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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堵上西楼     逍遥小贵婿txt下载     逍遥小贵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九章 选择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京都也越来越热闹起来。

    玉京城作为宁国都城,它是率先开放四方城门,并不再收取入城税的地方。

    虽然开放的时日尚短,但周边听闻了此事的那些行商们早已嗅出了其中不一样的味道。

    他们向玉京城涌来。

    于是,玉京城的大街小巷人头涌动,渐有了一番繁华模样。

    太学院的学子们已经休学,偌大的太学院里就成了玉京城的一处清净地。

    王正金钟随着井浪来到了太学院,站在了太学院的门口,他仔细的看了看刻在石碑上的那些字,然后才又沉默的走了进去,来到了花满庭的那处小院。

    人去,院空,于是更显得有些萧杀。

    “大人,属下再此观察了足足七天,实未见花老大人回来。”

    “而后,属下去走访了一下,听说花老大人在八天前就已离开……没有人知道他去往何处,说是游历天下。”

    王正金钟看着那处小木楼。

    小木楼的门虽然关着,却并没有上锁。

    他沉吟片刻走到了那扇门前,推开了门。

    二人走了进去,光线明亮,一眼扫过,这房间里的一切便尽收眼底。

    极为简陋。

    一张方桌,四张凳子。

    桌上有一盏早已熄灭的油灯,油灯旁放着笔墨纸砚……砚台里的墨已干,纸上压着一方很是普通的条形镇纸,纸上落有几行字。

    王正金钟走到了桌旁,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辰安之言,句句珠玑。”

    “吾不如辰安!”

    “吾思之,闭门思社稷有如坐井而观天,莫如行于村野,见民、体民,而知民!”

    “吾去也,不定归期。”

    王正金钟仔细的看了这张纸三遍,这才悠悠一叹。

    井浪很是疑惑,低声问了一句:“大人,花满庭花老大儒名满天下……属下斗胆一问,监视这位老大人……其意何在?”

    王正金钟将这张纸又压在了镇纸下,咧嘴一笑:“没什么,说不上监视,走吧。”

    他没有向井浪解释。

    在看过了这张纸上的内容之后,王正金钟对长孙惊鸿所留的那些话产生了疑问——

    如果花满庭真是奚帷……

    那么长孙惊鸿和奚帷,他们二人究竟谁真正在为宁国而忧虑?

    那颗歪脖子树在二十年前种在了皇城司,似乎也种在了长孙大人的心里。

    它在长孙大人的心里长了二十年,已根深蒂固,似乎也长成了一颗歪脖子树!

    曾经的那位皇城司尊者、闻名天下的作曲大家商涤在这一点上和长孙大人截然不同。

    旧雨楼里同样有一颗卢皇后种下的树,但商涤却偏偏追随了奚帷的脚步……

    原本长孙大人和商涤之间关系很是亲密,结果二人同死在了怀山郡。

    李辰安说他们之间没有对错。

    一个为了执念。

    一个为了理想。

    如果花满庭真是奚帷,如果他的理想真如那张纸上写的一样……

    王正金钟站在了小院里的阳光下。

    他抬头眯着眼睛看着湛蓝天空上的那耀眼的太阳,忽的升起了一个念头——

    长孙大人既然已经死了,他的执念便应该放下。

    奚帷如果真还活着……希望他能坚持他落在纸上的那些理想!

    “井浪,”

    “属下在。”

    “你说……你是喜欢现在的皇城司呢?还是喜欢之前的皇城司?”

    井浪一呆,作为而今七处的大统领,眼前的这位副提举大人可是他的贵人。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说你的心里话,就当长孙大人还活着。”

    “这……属下觉得,明年春的皇城司,恐会有一番别样的景象!”

    王正金钟哑然一笑摇了摇头:“啥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油腔滑调!”

    “这是属下肺腑之言……毕竟春暖花开,咱们皇城司里,已许多年未见过蝴蝶和蜜蜂了。”

    “嗯,走吧,我也想看看明年春暖花开的模样。”

    王正金钟回到了皇城司,他拿着那个木匣子上了黑楼,来到了八楼。

    想了想,他将这木匣子放在了八楼的一处不显眼的柜子里,又想了想,取出了两张纸,点燃了火折子。

    纸屑纷飞。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死了的人就闭上眼,活着的人……得看向前方。”

    ……

    ……

    怡红楼。

    杨四贤恭敬的站在梁蔓蔓的面前。

    他就这么看着梁蔓蔓收拾着行囊,看了许久,这才低声问了一句:“小姐,年节将至,莫如过完年再走?”

    “不了,”

    梁蔓蔓将一个首饰盒子放入了行囊中,想了想又取了出来,转头看向了独臂的杨四贤。

    “我想了很久。”

    “虽说爷爷是因李辰安而死,但我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杀李辰安的念头。”

    “你可以认为是我喜欢上了李辰安,但这些日子我仔细的想了想,我觉得还是主要受了商大家的影响。”

    她将这首饰盒子放到了桌上,望了望窗外的阳光白雪,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回忆着那些过往。

    “我至今没有和李辰安说过一句话。”

    “我仅仅是在中秋文会的那个晚上,站在远处看了他一阵子。”

    “那夜的雨有些讨厌,让我未能真正看清他的模样。”

    “这些都不重要了!”

    “商大家今岁夏入京都,带来了那首《天净沙》,曲,我喜欢,词,我更喜欢!”

    “商大家那个晚上夜宿怡红楼,与我彻夜饮酒畅聊,说的只有一个人……他就是李辰安!”

    “这么多年来和商大家相处,他老人家是一个博学的人,是一个眼界极高的人,我从未曾见过他对某个少年有着如此赞誉……”

    “现在商大家为理想而死,但他的理想并没有随着他的死而散去。”

    “李辰安实施的这一切,正是商大家曾经怀有的理想,他的理想,将在李辰安的手里成为现实……那么在我看来,白衣盟与皇城司之间的恩怨……这恩怨着实有些可笑!”

    “长孙惊鸿也死了,你也听说了李辰安的那些变革举措,皇城司即将从黑变白,我觉得这一篇可翻过去了。”

    “但白衣盟里有那么些人不同意。”

    “他们认为李辰安和奚帷勾结而窃国……”

    梁蔓蔓呲笑了一声,“一个个大义凛然的模样简直可笑!”

    “其实,他们的那些想法,不过是表露出他们内心里的小!”

    “他们的那些言语和举动,不过是为了彰显他们的存在罢了。”

    “既然我与他们道不同,那就分道扬镳!”

    “我要去广陵城了。”

    “白衣盟从此与我再无关系。”

    “商大家将桃花岛赠于了我……我便去守着那个岛,去完成商大家的遗愿,去谱写好他老人家尚未谱完的那些曲。”

    “都是李辰安的诗词,商大家极为看重,我必全力以赴,不可有丝毫亵渎。”

    “至于你……这些首饰拿去当了吧,找个地方养老……喝喝酒晒晒太阳。”

    “挺好!”

    杨四贤没有拿那个首饰盒子,而是忽的说了一句:

    “小姐,鱼龙会已秘密重建,建于江南!只是不再叫鱼龙会,而是叫……青帮!”

    梁蔓蔓一怔,蹙眉:“谁是首脑?”

    “尚不知道,据说是个神秘少年!”

第四百一十章 江湖故事

    梁蔓蔓望向了窗外的雪。

    那双漂亮的眉微微一蹙,过了片刻说了一句:

    “鱼龙会的核心高手,在那个中秋夜里几乎死了个干净,而今鱼龙会就算是重建,也不过都是些小鱼小虾打打闹闹罢了。”

    杨四贤看了看梁蔓蔓,“小姐,虽说那一夜鱼龙会主力死了干净,但鱼龙会的势力可是遍布咱整个宁国五道七十二州!”

    “姬泰授首,鱼龙会下面的各分舵确实一时间销声匿迹,老夫本以为这树倒猢狲散……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梁蔓蔓收回了视线,疑惑的看向了杨四贤,“你是怎么认为的?”

    “有人需要鱼龙会的那张网!”

    “但不能再用鱼龙会这个名!”

    “所以那神秘少年显是和鱼龙会各分舵的舵主们私底下有了接触,他拾起了这张网,改名为青帮……外人并不知道这青帮的前身就是鱼龙会!”

    “这个帮派一建立,各地的分舵自然成为了他的下属,他便可通过这张网得到想要的情报……比如摄政王的行踪!”

    梁蔓蔓一怔,又听杨四贤说道:

    “另外,老夫还听说这青帮的总舵在江南道的平江城开堂之后,发出了江湖贴,广邀江湖各门各派的高手,于明年的三月三,齐聚平江,举行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

    梁蔓蔓吃了一惊:“他青帮一个新成立的帮派,有什么资格举办武林大会?”

    “因为青帮有三个长老!”

    “他们皆是当今武林名宿!”

    “其一便是江南武林泰斗翻江倒海常白书!”

    “其二是关东豪杰铁胆银弓朱碧落!”

    “其三是北侠公子羽!”

    “有这三人在,有他们发出的江湖贴,就算是松山剑院或者牧山刀晚溪斋,也会给上几分薄面。”

    梁蔓蔓已瞪大了眼睛。

    作为半个江湖中人,她当然听说过这三人的名字。

    翻江倒海常白书,而今估计年已五十,据说手握一杆铁枪打遍江南无敌手。

    铁胆银弓朱碧落,那是驰骋关东三十年,令关东无数响马闻风丧胆的大英雄!

    而北侠公子羽……据说此人而今年不过三十,却生得俊美无双,风流倜傥,偏偏还剑法超群。

    他一身白衣胜雪,身背一把玄铁剑,胯下一匹白龙马,从十四岁出道江湖,留下了许多风流韵事,也留下了许多传奇故事。

    “小姐,这三人有三个共同特点。”

    “其一,他们的武功皆在一境以上!”

    “其二,他们都是江湖白道中人的偶像!”

    “其三……他们的朋友遍布天下!”

    “有这三人坐镇青帮,那么青帮就是白道中的名门正派,它和曾经的鱼龙会再无任何关系。”

    “而这场武林大会……老夫以为其目的有二。”

    “一来是宣扬青帮的名气,以吸引更多的江湖高手加入。”

    “二来……恐怕青帮也有夺取这武林盟主之意!”

    “一旦青帮中的某个长老成为了武林盟主,就拥有了号召整个武林的那面江湖令旗!”

    “所以而今的江湖,青帮之名已渐盛,白衣盟的人……不瞒小姐,他们也已经启程向平江而去。”

    “去投奔公子羽!”

    梁蔓蔓深吸了一口气,她又看向了窗外的雪。

    她当然已明白杨四贤对她说这些事的目的——

    名为青帮,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它的骨子里依旧是曾经的鱼龙会!

    而鱼龙会与李辰安,简直可以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现在李辰安成为了摄政王,鱼龙会根本就不敢露面,所以它改头换面,成了江湖中的名门正派。

    但它的目的恐怕依旧不会变。

    而偏偏李辰安离开了京都,要去蜀州!

    听说他还要去越国!

    他远离了庙堂,走入了江湖之中。

    坊间的那些传言越来越盛,他也是傻啊!

    怎么会和奚帷的女儿走在了一起呢?

    奚帷是窃国之贼!

    他李辰安这就成了奚帷的同谋。

    在江湖中的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中人看来,窃国者当诛!

    除非他一直带着大军护卫,否则,在那江湖中恐怕时刻都有莫大的危险。

    可自己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帮的了他呢?

    “我未涉足于江湖,也不想涉足于江湖。”

    “我弹弹琴可以,但若是说让我再立一帮派与青帮为敌……我实在没那本事。”

    “所以你走吧,我去广陵城的桃花岛。”

    “往后就算是有他的什么消息,也无须让我知道!”

    杨四贤还是没有走。

    “小姐,桃花岛是个好地方,摄政王说……三月的桃花岛姹紫嫣红,若是在桃花岛上开一门派,当有一番新的气象!”

    梁蔓蔓瞪大了眼睛,小嘴儿微翕,便听杨四贤又道:

    “摄政王将这门派的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么?”

    “江湖有一个青帮,摄政王当时脱口而出说那咱就叫红楼!”

    “老夫觉得这名字不错,可摄政王片刻之后却又改了主意,他说……不妥,还是就叫桃花岛!”

    “小姐为第一任岛主,可好?”

    梁蔓蔓盯着杨四贤:

    “你究竟是谁的人?”

    杨四贤躬身一礼:“老夫……是个见风使舵的人!”

    “小婉这些日子去了何处?”

    “回小姐,小婉姑娘已先一步去了广陵城……另外,摄政王说这桃花岛既然要弄,那就得弄出些模样儿来,所以摄政王也派了人去为小姐请几个得力的长老!”

    “……都有谁?”

    “比如松山剑院的掌门,逍遥一剑李青山!”

    “也比如牧山刀的山主,温柔一刀巫盈竹!”

    “还比如燕国公府的那位大宗师燕基道!”

    “如何?”

    梁蔓蔓又惊呆了。

    这三人,说是当今武林巅峰高手丝毫不为过,他们比之青帮的那三个长老名声更加响亮,只是……

    “他们都是德高望重之前辈,我一个小小女子,岂能当那什岛主?”

    “这不是折煞我么?”

    杨四贤咧嘴一笑:“小姐莫要担心,他们……只是挂个名头,但他们会派出自己的弟子前来桃花岛,除了燕基道,因为他没有弟子。”

    “另外,摄政王说,广陵城的那处凝香馆一并交给你打理,得打理好……那是他的私房钱!”

