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软禁
怡红楼就在玉带河边。
清晨秋雨中的怡红楼仿佛被洗去了昨儿夜里残留的胭脂水粉,变得清新秀丽了起来。
一辆马车停在了怡红楼的大院子里,马车里下来了三个姑娘。
温小婉指了指这楼子,“比咱们广陵城的凝香馆更大也更气派一些,但所做的生意是一样。”
沈巧蝶闻言顿时一惊:“他这是要将我卖到这楼里?”
温小婉微微一笑:“你想多了,带你来这里,并不是他的意思,也不是将你卖到这楼里,而是有人想看看你。”
“……谁?”
“三皇子殿下。”
沈巧蝶一惊,沈家在广陵城曾经还是颇有名望的商贾之家,但就在今岁秋粮之事上,被李辰安设局弄了个倾家荡产几近家破人亡。
她这一辈子所接触到的最贵的人,也就是广陵钟离府的三小姐。
她原本所想是来京都找到霍书凡,因为霍书凡的父亲是太子的近臣,并且霍家似乎和权倾天下的相府还有点关系。
她不知道李辰安用了什么龌龊的法子骗了皇上,竟然被传为了皇长子!
但她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因为作为李辰安的前未婚妻,她对李辰安的了解当真是一清二楚。
这是欺君之罪!
一旦成功,李辰安便是个灭族之结局!
沈家的仇可报,胸中的这口怨气才可消!
她万万也不会想到这刚抵达京都就会遇见曾经凝香馆的那个头牌温小婉,她更没有想到来到京都要见自己的第一个人会是三皇子殿下!
她有些不安。
毕竟皇子的身份太高。
另外就是,自己来京都,这消息本应该是霍家才知道,怎的会传到了三皇子的耳朵里?
“……这究竟是为什么?”
“先随我去沐浴一番,换一身干爽的衣裳,至于为什么,这你呆会可问问三皇子殿下。”
……
……
怡红楼后院,临玉带河的一处雅致小楼里,三皇子宁知远很是好奇的上下打量着沈巧蝶。
此刻的沈巧蝶已洗去了那一身风尘,也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的裙袄。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疲倦,虽然未施水粉,连头饰都没有一个,却也掩饰不了她原本就动人的美貌。
她向三皇子道了一个万福,而后便垂头极为紧张的站在了那里。
过了足足十息,她的耳畔才传来一个声音:
“确实还不错。”
“请你来这里,并无他意,更无恶意,就是本宫挺好奇你为何会退了那婚书?”
“你瞧瞧你这事做的多不划算!”
“他现在是本宫的大皇兄,当然明面上还不是。”
“你若是没有退那婚书,你会在南门受到最为浓重的接待,而今所住的地方,便是京都有名的梅园。”
“来来来,坐,你给本宫说说当时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巧蝶这就很难受了。
这谁能料到那厮会忽的一家伙从一个傻子变成了皇长子了呢?
若是早知道,岂会蠢的退了那婚书?
恐怕巴不得早入了洞房。
“小女子……糊涂!”
她没敢说李辰安的过往,因为她不知道这三皇子究竟安的是个什么心。
她当然也不敢坐,因为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尊卑。
宁知远忽的一笑,“当真就是糊涂?”
沈巧蝶沉吟三息,点了点头。
“那若是本宫劝劝大皇兄……本宫觉得大皇兄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你的美貌,嗯,比钟离三小姐稍逊,却已是难得的姿色。”
“如果大皇兄能回心转意,你可还愿意和他重修旧好?”
沈巧蝶顿时一愣,她脑子里蹦出了就在这之前京都南门门口的那场偶遇。
此刻细细想来,李辰安是馋着她的姿色的,恐怕仅仅是因为而今身份地位的巨大差距,故而他说肯定不会娶了自己,做妾也不行。
如果……如果能有这位三皇子殿下出言相劝……沈巧蝶忽然发现自己无法恨他,甚至、甚至对此还升起了期望——
他可是宁国的诗仙!
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
听说未来的皇城司会交到他的手上!
如果他依旧有着皇长子的身份,哪怕是传言,他的未来必然不可限量!
再加之他的身后还有定国侯府……
这样的夫婿,可是曾经的自己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存在!
若能和他重修旧好,不仅仅是沈家有救,往后自己也能过得风风光光。
至于霍书凡,这时候被颇为势力的沈巧蝶抛在了九霄云外。
因为她似乎又看见了一线希望。
宁知远一直看着沈巧蝶,至此,他已明白这个任务算是完成了。
果然,沈巧蝶又规规矩矩的道了一个万福,脸上露出了羞怯之意:“若殿下能够成全,小女子没齿不忘殿下之恩!”
宁知远眉梢一扬摆了摆手,“毕竟你们曾经有过一段婚约,这是一件好事。”
“他现在率兵前去剿匪,等他凯旋归来,这又是大功一件!”
“往后啊,你必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在他回来的这些日子,就暂时委屈你一下,就住在这。”
“因为他在朝中的敌人还有许多,若是有人知道了你和他的关系,恐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沈巧蝶思前想后,觉得这位贵人没理由骗了自己,于是她小意的应承了下来。
宁知远离开了这处小楼。
沈巧蝶当真忐忑的住在了这里。
宁知远回到了宫里,去的是他母后的百花宫。
今日有秋雨,丽贵妃没有在花园里锄地,而是坐在一处小榭中。
茶正香,她弹起了琴。
琴音袅袅,她忽的开口而歌,唱的是李辰安所做的那首《天净沙》。
一曲唱罢,宁知远正好进来。
他看了看母妃,又看了看坐在茶台旁煮着茶的妹妹,他走了过去,躬身一礼,说了一句:“事已办妥,娘……莫非他真不是卢皇后的儿子?”
丽贵妃起身,坐在了茶台前,望了望窗外的秋雨,“都给你说过三次了,往后不要再问这个问题!”
“……孩儿明白。”
“那姑娘如何?”
“挺俏,只是,为啥要这么做?”
丽贵妃伸手,接过了宁漱玉递过来的茶盏,“因为他的事已经很多了,没必要再因为这么个女人再给他增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在登山,娘不过是为他铲除一些藤蔓罢了。”
“……那为什么不杀了那沈巧蝶?”
“这得他自己做主。”
宁漱玉这时抬起了头来,不甘也不解的问道:“娘为何要帮他?”
丽贵妃放下茶盏,极为认真的低声说了一句:“你们父皇的意思!”
第三百一十七章 樊老夫人的决定
定国侯府。
后院的那颗大叶榕旁的那间小木屋里。
钟离若水此刻也给樊桃花斟了一杯茶。
“辰安的意思大致如此,奶奶您如何决定?”
樊桃花沉默了许久,脸上很是疑惑:“他凭什么认为双蛟山之局,皇上会派兵去做那黄雀?”
“再说……他说让我们撤离京都,皇上既然在长乐宫,他有必要让京都乱起来甚至血流成河么?”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昨夜,那个叫温小婉的姑娘来过梅园,就是温煮雨的女儿。”
樊桃花微微一怔,“这就是温煮雨的意思?”
“嗯,”钟离若水点了点头,“辰安给我看过那封信,信里说奚帷极有可能就在长乐宫。”
“至于皇上,那封信里有两种猜测。”
“其一,便是牵涉到景泰三十四年的那件事。”
“孙女原本并不知道,但那信里却将那事说的比较清楚。”
樊桃花微微一惊,“怎么说的?”
“信里说,在景泰三十四年,也就是先帝大行的那一年的那一天,皇城司起火,火势冲天……而后,皇城司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烧死的不仅仅是人,烧毁的是一应过往的卷宗!”
“里面还说到先帝有七个儿子,当今皇上排名第四!”
“新皇登基的传位诏书是春甫先生执笔,先皇临终前口述,帝位本应该传给二皇子宁景荣!”
“但宣旨的时候,诏书却被人更改,于是才有了当今皇上登基为帝!”
“而后,先帝的六个儿子被皇上一道旨意全部圈禁在了落英宫。”
“那信里还说了一件事,卢战骁,原本是二皇子宁景荣的家奴。”
“景泰二十五年,卢战骁受宁景荣举荐率兵伐墉,他没有辜负宁景荣的期望,于景泰二十七年灭墉国,于景泰三十年回京都,被先帝封为辅国大将军、上车候!”
“他要辅佐的,原本应该是二皇子宁景荣。”
“当今皇上登基为帝之后,于昭化三年下旨,灭卢战骁满门!”
“按理,自此皇上当高枕无忧,可偏偏百密一疏出了一些纰漏……上车候卢战骁的长媳正好在梅园,她已有了身孕。梅园因此而同被牵连,但巧的是,梅园所有人都被杀光之后,却未能找到云安郡主和郡马以及卢战骁那长媳的尸首。”
“梅园被禁卫重重包围,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逃出去的,但就此再无音讯。”
“另外就是落英宫里圈禁的那些皇上的亲兄弟,陆陆续续死了五个,偏偏最小的那个宁景玉于昭化三年冬,也就是卢战骁满门被灭的那个晚上,从落英宫逃了出去……温煮雨说,这应该是一个叫魏三的宦官做的,宁景玉而今在越国避难。”
“所以,温煮雨认为,这些事似乎都和卢皇后有些关系。卢皇后显然已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故而送走了刚刚满月的皇长子,而后当真被赐死,对外宣称的是因为皇长子丢失而悲痛自缢。”
“这些消失的人,皇上命长孙惊鸿追查至今,依旧毫无消息……他说或许长孙惊鸿知道,却并没有告诉皇上,因为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大叶榕,是卢皇后亲手所种!”
“皇上怕了,于是搬出了皇宫,去了长乐宫。”
“而双蛟山之局,皇上的意图恐怕就是用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最终的落子,却在京都!”
“因为无论是定国侯府还是程国公府或者齐国公府,都知道景泰三十四年那件事,曾经他们也和卢战骁往来亲密。”
“这便是温煮雨认为京都不安全的第一个原因。”
樊桃花仔细的听着,脸上那原本疑惑的神色却反倒是消失不见。
“那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皇上被挟持!”
樊桃花抬眼,“被谁挟持?”
“奚帷!”
“用什么挟持皇上?”
钟离若水一愣,“温煮雨没有说。”
樊桃花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前,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视线落在了池塘边的那颗大叶榕上,似乎在回忆着从前。
“有些事,奶奶想做,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去做。”
“有时候,奶奶觉得这样很累,很想回到从前仗剑天涯的那种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所以奶奶从不要求你们什么,只是希望你们能在最好的年龄活出最美的自己。”
“奶奶以为能护住你们一辈子,却忘记了奶奶终究会走在你们的前面。”
“定国侯府,是景泰十三年对回纥一战大胜之后,先帝所封……”
“从钟离府被封为定国侯府的那一刻,定国侯府就有了保护这个国家的责任,奶奶也就无法再如从前那般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这名头就是个枷锁,偏偏欲去不能。”
“奶奶在蜀州布局,这原本就是为了给定国侯府留一条退路,因为奶奶知道宁国的形势越来越严峻。”
樊桃花转过了身来,满脸慈祥的看着钟离若水,又道:
“皇上在修建长乐宫的时候,奶奶就想将那地方一把火给烧了……终究还是放弃,这便是奶奶已老,顾忌太多。”
“但现在,奶奶从辰安身上反倒是看到了一点希望。”
“他,颇有野心,但依旧不够。”
“因为他请奶奶派兵去占领京都南边门户太安城,却并没有说进一步占领这京都!”
