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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堵上西楼     逍遥小贵婿txt下载     逍遥小贵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九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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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贵妃眉间一蹙,忽的展开。

    奚帷!

    她没有丝毫怯意。

    她反倒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里极为欢喜。

    不怕老狐狸诡计多端。

    就怕老狐狸一直躲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在没有防备的时候给自己来一口。

    比如她原本就还担心奚帷去了别的地方会不会坏了她的好事,现在……

    他竟然出现了!

    他终究还是更担心他那女婿李辰安的小命!

    那大局已定!

    就在那飘飞的漫天桃花中,奚帷落在了这片桃林中间。

    他手里的长剑挽出了一朵剑花,就在那凛冽的剑光中,又有许多的桃花被这一剑斩落。

    那些花瓣落在了地上。

    一地的嫣红。

    他看了看积善庙。

    又看了看贺西山。

    这才徐徐转身,看了看梅放夕。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丽贵妃的脸上。

    他一捋长须,长剑归鞘。

    他上前三步,忽的觉得似乎少了一些什么。

    他又扭头看向了夏花。

    夏花拎着那酒坛子正好奇的看着他——

    她并不知道奚帷在宁国是多么的有名。

    她只是觉得这个老人出场的气势很是嚣张!

    他就在万千桃林之中。

    也在这数千人的包围之中。

    可他却从容淡定,还有着一股子的儒雅味道。

    他无惧。

    也无视众生!

    那他的武功一定很高!

    莫非,又是一个大宗师?

    “丫头,拿酒来!”

    夏花嘴角一漾,满脸春光。

    她将手里的酒坛子丢了过去。

    那酒坛子就这么向奚帷飞去。

    奚帷伸手,那酒坛子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喝了一大口,这才又向那处凤辇走了三步。

    “你不该来!”

    丽贵妃依旧坐在凤辇上,她也斟了一杯酒,看了一眼奚帷,喝了这杯酒。

    “可我来了,你才不该来!”

    “我也来了。”

    “我本担心你不来的。”

    “本不想来,但既然是这场棋已至结局,想了想,还是来做一下善后之事。”

    丽贵妃从凤辇上站了起来。

    “你都这么老了,本宫一直以为,到了你这种年岁,当一切都已看透,当寻个无人知晓的山清水秀的地方去安度余生……”

    “若是如此,本宫真会放你一马。”

    “毕竟,这天下,配与本宫下棋者寥寥无几!”

    奚帷一捋长须也微微一笑:

    “可你的棋,下得并不好!”

    “卢皇后确实不愿嫁给昭化皇帝,她确实一直喜欢的是宁景荣。可她太耀眼,你在她的面前……如萤火之于皓月!”

    “所以,你一直都很嫉妒卢皇后。”

    “这种嫉妒并不是从你们都入了宫之后才开始的!”

    “你们都还待字闺中的时候,你就一直嫉妒于她!”

    “那时京都四美,卢秋霜无论是相貌还是学识,皆稳稳压你一头。”

    “你一直在和卢秋霜争,但从始至终,你却一次都没有赢过。”

    “昭化皇帝一直最爱的同样是卢秋霜,所以哪怕昭化皇帝知道卢秋霜所爱并不是他,他依旧封了卢秋霜为皇后,你与卢秋霜进宫的时间仅差半年,但你还是输了。”

    “输的一败涂地!”

    “于是,你干脆在你的百花宫里锄起了地,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放弃了去争,却不知道你暗中做出了那么多人神共愤之事!”

    丽贵妃双目一凝,“你闭嘴!”

    她面色变得阴冷了起来。

    “本宫哪里不如卢秋霜?!”

    “那个贱人!”

    “她与宁景荣已有了婚约,先帝登基,她本该以死明志!”

    “先帝要娶她,她竟然同意了!”

    “你这老匹夫可知道她在后宫做了些什么事?”

    丽贵妃的声音愈发高亢,“她偷人!”

    “她是宁国的皇后!她却在后宫里偷人!”

    “她偷了宁景荣,生下了那个孽种!”

    “先帝那个蠢货,他杀了卢战骁满门,却偏偏让那贱人将那孩子给生了出来!”

    “这是皇室之耻!”

    “皇上不动手,本宫……岂能如她所愿!”

    丽贵妃又咧嘴一笑,就在这时,小武独自一人从积善庙里走了出来。

    但所有人都被丽贵妃和奚帷的这番对话所震惊,只有萧包子注意到了小武。

    她低声的问了一句:“辰安他们俩呢?”

    小武蹲在了地上,写了一行字:

    “他们在里面说说话。”

    “哦。”

    萧包子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钟离若水不想去吴国,二人需要在里面说说这个事。

    她又看向了丽贵妃,却听奚帷说道:

    “所以,你派了魏三给卢皇后的那个刚出生的儿子下了毒?”

    丽贵妃脖子一扬:

    “当然!”

    “那个孽种死了反倒是成全了卢秋霜的名节!”

    “那个孽种活着,本宫原本想着等某个合适的时候再将这事揭穿……比如卢秋霜千方百计的将那孽种接回宫里,正准备助他登基为帝的时候。”

    “可惜,卢秋霜却早早的死了!”

    “可惜,本宫晚了一步……不,是本宫没料到贺西山这秃驴竟然是卢秋霜的人!”

    “不然,本宫本打算亲手将那孽种养大成人的。”

    “你说,如果本宫将那孽种养大,然后助他一臂之力,让他亲自率兵去将皇上给杀了……本宫再以为皇上报仇之名,让本宫的儿子将这孽种给宰了。”

    “这剧本会不会更好一些?”

    “本宫的儿子将受万民敬仰,成为宁国所有人,包括那些文武大臣所忠心的对象!”

    奚帷又上前三步,“可惜,你未能如愿。”

    丽贵妃背负双手,轻蔑一笑:

    “不过是多了一些曲折罢了!”

    “没有了樊桃花,你奚帷又将吴冕给调派到了这里来……”

    “本宫那个二哥燕基农也不知道受了你怎样的蛊惑,不过这些已不再重要。”

    “燕子夫的母亲死了,被他爹亲手杀死的。所以,燕子夫长大了,他很听我这个姑姑的话。”

    “赤焰军,虽说是从上车侯府取来的,但这些年却一直掌握在燕国公府的手上!”

    “它本就是燕国公府的私兵!”

    “你失去了对赤焰军的控制,你拿什么和本宫来斗?”

    “这局棋的最后一子,你的手里已没有了棋子!”

    “你已输了,奚帷……不过如此!”

    奚帷没有反驳,却忽的又问了一句:“皇上修建长乐宫,是不是也是你的主意?”

    丽贵妃大方的点了点头,“他不是对本宫一直不喜么?”

    “在那后宫里,他不待见本宫,本宫也不愿看见他。”

    “所以,本宫就请了太一道的道士……就是这位清风道长,用阿芙蓉为药,给皇上炼制了一些丹药。”

    “药效极好,让皇上忘记了那些烦恼,那不正是他自己想要的么?”

    奚帷微微颔首,却悠悠一叹:

    “所以你将那一切都栽赃在了奚帷的头上?”

    “你真的很愚蠢啊!”

    丽贵妃面色一愠,奚帷又说了一句:

    “你既然猜到了樊桃花与老夫合作了,她是大宗师,你相信她会那么轻易的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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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九

    奚帷这话一出,不仅仅是丽贵妃大吃了一惊。

    听见这句话的钟离悠还有袁肃等人也都心里一震。

    去岁京都之变,樊老夫人在云集别野因重伤仙去,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甚至老夫人还是李辰安送去广陵城,亲手将她葬在了桃花山上。

    奚帷此刻却说老夫人并没有死……

    钟离悠等人心里大喜,丽贵妃的心却陡然一跳。

    她转头四顾。

    倒是看见了那些落了一地的桃花,却根本就没有看见樊桃花的影子。

    奚帷又道:

    “不用找了,她不在这里。”

    丽贵妃视线一凝,盯着奚帷:

    “她真还活着?她在哪里?”

    “她在西南边的土司城寨!”

    丽贵妃面色忽的一变,便听奚帷又道:

    “老夫之所以说你愚蠢,就在于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局棋的目的何在!”

    “你在百花宫里锄地,你自以为掌握着全局,其实……这不过是我们故意让你知道的局!”

    “若不如此,你怎会离开百花宫?”

    “若不如此,你岂会放下了锄头、大逆不道的登上了凤辇显露出了你的野心!”

    “若不如此,燕基道如何会相信你做出了那些令万名唾骂之事!”

    “你不仅仅是害了燕府,你还害死了丽阳公主!”

    “你以为老夫调走了吴冕你就能掌握住赤焰军?”

    “燕基农被你给关了起来,宁知远去了无涯关,燕子夫确实成了赤焰军的统帅,也确实带着赤焰军向京都而来。”

    “但燕府有一个真正的清醒并聪明的人,他就是你大哥燕基道!”

    丽贵妃心里再次剧震:“老匹夫,你让我大哥去了赤焰军?”

    “蠢女人,你可知道赤焰军离开无涯关,会给宁国带来多大的损失!”

    “晚了!”

    “吴国太子吴谦可不是易于之辈!”

    “无涯关必然会落在吴国的手上!”

    “玉丹河一线来不来得及守住还是未知之数!”

    “宁国的安南道全境,只怕都会因为你的愚蠢而沦陷!”

    “你居然还在这里做着你的皇后大梦,你配么?”

    丽贵妃勃然大怒。

    “这是宁国!”

    “是宁氏之国!”

    “你这老匹夫和樊老婆子坑壑一气意图谋国,本宫岂能坐视!”

    “丢掉了安南道又如何?那地方,原本不就是你奚帷的故国么?”

    “只要本宫的儿子依旧是宁国的皇帝……丢弃那些领土,又如何!”

    “来人……!”

    丽贵妃举起了一只手,她正要下令这数千江湖高手将这西山之巅的所有人杀死。

    突然,清风中有一股淡淡的硝烟味道飘来。

    那是烟花的味道!

    丽贵妃和奚帷几乎同时向积善庙看了去。

    其余不知道烟花为何物的人也是一惊,也顺着他们的视线向积善庙看了去。

    片刻。

    就在所以人的视线中,积善庙里突然传来了“轰……!”的一声震天巨响。

    一道灿烂的火光闪过。

    一股浓浓的青烟冲天而起。

    西山之巅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脚下的剧烈震动。

    就在那爆炸声中,有烟尘四起,有砖瓦房梁乱飞。

    萧包子在那一瞬间睚眦俱裂。

    小武在那一瞬间亡魂大冒。

    王正浩轩和阿木在那一瞬间拔出了刀冲入了浓烟之中。

    奚帷脸色刷的一变。

    夏花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飞而起。

    林子枫在惊诧了片刻之后,咧嘴一笑。

    就在那缥缈的烟雾中,积善庙,已荡然无存。

    没有人料到积善庙里埋着烟花!

    没有人知道是谁在积善庙里埋下了烟花。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这灿烂的烟花之下,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没可能活得下来。

    这局棋就快结束。

    这局棋却在这烟花中提前结束。

    梅放夕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

    奚帷手里的酒坛子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山中。

    周正率领五百玄甲营战士狂冲而来。

    安自在带着五百猛虎营战士狂奔而来。

    长孙红衣带着三千御风卫也向这山巅冲了上来。

    那支信号烟花并没有在西山之巅绽放。

    但西山之巅那烟花的威力,却是他们前所未见!

    出大事了!

    出天大的事了!

    奚帷此刻的心渐渐冰冷。

    千算万算,他终究没有算到这个疯女人会在积善庙里埋下了烟花——

    工部造出了许多的烟花。

    那些烟花全部送去了赤焰军,用来应对可能发生的吴国的攻击。

    这个疯女人夺取了赤焰军的控制权,她肯定弄到了那些烟花!

    奚帷认定了积善庙里的烟花就是丽贵妃派人所放。

    他双脚一点,如箭一般的向那处滚滚浓烟中冲了过去。

    钟离若画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姐姐……姐夫……!”

    她的小身板一闪,也没入了那浓烟之中。

    钟离悠等人此刻被那一声剧烈的爆炸震得脑子里一片慌乱,他们仅仅迟疑了片刻,所有人皆向那地方狂奔而去。

    丽贵妃此刻也皱起了眉头,奚帷或者钟离府断然是不会用那烟花炸死李辰安的。

    此处莫非还有第三方的势力?

    积善庙那地方已一片混乱,她没有命令攻击。

    萧包子第一个冲入了浓烟之中,所见……除了一个巨大的坑之外,其余全是一片狼藉。

    她疯了一样的高声呼叫:“辰安……若水……!”