    梁蔓蔓撇了撇嘴,忽的一笑:

    “看来建桃花岛这门派是假,让我帮他赚钱才是真!”

    “这……老夫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能帮摄政王看着点私房钱,这不也是个好事么?”

    梁蔓蔓沉吟三息,狡黠一笑:“好!”

    她收拾了行囊,告别了杨四贤,带着她的丫鬟坐上了马车,在这一天离开了生活了十七年的玉京城。

    也彻底离开了白衣盟。

    她撩开车帘看着外面熟悉的街道和那些陌生的人,忽的对广陵城之行生起了一些期许。

    李辰安他这时恐怕已经抵达广陵城了吧。

    他会在广陵城停留多久呢?

    能不能与他在广陵城的那画屏湖畔来一场雪中的邂逅?

第四百一十一章 衣锦还乡

    昭化二十三年腊月二十八。

    广陵城,大雪。

    就在这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广陵知府霍传名带着衙门里的十余官员正站在北门口翘首期盼——

    摄政王今日将抵达广陵城!

    广陵城是摄政王的故土!

    他这是衣锦还乡!

    他霍传名还能坐在广陵知府的位置上,听说这是因为摄政王念及同城之情谊,权衡再三,这才没有免去他的官职!

    这话,是霍家家主霍希传回来的!

    家主说,这是丽贵妃说的。

    那定然假不了。

    霍传名这些日子总算是睡了个安稳觉。

    今儿个既然摄政王回家,他当然得亲自前来迎接摄政王之大驾,以显自己内心之尊敬。

    广陵城的北门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许多人。

    比如站在他们右边的钟离府的人。

    他们是来接摄政王入钟离府的,毕竟摄政王依旧是钟离府未来的姑爷!

    钟离若水那丫头好眼力啊!

    霍传名看着对面不远的意气风发的钟离塑,心里那个羡慕啊。

    自己家那丫头,相貌才学也还可以,怎的就没有在李辰安落魄的时候帮他一把呢?

    就算和李辰安无那缘分,若是有一番相助之情,想我霍传名恐能借着这机会再次高升,说不定还能进入京都,成为京官。

    这就是命啊!

    谁能料到短短的四五个月时间,李辰安居然一跃成为了宁国权势最大的那个人!

    想当初,自己和李辰安还曾经在煮雨小筑合谋过广陵盐铁这块肥肉。

    广陵城盐铁司司正已换成了自己的人,本说好的通过漕运贩卖到黔州梓州等缺盐之地……现在李辰安成了摄政王,这生意显然是做不成了。

    但当时李辰安对铁很感兴趣,这广陵州还有两处因为户部缺银子而荒废了的铁矿……嗯,那两处铁矿储量已探过,不小。

    当送给摄政王作为一份见面礼!

    至于摄政王拿去充公还是落在他的口袋,这是摄政王的私事……曾经说好的五五分成,这当然提都不能提。

    连想都别去想!

    霍传名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的打着,他忽的觉得自己和摄政王之间还是有一层隔阂——

    摄政王的官太大,而自己这个知府在他面前显得实在有些渺小。

    要和摄政王拉好关系,最好还得有个中间人。

    这人还不能是钟离府的人……怎忘记了摄政王是咱宁国的诗仙!

    “江兆!”

    “属下在!”

    “你速去一趟浅墨书院,请张老院正来一趟……带上轿夫,张老院正腿脚不便,抬他前来迎接摄政王!”

    “属下领命!”

    江兆转身离去,霍传名又望了望茫茫大雪中的那条官道,还未见摄政王的车驾。

    他又转头看了看,城门的两边,是黑压压的广陵城的百姓。

    他没有驱散这些人。

    得让摄政王感受到广陵城对他的热情!

    那些百姓是自发而来的。

    当李辰安成为宁国摄政王这个消息传入广陵城的时候,广陵城顿时沸腾。

    简直就像过年一样!

    广陵城的百姓们是难以置信的!

    那些消息令他们一时难以转过弯来,便觉得很是荒唐——

    那个生活在他们身边十七年的李辰安,他居然是宁国的皇长子!

    他在那个中秋夜提笔而作十六首诗词,令天下皆惊,皇上赐予他诗仙之称号,还封他为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

    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些街坊们当时就懵逼了!

    他们是亲眼看着李辰安那个傻子在二井沟巷子开的那个食铺,看着他将那食铺给开的关了门。

    而后又开了门。

    于是沈千山上门来退婚,这婚倒是退得干脆,听说沈千山就花了一百两银子。

    于是那铺子就变成了现在的榕树下小酒馆。

    他忽然就会做诗了!

    他还和花老大儒称兄道弟!

    那小酒馆门楣上的字还有那幅对联,都是花老大儒的亲笔!

    然后……

    然后他去了京都!

    再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他就是诗仙、就是皇长子、就是皇城司副提举大人,就是监察司的谏议大夫。

    这还没多久,就有京都之变传来。

    姬泰姬丞相一系全被斩杀,皇上驾崩,太子薨,这宁国一夜之间就变了天。

    接着就听说他本可登基为帝,但他却放弃了。

    他成了宁国的摄政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何况现在他上面那人还不存在!

    这是一步登天啊!

    广陵城最会做生意的沈千山……他不仅仅是在江南秋粮上赔了个精光,他最大的损失是那一百两银子买回去的婚书啊!

    区区百里银子,断送了沈家的大好前程……

    听说躺在床上的沈千山在得知这些消息之后吐血三升,怕是熬不过这个冬了!

    只是最近这些日子又听说了一些传言。

    说李辰安并不是皇长子!

    说李辰安的身边有个萧姑娘,她是乱了宁国的那老贼奚帷的女儿!

    说李辰安色迷心窍,与奚帷老贼坑壑一气,窃了国!

    这……这实在更是荒唐!

    大家看着长大的李辰安,他真的就是个傻子啊!

    他窃国?

    他偷人都不敢何谈窃国?

    无论如何,李辰安是广陵城走出去的人。

    他现在是宁国的摄政王,他就是广陵城百姓心里的骄傲!

    尤其是那些在二井沟巷子里的那小酒馆喝过酒的人,他们此刻更显自豪。

    “现在你们明白画屏春为何会卖那么贵了么?”

    一白发银色须满面红光的老翁此刻激动的说道:“老夫当初就看出了摄政王的王霸之气!”

    “你们都以为他傻,却不知道那叫大智若愚!”

    “他在广陵城雌伏十七年,在这十七年里,他韬光养晦积蓄力量,这才有了而今一飞冲天之势!”

    一个中年汉子瞅了那老翁一眼:“曹老头,下棋你善用马后炮,说话也如此!”

    “你倒是去摄政王那小酒馆喝过几次酒,可我咋记得你每次出来都骂骂咧咧的?”

    “你不是说他是抢钱么?”

    “你不是说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铜臭么?”

    姓曹的老头顿时就急了,他满脸通红,恶狠狠的盯着那汉子嚷道:“你个武夫污我清白!”

    “老夫啥时候说过那话了?”

    那汉子脖子一硬:“你个老东西,说了就说了还不敢承认!看你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我呸!”

    曹老头眼都红了,他正要冲过去和那汉子拼命,却忽的听见人群一声喧哗:

    “看,那是不是摄政王的车驾?”

    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雪中的那条官道。

    那条官道上,有一支骑兵队伍正向他们走来。

    人群的后方,有个少年踮着脚也仔细的看了看,然后,他默默地转身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是沈继业。

    沈巧蝶的弟弟。

    沈千山的儿子。

第四百一十二章 回家 上

    这是一支仅仅只有百骑的队伍。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玄甲营百夫长叶破!

    这一百骑,皆是玄甲营的兵,有半数是玄甲营的老兵,另外半数是叶破从这里带去京都的那些曾经的匪人!

    当然,经过了双蛟山一战之后,他们身上的匪气已褪去了不少,因为他们已体会到了作为军人的荣耀!

    尤其是那位原本只是为了一口饭吃而追随的公子,他而今可是响当当的摄政王!

    他们成了摄政王手里的第一支亲兵!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深得摄政王的信任!

    也意味着他们就是摄政王的心腹爱将!

    叶将军说,这是你们这些狗曰的命好!

    往后跟着摄政王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指不定你们这些家伙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封候拜将的那一天!

    这些没有文化的匪人当真是做梦都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

    他们原本仅仅只是想混一口饱饭而已。

    但现在似乎真有了这种可能。

    保护好摄政王,摄政王如此年轻,他的前面是一条金灿灿的光辉大道!

    这条命从此之后就是摄政王的!

    谁特么敢对摄政王龇牙咧嘴……老子就砍了谁的脑袋!

    所以这支队伍人虽少,但精气神十足。

    哪怕是在这漫天大雪之中,他们骑在战马上一个个腰挺得笔直,脸上一片冷酷,眼里只有警惕,完全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只有李辰安身边的几个人例外。

    比如萧包子。

    她依旧骑着她的小毛驴,依旧眯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慵懒模样。

    比如王正浩轩。

    他骑着马跟在李辰安的马车后,脸上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反倒是望着前方大雪中黑压压的人群很是惊奇。

    惊讶与李辰安这厮居然会如此受欢迎。

    阿木就在王正浩轩的右边,他的脸上依旧冰冷如刀,在看到前方人群的时候,他的眼甚至微微眯了起来。

    小武在王正浩轩的左边。

    他背着个药箱,脸上的悲戚似乎随着远离了京都已渐渐淡去。

    这些日子他算是想通了。

    李辰安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愿天上人间,共安好。

    孙爷爷将自己养大,现在孙爷爷已去了,想来孙爷爷是不希望看着自己那悲伤的模样。

    现在即将抵达广陵城,这是若水小姐生活过的地方。

    李辰安说广陵城的画屏湖很美,桃花山庄和桃花山,还有那处桃花岛,也都很美。

    他说天下本大美,只不过需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小武嘴角划出了一抹弧度,他觉得这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本就是美。

    那些在大雪中等待着李辰安的人,也很美!

    车队停了下来。

    率先走向车队的是广陵知府霍名扬!

    他率领着十余官吏,心怀忐忑的来到了车队的前面,齐刷刷跪在了雪地上。

    “臣、霍传名,恭迎摄政王回家!”

    他身后的官吏尽皆激动的大声吼道:

    “臣等、恭迎摄政王回家!”

    他们的话音刚落,后面那无数的百姓也都跪了下去——

    这位爷,他可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傻子了!

    他是咱宁国一言九鼎的摄政王!

    他一句话可定百姓生死,他一挥手,可血流成河!

    所以,再也不能用以前的那种戏谑的眼光去看摄政王,更不能有言语上的轻薄冒犯。

    “小民恭迎摄政王回家!”

    他们的声音犹如山呼海啸,以至于这一刻萧包子瞪大了眼睛,她这才真正的感觉到了权力和地位带来的威力。

    李辰安已经走下了马车。

    他在阿木和王正浩轩这两把刀的保护下来到了霍传名等人的面前。

    他看了看霍传名,忽的一笑,伸出手来一扶,“都起来吧!”

    霍传名心里那个激动啊!

    摄政王居然扶我了!

    天!

    摄政王果然胸怀宽广大人大量!

    他非但没有计较曾经在广陵城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仇恨,他还弯下了万金之躯扶我了!

    “臣……谢摄政王!”

    他热泪盈眶的站了起来,便见李辰安抬起了头,望向了那一群跪在雪地里的黑压压的百姓。

    他拍了拍霍传名的肩膀,抬步向那群百姓走了过去。

    “广陵城的父老乡亲们……”

    李辰安气运丹田,站在那群百姓的面前一声大吼:

    “我李辰安,又回来了!”

    “诸位父老乡亲,多谢你们的出城相迎,都起来吧……!”

    “谢摄政王!”

    又是一声震天齐呼,百姓们一个个也激动的从雪地上站了起来。

    他们穿的并不厚实,此刻却丝毫未感觉到寒冷,他们原本还低着头,此刻却小心翼翼的抬了起来,然后便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

    摄政王……他还是和以往那般、那般憨厚啊!

    “诸位,这天寒地冻的,我李辰安何德何能让你们在这风雪中来迎接?”

    “我还是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个榕树下的小酒馆的小老板!”

    “还是广陵城李府的大少爷,也还是大家眼里的那个……傻子!”

    “这大致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这眼见着就要过年了,诸位,都回去吧!”

    “都去买些年货,今年这个年恐不能过得太丰盛,但请你们相信,往后的年,定会如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

    “你们的日子,也会过得越来越红火!”

    “我也要回家过年,家里还没收拾呢,都散了,回去回去!”

    李辰安挥了挥手,广陵城的百姓们却并没有走。

    他们咧嘴笑了起来。

    忽然觉得摄政王也没那么可怕,觉得这位爷,和当初当那小酒馆的小老板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还是那么笑嘻嘻。

    还是那么平易近人。

    这很好。

    讨喜。

    他们似乎想和这位摄政王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敢开口。

    霍传名一瞧,这不行啊,可别把摄政王给冻着了。

    他连忙给站在身后的捕快头子陈二狗使了个眼色,陈二狗握刀向前,走到了老百姓的面前,低声吼道:

    “摄政王要进城,要回家,你们这拦着……算个啥?!”

    “不想摄政王入城了?”

    “还不赶紧回去!”

    人群里藏着的捕快开始行动,百姓们这才如潮水般的退了下去。

    李辰安来到了钟离塑的面前,躬身一礼:

    “劳烦伯父久等!”