“于是奶奶和程国公齐国公喝了一下午的茶,最后决定推他一把,顺便试试能不能将这已腐朽的王朝给推翻。”
钟离若水大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樊桃花,咽了一口唾沫,迟迟说不出一个字来。
“既然长乐宫拥兵十万,但毕竟这玉京城才是宁国首都,所以占领玉京城,还有另一个目的……引出长乐宫的兵。”
“你已经好久没有见着你爷爷了,他不在神武军中,他在广陵水师。”
“你哥哥钟离秋阳按照辰安的计划从临水港出发,那些战船多为漕船临时改造,花了许多银子,但值得。”
“战船上更多的并不是广陵水师的水兵,而是从蜀州而来的三万兵卒……就是曾经跟着黄三烈的那些山匪在蜀州所招募训练而成的兵卒……黄三烈这些人,以前并不是土匪,而是正儿八经的边军将士!”
“钟离秋阳的水师不仅仅是要消灭双蛟湖的水匪,水师会直达京都,协同神武军一战!”
“京都确实会乱,所以你和若画她们,奶奶已安排好……由钟离荡带一营神武军护送你们去广陵城暂时避一避。”
钟离若水也站了起来。
她未曾料到局势的演变是这样子的。
这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原来早已有巨大的暗流在涌动。
“这算造反么?”
樊桃花微微一笑:“这是救国!”
“太凶险,奶奶我们一起走!”
“奶奶已老了,再说奶奶毕竟是大宗师,长乐宫那地方如此神秘,指不定还有需要奶奶出手的高手!”
“……不是有隐月阁么?”
“他们另有任务。”
“什么任务?”
“杀一个乞丐,再杀一个书生……或许还要杀一个尼姑!”
第三百一十八章 决裂
这场连绵了三天的秋雨终于停了下来。
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秋阳就挂在天上,带来了久违的暖意。
李辰安一行这三天走得并不快,一来是因为这道路的泥泞,二来……他不着急。
这一天的午时,队伍来到了一处颇为开阔的平原,在李辰安的授意下,队伍停在了这里,将士们开始修整或者埋锅造饭。
这三日宁知行没有再和李辰安同乘,两只队伍泾渭分明,休息扎营的时候也在彼此防范。
此刻也不例外。
但宁知行却下了马车向李辰安走了过来。
李辰安正站在一处小河边,正看着对面的远山,还有近前已荒芜的庄稼地。
“按这速度,抵达十里坡至少还需要三日之久。”
宁知行也望着远处,又道:“从十里坡进山,山路更难行,恐怕又得三日!”
“六天,六天的时间,藏在那处山洞里的粮食,恐怕会被搬走一半。”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李辰安,有些疑惑:“你真的不急?或者你在等什么?”
李辰安嘴角一翘,“我在等他们将那些粮食搬走一半!”
宁知行一怔,“什么意思?”
“不就是为了看看那些粮,究竟会不会运去长乐宫么?”
宁知行沉吟片刻,“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仅仅如此,我还在等你外公姬泰把这坑给挖得更大一点。”
说完这话,李辰安转头也看向了宁知行:“咱们暂且将那笔生意放在一边,先将这个坑给填满……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囫囵吞枣不利于消化,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我就想看看姬泰究竟暗中藏着怎样的实力,如果在双蛟山里,能将他的那些力量一家伙给灭了,一劳永逸,少了许多后面的麻烦,这对于你我二人往后在那笔生意上的合作会更好一些。”
宁知行眉间微蹙,这话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姬泰本就是他身后的一大助力,李辰安消灭外公的力量,就是在削减他的势力。
他不希望和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皇子合作,他想要借着这次机会,让自己的力量变得更薄弱一些,如此他才有后面合作的信心。
只是……
这双蛟山之局,早已脱离了剿匪的范畴。
里面不仅仅有那三百水匪,还有舅舅姬安的一万卫戍军!
另外便是燕国公府和骆国公府的各两千私兵。
至于江湖高手,为了杀死李辰安,外公下了血本,不仅仅告知了白衣盟,还通过谢无双请到了北丐左丘不鸣等人。
这究竟是皇城司没有察觉呢?
还是李辰安另有布置?
外公得到的消息是定国侯府的神武军并无异动,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私兵倒是回到了京都,却养在他们的院子里,并没有参与这场剿匪行动。
就算是皇城司,也仅仅派了七处的数十名谍子去了双蛟山探路。
他就带着这么四百个玄甲骑兵,就敢跑去有如龙潭虎穴的双蛟山里……谁给他的勇气?
莫非他真的以为自己必须与他合作不敢要了他的命?!
很显然,如果李辰安愿意合作,这是最好的结局,甚至双蛟山一战都可以完全避免。
但李辰安若是别有想法……他死在双蛟山,自己也能找到别的能够合作的人!
因为利益巨大。
无论哪个家族,哪怕是定国侯府,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都难以拒绝。
所以,李辰安若是不识抬举,那就只能让他葬身双蛟山了!
“你就不担心那坑挖得太深你跳了进去爬不出来?”
“我仔细想过,如果将所有敌人的尸体垫在脚下,应该是能爬出来的。”
宁知行和李辰安的视线在空中交织,二人对视了足足五息,他忽的一笑:
“你这人,本王还真看不懂。”
他移开了视线,背负着双手望向了远山。
“说你聪明吧……偏偏又不懂得良禽择木而栖这么简单的道理,非得如此倔强。”
“说你愚蠢吧……愚蠢的人哪里能做出那么多那么好的诗词来。”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呢?”
“你若放下,你我都不需要付出这不必要的代价!”
李辰安笑了起来。
他抬步向前而行,宁知行不知道李辰安为何而行,但他今日必须得到李辰安的答复,因为这关乎到双蛟山之战的计划。
所以,他也只好跟了过去。
李辰安绕过了这条小溪,来到了这偌大一片荒芜的田地边。
他蹲在了地上,仔细的看了看这田里的野草,随手拔了一根马尾巴草:
“殿下这些话有些问题。”
“首先,殿下何以证明自己就是我能栖身之木?”
他拿着这根马尾巴草站了起来,看向了宁知行,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上车候府的惨剧,我不想发生在我的身上,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种事,却往往都难以避免。”
“其次,我和姬泰之间,没有任何的回环余地,就是个你死我活之局。”
“这不仅仅是我和他的个人恩怨!”
李辰安的语气忽然变得重了起来,宁知行顿时感觉到了落在他脸上的那两道目光的锐利。
“且不管皇上如何,他姬泰是堂堂一国之丞相!”
“我相信殿下很清楚而今朝中之乱局,也知道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犯下的滔天罪过!”
李辰安转头也望向了远山,悠悠一叹:
“皇城司收集了这近二十年来的那些大臣的罪证!”
“我仅仅是草草看过,却已触目惊心!”
“买官卖官已摆上了台面,借赈灾之名贪墨银两巨万!沉重的苛捐杂税压得百姓直不起腰,更不用说仗着姬泰的撑腰欺男霸女巧取豪夺。”
“他当丞相近二十年,这是宁国最黑暗的二十年!”
“官不知有民,民……民不聊生流离失所。”
“所以姬泰之罪,馨竹难书!”
“你看看这片田地!”
李辰安用手里的马尾巴草一划拉,“这里是多少良田?”
“这些良田却抛了荒,很显然连秋粮都没有种!”
“你再看看远处的那处村落,此刻已是午时,你可有看见一缕炊烟?”
“那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这里距离京都算是近的,或许他们去了城里做点营生还能养家糊口,守着这庄稼……恐怕只会被饿死!”
李辰安又看向了宁知行,“你是尊贵的皇子,姬泰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你们都衣食无忧,自然就不知道这民间之疾苦。”
宁知行眉间一蹙,便听李辰安又悠悠说了一句:
“殿下,你知道一个人快饿死了会做出些什么么?”
第三百一十九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宁知行当然知道。
他是皇子,他受过最好的教育,也读过许多书。
细观历史,历朝历代的覆灭,几乎都是因为朝廷的苛政造成百姓难以生存故而揭竿。
就算是而今的宁国建国之始也不例外。
只是而今宁国已三百年,似乎也走入了那轮回之中。
门阀当道权贵结党官官相卫,要想去除那些弊政,这会牵涉进去多少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真将这些人都一刀砍了,且不说他们的强烈反扑会有多么凶猛,就算自己真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可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所以哪怕是皇帝,有些事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后退一步,以全大局。
这种事只能徐徐图之,要牺牲一部分官员的利益,也要让那些百姓能有一口饭吃。
“治国之道,本王比你清楚!”
李辰安却摇了摇头:“不!你根本就不清楚!”
他忽的抬头望了望这片湛蓝的天,“我发现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宁知行一怔:“你确实错了,你不该来京都!”
“你又说错了,我的意思是,我原本所想的随遇而安这就是个错误!”
“我终究活在这个世界,若是这个世界塌了,我同样难以独善其身。”
“而如果我当真创造了巨大的财富,我同样是待宰的那只羔羊!”
“因为我拥有的一切,都能被掌权者轻易夺去,比如皇上的一道旨意,甚至你二皇子派出的一支私军。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你们作嫁衣裳。”
宁知行双眼一眯,“你担心的就是这个?”
“若本王登基为帝,富有天下,何须去窥觑你的那点小富贵?”
李辰安笑了起来,“若是国库长期都如现在这般空虚……你的天下就只剩下了一个穷字。”
“人一旦穷,看到银子眼珠子真的就会发光,不仅仅是凡夫俗子如此,就算是你二皇子,到时也是一样!”
“比如当下。”
“去岁江南秋粮被劫,姬泰涨全国赋税两成,这就是在赤果果的掠夺!”
“姬泰当丞相近二十年,宁国赋税足足翻了三倍!”
“除了从老百姓的头上去盘剥,你们还会做些什么?”
“这造出的后果又是什么?”
他又指了指这片荒地:
“就像这良田为何会抛荒?”
“田地对于农人意味着什么?这原本是他们的命根!可而今……他们连这命根都不要了。”
“可想而知,整个宁国,像这样的抛荒之地,像这里背井离乡的百姓,又有多少?”
“当掌权者天天享受着灯红酒绿的生活的时候,当整个国家已没有了人间烟火的时候……殿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虽说宁人性格坚韧,可逼急了的兔子也会咬人!”
“你,可能沉入民间,去走走去看看,去了解一下而今宁国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么?”
没有等宁知行回答,李辰安眉梢一扬,“你不能!”
“因为你是皇子,是亲王殿下,指不定未来还能登基为帝。你从骨子里就高高在上!你依旧不会将天下百姓看在眼里,你依旧只会认为他们就是你养的羊,他们就该如此……”
“所以这三天我想了许多,也自我反省了许多。我承认我是一个喜欢银子的人,可我最终发现,我心里还存有一丝做人的底线,有些银子,不能赚!”
“而我偏偏和这些尚能逆来顺受的农人们又有些不一样,我所拥有的财富……我绝对不会任由他人夺取。”
“你可以理解为,我命由我不由天!”
“所以监察司会和皇城司合作一查到底,”
李辰安腰杆一直,一脸正气的看向了二皇子,“我不管最终查到谁的头上,只要我还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如果法不能责,你相信我,皇城司的鬼同样会索命!”
“一个也逃不掉!”
“不是我李辰安打击报复,而是为了这苍生社稷!”
“是为了将那些吸着百姓骨髓搜刮着民脂民膏的蛆虫……全部杀个干净!”
宁知行心里一震,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眯上了眼睛看向了李辰安。
对于李辰安的这番话他已听明白了,对于李辰安的态度,他也明白了。
他并没有去否定李辰安的这些观点,因为某些观点他是认同的,却并不能如李辰安那么过激的去做。
作为执掌皇权的皇帝,他需要庙堂中的那些官员对他唯命是从,因为管理天下的羊,需要这些狗。
狗得养好,才能听话,所以偶尔得给狗一根骨头。
而李辰安却要杀狗……
“水至清,则无鱼!”
李辰安眉梢一扬:“水若混,只利于浑水摸鱼!”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决定?”
“对!”
“你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那又如何?”
宁知行沉吟三息,“我现在相信你当真就是个文人。”
“你根本不知道逆流而上有多难!”
“我承认你的理想很高,但你可知三百年宁国,如你这般有理想者最后的结局如何?”
