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某与赌毒不共戴天
胶东郡,即墨。
此时大雪纷飞,地上积雪厚泞难行。
这是胶东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大雪刚下时天气并不冷,反而变的比较暖和,拖家带口逃难的百姓开始加快了脚步。
楚军自临淄兵分三路,分别向北、西、南的方向出发,攻占已经投降的济北郡和琅琊郡,屠戮沿途里聚,焚烧房屋,盗掘坟墓,抢夺财物妇女。
他们这些人,是赶在楚军到来之前,就舍弃了家中财物,一路向东逃命的幸运儿。
雅文库
嗯,主要是这时期的造陆尚未完成,胶东郡的很多土地都被海水侵蚀,盐卤之上,几乎是寸草不生。
所以楚军优先劫掠相对富庶的济北郡和琅琊郡,至于最为富有的临淄郡,则是项羽的私人所有。
毕竟,要维持王的体面,以及不时犒赏三军,都是一件很费钱的事情。
此刻,在风雪之中蹒跚而行的齐人,风雪中皲裂的面孔上,满是麻木之色。
有人走着走着,就此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而在他身边,衣衫破旧,宛如行尸走肉般前进的人,则慢慢绕开他,继续前行。
并非是他们没有怜悯之心,而是他们觉得,若是能就此死去,或许也是一件幸事。
这么多天来,他们已经见惯了生死。
走哪,就埋哪吧……
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或者说,哪里,才是他们能够安身立命的乐土呢?
楚军虽然暂时没有朝这边而来,但他们心里很明白,人总是贪得无厌。
当琅琊济北的财富被一掠而空之后,自然就轮到了胶东。
而在这个三面环海的地方,最终只有跳海喂鱼这一种结局了……
…………
即墨县中,田氏祠堂。
田横盘坐在人群中央,眼神中带着几分哀伤,但更多的,则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田氏的规矩何时变了,在这田氏一族的祠堂中,居然也有女人?”
他的目光,环视一周,有些轻蔑的看着眼前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的田氏男丁。
在之前的时候,他提议大家收拢溃散的齐军,再动员一下胶东郡的齐人,准备和项羽死磕。
但这些没卵蛋的家伙,一个个全都装死,一言不发!
“田广,你怎么说?是准备和他们一样,当个娘们儿?还是和我一起,干死项羽!”
田横双眼,直勾勾盯着身边一个二十郎当岁的青年。
此人正是田广,乃是田荣的大儿子。
在临淄不战而降的时候,他带人从东门逃走,独自跑到了胶东郡。
田广迟疑了片刻,在田横的怒视中,慢慢挺直腰杆:“干了!大不了不就是一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好!”田横用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环视一周:“你们呢?是想要做一辈子的懦夫,还是要做英雄,哪怕会死于剑戟之下?”
他大声说道:“别忘了,你们身体里留着的,是齐国王族的血脉!这里,即墨城,奇迹之城!是昔日田单大败燕军的地方!”
在他的鼓动下,周围人血气顿生。
人说燕赵多康慨悲歌之士,但齐人任侠豪迈之风,也不逞多让!
等死,死国可乎!
田横见到众人群情激愤,勐然站起,振臂说道:“现在,听我命令!”
“田广,你带领人去收拢尔父旧部,让他们向即墨方向集结!”
“田光,你带领人偷偷去济北琅琊,放火焚烧粮仓府库,我们得不到的东西,楚人也休想得到!”
“田既,你和我一起,召集胶东齐人,抓紧操练,等到田广带兵回来之后,我等再次前往盘阳和楚人决战!”
田广微微皱眉:“叔父,楚人已经将盘阳放火焚烧,如今那里满是断壁残垣,我们能守住吗?”
田横朗声一笑:“守不住,就不守了吗?”
“盘阳扼守交通要道,项羽将在临淄搜刮的粮食财富大多囤积在此!只要田光等人放火成功,我等再把盘阳重新夺回,他项羽近十万楚军,早晚饿死在齐地!”
见到田横有勇有谋,屋内的田氏族人越发士气高涨。
“死战!”
“死战!”
……
日中时分,飘飘荡荡的大雪渐渐停止,太阳艰难的从云层中探出脑袋,将光芒普照大地。
即墨城外,一队队身上缟素的骑士向西面八方飞驰。
聚是一团火。
如今,复仇的烈焰,即将熊熊燃烧在齐鲁大地之上!
…………
关中,雍县,大郑宫。
“喝!”
你这是教唆未成年饮酒……刘盈放下手中的橘子,看了看面前桉几上,比他脑袋小不了多少的酒碗,以及酒碗上方,醉眼朦胧的樊会。
在刘盈的冷漠中,樊会越发来劲,他扯开衣襟,露出若隐若现的胸毛:“喝,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你信不信,我发飙给你看!”
你站稳了再说话……刘盈很想叫人把他扔出去,但当他注视到另一边,同样烂醉如泥的刘邦后,默默站起,向殿外走去。
这破地方没法呆了!
“你别走,我真的发飙了……”
在刘盈身后,樊会拿着酒碗试图追上来,但却踉踉跄跄的栽进了曹参怀里,一碗酒全泼在了曹参脸上。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二人扭打在了一起……
刘盈合上殿门时,目之所及,打成一片的不只有曹参樊会,在他们周围,还有受到波及,而加入战团的卢绾夏侯婴。
他站在殿门外,看着瑟瑟发抖中的内侍说道:“短时间内别进去了……还有,等下服侍他们的时候,让那些年龄在二十五六岁,因为没有家人而没出宫的宫女进去……”
嗯,酒是色之媒。
也许在酒精的刺激下,这帮被秦国圈禁了许多年的大龄剩女们,可以找一个好的归宿。
虽然正妻是不可能的,但身份地位还是要好过普通的姬妾,至少衣食无忧……
毕竟,这是王宫里出去的。
刘盈说完,大步向后宫走去。
无法开源,那就节流。
宫里少养一个老宫女,就少一份开支,积少成多之下,也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
当然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让那些熟女出去嫁人,正好可以玩一玩萝莉养成计划!
比如,眼前这只萝莉就很可口啊!
刘盈走到吕雉宫中,看到门口一个跪在地上,擦拭着地板的小宫女,虽然对方瘦小了些,但背影看起来,还是很可爱的。
他蹲在对方面前,笑嘻嘻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呀?”
小宫女昂起头,先是眼前一喜,但旋即向后缩了缩,小声回答道:“回世子,我,我叫窦、我叫王燕飞……”
她抬起头,刘盈才算是看清她的真实面貌。
这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湖绿色冬装,有着一张秀丽可爱的小脸蛋,眉弯嘴小,宜喜宜嗔,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看起来格外灵动有神。
刑啊,真是太刑了……刘盈点点头:“好名字,可是取自《邶风·燕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只是他还没来的及多说两句,只觉得耳朵一疼,整个人顿时站了起来。
“跑到老娘这里调戏小宫女来了,真是反了天了……”
吕雉横眉冷目,拎着刘盈向殿内走去。
“疼疼疼……”刘盈举着一只手捂在耳朵上,还不忘向那个擦地板的小宫女挥手告别。
殿中,吕释之盘膝而坐,一脸戏谑的看着面前的一幕:“少年人戒之在色,虽然你这个年纪有心无力,但该节制的,还是要节制的……”
要你寡,某和赌毒不共戴天……刘盈揉着耳朵,顺势在吕雉身边坐下。
他一脸谄媚的笑道:“母后,孩儿从汉中带来的橘子可还够吃,不够吃的话孩儿那里还有,母后让人都拿走好了!”
吕释之看了看自己面前桉几上,摞成小山的橘子皮,满是惊奇的看着刘盈问道:
“这是你弄的?我就说嘛,这寒冬腊月的,居然还有新鲜水果吃,真是稀罕!怎么做到的,教教小舅呗?”
呸,吃多了上火,早晚长你一嘴包……刘盈翻了个白眼,扬起脸满是骄傲:“秘密,就不告诉你!”
嗯,这些橘子是他在成固县的果园里种出来的。
每棵树上的橘子在成熟之后,都会按照甜度,大小等不同的标准,做出相应的分级。
等级比较低的,自然会被淘汰,不过也并不会被砍倒。
刘盈虽然不是农学院出身,但简单的嫁接技术还是略知一二的。
这些品相不好的橘子树,自然会用来培养更加优质的橘子。
刘盈觉得,砂糖橘自由,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了!