    钟离塑一捋短须微微一笑:“去桃花山庄还是去李府?”

    “两个地方都给你收拾妥了。”

    李辰安想了想,“先回家,明儿个小侄再去钟离府拜见伯父!”

    “你可别这么说,现在你是摄政王!”

    “不,在伯父的面前,哪里有什么摄政王!”

    钟离塑哈哈大笑,一旁的黄三烈这才松了一口气,再看向李辰安时,眼里是满满的欣慰。

    三小姐没有看错人!

    这小子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很好!

    “那就先回家,李府我已安排了一些下人,也生好了炭火,好好休息一下,明儿个中午,来钟离府用饭!”

    “好!”

    “走吧,回家!”

    李辰安转身,伸手一挥,“走……回家!”

第四百一十三章 回家 下

    夜色降临,大雪未停。

    原本颇为冷清的小南巷子今儿个变得热闹了起来。

    李府的那扇关闭了两三个月的大门忽的开了。

    大门上的两盏大红灯笼,也忽的亮了。

    小南巷子的街坊们不知道这一家子去了何处,听说是去了京都享福去了,因为这李府的那位长子李辰安,他成了当下宁国的摄政王!

    今儿个小南巷子也有不少街坊去了北门,他们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少年,也打消了曾经的疑虑,确定了那个名叫李辰安的摄政王确实就是李府的那个……那个他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原本一无是处的被赶出了家门的长子!

    在北门时候因为人多,距离也比较远,终究看的不是太清楚。

    现在摄政王的车驾已进入了小南巷子……

    于是乎,这一时之间,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开了!

    没有人在意此时肆虐的风雪,一个个都探出了脑袋,就着昏黄的灯光,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队威风的人马去向了李府。

    许多人止不住的惊叹:

    “啧啧啧,李老夫子教了一辈子的书,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原本不成器的儿子成了他最得意的弟子!”

    “这事说来还真有些怪异,李辰安这小子……”

    “老赵,注意你那张嘴!”

    “啊,这叫习惯了,一时半会还真改不过来……我的意思是摄政王小时候虽然极少出那李府的门,但李老夫子的咆哮声我们却并没有少闻。”

    “那是真生气啊!”

    “估计李老夫子当时的内心是绝望的,不然后面也不会发生将摄政王赶出了家门这种事。”

    “喂喂喂,我说……如果摄政王真是皇长子……李老夫子岂不是白白养了摄政王十几年?”

    “三棒子,你这话就不对了!”

    “怎么叫白白养了?现在李老夫子全家可都在京都享福!”

    “京都啊,那是多么繁华的地方?”

    “他是摄政王的养父,估计就连皇宫他也能随意进出!”

    “这……你说的也对,这么说李老夫子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摄政王的身份?”

    “我看未必,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摄政王是皇长子,他怎敢从小就对皇长子那般严苛的训斥?更不用说逐出家门了!”

    “换着你我,可不得将皇长子当活菩萨一样给供起来?”

    “咳咳,你们闭嘴!都别去瞎猜!小心落在了皇城司的那些小鬼耳朵里,只怕你们看不见明早的雪!”

    于是,那些本就微弱的议论声戛然而止,长长的小南巷子又安静了下来。

    只有大雪簌簌而落的声音。

    就连平日里这个时候关着门正好闲着打孩子的事都没有发生一例。

    那些话虽然低,但架不住萧包子的耳朵灵。

    她骑着小毛驴一边走一边听一边笑,便觉得李辰安这个人……实在有点意思。

    看来当年的他,是真的傻啊!

    只是他究竟傻在何处呢?

    嗯……萧包子眉梢一扬,明白了李辰安的傻——

    那个夜里,明明可以发生点什么,明明可以遂了自己的心愿,他却要练武!

    这脑瓜子确实有点问题。

    因为王正浩轩从玉佛寺弄回来的两条狗关在一起都知道做点什么。

    李辰安这家伙……连狗都不如!

    萧包子咬了咬牙,队伍停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大门已开,门楣上写着‘李府’二字。

    这就是到家了!

    他的家,有点多啊!

    ……

    ……

    原本冷清的李府顿时热闹了起来。

    钟离塑思虑周祥,毕竟钟离若水没有在桃花山庄……就算钟离若水在桃花山庄,摄政王回广陵,最好也是住在李府。

    因为他是摄政王,可不是钟离府的上门女婿!

    李府倒是宽敞。

    钟离塑派来的下人早已将里面收拾妥当,大红的灯笼尽皆亮了起来,厨房也有饭菜飘香,各处的房间里早已生好了暖炉,所有房间的床铺都换上了新的被子……

    总之,李辰安来到主院,便觉得心里一暖。

    可惜的是父母没有在家,终究还是少了点什么。

    不然,这时候母亲应该弄好了两个佐酒小菜,父亲这时候也应该提着一小罐子酒回到了家,坐在了桌前。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但他的心里却早已认定了这一对老夫妻就是自己的父母。

    无它,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但想起他们便觉得心里温馨。

    至于将他这个李府长子给赶出了家门……若不是以前的那个李辰安被赶出了家门,自己这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飘荡呢。

    钟离塑和霍传名陪着李辰安回的家。

    李辰安这一路舟车劳顿,钟离塑没有久留。

    “早些洗浴一番,用了饭就休息吧……”

    钟离塑看了看萧包子,又看向了李辰安,说道:“若水她们一路安好,只是要抵达崇庆府恐还需要半月左右。”

    “让你不要急,毕竟现在她的事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先告退,明儿个一起,你们一起,就在桃花山庄里喝杯茶,再会!”

    “那伯父慢走,明天我们再聊。”

    “嗯。”

    钟离塑转身离去,霍传名一瞧,自己留在这也不是个事,关键是叫江兆去请的浅墨书院的张老院正至今没来。

    自己肚子里可没多少墨,如何和这位有着诗仙名头的摄政王去说那风雅之事?

    “下官……”

    霍传名躬身一礼,话刚出口便被李辰安打断:“你等等。”

    “……”

    “咱们的账,还得好生算算!”

    霍传名心里一惊,后背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下官遵命!”

    就在这时,守卫在外院的叶破带着江兆走了进来。

    “摄政王,此人说他是广陵城的司狱,想要见广陵知府霍大人。”

    霍传名一瞧,江兆是独自一人进来,“张老院正呢?”

    “小人见过摄政王、见过大人!”

    “张老院正说……说……”

    霍传名顿时一急:

    “说什么?”

    “他说摄政王若是有暇,请摄政王随时去浅墨书院小坐……带上画屏春!”

    “这老东西!”

    李辰安却笑了起来,“好!你去告诉张老,明儿个晚上,我去浅墨书院找他喝一杯!”

    江兆连忙应下,躬身离去。

    李辰安又看向了霍传名,忽的问了一句:“霍百扬去了哪里?”

    霍传名一怔:“下官不知道啊!”

    “那你儿子霍子归,与江南织造曹珐之女成婚之事,可有办了?”

    霍传名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摄政王,那联姻之事……”

    李辰安又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干啥?联姻是好事,本王并没有怪罪于你!”

    “本王就是问问,你霍家似乎也有人在江南为官,江南那地方……你了解么?”

    霍传名连忙回道:“了解!下官去过江南多次,对那地方甚是了解!”

    “哦……你儿子究竟成婚了没有?”

    “回大人,还没有,若是大人不喜,下官这就退婚!”

    “糊涂!”

    李辰安一声呵斥,“起来吧,本王的意思是,如果你儿子还没成婚,那就再等等……等本王去了江南,为你儿子主持这场大婚。”

    “你看如何?”

第四百一十四章 静夜思

    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洗去了一身的疲倦,吃了一餐美味的饱饭,李辰安却没有了睡意。

    信步于这庭院中的大雪里,看着回廊间挂着的那些大红灯笼,一时间他有些恍然。

    就快过年了啊!

    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年!

    可惜这府上虽然人多,但亲人却不在。

    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年,似乎就少了许多味道。

    温煮雨派人秘密将一家人送去了蜀州,安顿在了崇庆府。

    他们住的地方想来是不会差的,只是那毕竟是异乡,那就是异客。

    如父亲这样的老学究,他恐怕会在这年节时候更思念这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故土。

    妹妹李巧兮和西院原本住着的那个叫姜慧的女人,还有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李辰东,他们都在父母的身边,想来能排解一些寂寞吧。

    皇城司黑楼里的藏着的那些秘密他看过了不少。

    他已知道了母亲丁小娥本不叫丁小娥,她叫司琴,原本是卢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

    但她从皇宫消失的时间,却并不是在卢皇后的儿子失踪的那一天,也不是在卢皇后被谋害的那一天。

    她是在昭化三年十月初三夜……也就是上车侯府和梅园被灭的那个晚上失踪的!

    所以李辰安断定自己不是皇长子!

    但那个晚上母亲究竟是去了哪里?

    皇城司的情报没有,因为皇城司本没有去注意过一个宫女。

    如果自己真不是李家的长子……那么自己的身世要么和上车候府有关,要么就和梅园的那位云安郡主有关。

    皇城司的情报显示云安郡主和郡马乔子桐并没有葬身在梅园,他们就是从梅园里的那处密道逃离的。

    他们通过那条密道去了皇城司!

    长孙惊鸿派了王正金钟将他们在两个月之后秘密送出了京都!

    王正金钟说送去的地方是岭东道的黔州苏阳郡,可第二年他奉命再去的时候,那处小院子却已人去楼空。

    云安郡主和郡马乔子桐不知所踪!

    而当时送他们离开京都的时候,云安郡主已有身孕,他们的孩子当生于昭化四年夏,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当近二十岁。

    显然,自己也不是云安郡主的儿子。

    那最后似乎只有一种可能——

    自己是上车侯府里面侥幸活下来的某个人的儿子。

    对于这件事,李辰安没有派任何人去查,因为自己这就要去往蜀州,见到母亲的时候一问便知。

    这事奚帷究竟知道多少?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李辰安眉间微蹙,上车候府是在奚帷的计谋之下满门被灭!

    如果自己真的是上车候府的后人……奚帷显然不会留下自己这个祸端。

    按照奚帷的行事手段,广陵李府恐怕早已被他杀了个干净。

    但现在自己却偏偏在他的帮助之下成为了宁国的摄政王……上车候府的那笔账,是不是该找奚帷算算?

    皇城司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奚帷的踪迹。

    皇城司的那些档案里,对于奚帷的记载也仅仅是只言片语,多是在墉国覆灭的那个时间。

    知道奚帷真实身份的人极少。

    姬泰当是知道的,他却死了。

    商涤也是知道的,他也死了。

    萧姑娘是奚帷的女儿……那么晚溪斋的前斋主萧馒头肯定是知道的,但她还是死了。

    现在看来,剩下的最后一个见过奚帷的就是花满庭花老哥,可偏偏他却离开了京都,说是去世间游历,也不知道他会去往哪里。

    奚帷……

    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奚帷,李辰安说不上恨,因为他的记忆中压根就没有上车候府的那件事,他的生活中更没有一个与上车候府相关的人。

    通过燕基道的言语看来,这个老人的初衷应该是想要为墉国复仇,而后似乎又变得矛盾了起来,以至于后来他似乎在追寻一个治国之道。

    许是因为他的那番转变,才让如商涤这样的本就有极高智慧的一批人追随着他。

    正如燕基道转述的商涤的那番话一样——

    执大义者,向光明者,皆是奚帷!

    好吧,此事不再去想。

    皇城司若能找出奚帷当然是最好的,若是找不到……

    李辰安抬步,向院子角落的那处亮着灯笼的凉亭走去。

    若是找不到,他应该已经很老了,活不了多少年了。

    ……

    ……

    萧包子坐在凉亭里。

    她双手撑着下巴,正看着灯笼的光线下的那些泛着红芒的雪。

    李辰安走了进去,坐在了她的身边,忽的一笑——

    这狗血的剧情!

    如果自己是上车候府的后人,身边的这位就是仇人的女儿。

    那么就应该发生一场刻骨铭心的爱,而后是令人断肠的离。

    再后是兵戈相见。

    最后……不是主角的那个死了。

    于是便演绎了一出荡气回肠的生离死别的能够骗了许多姑娘眼泪的老套故事。

    若是要给这个故事再加点料,那就应该让身边的这个女人给自己生下一个孩子。

    等这个孩子长大了,再来找自己这个当爹的寻仇。

    “你傻笑个啥?”

    萧包子偏着脑袋,惊讶的看着李辰安,李辰安摸了摸鼻子,“……这不回家了么,高兴。”

    萧包子眉梢一扬,又看向了凉亭外的雪。

    沉吟片刻说道:“以往在晚溪斋,这个时候已开始热闹了起来。”

    “怎么个热闹法子?”

    “我的那些弟子们磨面,蒸馒头、包饺子……聚在一起,人很多,烟雾热腾腾的,大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这就很是热闹。”

    萧包子忽的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吧,我们都是可怜的人,还都是女子,也都长大了,在那种时候是想家的……”

    “有些人知道家在哪里。”

    “也有些人知道家里还有哪些人,只是不知道而今是什么模样。”

    “我们都是师傅带去晚溪斋的,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原因,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

    “那就是所有人的家里,都不幸!”

    “有的早早没了爹娘,有的因为穷被爹娘给卖了,也有的因为是姑娘,在家里不受待见,等等。”

    “终归是一个字,穷!”

    “所以我们特别珍惜粮食,特别在意那些田地。”

    “年节时候的欢喜热闹,其实不过是为了掩饰心里的那抹凄凉罢了!”