    她冲入了那个深坑之中,她惶恐的四下寻找,她的眼不太好使,她趴在了地上,用她的那双手在瓦砾里一边刨一边撕心裂肺的呼唤,她期待着有奇迹的发生,她希望能够听见李辰安的回应。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的双手磨破,血流了出来。

    她依旧没有放弃,她还在苦苦的寻找。

    夏花也冲了进来。

    她站在了那处深坑里左右四顾,她的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没可能能够活得下来!

    就算是大宗师,也没可能在这爆炸中幸免。

    李辰安死了。

    从此天下再无诗仙!

    她看向了萧包子,她的心里再生不起对她的丝毫恨意。

    她的心里是同情、是怜悯,还有……敬佩!

    这个萧姑娘对李辰安之爱,是真爱!

    此刻的萧包子满脸尘灰,双手滴血,她的双眼也已赤红。

    片刻,萧包子在绝望中站了起来。

    她转过了身,看向了赶来的宁楚楚。

    她的那双细长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清泪。

    “没了!”

    “什么都没了!”

    “我怎么如此大意……我不该让他们单独去这里的。”

    “我……”

    “我的牛!”

    萧包子忽然装若癫狂,她那双细长的眼眯了起来,眼里是一抹极为锋锐的寒芒:

    “你们赔我的牛!”

    “我要杀光你们……给我的相公……陪葬!”

第五百九十一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十

    萧包子用她那双血淋淋的手握住了无为剑。

    满面杀气!

    浑身杀意!

    她一步一步踩着一地的瓦砾,她就在宁楚楚惊恐的视线中,走出了这片废墟。

    走到了烟雨之中。

    站在了距离丽贵妃十丈距离。

    她举起了手里的剑!

    遥遥指向了凤辇上的丽贵妃,没有说一句话!

    她的剑就是她要说的话!

    无为剑忽然发出了“锵……”的一声嘹亮的剑吟。

    她的手根本就没有动。

    她的意动。

    于是剑动!

    夏花跟了出来,她看见了萧包子的那一剑!

    她看着那一剑豁然一惊。

    奚帷也走了出来,抬眼,恰好看见了那一剑。

    他的老眼忽的一凝。

    就在那一声剑吟之下,所有人都看向了萧包子。

    因为……

    萧包子踏前一步,便是漫天剑意!

    就在那一剑的剑意之下,满山的桃花被剑气切割,于是纷飞。

    一剑光寒,剑意席卷方圆百丈距离!

    漫天的细雨。

    漫天的桃花。

    漫天的剑影!

    “拦住她……!”

    丽贵妃一声嘶吼,她身边的高手在那一瞬间起身,挥出了手中的武器。

    公孙大娘的长袖如两条蛟龙一般的向漫天的桃花席卷而去。

    清风老道士手里的拂尘一甩,向那漫天的剑意砸了过去。

    北侠公子羽在那一瞬间丢出了他手中的桃花扇。

    桃花扇在空中展开,挡在了数道剑意之前!

    萧包子再踏前半步。

    那漫天的剑意带着漫天的桃花忽的向丽贵妃还有她身边的所有人落了下去。

    就像那些桃花盛开在了那些剑意之上!

    夏花面色豁然一变:

    “道剑!”

    “万物生!”

    道剑!

    是曾经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慈航道院的镇院之剑!

    据说天下武林,一共只有四种武功出自于传说中的隐们。

    道剑便是其中之一。

    另外还有洗剑楼的不二周天诀、天山天音阁的天魔琴音,以及越国禅宗的大威天龙。

    这是世间公认的最难练的功夫。

    不二周天诀在洗剑楼几乎被放弃。

    天魔琴音在天音阁这百余年来,也只有她夏花窥到了门径。

    至于大威天龙,哪怕是如九灯和尚这等佛门高僧也仅仅略懂皮毛。

    倒是听说九灯和尚那关门弟子不念小和尚得了其门。

    道剑,自从慈航道院消失之后,世间已再无道剑。

    可现在……

    这个萧姑娘使出的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道剑!

    那些人,可能挡她这一剑?

    就在夏花等人震惊的视线中……

    公孙大娘在空中起舞,跳出来一出真正的霓裳剑舞。

    她的双袖在空中翻飞,一条紫色一条黄色。

    一紫一黄两条长袖卷住了许多的桃花,那些桃花仿佛就在她的长袖上盛开。

    于是,她的长袖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洞。

    那些花,仿佛镶嵌在了她的长袖上。

    更美。

    似乎也更重!

    公孙大娘的脸色在那一刹那忽然苍白。

    她灌注了内力的双袖,竟然无法挡住那些带着剑意的花瓣!

    甚至,

    她的长袖正在一尺一尺的缩短!

    那是剑意!

    是发至于萧包子内心的无穷杀意!

    她落在了一颗桃树上,桃树的枝干忽的弯曲。

    “咔嚓”一声。

    那颗桃树受不了所承受的压力从中折断。

    公孙大娘狂喷了一口鲜血,她再次挥出了她的双袖,人却向后连退了三步。

    清风老道士的拂尘也拂到了那些桃花上。

    他的手臂豁然一震。

    他的老脸忽然一黑。

    他瞪大了眼睛,并没有去看萧包子。

    他死死的看着面前的那些桃花,还有桃花中藏着的十八道剑意!

    他再次挥出了拂尘,万千尘丝缠在了那十八道剑意之上……

    剑意止。

    渐渐消失。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欢喜。

    因为,他手中的这把拂尘的万千尘丝被那十八道剑意切断。

    尘丝飘然落下。

    一朵桃花在他的面前盛开。

    他亡魂大冒,他拔出了背上的桃木剑,一家伙跳了起来,一剑向那一朵花劈了过去。

    花碎。

    清风老道士吐血狂退。

    “徒儿……”

    “师傅……”

    “快跑……!”

    “……哦!”

    无为小道士转身就跑。

    清风老道士再次拔地而起,祭出了手中的桃木剑。

    北侠公子羽的那把桃花扇有扇骨十二根。

    那是十二根精铁打造的扇骨!

    那把扇子此刻就立在了他前方丈许距离。

    就在他震惊的视线中,扇面忽然间千疮百孔。

    扇骨发出了叮叮当当的精铁交鸣之声。

    他看见了足足十六道剑意向他而来!

    他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

    因为那十二根扇骨,竟然渐渐弯曲!

    那把桃花扇仿佛发出了阵阵的哀鸣,它正在一尺尺的后退,并在一寸寸的落下。

    他的手忽的伸了出去。

    他抓住了他的桃花扇,“砰……!”的一声,他倒飞三丈,嘴角喷洒出了一路鲜血!

    三大高手,根本就没能对萧包子形成任何威胁。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被萧包子的这一剑击飞、击伤,甚至心生恐惧。

    萧包子依旧在桃林中向前而行。

    她的剑一直指着凤辇上的丽贵妃。

    她的眼也一直眯着看着凤辇上的丽贵妃。

    丽贵妃两侧的那些江湖高手向萧包子冲了过去。

    小武拔地而起,双手在雨雾中越来越亮。

    阿木拖刀而行。

    王正浩轩一飞冲天。

    司空豹、苦难和尚、杜云峰、童老邪等人也加入了这场大乱斗。

    一时之间,西山之巅不仅仅有漫天飞舞的桃花,还有数不清的刀光剑影。

    宁楚楚率领她的娘子军冲入了敌人之中。

    钟离若画背着不二剑,缓缓从积善庙的废墟中走了出来。

    凤辇上的丽贵妃皱起了眉头。

    她忽然站起,冲着雨雾喊了一嗓子:“你们再不出来……本宫可就死在这里了!”

    有人踏雨而来。

    一个!

    两个!

    ……

    五个!

    他们是:快活神仙苍南天!

    蜀州袍哥会总瓢把子陈东来!

    大旗帮帮主北马啸西风魏长河!

    义安堂老帮主铁索拦江倪匡山!

    还有一个是……北丐左丘不明!

    两个半步大宗师,三个一境以上的绝顶高手!

    “你们先杀了那个女人!”

    五人向萧包子飞了过去。

    奚帷皱起了眉头,却忽然又是一惊!

    夏花心里一沉,她拔出了剑,踏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她瞪大了眼睛。

    萧包子站在桃林间。

    满身花瓣。

    满脸泪水。

    满眼悲戚。

    她似乎不知道有天下绝顶的五大高手向她而来。

    她忽然抬起了头来,望向了天空,喃喃的说出了一句话:

    “辰安……吾爱……!”

    她踏前半步!

    手中的软剑忽然间灿烂出了朵朵莲花。

    她身周方圆十丈距离的空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一片看不见的池塘。

    池塘有波。

    莲花在随波而荡。

    却顷刻间烟消云散。

    仿佛失去了生机。

    寂灭!

    万物可生!

    万物可灭!

    就在一念之间!

    她踏出了半步!

    她已入半步大宗师……!

第五百九十二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十一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

    “啊……!”

    萧包子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大吼。

    莲池掀起了滔天巨浪。

    无穷的剑意从那莲池中飞了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

    西山之巅的万千桃树的无数桃花向空中飞了起来。

    就连落在地上的那些花瓣,也向空中飞了起来!

    那一道道的几近无形的剑意,它们穿透了那些纷飞的花瓣,剑意传到了那些花瓣之上,花瓣并没有因此而破碎。

    但花瓣的颜色却在那一瞬间消退。

    它们,在这寂灭的剑意中,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它们离开了那一道道剑意向敌人飞了过去。

    带着剑意。

    也带着萧包子的无穷杀意!

    便是死意!

    万千桃花落。

    就在萧包子的举步之间!

    那些桃花落在了敌人的身上。

    于是,有哀嚎声传来。

    有血纷飞。

    将枯白的桃花染红。

    就像一只只翻飞的红色的蝴蝶。

    但真正令人绝望的是那些依旧没有消失的剑意!

    它们无形。

    却如死神降临。

    奚帷闭上了眼。

    不是对那些死去的敌人的怜悯,而是他知道这个姑娘此生恐怕再无欢乐。

    因为那些花已了无生机。

    因为那些看不见的剑意,只有冰冷的滔天杀意!

    他不是花满庭。

    他是丁大先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了眼。

    萧包子依旧在握剑而行。

    丽贵妃的三千余高手……已死了数百!

    一剑。

    杀数百之数!

    就算是花满庭,或者燕基道也做不到!

    她那一剑,不仅仅是杀了数百之敌,还挡住了那五大绝顶高手的全力一击!

    这便是道剑之威!

    萧包子吐了一口血。

    并不是有人伤到了她,而是她的心力在渐渐憔悴。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

    她透支了大量的真气,更透支了大量的精神力。

    她已无惧生死。

    或者说,她已一心向死!

    一朵桃花落在了丽贵妃的手上。

    一道鲜血喷涌而出。

    丽贵妃仓惶拔剑。

    一剑而退!

    后退三丈!

    一道剑意落在了苍南天的面前。

    他也是半步大宗师,但在这一剑之下,他只能退!

    他后退了两丈!

    其余四人皆退。

    在难以置信中,在那死寂的剑意中,他们疯狂的催动着内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步一步的后退。

    就在这时,一个童稚的声音忽然响彻天穹——

    “你们还我姐姐,还我姐夫……!”

    钟离若画从天而降。

    仿佛从画中走来。

    不二剑的雌剑在那一瞬间发出了一道道漆黑的剑光!

    就在那剑光之下,就在钟离若画落下的那一瞬间,丽贵妃忽然打了个哆嗦。

    冷!

    她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凉意!

    夏花又大吃了一惊——

    “凝霜诀!”

    林子枫早已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那小姑娘……她练的竟然是凝霜诀!”

    夏花抿了抿嘴唇,凝霜诀号称除了隐门四大神功之外的最难练的内功心法。

    因为,它是至阴之心法!

    它和不二周天诀恰好是内力的两个极端。

    但不二周天诀是以内功改变体资,修成了不二周天诀,便成就了天下少有的纯阳之体。

    凝霜诀不一样。

    它本就需要纯阴之体才能修炼。

    这样的体质,万种无一!

    可那小姑娘散发出来的剑意,却真的就是凝霜诀的刺骨寒意!

    她,竟然是纯阴之体!

    她这一剑……

    钟离若画一剑挥洒。

    不仅仅是丽贵妃感受到了那股寒意,此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寒意。

    在这微雨之中,西山之巅的气温,仿佛就在她那一剑之下降低了许多。

    钟离若画身边丈许,地上的积水几已冻结为冰!

    她一剑落下,她面前的三个江湖高手动作顿时一僵。

    三人中剑,一剑毙命。

    钟离若画那张小脸蛋绷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紧。

    她死死的咬着牙。

    她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那些人!

    她的剑再起。

    空中的雨丝似乎在她的剑意之下凝结为冰。

    可惜她的境界不够。

    她并不能用意念控制那漫天的冰雨。

    但就是这样,已令夏花震惊无比——

    “二境下阶!”

    “她才几岁?”

    “她若是踏入了半步大宗师……天下又有几人能敌?”