至于保存橘子,则是埋在绿豆中进行保温保湿,等到明年,他准备修建几个地窖,彻底解决冬天吃水果难的问题。
吕雉张嘴接过他递到嘴边的橘子瓣,满脸薄怒的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又惹什么祸了?”
刘盈一脸委屈:“儿子孝敬母亲,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吕雉撇嘴:“少来这套!”
刘盈满脸无奈:“嗯,咱们时候回汉中?我昨天又被冻醒了!而且张不疑那个混蛋,睡着了以后抢我被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改服色
汉中郡,南郑。
春一月,也就是后世里春节的时候,结束了腊祭庆典的刘盈,再次和刘邦分道扬镳,见到了阔别许久的刘太公等人。
吕雉也跟着他一同返回了南郑,侍奉公婆。
至于刘邦本人,则留在了关中,毕竟汉军刚刚攻占了这里,虽然在封吕雉为王后的大典上,恩赐了所有人爵位和口粮,但毕竟这种小恩小惠,并不足以彻底收拢人心。
中午的时候,车队行驶到王府门前,和刘太公述说完关中见闻的刘盈,从马车上跳下,和吕雉报备了一声,就带着张不疑一起离开了。
他要去的地方,是城东的一处仓库。
这里原本是汉中郡惩罚女子罪囚春米的地方,但随着刘盈的到来,汉中郡开始大量建立用来春米的水椎,于是春米,也就不再是一种刑罚了。
至于那些隐官中的女子,则并不会闲着,她们被发往了更加适合她们的岗位,裁缝。
嗯,准确的说是制作鞋子。
在这个交通主要靠走的年代里,能否有一双舒服的鞋子,是衡量幸福度的一种重要指标。
当然了,这个行业刘盈肯定也会插一手。
他要做的,是彷照后世的标准,为鞋子制定更加细致的尺码,不过最重要的,是让她们在制作鞋底的时候,区分左右脚。
这个时期的鞋子是不分左右脚的,两只脚基本一模一样,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虽然方便了,但却并不舒服。
重要的是,跑快了一点之后,鞋子总是会掉。
所以刘盈让她们制作出的式样,类似于后世的短靴,鞋舌加系带,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唯一的缺点是,鞋底还是布的,不是太结实,走起山路来硌脚。
不过要不了几年,猪皮底的就会大量上市了。
在汉中这地方,刘盈投钱兴办了好几座养猪场,等到今年油菜成熟了以后,更是可以大量收购榨油后的油饼用来喂猪。
片刻之后,城西仓库,守门的士兵远远见到刘盈,立刻上前打开大门,低头行礼。
张不疑跟在他身后走入,看着仓库外墙上裸露的红砖,笑吟吟说道:“这就是你说的砖头?”
刘盈颔首继续向前:“其实这东西比木头和土坯好用很多,但大父他们就是不同意用砖头修房子,为这,还揍了我好几回……”
张不疑幸灾乐祸:“该!谁不知道这种烧出来的砖头,是修坟用的,你拿来修活人的房子,不是找打?”
早晚有一天我要把这种刻板印象扭过来……刘盈不说话,慢慢向前走去,用力推开其中一间仓库的大门。
“哇!”张不疑目光凝滞,张大嘴巴。
在他面前,是绵延百米,密密麻麻的书架。
书架上,摆放着数不胜数的竹简、布帛和一些其他材料的典籍。
刘盈挑挑眉:“壮观吧!整个秦国的藏书,全在这里了!”
张不疑走上前,东摸摸西看看,满脸赞叹。
他听自己母亲说,自己家原来住在新郑的时候,家里的藏书也同样放了好几个房间,而那些书,自己的父亲每一本都倒背如流!
只是韩国灭亡后,他们一家开启了流浪的生活,家里的藏书也就不知所踪了。
“我能带一点回去看吗?放心,肯定还给你!”
张不疑握着一份竹简,回头看向刘盈。
“不行!”刘盈摇了摇头,果断拒绝了张不疑的要求。
像张不疑这种自诩为读书人的家伙,最没节操了!
他看着张不疑接着说道:“等我找人重新誊抄出来了之后,你要看哪本就看哪本!”
张不疑垮着一张脸:“不让看,那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刘盈昂起头:“当然是向你炫耀一下啦!”
嗯,就像是后世会有人在楼道里张贴印着自家猫,上面写着我决不允许有人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猫咪的传单一样。
…………
王府,后花园。
吕雉和张良的妻子结伴而行,欣赏着从别处移栽而来,即便是到了冬季,也毫不凋谢的奇花异草。
吕雉转过头,开门见山说道:“你觉得,刘乐这个孩子怎么样?”
张氏沉默了一下,心中隐约猜到什么,但还是不动声色说道:“公主甚贤,资貌虽非艳丽,但举止大方,气象温雅,靓如秋云之吐华月,蔼如春风之拂名花……”
她二人说话间,刘乐手中提着一只扫帚,和一起从关中回来的吕台吕产战作一团,勇不可当……
张氏目瞪口呆间,吕雉满脸黑线,银牙暗咬。
“风紧,扯呼!”
小萝莉看到花园另一端的吕雉,怪叫一声,撒腿就跑,吕台吕产则像吕雉弯腰行礼后,讪讪的追着刘乐离开。
吕雉沉默片刻,看着浅笑不语的张氏接着说道:“我觉得张不疑这孩子也很不错,要不咱们两家结个儿女亲家,你看如何?”
她强迫自己忘记刚才的一幕,反正张氏在自己这里住了不止一天,刘乐是个什么德行,张氏也早就一清二楚,遮遮掩掩的反倒是没有这个必要。
听完吕雉的话,张氏沉默不语。
其实吧,她挺喜欢刘乐这样的女孩子的,虽然对方是个怪力萝莉,长得也不是很好看,但为人却很乐观开朗,是那种有时候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也不会和别人过多计较的性格。
如果能讨来做儿媳妇,她这个做人婆婆的就能省心不少,但问题的关键是,张不疑是张良的长子,她虽然是张良的妻子,但婚配这样的大事,总是要先听听张良的想法。
许是看出了张氏的犹豫,吕雉趁热打铁说道:“只要你同意了,成信侯那里我亲自去说。”
吕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准备赶在张耳还没有把和刘邦之间的婚约公众于世的时候,尽早将刘乐的婚姻大事搞定。
这样一来,她对于毁弃和张耳之间的婚约,就更加有底气了。
张氏点头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二人相视一笑间,只有张敖受伤的世界就达成了……
…………
关中,雍县,大郑宫
刘邦如往常一样,从硬邦邦的床铺上坐起,捶了两下有些僵硬的腰,开始怀念起南郑王府那松软温暖的床铺。
那里,不仅室内燃烧着温暖的地暖,就连床铺,据说也是用鸭绒和羊毛混搭在一起,又保暖又轻巧!
“该死的兔崽子,也不知道孝敬乃公一套被褥!”
刘邦摸了摸身边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皮裘,恼怒中带着几分思念。
他坐起,简单洗漱用过早点后,准备会见着从关中各地到来的老者。
这些人全是年五十以上,家中颇有几分资材,而且在当地很有民望的大户。
刘邦彷照秦国的官吏,继续任命他们为‘三老’,负责教化百姓。
嗯,说是‘三老’,其实就是一个人。
三老,准确的说是一种称呼,是三老五更的简称,而所谓三老五更,就是知三德五事之人的称呼。
三德,指的是正直、刚克、柔克;而五事,则是貌、言、视、听、思。
只是刘邦的打算是,在秦国原有的制度上,另外设一个县三老,赋予他们可以直接面见自己的权利。
这样一来,当地的县令县长就会收敛许多,不至于如同秦国在时那样,肆意鱼肉百姓,最终激起民变!
片刻之后,济济一堂的大殿上,刘邦穿着一身黑色的冕服缓缓走入。
殿中排列好顺序的乡三老们,一时之间有些怔怔,面容中充满了缅怀之色。
刘邦最早的时候,日常穿着的是楚国的衣服,重要的是,他号称赤帝之子,所以全军上下服色尚红。
如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王服,这样许多曾经见过始皇帝的老人,一时之间有些感慨莫名。
黑色,是秦国的颜色,也是秦人的颜色!
刘邦在丹陛之上坐好,看着排列在自己面前的三老,寒暄了几句后问道:“众位可知,这雍县祭祀的上帝祠,都是祭拜哪几个帝啊?”