“无一不是被大潮淹没,就算是百年前的商丞相,他杀了许多人,但那是建立在他同时拉拢了许多人的基础之上!”
“他确实挽救了宁国,但同时,宁国又多了一个江南商氏……你去皇城司翻翻江南商氏为何会成为宁国又一大世家!”
“因为,那些都是曾经许下的承诺,也是依附于商丞相的那一批人,该获得的利益!”
他转身,走了两步,回头,又愤愤说道:“其实,你真的应该去太学院当个博士,那样多好!”
“为了这苍生社稷……你若是为了这苍生社稷,就去教书育人,指不定还能教出几个有用的大臣!”
“你命由你不由天?你简直就是不知道天有多高!”
“本王,对你失望透顶!”
李辰安也看向了宁知行,眉梢一扬:“怎么,那生意就不做了?”
宁知行向前而行,“道不同不相为谋……人都被你杀光了,那生意做来何用?”
“那殿下慢走!”
“你……你啊!”
宁知行又转身,摇了摇头:“识时务者方为俊杰,难怪你前未婚妻会收回婚书,她做的对!”
李辰安仅仅一笑,因为这三天的时间,他确实想清楚了许多问题。
比如,这是一个尚未能建立起游戏规则的社会,也或者说那些规则只对百姓有用,对于掌权者而言,则可随意践踏!
比如,这是一个讲拳头不讲道理的社会,而今这些破事哪里有那么复杂?不过就是一刀破之罢了。
终究是落在自己所拥有的实力上。
终究得摆脱前世规则的束缚,不能受太多前世观念的影响。
在这样的一个世道,男人,就应该对别人更狠一些!
他的眼神渐渐凌冽,他将那根马尾巴草叼在了嘴里。
这世界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那就……击碎它!
再重建它!
自此,李辰安的心态完成了穿越半年来的巨大蜕变。
他忽然觉得浑身还轻松了许多,无须再瞻前顾后,更无须再多做表面文章。
生逢乱世,那就看谁的刀更锋利!
生意是要做的,为的是重构宁国的商业模式。
但现在……手里握着的刀,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阿木和王正浩轩的视线中,他们陡然觉得站在前面的那个背影忽然更直了一些。
也更锐利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旁的官道上有喧哗的人声传来。
三人转头望了过去。
那是一群商旅。
在那群商旅的旁边有一头驴。
一头黑驴。
这头黑驴驮着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人,正懒洋洋一摇一摆的缓缓走来。
第三百二十章 一头驴一个人
因为这场秋雨,也因为已是深秋。
云集别野被一片从水云山里沉下来的烟雾笼罩其中。
钟离若水从梅园回到了这里,她放弃了离开京都去广陵城,因为奶奶说他双蛟山事了,必然先回京都。
因为京都之战的消息长孙惊鸿一定会告诉李辰安,这里才是重中之重!
思来想去,既然他会回京都,那自己就在京都等他。
梅园在玉京城里,奶奶说相比而言,还是云集别野更安全一些。
只是这里没有暖阁,只有暖炉,比起梅园便会感觉更冷一些。
钟离若水就坐在二楼,烤着暖炉,和萧十三娘说着话。
“……这云集别野和晚溪斋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在山谷之中,到了这深秋时节,也多是云蒸雾霭的景象。”
萧十三娘面带喜色,那是属于她这个年岁的无忧无虑。
另外就是相较于梅园而言,她更喜欢这里一些。
“要说区别当然还是有许多,这里修建的很精美,是我们从未曾想过的那种美,而晚溪斋只有一间间散布在山野林间的茅屋。”
钟离若水好奇的问了一句:
“那你觉得是这里好还是晚溪斋好?”
萧十三娘沉吟片刻:“各有千秋,这房子宽大,住着舒畅,却、却有一种束缚之感。”
“就是让人无法太过随意,总担心弄脏了某个地方。”
“晚溪斋就没有这样的感觉,我们都很随意。”
“哦……说说你的那些师姐们的故事好么?”
“好呀,剑舞大师姐曾经就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读过书,不太喜欢种地,所以她是最早出山的一个。”
“对了,剑舞大师姐怎没有看见?”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她去丽镜司帮个忙。”
“哦,”萧十三娘没有多想,又口若悬河的给钟离若水说起了晚溪斋的那些事。
比如她们是如何种田织布自给自足的。
也比如在晚归山里狩猎,在明溪河里捕鱼。
还比如住在晚归山山腰处的那个仿若仙子一般的师傅。
这些令钟离若水很是好奇,便觉得那就是美好的田园生活。
甚至因此而心生向往,想着自己的余生,若是能够和辰安在那样与世无争的地方去渡过,那该是有多么的诗情画意。
余生,也就无憾。
“师傅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仙的女子!”
萧十三娘并没有注意钟离若水已经走了神,她说到了她们的师傅,用的是一个仙字,顿时将钟离若水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若论及美貌,她……她应该是逊色于你的,可她偏偏却带着一股仙气,这就让她给我们的感觉不一样了。”
钟离若水微微一愣:“仙气是什么样的?”
萧十三娘小眉头一蹙,想了片刻,“就是、就是她就算是站在茫茫人海中,你一眼望过去,视线就一定会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说呢?她好像有一种独特的吸引人注意的味道,就连晚归山里的鸟都喜欢在她的那处茅庐边的树上筑巢。”
“反正在我们这些弟子看来,师傅她仿佛就不应该是人间的人儿,所以我们也没有料到她竟然会离开晚溪斋,到这尘世间来走一走。”
钟离若水无法想象一个仙气飘飘的女子是怎样的。
她很是好奇,于是问了一句:“你师傅叫什么名字?她是不是要来京都?”
萧十三娘嘻嘻一笑,“还在桃花山下的时候,李公子就好奇的问过我师傅的名字,我没有告诉他。”
“为啥?”
“我担心李公子会惦记着她。”
“……”
“她、她的名字吧,和她的仙气儿实在有些不搭。”
“她叫、叫萧包子!”
钟离若水顿时就吃了一惊,“包子?”
萧十三娘不好意思一笑:“嗯,所以师傅不许我们对外人说起她的名字,你不是外人。”
“听说师祖捡到师傅的时候,正好是一场秋雨之后,就在晚归山的外面,地上全是雨后的烂泥,很是阴冷,偏偏师傅手里却死死的抱着一个包子在襁褓中睡得很香。”
“所以,所以师祖就给师傅取了这么个名儿,觉得她有一个包子就能心满意足的睡觉实在是心宽……其实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师傅的懒!”
钟离若水双眼一睁:“懒?”
“是啊,师傅的懒在晚溪斋每个弟子都知道!”
“日头不上三竿,她绝不会起床,一日三餐有包子吃也就够了。”
“若是有一张凳子和一张躺椅,她一定会躺在那张躺椅上。”
“她养了一头驴,结果养成了野驴,因为等师傅起床再割草去喂它,它恐怕会被饿死,所以它只好自己去山里吃草,结果反倒是长得油光水亮。”
“师傅懒,她养的那头驴也懒,就连吃草的时候都是卧在地上的。”
“那头驴也非常狡猾,它更喜欢吃我们种下的新发的麦芽!”
“师傅偶尔会骑着它在山里四处走走,短短距离,一人一驴会走很久,因为那头驴会时不时在路边的田地里捞一口,而师傅性子使然,从不知道何为急。”
“幸亏她还养了一只海东青,如果她有啥事要找我们,她是懒得去我们的茅庐的,基本上都是那只海东青送信。”
钟离若水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叫萧包子的姑娘很有意思,这名字其实挺好,好记。
“她上次告诉我们是说要来京都,可那驴子走的那么慢,估摸着到京都已是隆冬时节了。”
“你师傅武功厉害么?”
“应该很厉害吧,我们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境界……但那么懒,估计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
……
雨后从广陵城至京都的官路很是泥泞。
这天好不容易放晴,官路上的商旅渐渐的又多了起来。
一头漆黑的毛驴托着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姑娘,此刻也正慢慢悠悠的走在去京都的路上。
这姑娘戴着一顶斗笠,笠沿压得很低,似乎是为了遮挡面向的阳光。
她双眼眯着,身子随着那毛驴缓缓而行也左右微微的摇摆,极有韵律,似乎正在打着盹。
而李辰安此刻的视线,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头驴走得很慢。
但无论再慢,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正在缓缓缩短。
于是,李辰安看见了那头黑驴背上骑着的是一个姑娘。
他站在田间。
那黑驴走在官道上。
忽然,那头黑驴停了下来,驴头向李辰安望了过来。
驴背上的那姑娘似乎也醒了过来。
她伸出了一只手,懒洋洋将笠沿向上一顶,睁开了眼,也看向了李辰安。
第三百二十一章 懒洋洋的姑娘
彼此距离大致三丈。
不算近也不算远。
若是江湖高手,一个纵身就能来到李辰安的面前。
而如这姑娘的这一身装扮,通常都是江湖中人。
所以当那头驴停下来的时候,当那顶斗笠向上抬起,那双眼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站在李辰安身后不远处的阿木和王正浩轩已上前两步。
李辰安依旧看着那斗笠下的那张脸,倒不是觉得有多么惊艳,而是那张脸上那双眼里流露出来的平淡。
不是惊鸿,也不是璀璨,就是平淡!
因为那双眼很是细长。
从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流出来的视线似乎也变得很缓慢,就像桃花溪里潺潺的水。
没有丝毫侵略,也没有多少色彩。
这给了李辰安一种很是怪异的感觉,因为他从未曾见过这样的眼光,若是非得用个词来形容……那就只能是平淡。
也或者说是……懒!
这姑娘看上去就懒洋洋的,她没有江湖高手的那种飒爽英姿,更没有巾帼英雄的那种八面威风,因为就连她的视线似乎也是懒洋洋的。
却不是无精打采。
就是有些迷糊。
就在这时,这个懒洋洋的姑娘从驴背上跳了下来,然后伸了一个懒腰,还打了一个呵欠向他懒洋洋的走了过来。
“最近赶路,没睡好。”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句。
她站在了距离李辰安一丈距离,因为阿木和王正浩轩已站在了李辰安的前面,手已握住了刀。
她忽的看了看二人,又慵懒的说了一句:
“你们……牧山刀的弟子?还不错。”
然后她看向了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一副画,又仔细的对比了一下,然后将这画收回了怀中,又看向了李辰安。
“你就是李辰安?”
“正是,姑娘是谁?”
“哦,我是萧十三她们的师傅,总算是找到你了……我饿了,”
她忽的转头看向了远处冒起的炊烟,“有没有包子?”
“……包子没有,有饭食。”
“那将就,走吧。”
“……去哪?”
这姑娘细眉一挑,似乎觉得李辰安这话问得实在有些怪异。
“当然是去吃饭呀!”
“好!”
于是,这姑娘走在了李辰安的前面,还忽的冲着那头驴说了一句话:“丞相,自个找吃的去!”
李辰安一怔,耳畔传来这姑娘的声音:“它喜欢别人叫它丞相。”
李辰安转头向那黑驴看去,便见那驴子似乎颇有些不满的瞅了那姑娘一眼,这才慢慢悠悠就去了那片荒田。
他的视线落在了前面那姑娘的背影上,忽的又是一怔。
这姑娘走路的姿势有些奇特——
她左脚迈出去的同时髋骨会向左一摆。
她右脚迈出去的同时髋骨会向右一摆!
连贯起来就是一摇一摆仿佛弱柳扶风,配合着那缠着束带的盈盈一握的腰肢,就有了三分慵懒三分娇柔四分魅惑的味道。
以上辈子的经验来看,这就是不可多得的纯天然的娇媚!
李辰安终究是个俗人,他实在没有将这姑娘和仙字给联系起来。
他将这姑娘和村姑联系在了起来。
就像曾经儿时村子里的那个二丫。
……
……
行军的饭食当然很简单,不过这姑娘似乎真的饿了。
她吃了足足三碗这才放下了碗筷,从袖袋中取了一张手帕擦了擦嘴,这才又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李辰安。
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忽的说了一句:“看起来让十三他们跟着你不是个好主意。”
“为啥?”