    一片哀嚎声起。

    一道道的鲜血在空中挥洒。

    有鲜血落在了钟离若画的脸上,她没有去抹。

    她只想杀人。

    “你们,都要给我姐姐姐夫……陪葬!”

    小武飞到了天上。

    双手在空中如皓月般明亮。

    他的眼里擎着泪水,他的心里是无尽的自责,还有无尽的悲伤。

    他从天而降。

    双掌在下。

    贺西山看向了那一掌,他顿时长大了嘴巴。

    “如来神掌!”

    这是小武第二次使出如来神掌。

    他要超度了那些该死的人!

    掌影在空中变大。

    如簸箕一般大小的两只巨大的璀璨的手,向地上的那些人拍了下去。

    那些人惊慌而逃,意图逃出那一掌之下。

    然而,那一掌还在变大。

    这就是佛法无边!

    “啊……!”

    惊天的惨叫声传来。

    小武双掌落地。

    地上血流成河!

    他那双原本极为干净的眼里没有悲悯。

    他那双眼仿佛被这鲜血染红。

    他再次飞到了天上……

    双掌光华万丈。

    他不再是那个治病救人的郎中。

    他已入魔!

    心里只有一个字——杀!

    阿木和王正浩轩的刀,如山岳一般的向那些敌人劈了过去。

    其势若渊。

    其威若山。

    其锋无人敢撼!

    这便是牧山刀的一往无前。

    梅放夕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手里倒是握着剑,但他却发现自己当真除了斩落几朵桃花便一无是处。

    他看向了萧包子……

    萧包子距离丽贵妃越来越近。

    她的脸色已苍白如纸。

    她的眼里已没有了任何色彩,她的眼里仿佛只有无尽空虚。

    她再次挥出了一剑。

    一道剑意扫过。

    丽贵妃挥剑一挡……

    她挡住了一道剑意,但她不知道有足足百道剑意向她而来。

    萧包子距离丽贵妃只剩下三丈。

    她一直看着丽贵妃。

    眼里一片冷漠。

    以快活神仙苍南天为首的五大高手来到了丽贵妃的面前。

    他们运足了内力,他们手中的武器吞吐着剑芒刀光,他们严阵以待,比面对一个大宗师还要谨慎。

    萧包子止步,忽的开口:

    “我叫萧包子!”

    “挡我者……死!”

    无为剑发出了最后一声剑吟。

    那声剑吟穿透了风雨,直上云霄!

    夏花分明听见了那剑吟中的思念、悲伤、还有……对人间的不眷恋。

第五百九十三章 总有人间二两风 十二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夏花在钟离若画的凝霜诀中感受到的是冰冷寒意。

    但在萧包子的这剑吟声中,她分明觉得那种感受比凝霜诀更冷!

    凝霜诀冷在身上。

    那剑吟里的冷,却冷在了心头。

    冷入了骨子里!

    她已知道,这个叫萧包子的姑娘,已没有了再活下去的念头。

    因为这份决绝。

    她才生起了寂灭!

    她才能半步而至半步大宗师!

    她会死么?

    夏花以前是希望她死的,可现在,她却希望她能活着!

    如这般伟大的爱情,世间已经不多了。

    夏花忽然想起了吴国京都相思湖中的一种鸟。

    它叫鸳鸯。

    母亲说鸳鸯才是世界最痴情之物。

    一旦其中一只死了,另一只必死。

    故而世间对爱情之忠贞,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说法。

    这个萧姑娘和李辰安之间,就是一对鸳鸯!

    李辰安死了,她就要跟着去了!

    夏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

    她决定救她。

    “不能让她死!”

    林子枫一怔,“不能让谁死?”

    “二师兄,你我,其实都不懂何为爱情!”

    林子枫一脸懵逼。

    夏花又看向了萧包子。

    看向了她最后的这一剑!

    这一剑,是最后的寂灭,是萧包子的最后的意愿!

    ……

    空中,一篷鲜血炸开。

    蜀州袍哥会总瓢把子陈东来首当其冲,他根本无法挡这一剑之威。

    他在这一剑之下被洞穿了足足八个洞!

    其次是义安堂老帮主铁索拦江倪匡山!

    他用尽了全力将手里的铁索舞的密不透风。

    但依旧有剑意穿透了他的索墙,刺入了他的胸膛。

    大旗帮帮主北马啸西风魏长河双腿被一剑斩断。

    快活神仙苍南天此生再难快活,他看着胸口的那一剑看了很久才倒了下去。

    他死不瞑目。

    悔不当初。

    左丘不鸣已转身飞身而逃。

    可他仅仅飞出去了丈余,他就发出了一声惨叫从空中跌落。

    他的后背被三道剑意刺入,贯穿了前胸。

    一剑之下,五大绝顶高手竟然全死!

    这是怎样的存在?

    这个叫萧包子的女人,她竟然恐怖如斯!

    丽贵妃面色煞白。

    她的身边已没有了人。

    萧包子也没有再向前迈出半步。

    她的眼里依旧流着泪水……她的泪水似乎已流尽,此刻流出来的竟然是血水!

    有数十道剑意穿过了冰冷的雨,带着无数的花瓣,也带着一道滔天的死意。

    丽贵妃已看出了萧包子几近油尽灯枯。

    她只要能挡住这一剑……萧包子必死无疑!

    她挥动了手里的剑。

    一剑起,灿若繁星。

    夏花又吃了一惊——一境上阶!

    没有人知道锄了近二十年地的丽贵妃,她竟然是一境上阶的高手!

    丁大先生也大吃了一惊——

    “落星剑!”

    “你竟然学会了秦怀玉的落星剑!”

    无数星辰落下。

    落在了那寂灭一剑的万千剑意之上。

    星辰灭。

    剑意消。

    丽贵妃大喜,手中剑再次挥起。

    就在这时,萧包子忽然将手里的剑给掷了出去……

    就在夏花的眼中,那把剑在无数星辰中穿行而去。

    它的剑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再是如莲花般圣洁的光芒,而是一片漆黑的毫光。

    如地狱之炎。

    似幽冥之火。

    这,似乎才是真正的寂灭!

    它所过之处,所有的星辰皆灭!

    丽贵妃咬牙再退,手中的长剑再舞。

    但那一剑依旧在执着的前行,她竟然无法挡住!

    那一剑到了她面前五尺距离。

    夏花听见了萧包子的声音传来:

    “破……灭……死……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一篷漆黑的光从剑身上炸了开来。

    丽贵妃的头飞了起来。

    她看着自己的四肢从躯干上分离,看着她的躯干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又看着她的四肢在空中被切成了一段一段。

    她的头落了下来。

    落在了那架凤辇之上。

    她的眼依旧是睁着的。

    眼里除了惊恐,还有茫然……

    她的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你不该来这里!”

    来了,果然就回不去了。

    百花宫后花园的那些花花草草……再也没有人去照料了。

    ……

    ……

    萧包子闭上了眼。

    血流满面。

    她不能再走。

    也不力再发出一剑来。

    她甚至无法收回无为剑。

    她缓缓抬头看着那依旧在飞舞的花瓣。

    她忽的咧嘴一笑,嘀咕了几句没有人听见的话:

    “我叫萧包子啊!”

    “其实,我是故意飞起来让你看见的。”

    “可你这头蠢牛……竟然无动于衷。”

    “早知道我主动一些,你死了,至少还能给你留个后。”

    “你死了……你叫我怎么活下去啊!”

    她的眼前忽的一黑。

    夏花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扶住,将她抱起,取了那把无为剑,她飞快的跑向了后方。

    周正到了山顶。

    安自在到了山顶。

    吴冕到了山顶。

    长孙红衣也到了山顶。

    他们看见的,就是满地的尸体满地的桃花。

    他们向积善庙的方向看了一眼。

    周正举起了一只手,冰冷的说了两个字:“杀光!”

    五百玄甲营战士拔刀而上。

    五百猛虎营战士也拔刀而上。

    吴冕带来的三百高手也拔出了各自的武器杀将过去。

    长孙红衣的三千御风卫将丽贵妃的所有人包围。

    这是一场屠杀!

    丽贵妃带来的高手中,清风老道士和公子羽以及公孙大娘在刚才应对萧包子的那一剑的时候就受了伤。

    此刻,丽贵妃身死。

    大势已去。

    他们哪里还有半点战意。

    于是,他们开始逃,却已无路可逃。

    于是,死的人更多。

    哀嚎遍野,西山之巅血流成河。

    桃花的花瓣在血河中飘荡。

    所有人没有去看那一地的尸体。

    所有人都站在了积善庙的那处废墟前。

    钟离若画晕了过去,被钟离悠抱在了怀里。

    宁楚楚梨花带雨,她已无言。

    阿木和王正浩轩手里依旧握着血淋淋的刀,他们垂头,不敢向那废墟看上一眼。

    丁大先生已脱去了那身漆黑的长袍。

    他和梅放夕并肩站着。

    梅放夕长长一叹,“这局棋……就这样结束……两败俱伤!”

    贺西山杵着他的禅杖呆立片刻,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夏花抱着萧包子,向那处废墟望了一眼。

    她一展身形,向山下飞去。

    林子枫也向那处废墟看了一眼,满眼欢喜。

    雨渐渐的大了。

    有一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从雨中飞来。

    她没有落在西山之巅。

    而是落在了较远处的一颗树梢之上。

    她看了看这一片狼藉的桃林,又看了看那些在积善庙前悲伤的人群。

    她悠悠一叹:

    “总有人间二两风。”

    “吹灭十万八千人间梦!”

    “终究落了个一场空!”

    钟离悠豁然回头!

    樊桃花已飘然而去。

    “扶皇长子小武……登基为帝!”

    “第三卷终”

第五百九十四章 世事一场大梦 上

    转眼四月二十八。

    距离西山之变就这么过去了七天时间。

    迷迷糊糊中,萧包子的耳边有一阵悦耳的琴声传来。

    她睁开了眼。

    入眼的是洁白的幔帐。

    有徐徐轻风吹了进来,幔帐在风中微微摇曳。

    就在那轻风中,还有淡淡的檀香味道。

    她心里一怔,这是什么地方?

    我怎么会在床上躺着?

    我……辰安……若水……西山……

    萧包子想了起来。

    西山上的那声惊天爆炸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那惨烈的场景也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辰安和若水死了……

    我本应该也随他而去的!

    这是……

    她一家伙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撩开了幔帐,看向了窗前。

    窗前坐着一个穿着一身雪白长裙的姑娘。

    她正在弹琴。

    她的身子随着曲乐的流转在缓缓的动。

    就像春风中的一朵洁白的花。

    又像随波逐流的一艘小船。

    萧包子眉间微蹙——

    她是谁?

    琴音袅袅,有歌声起,那姑娘唱了起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萧包子小嘴儿微翕,她想起来这个姑娘是谁了!

    在入蜀州的途中,在那雨后的不知名原野上远远的见过她,也听过她弹这个曲子唱这首词。

    在崇庆府的水镜台近距离的遇见过她。

    她甚至还为李辰安出了手。

    在西山之巅也见过她。

    如此看来,是她将自己给救回来的。

    那……楚楚呢?

    阿木和王正浩轩呢?

    还有小武呢?

    对了!

    小武本该叫宁知念!

    他才是宁国的皇长子!

    李辰安千辛万苦到了西山,要迎接的竟然就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兄弟小武!

    萧包子的脑子愈发清醒。

    她想明白了那前因后果——

    那个爹!

    奚帷!

    他为了引出丽贵妃,故意设下了西山之局!

    樊桃花好像并没有死。

    她假死之目的,也是为了让丽贵妃放下最后的戒备来赴这西山之约!

    丽贵妃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他们的计谋也确实得逞。

    可是辰安他……

    萧包子忽的满脸悲戚。

    辰安他却成了这一局棋的牺牲品!

    夏花似乎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悲伤,她的手落在了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她转过了身来,看向了萧包子。

    “萧姑娘,你总算是醒了。”

    萧包子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那张绝美的脸,“你不该救我的。”

    夏花嘴角一翘,“可差点没有救回来……还好,算是你自己的命大。”

    萧包子起身,下床,身子微微一晃。

    她尝试着运转体内的内力,却发现丹田里的内力已经干涸。

    “那天,你很了不起!”

    夏花起身走了过去,搀扶着萧包子的手臂,“你杀了很多很多人!”

    “你推开了那扇武道的门,还迈了一只脚进去。”

    “只是……你的意志消耗得太大,内力也严重透支。”

    “说是油尽灯枯也不为过。”

    “你需要好好修养……今日阳光明媚,要不要在这院子里去走走?”

    萧包子点了点头,虽然夏花搀扶着她令她很不习惯,但她没有拒绝夏花的善意。

    二人走出了房门,来到了这院子里。

    萧包子看向了院子角落的那一颗桃树。

    桃树上只剩下了残花三两朵。

    “我睡了几天?”