    “从腊月二十八这天开始,一直到正月初一,我们所有人都是在一起过的。”

    “师傅活着的时候说……这就是过年,是一家人团聚的最幸福的时候。”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也是孤儿,所以……所以忽略了一些事。”

    “比如师傅会给我多夹一两个包子,也比如师傅总是会在桌上多放一副碗筷,说是……给没有回家的人。”

    “还比如师傅在每一个大年夜里,都会陪着我一起度过。”

    “她的脸上有半分欢喜……半分愁!”

    说完这话,萧包子转头看向了李辰安,“我在想,以后我带着我的孩子独居,我的脸上不会有那半分愁!”

    “……为啥?”

    “因为孩子他爹在心头,这就够了!”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我的意思是万一往后孩子找到我,我连他娘的名字都不知道,这说不过去吧?”

    萧包子脸蛋儿微红。

    她乜了李辰安一眼。

    起身。

    向对面的那处小楼走去。

    “谁说你就是孩子他爹了?!”

    李辰安大笑。

    萧包子忽然转身,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今晚你还练武不?”

第四百一十五章 防范于未然

    练武是不可能练武的。

    这一夜李辰安睡在了萧包子的房间里。

    房间很温暖。

    被窝里更温暖。

    李辰安似乎想明白了,本想不能再禽兽不如,结果……

    终究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萧包子肚子疼。

    她姨妈来了!

    这能怎么办呢?

    莫非这就叫好事多磨?

    李辰安对这很有经验,他居然就在那些下人们震惊的视线中,亲自去了厨房,煮了一碗红糖水,里面还卧了一个鸡蛋!

    他端着这碗红糖鸡蛋上了萧包子住的西厢房的二楼。

    推开了门,又关上了门。

    只有窗棂里的光线微微亮。

    那窗棂上映照出的两个人儿也微微亮。

    对面东厢房二楼的阿木那张原本冰冷如刀的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王正浩轩依着栏杆,看了片刻,转头,正好看见了师兄脸上那少见的笑。

    “笑啥?”

    “人间还是有真爱的!”

    “……”

    王正浩轩撇了撇嘴,心想在这种寒冷的冬夜,真爱不如炖一条狗!

    ……

    ……

    昭化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九。

    广陵城。

    雪过天晴!

    昨晚睡得很香,李辰安一大早起来……好吧,身边的萧包子睡得更香!

    他侧着身子就这么看着萧包子的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忽的咧嘴一笑,这姑娘似乎梦见了什么好吃的,此刻居然咽了一口唾沫,嘴角还流出了一丝丝口水来。

    他很是怜爱的伸手将萧包子嘴角的口水擦去,又捋了捋她额头上的碎发,这才轻手轻脚的翻身下床。

    穿好衣裳,他打开了门,抬步走了出去,并没有看见萧包子正睁大了眼睛,正咬着嘴唇在看着他的背影。

    院子里阿木已经在练刀。

    他的伤已痊愈,刀法似乎更加精进。

    小武在捣鼓着药罐子,倒不是有谁生了病,而是在亲手调配着一剂安胎的药。

    按照道理,小武视钟离若水比亲妹妹还要亲,他看着李辰安和那位萧姑娘之间的暧昧,原本是应该不喜的。

    可他并没有。

    因为这天下没有人知道要治好钟离若水的寒疾有多难。

    他没有学过不二周天诀,但孙爷爷说,那不二周天诀自创立至今已经数千年!

    这数千年来,唯有洗剑楼的那位惊才绝艳的祖师爷才真正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法式修至大圆满境界,自此无敌于天下,以至于曾经的洗剑楼被称为天下武林第一楼!

    但自从这位开山祖师爷仙去之后,洗剑楼历代弟子,再无一人能够参悟那十八法式。

    究其原因,别的门派的武功秘籍是依葫芦画瓢去练,但不二周天诀却不是。

    它靠的就一个字——悟!

    这说来玄之又玄,但事实就是这样。

    洗剑楼一代一代传至现在,它的名声在江湖中已渐渐没落。

    因为就连洗剑楼的弟子,都放弃了去学那不二周天诀,改练了其它剑法。

    李辰安虽然看懂了四个法式,但距离十八法式的大圆满……可能是一步之间,也可能他永远也跨不出下一步!

    这在小武看来,年已十八的李辰安,难有那慧根,大抵也就止步于此。

    那么在接下来的这两三年里,钟离若水的体温会逐渐下降,越来越低,直到……变成个永远冻住的人!

    那对于李辰安而言,将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与其那样,莫如趁着这两三年的时间,李辰安在陪伴若水小姐的同时,还能找到另一个真爱——

    至少他在心痛的时候,身边还有个可以安慰他的人。

    萧姑娘虽然大大咧咧,但品性极好。

    虽然很懒,但她的弟子很勤快。

    小武一边捣着药一边在想着,如果李辰安和萧姑娘有了后人,在这个世界上他也就有了牵挂,想来两三年之后,他从悲伤中走出来的时间会短一点。

    这对于若水小姐公平么?

    小武并没有去想,他只是觉得若水小姐若是希望李辰安幸福,当也会有此想法。

    正如她努力的想要撮合李辰安和四公主宁楚楚一样。

    只是而今李辰安有了摄政王那身份,在百姓的心里,他终究还是皇长子,那么他与宁楚楚之间,也就再无可能。

    李辰安压根就没想过小武考虑得这么远。

    他来到了小武的身边,拍了拍小武的肩膀,小武抬头,那双干净的眼睛无比的明亮。

    他咧嘴一笑,如这冬日里的阳光一般灿烂,他咿咿呀呀……

    李辰安听不懂!

    “不是,小武啊,咱们此行恐怕多有危险。”

    “我是这么想的,趁着咱们在广陵城过年的这短短时间,你是不是弄一些……毒药?!”

    小武看着李辰安的嘴,片刻,点了点头。

    “我要的是能够淬在刀箭之上的那种,若能见血封喉最好,若不能,至少也得让敌人短时间失去战斗力,如何?”

    小武纠结了片刻,若是以往的他,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但自从孙铁线死了之后,自从他第一次杀了人之后,自从李辰安给他灌输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观念之后,他的信念发生了一些改变,他明白了敌人就是敌人。

    李辰安说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他还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于是,他又点了点头。

    李辰安欢喜一笑,摆摆手走了。

    自己身边就这么百来号人。

    虽说都装备了百炼钢打造的刀,但死一个可就少一个。

    从广陵城去蜀州,走陆路就必然横穿江南道去往关中,再从关中至汉中,走金牛道或者米仓道入蜀门。

    而整个江南道,现在的七成以上的官员,都是姬泰曾经的党羽!

    上至江南道道台,下至七品县令!

    现在姬泰这颗大树虽被伐去,但这颗大树的根须却还没有被扒掉。

    因为李辰安暂无人可用!

    他也没有时间去选拔人才。

    偏巧就在这个时候江南道还出现了一个声势浩大的青帮!

    此行多凶险。

    那当然得有万全的准备。

    他的准备很多,至于这毒,不过是又一手防范罢了。

    就这么磨磨蹭蹭至辰时末,太阳已升起,萧包子也已收拾妥当。

    李辰安等人用了早饭,他带着萧包子还有阿木王正浩轩和小武,分乘两辆马车,向桃花山庄而去。

    此刻的桃花山庄早已忙碌了起来。

    钟离府的主母、也就是钟离若水的母亲荣怡音今儿个亲自上阵。

    她从钟离府带来了许多的下人。

    有丫鬟,有家丁护院,还有厨娘厨子。

    她在忙碌的张罗着,指挥着下人们扫雪,在房间里生上暖炉……所有的房间早已打扫干净,偌大的院落也都挂上了喜庆的灯笼,窗户上也贴上了崭新的窗花。

    钟离塑坐在凉亭里煮着一壶茶,扭头看了看,忽的说了一句:

    “我听说,他四月时候随若水来这里,你见他不喜……听说你去了京都,见他也不喜,这怎的忽然热心了起来?”

    荣怡音走入了凉亭,坐在了钟离塑的面前,眉梢一扬:

    “我那还不是为了若水好么?”

    “你不是也没料到他有着这么一天?”

    “老夫人在没有驾鹤西去之前给我说过一句话。”

    钟离塑呷了一口茶,抬眼,“娘说了什么?”

    “她说……辰安是个好孩子,指不定往后钟离府会有靠着他的那一天!”

    “我这未来的丈母娘和未来的姑爷之间,当然不会有过不去的坎。”

    钟离塑忽的一叹,“怡音,可若水的病……”

    荣怡音神色顿时黯然,过了片刻,她低声说了一句:

    “咱不是还有若画么?”

    “可别忘了老夫人将不二剑的雌剑给了若画!”

第四百一十六章 厚望

    钟离塑端着茶盏的手忽的一抖,他又看向了荣怡音。

    “若画才六岁!”

    “母亲将不二剑的雌剑交给若画,仅仅是母亲认为以若画的天资,她说不定能打破而今这些武学的禁锢,她说不定能够开创出一套全新的剑法来!”

    他放下了茶盏,“不要整天胡思乱想!”

    “就算若水……真就是那么个命,李辰安也不会亏待了咱们钟离府。”

    荣怡音撇了撇嘴,低声说了一句:“没有被绳子拴住的牛,可指不定啥时候就撒开蹄子跑别人家里去了!”

    “别瞎说,辰安他们,当快到了。”

    ……

    ……

    李辰安一行到了桃花山庄的外面。

    他们下了马车,站在了桃花溪畔。

    天空湛蓝。

    白雪皑皑。

    阳光灿烂。

    桃花溪没有了潺潺的流水声

    它已冰封。

    桃花溪畔的那些作坊依旧在。

    作坊里的人也依旧在。

    只是年节已至,里面的工人已放了假,有些人回了家,也有些无家可归的人留在了这里。

    这清甜的空气中依旧有淡淡的酒香飘来。

    那处铁匠铺子,估计炉火已经熄灭,因为烟囱里没有一丝烟飘散。

    黄三烈此刻就站在桃花山庄的那条小径的尽头,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李辰安。

    他没有行礼。

    在他的眼里,李辰安不是什么摄政王。

    李辰安依旧是当初在这里和他谈天说地的那个少年。

    李辰安看着黄三烈也笑了起来。

    “老黄,久等了!”

    “这倒是没有,李公子,诸位,请随我来。”

    一行人跟在了黄三烈的后面向桃花山庄走去。

    萧包子左右瞧了瞧,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升起——

    剑舞说这桃花山庄是钟离若水的。

    剑舞还说李辰安在广陵城的时候经常跑这桃花山庄来。

    那时桃花正好。

    当是春。

    萧包子的脑子里便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春风暖阳,桃花万千。

    钟离若水和李辰安就走在这桃林间,四下无人,绿草如茵……春天的花好草也好,于是这头牛就将嘴给凑了过去。

    接着当然是啃了几口草!

    这家伙和钟离若水,有没有做点什么呢?

    这事得问问那位四公主宁楚楚。

    只是宁楚楚不知道跑哪去了。

    就在萧包子放飞思想的时候,黄三烈正和李辰安在边走边聊。

    “蜀州那边的酒坊已建成,第一批酒已开始售卖,反响极好!”

    “酒坊建在崇州府外的一处山庄里,是钟离府的产业,用的人也都是钟离府的家奴,不用担心方子外泄。”

    “按照家主的意思,这酒毕竟是你发明的,你占其中七成的利润,钟离府占三成。”

    “现在推向市场的是桃花酿,家主说画屏春再等等。”

    “另外就是这百炼钢之法……”

    黄三烈停步,转头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也停步,萧包子没停,她还在想着那个春那头牛,她“砰……!”的一家伙就撞在了李辰安的背上。

    力道不大。

    李辰安跨出一步,回头,萧包子抿了抿嘴,一脸无辜。

    黄三烈没有去问这姑娘是谁,因为这姑娘的身份早已传入了广陵城。

    他看了看萧包子,又对李辰安说道:

    “家主对百炼钢锻造之法有些想法……钟离府毕竟是军伍世家,姑且不说钟离府在朝中效命的那些男丁,单单钟离府这些年在蜀州招募的那些兵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蜀州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

    “一方面,有来自于回纥的威胁。另一方面蜀州多山,还多是大山。山里的山大王很多,有土匪,也有许多土司部落。”

    “蜀州那地方朝廷原本派驻的军队早已名存实亡,而今蜀州的防卫几乎是靠钟离府的私兵。”

    李辰安已明白了黄三烈的意思。

    “我本以为这百炼之法已传去了蜀州,那呆会我就给伯父一个定心丸。”

    黄三烈微微颔首,又抬步向前。

    “你是咱们宁国的摄政王了。”

    “想来对于宁国的国情,你也已都知晓。”

    “现在宁国面临四方之敌,那么蜀州就不能再乱。若是蜀州乱了,朝廷也无兵可发往蜀州。”

    “有钟离府给你看着,你一来能够心安,二来……可抽出更多的精力去应付别的事。”

    李辰安对此深以为然。

    二人就这么聊着天,不知不觉就走入了桃林深处,就看见了散布于桃树间的那些庭院。

    黄三烈带着他们来到了那处凉亭,钟离塑早已站起,迎了出来。

    “伯父!”

    “……贤侄!”

    这就不再是摄政王和下臣的关系。

    这就是叔侄之间的关系。

    那么无论是礼节还是交流,都不用那么正式。

    所以钟离塑放弃了邀请李辰安去书房一坐。

    “冬日暖阳,这地方视野开阔,风景不错……以往若水在家的时候,每每雪后初晴,她便喜欢坐在这里,烤着火,煮着茶,看着雪。”

    “咱们就坐这喝茶聊天,如何?”