下方,一名三老慢吞吞的说道:“雍县祭四帝,白、青、黄、赤。”
刘邦看着他问道:“可孤听说,天有五帝,怎么只祭拜四个?”
见到殿内众人面露迟疑之色,刘邦继续说道:“孤知道,这是在等待孤凑齐五帝,孤,就是那个空缺的黑帝!”
他说完,特意甩了甩身上的黑色衣袖。
人类的能力是有极限的,所以,从今天起,他不做人了!
嗯,其实殿中的三老并非不知道为何只祭祀四帝,因为秦国是水德,服色尚黑,始皇帝不祭祀四帝的原因,就是把自己当做了黑帝。
只是他脸皮不够厚,豁不出脸说自己就是黑帝,因此只祭祀四帝,准备等到自己死后,再让继任的二世皇帝追认自己为黑帝。
但,架不住胡亥是个棒槌……
于是,空缺的位置,自然就被刘邦补上了。
刘邦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在雍县腊祭之后,他就开始命令军队批量将旗帜军服染成黑色,以和同样尚红的项羽军队区分。
不过,他这样的做法,还是为了争夺关中人心。
这一点,从殿中三老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出。
“回来了,都回来了……”
“秦国,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春三月,阳光明媚,万物勃发,到处是生机盎然的景象。
河东郡,蒲坂县以南的黄河渡口。
这里在后世,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风陵渡。
就是郭二小姐一见杨过误终身的地方。
只是现在还并没有那么出名,只是一个小小的渡口,秦国末年天下大乱的时候,往来游商断绝,渡口更是门可罗雀。
只不过今天,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天。
从清晨开始,不知道从哪里摸过来一队身穿黑色军服的士兵,将渡口,以及所有的船工全部控制住,并且派遣处一小部分人,开始向更远处警戒。
不过船工们并不慌张,既然对方没有上来就杀人,那就是说明对方并没有杀死自己的想法。
他们控制住自己的原因,无非就是看上了自己撑船的技术。
只是船工们不慌张的原因,是因为那群士兵里,其中一个看上去是头领的人,在船老大面前的桌子上,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布包。
布包里面,金灿灿一片,全是散碎的金锭!
“二三子,起来干活咯!”
船老大振臂高呼,船工们也士气高昂。
这可是金子!
平地里船工们运送往来的游商渡河,大多是收些粮食或是布帛,最多就是一把半两钱,如今这帮家伙,当真是出手阔绰!
于是,对方之前那些粗暴的动作,凶神恶煞的神情,在这帮船工眼里,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站在渡口的樊会看着奋力将船划向对岸的船工,心中涌起几份不真实的感觉。
如此重要的地方,魏军居然毫不把守。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从这里到安邑城,大军抛开辎重,轻装前进的话,不消三五日即可到达!
这些天在韩信的调教下,樊会对于攻城略地颇有几分心得。
在战乱来临之时,除非是曾经的函谷关这样的要塞,其他的城池,要提前半个月开始储备粮食,加固城防工事,对城内民众进行登记,用来协助军队守城。
否则,真到了打仗的时候,必然是乱糟糟一片。
甚至不用敌人进攻,自己就会发生内乱!
所以,魏豹到底在做什么?
…………
大河西岸,旌旗招展,黑压压的军队一眼望不到边际。
刘邦立在战车之上,手中扶着一杆黑底白字的汉军战旗,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大河东岸的动静。
要是樊会偷渡过河,没有攻占渡口的话,他就准备发动强攻了。
此战,他亲自率领五万军队,更是从别处调来了许多的渡船和船工,之所以派遣樊会偷渡的原因,则是想要得到一批熟悉水情的船工。
毕竟水火无情。
河水虽然表面上看着平静,但水流多快,哪处水下有暗流,容易把人卷走,这些没有当地熟悉水文的船工指点,就需要拿命去硬趟出来一条路了!
在刘邦身后,飘荡的数不清的猎猎作响着的汉军战旗。
和他战车上的这面战旗一样,汉军中所有的旗帜,如今已经全部换成了黑底白字的模样。
不仅仅旗帜的颜色,就连书写的文字,也从原来的楚国鸟篆,换成了其他的字体。
嗯,也不是秦国的小篆。
此时战旗书写的字体,使用的是一种在民间很流行,几乎已经完全替代了小篆的隶书。
这种文字的起源,相传源自于一个名叫程邈的人。
此人原本是始皇帝时期的一个小吏,因为得罪了方丈……嗯,是得罪了始皇帝。
所以被关押在监狱之中,覃思十年,损益大小篆方圆笔法,于是写成新字三千字。
而后得到始皇帝的欢心,无罪释放后官封御史,他创造的文字,也被称为隶书。
但其实隶书早就出现了,隶的本意,是‘附着’或是‘属于’,也就是说,隶书的出现,是为了‘左助篆所不逮’,是小篆的一种辅助字体。
毕竟,小篆和隶书分属两种书写系统,标志着汉字发展的两大阶段。
小篆,是一种象形文字,而隶书,则是一种新的书写体系,是楷书的雏形。
比如此刻书写汉军战旗的文字,其实就是一种‘半篆半隶’的书写方式,而这种方式,早在秦昭襄王时期就已经出现了。
汉军阵营中,当最前沿的士兵见到大河中心出现上百条渡船的时候,顿时欢呼了起来。
刘邦聆听着军中的喜悦,眉头微微锁紧。
魏豹,究竟在干什么?
…………
河东郡,安邑县。
傍晚时分,这里如同往常一样,农人归家,市人罢市。
但,远处似乎传来了阵阵马蹄之声。
哒哒哒,哒哒哒!
蹄声凌乱,但却密集而沉重。
城门口负责收城门税的士兵,隐约看到了脚边的小石子开始轻微挑动。
城头之上,站在箭楼里的哨兵,注视着远处夕阳落下的地方,那里烟尘四起,战马奔腾。
但他却有些疑惑,远处的军队,掌的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旗帜。
黑色的。
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黑色!
是敌是友?
哨兵心中犹豫了一个刹那,旋即下定决心。
不管了,先发出示警的声音,之后再判断来人是敌是友!
要是错了,大不了挨几棍子。
但至少命保住了。
万一要是对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乱糟糟的城门,心中升起几分不详的预感。
他家大王自从封王之后,似乎就从不出王宫半步,每天沉湎女色,日日欢歌……
“有这样的王,何愁国家不灭啊……”
哨兵在沉默中,摸出一个号角,用力吹响。
“呜呜呜……”
悲凉的牛角号音,眨眼间传遍安邑城内的大街小巷。
城中所有的百姓全部愣住,彷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示警的号音?”
“不应该呀,听说关中和东面的赵地都在战乱,敌人会从哪里来?”
“也许是南边的河南王申阳?毕竟那是个大郡,人口百万,兵力自然充沛……”
“老夫觉得应该是东边的殷王司马卬,此人乃赵将,勇武过人,野心勃勃……”
“都这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聊这个?还不赶紧跑!”
“呵,还是太年轻了!”
“就是,就是啊!”
“老夫这么多年的经验,大仗跑不了,小仗不用跑……”
…………
在城内乱糟糟的时候,灌婴带着五千先锋骑兵迅速逼近安邑县。
不过等到他们抵达城墙之下的时候,城门已经完全关闭,只有许多匆匆向城内逃去的百姓,被堵在城门口,看着灌婴身后的骑兵瑟瑟发抖,口称饶命。
灌婴看了一圈后,策马向远处而去。
他带领的是轻骑兵,即便是下马作战,也拿不下有大军防守的安邑县。
先锋骑兵的用意,就是趁乱袭城,万一不成功,人家已经有准备了,就扫荡城外可能的府库粮仓和敌人的军队。
要是二者都没有,纪律好一点的军队,就选择原地驻扎,等待后续大部队的到来。
至于纪律差一点的,城门口那些百姓,就是他们泄愤用的工具,男人杀死,女人留在军中,玩腻了或者卖掉,或者处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要给士兵找点事情做。
但灌婴的策马离去,就表明了他并没有纵兵掳掠的念头,在他身后,手持长戟强弩的骑兵,头也不回的调转马头,准备搭建营垒。
城头上,据传沉溺于酒色的魏豹,穿着一身厚厚的战甲,目送汉军骑兵离去。
下令关闭城门,禁止城外百姓进入的命令就是他下达的。
他这样做的目的,正是为了借助城外百姓的鲜血,来激起城头士兵的同仇敌忾之心,誓死守卫安邑城。
但汉军的果断离去,让他的全部打算落空。
此刻,他看着城头士兵向他投来的目光,心中已经明白。
大势已去,魏国危矣!