    “七天!”

    “……这是什么地方?”

    “崇庆府的悦来客栈……放心,我将这客栈给包了下来,除了我和二师兄之外没有别人。”

    萧包子站在了阳光下。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

    “我睡了七天了呀?”

    “那今儿个就是辰安的头七了。”

    “不行,我得去西山!”

    夏花一怔,“你这身子骨……”

    萧包子打断了夏花的话,焦急的问了一句:“有没有看见我的那头驴?”

    “就在前院……你这驴挺神奇,它自个找到这地方来的。”

    “姑娘贵姓?”

    “夏花。”

    “……好名字,我不善于说谢谢,我得去西山给辰安烧一些纸!”

    “稍等!”

    “既然是给他烧纸,你去买也不方便,你且歇会,我让我二师兄去买来……你得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才行。”

    萧包子想了想,说了两个字:“多谢!”

    夏花扶着她坐在了花园的凉亭里,起身离去。

    萧包子怔怔的看着那些盛开的花还有那些在花间翻飞的蝴蝶,她又想起了李辰安。

    她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痴痴的想着。

    她甚至没有注意夏花已回到了花园里,已站在亭子外看了她十息的时间。

    夏花心里一叹,她端着一盏燕窝羹走了进来。

    “萧姐姐,先吃点。”

    “啊……多谢!”

    “说过不用谢我。”

    “……好!”

    萧包子拿起了勺子开始吃起了这燕窝羹。

    她并没有胃口,但她逼迫自己必须吃下去!

    她要去西山。

    去给辰安烧纸!

    还得去看看积善庙那废墟里能不能找到辰安的尸骸,哪怕是一根骨头也是好的。

    她要带着李辰安的遗骨回晚溪斋。

    就埋在自己的那茅屋的旁边。

    这样,他就能天天看见我,我也能天天看见他了。

    萧包子的眼泪又滚滚的流了出来。

    流入了这燕窝羹里,也流到了她的嘴里。

    很苦。

    她却将所有的苦都咽了下去。

    夏花没有安慰她。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只知道这个萧姑娘和李辰安,当真是一对鸳鸯!

    萧包子吃完了这盅燕窝羹,林子枫买回来了一背篓的纸钱。

    萧包子站了起来。

    夏花也站了起来,还说了一句:

    “我陪你同去。”

    “不用……我大致知道你是喜欢他的,但喜欢和爱不一样。”

    萧包子咽了一口苦水,牵强一笑,又道:

    “我……我和他相处了半年之久,这半年来,是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也不骗你,我和他尚未同房,但在我们彼此的心中,已是夫妻。”

    “他的头七,我是以妻子的身份去的。”

    “你……你还有更好的未来。”

    “我走了,我记住了你的名字,我欠你一个人情,再会!”

    萧包子背上背篓起身离开。

    夏花跟在了她的身后。

    萧包子去了前院,那头小黑驴已站在了她的身边,还用它的脑袋在萧包子的身上蹭了蹭。

    萧包子骑上了小毛驴,转身对夏花挥了挥手。

    小毛驴走出了悦来客栈,走入了这崇州城中,向西山走去。

    夏花直到萧包子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小师妹,回魂丹如此精贵……”

    夏花摆手打断了林子枫的话,“二师兄,走!”

    “去哪?”

    “去和大师兄他们汇合,你们上天山,我……回家去看看。”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世事一场大梦 中

    西山之巅。

    积善庙的废墟之上垒起了一座坟茔。

    坟前竖着一块碑。

    碑上刻着几行字——

    “十七年痴愚,笑看世人疯癫。”

    “三月三顿悟,如潜龙出渊。”

    “你是宁国诗仙。”

    “你是宁国摄政王。”

    “你是宁国新局面的奠基者。”

    “你是宁国的希望之光。”

    “但不管你是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兄长!”

    “与年岁无关。”

    “我感受到了人间的那二两风。”

    “一两将她吹到了你的身边。”

    “一两将我吹去了天边。”

    “此生有兄如你,有妹如她,我将乘那余下的八两风而去……为你守宁国之江山!”

    “你,才是宁国真正的王!”

    “弟:

    小武,

    叩立!”

    小武跪在坟前。

    他将最后的一捧纸钱依依不舍的放到了火堆上。

    他的那双干净的眼里,流出了两行血泪来。

    他看着那些纸钱在大火中燃烬,看着火苗渐渐变小,看着那些灰烬在风中徐徐翻飞。

    他站了起来,撩起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

    他转过了身去,冲着站在他面前的钟离悠等人挥了挥手。

    他摸了摸怀中李辰安给他的那封尚未展开来看的信。

    他抬步而去……

    入京都!

    当皇帝!

    守着他用死换来的宁国之江山!

    谁也别想打这江山的主意!

    ……

    ……

    当萧包子来到西山之巅的时候,上面已没有了一个人。

    她骑着小黑驴穿过了那片桃林,便看见了废墟上的那座孤坟。

    不用想,那就是辰安和若水的坟了。

    小黑驴抬起了驴头也望了望那座坟,又埋头走了过去。

    萧包子来到了坟前,蹲在了那面石碑旁。

    她看着石碑上的字,伸手摸了摸。

    石碑冰冷,冷彻心扉。

    她知道自己真的不是做了一场梦,辰安他……真的死了。

    “人海茫茫,找一个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人实在不容易。”

    “我是幸运的。”

    “我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了你。”

    “我知道自己的性子许多人会不喜……不懂规矩、万事随心,还很懒。”

    “谢谢你的包容。”

    萧包子从背篓里取出了纸钱来,打着了火折子点上,放在了碑前。

    “我比你大三岁,你说女大三抱金砖。”

    “这就是你与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我本想着既然比你大一些,就当如姐姐一样照顾你,可你……你给我的感觉却更成熟稳重一些。”

    “这样挺好,我自幼没有父亲,便没有父爱,在你身边我觉得心里很踏实,便觉得你就是我这辈子的依靠了。”

    “当然,我还是喜欢独自一个人,带着我们的孩子,倒不是对你不喜,只因心里有你。”

    “这就够了。”

    萧包子将纸钱一把一把的放入了火堆里,火光映红了她的脸。

    也映红了她脸上的泪水。

    “这辈子我还没哭过。”

    “你这个人啊……”

    “今天是你的头七了,听说头七可回魂,可来阳间一看。”

    萧包子抬起了头来,四顾张望,“你看见我了么?”

    她撩起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尽,还露出了一抹笑意,“这样会不会好看一点?”

    忽然,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微微一眯。

    她看见了天空中盘旋的那只鹰!

    “你来了?”

    那只鹰徐徐落下,萧包子伸出了一只手,那只鹰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萧包子摸了摸鹰的脑袋,“可惜你不会说话,他应该带给我一些话来的。”

    “你去告诉他。”

    “我要回晚溪斋了。”

    “我这辈子大致不会再离开晚溪斋。”

    “我要将他的坟迁去晚溪斋,等我死后,我会和他葬在一起。”

    “生,不能在一起。死了……我再去做他的新娘。”

    萧包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看见了这只海东青的脚上绑着个小小的竹筒。

    她心里一惊。

    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是她的鹰!

    除了她,唯一懂得召唤这只鹰的只有李辰安!

    ……莫非真的是老天爷开了眼,他真的在冥冥之中看着?

    他让这只鹰给我带来了他要对我说的话?

    萧包子伸手,小心翼翼的取下了这个小竹筒。

    她用火折子熔了腊封,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来。

    展开……

    她的呼吸骤然一顿。

    这是李辰安的字迹!

    他真给自己写了一封信来!

    她咽了一口唾沫,看向了这封信——

    “包子,吾爱。

    我知道你的名字了,若水告诉我的。

    我很喜欢,因为包子鼓鼓囊囊还软软糯糯,这名字很是生动形象。”

    萧包子脸色一红,她不知道钟离若水早已从萧十三娘嘴里就知道了她的名字。

    但这样很好。

    不然他死了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这多少有些遗憾。

    “做这件事之前我有再三考虑,我知道这对你是很不公平的,等我回来。”

    “回来我会好好的宠你疼你。”

    “积善庙的烟花,是我自己放下的。”

    “因为宁国和吴国不太和睦,我若是大张旗鼓的去吴国,将会生出许多的枝节,倒不是怕这些麻烦,而是这样会耽误许多的时间。”

    “你知道若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再浪费时间,我必须尽快的赶到洗剑楼去。”

    萧包子忽的一惊……他没死?!

    他没死!

    他是用那一场烟花来遁去!

    萧包子的心忽然间激动的颤抖了起来。

    她根本没有因为李辰安的隐瞒而生出丝毫不喜,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欢喜——

    活着,就是最好的!

    她的眼里又流出了泪来。

    这是欢喜的泪。

    “为了不暴露行踪,我瞒住了许多人,还要继续瞒下去,你万万不可露出了马脚来。”

    她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了一句:“好,我、我这就回晚溪斋,等你回来!”

    她又继续看信:

    “两年,你等我两年。”

    “两年之后,我无论如何会去找到你,去耕你的田!”

    萧包子嘴角一漾,一边哭一边笑。

    她挥了挥手臂,那只鹰冲天而起。

    她蹲在了那墓碑前,喜极而泣。

    “说过为你写一首词的,此词名为《清平乐、红笺小字》,我想你会喜欢。”

    “红笺小字,

    说尽平生意。

    鸿雁在云鱼在水,

    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依西楼,

    遥山恰对帘钩。

    人面不知何处,

    绿波依旧东流。”

    “在晚溪斋等我,记得包包子要发面。”

    “想你的李辰安!”

    萧包子的颓势在看完这封信之后一扫而光。

    她掩面而泣。

    她忽的展开了双臂。

    就在她的双臂展开的那一瞬间,西山之巅有风起。

    她的气势在那风中徐徐攀升。

    此刻的她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于是,她的丹田之内阴阳双鱼恢复了生机。

    内力渐生。

    渐急。

    渐浓。

    渐稠。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

    她由死转生。

    阳光正好。

    西山之巅一片春意盎然。

    她涅槃而生。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世事一场大梦 下

    钟离园。

    沁儿站在钟离若画的面前,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羹。

    她看着小小姐的脸。

    小小姐的脸原本圆乎乎的,脸上是极为好看的白里透红的颜色。

    可现在……

    现在小小姐的脸已明显消瘦。

    那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此时也失去了光泽。

    自从西山之事发生之后,已过去了七天。

    这七天里,小小姐一直都坐在三小姐这闺房的窗前。

    少有进食。

    更是没有闭眼休息片刻。

    她在看着三小姐抄录下来的那些摄政王的诗词,也在看着窗外的那颗桃树。

    桃树上的花几已落尽,那些诗词,想来她已背得滚瓜烂熟。

    可她……

    她的泪已流干。

    她眼里的色彩依旧是一片灰暗。

    小小姐才六岁。

    她失去了最爱的姐姐,还有那个成天被她挂在嘴边的姐夫。

    似乎因此小小姐的童年已不在。

    “沁儿姐姐,”

    “奴婢在。”

    钟离若画望着窗外的夕阳忽的开了口,“你说,人死之后去了阴曹地府,”

    “听说都要经过那处奈何桥,都要在桥头喝一碗孟婆汤……”

    “听说那汤喝了之后,就会将前世的一切都遗忘。”

    “那些人,那些事,统统都遗忘。”

    “姐姐和姐夫也不知道走到了奈何桥了没有。”

    “他们若是都喝了那孟婆汤,岂不是说他们在过了那桥之后,彼此就已陌生?”

    “彼此若是陌生……姐姐岂不是会很孤独?”

    “姐夫岂不是也会很孤独?”

    沁儿一怔,沉吟片刻,“小小姐,三小姐与李公子之爱许能感动了天地。”

    “虽说地府有地府的规矩,但……但或许阎王爷会给他们网开一面。”

    钟离若画微微颔首,她又看向了桌上的那些纸。

    “我似乎比同龄人成熟得更早一些。”

    “姐夫的这些词,我现在能看懂一些了。”

    “比如这首。”

    钟离若画拿起了一张纸来,低声的诵读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初时,只是觉得这首词太过凄凉,便觉得姐夫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奶奶当时说,姐夫这个人有些奇怪。”

    “写出这首词的人,当历经过一段极为困苦的日子……为情而困,为爱而苦。”

    “那时我是不懂奶奶这话的意思的。”

    “现在,我略懂了。”

    “姐夫……不容易啊!”