    “当然好。”

    “贤侄请坐,诸位请入坐。”

    “多谢伯父!”

    李辰安坐在了钟离塑的下手,萧包子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阿木和王正浩轩没有坐。

    他们如两把刀一样站在了凉亭的左右。

    小武也没有坐。

    他看向了李辰安,向外面指了指,李辰安点了点头,他便背着他的药箱走入了桃林间。

    桃树光秃秃的,树枝上都是雪,也只有雪。

    小武不是在林间赏雪。

    他是在寻找钟离若水留在这里的脚步。

    今岁钟离若水入京都,邀请他来广陵城玩耍。

    钟离若水说她住的地方与云集别野相比又有另一番不一样的味道……云集别野在山涧,虽可见缥缈云雾,但视野受限,终觉心中不宽。

    这里不一样。

    小武没有走远,就站在了一颗桃树下。

    他极目远眺,仿佛看见了漫山遍野的桃花开。

    很美!

    若是三月来,亲眼见,当比想象的更美。

    钟离塑重新煮上了一壶茶。

    他看了看小武的背影,收回了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你……真要去蜀州?”

    “嗯,这事很重要!”

    “把宁国交给温煮雨,你能心安?”

    李辰安点了点头:“温煮雨有治国之才!”

    “你可知此去蜀州之凶险?”

    “大致能够想到。”

    “为了小女……值得冒这么大的险么?”

    “为了若水,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小侄也义无反顾!”

    钟离塑微微一怔,心里一叹,“昨日刚收到飞鸽传书,按照时间算,若水她们当已入了蜀门,抵达了利州城。”

    “母亲离世的时候你在她的身边,当知道钟离府在蜀州布局之缘由。”

    “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没有找到那枚最重要的桃花令,想来是母亲给了你。”

    “桃花令可号令蜀州五万兵马!”

    “伯父想要问问你……如果真找到了那位皇长子……你会将桃花令给他么?”

    李辰安从怀中摸出了那个漆黑的刻着一朵桃花的牌子。

    “是不是这个?”

    “正是!”

    “我会给他!”

    “……”钟离塑看着李辰安,“拿着它,你可为帝!”

    李辰安微微一笑,“这也没有救回若水的命重要!”

    钟离塑沉默煮茶。

    萧包子心肝儿一颤。

    她这才明白钟离若水在李辰安心中的地位是如此之高!

    为了钟离若水,他宁可放弃这偌大的江山。

    那么为了自己呢?

    自己是奚帷的女儿。

    这个消息恐怕已传遍天下。

    他会为了我,与天下人为敌么?

    钟离若水……她究竟是怎么俘获了这家伙的心呢?

    利州城,又在哪里?

第四百一十七章 利州城

    利州城。

    这是从汉中入蜀州道的第一座雄城。

    穿越了漫长的金牛古道,钟离若水一行于腊月二十九抵达了这里。

    在利州城的一条名为西堤的颇为幽静的巷子里,有一处占地极广的五进院落,它有着两扇朱红的大门,门楣上也有着一道匾额。

    匾额上写的是‘岿然居’三个大字。

    利州城的百姓们都知道这处院落,却无人知道这处院落的真正主人是谁。

    在这些年里,这岿然居的那扇大门极少打开,偶尔有人出来,多也是一辆黑色的马车。

    驾车的一直是那个中年汉子。

    看起来像是行伍出生,因为他很是魁梧,不苟言笑,背上随时都背着一把刀。

    没有人知道这车把式叫什么名字。

    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马车里坐着的那个老人的名字——

    他姓袁,叫袁肃,街坊们都称呼他一声三爷!

    他和那车把式截然不同。

    袁三爷随时都是一副乐呵的模样,这让他那张微胖的脸看上去很是和善。

    袁三爷确实很和善。

    他过那么个三五天就会坐着马车出一趟门,去北桥市场转一转,然后便会在北桥的茶园子里喝上一壶茶。

    北桥那茶园子极为简陋,茶资便宜,多是利州城的寻常百姓喜欢去消遣的地方,和这位穿着华贵绸缎长衫的袁三爷的身份实在有些不配。

    可他就喜欢去那里。

    和北桥茶园里的几个老头聊聊天,下下棋……偶尔也说说天下事。

    但这些日子袁三爷却没有再来,以至于经常输给他的那几个老头心里有些愤愤,而后才知道袁三爷那府上昨儿个来了许多人!

    从外面来的。

    还有一支千人的军队护送!

    听说是钟离府的人!

    莫非袁三爷和钟离府还有关系?

    钟离府在蜀州声名显赫,不仅仅拥有着大量的军队,还拥有着许多的产业。

    比如,这利州城北桥市场里面开设的最大的那一家盐铺!

    那一家粮铺!

    还有那一家绸缎庄!

    所以……袁三爷莫非是钟离府派在这利州城的一个大管家?

    北桥茶园的茶客们在好奇的猜测,而此刻袁三爷当真就在岿然居里,他正站在司空豹等人的面前,脸上依旧带着那微笑:

    “十年不见……老夫人可好?”

    司空豹脸上的笑意渐进收敛,沉吟三息,“老夫人已驾鹤仙去。”

    袁肃瞳孔一缩,愕然的张了张嘴,没有问樊老夫人是怎么死的,而是看了看对面的西厢房,“就带了她们过来?”

    “嗯,钟离家的男丁你是知道的,他们无法脱身。”

    “坐吧……都坐下。”

    袁肃和司空豹、苦难和尚三人坐在了茶台前,他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久久没有说话,此间便显得有些沉闷。

    但外面却有欢笑声传来。

    那是那些姑娘们的欢笑声。

    她们尚不知道樊老夫人已去世的这个消息。

    她们历经了这两个多月的艰难跋涉,总算是进入了蜀州,总算是能够在这个地方稍事休息。

    腊月二十九了。

    明儿个就是年三十。

    很显然能够在年三十之前赶到这里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姐姐、姐姐……”

    一个童稚的声音传了进来。

    “咱们去逛街怎么样?看看这地方有什么好吃的!”

    袁肃转头看了看,收回了视线,脸上的那抹悲戚清减了许多,甚至还漾起了一抹笑意。

    老的终究会死去。

    小的终究会长大。

    这便是……生生不息的轮回!

    “那小丫头就是小小姐若画?”

    “嗯,”司空豹点了点头:“钟离塑的小女,刚满六岁,一直住在京都,深得老夫人喜欢。”

    “哦……学的老夫人的功夫?”

    “不全是,”司空豹摇了摇头,“你还记得吴洗尘么?”

    “怎不记得?这老家伙现在如何?”

    “跑去越国了,听说是找九灯和尚打一架,尚不知道输赢……若画小姐学的是老夫人的凝霜诀,但剑法老夫人却并没有教她。”

    袁肃一怔:“这是为何?”

    “当年吴洗尘送给了老夫人一把剑,就是不二双剑的那把雌剑,老夫人不知作何想,将那把剑给了小小姐,让小小姐自己随便练剑……说那就是不二剑。”

    袁肃一捋长须,取茶入水,心想樊桃花此举,怕是对少女时候的那段感情的寄托吧。

    她终究是选择了钟离破。

    吴洗尘为她孤独一生,也为她守护一生……虽然以樊桃花的武功她不需要任何人守护,但她是个女人。

    再强的女人也希望自己的身边有一颗树。

    钟离破是她的栖息之树。

    吴洗尘恐怕就是她的观望之树。

    观望之树有一些距离,虽不可触摸,但看着亦可赏心悦目。

    “京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我们至江南时候听说京都乱局已平,皇上在长乐宫驾崩,太子因悲伤而薨……现在宁国没有了皇帝,是李辰安在主持大局。”

    “李辰安你听过没有?”

    袁肃眉间微蹙,“今岁八月,老夫人有送来一封信,提起过这名字……说是若水小姐选的夫婿,具体怎样语焉不详,但我从信中看来,老夫人对这婚事颇有些犹豫。”

    “他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怎么就能主持这宁国之大局了?”

    司空豹微微一笑:“你不了解这小子,我想老夫人后面恐怕改变了对这小子的态度。”

    “这小子在京都很是出名,只是蜀州距离京都太远,但恐怕要不了多久他的事迹就会随着行商的到来而传扬开来。”

    “那小子可是咱宁国的诗仙!还被长孙惊鸿那老家伙看中,皇上赏了他一个皇城司副提举之职……长孙惊鸿在京都之变时候,于怀山郡战死,那小子就成了皇城司的提举大人了。”

    接着三人喝着茶,司空豹仔细的将他所知道的关于李辰安的故事讲给了袁肃。

    袁肃仔细的听着,直到司空豹讲完,他脑子里大致知道了李辰安是个怎样的人,也大致知道了京都发生的那些事。

    “孙驼子竟然也死了……那三小姐的病……?”

    司空豹望了望门口,低声一叹:“孙驼子一身衣钵尽传给了小武,那孩子也是和尚的弟子,三小姐的病孙驼子治不了,小武恐怕也治不了。”

    “唯一的治疗方法只有一个!”

    “李辰安练成不二周天诀十八法式,这……”

    司空豹没有再说,因为这几不可能!

    袁肃了然,也没有追问。

    他问的是:“老夫人既然仙去,那桃花令,可有交给你们某个人?”

    桃花令,就是那面可以号令蜀州五万大军的黑牌子。

    持有这桃花令者,便是这五万大军的最高统帅!

    而他袁肃,就是这五万大军的训练者,也是这支军队的……大将军!

    京都的那个安自在,昔日就在这位袁三爷的手下。

    那时候的袁三爷,便是神武军的骠骑将军!

    没有人知道这个面容和善的老头子,一身戎马生涯,战功卓著,也杀人如麻!

    司空豹摇了摇头,“想来会交给钟离秋阳。”

    “嗯……那三小姐来了蜀州,李辰安想来在京都是脱不了身的,既然京都已安,是不是明年春再送三小姐回去?”

    “不,李辰安这小子要来蜀州……明年春,他要带三小姐去吴国。”

    “去吴国干什么?”

    “说是去洗剑楼的那处圣地,寻一线参悟不二周天诀的机缘。”

    就在这时,钟离若画拿着个棉花糖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

    她那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们说姐夫明年要带姐姐去洗剑楼?”

    “那我也跟着去!”

    袁肃顿时笑了起来,他极为慈爱的问道:“你去做什么呢?”

    钟离若画舔了一口棉花糖,偏着小脑袋,“我去帮姐姐看着点姐夫啊!”

    “姐夫那么帅,还那么有才,我怕他被别的狐狸精给勾走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肺腑之言

    钟离若画的担心不无道理。

    比如萧包子这个狐狸精就并没有因为李辰安对钟离若水的一往情深而萌生退意。

    在萧包子的脑子里,她似乎不知道何为退。

    她将这事看得极为简单,也只遵循一个原则——

    但求两情相悦。

    你若不弃,我便不离!

    从目前看来,李辰安似乎没有弃的迹象。

    他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奚帷的女儿,他也知道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有许多许多的人想要杀死奚帷。

    但没有人知道奚帷是谁。

    那他们的剑,当然就会指向自己。

    打了小的,老的总该出来了吧!

    那么自己在他的身边,终究是个麻烦,可他却当真丝毫不在意……

    这个男人比那个爹靠谱!

    这样的男人可不太好找,也就值得去珍惜。

    再说,在萧包子的心里,她所理解的不离也与众不同——

    不是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

    她认为久看两相厌。

    她赞同小别胜新婚。

    所以她并没有一生与李辰安相伴的意思。

    她反倒是希望李辰安真能练成不二周天诀的十八法式,那样便能治好钟离若水,那样有情人方能终成眷属。

    钟离若水会陪伴在他的身边。

    至于自己……终究是要带着孩子回晚溪斋的。

    倒不是对这份感情的淡漠,而是给彼此留一些空间和时间,他偶尔有暇来晚溪斋小住,再起云雨时,那才是最美的。

    钟离塑给李辰安和萧包子斟了一杯茶,忽的问了一句:

    “如果、我是说如果最终治不好若水的病……你有何打算?”

    这事李辰安早已想过。

    他知道这件事的希望渺茫,只是未到最后他不愿就此放弃罢了。

    “我想,如果那位皇长子有一定能力,再有容人之心……有温煮雨年承凤他们分担国事,那么宁国熬过这两三年的最为艰苦的日子,当会好起来。”

    “至于我,不瞒伯父,我其实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我更愿意经商,也更喜欢居于山野林间,我并不喜欢那被高墙围起来的皇宫。”

    钟离塑抬眼,又问了一句:“可如果那位皇长子不如你所愿呢?”

    “……那我或许会勉为其难的管理这个国家一阵子。”

    钟离塑放下了心来,嘴角漾起了一弯笑意,“好男儿当志在四方!”

    “这些日子,朝中你做的那些事我已知晓,在我看来你许多事都做得极好,唯有一件事……恐太过理想!”

    李辰安一怔:“哪件事?”

    “你捣鼓的那什么将皇权关在笼子里的所谓的宪法!”

    “这件事我仔细的琢磨了几天,你的出发点当是好的,但你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坐在那皇位上的人绝对不会接受!”

    钟离塑微微俯过身子,神色严肃的又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古法立三纲五常,用仁、义、礼、智、信,忠、孝、悌、忍、善而奠定天下之基本秩序!”

    “这是圣人言!”

    “是天下人的最重要的行为准则!”