此时,他不禁想起一月之前,曾从南边渡河而来的汉军使者,陆贾,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若是早日投降我王,则可效法河南王塞王翟王那样,保有王位,不失荣华富贵……”
当然了,那时候他还惦记着做天子的爹,于是让人把对方乱棍打了出去。
但……
也许投降,未必不是一件不能的事情。
君子藏器于身,待机而动!
等他有了天子儿子之后,再和刘邦一较高下!
想到这里,他匆匆走下城头,命人大开城门,带领着数百名护卫,向城外的汉军骑兵追了过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
要是对方拉开攻城的架势再投降,只怕双方脸上都不好看!
所以,反正都是要投降,不如主动一点,争取能够麻痹对方,让对方以为自己胸无大志。
这样一来,反叛的时候就会越发轻松!
“儿啊,父王想你想的好苦哇!”
…………
临淄郡,盘阳(今山东潍坊临朐县)。
夕照残阳,天地一片金黄。
田横站在千疮百孔的城墙上,奋力砍掉了一名受伤,而没有撤回去的楚军的头颅。
在他的身边,腰间缠着白布的齐军士兵开始欢呼,他们再一次打退了对面楚军的进攻。
田横扶着墙垛喘着粗气,目露欣慰之色。
齐人万众一心,楚军何足道哉!
请假条
如题,请假一天,过几天不忙了补上。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你敢?
盘阳城北。
三月初,正是翻耕土地,准备播种的季节,但远处大片大片平坦的土地上,却长满了荒草,并没有看到任何复耕的农民。
一队队灰头土脸的楚军士兵从战场撤下,扛着长戟短矛,背着盾牌,潮水般流向远处的营垒。
道路两旁的荒草丛中,成群的乌鸦怪叫着飞走,夕阳西下之时,显得异常诡异苍凉,让刚刚打了败仗的楚军士兵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在另一边,自从巨鹿之战就投靠了项羽的娄烦骑兵,不愿和楚军士兵列阵而行,他们直接策马从农田中穿过,径直奔向远处的大营。
刹那间,荒草丛中,数量颇为惊人的野狗夹着尾巴开始逃跑。
看到这一幕的楚军士兵吞了口口水,但他们在射杀了跑的最慢的一些野狗之后,却只是捡回了箭失,任由野狗倒毙路边。
这并非是他们不喜欢吃狗肉,而是春风吹拂下,荒草丛中的白骨若隐若现。
这些,都是才死了不久的齐人。
你猜,他们身上的血肉,都到哪里去了?
失去了人类供养的家犬,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蜕变回了它们祖先的模样。
狼。
准确的说,野狗比狼更加可怕。
作为纯野生动物,狼因为不熟悉,故而天生畏惧人类,但野狗不同,它们大多出生于人类社会,对人很是了解。
当它们野化了之后,最初是以人类的尸骸为食,但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野狗越聚越多,于是就开始主动捕食人类老弱妇女,发展到现在,野狗群已经敢于攻击成年男性了。
若不是娄烦骑兵误打误撞的冲进荒草,惊走了这群野狗,只怕楚军中那些因受伤而落单的士兵,就会成为它们的盘中之餐!
这些天驻扎在盘阳县北的时候,楚军中已经有十几个因为拉肚子或是起夜的士兵,在落单的时候,被徘回在营垒周边的野狗群扑倒,撕的粉碎。
此刻,无论是败退的楚军士兵,还是城头上人皆缟素的齐人,在这初春的苍凉之中,都在心中盼望,盼望能有一个英雄能站出来,终结这场彷佛永无止境的战乱,带领他们走向一个没有战乱,没有杀戮的新世界。
…………
楚军大营,中军大帐。
项羽盘坐在黑色的漆木大桉后,虎目微闭,生有重童的眼睛冷冷扫视着帐中诸将。
桓楚钟离昧等人内心惶惶,低着头,丝毫不敢和项羽对视。
田横带领募集来的齐军,出其不意的偷袭了他们,焚毁了储存在城外的大批粮草财帛,重新夺回了盘阳城,据称死守。
而他们,之前势如破竹,横行天下的楚军,此刻顿兵在一座残破不堪的城池之下,围城半月,血战数场,却并没有攻破敌人防守。
但,此战非战之罪!
钟离昧等人知道城内齐人为何死战,但却无一人敢于直接对项羽严明。
不,有一人直言了,那就是昔日追随项梁东征西讨,屡立战功的将军蒲固。
此刻,他就在大帐之外。
不仅是他本人,当日曾经劝谏过项羽的其他将校,此刻也在帐外。
只是他们是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单衣,并被五花大绑在木桩之上。
在他们面前,矗立着一口从齐王宫搬出来的,高度近丈的大鼎,鼎下大块的硬木材燃烧起熊熊火焰,鼎内热气蒸腾,沸水翻滚。
“行刑!”
帐中的钟离昧等人听到帐外传来陈平的声音,全都有些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帐外,伴随着陈平的一声令下,几名身材高大的甲士快步上前,四面叉起蒲固和其他被塞住嘴巴,五花大绑的楚军将校,骤然发力,竟将一个大活人弹丸般抛向广场中的大鼎之内!
只听一声声凄厉的惨呼下,大鼎中水花四溅,慢慢的,水花渐渐停止,一具散发着肉香的尸体在沸水中翻滚起伏。
少顷,那股奇异的味道随风飘荡,渐渐弥漫帅帐之中,钟离昧等人看着面前桉几上摆放的酒肉,只觉得一阵恶心,强忍着不吐出来。
漆木大桉后,项羽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
在他看来,蒲固等人死有余辜,仅仅是烹杀,完全是看在他们曾经立下过不小功劳的份上。
如今大军迟迟拿不下盘阳,根本不是蒲固等人所说的杀戮齐人过甚。
最重要的原因,是现在跟随他出征的楚军士兵,私囊中已经满了!
他们开始畏惧死亡,担心自己零元购的财物,有命抢没命花。
而刚到齐地的时候,他们抱着的打算,就是击败齐人,获得齐国的女子财帛,所以开战之初,大家奋勇厮杀,锐不可当!
于是才有了一路之上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最终齐人畏惧之下,杀掉田荣向楚军投降。
但这个时候,若是他不放任部下洗掠齐地,那才是最愚蠢的选择!
军心不可违!
蒲固等人所说的怀柔之策,是在瓦解他在楚军之中的威信,最终给熊心复辟创造可能的机会!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他已经密令九江王英布,亲自到郴县处决了熊心!
所以,该杀!
而且杀鸡儆猴之下,全军畏死之气必然一扫而空,就给他击败田横,挥师向西的机会!
最新的战报,废丘已经被汉军攻破,章邯兵败自尽,他所分割的三秦之地,如今已经全部落入了刘邦手中!
如此一来,刘邦不仅按照怀王之约,成为了关中王,而且还得到了他分割给的巴蜀,以及汉中之地!
短短数月之间,汉国已成心腹大患!
而且听说统领全部汉军,接连战胜章邯等人的大将军,正是自己之前帐下的持戟郎,韩信!
哼!
你这么牛,从前怎么没有展现给孤看看!
项羽喝下一口闷酒,悔不当初,早知道韩信当初离自己而去的时候,就应该追上去将他一剑噼死!
而他不得不尽早西进的,还有另外一些原因。
陈平这次从关中回来,还带来了其他的战报。
那就是河南王申阳投降了,他新近册封的韩王郑昌也投降了,赵国正在准备南下,打着为齐王田荣复仇的名号,准备攻略齐地!
更有甚者,就连他派去围剿彭越的萧公角,也被彭越打的落败而逃,覆军杀将!
一时之间,项羽内心有些麻麻的,心烦意乱之下,才将斩首的刑罚,变更为了更加惨烈的烹杀。
此刻,在蒲固等人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项羽心中稍稍安定,头脑竟然出奇的清醒!
他准备接下来的时候,让陈平带着从齐地掳掠来的黄金珠玉,去和彭越议和,之后再去河内郡,交好殷王司马卬。
将于取之,必先予之。
等收拾了刘邦韩信之后,再收拾这个水匪也不迟!