    “他和姐姐在去岁三月三相识,而后相知再相爱,我都看在眼里,我为他们感到欢喜。”

    “可现在,我们回了广陵城或者京都之后,西山上的那座坟,就真成了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了。”

    沁儿听着,忽然觉得坐在窗前的小小姐似乎长大了。

    她说出的话,再不是以往的那些去街上买棒棒糖,或者去某个地方看热闹等等。

    她在为三小姐和李公子的感情而悲伤。

    她这样的年岁,就算是悲伤,本也应该是短暂的。

    至少不应该如此深沉。

    可现在看来,小小姐似乎掉入了三小姐和李公子的爱情故事里。

    “小小姐,奴婢倒是觉得……如果三小姐和李公子在天有灵,他们是不希望看见你像现在这样。”

    钟离若画放下了手里的这张纸,又望向了窗外的夕阳,“那我应该怎样他们才会欢喜?”

    “奴婢觉得你应该振作起来,应该快乐起来。”

    “李公子将这江山交给了皇长子,奴婢觉得你应该去练武,成为如祖母那样的高手。”

    “未来,你也才能再创一个强大的世家,来守护宁国,守护李公子的那番心血。”

    钟离若画的眼徐徐亮了起来。

    过了片刻,她点了点头,“你说对了一半!”

    “我确实应该去练武了,应该成为如奶奶那样的高手去守护宁国。”

    “但我不会去创立一个什么强大的世家。”

    沁儿一怔,“为何?”

    钟离若画嘴角一翘:“因为我长大了也不会去嫁人!”

    沁儿大吃一惊,想要说些什么,钟离若画去又说了一句:“我饿了,这碗燕窝不够,你叫厨房给我多弄点吃的……肉要多一些!”

    “好。”

    沁儿放下手里的燕窝,正要转身,不料钟离若画又问道:

    “楚楚姐姐去哪里了?”

    “四公主带着娘子军昨日已经离开,说是要去漠北,要去建立一支宁秀卒什么的。”

    “哦……那阿木哥哥他们呢?”

    “他们随皇长子去京都了,今日上午启程离开的。”

    钟离若画吃了一口燕窝,“都走了……我留在蜀州,给姐姐姐夫守坟!”

    ……

    ……

    西山之巅。

    萧包子已骑着小黑驴离去。

    她离去的时候是在午时左右。

    此刻时近傍晚。

    西山之巅已是冷冷清清。

    就在夕阳下,一个穿着月白袈裟的年轻和尚走到了山顶。

    他站在山顶四处张望了一下。

    看见的是满地的残花,还有满地已经变黑的血迹。

    他握着一根禅杖走过了桃林,走到了积善庙前,站在了那座坟前。

    他蹲了下去,仔细的看了看那块碑上的碑文,忽的露出了一抹难以置信的表情。

    “李辰安……你居然死了!”

    “你死了,那场五年之约……你岂不是无法赴约了?”

    他站了起来。

    背后是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

    他是不念和尚!

    他原本就是来找李辰安的。

    倒不是提前履行那个约定。

    而是……要给李辰安送一封极为紧要的信!

    他原本是九灯和尚的关门弟子。

    去岁秋,师傅九灯和尚与吴洗尘一战,虽胜,却重伤。

    去岁冬,东林禅院将西林禅院给灭了,师傅战死!

    那时他在吴国回越国的途中。

    等他回到西林禅院,才知道两大禅院已合二为一,成为了越国的禅宗。

    主持方丈变成了原东林禅院的寂觉大和尚。

    师傅战死本应该给师傅报仇,可偏偏师傅留下的遗命却不准他报仇!

    他就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游方和尚。

    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去了宁国的寂灭大和尚回来了!

    寂灭大和尚和寂觉大和尚原本是师兄弟,却不知为何打了一架。

    两个都是大宗师。

    又两败俱伤!

    寂灭大和尚又走了。

    听说又去了宁国。

    在越国京都四风城,不念和尚遇见了晗月公主。

    晗月公主给了他一封信,请他去一趟宁国将这封信交给李辰安。

    晗月公主说此事极大,涉及到越国的帝位之争!

    她还说,见到李辰安之后,就说是一个叫羊朵朵的姑娘请他相助。

    本就无处可去的不念和尚就这么来到了宁国,来到了这里,却傻了眼。

    李辰安死了!

    这怎么办?

    不念和尚举头四顾,忽然觉得天大地大竟无处为家。

    想了想,他转身离去。

    得回越国告诉晗月公主这个消息。

    不念和尚刚走,又一个老和尚来到了这里。

    他是贺西山!

    他看了看不念和尚的背影,想了想,没有将不念和尚叫回来。

    他也站在了那坟前看了片刻。

    喃喃说了一句: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他没有离开。

    他去山腰处伐木。

    要重建积善庙!

    他要继续在这里住着,然后……等下去!

第五百九十七章 初夏 上

    崇庆府西山之变,在短短的时间就传遍了蜀州。

    又通过蜀州古道或者长江航运传到了宁国各地。

    这当然是一个惊天的消息!

    这个消息与皇帝驾崩同为重要!

    毕竟而今的宁国没有皇帝,摄政王代行的就是皇帝之职!

    他之重,与皇帝无二!

    何况,他活着的时候为宁国拟定的五年规划,现在已在整个江南道展开来。

    那些新上任的官员当真在尽心尽力的推行提振工商业的这一国策,虽然时日尚短还未见多大成效,但对于江南道的商人们而言,他们已感受到了这一新政将会带给他们的巨大改变。

    江南道的商人们已经活跃了起来。

    因为他们已敏锐的察觉了这一新政的商机。

    江南道道府。

    平江城。

    苏氏宅院。

    苏氏家主苏梓,字明堂。

    他正坐在后花园的水榭中,默默的煮着一壶茶。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老者。

    他是江南范氏的族长范昌荣,家里开设的也是绸缎庄。

    此刻,范昌荣悠悠一叹,看向了苏梓,说道:“明堂兄,看来蜀州之事确已成真。”

    “这几日里,咱们江南道的商人中流传了一些话出来。”

    “今日来访,就是想请问一下明堂兄,咱们合作修建的那处作坊……是不是暂时停下再看看接下来朝廷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苏梓给范昌荣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摄政王在蜀州西山死了,江南道的商人们所担心的便是他留下的那些新政会不会因为他的离去再生变故。

    这很正常。

    历朝历代,不仅仅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会出现国策的变动,就算是同一朝代,皇权的更迭也极大可能造成国策的改变。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朝天子一新政。

    摄政王所定是提振工商业,这对于匠人和商人是巨大的利好。

    对于农,从明面上却看不出有多大的益处。

    但农这个东西,却是所有皇帝最为重视的。

    现在新皇虽然尚未登基,却已经在回京都的途中。

    他登基之后,有多大可能再将国策的重心放在农业上?

    谁也无法预料。

    苏梓也很担心。

    毕竟投下去的是真金白银,一旦国策有变,弄不好就血本无归。

    范昌荣的担忧,不无道理。

    “皇长子是小武……他现在叫宁知念。”

    “据老夫所知,小武和摄政王情同手足,或许他登基为帝之后,并不会去改变摄政王定下的国策。”

    范昌荣眉间依旧一片忧虑。

    “明堂兄,可咱们不敢去赌啊!”

    “清溪作坊,按照计划投入的银子可是百万两之巨!”

    “为了提供清溪作坊的原料,咱们可还包下了许多的农户栽桑养蚕……春蚕已快要结茧,这又需要支付一笔巨大的银子。”

    “万一新皇登基之后要抑商,万一又回到以前的模样,明堂兄……”

    范昌荣俯过身子,轻轻的叩了叩桌面,低声说道:“咱们这一折腾,弄不好就万劫不复啊!”

    “毕竟,皇帝称孤道寡,这之前他不知道他就是皇长子,他和摄政王称兄道弟,这对他是大有好处的。”

    “现在摄政王死了,他也知道了他就是皇长子,他还知道他回到了京都就会成为宁国的皇帝!”

    “他虽是聋哑之人,可皇帝就是皇帝!”

    “他不能一言九鼎,他也能一笔九鼎啊!”

    “你说,这时候,他还会去想他和摄政王之间的兄弟感情么?”

    “再说,这位皇长子并没有真正的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对于国策大政,又能又多少好的见解?”

    “老夫反而担心他尝到了权力的甜头,刚愎自用,将温首辅等人的官儿给罢了,再弄出一番自以为是的祸国殃民的政策出来……”

    “明堂兄,到了那时候,咱们再想抽身,已来不及了。”

    “现在虽然会损失一些银子,总比血本无归来的好吧?”

    苏梓端着茶盏来浅呷了一口,“这样,再等等。”

    “等什么?”

    “等老夫给王正金钟大人写一封信,也给亦安去一封信问问……另外,老夫再去拜访一下江南织造霍大人,还有咱江南道的道台陈芳陈大人。”

    苏梓放下茶盏一捋长须,“老夫在想,这位皇长子既然是钟离府扶持上位……钟离府手里本就拥有诸多商业,而摄政王原本应该是钟离府的姑爷。”

    “或许钟离府与这位皇长子有过某些约定。”

    “另外,温首辅等人皆是摄政王一手提拔,而今已掌控整个朝廷。新皇生于草莽,他并无根基。”

    “温首辅等人是摄政王这一新政的拥护者……”

    “新皇若是想要推翻摄政王定下的新政,恐怕并不容易!”

    范昌荣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明堂兄此言有理!”

    “那……明堂兄有了消息再告诉老夫。”

    “好,清溪作坊的建设不能停,招募之事,也不能停,尤其是工匠的招募……织机若能在投产之前改造成功,你我两家,许能迎来绝佳的机遇!”

    范昌荣起身,“那老夫这就去办,告辞!”

    苏梓起身相送,“嗯,有了消息我自会告知于你!”

    范昌荣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苏梓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走出了水榭,站在了围栏旁看向了那一塘的荷花。

    眼里,终究有些难掩的忧。

    如范昌荣这般担忧的人不在少数。

    不仅仅是商人。

    而今从京都下派而来的许多县郡的官员们也有如此担忧。

    虽然心里担忧,但目前新皇尚未回京登基称帝,三省并没有传来新的文书,那一切依旧按照以往来执行。

    只是在他们的心里多了一份忐忑,也都在静静的观望。

    他们在等着。

    等着新皇登基之后,再看政策是否会出现新的变化。

    不变,当然是最好的。

    若是又变了……

    京都。

    皇宫。

    议政殿。

    温煮雨在这里召开了一场三品以上官员的会议。

    “摄政王殉国,是宁国之巨大损失!”

    “逝者已矣,我等绝不能因此而丧失了希望!”

    “皇长子正在回京的途中,想必大家都已知道了皇长子是谁。”

    “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摄政王之国策,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等现在要做的,并不是观望!”

    “而是更加勤勉、更加兢兢业业的继续在摄政王开拓出来的这条路上……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他顿了片刻,又极为认真的说了一句:

    “大势,不可挡!”

    “谁也不能挡!”

第五百九十八章 初夏 中

    五月初的玉京城正是最为舒服的时候。

    尤其是在傍晚。

    天气不冷不热。

    空气不干不燥。

    烦人的蝉还没有苏醒过来,蚊虫虽有了,却还很少。

    静闲居那方荷塘里的荷花都已含苞。

    绿的叶已铺满了池塘,粉嫩的花苞在晚风中微微摇曳,有蜻蜓落在尖尖的荷苞上,也随着那荷苞摇啊摇。

    温煮雨就站在这池塘边,就看着夕阳下那一只歇在荷苞上的红蜻蜓。

    苏亦安和年承凤二人在他身后的凉亭中。

    凉亭的桌上摆着四个菜还有一壶酒。

    苏亦安扭头看了看温煮雨的背影,心情很是沉重。

    他在四月初抵达的京都。

    而今,他已接替了程国公程靖庭的位置,成为了宁国的门下省门下侍中。

    可谓一步登天。

    但朝中诸位大臣并无怨言。

    因为他是摄政王请来的!

    也因为他是宁国大儒,其品性高洁,二十年前,他甚至和许多人还是同僚。

    在这月余的时间里,苏亦安也融入了庙堂之中。

    他已深刻的理解了摄政王的那番变革之精髓,他正欲大展拳脚来施展自己胸中的理想抱负,却不料……就在前些日子,得到了皇城司飞鸽传来的紧急消息——

    摄政王李辰安,他竟然在崇庆府的西山那地方……薨了!

    这特么的!

    之前温煮雨还和他说,摄政王之策,是一系列的变革之策!

    当下这个五年规划,不过是刚刚开头罢了。

    未来,等摄政王回到了京都,定然会有更多有利于民,有利于国的政策推出。

    可现在,他却死了!

    他死了,这宁国就无人能够按照他的思路来掌舵了。

    那就没有了未来!

    可惜!

    那小子才十八岁!

    可惜那小子那一身惊天的才华!

    “这大致就是天嫉英才吧!”

    苏亦安斟了三杯酒,一声叹息,又道:“不过说来也怪,摄政王薨,他的遗体不是应该送回京都按照礼制行国葬么?”

    “怎那么潦草的就葬在了西山那荒凉地方?”

