊。
一道从右额划至左下脸颊。
还有一道……从她额头的正中划下!
三道疤痕在她的鼻子上相交,看上去便是一个米字。
小姐的容貌全毁!
若不是自己亲手将小姐救起,恐怕就连自己也分辨不出这就是曾经的那个貌美如花的小姐了!
落红怔怔的看着水中倒影的那张陌生的脸。
她仅仅是愣了片刻,并没有如小翠所担忧的那样惊恐大叫。
她又抬手摸了摸那三道疤痕,似乎是确定了这是自己的脸。
过了片刻才收回了视线,低声说了一句:“将这一瓢水倒了吧。”
小翠咽了一口唾沫,连忙拿起了那一瓢水,紧张的问了一句:“小姐……您可还好?”
“嗯,没啥,不过是皮囊而已。”
“这样也挺好……”
落红扭头看向了那扇柴门,“此间主人回来了,请进!”
诸葛不亮正在门缝偷窥,却不料被人家给发现,他有些不好意思,这才想起这是自己的家啊!
他推门而入。
月光洒满一地。
就在那张破旧的四方桌前,落红起身,向诸葛不亮道了一个万福。
“小女子月红见过公子!”
她没有说她叫落红。
落红这个名字是奶奶樊梨花取的,倒不是这个名字会给她引来祸端,她仅仅是不喜这个名字,仅仅是想要改一下这个名字罢了。
世间已没有了那个五毒神教的教主樊落红!
世间多了一个只想平平淡淡过一辈子的月红!
“小女子因家中变故流落于此,见夜幕降临,此间无人,便擅自进入……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既然公子回来了,小女子这便离去。”
“姑娘要去何处?”
月红垂头,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着腹部,身子微微弓着,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尚无目的。”
诸葛不亮扭头看了看外面的月色,“此刻天色已晚,这幽都县而今连个客栈都还没有,你们两个姑娘若是这时离去便只能露宿荒野。”
“如果姑娘不嫌弃我这茅屋的简陋……要不,你们就在我这先行住下,待明日天亮了再做打算,如何?”
小翠深知小姐的腹部的伤还没有痊愈,她也深知现在的小姐无处可去。
那么最好便是留在这里,无论如何得先养好伤,至于其它,再说吧。
“小姐……”
月红抬起了头来。
那张很是狰狞的脸,就这么呈现在了诸葛不亮的面前。
诸葛不亮吓了一跳,不知觉的后退了一步。
月红笑了起来,便显得愈发恐怖。
“公子怕么?”
第八百九十九章 回京 五
诸葛不亮深吸了一口气,又向前迈出了一步:
“我是个读书人,倒是不怕的。看来姑娘之遭遇很是凄惨……姑娘在这幽都县可有亲戚?”
“没有。”
“……那姑娘稍坐,我这就去借点米来。”
“多谢公子!”
就这样,月红留了下来。
次日,她没有走。
又过了三日,她依旧没有离开。
却将小翠遣走了。
她曾经在京都独自生活多年,并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家小姐。
她穿上了诸葛不亮那破旧的衣裳,开始操持起这小草庐的家务。
动作虽说因伤慢了一些,却做的井井有条。
于是,诸葛不亮的这处草庐便渐渐有了生机。
她拿起了扫帚,每天将这小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只是她也戴上了面巾,遮住了她的那张很是吓人的脸。
诸葛不亮并不知道她的那张脸上的伤痕正在渐渐淡去。
二人之间颇为默契。
诸葛不亮没有问她的家世。
而她也没有问诸葛不亮每天早出晚归究竟在干什么。
但诸葛不亮每天再回家的时候,家里的灯总是会亮着,桌上总是会有一壶刚沏好的茶,也有一碗热腾腾的饭。
这令诸葛不亮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心想这或许就是家吧!
就这样,直到十日之后。
也就是昭化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三。
诸葛不亮出门未归,月红关上了门,取了一瓢水,取下了脸上的面巾,她正在看着水中的这张脸。
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淡了少许,却还是很明显。
疗伤的药已经用完了,得等小翠再买回来。
凭借着樊梨花教给她的那些医术,她相信再过三五的年时间,这脸上的伤疤便会彻底淡去,就算是依旧留有少许痕迹,只需要施一些粉底便能将之掩盖。
少女终究还是爱美的。
她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笑。
小翠从幽都县回到了这处草庐里。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她脸上的笑。
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
小翠走了过去,将一口木匣子放在了桌上,“全都在这里面,还有小姐的那些首饰奴婢也都装在了里面。”
说着这话,小翠又从肩头放下一个布褡裢,从里面取出了好一些衣裳。
“那天小姐新做的那两身裙子奴婢也一并取来了,小姐您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月红拿起了一件衣裳,展开来看了看。
她没有去试,而是又放在了那褡裢里。
“这些东西都收起来。”
“小姐……”
小翠看了看月红身上的那件打着补丁的宽大衣裳,青色的,是一件儒衫,这显然是那诸葛不亮的麻衣。
“我觉得这样挺好,自在。”
“将银票首饰这些东西也都收起来,放在床下藏好了……别让诸葛公子知道了。”
“我要的草药呢?”
“哦,还在外面,我这就去搬进来。”
“稍等,幽州城里可听到什么消息?”
“听说那位摄政王初十那天就走了,田秀荣那老东西依旧是幽州知府,只是听街坊们说……”
“说什么?”
“说田秀荣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月红一怔,小翠又道:
“他们说田秀荣再也没有坐他的那八人抬的大轿子,他的妻子死了之后,他也没有再续弦……他的两个儿子也被摄政王带走了。”
“他们说这些日子幽州城里那些盐铺子都开了起来,平价卖盐了。”
“还说那些盐商们从八福钱庄取了巨量的银子送去了府衙,听说是要修一条啥宁直道。”
月红又吃了一惊。
“意思是那些盐商们不敢再官盐私卖?甚至将这些年赚来的那些银子都捐献了?”
小翠点了点头,眼睛扑闪闪一亮: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说是捐献了数亿计的银子呢!”
月红想了想,“宁直道是什么东西?”
“就是从幽州城修一条笔直的宽阔大道直通这幽都县的燕京城!”
“他们说摄政王要在五年之内将这燕京城给建起来,还要将京都从玉京城迁至这里……”
“那摄政王也是个怪人,玉京城多好?这地方如此荒凉,成为京都实难想象。”
“哦,对了,小姐!”
小翠扭头瞧了瞧外面,夕阳落山,外面并没有人。
她俯过身子,低声说道:“小姐,这诸葛公子,听说就是摄政王来这里的时候任命的幽都县县令呢!”
月红顿时大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小翠:
“他?”
“幽都县县令?”
“是啊,听说田秀荣很快就要来拜访他呢!”
月红眉间微蹙。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穷的县令!
也没有见过这么忙的县令!
月红心里升起了一抹好奇,能够被摄政王任命为县令,那么诸葛不亮肯定是有些本事的。
这些日子倒是知道他是个秀才……
这究竟是那位摄政王无人可用呢?
还是他真有治理一县之能力?
“我知道了,你将草药搬进来,再去烧一壶热水吧。”
月红来到了门前,望向了夕阳下的远方。
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就该回来了。
那位摄政王离开幽州也已经快半个月了……
月红虽然被摄政王所伤,还毁了容,可她的心里却并没有对摄政王的怨恨。
这些日子的每个夜里,诸葛不亮和她坐在这小院里会说一些话。
多数是他在说,她在听。
他说的最多的,便是那位摄政王了!
只是他从来没有说起过他是这幽都县的县令……
月红嘴角一翘,在墙角处取了一把扫帚,又开始打扫起这处院落来。
这院子虽然极为简陋,却很干净。
这样住着,她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舒心。
回头望了望那小茅庐,月红心想,等秋收过后,是不是得将这房子重建一下?
太小了。
他每晚睡在柴房也不是个事。
毕竟他是县太老爷。
却不能大张旗鼓的建,那就再加盖一处草庐吧。
清贫一些,便安稳一些,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一些。
夕阳下。
诸葛不亮走了回来。
远远便看见了屋顶上的炊烟,近了便看见院子里月红姑娘在扫地。
他的心里很是温暖。
他走了过去,从月红姑娘的手里取过扫帚,毕竟月红姑娘有伤在身。
月红没有矫情。
一切皆很默契。
她捋了捋耳畔的秀发,看向了诸葛不亮,“那我去给你煮一壶茶。”
“……家里没有茶。”
“小翠回来了,我让她买了一点茶。”
“好!”
“我还让她买了一点棉布,今日已是秋分时节,这北漠道的气温会降得很快。”
月红坐在了院子中的那石桌子前,极为熟悉的煮上了一壶茶,极为自然的又道:
“呆会我给你量一下,得给你做两身厚实一点的衣裳……”
诸葛不亮呆呆的看向了月红。
月红脸蛋儿一红,羞涩垂头,低声说道:“公子对小女子收留之恩无以为报……”
“容小女子慢慢来报!”
第九百章 回京 六
夕阳西下。
京都玉京城。
太学院后院,花满庭的小院子里。
花满庭背负着双手,望着天边的晚霞,过了片刻才徐徐转过了身来,看向了正在喝茶的温煮雨。
摄政王李辰安从吴国归来。
按照原本的时间,他应该在七月末抵达京都。
可他却因为四公主宁楚楚,从安南道千里奔袭跑去了北漠道!
而今,皇城司的飞鸽传书已经送了回来,这才让温煮雨等人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
温煮雨下了朝就来到了这里,将消息传给了花满庭。
花满庭也才放下了心。
“着实胆大啊!”
花满庭走到了桌前,坐下,“穿越那死亡谷倒是没什么,毕竟他身边有那么多高手。”
“可他却杀光了宇文峰的第二鹰……挺好!”
“大荒国那边可有异动?”
温煮雨放下茶盏咧嘴一笑:“宇文峰并没有命九阴城的驻军南下,他干了两件事。”
“哪两件事?”
“其一,是要在死亡谷的对面修建一座雄城,城名边城。”
“这边城建起来之后,与咱们宁国的燕京城,可就只隔了那处死亡谷!”
“相距不过三百里地!”