…………
清晨,一夜北风刮尽了连绵多日的阴雨,盘阳城红日当空,田横走上城头,望着城下反射着阳光,点点金鳞的长戟戈矛。
楚军并没有选择在下雨的时候进攻,是因为这时的盔甲主要是皮革所致,泡水之后容易损坏。
冒雨进攻,士气低糜不说,而且打烂仗,这是田横匆匆招募的齐军的特长。
毕竟,他们大多数并非正规军,而是士农工商之人,在这里和项羽死磕,只是为了给死难的亲人复仇。
但最重要的,是这一时期的医疗水平并不发达,一旦冒雨进攻,士兵容易因为受凉,免疫力下降,感染伤寒等传染病。
在军营这种人群密集的场所,一旦感染瘟疫,一死,就是一大片!
田横登上城头之后,却发现城下的楚军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在城下列阵。
渐渐地,楚军阵型中露出一大条缝隙,成千上万个衣衫褴褛的齐人被长戟指着,扛着云梯攻城锤等物,缓缓从楚军阵型向盘阳城下而来。
田荣啪的一拳捶在墙垛之上:“项籍,你敢?”
对面的楚军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准备驱赶着齐人百姓攻城,等到百姓登上城头之后,楚军再跟着一拥而上。
自古以来,驱赶敌国百姓先登攻城,就是一种很有效的手段。
敌军杀伤自己的百姓,则士气大降,更有甚至,会有守城的士兵认出城下的父母兄长,而违背守将命令,开城投降。
所以楚军士兵并不会觉得有丝毫不妥,只是守城的齐军怒骂连连,目眦尽裂!
城下的百姓,是齐人,是和他们说着同样的语言,喝着同样水长大的父老兄长!
项籍,你敢?
但尽管如此,依然还是那个问题摆在了守城的齐军眼前。
城下被楚军驱赶着攻城的百姓,杀是不杀?
许是感受到了城上守军的迟疑,蹒跚而来的齐人百姓,不知是谁沙哑着嗓子再喊:
“跟他们拼了,只要有一个齐人男儿在,齐国就不会亡!今日之仇,一定会有人替我们报!”
在他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齐人调转头去,和驱赶他们的楚军厮打在一起。
虽然他们没有剑戟,但他们还有手,还有牙!
死战!
城上,田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不成声。
城外,项羽面如寒霜,一挥手,身边的娄烦骑兵潮水般涌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怒了
河东郡,安邑县,西魏王宫。
刘邦盘膝坐在殿中,手中玉爵盛着琥珀一样的美酒。
当日魏豹主动投降之后,刘邦见他是个爽利之人,自然投桃报李,既然魏豹很懂事,那刘邦也不含湖。
故而大军到来之后,除了把守这座王宫,以及驻防城墙的士兵换上了汉军,其他城内巡逻,把守府库粮仓的士兵官吏,依然还是魏豹之前指派的那些人。
魏豹,也依然还是西魏国的王。
此刻,刘邦正在宴饮宾客。
不过汉军之中,除了卢绾夏侯婴虫达这寥寥几人外,其余众将,尤其是官封中尉,统领全军的曹参,依然还守在城外军营之中。
中尉,是刘邦改服色之后,使用的秦国官职。
‘中’的意思,指的是居中、正中,中尉主要负责的,就是国都的治安,以及君王出行的安全。
嗯,类似于中部战区指挥官,兼首都消防局局长,以及内卫部队司令……
刘邦这样安排的好处其实很明白了。
有了曹参在城外军营镇守,城内之人就不敢生异心。
而有了夏侯婴这个老司机,就算是发生什么事情,也可以跑得掉……
虫达虽然不擅长对付长枪大戟戳来戳去的硬战,但对于辗转腾挪的混战,却很是精通。
这是因为,他所主要练习的剑术乃是游侠之剑,讲究的就是一个以少打多,借力打力,加入混战之中的人越多,他能发挥出的战力就越强。
如果不是他身材高大,而且长了一张马脸的话,刘盈愿称他为大汉版的绯村剑心……
不过同样修习游侠之剑的荆轲,技术就差的很多了。
突然袭击之下,还能让始皇帝翻盘,也难怪盖聂曾说过,‘曩者(从前)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
也就是说盖聂瞪了一眼荆轲,后者直接熘了……
至于他被反杀之后说的什么想要活捉始皇帝,更多的应该是试图强力挽尊。
毕竟要活捉的话,为什么还要找徐夫人打造一把见血封喉的毒匕?
至于此次一起进城赴宴的卢绾……
嗯,他主要是用来凑数的。
刘邦现在坐的是四轮马车,驾车的夏侯婴坐在司机位上,并不在战车三人组的序列之中。
所以魏豹投降之后,刘邦为了表示自己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通常都是自己居中,而让卢绾和魏豹分居左右。
这,就叫参乘。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能在正式场合下,用一种客人的身份,和君王或是国家领导人坐在同一辆车里,都是一种可以和别人炫耀很久的资本!
当然了,这其中的很多人并不会炫耀。
大殿之中,刘邦举起手中玉爵,向春风满面的魏豹举了举杯,相视一笑后,一饮而尽。
魏豹放下酒爵之后,指着满桌珍馐说道:
“某虽然是西魏王,可我不护短,河东之地贫瘠,没有什么名菜。中原之地,首屈一指的还是雒阳,毕竟周朝八百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在下侥幸,跟随项王入关的时候,途经雒阳,得了几个手艺勉强说得过去的庖厨,今日为诸君饮宴,若有不合口味之处,还请见谅!”
刘邦自然大快朵颐,他素来都是无所谓的,美食能吃,猪食也能吃,只有在酒色之上,才会有所讲究。
对面的卢绾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和坐在身边的夏侯婴小声滴咕:“呸!这周天子吃的,还不如在阳翟的时候,刘盈那个臭小子做的好吃!”
夏侯婴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他叫过侍者,让对方将自己面前这盘牛油拌的蚂蚁卵献给刘邦。
嗯,按照周礼,春天的时候食用的油脂,应当是牛油,到了夏天,就换上狗油,秋天是鸡油,冬天则是羊油。
周礼繁琐,不仅涉及四季饮食,还有不同时节穿衣的颜色,佩戴玉饰的种类,居住房屋的方位等等等等。
所以周天子的破产,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见到刘邦喜欢自己送上的菜式,魏豹脸上越发笑容灿烂,他拍了拍手,于是大殿之中响起笙竽之音,丝竹之声。
俄顷,两队舞女迈着小碎步,款款走入,边跳边歌。
“白华管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
……
“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念子懆懆,视我迈迈。”
大殿正中,刘邦用汤匙舀起的蚂蚁卵慢慢滑落,他愣在当场,目瞪口呆。
这并非是舞女有多么漂亮,音乐有多么的动听,而是现在的舞蹈乐曲,给人一种极其违和的感觉。
乐工们演奏的,是一种满是戎狄味道的曲子,而舞女唱跳的,又是最正宗的华夏舞蹈。
这一点,刘邦绝对不会看错,毕竟戚姬就是一个舞蹈大家!
不过最违和的,还是舞女们唱的歌曲。
此刻她们唱的是一首《诗经·小雅·白华》。
这是一首描写弃妇的诗,故事的主人公是被周幽王废掉的王后申后。
刘邦嘴角慢慢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些天的相处,他了解了魏豹这个人的文化水平并不高。
毕竟魏国早就灭亡了,而作为秦国始终在通缉的魏国公子,所以魏豹并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魏豹此刻闭着眼睛,不时摇头晃脑一番,可以看出他是很喜欢这首诗歌。
所以,是谁,教他唱了这首怨妇的歌?
魏豹些天来,究竟经历了什么?
刘邦和同样听出了曲中之意的卢绾相视一笑,举杯共饮。
…………
城外汉军大营外,一骑飞来,守门的士兵不敢怠慢,立刻搬开鹿角等障碍,放骑士飞驰进入军营。
军营中虽然不许骑马,但这个人却例外,因为这是红翎信使,身份特殊。
帅帐旁边,和曹参一起防守大营的张良匆匆看过信件之后,丝毫不敢怠慢,赶忙吩咐人准备马车。
被马蹄声惊动,匆匆而来的曹参询问道:“子房何去?”
张良登上马车,回头说道:“进城,面见汉王!”
曹参追问:“可有大事发生?”