“想你死的人太多!”
她伸手,用小指头捋了捋耳边的散发,举手投足间依旧是慵懒的模样。
她向李辰安说话的口吻也并不是关切,就是很寻常的叙述:
“晚溪斋不问事实,那是以前。”
“因为我师傅临终的时候告诉我,红尘三千丈,当去理一理。”
“我不知道怎么去理,想了十来年,不管怎么理,首先得到红尘中去……于是剑舞第一个出了晚归山。”
“而后嘛,也就是十三她们到了你的身边。”
“晚溪斋和别的江湖门派还是有些联系的,比如松山剑院,比如牧山刀,也比如北地的黄金盟什么的。”
“而后打听了一些关于你的消息……毕竟晚溪斋的那么多弟子都在你的手上,万一你不靠谱,害的可就是她们。”
“倒是没有听说你不靠谱的事,却听说了许多人想你死的事。”
“这便令我有些担心起来,我怕你死之前让我的那些弟子们先死了,所以我这才决定出来看看。”
姑娘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并不如百雀羚那般婉转清脆,也不似黄莺那般美妙令人陶醉。
她的声音很平缓,如娟娟泉水,也如春日和风,听在李辰安耳朵里的感觉就是舒适,哪怕这些话是在质疑他李辰安。
“在来的途中,又听到了许多关于你的事……”
姑娘顿了顿,那双细长的眼微微睁大了少许,眼里终于有了一抹疑惑的色彩:
“你的诗词不错,你的师傅吴洗尘其实很厉害,你明明读书的时候并不出众,偏偏诗词很好,你明明有很好的武学老师,偏偏武功很差……”
“我还听说你原本胆小懦弱,却没料到而今的你,面对姬泰非但没有后退一步,反倒是将姬泰逼退了三步。”
“所以我就想看看你,原本应该冬月才会抵达京都,又听闻你恐怕会带着阎王殿的那些小鬼来双蛟山,担心错过,也担心你死在了这山里,就催着丞相走得快了一些,现在见到了……看起来还行,比较斯文,确实更像一个文人一些。”
她没有问李辰安前后变化如此之大的原因。
她忽的站了起来,“现在已见过你了,我要去玉京城了,我的那些弟子们在哪里?我得去看看她们。”
李辰安咧嘴一笑:“她们不在玉京城。”
姑娘并没有惊诧,只是又问了一句:“那她们在哪?”
“双蛟山里!”
姑娘这才转头望了望远处的山,忽的又坐了下来,“你果真将她们当枪使了,这么说我得与你同行了……此间事了,我要带她们回晚溪斋。”
“为何?”
“冬小麦就快要播种了,不能误了农时。”
“……敢问姑娘贵姓。”
“萧!”
“名呢?”
姑娘转头,撇了撇嘴,“丞相从不问我的名字!”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箭
时昭化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六。
从京都出发,走了足足十天的剿匪队伍,终于在这一天的傍晚抵达了十里坡的山脚下。
一路并无异常。
宁知行再也没有去和李辰安说一句话,理应是真的死了心。
那个骑着毛驴的姑娘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会和李辰安聊上两句,倒不是说晚溪斋或者晚溪斋里的那些弟子的事,甚至也极少说起江湖事。
她比较好奇的是李辰安这慢慢吞吞一路而行的那种种怪异的行为——
他总是会在午时或者傍晚队伍扎营的时候去那些田间地里逛逛!
甚至有两个晚上,他还带着牧山刀的那两把刀去了两处尚有人气的村子!
第一个晚上她没有跟去,但第二个晚上她去了。
便看见李辰安坐在一间破烂屋子的门槛上和一个穿着一身破烂的老人在聊天!
这出乎了萧包子的意料。
因为她知道而今的李辰安身份地位很高,更有着皇长子的传言。
哪怕她一直生活在晚溪斋里,她却看过了师傅留下来的那整整一楼的书,从书中自然也知道何为世俗。
江湖有高手之分,高手对低手不屑一顾。
庙堂有等级之隔,低级对高级唯命是从。
人间更有三六九等,彼此难以对望,更不用说坐在一起闲谈。
可偏偏李辰安却真的和那老人闲谈了足足个把时辰!
初时,那老人是畏惧的。
但李辰安却似乎忘记了他的身份,他将自己放得极低,并且言语随意,没有文人的清高,更没有皇长子的傲慢。
他很是善于引诱对方说话。
于是在不知不觉间,那老人似乎也忽视了他那一身漆黑的干净的一看就很名贵的衣裳,渐渐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两人居然从农事说到了苛税,又从桑蚕说到了弊政。
最后话题终于此,因为那老农不敢再说,哪怕看上去很想说。
李辰安自然也没有强求,而后告别离去。
这在萧包子看来,李辰安的这些行为举止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我本以为你会给那老汉几两银子……”
萧包子抬眼看了看李辰安,懒洋洋坐在凳子上,似乎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于是她又换了一个姿势,又道:
“毕竟那老汉实在可怜,要侍候着十余亩的庄稼,还要带着两个孙子,家里已揭不开锅,从山里采回来的野菜也不够爷孙三人填饱肚子。”
李辰安沉吟片刻,“这不是给几两银子就能解决的问题,这问题的根源不解决,他们的日子永远难以为继。”
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睁大了一线,“那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如果像那老农一样勤劳的人都食不果腹,如果天下百姓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也会饿得面黄肌瘦……”
李辰安给萧包子斟了一杯茶,“如果商人拼了命一年也落不了几两碎银,如果手工业者累出了病却连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那就是这个国家出了问题。”
“根源,就在庙堂之上!”
萧包子接过茶盏嘟着小嘴儿浅浅的喝了一口,又抬眼看向了李辰安,“那要怎么治?”
李辰安没有回答,他微微一笑:“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萧包子放下了茶盏,乜了他一眼,“你去问丞相!”
李辰安转头望去,那头小黑驴正在溪边饮水,它是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
“那边那群人是什么人?”
萧包子望了望略远处的那群银甲士兵这才问了一句。
“二皇子的亲卫。”
“二皇子?他也随你来剿匪了?”
“不,他是为了杀我而来。”
“……那你为何不杀了他?”
“去双蛟山里杀。”
萧包子脑子顿时就宕了机,她又看向了李辰安,那双原本一直平淡的视线里,终究还是露出了一抹疑惑。
她觉得自己难以理解面前的这个男子的想法。
“杀人还要择地?”
“本不用择地,但你也看见了,他毕竟有那么多的兵。若是这时对他动手,我的人也会有死伤。”
李辰安也望了望远处的银甲军,“他的命不值钱,但我的人的命却个个精贵,双蛟山里的布置应该完成了,不费一兵一卒让他死,这样划算一些。”
萧包子沉吟片刻,“我现在觉得你倒是更像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要不我去杀了他?”
“等等,不急。”
李辰安的话音刚落,萧包子忽然转头望向了营地背后的山!
这山,是进入双蛟山的前山!
这座山并不高,但山上多松柏,故而林密。
夕阳已经落山,倦鸟本该归巢,可就在这时候,距离此处约二十丈距离的那山腰处,却扑棱棱飞起了一群鸟儿来。
萧包子的那双细长的眼忽的眯成了一条线变成了一条眼缝。
李辰安看见了萧包子的异样,他也扭头望了一眼,说了一句话:“我就是饵,要诱一两个江湖高手现身,如果是北丐左丘不鸣,他最多能射出一箭!”
萧包子没有理他的这句话,她一直看着那处山腰,片刻之后,那些飞起的鸟又落回了树上。
没有一箭而来。
但那地方刚才至少拼了一招。
“看来是跑了。”
李辰安此时看的是萧包子的眼睛,他现在觉得萧包子的眼睛似乎有点问题。
因为她总是喜欢眯眼,尤其是要观察某种事物的时候。
莫非是近视?
这一个江湖高手,若是近视,打起架来恐怕会吃不小的亏。
萧包子收回了视线,那细长的眼睁开了少许,“所以你将牧山刀的两把刀遣开了?就为了让左丘不鸣射你一箭?”
“嗯,毕竟他们在,左丘不鸣哪怕是半步大宗师,也无万全把握一箭命中我。”
“你能挡下左丘不鸣的一箭?”
李辰安端起茶盏摇了摇头,“我不能,这不还有你么?”
“……你果然是个精明的商人。”
“你什么境界?”
萧包子没有回答,她站了起来,又如那弱柳扶风一般一摇一摆的向那头小黑驴走了过去。
“我凭什么为你去挡那一箭?”
她走到了小溪边,坐在了小黑驴的背上,脱下了鞋,将李辰安无法看见的那双洁白如玉的小脚浸在了溪水中。
她正想要愉快的洗个脚,却豁然又转头看向了那座山。
她的眼又眯成了一线,顷刻,她微微侧头,眉间一蹙,她听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破空之声。
山里有一剑斩下。
但她却已知道有一箭当真向李辰安射了过来。
她伸手,从小黑驴的屁股上一家伙拔了一撮驴毛。
小黑驴嗯昂嗯昂发出了悲惨的叫声,表达了它心中的强烈不满。
可它依旧卧在溪边,没敢一撅屁股爬起来。
萧包子挥手。
一撮驴毛向那一箭飞了过去。
几乎同时,她也从毛驴的背上飞了起来。
因为那一撮驴毛并能挡住半步大宗师的一箭。
她的身子飞在了空中,她的手落在了腰间。
李辰安抬头,便看见她的束腰忽然间松开,她那身宽大的长裙就这么如一朵蘑菇一般的绽开。
她飞到了李辰安的头顶!
李辰安陡然瞪大了眼睛。
却不是因为飞来的那一箭。
而是……
他看见了那篷开的长裙里的一抹亮眼的……艳红!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一剑
那抹艳红如花蕊一般呈现在了李辰安的瞳孔里,却仅仅是那么一瞬间。
萧包子手里的软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剑吟,她的身子如流星一般向飞来的那一箭掠去。
最是春光留不住,那抹艳红却深深的刻在了李辰安的脑子里。
李辰安这一瞬间收回了随着那艳红飞去的心神,便见王正浩轩和阿木手握长刀一步向他冲了过来,便听见远处空中有微弱的叮叮叮叮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萧包子的剑和那一箭相击,而是那一篷驴毛命中了那如电光般的一箭。
驴毛被那一箭所蕴含的内力震荡得四散飞去,它的轨迹偏移了少许,它的速度降低了少许。
却依旧很快。
萧包子手里的剑也很快。
“锵锵锵……!”
她的剑劈在了那一箭之上,居然传来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那是一支铁箭!
李辰安看着萧包子的背影忽的有些紧张,因为那是半步大宗师的一箭,而这个姓萧的姑娘很是年轻,看起来又柔弱无力,她虽然飞得很快,但她距离半步大宗师的差距想来很远。
果然。
萧包子的剑在和那一箭接触之后她的身子便在空中倒退。
随着那剑箭相击的声音传来,她已后退了三丈!
她的身子开始下降,因为那支箭的轨迹也在下降。
她手里的软剑依旧在和那一箭抗衡,那一箭的势头已弱了许多,她忽的银牙一咬,手里的软剑如鞭子一般抽在了那一箭的箭腰处。
“砰……!”
一声巨响。
她终于将那一箭抽飞。
但她却承受了那一箭所蕴含的强大力量。
她的身子从空中落下,就像一朵花。
不,她落得很快。
就在眨眼之间……
“砰……!”
李辰安根本来不及躲。
而王正浩轩和阿木这时候根本也不知道怎么去救。
总不能砍这姑娘一刀吧?