“其二……是设立了一个与皇城司类似的天机阁。”
“第一件事倒是容易,这天机阁嘛……荒人的脑子简单,干刺探情报这种活儿并不擅长,所以要组建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这就需要用到中原人。”
“宇文峰此人表面豁达,实则生性多疑。”
“在这么重要的部门用中原的人,他需要很长的时间去考察其忠心,所以这天机阁建立起来的第一件事,他让天机阁的阁主亲自带队,向西北而行。”
花满庭一怔,“向西北而行是干什么?”
“说是追查昔日楼兰国的秘密。”
花满庭眉间一蹙,一捋长须,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楼兰国这个名字而惊讶。
“天机阁阁主是谁?”
温煮雨抬眼,“这是绝密!”
花满庭咧嘴一笑,没有再问这个问题,他问的是:
“辰安现在到哪里了?”
“应该快进入江南道了。”
“哦,那还有半个来月才能到京都……对了,吴国的那位五公主抵达京都了没有?”
“看来你真闭门研究学问了,沁公主五日前就抵达了京都,我亲自去迎接的,就住在梅园。”
花满庭端起茶盏呵呵一笑:
“我这个糟老头子可管不了这些年轻人!”
“他们更有活力,也更有理想,还更有思想。”
“我呢,就关心辰安的安危,毕竟他回到京都之后,就应该要成亲了!”
“我的女儿可是要嫁给他的,他是我的半子啊,为了我女儿,我对他的牵挂自然就会更多一些。”
温煮雨瞅了一眼花满庭,“你的女儿倒是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可我那女儿……”
“小婉而今不是在桃花岛么?”
“哎……”
温煮雨一声叹息,“她去了大荒国!”
花满庭一惊,“去大荒国干什么?”
“桃花岛许多人都去了大荒国,这一次她倒是给我来了一封信。”
“她说桃花岛要让岛上的桃花在大荒国的土地上盛开……她还说,留在宁国多有思念……剪不断理还乱……莫如不剪不理,走得远一些,许能忘记。”
花满庭自然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他长长一叹,“辰安回京登基为帝,后宫的宫殿可全都是空着的,你为何不劝劝?”
温煮雨摇了摇头:“感情这东西,劝不了,我也不想劝。”
“强扭的瓜它不甜,辰安与小女……或许根本没有缘分,也或许缘分未到,莫如顺其自然。”
花满庭沉吟三息,问了一句:“你究竟是喜欢苗秋琴多一些还是回纥的那位七公主多一些?”
没有等温煮雨回答,花满庭俯过身子,又低声问了一句:“亦或你的真爱还有别人?”
温煮雨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乜了花满庭一眼:“一把年纪了想些啥呢?”
“年少多情,皆是真爱,只是有些爱得不到,有些爱只能舍,有些爱……唯有藏在心里。”
“现在日暮黄昏,再说爱……听说吴帝现在迎风尿湿鞋,拿什么去爱?”
“走了走了!”
“你现在虽说不再是太学院的院正,却还有个宁国大儒的名头,再过五日秋闱开考,你若是太闲,莫如去国子监领一个牌子去一趟长乐城监考!”
“这可是你女婿未来要用的人才!”
“师兄啊,用点心吧!”
温煮雨抬步离开。
花满庭望着温煮雨的背影乐呵呵直笑。
他也站了起来,想了想,这晚饭还没着落,于是向不远处的另一个小院子走去。
那院子里住的是而今太学院的院正梅放夕!
……
……
时昭化二十五年八月二十八。
宁国历时三天的秋闱在长乐城盛大举行。
参与本次秋闱的学子足足六千余人,堪称历年之最!
也在这一天的傍晚,李辰安一行来到了临水城。
临水城是广陵州的一处特别的城池。
它就坐落在玉广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
作为南北两条航运的节点,它原本该极为繁华,却因为玉广大运河双蛟山水匪之患,导致了商船无法通行,便只有长江航运还有船只在此停泊。
自从两年前双蛟山水匪被剿灭之后,玉广大运河这才渐渐有了船只往来。
却都是些民间的并不大的船。
朝廷漕运的大船本应该在临水港的船坞进行建造,但临水港的船坞年久失修,它几乎丧失了该有的所有功能。
就连原本属于工部管辖的打造大型船只的工匠,也因为工部没有银子发饷,也没有活干,他们早已被遣散。
临水城而今比以往稍微繁华了一些,但这样的繁华配不上它所处的位置。
而临水城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宁国曾经大名鼎鼎的广陵水师,所以临水城从建立之初就没有城主。
管理这座城的,便是历届的水师提督大人。
现在广陵水师的提督大人是钟离府的钟离秋阳。
摄政王李辰安即将抵达临水城,钟离秋阳早已得到了消息,他很是激动,却又有些忐忑。
激动于就要与这个未来的妹夫见面了。
曾经广陵城一别,这转眼就是两年过去,他从那个榕树下小酒馆的小老板走到了摄政王的这个位置上。
回到京都之后,他还将成为宁国的皇帝!
对此,钟离秋阳当然很高兴。
但定国侯府的事,父亲已来信告诉了他。
爷爷而今已离开了家不知去向。
奶奶去找爷爷了……父亲说,这便是为当年桃树下的那段感情画上一个句号。
京都的定国侯府实际上已名存实亡。
那么李辰安会不会再秋后算账呢?
毕竟爷爷做出的事,若是追究,那可是满门抄斩之罪!
但小妹依旧在李辰安的身边。
两人的感情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想来问题不会太大。
站在临水城的城门口,钟离秋阳这个原本在广陵城极为潇洒的公子哥儿,忽的有些惆怅。
芸晨郡主程依人就站在他的身边,看了看钟离秋阳那模样,她忽的便笑了起来:
“没啥担心的。”
“他不是那种人。”
“他还欠我一匹马呢!”
第九百零一章 回京 七
临水城的城门口不仅仅只有钟离秋阳和程依人。
还有五百钟离秋阳的亲卫。
也有得到消息的临水城的街坊和落脚在此的商客们。
乌泱泱一大片的人站在了城门两侧,一个个皆翘首以盼的期待着摄政王的到来!
摄政王的大名而今在整个宁国都极为响亮,尤其是在那些商人们的心里。
得益于摄政王所推行的提振工商业的新政,现在宁国的商业渐渐活跃了起来。
各道各州之间,曾经存在的商人流动的壁垒已被完全取消。
再没有了入城税。
也不需要再去官府开具路引。
地方也不敢再从商人们的头上去收取那些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甚至地方官府还大力鼓励商人们来他们的治下修建作坊。
这变化极大!
以前想要去别的地方投资修建作坊这几乎不可能,不仅仅是户籍的限制,若无权无势,可是会被地方官府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的。
现在好了。
现在那些地方的官员甚至会主动去找别的地方的大商贾,请这些商贾们去他们的治下建立作坊,一应手续变得极为简单,甚至还有诸多优惠的政策。
这令长期被压制的商人们用了较长的时间才习惯。
在有了某些大胆的商人们的尝试之后,更多的商人便行动了起来。
尤其是在江南道。
这里的商业气氛本就浓厚,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比别的地方更强。
于是,江南道便渐渐多了蜀州的商人,也多了岭东道的商人。
当然,江南道的商人们也有许多将产业投向了蜀州或者岭东道等地,这渐渐有了商业互补的雏形。
新的气象,已渐渐在悄然形成。
而今,摄政王安然归来,这便给了宁国的所有商人们吃了一个定心丸。
毕竟这一政策是摄政王两年前离开京都的时候所制定,当摄政王离开京都去了吴国之后,许多的商人们很是观望了一段时间。
现在摄政王回来了,听说他还将成为宁国的皇帝,这一政策就必然延续,甚至还极有可能推出更多有利于商业行为的新的政策。
这自然令所有的商人们期待。
就在夕阳的余晖下。
就在临水城外数以万计的百姓们的视线中,有一快马飞奔而至!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提督大人……摄政王仪仗将至……!”
那快马近了,一将军从那马上飞跃而下,他来到了水师提督钟离秋阳的面前,单膝跪地,抱拳一礼,“报提督大人,摄政王仪仗距此里许!”
“好!”
钟离秋阳一撩大氅,翻身上马,大手一挥:
“尔等在此维护秩序,本提督亲去迎接摄政王大驾!”
他和程依人打马而去,城门口的百姓们顿时更加激动。
就在这人群中,有一华服中年男子踮着脚望了望官道的尽头,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身边的一个老者。
“陈公,刚才您老说颍州陈氏正在计划前去北漠道看看……”
“在下就是十年前从北漠道来到这江南道的,要说对北漠道的了解,就算说不上了如指掌,但对那地方的境况也还算是比较明白。”
“姑且不说大荒国对北漠道之患,就说整个北漠道的官场……说起来北漠道的官场还几乎都是些清官,但咱们说句实在话,那些所谓的清官们却并没有对北漠道改变多少。”
“当然,这里面或许有许多的原因。”
“比如朝廷不重视北漠道,故而在制定国策上便忽略了那地方。”
“也比如北漠道本就很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些官员们手里没有银子,便没有多少建树。”
“除去这些之外,单就北漠道的地里环境而言……在下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陈公啊,整个北漠道十六州,在下虽未能全部踏足,却也听说几乎皆是穷山恶水!”
“颍州陈氏做的是茶叶和冶炼的生意……北漠道未曾听说出产什么名茶,山倒是很多,却也未曾听说有什么储量丰富的矿山!”
“若真去北漠道……是不是还不如去岭东道更好一些?”
那被称为陈公的老叟一捋长须咧嘴一笑:
“同举啊,你这确是肺腑之言。”
“这之前呢,我颍州陈氏确实没有开拓北漠道之计划,但听说了摄政王去了北漠道之后的那些事,颍州陈氏便召集了家族精英开了一场族会,定下了经营北漠道之计划。”
“此事说来话长,你谢家与我陈氏生意往来颇多,你谢家对北漠道也比我陈氏更加熟悉。”
“等渝州向氏的向老太爷抵达了这临水城之后,咱们好生合计合计,老夫再给你详细说说北漠道可能发生的变化!”
“对了,你恐怕不知道渝州向氏家里出了个人才,他叫向青云。”
“去岁秋闱,他金榜题名,后得温首辅亲自接见,据说一番谈吐令温首辅极为欣赏,只是咱们宁国还没有皇帝,故而才没有被点为状元!”
“不过向青云这小子却被温首辅留在了身边,至今还没有赐官,显然是等摄政王回京之后再做定夺!”