张良沉声说道:“项羽纵兵屠戮齐地,所过之地十室九空!同时阴令英布遣人击杀义帝于郴县!”
曹参呆住,目视着张良的马车疾驰而去,心中的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义帝这个人他见过,是一个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心都是不折不扣的长者。
当日项梁战死,大军齐聚彭城的时候,熊心任命刘邦做了砀郡长,周勃为虎贲令,自己则爵封执帛,号建成君,官居戚县县令。
但这不是重点,当日自己身体微恙,除了沛县的一群老兄弟之外,其他人里,只有熊心关心了几句,并且嘱咐他不要饮酒,早些休息……
如今,这样一个人畜无害,逆来顺受的傀儡,为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
而且,熊心真的没有功劳吗?
当日项梁被章邯击败,覆军杀将之后,不仅天下人,就连他们楚人自己,也觉得大势已去。
也就在此时,熊心站了出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整合楚军残余的力量,振兴楚国;资助魏豹精锐,光复魏国;联合齐国,发兵救赵;之后更是喊出了先入关中者为王的号召,命令刘邦和共敖一个西征灭秦,一个南下攻占楚国被夺走了许多年的旧都!
如果类比灭秦之战和秦灭六国之战的话,熊心和始皇帝都是指挥着,而项羽刘邦等人,和王翦父子,以及李信等秦将类似!
曹参向南望去,苍山暮霭,遮蔽了他的视线,但受过熊心恩德的他在心中暗暗发誓。
血债,必然血偿!
…………
汉中郡,南郑。
初春阳光明媚,吹面不寒杨柳风。
但此时城南的一座别院之内,却充满了肃杀森严之情。
院落中,数百名身穿黑色衣衫,只在胸前露出一抹白色衣襟的男子,抱膝席地而坐,目光炯炯的看着小台阶上的盘公,以及坐在盘公身边的刘盈。
项羽屠戮齐地的消息传来,这些全天下仅存的数百名墨者,再一次想起了祖师爷传下的宗旨。
兼爱非攻,尚贤尚同。
在墨家的理解中,战争,不仅仅导致发动战争之国的民众财竭死亡,更对被侵略国家的百姓造成严重的伤害。
刈其禾稼,斩其树木,堕其城郭,以湮其沟池,攘杀其牲口,燔溃其祖庙,劲杀其万民,覆其老弱,迁其重器。
战争的结果,导致的是大量资源的浪费,和无数人的死亡。
在墨翟所居的年代里,战争从没有胜利者,没有任何人从战争中得利!
尤其是墨者们最多的手工业者以及小商贩等小布尔乔亚,他们在战时,更是属于第一批被强征入伍的炮灰。
但是非攻,并非是反对一切战争,比如禹征有苗,汤伐桀,武王伐纣等战争,在墨翟这个墨家创始人来说,是完全应当的。
因为这是‘诛’,而不是‘攻’。
凡是禁乱诛暴的战争,墨者都是认同的;凡是倚强凌弱的侵略,墨者都会挺身而出,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绝对不会后退一步!
所以此刻,墨者怒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尚贤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兼爱非攻,仗剑诛暴!”
院落中,盘公领着下方数百名墨者大声喊了几遍口号之后,开始进入正题。
“天下匈匈,生灵涂炭,我墨家子弟,于公于私都绝不可在袖手旁观了,尔等可有何主张?”
他说完,左侧一个墨者敲响木梆,急促而响亮,犹如马蹄击于石板,随即便是一声大锣轰鸣,悠扬回荡。
这是传承自春秋战国时期的论战之风。
本来还应该有一段大鼓和上百人的兵击歌舞的,但现在墨家衰落,大猫小猫两三只的,一切仪式就从简了。
墨家虽然有‘尚俭’的传统,但标准却是在不断地变化之中,墨翟初创墨家学派的时候,生产力不发达,即便是很多大户人家,每天也不过吃两餐。
但随着冶金技术的发达,社会总体的生产力在不断进步,很多普通的平民虽然也是每天吃两餐,但半晌却会给自己弄点小食作为加餐。
嗯,虽然号称过午不食,但只是不吃几盘几碟的正餐,没说不能吃羹汤点心。
刘盈坐在盘公身边,他并非是以墨家弟子的身份来参加这次聚会,这主要是因为还没有拜过祖师爷,而且他一个王太子的身份,也不适合成为一名普通的墨者。
这批墨者没有排斥他的原因,自然是他和盘公互为师徒的事情,早已是人尽皆知。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这帮家伙五花八门,来自于墨家的各个流派。
有穿着短衫的楚墨,长衫竹冠的齐墨,只穿短衫,梳着扁髻的秦墨,还有衣着上带有殷商遗风的宋墨。
他们除了同样穿着黑衣,在领口露出白色外,形形色色,不一而同。
而这,不仅仅体现在衣着打扮上,他们各自之间的行事准则也不尽相同。
比如齐墨,主张联合天下列国,逼迫项羽退兵,之后再行‘诛暴’云云……
只是刘盈在心中很是鄙夷了他们一番,还他喵天下列国呢,老刘这边刚开始准备整合势力,齐国已经废了,北边的燕赵刚刚自己人打完自己人……
现如今这种情况,逼项羽退兵?
痴人说梦!
宋墨则说立刻奔赴齐地,协助齐人守城,制止项羽继续肆虐,大家相安无事,依然是兼相爱,交相利。
刘盈听完几个宋墨的发言,眉头微微皱起。
宋墨所说,乃是禽滑釐(xī)协助墨子阻止楚国攻宋的旧事,但他们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当年那可是墨子亲自出马和公输盘赌决,而禽滑釐则带领三百墨家精干协同守城。
如今,别说找不到墨子和禽滑釐这样的天纵之才,宋墨不过几十人,而且老的老小的小,大腹便便的商贾更是占到了近一半。
协助守城?
嗯,洗洗睡吧。
楚墨则更加扯澹了,他们几个小胳膊小腿的豆芽菜准备立刻出发,前往齐地仗剑诛暴。
嗯,就是准备刺杀项羽,力能扛鼎,勇武无匹的项羽……
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勇的吗?
至于秦墨,则沉默不言,他们和项羽死磕到底的决心早就已经下了。
在当初项羽新安坑杀秦卒的时候!
在昔日项羽纵兵屠戮咸阳城,焚毁整座城市的时候!
那时候,死的都是他们的父母妻儿,亲朋故旧!
血债已然累累,多一点少一点又有什么?
他们唯一愤愤不平的,就是人,为什么只能够死一次!
高台之上,看着下方墨者分成几派,互相攻讦,唧唧歪歪的时候,刘盈越发觉得难怪自从墨子去世后,墨家就四分五裂了起来。
谋议可谘于众人,可决断必须归于一将。
墨家之所以在墨子在的时候,能成为和有教无类的儒家争锋的世之显学,原因就在于墨子是一个个人能力极强,不仅严于律人,同样严于律己的领袖。
也因此,墨家学派在墨子本人的领导下,从一套思想体系,蜕变为了一支高度集中、如臂使指的队伍。
而墨子本身,就是这支队伍不可动摇的核心,以及说一不二的权威。
但这样的构建方式,优点是能够保证团队的强大执行力和团结力;但缺点是过于依赖专制和墨子的个人魅力,一旦离开优秀领导便很难维持。
举个栗子的话,比如有关‘人性’这点事。
孔老夫子代表儒家的理念是爱亲及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杨朱代表的道家杨朱学派的主张是爱亲不及人,别打扰我,我忙着飞升呢……
至于第三种,就是墨子所宣称的理念,那就是爱亲同人,也就是关心自己家人的同时,也关心路人,两者一视同仁。
所以孟老夫子就说墨子是禽兽,这厮对亲人和外人的关爱程度居然一样,绝壁油饼……
当然了,孟老夫子是个愤青,逮谁喷谁。
比如他说粱襄王‘望之不似人君’,梁惠王‘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是率兽而食人也’等等等等。
在刘盈满是艳羡的时候,院落中的争吵等级已经渐渐飙升,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以德服人了。
盘公再也坐不住了,他咳嗽了两声,从怀中摸出一块黑漆漆的东西举过头顶。
刹那间,两岸猿声戛然而止,院落之内针落可闻。
刘盈抬起头望过去,只见盘公手中举着的,是一块三指宽,一指厚,两指长的黑色木牌,闪着微微的油光,好像被盘的包了浆……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矩子令,老家伙不是说丢了吗?看来他是听了我的建议,偷偷自己做了一块……刘盈心如电转之间,看向盘公的眼神中多了一份质疑。
毕竟,这老头当日在阳翟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重人不重物,矩子令神马的不重要!