怎么说人家也是晚溪斋的掌门,论起来还比自己高一个辈分。
何况都是友军。
于是,就在阿木和王正浩轩震惊的视线中,
她一家伙就落在了李辰安的头上——
下落的长裙是敞开的。
于是,她的长裙就将李辰安给罩在其中。
李辰安的眼里刚刚闪过那抹红,那抹红就这么骑在了他的脸上。
李辰安两眼一黑,就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给撞的倒在了地上。
于是,那身子就这么坐在了他的头上!
“啊……!”
这不是李辰安发出的叫声,这是萧包子的声音。
这声音不再如汩汩清泉那般平缓,而是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慌张。
萧包子双手在地上一撑,一家伙就蹦了起来,她落在了一旁,面红耳赤的看向了躺在地上的李辰安。
李辰安睁开了眼。
忽然觉得鼻孔下有些凉。
他伸手一抹……这特么究竟是谁的血?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伸手一抹,万幸,是自己的鼻血。
“我、我只是觉得你这人还不错,死了、死了有些可惜。”
萧包子此刻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以往的那般淡定。
她的心肝儿都在砰砰直跳。
这事实在太尴尬。
她从未曾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任何一个男人……何况、何况还是最不应该接触的地方,这令她修炼了这么多年的道心忽然间就崩溃。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她此刻其实也很难受,因为很疼。
她看着李辰安那长流的鼻血,忽的夹了夹那双修长的大腿,为自己担心了起来。
李辰安抬头望天,用手绢塞住了鼻孔,“我没事,我好久没流血了,不像你……”
萧包子轻轻咬着嘴唇,“像我什么?”
“不像你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
萧包子那张脸蛋儿忽的又是一红,她手里的软剑缠在了腰间,她瞪了李辰安一眼,光着那脚丫子转身就向小黑驴走去。
“往后,就算你死在我面前,也休想我再救你!”
李辰安看向了她的背影,咧嘴一笑,因为这姑娘此刻走路的姿势更有味道。
就在这时,远处有一人飞掠而来。
他是王正金钟。
他落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很是惊诧的看了看李辰安,拱手一礼,说道:“小李大人,还是让左丘不鸣跑了,司空豹和杜云峰已追了去。”
“有杜云峰的追踪术,左丘不鸣逃不掉!”
“嗯……”
李辰安取下手帕,鼻血已止住,看了看王正金钟那依旧好奇的眼神,“最近有些上火……我去洗洗,你叫上周正去我的营房等我。”
“……好!”
李辰安向萧包子此刻正在洗脚的那小溪走了过去。
他在小黑驴的左边也就是小溪的下游看了看,便看见了那双在清澈的溪水中如白玉般的那双脚。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双很漂亮的脚。
但再漂亮的脚它也是脚,洗脚的水用来洗脸显然不合适。
所以他又走到了小黑驴的右边,蹲在了那双脚的上游。
萧包子依旧脸红的斜眼看了看他的背影,将双脚给收了起来,放在了小黑驴的脖子处。
小黑驴又很是不满的啊呃啊呃叫了两声,然后闭嘴,似乎知道拿这个懒主人毫无办法。
萧包子看着李辰安洗脸,又看着李辰安站了起来,而后便看见了李辰安看向她的那双眼。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我饿了!”
“……那呆会一定要吃饱,因为今晚我们会很忙。”
“晚上我要睡觉。”
“哦,那你明天跟着队伍进山。”
“……你今晚进山?”
“嗯,这是计划,不能改变。”
萧包子迟疑片刻,似乎在睡觉和进山这两件事上不太好选择。
她又将那双脚放在了溪水中,“开饭了叫我一声。”
“好。”
二人很是平淡的交流了一番,李辰安转身向营房而去,萧包子看着溪水里的自己的脚,发了一会呆。
……
……
李辰安的营房。
阿木和王正浩轩还有小武站在他的身后,李辰安坐在矮几的上首,看了看左首的周正,又看了看对面的王正金钟,视线落在了桌上的这张地图上。
这是整个双蛟山和双蛟湖的地图。
这张地图他已看了许多天,此刻上面也多了一些他用笔墨的标注。
他正要说话,这营房的门帘却开了,萧包子一摇一摆的走了进来。
看着李辰安惊诧的视线,她嘴唇一抿,说了一句:
“饭还没好,丞相要去吃夜草,别管我,你该干啥干啥。”
“丞相?”
王正金钟惊诧的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眉梢一扬,“一头驴子,它叫丞相,来,我们说正事。”
第三百二十四章 排兵布阵
王正金钟咧嘴笑了起来。
“这驴的名字取得好。”
他忽的转头看了看王正浩轩,王正浩轩正好咽了一口唾沫。
他瞪了王正浩轩一眼,眼里是满满的警告。
王正浩轩脖子一缩,暂时没敢去打那头驴的主意,只是心里却有了一个执念——
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这味道一定很美。
何况那驴子还叫丞相。
萧包子当然不知道她的那头驴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她取了一张凳子,想了想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那双细长的眼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李辰安的鼻子。
李辰安的鼻子很是挺拔,啥事都没有。
但自己的下身却还有些隐隐作痛。
就是被这鼻子给戳的!
她很想给这鼻子锤上一拳,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李辰安的手又落在了地图上,就在萧包子的视线中,他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今夜子时咱们进山,不走夹缝沟,走这条寒风谷。”
他看向了周正,“你和玄甲营的人依旧留在这里,明儿个一早从夹缝沟进山。”
“进山之后,你们带着二皇子的人去双蛟山北麓,在鹰嘴崖这地方,甩开他们,向双蛟山南麓急行军抵达断肠谷的时候埋伏起来,等待断肠谷里的烟花响起……”
周正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小李大人,长孙大人有过吩咐,玄甲营上下必须保护小李大人的安全!”
李辰安摆了摆手,“现在开始,你们听我命令行事!”
“……那小李大人孤身犯险……”
“我不会危险,我带着阿木小武和王正浩轩,有王正金钟带路。”
就在这时,坐在一旁的萧包子说了一句:“还有我。”
李辰安转头看向了萧包子,“萧姑娘,你不是说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也休想你再救我的么?”
萧包子修长的脖子一扬,面色平静,若无其事。
“我可不是救你,我只是要看到我的那些弟子们!”
李辰安瞧了瞧这张不施粉黛却依旧好看的村姑脸,咧嘴一笑,“我们深夜进山,山路难行,萧姑娘你走路……方便么?”
萧包子脸色一红,“我有丞相!”
王正浩轩又瞧了瞧这个萧姑娘,李辰安没有向他介绍,但她既然能够坐在这里,显然和李辰安的关系非同一般。
此刻二人的言语颇有些暧昧……这位小李大人,出来剿个匪莫非还顺道打了一口野味?
……
……
李辰安在他的营房中极为仔细的安排着接下来的计划,另一边,二皇子的营房里,此刻也在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本王就知道这些所谓的江湖高手不靠谱!”
坐在二皇子对面的谢无双顿时心里就有些难受了。
他也是堂堂江湖高手啊,但……那该死的左丘不鸣确实是失了手。
传说中左丘不鸣出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惊尼妹的个人!
反倒是惊动了另一群不知来路的高手!
草没打着,这下子将蛇给惊到了,后面要想再杀李辰安,恐没那么容易。
他微微垂头,拱手一礼:“殿下,进了山,小人会全力而为!”
宁知易轻蔑的看了看谢无双,随即对站在身后的一个将军招了招手。
“粟将军,取地图来!”
“属下遵命!”
这姓粟的将军将地图铺在了桌子上,又躬身站在了宁知行的身旁。
宁知行仔细的看着这地图,问了一句:
“太安军今在何处?”
粟将军躬身,伸手,手指落在了地图上:
“殿下,按照计划,姬大人率领的太安军将埋伏在这里。”
宁知行定睛一看,断肠谷。
“断肠谷只有一条路能够进去,那处山洞就在断肠谷的谷底。”
姓粟的将军又解释道:
“太安军理应已埋伏在了这谷底的四周,因为李辰安的人必须从那条路进来才能抵达洞口,另外……”
“为了将李辰安的人彻底堵死在断肠谷中,燕国公府的赵将军也率领了三千士卒埋伏在了这条谷口的两边。”
他的手指头在地图上点了点,“一旦李辰安的人进入其中,赵将军的三千士卒便会从谷口而入,与姬大人的太安军前后夹击……他李辰安必死无疑!”
宁知行仔细的听着,也仔细的看着,并没有因为这粟将军的这番分析而露出喜悦。
他想了想,“明日一早进山……李辰安肯定会走夹缝沟。”
“从夹缝沟进去到达断肠谷,这大致需要三天的时间。”
他抬头看向了谢无双,“叫常书生和无情师太不要在夹缝沟中对李辰安动手!”
谢无双一怔,“殿下,这、这是原本的计划。”
宁知行抬头,蹙眉,“怎么,本殿下还不能更改这计划了?”
谢无双连忙拱手一礼:“小人听殿下吩咐!”
“让他们二人从这条寒风谷进去!”
“这条路虽然难行,但他们不都是高手么?从寒风谷入山,能节约一天的时间。”
“让他们提前到达断肠谷的谷口处,如果那个左丘不鸣没死,也让他去那谷口处。”
“另外,告知白衣盟良叔康,叫他的人守好断肠谷外围,肃清在双蛟山里的那些皇城司的谍子。”
“剩下的就是等!”
“等李辰安和他的人都进入了谷口,你们和太安军合击李辰安的人,你和这三个高手联手刺杀李辰安!”
“本王不仅仅要皇城司的人都死在断肠谷中,本王更不愿见着李辰安活着出来!”
谢无双连忙站了起来,躬身一礼:“小人明白!”
“小人这就去告知他们计划改变!”
“嗯,等等,李辰安营地里的那姑娘可曾见过?”
谢无双摇头,“回殿下,小人从未曾见过,不过她既然能够将左丘不鸣的箭击飞,其实力不容小视!”
“这个姑娘,抓活的!”
“……小人遵命!”
谢无双退下,宁知行又仔细的看了看这地图,说了一句:“等断肠谷里的战斗开始之后,咱们的这些人的任务是……将双蛟湖的那些水匪全部杀光!”
姓粟的将军又吃了一惊,他沉吟片刻,小意的说道:“殿下,这些……不都是相爷的人么?”
宁知行站了起来,走到了营房门口,望了望天空璀璨的星辰。
“你若是以后跟着本王,记住,不要怀疑本王的决定!”
“……小人遵命!”
宁知行看向了远处另一片灯火通明的营地,忽的冷冷一笑,“李辰安啊李辰安……你还能再活三天!”
第三百二十五章 皇城司之夜
李辰安忽然觉得脖子有些凉。
他抬头,“砰!”的一家伙就撞在了萧包子的鼻子上。
萧包子“啊!”的一声尖叫,她的手捂住了鼻子,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
天地良心,她仅仅是因为看那地图看不清楚,故而不知不觉的探出了脑袋,恰好她的鼻息喷在了李辰安的脖子上。
“你……!”
她站了起来,一把眼泪一把血的跑了出去。
王正金钟目瞪口呆的看向了李辰安,忽的说了一句:“小李大人,你把人家弄出血了,还不快追去!”
李辰安这就很无辜了,他想了想,对王正金钟和周正吩咐了一句:
“就按照刚才我讲的计划,你们去准备。”
“周正!”
“属下在!”
“那烟花不能受潮,这已是深秋,天气变化多端,既要注意防雨,也要注意防雾!”
“属下知道,属下呆会就吩咐那些小兔崽子们将烟花塞到裤裆里!”
“……可别,万一出个意外蛋都没了。有油纸包着,小心一点就行。”
说完这话,李辰安看向了小武,在纸上写道:“有没有止血的药?”
小武一瞧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片刻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子。
李辰安接过,起身出了营房。
远处有一盏灯笼。
灯笼就挂在小黑驴的脖子上。
萧包子就蹲在那小溪边,她在用溪水洗着鼻血,也在洗着泪水。
在晚溪斋生活了近二十年,她忽然发现了晚溪斋的好。
睡觉睡到自然醒,天天都有包子吃。
除了每个月的那几天之外,自己哪里遭过今日这种罪!