    温煮雨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没有悲戚。

    反而带着一抹笑意。

    他坐在了桌前,看向了苏亦安,“许是皇长子的意思,来,喝酒,不说他的事了!”

    年承凤狐疑的看了一眼温煮雨,端起了酒杯,没有去问李辰安之事,而是说道:

    “对这个皇长子,你了解多少?”

    “先喝酒!”

    三人同饮一杯。

    “要说对这位皇长子的了解,我知道的还真不是太多。”

    “他叫小武,身有残疾……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是孙神医的弟子,就是长孙铁线的弟子。”

    苏亦安一怔,“这、他当皇帝如何与大臣们交流?”

    “他识字,可以写啊。”

    “……”

    苏亦安想说历朝历代有着各种各样的皇帝,却还从没有过聋哑皇帝。

    温煮雨拿过酒壶一边斟酒一边又道:

    “他是摄政王的至交好友,这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我敢在今日的会议上那样说,便是仔细的去想过。”

    “你们想想,小武是皇长子,摄政王去西山本就是为了接他。”

    “摄政王在西山遇难,小武的身世得以揭开,其间虽无必然关联,但西山之行,却为小武成为皇帝扫清了最后一道障碍!”

    年承凤一捋短须,问道:“就是杀死了丽贵妃?”

    “对!”

    “如此一来,宫里再没有人能够威胁小武登基为帝……至于那位三皇子,我想等燕基道去了赤焰军,总会给朝廷一个说法。”

    “就算燕基道这个当舅舅的下不去手,宁知远也再没可能重返京都。”

    “小武成为了皇帝,他最应该感谢的就是摄政王。”

    “再有钟离府这些年对他的恩德……我敢断言,他不会去否定摄政王的那些国策!”

    苏亦安蹙眉一想,片刻之后眉间展开来。

    他想明白了——

    小武登基为帝,他所依靠的是钟离府的力量。

    他要感谢的是摄政王的兄弟情谊。

    最为关键的是,小武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他都没有任何依仗!

    就算是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想要做些什么,温煮雨可不是易于之辈,定国侯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小武若是聪明一点,他定然不会去否定李辰安。

    他应该和朝中的大臣们去靠近,以此来维护他作为皇帝的尊严。

    当然,作为定国侯府支持的皇长子,温煮雨也不会主动与这位新皇去起了冲突。

    那么最好的情况,就是这位皇帝舒服的当他的皇帝,三省六部以及所有官员,依旧执行摄政王所制定的五年规划。

    若能其乐融融当然是最好的。

    若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能够相安无事,那对于宁国而言,至少没有坏处。

    苏亦安想明白了。

    年承凤也想明白了。

    三人举杯,为李辰安之薨而哀悼,也为未来要办之大事定下了基调。

    “安南行省那边的消息,恐怕这几天就会传回来。”

    温煮雨放下了杯子,眉间有了一抹忧虑,又道:

    “吴谦那小子是个人物。”

    “我最担心的就是赤焰军离开无涯关被那小子给抓住了机会!”

    “按照时间算起来,那小子抵达无涯关,差不多正好就是赤焰军离开的时候……”

    “他如果带着吴国昭化城的八万大军攻来,乘虚而入拿下了无涯关,就算是燕基道及时阻止了赤焰军,夺取了赤焰军的指挥权,再返回无涯关……恐怕要再夺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年承凤点了点头,“老夫觉得,这军队的指挥权有些问题。”

    “去岁京都之变,赤焰军跑来了京都。”

    “这一次,赤焰军又擅自离开了无涯关又向京都跑来……”

    “说来说去,都是军队的控制权出了问题,这事,恐怕需要拟出个好的法子来解决。”

    温煮雨微微颔首,“嗯,但要如何权衡,此事还需要多想想。”

    “若是那小子在就好了!”

    “他肯定有好的法子来约束军队,他肯定也有好的法子来建设军队。”

    年承凤也一声叹息,他喝了一杯酒,忽的问了一句:

    “你说,那小子会不会还活着?”

    苏亦安一惊,温煮雨沉吟三息露出了一抹苦笑:

    “如果他还活着,四公主宁楚楚怎会去了漠北!”

    苏亦安问了一句:“那位萧姑娘呢?”

    “据说伤心断肠,独自一人向晚溪斋而去。”

    “哦……那他就真死了。”

    “可惜!”

第五百九十九章 初夏 下

    蜀州道。

    渝州城。

    朝天门码头。

    一辆漆黑的马车在初夏的一场小雨中来到了这里。

    驾车的是一名魁梧的汉子。

    他停好了马车,取下了斗笠,握着马鞭站在了马车的窗前,低声说了一句:

    “少爷,到了朝天门。”

    “好。”

    马车的车门打开了。

    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站在了小雨中。

    他四处张望了一眼,撑开了一把油纸伞,伸手,从马车里接出来了一个中年妇人。

    二人看上去都约莫三十来岁。

    身上的衣着算不上华贵却裁剪极好,干净得体,看上去是一对做生意的夫妇二人。

    此刻是清晨,正是码头上人最多的时候。

    有挑夫,也有行脚商人,还有一些是要赴京赶考的学子们。

    这时节长江的水位正好,从朝天门码头登船,沿江而下,便可至江南道的数个码头。

    从水路出蜀,比从蜀州古道出蜀更快捷也更便利,所以朝天门码头的人很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也就有茶楼酒肆。

    那男子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对那车夫说了一声:

    “日钢,冬娘来了没有?”

    “回少爷,小人去找找,说好的她提前一天来订船,当就在某个码头处。”

    男子沉吟片刻,“好,我和夫人去那处江畔茶园子里等你们。”

    “好,呆会小人找到了冬娘便来与少爷夫人汇合。”

    说完这话,秦日钢转身离去,那男子牵着他的夫人撑着油纸伞走入了不远处的江畔茶园。

    茶园里已有了不少茶客。

    这里的茶客多是暂时歇脚,多是等着呆会登船出行的人。

    二人在小二的招呼下来到了一处角落的棚子下。

    那小二从肩膀上取下毛巾擦了擦桌子,笑眯眯问了一句:“二位喝点什么?”

    “有些什么?”

    “有峨眉的竹叶青、有蒙顶黄芽,有青城雪芽还有巴山雀舌……这几种略贵,二十个铜钱一碗,但都是今岁新茶。”

    “当然也有便宜的,五个铜钱一碗……爷一看就是富贵之人,想来也是要去江南发财的吧?”

    那男子咧嘴一笑,“那来一碗竹叶青,再来一碗巴山雀舌。”

    “好咧!”

    那小二眉开眼笑正要转身离开,却被那男子给叫住:“这些茶客们,都是要去江南发财的?”

    小二面色有些惊讶,他看了看那男子,“怎的?爷还知道?”

    “咱蜀州刘道台发了话,蜀州商人出行不再需要保人,也不再需要任何文书路引。”

    “听说这就是摄政王做出的决定,那些商人们可欢喜了,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不说,这可就意味着往后啊,大家做生意的范围就大了许多!”

    “小人没出过远门不懂,但想想也知道这会带来极大的便利。”

    “哎……”

    小二忽的一叹摇了摇头,“可惜了。”

    那男子问道:“什么可惜了?”

    “摄政王啊,你说这么好的摄政王,他……哎……他在京都呆着多好,却偏偏要跑去崇庆府的那什么西山,接什么皇长子。”

    “这下可不完犊子了?”

    “摄政王在西山遇害,那位皇长子倒是往京都而去,这些日子那些商人们可多了许多的担忧。”

    男子和那妇人对视了一眼。

    他又问了一句:“担忧这政策会出现了变化?”

    “当然,谁知道那位皇长子当了皇帝之后会不会否定了摄政王的那些政策?”

    “这不,这两天下江南的商客比之前都少了至少五成!”

    “怕啊!”

    “毕竟经商这个活计历朝历代都不受人待见不说,还惹人眼红。”

    “他们说万一辛辛苦苦真赚到了银子,国家一个政策下来,一家伙没收了还是小事,弄出个家破人亡也说不准。”

    那小二忽的左右看了看,又低声说了一句:

    “爷去江南,可别真将全部身家都搭进去了,还是再等等,再看看……小人嘴贱,说这干啥,小人去给二位端茶来。”

    那小二转身而去,男子对面那妇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俯过身子,撇了撇嘴嘴,也低声说道:

    “我就说你这样不妥吧!”

    “弄得全国的商人人心惶惶不说,楚楚伤透了心带着两百多个娘子军跑去了漠北……漠北可是苦寒之地!”

    “她、她怎样也是宁国的四公主!”

    “万一被荒人给擒了去,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还有小武,你连他也给瞒着了,他就算真回了京都当了皇上,他还能快乐么?”

    他是李辰安!

    她当然就是钟离若水。

    二人都和以前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皆因他们都带着一张极为逼真的面具。

    这面具,便是李辰安委托王正金钟寻了崇庆府最好的匠人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做出来的。

    所以这世上,知道这两副面具的人,只有王正金钟和那个匠人。

    就连秦日钢和冬娘也不知道他们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

    他们是王正金钟派人去找到的,说的是给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夫人雇佣,给了大价钱。

    这笔银子足以让他们在任何地方去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

    秦日钢无法拒绝,就这么成了李辰安的车夫兼保镖。

    现在的李辰安,是一副浓眉大眼的模样。

    而钟离若水的美丽也完全被这面具掩盖,变成了一个极为普通的妇人模样。

    李辰安当然就不再叫李辰安了。

    他也不能再叫无影剑李无欢。

    他现在叫小李飞刀李小凤。

    对这个名字钟离若水很有意见,明明一副豪迈的模样,为啥偏偏取了个小凤这样阴柔的名字?

    李辰安说……他喜欢。

    钟离若水能怎么办呢?

    李辰安给她也取了一个无语的名字:上官飞燕!

    听起来像个女侠,可自己却毫无缚鸡之力。

    李辰安也俯过了身子,低声说了一句:“王正金钟会派人去保护宁楚楚,至于小武,他得委屈一段时间。”

    “这往后这些事除了我们同处一室的时候可聊聊,在其余地方都别提。”

    “我们夫妇二人,是要去吴国投奔亲戚的!”

    钟离若水没再吭声,因为那小二端着两盏茶走了过来。

    放下茶盏,那小二又微微一笑:

    “爷,咱这儿还有弹唱的姑娘,唱的可都是摄政王生前留下的那些诗词!”

    “爷若是觉得无聊,可点她们来唱唱,听一听解解乏打发打发时间还是挺好的。”

    “一首曲儿也就十个铜板,爷要不要小人给您安排一个?”

    李辰安笑了起来,摆了摆手:“我们夫妇喜欢清净,你去忙吧。”

    “那……爷有需要了招呼小人一声便可!”

    那小二有些失望的转身离开。

    李辰安的耳朵里传来了不远处的那些茶客们的声音:

    “哎……诸位,先去了江南看看吧,老夫和江南苏家有些交情,江南那边得到的消息比咱们这更快更准一些。”

    “苏家的大公子苏亦安,而今可是咱宁国的门下省门下侍中,变与不变……苏家或许知道。”

    “那,有劳姚老了。”

    渐渐安静。

    许多人似乎都在沉思。

    脸上的神色就像这阴雨的天。

    那是对前路的迷茫,还有对摄政王的怀念。

第六百章 追光的少年

    一场初夏的新雨。

    一盏热腾腾的新茶。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二人坐在这江畔茶园里安静的品着,也安静的听着。

    对于当下的情况,这一路而来李辰安听到的已不少。

    商人们因为他的假死暂时失去了信心。

    这是短暂的。

    他相信只要小武回到了京都当了皇帝,只要小武发布一道圣旨,告知天下宁国的大政方针维持不变,那么这些商人们将会再次活跃起来。

    钟离若水对此有过担忧,虽然她对小武了解极深,可人在不同的环境之下难免会有一些变化。

    但李辰安毫不担心。

    他留给了小武一封信。

    也因为小武和他基本上是一路人——

    都是不想当皇帝的人!

    都是喜欢清闲自在的人!

    小武对草药的研究远胜过练武,那就更胜过当那皇帝。

    只是,他现在迫不得已必须去当那皇帝。

    宁国不能没有皇帝。

    他去守住宁国的江山,便是守住了李辰安的那些心血。

    他虽不愿,但为了朋友,也或者说为了宁国的百姓能活成李辰安所说的那种模样,他一定会登基为帝。

    倒不是他要做出一番怎样的功绩,而是他当了皇帝,才能保证李辰安制定的那些政策能够如常的进行。

    李辰安利用了小武的善良。

    他的心里倒是有些不安。

    但他相信两年之后,小武知道了他是为了救钟离若水,小武一定是能够理解的。

    到时候回到京都,在辅佐他,将这宁国治理得更美好吧。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的时候,有一群年轻的学子走入了茶园。

    他们坐在了距离李辰安更近的一处棚子下。

    “小二,六碗雪芽,再来两碟瓜子蜜饯什么的!”