“向青云说起来在中枢打杂,但事实上他所接触的,却皆是宁国最核心的机密!”
“渝州向氏向老太爷是个很有眼光的人啊!”
“他去岁就派了他家老二向怀先去了北漠道,向青云留在了温首辅身边之后没多长时间,他又将他家的老三向怀玉也派去了北漠道……”
“你品品,你再结合幽州那地方修建的那座燕京城细细品品……虽说那燕京城而今只有一道城墙,但既然摄政王将之命名为京……”
谢同举愕然长大了嘴巴,他懂了!
但他却难以置信!
“不是说京都就算是迁,也是迁去长乐城的么?”
陈丁卯又微微一笑,“长乐城距离玉京城也就数十里地,有那必要么?”
谢同举又疑惑道:
“可燕京城那地方着实荒凉啊?!”
“现在是荒凉,去的人多了,它可就不荒凉了!”
谢同举沉思片刻,微微颔首,拱手一礼:“多谢陈公点拨,颍州陈氏若要去北漠道实地考察,我谢氏愿为向导!”
“好……”
“陈公,听闻平江苏氏家主苏明堂不日也将抵达这临水城……莫非苏家也有此打算?”
陈丁卯抬头,望向了远方。
“苏家主前来临水城,其意有二。”
“这第一嘛,名堂兄的孙女苏梦,可是皇城司提举大人王正金钟那儿子王正浩轩的未婚妻。”
“王正浩轩这小子可是摄政王真正的弟兄!”
“这第二嘛……名堂兄的长子苏亦安,他可是门下省门下侍中,还是摄政王去岁时候亲自去请的!”
“江南苏家,这是发达了啊!”
“名堂兄自然是要来这里拜见一下摄政王,作为江南商贾之首……他当然也要身先士卒,成为摄政王新政的表率!”
“老夫来此,主要也是想能够见见名堂兄,听听他的高见。”
陈丁卯懂了。
江南道倒下了一个商氏,崛起了一个苏氏。
这便是当下形势。
那么未来的形势会有怎样的大变化呢?
陈丁卯抬头望向了官道。
一切,皆系在那一人身上。
这便是所有人的希望!
第九百零二章 回京 八
就在陈丁卯和谢同举的视现中,便见那夕阳下,一支整齐的队伍向他们缓缓走来。
人群顿时再次沸腾。
前面,是穿着黑甲骑着黑马背着漆黑长刀的士兵。
后面,是穿着银甲骑着各种战马也背着漆黑长刀的士兵。
中间……中间是数十辆的马车!
想来摄政王便在其中的一辆马车里。
他会不会在此停留片刻?
会不会下了马车与这里的父老乡亲们见个面说上几句话呢?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队伍越来越近。
原本嘈杂的人声这时候悄然消失。
这数万的人,竟然无一人说一个字。
就在这时,有三骑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左边那位,便是水师提督钟离秋阳。
右边那位,便是英姿飒爽的芸晨郡主程依人!
中间那位……
理应就是摄政王了!
队伍停了下来。
李辰安站在了二货的背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说距离稍微有点远,却也能看出他很是年轻,相貌英俊!
他身披夕阳,更显肃穆。
所有人都屏息住了呼吸,都极为期待的等着他说点什么!
他伸出了一只手,正要开口,却不料有一声狗叫传来。
就在那一声狗叫之后,那马车里,忽的传来了一阵疯狂的狗叫声——
“汪汪汪汪汪……!”
这原本是一个庄严的画面。
数万的百姓仿佛朝圣一般,他们本应该在这时候跪在地上对这位伟大的摄政王顶礼膜拜!
然而,那惊天动地的狗叫声,却让所有人大吃了一惊!
以至于他们的视线从李辰安的身上移了过去,尽皆看向了那数十辆马车!
商人们的流动性最大,世间的消息,在他们中传的也最快。
听说摄政王从吴国归来,那车队里就带着许多从吴国抓来的狗!
对此,许多听到了这一消息的商人们皆嗤之以鼻不以为意。
因为他们坚信宁国的摄政王,未来的皇上,他断然没可能去干那样有失身份之事——
就算是摄政王喜欢吃狗肉,咱宁国的狗就很多呀!
何至于从吴国千里迢迢的带狗回来!
那岂不是荒唐!
传播这样的谣言的那些人,其心可诛!
但现在……
所有人都傻了眼!
因为那不是一只狗在叫!
那是……估摸着得有上千条的狗在叫!
摄政王跑去了一趟北漠,听说还跑去了大荒国消灭了荒人的第二鹰!
他凯旋而归,带回来的竟然是狗……
你就算是带回来几个荒人的女人也是极好的呀!
再不济带几匹马回来也比这狗强吧!
谢同举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又看向了依旧还站在马背上的摄政王,忽然觉得摄政王背后的那霞光似乎变得暗淡了一些。
陈丁卯却一捋长须,意味深长一笑。
他摇了摇头,心想这位摄政王之喜好,果真与众不同。
在李辰安身后半步的钟离秋阳和程依人相视一眼,彼此眼里皆是惊诧。
他们也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这家伙真带回来了那么多的狗啊!
李辰安此刻也很尴尬呀。
原本准备好要说的话竟然被狗给打断,这酝酿起来的气氛就变了些味道。
而这些百姓们看向自己的视线,也多了一些别样的味道。
他能怎么办呢?
他扭头望去,看向了王正浩轩这个罪魁祸首。
王正浩轩也没料到这些狗为何会在这时候发了狂,他一声大吼:“小黑……!”
那条小黑狗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抬头,吐着漆黑的舌头,狗脸献媚的看向了王正浩轩。
“你,让它们那些狗东西,立刻闭嘴,不然老子将它们全宰了!”
小黑偏着脑袋,漆黑的狗眼看着王正浩轩那愤怒的模样呆了三息。
它似乎听懂了王正浩轩的这个命令。
它“汪汪”两声,转身就向那些装着狗笼子的马车冲了过去。
它一边跑一边冲着那些马车“汪汪”狂叫!
就在钟离秋阳等人回头看着的极为震惊的视线中,它一路狂叫而过,那一路的狗叫声便戛然而止。
而后,这里又变得静悄悄!
小黑掉头,向王正浩轩狂奔而来。
摇着尾巴。
吐着舌头。
狗眼里仿佛带着骄傲的笑!
好狗!
王正浩轩心里一喜,伸手一招,小黑一跃而起跳到了马背上。
它的两条前腿一抬,一家伙就搭在了王正浩轩的肩膀上。
它的舌头一伸,“刺啦”一家伙就舔在了王正浩轩的脸上!
李辰安又看向了那些依旧惊诧的百姓们。
他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让人群中的那些姑娘们羞红了脸。
他冲着所有人徐徐挥手,并没有说一个字。
就这样,队伍进入了临水城。
留下了一群一脸懵逼的人。
……
……
临水城。
提督府。
钟离秋阳煮上了一壶茶看向了李辰安。
“狗肉,真有那么好吃的?”
李辰安咧嘴一笑,“确实好吃,不过最好是在冬至之后。”
“哎……”钟离秋阳摇了摇头,“你呀,还是如曾经在广陵城一样不着调!”
“你现在是摄政王!”
“那些百姓们是自发而来迎接你的,这便说明你在他们心目中已有了极高的威望!”
“这是多么好的事!”
“你在他们面前说几句鼓舞人心的话,这便能让他们欢喜,便能将你的名声传至各地!”
“你的形象本已竖立了起来,却被狗给毁了!”
“哎……这值得么?”
李辰安不以为意,咧嘴一笑:
“你怎的也变得婆婆妈妈了起来?”
“饿了啊,你这地方有啥好吃的?”
钟离秋阳撇了撇嘴,“真是看不懂你……我这提督府吃的倒是有,却没啥好吃的,户部那边要点银子太不容易,要不呆会我带你们出去吃?”
李辰安摆了摆手:
“今儿个就算了,太累,也让我这个摄政王感受一下你这提督府的伙食吧。”
“不嫌弃?”
李辰安懒洋洋靠在了椅子上,“嫌弃个啥?”
“你不知道,从蜀州去了吴国,又去了北漠,再至江南,这一路所见……”
他的面色变得萧索了起来,“宁国的百姓太苦!”
“尤其是在青黄不接之时!”
“这么给你说吧,他们吃的是草根,咽的是树皮!”
“更有甚者,连草根树皮都被吃得干干净净……一个个饿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头,就剩下一口气吊着,指不定晚上躺下第二天就再也没法醒来!”
“你说,这样的情形,我能给这临水城的百姓们说什么呢?”
“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说宁国的好吧?”
“我而今并没有为宁国的百姓们做点什么,在未来的日子里,在宁国的百姓还是处于这样的生存环境之下,我什么都不会再去说。”
“画的饼是充不了饥的,最终还是看如何做,要看做了之后的效果。”
钟离秋阳斟茶,抬眼,看向了李辰安。
这一刻的李辰安又变成了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与曾经那个榕树下小酒馆的小老板截然不一样。
所以这小子还是靠谱的。
但他为啥会那么喜欢狗呢?
这癖好,怎的如此怪异?
第九百零三章 回京 九
不仅仅是钟离秋阳觉得怪异。
今儿个,整个临水城的人都觉得这位摄政王的喜好很是怪异。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几乎所有人都在说着摄政王,却不是摄政王如何英明神武,而是摄政王那令人费解的喜好。
有人摇头叹息。
有人不以为意仅仅一笑。
临水城悠然茶楼。
二楼雅间。
夜色渐临,雅间里的大红灯笼已经亮起。
谢同举煮上了一壶茶,看向了坐在对面的陈丁卯。
“陈公稍坐片刻,您老要寻一些匠人,这事儿还是临水城邹家的人最为清楚。”
“在下已派了人去将邹老爷子请来,呆会咱们就去隔壁的食味轩去用饭。”
陈丁卯拱了拱手:“这事麻烦老弟了!”
谢同举咧嘴一笑:
“这是在下应该做的,毕竟这么些年来,我谢家能够在这临水城站住脚跟,可全靠陈公您的帮助啊!”
陈丁卯一捋长须,“这可说不上帮助,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罢了!”
谢同举捻了一撮茶叶放入了茶壶中,“陈公,您瞧,这悠然茶楼的茶叶,便是我谢家所供之货。”
“不瞒陈公,而今这临水城,一半的茶叶生意都在我谢家手里。”
“但我谢家所有的茶,可都来自颍州陈氏!”