上下都被李辰安这家伙给碰了,偏偏自己还喊不出一个冤字……这找谁说理去?
从袖袋中取了一张麻布手绢,萧包子擦了一把脸,还好,这血算是止住了,只是鼻梁依旧有些酸痛。
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正想给那家伙一记黑拳,却不料李辰安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晚饭好了。”
“……”
萧包子一听,顿时将揍李辰安一顿这个想法抛在了九霄云外,因为她饿了。
她站了起来,转身,微微眯着眼睛看了看李辰安。
李辰安伸手,将小瓷瓶子递了过去:“止血的最好的药。”
“不用,我已经不流血了。”
“拿着,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万一某天你受了伤,相信我,这玩意儿管用。”
萧包子沉吟片刻,将那小瓷瓶子接了过来,“算你对我的补偿,别指望靠这东西让我救你。”
李辰安咧嘴一笑,忽然问了一句:“你喜欢红色?”
萧包子一愣,三息,她醒悟了过来。
她那张白净的脸陡然一红,那双细长的眼猛的睁开,“李辰安……!”
她抬腿,李辰安飞一般的跑了。
她站在小溪旁,忘记了饿,她站了许久,直到脸上的红晕消失,这才踩着扶风步慢悠悠向营地走去。
这夜,她吃了五碗饭!
……
……
这夜,皇城司的长孙惊鸿喝了五杯酒。
三处大统领马武强一直等长孙惊鸿将这五杯酒喝完,才小意的说道:
“大人,长乐宫那边确实有了动静。”
“是明目张胆的!”
“他们就在祁水原上列队,大致有两万兵卒……率领这批兵卒的将军穿着盔甲,不能确定他就是夏运虎或者是吴冕,但吴冕确实进了长乐宫。”
“看整顿军伍的那将军的身形,倒是更像夏运虎多一些。”
“两天前,这支队伍出发了,走的是祁山走廊,那条走廊通往怀山郡……怀山郡在京广大运河的另一条支流的尽头。”
“怀山郡有一处码头,如此看来,双蛟湖的那些水匪……恐怕真的就是长乐宫的兵!”
长孙惊鸿放下了酒杯,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震惊。
他沉吟片刻问了一句:“小李大人而今到了何处?”
“回大人,小李大人走得有些慢,此刻应该到了十里坡。”
“水云山里可有异常?”
“回大人,十天前里面出来了四个人。司空豹、杜云峰、童安童老邪,还有一个是苦难和尚,所去的方向皆是双蛟山。”
顿了顿,马武强又说了一句:“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隐月阁的下落。”
“白衣盟的动向如何?”
“回大人,白衣盟似乎出现了一些分歧,良叔康也是在十天前带着二十余白衣盟的高手向双蛟山而去,但作为白衣盟的盟主,梁蔓蔓却依旧还在怡红楼。”
“对了,大人,小李大人的那位前未婚妻沈巧蝶也在怡红楼。”
长孙惊鸿依旧没有对这个消息吃惊,而是下达了他的命令:
“告诉四处刘之善,灭了东山太一道道观!”
“告诉五处徐林,密切监视城防司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协助羽林卫千夫长钟离芳夺取四方城门的控制权!”
“飞鸽传书给六处的张三强,随时汇报赤焰军动向!”
马武强心里早已大震,他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了一句:“大人,这……这是要干一票大的?”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点了点头。
“老夫若是不在这阎王殿里,所有的情报送给小李大人,一切事情,皆听从他的命令!”
马武强又吃了一惊,心想大人是不是太急迫了一些?
毕竟小李大人这才当上副提举没多少日子,他能掌握好皇城司的未来么?
他当然没有问,因为长孙大人的话不容置疑。
“大人要去何处?”
“怀山郡!”
马武强抬头,瞪大了眼睛:“大人,玄甲营可不在您身边!要不属下将三处的人召回来陪您一起去?”
长孙惊鸿背负着双手,仰头看了看这颗歪脖子树,过了片刻才又说了一句:
“你三处有个很重要的任务。”
马武强躬身一礼:“请大人吩咐!”
“按照监察司已整理出来的那些名册,抓人!”
“记住,不是抓有罪名的人!而是抓那些没有罪的人!”
马武强愕然瞪大了眼睛,便听长孙惊鸿又道:
“这是小李大人的意思,将这些清白的官员,全部抓去大理寺大牢,好生的看管起来,千万不要伤着他们,一切等小李大人回来!”
“……属下遵命!”
“去吧,过了这个冬,或许来年春,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 小院夜话
太学院。
花满庭的那处小院子里的灯光依旧亮着。
已至深秋,秋意渐寒,花满庭已过了花甲之年,便觉得自己这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
他坐在他的小木楼里,房间里已生起了一盆炭火。
此刻他看向了苏沐心,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怎这么晚了还来?”
苏沐心躬身一礼:“弟子难眠,便在四处随意走走,见老师这小院灯火未熄,便寻思来看看老师。”
“哦……”
花满庭将盘着的双脚给伸了出来,轻轻的揉了揉,指了指桌上的茶炉:“煮茶!”
“好!”
苏沐心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花满庭合上了摆在面前的书,问了一句:“上次你说辰安将你给弄去了军伍之中……听说他带着人去双蛟山剿匪,你怎么没去?”
苏沐心苦笑着摇了摇头:“学生就是为这事苦恼!”
“说来听听。”
“他说我是个文人,他说此去双蛟山不仅仅是路难行,还多危险,就差没说我是个累赘。”
苏沐心抬起了头来,脸上有愤愤之色,就连语气也有些埋怨:
“他李辰安也是个文人,他能去,我为啥不能去?!”
“再说,通过这样的剿匪,也能让我和玄甲营的战士们更加融洽,这更利于我往后呆在营中……”
苏沐心撇了撇嘴,收回了视线,一声长叹,“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思一个问题,我的路,究竟在哪里?”
花满庭一捋长须笑了起来,问了一句:“玄甲营……是定国侯府的兵?”
苏沐心摇了摇头,“皇城司长孙大人亲手训练出来的一支尚无人知晓的军队。”
“很厉害?”
“学生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以学生看来,应该比神武军更厉害!只是可惜人少了一些。”
“哦……有多少人?”
“也就三百来个人,估摸着是因为皇城司也没那么多的银子来养兵。”
花满庭又将双腿盘了起来,沉吟片刻,说道:“如此说来,这便是辰安对你的信任!”
“你想想,长孙惊鸿已经老了,辰安而今是皇城司的副提举,那皇城司必然会交到辰安的手中!”
“既然这玄甲营是长孙惊鸿亲手训练而成,既然长孙惊鸿将这样厉害的一批人也交给了李辰安,这足以说明长孙惊鸿对辰安的信任。”
“辰安将你放在了这玄甲营中,这便是他对你的信任!”
“至于为何没让你同去双蛟山……辰安虽说是个文人,可他毕竟还是练过武功的。”
“为师不知道双蛟山地势如何,但想来也崎岖险峻,你若是同去……确实也比较麻烦。”
“虽说是剿匪,可在深山密林之中,那些匪人熟悉地形,若是设置一些陷阱,冷不丁放放冷箭,确实多有危险,所以为师倒是以为辰安是真担心你出了意外。”
苏沐心垂头,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既然当了兵,马革裹尸本就是宿命,学生其实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虽说是一番好意,可等玄甲营回来,他们会如何看待学生?”
花满庭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得意门生,指了指茶炉,“水开了。”
苏沐心捻了一撮茶叶放入了茶壶,花满庭坐直了身子,说道:
“煮茶需要一步一步的来,当兵也需要一步一步的走!”
“你啊……这性子还是沉不下来。虽然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要明白兵与兵是不一样的。”
“在为师看来,你而今并不是一个兵,你依旧是个文人。”
“当然,你当兵的时日尚短。为师想再过个三五年,你若是能在军中熬过这三五年,你再坐在为师这里的时候,你和现在的你……一定截然不同!”
“握笔的和握刀的,手不一样,精神头儿不一样,就连坐姿,也会不一样。”
苏沐心抬起头来,“所以学生就认为当兵需要磨炼!”
“这剿匪不就是最好的磨炼么?”
“见见血,杀杀人,以后若真上了战场,学生至少不会两股颤颤。”
花满庭又咧嘴一笑:“你说的没错,只是……这一场剿匪颇有些诡异之处,为师寻思此中凶险,恐怕不仅仅是剿匪这么简单。”
苏沐心一怔,“请老师指点迷津。”
“你想啊,辰安是和二皇子同去双蛟山剿匪的,但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辰安和二皇子不合。”
“又有传言说双蛟湖的水匪是姬泰故意养的,而姬泰是二皇子的一大助力……辰安要剿匪,二皇子怎可能剿匪?”
“辰安和二皇子都在那深山老林之中,皇上又在长乐宫……如果互为棋局……如果谁被杀死在了双蛟山里,是不是都很正常?”
苏沐心一惊,便听花满庭又道:“假如双蛟山是一个局,对于姬泰而言,他一定会将辰安做死在这个局中。”
“但辰安是个聪明人,何况他的背后还有个老狐狸长孙惊鸿。”
“他一定不会束手就擒……所以为师以为,辰安在双蛟山同样有着布置,他之所想,不仅仅是让二皇子回不来,恐怕还想将姬泰派去双蛟山的所有棋子全部吃掉!”
苏沐心心里一震,难以置信的低声问了一句:“他敢杀皇子?”
花满庭俯过身子,很是认真的说道:“这就是你和他之间的最大区别!”
“他一定敢,而若是你在那里,你一定会阻止!”
苏沐心微微垂头,眼里一片迷茫之色。
他的思想产生了剧烈的斗争。
他受到的教育告诉他,读书本就为了这江山社稷。
这江山是宁家的江山,读书中进士,这一身的本事本就应该卖给帝王家。
宁知行虽然不是皇帝,却是皇家的一员,是地位尊崇的德亲王殿下!
如果是自己,会提刀砍向宁知行么?
他很快有了答案——不会!
因为这形同于谋反!
苏沐心虽然对这朝廷有着诸多不满,虽然对民间疾苦有着诸多同情,但他所想不过是拨乱反正,是让以姬泰为首的腐败官员受到审判罢了。
他从未曾有过谋反这样的大逆不道的念头!
“现在你明白辰安真正不让你去双蛟山的缘由了么?”
苏沐心抬头,“他……他真敢这样做?”
花满庭点了点头,“若你不懂他,就再去读读那首《将进酒》!”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夜半驴叫
昭化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九。
子时。
十里坡那两处营地里的灯火大部分已经熄灭,只有巡夜的士兵掌着灯笼在百无聊赖的走着。
李辰安一行已悄然离开了营地,没有掌灯,就这么摸黑向寒风谷而去。
王正金钟走在最前面。
紧跟着王正金钟的是骑着黑驴的萧包子。
李辰安跟在黑驴的屁股后面。
而后是小武,最后是王正浩轩和阿木。
就这么沉默的走了个把时辰,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谷口。
就着微弱的星光,李辰安四下张望了一下,好吧,黑咕隆咚,鬼都没有一个。
“小李大人,这寒风谷可不好走啊!”
王正金钟一边摸黑小心翼翼的前行,一边低声说道:“原本这寒风谷本没有路,后来有猎户进山才探出了这么一条路来……其实说路不准确,因为依旧是满地的荆棘。”
“您可得当心着点,幸亏这时节蛇虫基本已入洞。”
李辰安这时候内心是后悔的。
因为这确实就不是路,这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他想回营地,想着明儿个跟着大部队走夹缝沟,但这主意是自己出的。
男人选择的路,跪着也得走下去!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嘴上却不能认输:
“走!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路!”
骑着毛驴的萧包子转头瞅了他一眼,忽的说了一句:“你觉得这地方会有更多的人来走么?”