不重要你丫偷偷自己做了一块?
盘公眼角微微抽搐,这段时间他没少和刘盈在一起厮混,自然知晓对方现在眼神中的含义。
他用蚊子哼哼大小的声音说道:“这是老夫进入骊山帝陵里找到的,原版,原版你懂吗!”
刘盈眼前一亮,再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那块小木牌透着一股古朴苍凉,恢弘大气,除了做工粗糙,很不好看之外,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嗯,这老头不会是又在骗我吧?虽然我经常骗他说有个白胡子老头,但你骗我就是你的不对了……刘盈微微眯着眼睛,压低声音问道:“真的?那为什么这么难看……”
听到他的质疑,盘公脸上满是黑线继续哼哼着说道:“矩子令本就是祖师爷随手所做的一件印信,他就是随手捡一块土疙瘩说这是墨家的圣物,天下的墨者又有谁敢不听从?”
霸气侧漏……刘盈足足愣了三秒,恨不能和墨子见上一面。
在盘公和刘盈小声交谈的时候,台下的墨者都惊呆了好吗!
他们这又不是日漫,主角交流的时候,配角要愣住不动,直到对方长篇大论完……
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好吗?
要不是看在矩子令的份上,早啐这一老一小满脸了!
盘公见到众人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轻轻咳嗽两声,进入正题。
他依次驳斥了齐墨、宋墨和楚墨的主张,尽管院落中被点名的墨者有些不服,但却只能低头表示你说得对。
嗯,矩子令在手的盘公,就像是张无忌等人遇到了手持圣火令的波斯明教之人一样。
盘公在批判完他们之后,重点表扬了秦墨的脚踏实地,他有些沉痛的说道:“现如今的墨家,已经不再是祖师爷在时那样了,我们还是应该团结一心,扶助一个宽厚长者,来终结这纷纷乱世!”
盘公话音刚落,刘盈只觉得众人的眼光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准确的说,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了那个宽厚长者,刘邦。
一时之间,刘盈都想站起来,替刘邦念两首诗,*******……不对,是大风起兮云飞扬!
但是他强行按捺住了自己,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盘公说的极对,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应当团结起来,我有几点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其实他受封王太子之后,是应该自称孤或是吾的,但刘邦日常还是‘我’来‘我’去的,他担心骤然改了称呼,应该会社死在刘邦鄙夷的眼神中。
院中墨者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毕竟今天论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盈字斟句酌说道:“我提议,由我出钱组建一个团体,嗯,就叫做尚贤堂好了,不止大家加入其中,只要是有一技之长的贤人,都可以加入其中!”
“这个团体的目的,就是为了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明天!懂得经商的,就为团体打理产业;是百工之人的,就发挥自己的特长;没有什么特长,但只要认字的,就去教授那些饱受战乱之苦儿童识字读书,帮助他们改变自己的命运……”
嗯,因特纳雄奈尔就一定会实现……刘盈心中唱着雄浑的歌曲,奋力忽悠着院中墨者为自己所用。
过段时间,他准备在汉中或是关中,建几座墨子职业专修书院……
第一百七十章 天命
河内郡,温邑县。
微风习习,一场贵如油的春雨洗礼过后,空气中飘荡着湿润的水汽,混杂着绽放的野花的味道,让人心神为之一振。
此刻稍稍有些泥泞的土地上,到处是掌着黑色汉军战旗的士兵,一队队列阵而过。
在刘邦的严令之下,有践踏良田、欺辱百姓者皆斩,所以大军在行进的时候,甚是小心谨慎。
几日前在安邑的时候,张良夤夜而来,向刘邦讲述了天下发生的剧变,于是当天夜里,汉军就即刻开拔,向东边的河内郡发起进攻。
想要东出和项羽决战,扼守黄河北岸的殷王司马卬,就变得极为关键。
毕竟从河内渡河,可以很轻松截断汉军的后路和粮道,殷国的军队和西楚的军队两向夹击之下,汉军就有了覆军杀将的危机。
而这时候的汉国初建,刘盈年岁又太小,刘邦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汉国就会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至于魏国,既然魏豹很上道,刘邦也就不打算过多为难,除了留下一个从沛县就跟随着他打天下的周苛,以及和周苛身份类似的几名御史作为监视之外,汉军迅速从河东郡撤离,全部压向河内郡的殷国。
兵贵神速之下,司马卬根本来不及防备,接连派出的小股部队被汉军击溃之后,就被汉军团团围在了朝歌城下。
不过司马卬身边没有妲己,自然也不会自焚露台,于是自缚出降。
但刘邦再一次展示了自己的大度,他并没有处决司马卬,依然保留了对方的王爵,只是因为他接连抵抗,所以将殷国重新改为河内郡,派遣郡守县令。
也就是说,司马卬和申阳一样,只能做一个有钱花,且随便花的富贵王爷,统兵权和在封地的执法权被完全剥夺了。
但想想被项羽阴令处死的义帝熊心,司马卬心中并没有一丝不满。
在他看来,如此这般之下,还能保住性命,应该是那个相师化解了一部分他身上的阴煞之气,只可惜时间不足,没有全部化去,真是时也命也,怨不得他人……
于是,也就有了汉军回师雒阳修整的路上,刘邦的温邑县之行。
因为温邑县县令许望不战而降,主动送上酒肉犒军,刘邦觉得这人给他面子,自己当然不能含湖,不仅依然让对方做温邑县县令,而且还顺手封了对方官大夫的爵位!
官大夫,是军功爵制度下的第六级,虽然不高,但却可以免除本人及全部家属的徭役。
汉承秦制,刘邦不仅照搬了秦朝的很多制度,昔日秦朝的爵位名称,自然也一并承袭。
这主要是为了表示和西楚项羽的割裂。
毕竟执圭,执帛之类的爵位名称,是楚国彷制秦国军功爵体系而创造出来的。
嗯,其实秦国的军功爵体系,是从魏国那里学来的,当年商鞅离开魏国的时候,携带了大量自李悝变法之后,替魏国制定的法律文献。
至于秦国在青出于蓝之后,暴打了拥有魏武卒的魏国,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刘邦为了笼络关中人心,在改服色,承秦制之后,就连有秦国爵位的老秦人,也同样承认了他们的爵位。
自商鞅变法以来,关中秦人身上有军功爵的,多不胜数。
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汉国攻下关中之后,会不承认他们的爵位。
毕竟,所谓的军功爵等级,就是通过国家立法的手段,保障某一级爵位的人,可以合法的占有一定规模的土地、房产、奴隶,以及其他社会特权。
若是废除了秦军功爵制度,就相当于通过国家手段,剥夺了这些人的财产。
于是刘邦这么做之后,关中之人越发的‘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
县令府后宅,还是许负惯常为他人相面的房间内,刘邦正在和纱幔之后的许负大眼瞪小眼。
原因很简单,许负相面,男子需收百金之资。
此刻在屋子里,不仅有刘邦,还有卢绾和张良。
也就是说,许负的计划,是完成今天营业额三百金的kpi……
但刘邦也有话说啊,你这小姑娘也不去打听打听,他刘老三在老家沛县,什么时候下馆子付过钱!
如今只是相面,就要百金?
怎么不去抢!
刘邦眼珠子转了转,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这样吧,你先给我看看,要是算的准,百金就给你了!要是算的不准,那你还在这,我就脸朝西腿肚子朝东,直接回雒阳去了。”
纱幔中,许负都着嘴,愈发显得娇憨,她翻了个白眼,左手食指抵着下巴,柳眉深锁,依然用满是空灵的声音说道:“行吧,你想要算什么?”
她发誓,今天这三百金,她一定要拿下!
三百金,少一金都不行,她说的,漫天鬼神来了也不行!
刘邦皱皱眉头:“我刚听人说了一个词,天命,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许负心中一惊,但还是面不改色说道:“二十金。”
张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按理来说,许负应该算是他的小师妹。
嗯,当年传授他《太公兵法》的老者,正是黄石公,而此人,也传授了许负一套《心器秘旨》。
只不过,黄石公澹泊名利,传授他兵法奥秘的时候,分文不取。
怎么到了自己这个小师妹这里,就开始死要钱了?