“在下心里是明白的,陈公给在下的价格极为公道,陈氏出产的茶叶品相和味道也极好,这才让在下能够在竞争最为激烈的江南道有了立锥之地啊!”
“多谢的话,在下就不多说了。总之,我谢家永远会跟随您颍州陈氏的步伐……”
“当然,我谢家也只做茶叶的生意,毕竟开矿冶炼这事儿吧,我谢家一来毫无经验可言,二来……也没那么大的财力去投入。”
陈丁卯微微一笑,“要说开矿冶炼,我颍州陈氏也不敢贸然大量的投入啊!”
“毕竟官府有个盐铁司,能够拿到颍州境内的开矿权……这已经是颍州陈氏最大的能力了。”
“至于其余地方,老夫也不敢去想。”
周同举惊讶的抬起了头来,“那陈公要去北漠道……不是为了勘察矿山?”
陈丁卯沉吟片刻,说到:“这就得看摄政王是什么意思了。”
“老夫在此等候苏氏家主苏明堂,便是寻思名堂兄或许能够见到摄政王。”
“老夫希望能够通过名堂兄也能请摄政王喝一杯酒……当然,这个想法不太可能,那么能够请名堂兄帮老夫探探摄政王的口气也是好的。”
“北漠道多山,山多总会有矿。”
“工部并没有派人去勘察过北漠道的那些山岭,想来就算是有勘测出来也没精力去开采打理。”
“我陈氏可做这件事,若是找到了矿藏,大可以与朝廷共享其中利润。”
周同举吃了一惊。
因为开矿这活儿可不简单。
要在茫茫群山中找到矿藏本就很不容易,若是真找到了,要将里面的矿给开采出来,这可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
便是需要投入大量的财力!
与官府合作……这种事曾经就有过。
可最终的结果却并不好。
官府不太讲究信誉!
见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他们一纸文书将矿山占为己有这还算是好的。
更有甚者,直接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是要杀人灭口的!
与官府合作,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周同举斟茶,递了一杯过去,不无担忧的低声问了一句:
“陈公,摄政王……一个喜狗的摄政王,咱说句掉脑袋的话,他见狗都心喜,见了那金山银山……会不会眼珠子都绿了?”
陈丁卯端着茶盏吹了吹,沉吟片刻,说道:
“老夫的看法倒是不一样。”
“哦……?陈公如何看待这位摄政王?”
陈丁卯悠悠说道:
“今儿个确实看见了他带回来了许多的狗,这便说明他从吴国带回许多狗的事恐怕是真的。”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老夫所看,其一,他是宁国诗仙,是真正的读书人!”
“从他的诗词文章看来,他这个人并不是那种阴狠毒辣之人。”
“昭化二十三年的那场京都之变,他本就可以登基为帝,却为了救钟离若水,他放弃了皇位……”
“老弟你想想,一个连皇位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他会在乎那矿山么?”
“其二,他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姬泰一系被清洗,包括江南道官场和江南商氏的覆灭,官府查抄的所有财物,尽皆押送回了京都归入了户部!”
“老夫听说就连这位水师提督钟离秋阳,他在望江码头截获了商氏的商船,查抄了商春秋的老巢之后,也没敢留下一钱银子!”
“这便说明咱们这位摄政王虽然年轻,但规矩却立的很是严格!”
“再看看姬泰一系倒台之后摄政王所用的这些人。”
“温煮雨温首辅,此人学贯古今还游历了诸多国家。”
“他是真正的见多识广,并且绝不迂腐,绝不拘泥于过往的旧政!”
“所以,他能在摄政王离开京都之后,完全的贯彻了摄政王所定下的提振商业之策。”
顿了顿,陈丁卯呷了一口茶,又道:
“再看门下省门下侍中苏亦安苏先生!”
“姬泰执掌朝政时期,苏先生受排挤而远离京都,去了景宁县开了个三味书屋当了个教书先生。”
“若是摄政王是个荒唐之人,他断然不会在途径景宁县的时候礼贤下士前去拜访苏先生!”
“你恐怕不知道苏亦安这人很是倔强,老夫也不知道摄政王是如何说动了苏先生请了他出山,直接就官拜门下侍中……这可是二品大员啊!”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摄政王不仅仅有一双慧眼,他还敢用人!”
“他所用的这些人,包括中书省中书令年承凤,尚书省尚书令齐尧,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周同举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人便是而今宁国庙堂上权力最大的几个人,他自然都知道,却没有陈丁卯所了解的这么透彻。
此刻一听,方知他们竟然皆是摄政王所启用之人。
也就是说,摄政王在离开京都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搭建好了宁国权力之框架。
难怪他离开前定下的那些政策能够顺利实施。
他回京都之后登基为帝,这也顺理成章,绝不会再有任何人反对!
摄政王……大智慧!
周同举在感叹的同时问了一句:“他们的共同点是什么?”
“齐心协力!”
“锐意进取!”
周同举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听陈公一席话,令在下茅塞顿开!”
陈丁卯一捋长须笑道:
“那么……摄政王喜狗,这不过是他的一个独特癖好罢了。”
“不影响大局面。”
“也不会对宁国之未来造成任何影响!”
“摄政王既然如此重视工商业,那么陈氏提出的这一计划,想来他也会仔细的去权衡一番。”
“而今宁国国力尚弱,颍州陈氏此举,当然有为陈氏谋利之心,但更多的……”
“还是为了给宁国的发展尽一份微薄之力!”
周同举听明白了,正要说话,却扭头向门口看去。
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站在了门口,他躬身一礼,歉然说道:
“主家,邹老太爷去了提督府。”
“听说是摄政王派人请去的。”
周同举与陈丁卯对视一眼,满眼问号!
第九百零四章 回京 十
邹焕章坐在提督大人的马车里心里紧张极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双手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拐杖,左思右想,想不明白摄政王要见自己是为何事。
作为这临江城的土著,临江邹氏曾经很是风光。
因为邹氏是造船世家!
临水城在还不是一座城的时候,那时候还仅仅是这长江边的一个小渔村,邹家就开始了造船的营生。
而今数百年过去,邹氏造船已传承到了第十二代!
最为风光的时候是在临水城建好之后,宁国在这里设下了广陵水师。
那时候需要大量的战船!
朝廷便收编了邹氏,命他们修建了这临水城的那处巨大的船坞。
也将水师战船打造之事交给了他邹家。
邹家的声望一时无两,仿佛一夜之间,邹氏就成了这临水城极有名望的家族。
可后来……
邹焕章长长一叹。
当邹家交到自己手里,昭化皇帝登基之后,宁国的水师便每况愈下。
朝廷被姬泰掌控,兵部再没有要求建造新的战船,户部也没有银子来维护那些旧有的战船。
于是,那些战船渐渐在水中腐朽。
而曾经庞大的邹氏,族人们为了生计也渐渐各奔东西。
那些依附于邹氏而生存的匠人们,自然也只能离去。
有的远走他乡。
有的就在这临水城里支起了一个作坊铺子。
做些木工的活儿。
或者经营一家小小的铁匠铺子。
等等。
邹氏就这么渐渐衰败,以至于而今邹氏还在临水城的族人,仅仅只剩下了四十六人!
那处建造战船的船坞多年没有再用,它也已经凋敝。
邹氏族人们依旧操着旧业,却不再是打造那高大威猛的战船,而是为临水城的那些渔民们打造他们所需要的小渔船。
一年多前,广陵水师提督换了人。
来的是钟离府的大少爷钟离秋阳。
钟离秋阳接手广陵水师之后倒是去府上拜访过他,但当钟离秋阳知道了要重启那处船坞,要打造新的战船所需要的银两之后,那位大少爷也沉默了。
而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今儿个摄政王来到了临水城……
邹焕章眉间微蹙,心想莫非摄政王也有了重建广陵水师的想法?
片刻之后他晒然一笑,宁国的国库没有多余的银子!
摄政王就算是有心,恐怕亦如钟离秋阳那般无力。
不过他这刚至临水城便要见自己……邹焕章紧张的心情渐渐平静,见就见吧。
就算是将这么些年来邹氏积累下的造船经验交给他又如何?
对了,自己的书房中还有一堆新的战船的图纸。
那是更为先进的战船,可惜最终却一艘都没有造出来。
摄政王若是喜欢,也送给他吧。
或许等宁国强大之后,等国库有了充裕的银子之后,这新一代的战船还能有再现人间之时。
只是自己已经很老了。
无法去亲自打造。
肯定是看不到了。
哎……
邹焕章又是一声叹息,这便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马车徐徐而行,便来到了提督府的门前。
邹焕章收拾好了心情,手握拐杖,这才掀开了车帘,下了马车。
他刚刚站定,便忽的一惊——
他那双昏花的老眼看见了提督府门前站着两个人!
那两人此刻正向他走了过来!
渐渐近了,他认出了左边那人便是提督大人钟离秋阳!
他连忙躬身一礼:“小民见过提督大人!”
钟离秋阳没有上前,反而是左边那人走了过来。
他伸出了双手,抬着邹焕章的双臂,一个平和的声音在邹焕章的耳畔响起:
“老人家,辛苦你了!”
邹焕章抬起了头,看向了面前的这个青年。
他已年迈,今日并没有出城去迎接李辰安,但此刻,他的心里却陡然一惊。
“你……你就是摄政王?!”
李辰安微微一笑,“我就是!”
邹焕章吓了一大跳,他慌忙后退一步,欲行跪拜之礼,却被李辰安给挽住了手臂。
“老人家,我不兴这一套!”
“想来你也还没有吃晚饭,走走走,我也饿了,咱们在这提督府里吃个便饭,边吃边聊!”
如此荣恩,邹家祖上有过。
邹家的族谱上记载,景华初年,景华皇帝登基之后下江南,便在这临水城召见过邹家祖上。
而后,临水城的船坞开始日夜不停的建造战船。
那时候,是广陵水师最强盛,也是邹家最风光的时候。
景华皇帝有着远见卓识,在景华二十六年,西域三十六国举三十万大军伐宁,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打到了这临水城。
就是在这里,广陵水师凭借着战船之利,一举将西域联军击溃。
宁国这才止住了那场战争之颓势,这才组织起了反击的力量,将西域联军残部赶出了宁国。
那一战,最为关键的就是广陵水师长江防御战!