李辰安一哑,有些恼怒的回了她一句:“比喻!比喻你懂么?”
萧包子冷笑了一声,“呵,还比喻,我们都可以直接飞进去,你呢?”
“你飞起来给本姑娘瞧瞧?”
许是这夜色的掩护,萧包子的胆子似乎变得更大了一些,她一家伙就抓住了李辰安的软肋。
李辰安哑口无言,片刻之后却顶了她一句:“你倒是飞起来给本少爷瞧了瞧!”
萧包子面色一红,回头瞪了李辰安一眼,没再吱声。
因为她发现自己说不过那厮,但打他一顿挺容易。
王正金钟一听就知道这位小李大人和这个萧姑娘有点故事,但作为过来人,也作为下属,这种事他当然不会去掺和。
于是队伍又安静了下来,只有一路而行踩着枯草荆棘的嘎吱声。
如此又走了个把时辰。
队伍已经进入了寒风谷中,而所谓的路,变得愈发的难行起来。
走着走着,李辰安忽的一脚踩入了一个坑里。
他的身子一个踉跄一家伙就向前扑了过去。
前面是那头驴!
他一头就撞在了驴屁股上!
小黑驴吓了一大跳,猛的向前一蹦,骑在驴背上的萧包子正在走神,她万万没有料到向来四平八稳的丞相会有此变故。
她的身子顿时向后一仰,李辰安恰好在这慌乱中两只手向前一抓……
这一抓,正好抓住了萧包子向后仰来的肩膀。
萧包子一声惊呼,她从驴背上被李辰安给拽了下来。
她“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背着地。
李辰安根本就收不住前冲之势,萧包子倒地,他的身子失去了支撑,于是,他也“砰!”
的一家伙扑倒在了地上。
地上是萧包子。
他就这么活生生的扑在了萧包子的身上!
萧包子又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那双修长的腿本能的一夹,将李辰安的脖子准确的夹住,然后一甩……
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王正金钟的肩头飞了过去,就在王正金钟震惊的视线中,远处传来“噗!”
的一声,接着才是“哎呦”一声惨叫。
萧包子已从地上爬起,王正金钟已向前跑了过去。
他点燃了火把,便看见四仰八叉躺在一片荆棘中的李辰安。
“快、快扶我起来!”
“哎呦……!”
“卧槽!屁股上有刺!”
“快帮我拔了……痛死老子了!”
李辰安这么一惨叫,萧包子这才发现自己屁股上也是一阵刺痛……她顿时就傻了眼,她也被刺给扎了!
伸手摸了摸,刺还在。
这该死的李辰安!
怎么从遇见他开始,自己就没得个安宁日子?
等着阿木三人向李辰安跑去,她这才躲在夜色中,悄咪咪的拔着自己的刺——
足足五根!
真的好疼!
队伍暂时停了下来,因为李辰安摔得不轻。
给李辰安拔刺的是小武。
显然这活儿小武熟练。
他小心翼翼的将李辰安的裤子拔掉,就着火把的光线,又小心翼翼的将刺一根一根给拔了出来,他本想说这玩意如果断在了肉里会很麻烦,奈何他出口只有咿咿呀呀谁也听不懂的东西。
最后,他还给李辰安的伤口洒了一点药粉,这才将李辰安的裤子给提了起来。
李辰安这才舒服了一点,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向萧包子看去,萧包子若无其事,却没有再骑驴子。
队伍小憩片刻再次出发。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萧包子没理他。
“你需不需要帮忙?我刚看了看你躺下的那地方也是荆棘,可别逞强,这玩意儿指不定会感染,那可就很麻烦。”
萧包子还是没理他。
“……红色很不错,我也很喜欢。”
萧包子转身,李辰安埋头前行。
两人距离本就很近!
“砰……!”
李辰安迎头就撞在了萧包子的包子上。
“砰……!”
萧包子一脚,李辰安“啊……!”的一声惨叫。
王正金钟回头,摇头,这路是没法赶了,因为李辰安又躺在了地上。
此刻,就在这寒风谷的前方数十丈距离之处正站着两个人!
他们正眺望着下面的那个火把,然后相互看了一眼,眼里露出了一抹惊讶。
这二人是妙手丹青常书生和无情师太吕莲英!
他们得二皇子消息,改道这寒风谷入双蛟山。
他们的任务是杀死李辰安!
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这小子居然也连夜进入了寒风谷!
这简直就是送到了嘴里的肉!
于是,他们埋伏在了一簇灌木丛中,寻思等着李辰安一行到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左等右等,那火把居然就定在了那地方,再未曾向前移动分毫。
“这什么情况?”常书生低声问了一句。
无情师太挪了挪脚步,紧紧的靠在了常书生的身边。
她舔了舔嘴唇,“刚才有个姑娘的惊呼……莫非这李辰安喜好打野?”
她忽的看了看常书生,娇媚一笑,“书生,我并非无情,只是没有遇见让我生情的人儿罢了!”
常书生吓了一跳,连忙挪开了三尺距离,沉吟三息,“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女人!”
就在这时,那头小黑驴脱离了队伍,它向上面爬了过来。
黑不溜秋的夜。
黑不溜秋的驴。
正好常书生和无情师太分了神,偏偏这货走路无声。
它那黑不溜秋的脑袋陡然从这簇灌木丛里冒了出来,然后……
小黑驴明显被吓了一跳,驴眼瞪得贼大,驴嘴一张:
“啊呃啊呃啊呃……!”
它连叫了三声。
夜半驴叫。
这一嗓子将常书生和无情师太吓得魂都差点没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如来神掌
小黑驴很慌!
它不过是想来吃一口这尚显茂盛的灌木叶子罢了。
它哪里料到这灌木丛后面还藏着两个人!
它叫丞相,它很聪明。
它在吼了那一嗓子之后转身,撒开蹄子就跑!
这是向下,它跑的飞快!
与此同时,下方听见了驴叫的萧包子已顾不得包子的疼痛,她的手落在了腰间,一声大喊:“小心,前方有人!”
她解开了腰间的软剑,她那身宽大的麻衣一下子就舒展了开来。
她正想飞起,却突然止步。
她转头眯着眼睛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坐在地上,似乎是一副很是狼狈的模样。
而他的视线,似乎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萧包子脑瓜子一转,她没有飞。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只是手里的软剑并没有再缠回腰间。
而刚才的那三声驴叫再加上她的这一声吼,王正金钟等人顿时就进入了战斗状态。
被那驴叫给吓得魂不附体的常书生和无情师太吕莲英这时候也醒过了神来,二人又惊诧的对视了一眼。
原本好好的一场伏击战,这居然被一头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驴给破了!
双蛟山本无驴,何来的驴?
这该死的驴!
二人已暴露,干脆从那簇灌木丛中站了起来。
“他们人多。”吕莲英看了看常书生,又道:“要不等左丘不鸣到了再说?”
“这破任务虽然给的银子不少,但活着才有命去花,你说是不?”
常书生沉吟三息,“你我都是一境高手,左丘不鸣将隐月阁的高手都已引开,他李辰安身边怎可能还有更厉害的人?……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莫要忘记提李辰安人头者,可是额外有足足十万两银子!”
吕莲英眼睛一亮,舔了舔嘴唇,“那咱们这就去弄死李辰安!”
“好!”
二人拔地而起,在空中身形一展。
常书生手握两只判官笔,吕莲英从背上取下了一柄拂尘。
她在空中一声大吼:“李辰安……纳命来!”
处于下方的王正金钟眉间忽的一蹙,“无情师太……常书生……高手……保护好小李大人!”
“儿子,跟老子上,你对付那男的,那女的交给老子!”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背上的枪,双腿在地上猛的一蹬,向飞来的无情师太迎了过去。
王正浩轩也同时拔出了刀,却忽的一怔,“为啥那女的交给你?”
王正金钟手里的枪已和无情师太挥来拂尘碰撞在了一起。
“轰……!”的一声响,王正金钟的身子倒飞三丈,“这特么是无情师太,你个小屁孩儿可对付不了她!”
“少废话,接客!”
王正浩轩手里长刀一挥,拔地而起,一刀斩向了常书生。
与此同时,阿木也冲天而起,手里长刀向常书生兜头劈去。
小武回头望了望那处打斗的地方,再次给李辰安拔了三根刺,他这才站了起来。
他似乎很是认真的想了想。
脸上的神色在火把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纠结。
小武的内心在挣扎。
一个声音告诉他医者父母,万万不可动手杀人。
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他,爷爷一辈子行医救人,却依旧死在不知何人的剑下。
他忽的想起了在收拾那处小院子的时候看见的那张放在药柜上的纸条。
那是爷爷那个晚上写的——
小医治病,大医救国!
胸怀仁心,杀人亦是救人!
于是,他的手忽然间散发出了莹莹辉光。
站在一旁的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顿时又眯成了一条缝。
她看着那双手。
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大悲手!”
然后,就在她的视线中,小武如疾风一般向空中冲去。
留下了两道光!
那是他的手散发出来的如玉一般温润,却偏偏令人感到极为寒冷的光!
他冲向了无情师太。
因为王正金钟在三招之后已落入了下风。
无情师太手里的拂尘荡开了王正金钟的枪,正向王正金钟空了的面门劈来。
王正金钟亡魂大冒,这才知道无情师太居然已踏入了一境中阶!
他以为自己今儿个晚上铁定就交代在这里了,他向地上跌落,眼里便看见了那两道光!
一道在前。
一道在后。
小武的左手忽的张开,在空中轻轻一摆,然后一把抓住了势头正旺的拂尘。
他当然挡不住一境中阶的这全力一击。
所以他的嘴角陡然溢出了一口血,他的身子也在下坠,然而他的眼却忽的亮了起来。
他拽着这把拂尘,虎口鲜血长流。
无情师太仅仅惊诧了一瞬,因为这少年的大悲手!
“可惜,若是再给你三五年的时间,你恐怕会和你那秃驴师傅一样厉害。”
“自不量力!”
“去死吧!”
无情师太猛的一扯拂尘,将小武的身体一家伙甩向了天上。
萧包子握紧了剑。
这一刻她忘记了裙下的红。
她知道那个哑巴少年就要死了。
所以她手里的软剑一抖,她飞了起来。
就在这时,无情师太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迷离……你是孙铁……”
小武从天而降。
他的手在夜空中分外明亮。
他头朝下,手在前为掌。
无情师太抬头,亡魂大冒,“如来神掌……!”
她原本当然是不怕这一掌的,但现在她中了迷离,于是整个人都变得迷离了起来。
她向地上落去,忽的发现内力仅仅能够使上一半。
一半,当能挡下这一掌。
于是,她撑着最后的一线清明,手里佛尘向上猛的一挥。
小武又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左手又一次抓住了佛尘。
他的右手,就在飞到了天上的萧包子的视线中,落向了无情师太的头顶。
无情师太举起了一只手。
“轰……!”
两手向对。
无情师太的手猛的一沉,小武的手光华万丈。
小武闭上了眼。
这一刻定格在了李辰安的眼里。
无情师太被这一掌击毙!
身在空中的萧包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又大意了。
迷离之毒尚未散尽。
她这一吸,脑子忽的一懵……两眼一直身子一软,她落了下来。
李辰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仿若得道高僧一般的阿木。
王正金钟也骇然的看着阿木。
没有人注意夜空中掉了一个人下来。
“砰……!”
李辰安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
萧包子骑在了他的脸上,下落的风扑灭了火把。
夜漆黑。
他倒在了地上,萧包子躺在了他的身上。
裙子罩着李辰安的脸。
他晕了过去,并没有看见那一片绚丽的春天。
第三百二十九章 雾中有箭
无情师太就这么死了!
堂堂一境中阶的高手,这才几个回合居然就死了?
另一处正在打斗的常书生当然亲眼看见了。
他难以置信。
因为就算是苦难和尚亲来,也没可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就要了无情师太的命!