    李辰安抬头看去,一华服少年一撩衣摆坐在了他的正对面。

    “来来来,吃了茶呆会就该上船了。此去京都,可就不容易再喝到咱这家乡的好茶了。”

    其余五个少年坐了下来,有一少年看向了那华服少年,问道:

    “向兄,你说咱这不远千里跑去京都赶考……这场秋闱是摄政王在世的时候举行的一场恩科,现在摄政王没了,这恩科会不会取消?”

    姓向的少年摆了摆手:“祝兄放一万个心!”

    “向兄为何如此肯定?”

    “前些日子我那些远房的表妹们,就是若雨小姐她们不是来过渝州么?”

    “西山之事传来之后,她们急匆匆的回去了,在下当时就问过若雨表妹一句。”

    其余五个少年都向他看了过来,李辰安却扭头看了看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钟离府的亲戚挺多。”

    李辰安了然,毕竟是宁国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毕竟钟离府在蜀州经营了近二十年。

    他又看向了那向姓少年,便听那少年又道:

    “摄政王和皇长子情同手足,皇长子与钟离府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皇长子此前甚至在京都的云集别野住过几年的时间,就是为了给若水表妹治病。”

    “你们想想,他登基为帝,怎可能改变摄政王曾经立下的那些国策?”

    “现在咱们宁国正是用人之际,我听说啊,宁国之官场,被摄政王的那番吏治整顿一弄,可空出了不少位置!”

    “这次恩科,本就是摄政王为宁国选拔人才之举……没有了举荐,咱宁国所有学子皆凭本事去考!”

    “哪怕如我向家与钟离府沾亲带故,也必须走科考这条路。”

    “不用担心什么,秋闱肯定会如期举行,我倒是希望咱蜀州这一次能多一些人金榜题名,若是能盖过江南道一头,那才是最好的!”

    这少年一番话说完,其余五个学子似乎放下了心来,他的这些话却引起了邻桌的那些商人们的注意。

    有个老人端着茶盏走了过来。

    “公子是渝州向氏的子弟?”

    那少年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正是!晚生向青云!”

    “哦……老夫巴郡姚孟堂。”

    那少年一听,忽的站了起来,拱手一礼:“原来是姚老夫子,请坐!”

    姚老夫子摆了摆手,“老夫就是想问问,刚听你这么一说,是不是意味着正在咱们蜀州推行的那些举措并不会有变?”

    “姚老,您……经商了?”

    “这不老了么?三年前就不教书了,做点小生意。”

    “哦,姚老放心,一应政策都不会有丝毫变化!”

    向青云语气极为肯定,又道:“我父亲前些天就去了江南,我二伯也去了漠北那边,过几天我三叔也要去京都。”

    “宁国被姬泰祸害了二十年,而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摄政王生前定下的提振工商业之举措,当真是一剂了不得的良方!”

    “只要咱们宁国的商业繁华起来了,商人们赚到了银子,有了更大的胆量,就一定会养着匠人来改良器械,进一步提高效率!”

    “读书人皆以为商人低贱,却不知道商人创造的价值对于一国之繁荣有着怎样的意义!”

    那少年摆了摆手,“不说这些,总之,这是千百年来对商人最友好也最有利的时候。”

    “至于谁能抓住机会……那就看谁的胆子更大,谁的眼光更独到了。”

    姓姚的老者微微颔首,“公子所言有理,倒是我等畏首畏尾了,只是……公子有此见识,为何不去经商反要去参加科考呢?”

    向青云嘿嘿一笑:“我家老爷子不同意,另外呢……我也想明白了。”

    “我向家,本就是个商人家族。对于商人之困扰我或许比许多学子了解得更多一些。”

    “我若是能够金榜题名,去任一方县令,许能给治下的商人营造一个更好更便利的环境。”

    “如此,能给更多的商人做更多的事,比我自己去走经商之路创造的价值更大一些。”

    姚姓老者一听,顿时肃然起敬。

    “公子之言,令老夫茅塞顿开!”

    “那老夫也去江南走走……或许回来之后,再执教鞭,用公子这番思想去教育学生们!”

    向青云那张清秀的脸忽的一红,“姚老过奖,这几位,也是渝州学子,咱们同去京都。听说文翁书院的许多学子上月就已出发……这一次的秋闱,人才济济,可不太容易拿个好名次啊!”

    姚姓老者一捋长须,笑道:“尽力而为之,便不辜负这大好年华!”

    “嗯……”

    向青云又悠悠一叹,“摄政王离世,实在令人遗憾。”

    “晚生见他诗词文章之后便心生向往,期待能够在京都见到他……哎,天嫉英才!”

    “可惜,实在可惜。”

    “世间再没有诗仙!”

    “宁国因他有了未来。”

    “他虽离去,却给宁国留下一道希望之光。”

    “我等,当追光而行,许能见云开日出,见一番不一样的锦绣繁华!”

第六百零一章 别蜀州

    钟离若水安静的听着,时不时抬眼看看李辰安,心里很是欢喜。

    她看李辰安的眼神和萧包子差不多。

    在萧包子的眼里,那就是她最在意的一头牛。

    是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一头牛。

    在钟离若水的眼里,他便是世间最完美的那个男人!

    是自己这一生之所爱!

    只是,这个受万民敬仰的男人为了自己,却不得不用这样的一个法子离开庙堂……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他若是在朝中两年,宁国之变化当会更大。

    宁国的百姓当能更早的脱离而今之穷困过上他所说的那种更好的生活。

    因自己一人而误了一国……钟离若水心里歉然,却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他的主意。

    细雨依旧落着。

    钟离若水微微垂头,浅浅的喝着杯中的茶,没有再去想其他——

    比如不去吴国。

    李辰安直接就否定了她的这个想法。

    比如趁着这最后两年的光景给他生个孩子。

    可李辰安说小武早就有过交代,在她的病没有得到治愈之前,同房只会让她死得更快,更不用说生孩子了。

    李辰安还说就算是生个孩子,指不定还会遗传了她的这个病。

    遗传的意思她理解了。

    于是,她也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不希望她和李辰安的孩子也面临这样的情况,也去遭受了这样的罪过。

    还比如原本想着去广陵城看看,李辰安也改变了主意。

    因为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每一天,每个时辰都很宝贵。

    那么就只能马不停蹄的去吴国了。

    只是,那希望如此渺茫,若是经过这两年的折腾,自己还是死了,他岂不是就白白浪费了两年的时间。

    哎……现在想来,如果三月三那天没有看见他的那首词,现在会是怎样的状况呢?

    他不会因为我去了京都。

    他还是会留在广陵城。

    但他的名声一定会传入京都,比如花老的宣扬,比如他的画屏春,当然还有他做出的更多的诗词文章。

    所以,他或许也会去京都。

    他或许也会站在庙堂之上。

    那是他的才华。

    没有人能够掩饰的才华。

    若是那样,他在朝中为官……就算不能成为摄政王,当也能有一番建树。

    更或者他会和宁楚楚相爱。

    他的前途依旧光明。

    他们这时候会在京都。

    在京都的花溪河畔看这初夏时节的烟雨。

    如此想着,钟离若水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暗。

    有着面具的遮掩倒是看不出来,但那双眼里显露出来的神色却瞒不过李辰安的眼。

    他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

    李辰安伸出了手,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握在了手心,还小心翼翼的搓了搓。

    “来日方长!”

    “说好的,未来的岁月里,我会陪你陪包子一起去看这世界的美丽风景。”

    “目前啥也别去想,咱们都要好好的活着。”

    “两年的时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就如这雨一样,它终究会过去,终究会有太阳升起,到了那时,便是晴天。”

    “就当这是老天爷对我们的考验!”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看着李辰安羞涩一笑:“道理我都懂,可这心里……总觉得迈不过这个坎。”

    “你的心思我知道,老天爷将你送到我身边,这已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你也莫强求,是死是活……皆是我的命数。”

    李辰安正要开口宽慰一下钟离若水,身后却传来了秦日钢的声音:

    “少爷,冬娘已订好了船,大致在午时左右启航……您看看要不要先吃个早午饭?”

    “船上虽有伙食,但冬娘说很是简陋。”

    “冬娘去了集市,说去采买一些食物,此去江南虽是下水,却也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虽然时有靠岸,但停泊的时间短暂,少夫人受了风寒不宜下船走动,还是自己开火弄一些饮食比较好。”

    李辰安点了点头:“冬娘心思细致。”

    “那我们等她回来一起先去吃点?”

    “少爷,她说不用等,她买了东西还得先放到船上去。”

    “好,那我们三个先去用饭。”

    ……

    ……

    午时。

    在这场微雨中。

    李辰安三人来到了码头的泊位,站在了烟雨蒙蒙的江边。

    李辰安有些恍惚。

    因为这江确实是长江!

    这里确实是两江汇流之处!

    这地方叫朝天门……

    他回头望了一眼。忽的咧嘴一笑。

    当然是没有高楼大厦的。

    前世来过这里。

    那地方有一座标志性的酒店。

    所以,这世界和前世究竟有没有关联呢?

    说它没有吧,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说它有吧,前世的那些朝代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一切皆是虚妄。

    唯有眼下才是真实。

    李辰安没有再去想,因为毫无意义。

    他扶着钟离若水登上了这艘客船。

    这是一艘二层楼的楼船。

    船长约二十来丈,宽约六七丈。

    前后有帆,但船身两侧依旧有浆。

    大致是人力加风力来作为楼船的驱动。

    当然极为简易,可这艘船已经是长江航道上最好的船了。

    冬娘已在船上,她迎接了李辰安三人走到了甲板上,登上了二楼。

    二楼是两排隔开的小房间,便是客房。

    冬娘订了两间最前头的房间,“少爷,夫人,你们且在房里稍事休息,也或者可在甲板上透透气。”

    “好。”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没有进房间,他们来到了二楼的甲板上。

    一把油纸伞,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儿。

    他们就这样眺望着长江,他们就这样即将离开蜀州,去寻觅那一线生的希望。

    没多久,船上热闹了起来。

    有许多人上了船。

    有人也来到了二楼,踩着木制的楼板嘎吱嘎吱的响。

    “向兄,你在这甲字三号房。”

    “好咧,咱们都挨在一块,这一路倒是不会寂寞……咦,姚老,您在哪个房间?”

    “老夫在甲字六号房。”

    “好,安顿好了,咱们去那甲板上摆上一桌,在雨中赏长江美景,品一品我带来的画屏春!”

    有个不一样的声音传来:

    “向兄,你瞧,甲板上有两个人。”

    “哦……应当也是去江南道做生意的夫妇……既同船便是缘,呆会请他们一起喝一杯!”

    “好!”

    钟离若水并没有听见那些对话。

    她沉醉于这缥缈的江景中,她在回忆着那一幕幕的过往。

    忽的,她转头看向了李辰安,问了一句:

    “你说……萧姐姐这时会在哪里?”

第六百零二章 禽兽不如

    萧包子晕船。

    她当然不会选择乘船。

    她骑着小黑驴正走在通向蜀州古道的官路上。

    来的时候是这条路,回去的时候也是这条路。

    这样挺好,不会迷路。

    但终究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女撇了撇嘴。

    少的是身后那个搂着自己的腰的男人!

    那个喜欢把下巴抵着自己肩膀的男人!

    那个鼻息喷在自己的耳朵上,痒酥酥却偏偏又极为舒服的男人!

    男人!

    萧包子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两年,那个男人就会去晚溪斋找我!

    两年时间,他能将不二周天诀练至大圆满么?

    希望他能够练成。

    如此,若水妹妹的病就能痊愈。

    可是,这头牛恐怕会上天!

    若水妹妹没有武功,她是万万受不住不二周天诀那洪荒之力的。

    自己现在倒是因祸得福迈入了半步大宗师……那自己能承受多久呢?

    萧包子很是好奇。

    因为这事,至少晚溪斋的那么多的书籍中都没有记载。

    她想起了钟离若画。

    要论起来,那丫头的凝霜诀恐怕才能和不二周天诀不分上下。

    可那丫头太小。

    宁楚楚……她的境界不够,也熬不住几下。

    她想到了那个叫夏花的姑娘。

    不行!

    别把那头牛给美死了!

    萧包子打住了这个念头,她的身子随着小毛驴一摇一摆很是好看,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不过她戴着一顶斗笠,脸上也戴着一张面巾,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她那绝美的容颜。

    若是有贪图美色者见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弱女子……

    其实她不喜欢戴面巾。

    捂着难受。

    她只是不希望有人看出她脸上的神色罢了——

    要装那悲伤是很难的。

    她不善于演戏。

    但她骑着那标志性的小毛驴肯定会有人认出她就是李辰安身边的那个萧姑娘。

    李辰安这才没死几天,自己的脸上就乐开了花……这不就露馅了么!