邹氏打造的战船,在那一战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转眼就是百余年过去,今夜里,宁国的摄政王竟然又是在这临水城召见了自己!
这位摄政王可就是宁国即将登基的皇帝!
邹焕章的那颗老心脏又激动了起来,他亦步亦趋的跟着李辰安来到了提督府的饭堂。
饭堂里的桌子上摆着几个菜。
也放着一壶酒。
没有侍卫。
没有婢女。
也没有随行服侍的太监!
李辰安又伸出了手来,极为自然的将邹焕章迎到了上位!
邹焕章哪里敢坐,连忙摆手,“摄政王,小民、小民不敢!”
“您是老人,想来与我爷爷年岁相当,这上位,只能您坐!”
“不要客气,这里没有摄政王也没有提督大人,请您老前来,是我有些事需要向你了解……坐吧!”
邹焕章忐忑的坐了下去。
他的左首便是摄政王李辰安,他的右首便是水师提督钟离秋阳!
这阵仗……
他咽了一口唾沫,看向了桌上的菜,又吃了一惊。
一碟小葱豆腐!
一碟酱萝卜!
一碟青菜!
还有一碟卤猪头肉!
和一屉馒头!
堂堂摄政王初来临水城就吃这个?
听说他从北漠道带回来了许多的狗,炖一锅狗肉也比这个好呀!
就在邹焕章胡思乱想的时候,李辰安拿起了桌上的酒坛子。
邹焕章这才看见那酒坛子上写着的三个字:画屏春!
好酒!
李辰安斟酒,笑道:
“邹老,听说了你邹家是造船世家,我就迫不及待的请你来了。”
李辰安将酒杯递了过去,又道:
“广陵水师的情况我已经了解,战船建造之事迫在眉睫。”
“请你老来,是有几件事需要和邹老您商量一下。”
“来来来,咱们边喝边聊!”
邹焕章接过酒杯看向了李辰安,直接就来了一句:
“摄政王,恕小民直言,建造战船不是喝酒吃饭这么简单!”
“所需的那巨额的银子……何来?”
第九百零五章 回京 十一
气氛一度尴尬。
但这确实是问题之关键!
钟离秋阳也看向了李辰安,对于当下宁国户部账户上究竟有多少银子他不知道,但他相信户部没可能拿得出上亿两的银子!
虽说查抄了江南商氏还有江南道那么多官员的家底,但宁国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
而造战船这事,它的投入是源源不断的!
它倒是能够强大宁国水师,却并不能产生经济效益。
他钟离秋阳曾经还动过心思,希望能用钟离府的私产来重建广陵水师。
却在和邹焕章详细聊过之后便放弃了。
因为哪怕是钟离府举全府之力,也没有办法实现,更没有办法维持!
那么李辰安又能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银子呢?
李辰安微微一笑,暂时没有回答。
他取了一个馒头夹了一筷子酱萝卜,就这么吃了起来。
钟离秋阳毕竟与李辰安近两年没见,原本很是担心李辰安吃不习惯,却没料到这家伙吃的津津有味。
或许他是真的饿了。
也或许他在见过了民间疾苦之后,真的成熟了。
犹记得在广陵城的时候,这厮的想法归结起来就只有两个字:搞钱!
他一心所想,就是赚很多很多的银子,然后和三妹舒舒服服的去过他所想要的那种小日子。
那是怎样的一种小日子呢?
他说,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彻头彻尾的一懒人,一财迷!
他说他是要享受生活的。
他原本也确实可以享受更好的生活,除去三妹的财富之外,单单他的桃花酿和画屏春,就足以让他过上优渥的日子。
可现在这粗茶淡饭,他当真没有丝毫嫌弃。
对于邹焕章这位老人,他也足够的尊敬。
三妹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
钟离秋阳很是欣慰,这样的欣慰来自于李辰安并没有因为身份的变化而变成一个陌生的人。
他依旧是那个他。
除了喜欢狗这个恶习之外,其余堪称完美。
比如他和邹焕章的聊天就极为随意,似乎银子的事在他眼里并不是什么难题。
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提银子这件事。
“邹老,单单玉广大运河这条航线上,我知道的港口,除了这临水港之外,还有广陵城的临风渡,以及京都玉京城城郊的怀山郡码头。”
“而长江航线上的码头就更多了。”
“宁国国内有长江,有玉广大运河,还有黄河的一部分。”
“航运比起陆运,它的运费更低,耗时也更短。为了商业的发展,航运必须大力的发展起来。”
“为了保护航线的安全,水师也必须发展起来!”
“所以我认为这临水城的船坞必须修缮重启……临水城的船坞最大,这里需要用来建造更大更坚固的战船!”
邹焕章又看向了李辰安。
虽然他心里也不知道这位摄政王如何解决银子的问题,但听他的这一席话,显然他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过深思熟虑。
既然是深思熟虑过的事,那么银子这事他自然也就考虑过,便不是自己所关心的问题。
邹焕章如此一想,面色一喜,邹氏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还有那些落在图纸上的战船,都将有了用武之地,或许在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重现在世人面前!
他正要说邹氏这些年为此一直在做着准备,新一代战船的设计图纸已趋于完美,却不料又听李辰安说道:
“至于这战船怎么建,我会在临水城呆一些时日,明儿个你带着你儿子孙子们来这里,我详细的给你们说道说道。”
邹焕章愕然的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钟离秋阳也看了看李辰安,心有不解。
邹焕章心想这位摄政王是诗仙,酿造的画屏春味道也极好,可造船这玩意完全就是经验的累积,与酿酒做诗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码子事!
可摄政王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多言。
那便明天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和五个孙子,还有那些图纸来给这位摄政王说道说道战船该怎么去建吧!
在这个问题上,邹焕章没打算与这位摄政王妥协。
毕竟论建造战船,放眼天下,还没有哪一家比他邹氏更在行!
李辰安吃着馒头,又道:
“广陵城的临风渡,也是一处极好的良港。”
“我寻思将临风渡打造出来,也修建一处船坞,和这临水港的船坞一般大。”
“这处船坞也是用来打造战船!”
“而今的广陵水师的战船要逐步淘汰,新的战船……大致需要五十艘!”
“建造五十艘战船需要很长时间,主要是我还得等我回到了京都,看看火器局将大炮这个玩意儿弄得怎样了。”
邹焕章顿时一愣……大炮?
大炮是个啥玩意儿?
他还没来得及去问,便听李辰安又道:
“而怀山郡码头,则用来建造大型的商船。”
“战船这东西,属于国家的军事力量,建造战船的银子我来想办法。至于商船,我的想法是和商人合作,由他们出资来建造属于他们的商船。”
邹焕章又是一愣,连忙说道:
“摄政王,航运这个东西归户部管辖,商人们的货物走漕运,这需要向户部下辖的漕运司交银子……私人是不允许经营商船的!”
李辰安摆了摆手,“这事我回到京都就改掉!”
“莫看户部尚书是我二伯,他那户部,管不好这事,反而会耽误了商人们的商机。”
钟离秋阳又看了看李辰安,心里一紧,因为不管如何,漕运贡献给户部的银子对于而今的宁国而言也不是个小数目!
他此举……取消漕运,放任商人自己走船……若说效率肯定是比漕运司来的高,可这损失他又去何处弥补?
邹焕章没想那么多。
他觉得此事极好!
这临水城里就有一些各地的商贾巨富,对了,听说颍州陈氏的家主陈丁卯也来了临水城。
颍州陈氏乃百年世家,家底殷实,所做的生意也极大,或许他对拥有属于陈氏的商船会有兴趣。
就在邹焕章如此想着的时候,又听李辰安说道:
“对了,我还需要很多的匠人。”
“各行各业的匠人……木匠、铁匠、窑匠、砖瓦匠等等。”
“这事还得麻烦一下你老人家,除去你造船所需之外,其余人都给我!”
邹焕章又吃了一惊。
他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摄政王,您要这些匠人做什么?”
李辰安咧嘴一笑,斟酒,“自然是用他们之所长来改变而今的商业格局。”
邹焕章听不明白,又问了一句:“那摄政王需要多少匠人?”
李辰安举杯:“越多越好!”
【重病住院中,哎……一声叹息!】
第九百零六章 回京 十二
临水城。
邹府。
邹焕章回到府上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下了马车,送别了车夫,站在了邹府的这扇大门前。
曾经,这扇大门涂着朱红色的漆,光鲜靓丽。
这扇大门的门楣上那邹府二字,还是景华皇帝亲笔所提!
那时候的邹府是何等样的风光!
可现在……
那扇朱红的大门早已斑驳。
只有那门楣上邹府二字,金漆虽也剥落了不少,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依旧还有一些光芒,仿佛在向临水城的百姓们述说着昔日的辉煌。
可在这大红灯笼的照耀下,它却并不显眼也并不光亮。
事实上,临水城的街坊们路过此地,都已经不会再扭头多看上一眼。
现在摄政王来到了临水城,与摄政王吃了两杯酒,听了他的一席话,邹焕章那颗早已沉寂的心,这时候似乎又澎湃了起来。
他一捋长须,看着那门楣,看着那斑驳的大门,心想若是摄政王这番话得以实现,邹府恐怕将再现昔日荣光。
他抬步走到了门前,伸手握住门环,使劲的叩动了几下。
片刻,那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老仆探出了头来一瞧,连忙将门打开,躬身一礼,“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
“大少爷他们都很是担心……另外,谢同举谢老爷带着一个老者也在府上等候着老爷您回来。”
“老爷,没啥事吧?”
邹焕章微微一笑,“老杨,好事!”
杨管家顿时一喜,老爷是受摄政王之邀去的提督府!
老爷安然回来,说是好事……
那显然摄政王接见了老爷,肯定是在这临水港重建广陵水师之事了!
邹焕章抬步,走入了大门,杨管家连忙关上了门,他掌着一盏灯跟在了邹焕章的身后。
走过了两进院落,跨过了三道月亮门,邹焕章来到了后花园的书房前。
他停下了脚步,想了想:
“你去准备一桌酒菜,叫家晖他们都到我书房来……”
“对了,谢家主前来有何事?”
杨管家躬身回道:
“原本也是一件好事……谢家主带来的那个老者,是颍州陈氏家主陈丁卯老大人!”