    “对于皇帝,他需要一言九鼎的威严!”

    “对于大臣,他们需要有尽命效忠的对象!”

    “对于百姓……皇帝亦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如蜀州那些部落里对图腾的崇拜一样。”

    “你想想,如果皇帝的话要受到约束,还要经过三省审议通过才能执行……这样的皇帝,他憋屈么?”

    “他在朝中大臣的心里,还有威望么?”

    “百姓又会如何看他?”

    顿了顿,钟离塑坐直了身子,端起了茶盏,神色严肃的又道:

    “会乱的!”

    “皇帝会反抗,会打破你所立下的那桎梏!”

    “大臣们不会团结一致去维护那桎梏,他们更乐于原本就存在了千年的那些规矩。”

    “百姓们也不一定会认为你那样做是为他们好!”

    “甚至他们的心里还会觉得你那样做是为了保证你的权力,会认为你意图将皇上变为傀儡,真正要做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伯父觉得,此事后患无穷!”

    “恐怕已有有心之人用这事来做文章,比如打着维护宁国正统之旗号,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内战,从而达到他们掌握宁国权力的目的!”

    “姬泰的党羽众多!”

    “你的剑而今已悬在了他们的头顶,他们不会束手就擒!恐怕会借着这事做最后一搏!”

    李辰安仔细的听着,他并没有因为钟离塑这一针见血的分析而露出丝毫不喜的神色。

    甚至他的脸上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直到钟离塑这番话说完,他居然点了点头,这便是承认了钟离塑分析的对。

    钟离塑反倒是吃了一惊,原本还担心订立宪法是李辰安施政的第一件天大的事,作为宁国的摄政王,他本应该不允许任何人否定他的这一主张。

    他甚至认为如温煮雨年承凤这种充满智慧的人在知道这一主张之后就应该规劝李辰安,他们定然知道其中利弊。

    而弊显然大于利!

    尤其是在而今朝局并不稳定的时候。

    可他们却依旧在执行……这在钟离塑看来,便是李辰安以强硬的手段压了下去。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温煮雨与年承凤二人当时确实有过激烈的反对。

    至于为何他们又接受了这件事,并心甘情愿的去做,李辰安没有向钟离塑解释。

    “伯父之言,字字珠玑,确实是我将这件事想的过于简单了一些。”

    “那东西要真正弄出来并不容易,毕竟里面的那些思想正如伯父所言,脱离了当下的实际。”

    “所以现在朝中并不是将这事放在首位,至于这东西何时会推出……也许在三五年之后,也许永远不会。”

    钟离塑一怔,朝中宣扬李辰安所主张的那宪法弄得举国皆知,就连广陵城的百姓在闲谈的时候都会说起,可他现在却说那东西并没有放在首位……

    难道他就是弄一出掩人耳目的烟雾、弹?

    给敌人递过去一把剑!

    让敌人拿着这把剑从暗处走入明处来砍他?

    再一网打尽?!

    钟离塑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辰安,这小子胆子够大。

    “何必去犯这等凶险?”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内忧外患,我需要快刀斩乱麻!”

第四百一十九章 种子

    京都。

    相府!

    它曾经是相府,现在它那门楣上的匾额早已取下,但尚未挂上新的匾额。

    这处大宅子而今已换了新的主人。

    他是温煮雨。

    院子太大,温煮雨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年承凤也从秋月坊搬来了这里。

    毕竟这里的房舍不会漏风。

    毕竟这里距离皇宫近了许多。

    年承凤很穷,但温煮雨有钱。

    温煮雨不仅仅有钱,他还很懒,所以他委托京兆府在牙行买来了一些下人。

    这大宅子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年二十九了,朝中已休沐,温煮雨却并未能得闲。

    这依旧是宁国,年号虽然依旧是昭化年,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当下已是新朝。

    新朝就意味着有很多新事。

    比如一大批官员的考核任免。

    也比如一大堆从各州送来的急需处理的奏章等等。

    这旧相府就这样又变成了宫外的一个政事堂。

    刚刚户部尚书李文厚才离开,温煮雨揉了揉脑袋,起身,来到书房外的院子里才走了几步,便见那门房又带了一个老人进来。

    他一瞧,顿时乐了。

    来的是钱国栋。

    这老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没有了初见时候的那意气风发。

    他站在了温煮雨的面前,盯着温煮雨的那张脸,“你还笑!”

    “这东西老夫搞不了!”

    温煮雨更乐,“来来来,不急,先去里面喝杯茶。”

    二人又走入了书房,年承凤刚刚收拾好了书桌上摆放的那些奏章,转头一瞧,也看见了钱国栋脸上的沮丧。

    “被难住了?”

    钱国栋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就那么几条纲领……老夫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该如何将而今宁国之律法融入那些纲领之中!”

    他双手一摊,“根本就无法融入!”

    “现存的所有律法与这些纲领皆背道而驰,如果非得放在这纲领的框架之内……那么咱宁国所有的律法都得修改!”

    “这事,莫要说老夫一人,你们就算是给老夫百人千人,也弄不出来!”

    温煮雨听着,煮上了一壶茶。

    “老钱,修订一部全新的律法,还是最高律法,这怎可能是一蹴而就之事!”

    “你太急迫了,这事吧……朝中为这件事,在刑部专门设立了一个立法司。摄政王走得太急,他只能拟定这么些纲领,至于如何完善,至于完善它的时间,摄政王是知道其中难处的,所以他没有规定时间。”

    “三年五年不行,那就三十年五十年!”

    “一代人不行就两代,两代人还是不行就三代!”

    “子子孙孙无穷尽,总有完善它的那一天。”

    钱国栋顿时一惊,他沉吟三息,忽的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给我交个底,这东西我思来想去,如果真的完善了,真的推行下去……老夫以为,怕是会引起天大的变故!”

    “这是摄政王提出来的主张,他能明白其中之妙,可别人不能啊!”

    “尤其是新皇……如果摄政王真迎回来皇长子,皇长子登基为帝,却发现属于皇帝的权力没有了……你们觉得他会做些什么?”

    “他要废除这东西,你们还有朝中的所有大臣,能反对么?”

    “敢反对么?!”

    年承凤一捋胡须,“老钱,别去想那么多,一把年纪了,慢慢去弄吧。”

    “不,今儿个你们不把话给老夫说清楚,开了年老夫就不去那立法司了!”

    “老夫闲来溜溜鸟,在茶楼里喝喝茶,和茶客们聊聊天,这不更舒服么!”

    温煮雨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看了看年承凤。

    年承凤悠悠一叹,“钱老头,你认为摄政王所立的这些纲领,它正确么?”

    钱国栋沉吟片刻,“太过理想,不契合实际!”

    年承凤没有否认,他甚至点了点头:

    “理想的东西,需要一代一代的人去为之奋斗!”

    “它确实和现实不太契合,但你必须承认如果实现了权力的相互制约……包括皇权!那么这便能从根源上解决官员的贪墨,也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一人之错全国为之承担!”

    “这就是它美好的地方。”

    “只是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人希望自己手里的权力被监督、被束缚。”

    “而国家给与这些人权力的目的,原本是希望他们用自己的才能去为国、为民谋一个美好的前程。”

    “可是,你看看千百年的历史,没有制约的权力,最终都会沦为他们敛财的手段,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贪污腐败横行,并一发不可收拾!”

    “上行必然下效!”

    “于是黑成一片,在老百姓的眼里,不会再有一缕微弱的光,因为这样的光,会被黑暗迅速扑灭!”

    “带来的结果只有一个……灭国!改朝换代!”

    “摄政王说,绝对的权力定会产生绝对的腐败!那么为什么不将那些权力给关在笼子里呢?”

    钱国栋开了口:

    “老夫承认这是它的好处,但老夫以为这一步跨的太大!”

    “依旧是老夫刚才的那句话,如果实施,这是将皇上置于何地?”

    “摄政王不是让皇城司行监察百官之责么?这不就很好?皇城司独立于六部,也不受三省管辖,他们只听命于摄政王或者未来的皇帝。”

    “有了他们的监督,就算吏治做不到完全的清明,至少也能最大限度的杜绝贪墨腐败的发生!”

    温煮雨微微一笑,“其实,当初摄政王提出这个事的时候,我和年老也用和你差不多的观点反驳过,但他最终说服了我们。”

    “……他怎么说的?”

    “他说,人治考验的是人性,而人性这个东西却是最难以琢磨也随时会因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

    “但法治不一样。”

    “它冰冷,无情,并永远不会改变!”

    “从人治转变到法治,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它需要一些条件。”

    “当下确实不具备这样的条件难,但实施这件事由两个好处。”

    “其一,让天下的那些思想者去思考,或许他们能从中得到一些启迪,而后诞生一些学派去研究更好的法子,也让天下的学子们在读书的同时去想其中的道理。”

    “这便是为了开启民智。”

    “其二嘛……他说,这就是一颗种子。”

    “或许现在没有适合这颗种子发芽的土壤,但经由数代人去追寻,去探索,或许终究有一天,当绝大部分人的民智被开启之后,它能成为现实。”

    “他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等,当上下而求索!”

    钱国栋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细细的思考了温煮雨说的这番话,过了片刻才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

    他已明白此举之用意。

    “这事而今满城皆知!”

    “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举国皆知!”

    “姬泰一系的那些官员尚未落马,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些官员借着此事向摄政王发难……他去蜀州,并没有带上禁卫,可别小看了姬泰这些年培养的那些党羽的强大力量!”

    “嗯……摄政王也有将他们一网打尽之想法。”

    钱国栋看向了温煮雨,问了一句和钟离塑几乎一样的话:“摄政王何须去犯如此凶险?”

    温煮雨沉吟片刻,“他说,天既然要下雨,不如就下一场暴雨的。”

    “冲洗去一切污秽,换来世间的一幅新颜。”

    “……会死很多人的!各级官府的人从何而来?”

    “春甫先生门生故旧甚多,他们虽然年龄大了一些,却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摄政王去拜访过他们。”

    “那落雨之处……”

    钱国栋没有等温煮雨回答,他的手在桌上一叩:“当是江南!”

第四百二十章 盘根错节

    “江南道,是宁国五道之中最富裕的一个道,也是姬泰深耕多年的一个道!”

    桃花山庄,钟离塑的面色有些忧虑。

    “广陵州属于江南道管辖,但广陵州却位于江南道的最北边,在江南道下辖的十五个州中,广陵州算是最偏远的一处。”

    “你此去蜀州,若走陆路,将穿过江南道的三个州!”

    “莫如等明年解冻,走水路入蜀州,如何?”

    李辰安摇了摇头。

    “那还得等三四个月,我想早些去蜀州,明年初夏时候就能带着若水去越国。”

    钟离塑沉吟片刻,“江南道道台余万枝,从姬泰登相位便将他放在了江南道道台之位!”

    “这十余年的时间,余万枝在江南各州安插的亲信,不说全部,但至少也有六七成是他的人!”

    “商家,现在的江南商氏,可不是百年前商丞相那时候的商氏。”

    “另外……江南道富裕,各州府兵拢共有三万余!”

    “江南道掌管兵马的大都督宋时明,曾经是东部边军大将军,二皇子的家奴……你当真在双蛟山杀了二皇子?”

    这是一个谜。

    李辰安从双蛟山返回京都,并没有带回二皇子宁知行的尸首。

    但二皇子确实没有再回到京都。

    没人敢问这件事。

    因为杀皇子,这可是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李辰安倒是带回来了姬泰的长子姬安,可他也没有将姬安交给刑部问审,而是放在了皇城司,关押在了军情七处的牢房中。

    此刻钟离塑问起了二皇子宁知行,李辰安沉吟片刻,抬眼,低声说了一句:“皇位之争毕竟是个大麻烦,少一个人来争,这对于皇长子归位总是会少一些阻碍。”

    这话模棱两可。

    他并没有回答宁知行究竟是死是活,钟离塑是个明白人,当然也不能再去追问。

    对于江南之事,李辰安其实很是了解。

    因为皇城司里有许多从江南各州传回来的消息,而温煮雨,曾经也在平江城的商氏当过三年的大管家。

    长孙惊鸿在皇城司躺着的那二十年并不是白白的躺过。

    作为宁国五道的重中之重,姬泰在深耕,长孙惊鸿也没有闲着。

    只是皇上不理国事,皇城司逮住了许多官员的辫子,却不能呈报到皇上的面前,让那些官员受到应有的处罚。

    总不能交给姬泰吧!

    这就变成姬泰的势力在整个江南肆意的生长,而皇城司所做仅仅是默默的记着。

    至于江南商氏,温煮雨特别提醒过李辰安,因为商氏能够在江南突飞猛进的发展起来,这其中和江南道道台余万枝有极大的关系——

    商氏和余氏,是儿女亲家!

    温煮雨还说商氏的账簿很是复杂,尤其是涉及到漕运的账簿。

    整个江南漕运,除了玉广大运河因为双蛟湖水匪的缘由没有被商氏掌握之外,其余所有漕运都归属于商氏在经营。

    而他温煮雨就算是商氏的大管家,也无法接触到漕运的账簿。

    但他能够接触到其余生意的账簿。

    从那些账簿的收支中他看出了一些问题——

    商氏经营的绸缎生意,这些年因为整个宁国经济的萧条而很不景气。

    但整个商氏的开销却极大!

    如果单凭着绸缎的生意所赚来的那微薄的利润根本不足以支撑商氏的用度。

    那么显而易见,这些年商氏真正赚钱的产业,并不是那些绸缎生意,而是他们手里的那些漕船!