    这或许就是辰安一开始没有告诉他假死的缘由。

    如此想着,萧包子的心情很愉快。

    于是,就连这雨,似乎也变得活泼了起来。

    许是背上少了一个人,小黑驴回去的脚程挺快。

    轻风微雨中,前面不远就是剑门关了。

    过了剑门关,就进入了蜀州古道。

    此去晚溪斋也就两个月左右的路程,到了晚溪斋要等他一年多的时间。

    萧包子的心情又有些不美丽了。

    她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在晚溪斋生活了足足二十年,那二十年里没啥不习惯的,似乎转眼也就过了,这怎的会觉得近两年的时间会很长呢?

    她一路思索,不知不觉到了剑门关。

    她想明白了。

    主要是田还荒着!

    故而心里挂念。

    若是田里有了种子,结出了果子来……萧包子细长的眉一飞,那时候顾着孩子,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头牛!

    现在那头牛和若水到了哪里了呢?

    自己和阿木他们都不在他身边,他可莫要遇见危险才好!

    萧包子又不淡定了。

    生怕李辰安又出了什么意外。

    但她却毫无办法,因为就算是那只鹰,也不知道李辰安去了何处。

    “你可要好好的回来!”

    “我发面给你蒸包子吃!”

    “也或者……我去吴国走一趟?”

    “不能去洗剑楼!”

    “要不上天山去天音阁……可这得寻个什么由头才好?”

    萧包子有些苦恼。

    这才明白了那一句词的意思——

    当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

    楼船顺流而下。

    不知不觉间就在江面上航行了五天。

    李辰安这些日子倒是和向青云等人混熟了,只是钟离若水极少出来露面。

    她不太习惯。

    怕自己漏出了马脚。

    船上的房间不大,这一间房里也只有一张床。

    床当然也不宽,两个人睡略显拥挤。

    其实许多事都如那薄薄的窗户纸,真捅破了,也就自然了。

    登船的第一晚,钟离若水很是紧张。

    她毕竟没有萧包子的那种豪放且大胆的思想——

    这若是换成了萧包子,指定就发生了美好的故事!

    她受到的教育告诉她,与男人同床,那必须是成亲之后才能有的事!

    哪怕这个男人是自己的最爱,哪怕此前对此就有过诸多的幻想。

    可真当李辰安睡在她的身边的时候……

    少女的心是极为忐忑的。

    以至于她面朝墙壁,双手抱在胸前,就连身子也是弓着的。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那砰砰的心跳!

    当李辰安的手从她的脖子下伸过来,两只手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候,她紧张的瞪大了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那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里。

    她期待着发生些什么。

    又担心真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她的身子都有些僵硬,于是根本无法入眠。

    她感受着后背传来的那个男人的温暖,还有那只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落在的那个地方……少女的脸上,仿佛盛开了一朵粉艳的桃花来。

    第一个晚上她没有睡着。

    第二个晚上……

    第五个晚上,钟离若水习惯了。

    她觉得这种感觉真好。

    她寻思若是能更进一步就更好了。

    她转过了身去,与李辰安面对。

    脸上依旧有着一抹浓浓的羞意,看向李辰安的眼里是一望无际的春意。

    她什么都没说。

    李辰安也什么都没说。

    四目相对间,便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闭上了眼。

    李辰安的手在她的后背轻轻的拍着。

    少女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场景——

    就在钟离园她的闺房中,萧包子望着窗外的雨悠悠一叹,说了一句话:

    “他这个人啊……禽兽不如!”

    少女的嘴角微微一翘。

    她明白了萧包子那话里的幽怨,还有那话的意思!

    她在幸福中入睡。

    一夜无梦。

    天光微青的时候她醒了过来。

    睁开眼,便是那张脸。

    她伸手,想要摸一摸那张脸。

    手却停在了空中,片刻,又轻轻的收了回来。

    她怕惊醒了他。

    她就这么看着他。

    脸上洋溢着欢喜。

    若是在未来的每一天的早上睁开眼的时候都能看见这张脸,或许那才是自己这一生的最大的幸福!

    还有近两年的时间。

    这两年里当不会和他再分开。

    还能再看他两年……老天爷已待我不薄,此生已无憾。

    李辰安也睁开了眼。

    他看着面前的这张漂亮的脸,忽的,他凑了过去。

    钟离若水眼睛大睁,心肝儿猛的一跳……

    片刻,她闭上了眼。

    钟离若水此刻已若水。

    她觉得自己的魂都飞了。

    原来,这就是情到深处的味道。

    原来,他如禽兽……真好!

    “啪……!”

    一声脆响,李辰安刹车,一巴掌拍在了钟离若水的屁股上。

    云收,终究没落下雨来。

    钟离若水眼泛桃花,嘟了嘟嘴儿,吐气如兰,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李辰安。

    李辰安捏了捏她的脸蛋,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这要命的小妖精……可别挑战本少爷的软肋!”

    “起床!”

    “咱们去看看三峡的晨光。”

    钟离若水低头,撇了撇嘴,心想莫非那晨光比这一片春光还要迷人?

    她咬了咬牙。

    他果然禽兽不如!

第六百零三章 命运

    钟离若水不情不愿的起了床。

    她本不是个恋床的人。

    她的起居向来准时并自律。

    但这几天,她觉得床上很好。

    这床明明硬邦邦还很窄,这被子明明也有些潮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

    她从未曾睡过这样的床盖过这样的被,可不知为何,她偏偏觉得这床很好。

    躺在这床上比任何时候都要舒服。

    这是自己懒了么?

    是自己由奢入俭了么?

    当然不是。

    以往都是独自一个人睡,原来两个人睡才更有味道。

    这或许就是阴阳的互补与协调。

    于是,床就变得不再重要。

    可惜了自己有病。

    不然……

    钟离若水坐在凳子上,照着一面铜镜,小心翼翼的贴着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不然,在这长江之上,或可……一日千里!

    她不知道和萧包子相处的这短短数日,她已受到了萧包子莫大的影响。

    ……

    ……

    天是湛蓝色的。

    水倒影着天,还倒影着两岸的山,于是,这水似乎就变成了一副很长的水墨画来。

    站在船头,江风扑面。

    就在这晨光中,钟离若水的秀发飘飘,衣炔也飘飘。

    李辰安的手依旧搂着钟离若水的小蛮腰。

    钟离若水已经习惯。

    并渐渐如萧包子一样还有了依赖。

    只是,萧包子对这清晨美景不会有太大兴趣,但钟离若水确实被这山水画卷给惊艳。

    毕竟是个文青的少女,与萧包子的粗放还是有些不一样。

    江上的船并不少。

    有如他们乘坐的这种楼船。

    也有货船。

    更多的却是飘荡在江两边的小渔船。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些小渔船,就是很多渔民的家,你看……”

    李辰安伸手向右边一指,“那艘渔船,估摸着是一家四口。”

    钟离若水放眼看去,便见一男子在撒网,一女子似乎在做饭,还有两个小孩儿在船头玩耍。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年岁,却能见到渔船上升起的那一道炊烟。

    不仅仅是一道炊烟。

    那些渔船上几乎都冒着炊烟。

    “他们以船为家?”

    “嗯,他们以打渔为生,捕捞到鱼之后再靠岸去卖了换一些油盐柴米,然后又回到船上。”

    “周而复始,世世代代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钟离若水无法理解。

    毕竟她所处的层次与这些渔民全然不一样。

    她知道家里吃的鱼是买来的。

    却从来没去想过那些卖鱼的人是从哪里弄来的。

    就像她知道冬天取暖要用炭,却不会去问这炭从何来。

    于是,她想起了李辰安写的那篇《卖炭翁》。

    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船上的渔民们,岂不是和那位卖炭的老翁没啥两样?

    他们,都是这个社会的最底层!

    最辛苦最勤劳的是他们,但他们和富裕二字全无关系。

    “他们的孩子……不读书?”

    “读不起书。”

    “那他们的未来……?”

    “他们没有未来,未来就是继承那条渔船,继续住在船上捕鱼。”

    “若能娶得一房媳妇,能生三两个孩子……就像那一家人,便算是幸福的了。”

    钟离若水心里一暗,沉吟片刻:“就没有办法解决么?”

    “办法应该是有的!”

    这句话不是李辰安说的。

    而是也来到了船头欣赏晨光江景的向青云说的。

    他这话一出口就发现了不妥。

    他连忙拱手一礼:“李叔,李婶,在下孟浪了,打扰了你们的清净。”

    李辰安看着向青云微微一笑:“你小子,说说有什么办法解决那些渔民们的窘迫?”

    这几日多有接触,甚至还一起喝过两场酒,彼此倒是已不陌生。

    向青云背负双手向那些渔船看了看,“终究落在银子二字上!”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渔民,若论打鱼和水性,他们无疑是此中高手。”

    “只是他们每天打来的鱼,却卖不了几个铜板。”

    “读书这个东西,且不说课本,单单束脩就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他们的孩子生在船上长在船上,学会的只有捕鱼!他们的未来,也就只能捕鱼为生。”

    “说起来这就是子承父业,但是……”

    向青云悠悠一叹,极为感慨的又道:“往深了去想,这就是阶层的固化!”

    “不瞒李叔,我家是商人,多少有些银子。所以我向氏的子弟,哪怕是女子,都能去学堂或者私塾读书。”

    “成年之后,男子基本上也是经商,女子也基本上会嫁给某个商人的孩子,但我们还多了一个选择,便如我这般,可去参加科考,若能金榜题名,还能入朝为官走入仕途。”

    “可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们每一个早上睁开眼来,所希望的就是今天能够多捕几尾鱼罢了。”

    李辰安对向青云的这番话刮目相看。

    “渝州向氏,在渝州也算是豪族,你怎么会有此了解?”

    向青云微微一笑:

    “我家也买鱼啊!”

    “给我家送鱼的那个少年叫润水。”

    “和我年纪差不多,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甚至我还去他家的渔船上呆过两天。”

    “哎……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他教我撒网,教我游泳,甚至教我如何杀鱼煮鱼。”

    “我是很快乐的,我很想帮帮他。所以他来我家送鱼,我总是会让管家多给他几个铜板,可他从不会多取。”

    “后来,我忙于学业,他依旧隔三差五给我家送鱼,只是再难碰到。”

    “再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我已考中了举人,据说他也娶到了妻子。”

    “前些日子他又来我家送鱼,我们见了面,却发现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叫我老爷……举人老爷。”

    “我觉得我的心被刺痛,也觉得再也回不去从前。”

    “于是,我就一直在想,如润水这样的人,他们的命运该如何去改变呢?”

    “我想不出来,因为他除了修船捕鱼好像别的都不会。”

    “直到摄政王的新政传入了蜀州,我在听爷爷说起了新政的内容之后,我想这应该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提振工商业,让商人的作坊大规模的开设起来,让大量的穷困百姓进入作坊……哪怕是搬运货物,他们赚的银子也比种田或者捕鱼来的多!”

    “比如润水如果下了船,如果他去了我家的作坊,或许经过他们夫妇二人的努力,他们的孩子会有机会进入学堂读书。”

    “那么他们的后人就算无法考取功名,至少也能识字算账,就算是在作坊里,也能赚到更多的银子。”

    “我原本在想,去了京都若有幸能见到摄政王,我会向他提个建议。”

    李辰安微微一怔:“什么建议?”

    “商业发展起来之后,国家富裕了的同时,如果国家能够从国库中拨出些银子来修建义学……”

    “一个国家的兴旺,不仅仅是银子,还在于广大百姓认知的提升!”

    “而读书这个东西,如果能走入寻常百姓家,咱宁国的未来或许会更美好!”

    李辰安这一次真正对向青云重视了起来。

    他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向青云却一声苦笑:

    “可惜,他在西山薨了!”

    “如他这般开明并有远见卓识的王……只怕再难有了!”

    “这是我之遗憾,也是宁国百姓之遗憾!”

    “这或许就是宁国的国运当如此,就是如润水这样的人的命运,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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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小贵婿介绍:
钻石王老五李辰安穿越至宁国成了被赶出家门的弃子!
这身世实在有些悲剧:
三岁启蒙至十一岁尚不能背下三字经。
后学武三年依旧不得其门!
文不成武不就遂放弃,再经商,三年又血本无归。
他就是街坊们口中的傻子,偏偏还遇见了狗血的退婚。
面对如此开局,李辰安淡然一笑吟诵了一首词,不料却进入了贵人的眼,于是遇见了一些奇特的人和事,就此走出了一条波澜壮阔的路。
“若是问我的理想,我真的只是想开个小酒馆赚点银子逍遥的过这一辈子。”
“若是问我而今的成就……其实都是他们逼的。”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许多美好的、悲伤的,精彩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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