“老奴听闻,说是陈老大人想要招募一批匠人……尤其是懂得堪舆和冶炼的铁匠,木匠也需要一些。”
“大少爷他们在陪着谢家主和陈家主饮茶……大少爷对此很上心,毕竟颍州陈氏的活儿通常都很大,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就造一些打鱼的小船。”
邹焕章一听,顿时乐了起来。
“来者自是客,也将他们二人请来,将老夫珍藏的那一坛画屏春一并带来!”
“老奴遵命!”
杨管家转身离去,邹焕章抬步走入了书房中,坐在了茶桌前煮上了一壶茶。
水还没有烧开,他的长子邹家晖带着六人来到了书房里。
邹焕章起身,冲着谢同举和陈丁卯拱了拱手,一脸欢喜的说道:
“不知谢老弟和陈公会光临寒舍,老夫因摄政王相邀这才回来,慢待了二位贵客,还请二位原谅则个!”
“请坐,请坐!”
谢同举也拱了拱手,笑道:“邹老哥啊,一瞧您老这面色,定是有天大的好事!”
陈丁卯也一脸笑意的拱了拱手:“邹老哥客气了!”
“丁卯远在颍州可就听说过老太爷之大名!”
“临水邹氏,那可是皇家御赐的造船世家!”
“丁卯贸然来访,邹老哥没怪我唐突就是很好的了!”
邹焕章伸手一引:“陈家主亲来,令我这寒舍蓬荜生辉,老朽欢喜还来不及,何来唐突之说。”
“二位快快请坐!”
谢同举和陈丁卯落座。
邹焕章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孙子规规矩矩的候在了一旁。
谢同举这时候才俯过身子低声问了一句:“邹老哥,看您老这神色,摄政王是不是有意修缮广陵水师的那些战船?”
“嘿嘿……”
邹焕章一捋长须,“这不是什么秘密,也不必瞒着二位。”
“摄政王邀请老朽同桌喝了一壶酒!”
“我给你们说啊,咱们这位摄政王,很年轻,很儒雅,很博学,还很……亲和!”
受摄政王之邀同桌饮酒,这当然是一件极为光耀之事。
邹焕章自然将李辰安给狠狠的夸耀了一番,听得此间的所有人都一愣一愣的。
他们难以想象一个如此位高权重的青年会如此的随意,如此的没有架子。
“老朽就一小民,莫要说见摄政王当跪,就算是见到了提督大人也是当跪的。”
“可偏偏摄政王却阻止了老朽的跪拜,还邀请老朽坐在了上位!”
“哎……”
邹焕章一声叹息,却不是遗憾,而是赞叹:
“摄政王如此胸襟,令老朽折服!”
“他若为帝……必是千古难得的最伟大的皇帝!”
邹焕章这话一出,周同举和陈丁卯二人面面相觑,便觉得邹焕章这话说的大了一些。
邹焕章不以为意。
他取了一撮茶放入了茶壶,又道:
“你们以为摄政王仅仅是要将而今广陵水师的那些战船修缮一番?”
“你们错了!”
“老朽去的时候也万万没有料到!”
站在一旁的周家晖一听,眼睛顿时一亮,“爹,难道摄政王还要建造新的战船?”
“可不仅仅是建造新的战船!”
“接下来,咱邹家有的忙了。”
“家晖啊,”
“孩儿在!”
“你明天、不,你呆会就去写信,发出家族召集令!”
“命邹氏族人所有弟子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临水城……也请昔日那些跟着咱们邹氏的所有匠人们,一并回临水城!”
这阵仗……
谢同举瞪大了眼睛:“邹老哥,你倒是说说摄政王要弄什么大活计?”
“嘿嘿,接下来,咱们要重修临水港船坞,还要新建临风渡和怀山郡的船坞!”
“摄政王需要在临水城和临风渡新造五十艘全新的战船,你说这活儿大还是不大?”
周同举和陈丁卯惊呆了。
邹家晖四人也不例外!
邹家晖粗略一估算,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了一句:
“爹,若是这样,至少需要……四千万两的银子!”
“咱宁国,从哪里拿这么多的银子出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邹焕章。
邹焕章熄灭了炉火,斟了三杯茶,“老朽也不知道,但摄政王既然如此认真的说了,他便有解决这银子之法。”
书房顿时寂静。
没有人知道那位摄政王如何在短时间里变出四千万两的银子出来。
过了片刻,陈丁卯才问了一句:
“既然临水城和临风渡两个地方用来建造战船,那怀山郡的船坞又用来干啥?”
“对了,正要给你说说这事。”
“摄政王要在怀山郡船坞建造商船……却并不是归于户部的漕运司。”
陈丁卯一愣:“那是归于哪个衙门?”
“船运不再归于哪个衙门!”
“摄政王的意思是,商人们皆可拥有属于自己的船队。”
陈丁卯顿时大惊,他瞪大了眼睛,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说了两个字:
“当真?”
第九百零七章 回京 十三
提督府。
后花园。
钟离秋阳此刻也正和李辰安坐在月下的凉亭里纳凉饮茶。
他这时候也极为疑惑的看着李辰安,问了两个字:
“当真?”
这是他对李辰安要将漕运取缔交给商人去经营的疑问。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眉梢一扬:“比真金还要真!”
“这岂不是乱了套?”
“乱了什么套你说来听听?”
钟离秋阳一哑,过了半晌发现自己竟然说不上来。
李辰安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望着夜空中的星月,缓缓说道:
“漕运这个东西,它的存在有两大作用。”
“其一,便是给朝廷创收。其二,则是在战争时候能够快速的运送兵力,给前线运送粮草,亦或发生了灾情,能够通过漕运向灾区运送救灾的物资。”
“大致是这样。”
“但它的坏处也很明显,那就是效率低下。”
“商人生产出来的商品要通过漕运运送到别的地方,需要漕运司的批文,需要等船只的调度,也需要各地漕运司的核检放行……”
“将商船交给商人们自己去打理,这便减少了许多中间的环节,商人们的商品能够更快的流通。”
“当然,放开漕运并不是说朝廷就彻底放手,这需要附加一些条件。”
“比如战争时候,灾荒时候,朝廷有征用商船的权力。”
李辰安坐直了身子,嘴角一翘,“你不是问我新造战船的银子从哪里来么?”
钟离秋阳一愣,“莫非你就是打的那些商人们的主意?”
“对!”
李辰安俯过身子,贼贼一笑:
“竞标!”
“……竞标是什么东西?”
“你可以理解为待价而沽。”
“宁国的商人很多,有钱的世家也很多!”
“所有商人都知道漕运这个玩意儿的利润极大,也都知道拥有自己的船队的重要性!”
“但我只允许有三家船队存在,那便价高者得。”
钟离秋阳愕然片刻,“新建五十艘战船,这至少需要三四千万两的银子……他们拿出这么多的银子来买一个资格……后续商船的建造还要投入大量的银子!”
“你觉得咱宁国哪一家有如此大的财力?”
“大舅哥啊,他们大可以私下联合起来嘛!”
“一家的银子不够,几家一同来凑,同享船运的便利与其创造的利润这不就行了?”
“不说这事了,我问你,你打算啥时候和程依人成亲?”
钟离秋阳面色顿时一黯,端着茶盏沉吟了片刻,问了一句:“我爷爷那事,你怎么看?”
“小事……其实都不是个事!”
“对于那什么大离帝国,我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历史这个东西它始终是向前的,大离帝国都灭亡了千年了,虽说还有些追随者,却都是些心存残念心怀侥幸之人。”
“你觉得这样的人还多么?”
“就算真的还有很多那又如何?”
“一个国家的基础在于百姓。”
“一个国家的灭亡,往往也都是因为百姓对其不满。”
“莫要以为百姓真的愚昧,虽说他们大字不识一个,但他们的心里却都有一杆秤!”
“一个横征暴敛的朝廷,就算是用高压的手段让百姓闭上了嘴弯下了腰……但那都是一时的。”
“一旦有人振臂而呼,他们心中的那股怨气直冲脑门带来的后果便是天下大乱。”
“这便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是没有被逼得太急罢了。”
“大离帝国的覆灭便是这个缘由,而这千年来朝代的更迭也同样如此。”
“所以,我根本就不在意什么大离帝国的余孽,我所在意的……”
李辰安起身,站在了凉亭边,望着漆黑的荷塘徐徐又道:“我所在意的只有咱们宁国百姓的日子能不能过得更好!”
“只要百姓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们的脸上天天喜笑颜开,那么宁国之根基才最为稳固。”
“莫要说那虚无的大离帝国卷土重来,就算是当下三国联合伐宁……又有何惧?”
他转身看向了钟离秋阳,笑道:
“所以,对于定国侯这事,你大可以放心。”
钟离秋阳这下子才真正的放下了心来。
他也看着李辰安,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在广陵城的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有如此见解?”
李辰安走了过来又坐在了桌子前,眉梢一扬,“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就想着守着那小酒馆和若水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可现在我既然改变了想法,那自然会有些不一样的。”
“这算是我自己选择的一条路,这条路可没有在榕树下小酒馆当个小老板那么舒服!”
“接下来,新的战船我会要求邹氏按照我的意见来建造。”
“火炮这个东西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我在离开京都的时候就详细的给工部的匠人们讲过。”
“就算是他们还没有捣鼓出来,等我回到京都这东西也会很快面世。”
钟离秋阳眉间微蹙,李辰安既然要将这火炮与战船结合起来,那么这东西的威力肯定比而今的船弩来的更大。
当下所有国家的水师战船,皆是采用的固定式船弩与弓箭手的结合来展开战斗。
如果火炮这东西比船弩更加厉害……
比如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那么在水战的时候自然会处于最有利的局面。
“这火炮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相当于将烟花远距离投掷出去。”
钟离秋阳一愕,无涯关之战的战报朝廷早已发了下来,赤焰军能够攻陷无涯关,全靠用投石车远距离投掷烟花……
“就是投石车?”
“当然不是,别急,等工部将大炮打造出来之后会送到各个军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训练水兵的方法也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钟离秋阳眼睛一亮,既然不是投石车,那肯定比投石车还要厉害!
这样的武器装备在战船上,一旦水兵们熟练掌握,那必然所向披靡!
“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李辰安又笑了起来,“大舅哥,我知道的东西多着呢!”