    温煮雨认为,以商氏财富积累的速度,如果漕运做的是正当的营生,这也无法赚取到那巨大的利润。

    因为国家经济的不景气必然导致那些大商人收缩经营规模,需要用漕船运送的大量商品自然就会减少,那么漕船带来的利润自然也会随之下降。

    但商氏却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这些年在江南的三大豪族中还一枝独秀!

    温煮雨怀疑商氏的船恐怕有一半做的是见不得光的营生——

    比如走私军械,也比如私下贩卖江南之盐粮去往别的地方等等。

    他的理由是平江城的望江码头,负责安全的并不是平江城的捕快,而是一群江湖高手!

    那地方防守极为严密,而常驻在望江码头的,却是商氏家主商春秋的长子,商氏下一任家主商仲浔!

    对此,李辰安再次查阅过皇城司黑楼里的卷宗,里面并没有关于望江码头的情报,但有一个消息却让他留了心——

    从长江而下,可至大海。

    出海三日有一岛,名为东离。

    乃宁国孤悬于海中之领土,其上有人家,亦有城池,为怀氏祖籍所在!

    怀氏!

    那就是怀国公的怀氏!

    怀国公在京都之变的时候率兵围住了云集别野……都说五大国公之一的怀国公府在十年前就已落寞,而今更是淡出了所有人的视野。

    可他偏偏带来了那么多的兵!

    那么东离岛上还会不会有更多的兵?

    养兵就需要极多的物质。

    他们的武器盔甲粮食等等……莫非就是通过商氏的船运去的?

    这事,现在是皇城司军情三处在暗查。

    “你既然敢借道江南,想必你也有了应对之法,伯父也就不再多言。”

    钟离塑很快将二皇子宁知行这事揭过,也不再说关于江南道的情况,“六公主招霍府的那霍书凡为驸马这件事,而今落实了没有?”

    李辰安点了点头,“大致上不会有什么变故,但太子死了之后,霍书凡的父亲,就是曾经的那个太子近臣霍百扬,此人却下落不明。”

    钟离塑眉间微蹙,“这霍百扬极少有回广陵城,听京都消息,这个人究竟是姬泰的人还是太子殿下的人……似乎也无人能够定论。”

    “怎么?你对他有些怀疑?”

    “嗯,因为太子薨……并不是自杀!”

    钟离塑一惊,不是自杀?那就是他杀!

    “你怀疑霍百扬?”

    “这没有道理!”

    钟离塑自语道:“无论他是太子殿下的人还是姬泰的人,他都没有杀太子的理由!”

    “这也是小侄所疑惑之处……不管他了,要说起来吧,太子死了倒是让皇长子回朝登基少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此事,止于此间,伯父您知道就好。”

    “嗯,对了,你可知道沈千山沈家发生的那些事?”

    “江南秋粮之败,沈家……已一蹶不振!”

    李辰安微微一笑:“那是沈家咎由自取,不过沈家还有后,这些日子忙碌,我倒是忘记了那个沈巧蝶沈姑娘。”

    “我记得沈千山还有一个儿子,当初我还揍过他一顿,叫……叫沈继业来着?”

第四百二十一章 弑父

    李辰安也就是随便一说。

    二人没有去多聊关于沈家的话题。

    沈家已成为了过往,无论是沈巧蝶还是沈继业,都并没有放在他的心上。

    转眼便是午时。

    桃花山庄的这顿午宴当然办得极为丰盛。

    席间也其乐融融。

    作为钟离府的主母,荣怡音一改曾经冷眼相看李辰安的态度,她似乎忘记了那些过去的不愉快。

    她变得很愉快。

    她给李辰安夹菜,聊天,说的是钟离若水的那些童年趣事。

    偶尔也会说说钟离若画的那些事。

    钟离塑也没有再和李辰安说那些国事家是天下事,他的话不多,但他和李辰安喝的酒不少。

    萧包子陪坐在李辰安的下手,她并没有觉得受到了冷落,因为她连被人冷落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觉得这桌子的菜味道很好。

    画屏春这个酒的味道也很好。

    每每李辰安和钟离塑喝酒的时候她便举杯来陪上一杯——她也不知道该不该陪,但总得给自己找一个多喝两杯的理由。

    她甚至也没有注意到荣怡音偶尔扫过她的那一道视线中带着不满。

    就算注意到,她也只会微微一笑,而后继续喝酒,吃菜。

    她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她在意的只有身边的这头牛!

    荣怡音心里很不爽,这狐狸精紧紧的跟着李辰安,其心思昭然若揭,这是正巧寻到了若水没在乘虚而入啊!

    但李辰安在这里,她当然将这份不爽藏在了心里,脸上依旧是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

    此间把酒话家常很是温馨。

    但广陵城的沈府,却是另一番截然相反的景象。

    若是往年,腊月二十九这一天,沈府早已焕然一新。

    沈府的那扇大门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那道写着沈府两个大字的匾额也一尘不染。

    屋檐上已换上了新的灯笼,五进的院落里,这时候也极为热闹。

    沈府在外负责铺子的那些掌柜们今儿个会来到府上,家主沈千山会请他们好生的吃喝一顿,再发给他们一笔不菲的银子和年节礼物作为奖励。

    可是今年……

    沈府的那扇大门紧闭。

    门前挂着的灯笼也没有换新。

    甚至门前的雪都没有扫!

    里面更是冷冷清清。

    没有一个下人。

    连狗都没有一条。

    偌大的院落寂静的有些吓人。

    忽然,主院里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这里的死寂。

    那咳嗽声持续了足足十息才渐渐消停,然后主院的正房里亮起了一盏灯。

    沈继业坐在床前,默默的看着父亲沈千山咳出的一滩血。

    直到沈千山喘息着费劲的靠在了床头,他才低声的说了一句:“他回来了,很风光!你后悔了么?”

    沈千山原本那张富贵红润的脸此刻已消瘦得不成人形。

    他的双眼更是一片死灰,再没有了三月时候去二井沟巷子找李辰安取回婚书时候的那从容色彩。

    此刻他听到了沈继业的这句话,那双死灰的眼竟然绽放出了一抹光芒——

    “你、你说李辰安回、回广陵城了?”

    “嗯,以摄政王的身份衣锦还乡,全城百姓尽皆出迎!”

    “哦……”

    沈千山那双眼又空洞的望着屋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就这么沉默了片刻,他才问了一句:“你姐……可有消息?”

    “没有。”

    “没有就好,如果她真找到了霍家……霍家根本就不会出手相助!”

    “霍家甚至不会让你姐进了他们的门……李辰安当了摄政王,霍家巴结他还来不及,怎可能为了你姐去开罪了摄政王。”

    “霍传名没有倒台,如此看来,霍希那老东西走了一条正确的路……恐怕是借了宫里那位丽贵妃的关系。”

    “哎,咱们沈家,一步错,步步错,都怪为父……”

    “咳咳咳咳……”

    他又咳嗽了起来。

    沈继业就这么冷漠的看着,这些日子他已受够了。

    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这么冷的天,却连碳炉都生不起一盆。

    家里原本是卖粮的,可而今米缸里的米都没有两斤了。

    这日子显然是过不下去了。

    老头子的这病,也已经无钱再去医治了。

    老头子肯定就要死了,但自己还很年轻,当然不能给老头子陪葬。

    他已找到了一条谋生的路。

    他即将启程前往平江城。

    他的袖袋中有一小袋银子,若是以往,这一小袋银子不够他去凝香馆喝一场酒,但现在……

    这一小袋银子,却是他去谋个未来的所有!

    这笔银子才六两。

    只够他去平江的盘缠。

    到了平江之后还要立足还要生活还要打点,他还需要更多的银子。

    所以,他要卖了这处宅子。

    他已找到了买家,正是广陵城的另一个粮商蔡正遥!

    瞧瞧人家蔡正遥,他就在二井沟巷子里的那小酒馆喝了几次酒,就在李辰安最需要粮食酿酒的时候小小的帮了李辰安一把。

    现在,沈家倒下了,可人家蔡府,却一下子就成为了广陵城最大的粮商。

    这该死的爹!

    若是没有去退那份婚书,现在的沈府,当是何等样的风光!

    摄政王回家,他将是沈府未来的姑爷!

    他必然来沈府一坐,这一坐,全广陵城,甚至全江南道的人都会看着。

    往后沈家的生意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日进斗金这是必然。

    可现在……

    那该死的一百两银子!

    沈继业恨啊!

    恨的咬牙切齿!

    看着他爹,他的眼里仿佛都冒出了火来。

    沈千山又咳出了一滩血。

    他取了一张已经漆黑的手帕擦了擦嘴,他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在等他死,在等着卖这处宅子。

    但他知道他这儿子心里肯定会埋怨他。

    他有气无力的又说道:

    “你肯定是会怪爹的。”

    “若是没有退掉你姐姐的那桩婚事……咱们沈家,怎会变成现在这破落样子。”

    他忽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成了咱宁国的摄政王,你姐姐本该是王后啊!”

    “沈家……或可成为宁国的第一世家啊!”

    “都怪爹瞎了眼……一百两银子……断送了咱沈家大好的前程!”

    “儿啊……你哪里都不要去,更不要对他心怀仇恨,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他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他不会再来为难你……等你姐回来!”

    “你姐会回来的。”

    沈继业已等不急了。

    他徐徐站了起来。

    走到了床前,俯下了身子,看着他的爹。

    “爹,我会等姐回来的,但不是在家里。”

    “在家里等,只能等死……活生生饿死!”

    “所以我要走了。”

    沈千山大吃一惊,他瞪大了那双死灰色的眼,双手撑着床将身子坐的更直了一些。

    “你要去哪里?”

    “青帮!”

    “平江城新成立了一个帮派,我有一同窗在那个帮派里当了个小头目……我去投奔他,许能有一条活路。”

    沈千山胸口忽然剧烈的起伏,他又喘息了片刻,“不可!”

    “江湖门派?”

    “就你那点拳脚功夫,岂可入江湖?”

    “不准!”

    “等你姐回来,她会有办法重新……”

    沈继业不耐烦的打断了沈千山的话:

    “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就是个女人!”

    “若不是她在江南孤注一掷,咱沈家会落到如此境地么?!”

    沈继业很生气。

    他名继业啊!

    他原本是要继承这沈家偌大的家业的!

    可现在……万贯家财忽的就一场空,甚至还欠下了霍家的一大笔银子!

    这继的是什么狗屁家业!

    “她是个女人!”

    “她倒是可以嫁人!”

    “凭着她的姿色,给某个大户人家的老爷当小也能活得下去!”

    “可我呢?!”

    沈继业面目狰狞的盯着他爹,“我怎么办?!”

    “我陪着你在这里活活的饿死?!”

    “你当你是皇帝啊?死了还要有人给你陪葬!”

    沈千山忽然面色潮红,他颤巍巍伸出了一只手,颤巍巍指着沈继业,“你、你……”

    他忽然暴吼出了两个字:“孽子!”

    沈继业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对,我就是个不成器的孽子!”

    “你这老东西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面色一沉,咬牙切齿的一巴掌打开了沈千山的那只手,“你风光了一辈子,我呢!”

    他砰砰的拍着自己的胸口:“你留给我了什么?”

    “你死了我还得倒贴一张破席子给你裹尸!”

    “你去死吧!”

    他一把扯出了枕头,身子扑了过去,用这枕头压在了沈千山的脸上。

    沈千山挣扎了片刻,双腿一蹬,没了气息。

    沈继业胸口起伏。

    他站了起来。

    将那枕头拿开,看着他那死不瞑目的爹,忽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的撕心裂肺。

    哭的很委屈。

    哭的不是被他弄死的爹。

    哭的是明明自己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现在却要流落江湖去看他人脸色。

    他不甘啊!

    足足半盏茶的功夫,他哭够了。

    他坐在了床沿上,摸了摸他爹的那张冰冷的枯槁的脸,低声的说道:

    “不要怪我,本想让你过完年再走的。”

    “可偏偏李辰安回来了,我要去青帮,实在等不急了。”

    “沈家就我一个独苗,你会保佑我的,”

    “对吧!”

    忽然,躺在床上的沈千山抬起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沈继业的胳膊!

    这一家伙,吓得沈继业裤裆都湿了。

    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又将那枕头盖在了沈千山的脸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这老不死的!”

    “信不信老子将你丢出去喂了野狗!”

第四百二十二章 针锋相对 上

    雪依旧在飘着。

    空气自然是很寒冷的。

    但寒冷的空气中却也洋溢着些许欢快的味道。

    毕竟是要过年了。

    广陵城的老百姓们无论今岁的收成如何,这年总是要过的。

    兜里赚了些许银子的人家会挂上大红的灯笼以示喜庆,也希望来年能够红红火火。

    没赚到啥银子的人家也会买来几尺红纸,剪出几朵红艳艳的窗花贴上。

    无论这一年有多难,在这几天大人们的脸上也尽量的避免露出那不吉利的愁容。

    而不知忧的小孩儿们当然是乐翻了天。

    他们尚未换上新的衣裳,却在街巷中奔跑着,在雪地里打着滚,然后回家,被父亲或者母亲给揍一顿。

    各家有着各家不同的境况,各家也有着各家不一样的年味儿,都在为明儿个的年三十吃点什么在准备着,没有人知道曾经在广陵城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富商沈千山死了。

    更没有人知道沈千山是死在了他亲儿子手上。

    沈家的那扇门本就早已关闭多时,就算是路过沈府门口的百姓,最多也就是转头望一望那扇门。

    最多也就是摇摇头,为曾经这处门楣的敞亮叹息一声。

    再大不了就是说上一句:一百两银子啊……如果沈家没钱赎回那婚书,现在会是何等的风光!