他看向了那少年。
虽然看不清,但他知道中秋夜袭击李辰安的时候,正是那少年救了李辰安一命!
因为他用的也是这大悲手,抓住了褚卫的三尺剑!
但褚卫远没有无情师太厉害,那少年在褚卫的三尺剑下受了伤,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杀了无情师太?
来不及细想。
因为王正金钟在惊诧了三息之后提枪而来。
他腾空而起,身形一展,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小武心里默诵了一遍大悲咒。
他手里的光已经消失,他这才睁开了眼。
借着微弱星光,他看了看地上的这具尸体,忽然觉得杀人其实很简单。
原来手握屠刀,也能成佛!
然后……
他四处张望。
他的眼睛豁然大睁,眼里流露出了急迫的神色,因为他没有看见李辰安!
“咿呀咿呀……!”
小武急了。
李辰安是他兄弟!
是若水妹妹的未婚夫!
临行前若水妹妹千交代万交代,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将李辰安带回去。
可他人呢?
杀人误事!
这怎么办?
就在小武焦急的时候,王正金钟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也是四下里一张望,一个个顿时惊慌。
“火把呢?”
王正金钟一声大吼,“刚才不明明还亮着的么?”
阿木取出了火折子点着,然后便看见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
……
天尚未亮。
但深秋的寒风谷中已起了雾。
雾越来越大,于是那支火把的光线就变得越来越弱。
队伍依旧在前行。
只是走的有些慢,因为有两个没有参战偏偏却受了伤的伤员!
半个时辰前的那场战斗若要论起来,虽然短暂,却很精彩。
尤其是小武的那一招如来神掌!
他竟然一家伙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无情师太给拍死了!
当然,王正金钟他们已知道那是因为无情师太先中了迷离,但那一掌依旧惊艳。
阿木和王正浩轩与小武已接触过一段时间,甚至一起在中秋夜里并肩战斗过,他们知道阿木很厉害,但平日里阿木都在捣鼓着草药,也没见他练过武,更没见他杀过人。
所以在阿木和王正浩轩看来,小武身上郎中的印记比江湖高手的印记来的更深刻一些。
但现在他们已改变了主意。
他们这才发现当一个郎中想要杀人的时候,比起他们这种纯粹的武者,来的更容易一些。
王正金钟对迷离的印象更加深刻。
因为他知道昭化三年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就是因为这迷离所致。
世间能调配出迷离的,原本只有一个孙铁线。
而今孙铁线已经死去,那么懂得迷离的人,也就只剩下了这个叫小武的少年。
此间显得沉闷的原因并不是他们对迷离的畏惧,而是小李大人和那个萧姑娘之间的尴尬。
当阿木点着火把之后,呈现在王正金钟等人面前的那画面……实在有些美!
就连最为单纯的小武,在看见那场面的时候也惊诧的愣了五息。
之后他才开始救人。
当然是先救的中了迷离之毒的萧包子。
萧包子嗅了解药很快就醒了过来,然后发现了依旧昏迷的李辰安,最后才察觉到双腿间的痛。
她一瘸一拐的走入了黑夜中,趴在了黑驴的背上,望着那处的火把独自忧伤。
造孽啊!
她不由得更加怀念晚溪斋。
这时候当是寅时。
在晚溪斋的那处小茅屋中,这时候自己本应该睡得无比香甜。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遭了如此之罪,还无人能够倾述。
这万千红尘,不好梳理啊!
莫如回去。
回去睡到自然醒。
此间事了,就回去!
萧包子拿定了主意,夹了夹双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这是出门没看黄历?
而后李辰安醒了过来,他花费了一点时间回想起了晕倒之前的事。
然后他望了望那头黑驴和那头黑驴上趴着的那姑娘,心里一叹,见红不一定有喜,我这霉运……几时才能消散?
“我说,咱们歇会?”
天光微亮,浓雾笼罩山谷,李辰安走不动了。
王正金钟想了想,“小李大人,前方不远处有一眼泉,咱们去那地方歇脚,如何?”
“……好!”
于是队伍继续前行。
这一走,又是个把时辰,终于到了王正金钟所说的那眼泉的旁边。
那泉在一处峭壁之下,李辰安抬头望了望,雾太大,无法看见上面的高度。
他正寻思去喝一口水洗一把脸,等他低下头的时候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头驴在喝水!
驴背上的那个萧姑娘也在喝水!
阿木和王正浩轩也累得够呛,二人解下了背上的刀,一屁股坐在了一块青石上。
只有小武微蹙着眉头在四处张望。
他当然也看不透雾里有什么,但他经常去深山老林里面采药,对这样的地形有着李辰安无法想象的了解。
小武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蹲在了地上。
地上是青苔。
青苔上有个寻常人根本就不会去注意的浅浅的痕迹。
小武伸出了手来量了量,然后又向前看去。
他仔细的搜索了一番,这脚印消失不见。
王正金钟注意到了小武的异样,他也走了过去,于是也看见了那处痕迹。
他皱起了眉头,因为这痕迹很新,以他的经验看来,留下这痕迹的时间最多半个时辰。
谁会走在了前面?
他站了起来,便看见小武向右侧的石壁走去。
石壁上又有一个印记。
仅仅一个。
小武转身,忽然指着前方发出了“咿呀咿呀”的惊呼。
王正金钟拔出了枪循着小武手指的方向看去……
依旧是茫茫的雾。
忽有风起,雾随风飘荡,而后被风撕开了一线,王正金钟的瞳孔猛的一缩,他看见了雾里的一颗大树!
距离此处不过十丈距离!
“小心……!”
李辰安刚刚坐下。
萧包子刚刚洗了一把脸站了起来。
一箭从雾中而来!
一剑向王正金钟刺了过来!
小武距离李辰安有些远,他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那支箭。
阿木和王正浩轩就算拔刀也已来不及。
萧包子很生气!
造孽啊!
她心里一叹,一脚向李辰安踹了过去!
第三百三十章 雾里看箭
云集别野。
原本钟离若水很喜欢这雾锁别野的美丽景象,但今儿个不知为何她见此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欢喜。
反有些……厌恶!
坐在了观云亭中,林雪儿已端来了一盆炭火,送来了一盅燕窝。
她烤着火,望着被浓雾遮掩了的水云山,忽的说了一句:
“十三她们起来了没有?”
“回小姐,她们早已起来。”
“怎没见人?”
“……她们在后院锄地,说、说那些地当翻好晾晾,等过些日子播上麦种……小姐有吩咐叫奴婢不要干涉她们所做之事,奴婢便不好多嘴……”
“后院的那些花,怕是、怕是遭了殃。”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花有什么稀奇的?水云山漫山遍野都是花,何愁看不到?”
“反倒是小麦……我还不知道那东西生的是什么模样。”
“正好今儿个心绪不宁,走,带我去瞧瞧。”
主仆二人向后院走去。
后院拢共有三处很大的花园。
花园中原本有着这个时节正在暂放的各种菊花。
当钟离若水走入这后院,来到其中的一处花园前的时候……哪怕她的心里已有了准备,此刻依旧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那些正开着的菊花被拔了起来,整齐的摆在了路边。
花园里,不,现在应该说这片地里,几个穿着麻衣的姑娘正挥着锄头,已将这一片地给翻了一遍。
远处有声音传来:“三师姐,我这边这片地怕是有五亩,你们那锄完了过来帮帮忙……这地的土有些紧,也不算肥沃,我得去挑些粪水来施个底肥。”
“好咧,我们这弄完就过来。”
“我说十三妹,咱们这么干,若水小姐会不会生气呀?”
“五师姐放心,我问过了若水小姐,她有同意……再说这花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吃,还是小麦好,等师傅来了,明年初夏收获之后,便可以用这自家种的小麦磨成面粉给师傅蒸包子吃了。”
“……”
林雪儿抿了抿嘴看了看自家小姐,发现小姐的脸上并没有怒色,反倒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然后她忽的瞪大了眼睛。
因为钟离若水挽起了裤管也撩起了衣袖,还说了一句话:“取一把锄头给我。”
“……小姐,你这是……?”
“我觉得我也应该体验一下这种生活,孙爷爷在世的时候不是也说过的么?”
“他说我体寒,若能适当的锻炼是有些好处的。”
“快去。”
林雪儿取来了两把锄头——小姐要去锄地,自己这个当丫鬟的总不好意思站旁边看吧!
主仆二人就这么扛着锄头来到了近前的地里,萧十三娘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若水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你们能做,我想我也能做。”
“……这,师傅曾经也这么说过。”
钟离若水一怔,“结果呢?”
“结果师傅仅仅锄了一畦地就放弃了,她再也没有干过这活。”
“为啥?”
“她说……腰疼。”
钟离若水想了片刻,学着一旁的萧七娘挥动了锄头。
萧十三娘瞪大了眼睛看着,心里默默地数道:
“一、二、三……八……”
钟离若水停了下来,没过九。
她的额头已有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不仅仅觉得腰疼,她还觉得手膀子酸痛。
但既然已经下地,这就不能轻易认输啊!
所以她杵着锄头,看向了萧十三娘,问了一句:“你说……你们师傅那么懒,你们怎的就对她那么好呢?”
萧十三娘眉眼一弯,“因为师傅很仙啊,她一看就不是干这种活的人!”
“那她寻常都做些什么?”
“看书,师傅看过很多很多的书。”
“她早上起来的晚,就是因为晚上看书看的太晚。”
“白日里我们在种地,她也在看书,躺在她那处茅屋前的院子里看,这看着看着吧……把眼给看坏了。”
钟离若水微微一怔,“那她打架的时候怎能看的见敌人?”
萧十三年咧嘴一笑:“咱们晚溪斋没人来欺负,再说,师傅还练就了一个很奇特的本领。”
“啥本领?”
“听!”
“她的耳力特别的好,她的耳朵还能向那头小黑驴的耳朵一样动,可神奇了!”
“我们曾经试过,就算是蒙上她的眼,她依旧能够准确的接住我们的剑。”
钟离若水一呆,在对这个叫萧包子的姑娘好奇的同时,心里忽的起了一抹黯然。
不仅仅是自己不久于世,还有自己因为这病而无法习武。
钟离府所有人,除了她之外,皆会武功。
李辰安也会武功,只是他尚未能入门罢了。
想到了李辰安,这才发现转眼便是十日未见。
她的心忽的一抖,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恐慌。
她转头望向了双蛟山方向。
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雾,辰安他……现在在何处?
李辰安在寒风谷的那一眼泉旁。
萧包子一脚将李辰安踹飞之后,身子一闪,便听见“咄!”的一声,那一箭射入了石壁,箭身没入了石壁之中,仅仅留下了一簇箭羽在外面。
那地方,正好是李辰安刚才所坐的位置。
她的手落在了腰间,宽大的长裙又散开来。
她的手里已握住了那把软剑,因为她又听到了一丝丝微弱的破空之声。
一箭!
两箭!
三箭!
……五箭!
只有五箭。
足以要命的五箭!
那处浓雾已经合拢,所以,藏在那颗树上的左丘不鸣趁着那短短的瞬息时间,向倒在了地上的李辰安射出了这五箭!
阿木和王正浩轩已拔出了刀。
小武正飞快的冲了过来。
和王正金钟战斗的那个蒙面黑衣人没有恋战,仅仅是拖延了王正金钟这最为紧要的一点时间。
他消失在了浓雾里。
王正金钟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眼睛大睁亡魂大冒。
五箭几乎同时而至,并不是一条线。
而是如一朵梅花一般。
李辰安无论往哪个方向躲,都在其中一箭的目标之前。
必杀!
萧包子能怎么办呢?
她已出手,可她却毫无把握能在这五箭之下救出李辰安。
正冲过来的阿木心里已绝望。
因为他的速度根本就没有那箭的速度快。
除非李辰安能够自救。
也或者他再有中秋夜那晚面对常书生时候的那般好运——被金三鞭一鞭子给拽到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