他抬头望了望夜色,夜色已浓,于是站了起来。
“你以后会知道的!”
“睡觉!”
“明日,等邹老太爷到了,咱们一同去看看那处船坞,也顺便看看现在的水师战船是什么模样。”
李辰安抬步而行走出了凉亭,钟离秋阳跟在了后面。
“别送了,芸晨郡主恐怕都等你等得不耐烦了。”
“……她?她恐怕还在和四公主她们聊天呢。”
“再说,我们尚未成亲,便未同房,何来等这一说。”
李辰安嘿嘿一笑,背负着双手踏月色而行:
“大舅哥啊……!”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隔着一堵墙,几个女人正在窃窃私语。
李辰安这首小诗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入了她们的耳朵里。
芸晨郡主程依人眼睛顿时一亮,看向了宁楚楚,“折了?”
宁楚楚一脸幽怨。
“折了俩,还有仨!”
第九百零八章 请受老夫一拜 上
时昭化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九晨。
临水城。
提督府。
萧包子向来起的很早。
若有起得晚的那一天,定然有特殊的原因。
其实萧包子还是更喜欢晚起的,奈何那头牛这些日子太忙,于是便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
她穿着一身灰白的麻衣围着院子里的那方荷塘走了两圈,这时候钟离若水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钟离若水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一头秀发披肩,站在院子中瞧了瞧走来的萧包子,又扭头看了看东厢房的二楼,极为好奇的低声问道:
“萧姐姐,楚楚昨儿晚上可有如愿?”
萧包子也抬头望了望二楼,“你可是大宗师呢,没有听见动静?”
钟离若水脸蛋儿一红,“昨晚看书入了迷,还真没有注意。”
“好吧,我倒是竖着耳朵听了许久……应该是没搞成!”
“……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辰安昨晚是进的楚楚的房间呀!”
萧包子双手一摊,“那头牛可喜欢吃草了,既然没有动静……难不成他们玩的是润物细无声?”
她这话音刚落,东厢房二楼的门开了。
宁楚楚从那门里走了出来。
她没走寻常路。
她一家伙从楼上飞了下来落在了萧包子二人的面前,一脸幽怨的模样。
萧包子连忙问道:
“咋了?牛不吃草了?”
“哎……!”
宁楚楚一声叹息:“折磨啊!”
“本是最好的日子,奈何……奈何这该死的月事来了!”
“……”萧包子和钟离若水面面相觑,彼此为宁楚楚惋惜。
“他人呢?”
钟离若水问了一句。
宁楚楚嘟了嘟小嘴儿,“还在睡觉。”
说完这话,宁楚楚忽的眼睛一亮,又道: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啥问题?”
“他……他的内力似乎在增强!”
钟离若水一怔,又看向了萧包子:“我好像也有这样的感觉,呆会看看他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萧包子嘴角一翘:“不用看,他现在应该是三境上阶了。”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他的内力有些奇怪,那不二周天诀他似乎练岔了,特别容易被女色所吸引。”
“但我发现这似乎不是坏事。”
“至少对他的武功不是坏事。”
“要说不好吧,便是若有漂亮的姑娘引诱他……我很担心随着他内力的壮大愈发难以控制自己!”
“所以呀,我们都得将他给看紧了!”
“反正你们记住一句话,他的精力太过充沛,便是我们没有做到位!”
“只有喂饱了的牛,才不会私自跑出去偷吃野草!”
钟离若水深以为然。
因为那两本书里说的似乎就是这么个道理。
宁楚楚反是一脸自责的模样,她微微垂头,咬了咬嘴唇:“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建议咱们按照各自的月事排个日子。”
“好主意!呆会花花下来了,咱们四个先合计合计,等回到京都再和沁儿姑娘商议商议。”
“总之,他白天肯定会很忙,但晚上……也不能让他太闲着!”
……
……
李辰安不知道他被几个女人给安排的妥妥的。
他从楼上下来刚刚和四个窃窃私语的姑娘打了个招呼便被钟离秋阳给叫走了。
因为邹焕章带着他的八个儿孙已到了提督府。
一碗米粥。
一碟茴香豆。
一屉包子。
邹焕章和他的八个儿孙们就这么看着李辰安坐在桌前津津有味的吃着这极为朴素的早餐。
邹焕章昨夜已见识过李辰安的不拘小节,但他的儿孙们是万万没有料到堂堂摄政王吃的东西竟然还不如他们已落魄的邹家!
邹家的早餐至少每人还有一个鸡蛋。
瞧瞧人家,堂堂摄政王啊!
果真是越有身份的人越不在意小节。
片刻之后,李辰安放下了碗筷,没有说什么客套的话,他大手一挥,“走,先带我去看看临水港的船坞。”
钟离秋阳早已安排好了马车,李辰安钟在离秋阳的陪同下,带着阿木四人,和邹焕章一家九人离开了提督府向临水城的西门而去。
这队伍声势说不上浩大。
但提督府的马车临水城的百姓都认识。
今儿个这大早上的,足足十余两提督府的马车出行,不用想里面肯定就有那位昨日傍晚才入城的摄政王了。
许多的百姓探头而望,不知道这位摄政王要往哪里去,于是更加的好奇,后方远处便有了许多小心翼翼跟着的人。
悦来客栈!
二楼。
陈丁卯就住在这里。
这人老了瞌睡就少了。
再加之昨晚邹焕章说的那些话令他心里很是激动——
摄政王竟然要开放漕运!
不,是取缔官府漕运,允许宁国商人自筹资金建造自己的船队!
这话里的信息量是巨大的!
陈丁卯很快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一个船队其实很不简单。
不单单是商船多少的问题,还有船工的招募,船舶的维护,货运的航线,以及为了避免商船空闲或者跑空还要诸多的货源等等。
虽说单单他颍州陈氏的商品就足以满足一支十艘货船的装载量,但还有许多小一些的商人需要用到商船却又没有实力去造自己的船。
这里面便有一个巨大的商机——
船运,完全可以运送别的商人的货物!
价钱上完全可以比曾经漕运司收的费用少许多,还会有不菲的利润!
所以陈丁卯一宿几乎没睡。
他仔细的合计了一下,心里已有了打造一支陈氏船队的想法。
昨晚上写了一封信,派了手下连夜快马出了城向颍州而去。
这封信是写给他的长子陈廷芳的。
他需要陈廷芳尽快赶到临水城,而后父子二人同去京都。
这是一件大事!
甚至比去北漠道探查矿脉来的更重要!
另外便是邹焕章说摄政王也让他大量招募匠人,说是有大用处……
作为即将登基的皇帝,他应该招募的是有才能的大臣才对!
可他却需要招募大量的匠人!
这又是为何?
摄政王莫非还有什么大的动作?
那么里面定然就藏着更多的商机!
也需要去京都瞧一瞧。
简单的用了早餐,陈丁卯正要下楼,便听见楼下传来了马蹄声。
他推开了窗向下望了去,顿时心里一喜——
摄政王看来是个雷厉风行之人!
昨日他才和邹焕章说起了造船之事,这大早上的,他肯定是要去临水港的船坞看看了。
那老夫也且去看个究竟!
于是,陈丁卯换了一身衣裳,带着两个家丁下了楼,也一路尾随而去。
第九百零九章 请受老夫一拜 中
临水城这座城,原本是作为宁国的一个战略要冲而存在。
所以这座城在整个宁国并不算是一座很有底蕴的城市。
它比不上玉京城的厚重,也比不上江南道道府所在的平江城的繁华,甚至比起广陵城,它也显得并不起眼。
可自从景华年间广陵水师在这里击败了西域联军之后,这地方便再没有遭受战乱。
此前的广陵水师提督江夏儿,原本就是钟离府的家奴。
他对水战很在行,对管理一座城市却一窍不通。
所以他从不过问这临水城的事,反而促成了这地方商业的繁荣。
哪怕是在姬泰执政的时候,那些有实力有背景的商人有许多都派了家族的子弟来到了临水城。
这里,是南来北往的一个重要商品周转地!
虽说因为曾经的双蛟山水匪之患无法将货物通过玉广大运河运至京都,却可以从这里走陆运去京都。
而长江航线并没有匪患,从这里,上可至渝州,下可至华亭。
更远,可至东离岛!
于是,这临水城里,也渐渐有许多大商贾在此置业。
当姬泰一系倒台之后,当那位诗仙小大人成为了摄政王,并提出了振兴工商业这个国策之后,更是有许多的商人将目光放在了这里。
尤其是那些偏远地方的商人,比如蜀州,比如岭东道的商人们。
初时是出于试探。
毕竟那位摄政王离开了京都,也不知道未来的皇帝对这一政策有怎样的看法。
当摄政王在吴国的消息传了出来,当他们听说摄政王要重返京都,要登基为帝的消息之后,那些大商贾们便再也坐不住了。
于是,江南道云集了整个宁国的商人。
而这临水城里,至少有三成!
比如岭东道的郭氏。
也比如蜀州道的刘氏等等。
他们虽不一定是家主,却也是家族里的精锐。
郭宣和刘瑞便是此中代表。
当陈丁卯尾随人群而行的时候,在人群中就遇见了这二人。
“陈公,”
二人拱手见礼,郭宣笑道:
“陈公也想去瞧瞧摄政王想要做什么么?”
陈丁卯一捋长须:“你们俩小子还不是同样如此!”
“是啊,说来也是奇怪,按理摄政王出行,提督府当派出兵丁来开道才对……”
郭宣颇为疑惑的前后看了看,又低声说道:“提督大人可是摄政王未来的大舅哥,他更应该保护好摄政王,我怀疑摄政王恐怕并不在前面的马车里!”
刘瑞一听,接过话来:“郭兄恐怕不了解咱们这位摄政王。”
“哦……?刘兄说来听听!”
“摄政王去蜀州并没有保密,他在崇州府呆了几天,还去崇州府的水境台看过戏。”
“虽说钟离府经营崇州多年,但摄政王去看戏身边也没有钟离府的兵丁护卫,这才有了公孙二娘行刺摄政王之事!”
郭宣闻之一惊:“还有这事?”
“既然有此前车之鉴,那提督大人更应该派兵保护摄政王才对呀!”