    那风光转眼就如过眼云烟,这就是命!

    终究没那福分去消受。

    看看人家钟离府。

    人家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才叫一个眼光毒辣。

    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可她偏偏看中了那时候还是个傻子的李辰安!

    当时没有人信。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

    一个是高贵的凤凰,一个真的就是地上的癞蛤蟆。

    可偏偏这凤凰就看上了那癞蛤蟆,而这癞蛤蟆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短短大半年的时间,他的身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从傻子变成了小酒馆的小老板。

    他从广陵城跑去了京都……这个时候广陵城的百姓们依旧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因为京都的钟离府,可是宁国赫赫有名的定国侯府!

    那是更高的存在。

    他李辰安就算不再是傻子,也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商人。

    要钱没钱。

    要权更没权。

    他凭什么能够进入定国侯府那高大的门?

    可后来从京都传来的消息却让整个广陵城的百姓都傻了眼。

    诗仙?

    好吧,在广陵城的时候他确实做出了受到花老大儒赞不绝口的诗词来。

    皇城司副提举……

    他当官了!

    他连秀才的身份都没有,居然当官了!

    还是个很大的官!

    这……这恐怕是他爷爷春甫先生的余荫,听说皇城司的那位提举大人长孙惊鸿和春甫先生昔日关系极好,许是见他可怜,花了不少银子,帮他谋了这么个官儿。

    可接着,他居然成为了皇长子!

    这消息当初传入广陵城的时候一时全城哗然——

    这就很没道理了!

    百姓们并不知道宫中的那些恩怨,当然也不知道卢皇上的死因,于是纷纷猜测,毕竟皇上登基的那时候去过江南。

    莫非这李辰安就是皇上下江南时候的私生子?

    那李文瀚李老夫子……他伟大啊!

    李家那祖坟可不是冒青烟这么简单,那简直是燃起了熊熊大火!

    帮皇上养了这么多年的龙子,现在终于等到了收获的时节。

    不过李辰安成为了摄政王,最大的得益者,当是钟离府了!

    这不,摄政王回家,第二天就去了桃花山庄赴宴……恐怕是要提起接下来的婚事了。

    终究是百姓们的猜测。

    此刻的桃花山庄,宴席已散,却并没有人提起这件婚事——

    百姓们不知道钟离若水的病,但钟离塑夫妇却很清楚。

    在钟离若水的病没有根治之前,这件事显然是不能提的。

    钟离塑和李辰安去了那凉亭饮茶,荣怡音终究觉得意难平,她一脸笑意的邀请了萧包子去了一处小榭里煮茶。

    “男人的事,咱们女人少去掺和。”

    荣怡音从一口精致的白瓷罐子里取了一撮黄灿灿的金菊放入了茶壶中,抬眼,一脸微笑的看着萧包子。

    “辰安这孩子,是伯母在广陵城看着长大的。”

    “他和若水之间可是青梅竹马……另外,这地方,之前他也常来。”

    “我家若水你见过了没有?”

    萧包子以为这位夫人就是和她拉拉家常。

    她从来还没有和人拉过家常,便觉得这事有些好奇。

    她摇了摇头,“对若水妹妹早有耳闻,只是我们去京都的时候若水妹妹已离开京都去了蜀州。”

    “哦,没见过也没关系。”

    茶壶里冒起了袅袅茶烟,荣怡音揭开了盖子,便有一股浓郁的菊香扑面而来。

    “这是今岁秋,从余杭送来的贡菊。”

    “仅仅只有六两。”

    她的本意是想告诉萧包子这就是钟离府在宁国的地位,可她不知道的是,作为晚溪斋的斋主,萧包子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情世故。

    这是她第一次远离晚溪斋游历世间,她只知道这世间银子好使。

    此刻一听,她眼睛顿时一亮,“这么说……这东西很贵?”

    荣怡音露出了骄傲的微笑,“当然很贵,有银子也未必能够买到!”

    “哦……”

    萧包子的视线落在了那白瓷罐子上,心里痒痒,就像王正浩轩看见了一条肥硕的狗一样。

    “辰安现在是咱宁国的摄政王了,”

    荣怡音熄灭了炉火,斟了一杯茶,并没有递给萧包子,而是独自端起了茶盏来嗅了嗅,才又道:

    “他若是找到了那位皇长子,他当是新皇的恩人,无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

    “他若是找不到那位皇长子……宁国总不能一直没有皇帝吧……姑且不去说那么远,他依旧是宁国最高的存在!”

    “像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他的夫人……”

    荣怡音呷了一口茶,视线落在了萧包子的脸上:“他的夫人没可能是个草莽!”

    “我听说了一些你的身世……奚帷可是个祸国殃民的大奸之人!”

    说到这里,萧包子听出了荣怡音话里的味道。

    她的眼微微眯了眯。

    便听荣怡音又道:“好茶,配好壶,待上宾,方不辱没了这茶的贵重。”

    “既为草莽,何不就在草莽之中?”

    “既为大奸之人的女儿……怎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伯母的这些话恐怕有些重,但是为了你好。”

    “也是为了他好!”

    “你若是真有心于他,我倒是认为你远离他,对他更好。”

    “缺银子么?”

    “离开他,开个价,如何?”

第四百二十三章 针锋相对 下

    桃花山庄的那处亭子里。

    钟离塑中午多喝了几杯,此刻面色赤红有了些许醉意。

    李辰安给他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伯父要不去休息一下?”

    钟离塑摆了摆手,“无妨……既然你已决意早去蜀州,准备何时启程?”

    “初三!”

    “明天三十,我再去祭拜一下樊奶奶和我师傅,另外去一趟桃花岛,也得给商老哥烧一点纸钱下去。”

    “嗯,”钟离塑点了点头,“那明天我让人将那艘画舫驶到码头,你若是有那闲情,倒是可以去看看冬日的画屏湖。”

    这两个男人在外面说起了广陵城的那些旧事,他们都不知道在略远处的那处小榭中,那两个女人此刻已进入了一个微妙的气氛之中。

    当荣怡音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萧包子说出离开他、开个价的时候,萧包子眉间微微一蹙。

    她觉得这个夫人有些奇怪。

    这是她和李辰安之间的事,李辰安都毫不在意,你个局外人为何能说出这种话来?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和钟离若水去争个大小的这种想法。

    她从见到李辰安的第一眼,觉得这少年长得不错,在此后的接触中,觉得这家伙人也还不错。

    在知道他修炼的是不二周天诀之后……她脑子里便有了那些异想。

    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孩子的爹了。

    至于李辰安那什么诗仙、皇城司副提举、皇长子、甚至摄政王这些名头,在萧包子的心里毫无意义。

    就算李辰安啥都没有,她依旧不会改变她已决定了的主意。

    大不了一起去晚溪斋啊!

    那么多弟子,那么多地。

    这日子还能过得更轻松惬意快活逍遥一些。

    可不会向现在,要长途跋涉千里之地去蜀州,还要历经那么些未知的风险。

    她跟着李辰安,可不是要赖着李辰安不放!

    她是为了保护李辰安!

    因为此去蜀州,定有诸多凶险。

    但这位夫人却要用银子来让她离开李辰安……

    银子她当然是想要的,可我的牛死了怎么办?

    萧包子忽的嘴角一漾,忽的伸出了手去,就在荣怡音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抓住了茶壶的柄。

    她就在荣怡音惊诧的视线中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她很轻松,也很自然。

    丝毫没有作为一个客人的自觉,更没有这门第悬殊之大的拘谨。

    她就像将这地方当成了她在晚溪斋的那茅屋一般。

    然后放下了茶壶,也端起这茶盏来嗅了嗅,那双细长的眉微微一皱,她也喝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不喜的神色。

    她放下了茶盏,说了一句:“这玩意儿吧……还没我那山上的野菊花好喝。”

    荣怡音身子微微向后一仰,眼里露出了一抹轻蔑的色彩,言语也更多了一些傲慢:“你也就适合喝那一文不值的野菊花!”

    萧包子对此尽收眼底,却依旧毫不在意。

    她甚至浅浅一笑,那双细长的眼睁得更大了一些,显得有些俏皮:

    “可在双蛟山的时候,我就是采的野菊花煮给李辰安喝的啊!”

    萧包子俯过身子看向了荣怡音,脸上的笑意更浓,就连眉眼儿都弯成了月牙儿,仿佛发自内心的流露出了一抹兴奋的色彩:

    “夫人你不知道,辰安喝了我煮给他的野菊花之后,可高兴了!”

    “他说,那是他喝过的最好的茶!”

    “你瞧瞧你刚才说的,莫非他堂堂一摄政王,也只配喝那一文不值的野菊花?”

    荣怡音顿时一噎,她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了起来。

    这野丫头,牙尖嘴利啊!

    居然用李辰安来对付自己!

    作为李辰安未来的丈母娘,她必须捍卫自己的权力!

    也必须为保护女儿的幸福而战斗!

    她现在比谁都清楚李辰安那身份的重要,一旦女儿与他成亲,整个钟离府的未来,必然可期!

    去蜀州找皇长子……这是个两说之事。

    二十年过去了,那位皇长子却从未曾露过面。

    就算是老夫人,也仅仅是知道皇长子在蜀州的某个地方,但老夫人同样没有见过。

    皇上还没驾崩之前,也没有派人去找过那位皇长子,反倒是李辰安入了京都,皇上居然示意了所有人李辰安就是皇长子。

    所以,在荣怡音看来,要么那位皇长子根本就不存在,仅仅是用来吸引一些人的注意力而已。

    要么……那位皇长子就没能力继承大统!

    不然东宫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直住着那个一无是处的胖子。

    如果李辰安在蜀州没有找到皇长子,或者那位皇长子当真不堪,那李辰安极大可能会弄假成真登基为帝!

    他成了皇帝,自己的女儿钟离若水便是雷打不动的皇后!

    钟离府也就成了皇亲国戚。

    要想恢复荣府昔日荣光,这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么,这个女子当然就不能提前走入了李辰安的生活中,就算是李辰安对她有意,她也绝不能染指皇后之位!

    荣怡音轻蔑一笑,“那不过是一个男人为了哄一个女人开心说的话罢了!”

    “伯母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伯母所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

    “你当真认为李辰安会喜欢上你?”

    “那不过是他身边正好没有女人,而你恰巧来到了他身边,他当然会和你来一番逢场作戏的表演!”

    “你仔细想想,你明明在他身边,他却急匆匆就算犯险也要去蜀州找钟离若水……在他心里,你,可有丝毫地位?”

    “与其没有一个结果。”

    “与其浪费了你大好的年华反酿了一杯苦酒,伯母劝你一句,你还是尽早离开他,江湖很大,里面的侠客很多,你或许能找到一个陪着你仗剑天涯的良人!”

    “辰安他,没可能在江湖之中,他定会在庙堂之巅!”

    “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就算是他愿意纳你为妾……但终究得讲个门当户对,你就是个江湖中人这也罢了,可你偏偏还是奚帷的女儿!”

    “宁国的那些大臣们也不会同意他娶了你!”

    “宁国的百姓,也不会希望堂堂摄政王的家里还有一个乱臣贼子的女儿!”

    萧包子一直在听着,没有打断荣怡音的话。

    荣怡音认为自己的这番话起了效果。

    这姑娘,当知进退。

    萧包子压根就不懂什么叫进退,她开了口,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吃的米是很少,晚溪斋的地比田多,而我喜欢吃的是包子或者馒头。”

    她说的第二句话是:

    “我和辰安已经、已经上了床,这叫生米煮成了熟饭,总不可能将这熟饭用来酿一缸醪糟吧?”

    就在荣怡音难以置信的视线中,萧包子笑眯眯的站了起来。

    忽的又低声说了一句:

    “男人,他哪里会去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就像牛一样,只要嘴边有一口嫩草,它总是会啃上一口的!”

    “莫要说像辰安那样的小牛,你家的那老牛恐怕也不例外!”

    她迈着扶风步向门口走去,忽的又转头向荣怡音问了一句:

    “对了,你愿意给我多少银子?”

    荣怡音一怔,心里忽的一喜,“一万两!如何?”

    “哦,我就是问问,看看他在你心里值多少钱而已。”

    萧包子一摇一摆的走了出去。

    荣怡音看着她的背影,眼睛徐徐眯了起来,脸上多了一抹狠厉。

    她端起那杯茶一口喝下。

    没喝出这茶的味儿。

    她也起身,向外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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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727/ 第一时间欣赏逍遥小贵婿最新章节! 作者:堵上西楼所写的《逍遥小贵婿》为转载作品,逍遥小贵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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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小贵婿介绍:
钻石王老五李辰安穿越至宁国成了被赶出家门的弃子!
这身世实在有些悲剧:
三岁启蒙至十一岁尚不能背下三字经。
后学武三年依旧不得其门!
文不成武不就遂放弃,再经商,三年又血本无归。
他就是街坊们口中的傻子,偏偏还遇见了狗血的退婚。
面对如此开局,李辰安淡然一笑吟诵了一首词,不料却进入了贵人的眼,于是遇见了一些奇特的人和事,就此走出了一条波澜壮阔的路。
“若是问我的理想,我真的只是想开个小酒馆赚点银子逍遥的过这一辈子。”
“若是问我而今的成就……其实都是他们逼的。”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许多美好的、悲伤的,精彩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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