刘瑞咧嘴一笑:“咱们这位摄政王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他似乎并不喜欢被兵丁保护……也或者说,他喜欢与百姓们近距离的接触。”
“他的身边有几个很是厉害的高手,就算是真有江湖中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行刺,那也必然落下一个有去无回之结局。”
陈丁卯一听却颇为担忧,“老夫觉得还是应该谨慎一些才好!”
“小子也这么认为!”
郭宣四处张望了一下,又道:“这么多的人,里面万一有刺客,万一摄政王真和街坊们亲近,这突然来一家伙……摄政王可关系到咱们未来的生意啊!他可万万不能出事!”
就在郭宣三人一步左右距离,有一个衣着寻常相貌也极为寻常的老人正随着人群而行。
他扭头看了看郭宣三人,嘴角挂起了一抹冷笑。
他便是从云州赶来的大风堂的大长老,江湖人称闪电手的甘一堂!
大风堂接到大旗门冉风送来的消息,掌门白玉老虎便花了大价钱请了距离幽州城最近的银轮法王去刺杀摄政王!
可掌门大人万万没有想到一境上阶的银轮法王非但没有杀掉摄政王,反而还将命给丢了!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那位摄政王的身边,当真有绝世高手!
这消息掌门大人派人送去了塞外,想必那位金轮法王也会潜入中原来刺杀摄政王。
这活儿最好是大风堂做了。
不然……金轮法王这厮恐怕会找大风堂的麻烦。
而大风堂这些年受了大旗帮的支助,这件事没办妥,大旗帮的那位少帮主恐怕也不会欢喜。
于是,这一次大风堂来了足足五个大长老,掌门白玉老虎也亲自来了。
他们就住在悦来客栈里。
但这活儿要怎么做呢?
硬拼显然不是个办法。
就算是把大风堂门下所有弟子全召集起来,也不会是李辰安那厮身边高手的对手!
昨儿个商量了半天,最后掌门定下了计划——
只能寻找机会智取!
万万不能草率行事!
他李辰安不是亲民么?
那么大家就扮成百姓的模样,混迹于百姓之中,等他和民亲近的时候捅他一刀子,他身边的高手总来不及救他吧!
昨日李辰安入城,护卫的士兵太多,他们无法下手。
没料到今儿个李辰安却要出巡……
虽不知道他这是要去哪里,但他竟然敢不带上亲兵护卫,这便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甘一堂收回了视线,头微微勾着,不紧不慢的跟着人群而行。
呆会你总是要下马车的。
呆会你最好和百姓们近距离的接触一下!
那时……便是你李辰安之死期了!
就在甘一堂如此想着的时候,耳畔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是郭宣在说话:
“咦,出西门……摄政王这是要去……”
陈丁卯也抬眼看去:
“那定然是要去临水港的那处船坞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就这么跟着车队也出了西门,没有人注意到人群的最后面来了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应该很老了。
他的背驼得很厉害。
他一边走还在一边咳嗽!
因为他的手里握着一杆烟枪。
烟锅里的烟叶随着他深深的吸这一口冒出了红艳艳的火光。
他吐出了一股浓浓的烟雾,也抬起头来看了看。
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少主啊,今儿个日子不太好,可得见血光了!”
他是临水城悦来客栈掌柜。
也是暗衣卫临水城的负责人。
一个在临水城呆了二十来年的在别人眼里普普通通的驼背老头。
江湖中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号。
他自己似乎都忘记了曾经的名号。
曾经他叫燕霞散人。
而今临水城的街坊们称呼他为烟驼子。
挺好。
他又深吸了一口烟,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在人群的后面,走出了西门。
第九百一十章 请受老夫一拜 中下
李辰安就坐在马车里。
他原本与小武同乘一辆马车,可这时候马车里多了一个人。
他是皇城司一处大统领郑旺!
此刻李辰安正微蹙着眉头看着小几上的一堆粉末。
他捻了一小撮放在鼻子前仔细的嗅了嗅,这才看向了郑旺:
“这么说来,青云观的那个无为小道士真将烟花给弄出来了?”
郑旺拱手一礼:“臣等赶至青云观的时候观里已空无一人,但臣却在那青云观的丹房中嗅到了烟花的味道。”
“再根据幽州陶从林的说法,想来是真的,但臣不敢断定,故而请摄政王瞧瞧这玩意儿是不是制造烟花的材料。”
“是!”
郑旺顿时就吃了一惊。
因为烟花这神器是宁国而今的大杀器!
那青云道长带着那无为小道士跑了,这便意味着烟花将不再神秘。
若是他们将烟花的制造方法真卖给了大荒国……其后果难以想象!
郑旺心里很急。
他连忙又拱手道:
“臣已派了人去追查那些道士的行踪……这是臣的失职,臣呆会就亲去,定不能让烟花落入敌人的手里!”
李辰安摆了摆手,这玩意儿被一个小道士给破解了其实并不奇怪。
原本这东西就是道士炼丹的时候捣鼓出来的,忽悠了吴国这么久,让吴国死了不少工匠,但他心里很清楚迟早有一天这东西会被褪去神秘的面纱。
不过这烟花是初级版本。
就算是落在了敌人的手里,回到京都之后再改良一下配方,比如加点糖,它的威力又不一样。
“追查是需要追查的,但并不要浪费太多的人力。”
“那条黄金大道比什么都重要!”
“务必弄清楚那条道的具体情况……迟早有一天,我们会用上那条道!”
“臣,遵命!”
“还有别的事么?”
“臣昨晚深夜入临水城,去了一趟皇城司的联络点,听说了一件事,臣觉得这事摄政王您定要小心!”
“何事?”
“这两天,临水城来了很多陌生面孔,但看起来并不像商旅,他们更像武林中人!”
“联络点的老黄说,他隐约觉得有一个中年汉子很像白衣盟良叔康曾经收养的义子。”
“摄政王,白衣盟的良叔康,曾经是墉国皇室皇家供奉。墉国被灭时候,他举家出逃,但他的家人却被皇城司给杀了个干净。”
“此人与皇城司有不共戴天之仇!”
“当时皇城司四下追捕良叔康,却不料这厮竟然躲在了鱼龙会总部的水牢里,恰好摄政王您去消灭了鱼龙会总部,让这厮跑了出来,却又死在了摄政王您的手上……”
“联络处的老林说,良叔康虽然死了,但白衣盟却并没有真正解散!”
“白衣盟离开了京都,原本是要去江南道投奔新成立的青帮,但不知为何,良叔康的义子良凉却带着白衣盟的十几个精锐高手没有去平江城。”
“他们从江湖中消失,皇城司限于人手不足,也无法追查其下落。”
“但就在两天前,有几个人来老林的酒铺子打酒,老林恍惚觉得眼熟,不能确定是不是良凉,但老林让臣一定要转告您一声……务必小心!”
李辰安听完了郑旺的这一席话,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了那个都被遗忘了的白衣盟。
梁蔓蔓就是良叔康收养的。
只是梁蔓蔓对自己似乎没有丝毫敌意,还在自己的建议之下离开了京都的怡红楼去了广陵城的桃花岛当了个岛主……
本以为白衣盟已经解散,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有些大意了。
不过既然他们来了,那不如再来一次引蛇出洞,一劳永逸的灭了这白衣盟也算是了了一件事。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样,你去一趟提督府,请萧姑娘她们四个来这船坞一趟。”
“告诉她们就在人群外围,凡是飞在天上要逃出去的江湖中人……”
李辰安眼睛微微一眯,露出了一抹寒意:“统统杀掉!”
郑旺拱手一礼:“臣,遵命!”
他起身下了马车,离开车队,从一侧迅速离开。
李辰安撩起了车帘,望向了窗外。
即将入九月。
已是秋了!
……
……
车队继续前行。
就在距离车队最近的人群中,装扮成商人模样的良凉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正一边走一边扇。
在他身边不远处,有一个衣着华贵的老人正器宇轩昂的背负着双手徐徐而行。
他瞅了一眼那扇扇子的良凉,很是不喜,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大清早的,你扇个什么劲啊?!”
良凉扭头一瞧,“我扇我的扇子,与你这老东西何干?”
那老人双眼一凝,便是一道锐利的精芒如剑一般刺在了良凉的脸上。
良凉心里一紧——
高手!
他连忙收回了视线,也收起了折扇,垂头继续前行。
此来是为了刺杀李辰安为义父报仇的!
忍下这口气!
不可因一时冲动毁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这老头武功极高,万一他是李辰安的狗……那可就会出大麻烦的!
良凉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老人并不是李辰安的狗,他也是来刺杀李辰安的!
他就是大风堂掌门白玉老虎!
大风堂在北漠云州。
在江湖中大风堂并不出名,因为北漠有个最出名的大旗帮!
就算是白玉老虎,在整个江湖也不出名。
他是个很聪明的老虎。
他带着大风堂在云州默默的发财,干的活儿也不是什么打家劫舍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他在云州做的是正当的生意。
也是最赚钱的生意。
便是青楼和赌场!
还有一个地下钱庄!
大旗帮的少帮主魏红血是个比他父亲更有理想的人。
魏红血在云州与他见过一面,聊了一宿,最后说了一句话。
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观历朝历代,凡开国者,几乎都是流氓!”
流氓!
无地者称之为流。
无业者称之为氓!
也就是一群混混。
青楼赌坊这些生意虽然赚钱,却也算不得什么。
而云州一霸放眼整个宁国也上不得台面!
开国……白玉老虎想都不敢想!
但魏红血不但敢想,他竟然还敢干!
这小子才是真正的虎!
有胆有识有智慧的虎!
从那之后,大风堂便在暗中给大旗帮招募武林高手——
大旗帮有银子!
大把的银子!
大旗帮比之前更有实力,甚至在塞外已经有了一支数万人的骑兵!
大旗帮需要等一个机会。
比如宁国大乱!
若李辰安死在这里,想来宁国该会大乱了吧。
就在白玉老虎想着这事的时候,人群停了下来。
他抬头望去。
远处是波澜壮阔的湖面。
前方不远处……
车队已停了下来。
车队前方,便是临水城的那处几近荒废的船坞了。
他的心里忽的有些激动,不知道那个亲民的李辰安,他会不会与这么些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亲近一番呢?
他左右看了看,四个大长老都在不远处。
后面还有一个大长老甘一堂。
刺杀摄政王,这可比在赌坊里一掷千金刺激多了!
此事若成,自己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云州一霸,恐能一举翻身登上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