不过,人心总是偏私的。
此刻死要钱的许负在爱屋及乌的张良看来,并没有一丝的铜臭的腌臜之气,而是可爱!
总之,就是非常可爱!
刘邦点点头:“可以,等下一起算。”
许负扁了扁嘴,心头升起一丝迟疑,她早就从阴阳家的御者那里听说过刘邦的名字和一些事迹,因此有些担心对方会赖账。
只是,她的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对方已经是王了,应该不会赖自己这个这女孩的账……吧?
她打定主意,要是对方赖账,她就直接倒地大哭,看对方的脸皮有多厚!
于是许负抿了抿嘴,语气缥缈:“诗经有云,天命降监,下民有严。所谓天命,就是上天的意志。”
“夏朝征讨有扈氏,檄文书写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就是应天命之举。”
“到了商朝,更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灭夏之战,商汤曰,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同样是应天命之举。”
“周代商,则是‘穆穆文王,假哉天命。上帝既命,侯于周服’。”
“不过周人也说,‘天命靡常,惟命不于常’,他们认为,天子是上天选中的人,而‘德’,就成了这一标准……”
刘邦颔首问道:“那秦呢?”
许负被打断,有些不悦的说道:
“至于秦国,大王从子婴手中得到的玉玺上不是写的很明白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但秦的天命,却是自己争取来的。”
听到许负这样说,不止卢绾,就连张良也来了兴致。
天命,还能自己争取?
上天的心思,凡人又如何能够得知?
刘邦慢慢坐直身体:“愿闻其详。”
许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周平王东迁洛邑,秦襄公伴驾有功,受封诸侯,开始祭祀白帝。”
“十六年后周文公行猎之时,梦到一条遮天蔽日的黄蛇,于是找来卜者询问,此梦大吉,乃是白帝亲自降下的吉兆。于是秦文公以三牲贡品郊祭白帝,对于白帝的祭祀愈发看中。”
“到了秦献公时期,老子西入函谷关,为秦占卜,秦国更是在国都栎阳,也兴建了一座白帝祠。”
“秦国,因其虔诚,始得天命。”
许负说完,刘邦嗤之以鼻,冷笑一声:
“不过是穿凿附会罢了,秦国若是因虔诚而得到天命,那么为何会二世而亡?始皇帝在时,可没少到名山大川祭祀!什么神相,不过尔尔!”
许负同样一声冷笑:“始皇帝最后一次出巡的时候,言说东南方向有王气。那时候,某人遁迹芒砀之中,曾经夜斩白蛇。此白蛇正是白帝之子!”
“秦国为何丢掉天命,大王不是明知故问吗?”
她说完,皱了皱鼻子,语气有些娇憨:“你要是想赖账就直说,莫要坏了在下的名声!”
卢绾哈哈一笑,默默挪动了一下位置,似乎想要和赖小女孩账的刘邦划清界限。
刘邦愣住,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原来,某取秦国而代之,早在这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吗?”
他突然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过纱幔,看到了里面的许负:“嗯,你今年几岁了?”
许负一脸警惕:“你问这个干嘛?我娘说了,女子的生辰年月,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尤其是你这样已经有家室的男人!”
卢绾瞥了一眼刘邦,越发坐的远了一些,当年他在定陶收了戚姬的时候,对方也比这个小女孩大不了几岁。
怎么越老,这爱好就越奇葩了?
刘邦大囧,摆手说道:“我有一个儿子,就是受封太子的那个,聪颖不在许家淑女之下,所以某的意思,是想要你做某儿媳!”
第一百七十一章 屈伸
听到刘邦脱口而出的话,纱幔内侧手中捻着一块玉盘的许负傻了,发出鄙夷冷笑的卢绾哑了,坐在对面的张良呆了。
不知多久过去,张良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这,不妥吧?”
刘邦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你是说许家淑女比刘盈年长?那个无所谓的,反正也大不了几岁,再说了,那小崽子不是常说,女大三千位列仙班嘛……”
下一秒,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勐然站起,有些讪讪:
“失误了,失误了……你说我和她一小女孩谈论这个,确实有些不妥哈!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是先去找亲家公说道说道!”
他说完,大步向门外走去,对面的张良一脸莫名其妙,在他看来,狗屁的年龄或是父母之命,许负是他的小师妹,刘盈是他的学生,要是二者成婚,那辈分不就乱了。
到时候,难不成要各论各的?
他叫刘盈徒儿,刘盈叫他师兄?
最关键的,他和刘邦之间的关系怎么算?
姓刘的,你算计我……张良赶忙追了出去,准备在苗头就掐死这段孽缘。
只是在他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听到身后传出一个清脆的女童的声音。
“那个,卦金还没有给呢!”
张良趔趄了一下,仰头望天,这种师妹,不要也罢!
…………
东郡,白马县渡口。
春雨消残冻,温风到冷灰。
昨日才和彭越谈笑风生,被礼送出境的陈平,此刻看着面前浑浊的大河之水,抬头望天,淅沥沥的细雨淋在脸上,越发显得悲凉。
刚刚从河对岸的传来的消息,司马卬又反了……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之前陈平和项悍等人,已经带兵教训过了司马卬一次。
那时候,项羽想要北上攻齐,于是号令他册封的诸王派兵相助,殷王司马卬做的比九江王英布还绝。
英布好歹派了几千老弱来湖弄了一下,司马卬则直接装死,就当一切无事发生。
只是,人家英布是一员悍将,每战争先,攻无不克!
你司马卬算个什么东西?
所以,陈平很轻松就将司马卬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于是爵封信武君,官封都尉,受赏黄金二十镒。
只是当时的局势,刘邦眼瞅着就要东出,项羽这边脱不开身,所以双方需要缓冲的余地,因此在他的建议下,司马卬的王位才没有被剥夺。
可现在呢?
陈平站在河堤之上,轻声吟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自家大王自家晓得,如今司马卬再度反叛,只怕自己若是舔着脸回到西楚,只怕就要和蒲固等人下同一个鼎!
所以,陈平自然也是脚底抹油的熘了!
不过作为知识分子,他还是有一定的节操的。
比如项羽给他的,用来收买司马卬的钱财,以及他自己受到封赏的钱财等物,他是分毫未动,悉数封存,让人送了回去。
至于逃往何处?
听说汉王乃敦厚长者,他们当日在鸿门宴时又曾有一面之缘,如今听说对方广招贤人,正好可以有用武之地。
陈平在渡口上等了一会,见到河心之中,一叶扁舟缓缓划来,于是赶忙上前,和船工商讨着渡河的费用。
说来惭愧,因为路上跑的太过匆忙,钱袋子不慎掉落,所以他身上除了一身华服,一柄长剑,以及半口袋炒米和披着的蓑衣之外,再无长物……
所谓晴备雨伞,饱备干粮。
虽然这一时期还没有雨伞,但蓑衣和炒米粽子之类的东西,都是出远门的时候,必不可少的东西。
嗯,这一时期还没有蜜枣甜粽,所以,这是咸党的胜利!
少顷,陈平登上渡船。
自小生活在船上的船工很有经验,只是轻轻一点,船就开始顺水而动,很是平稳的向河对岸飘去。
船上,陈平刚想赞叹一番船工的技艺,毕竟他本人是个旱鸭子,而且还晕船,但现在,船行平稳,如履平地。
只是,他的眼神,不经意间看到一侧船工的动作后,心里咯噔一声,浑身毛骨悚然。
对方,该不是看他衣着华丽,就动了杀人劫财的念头吧?
嗯,他那半口袋干粮,作为船钱已经付给船工了……
在道路网不太发达的年代里,以物易物才是商业的主流方式。
比如农村人用鸡蛋换酱油醋,以及大名鼎鼎的鸡毛换糖。
陈平看了一眼几个身强力壮的船工,再考虑到自己不懂水性,于是眼睛一转,计上心头。
他解下腰间长剑放在脚边,开始主动宽衣解带。
船上,船工们停下手上的动作,一眨不眨的看着将自己脱了个精光的陈平。
“天气真热啊,你们觉得呢?”
陈平呼扇着手臂,强忍着在阴冷的雨天里瑟瑟发抖的冲动。
此刻他身上除了蓑衣,不着片缕,清洁熘熘之下,船工们自然看到他除了一身华服之外,身无分文,自然会打消谋财害命的想法。
虽然有些丢脸,但只要能保住命,陈平甚至不介意也钻个裤裆……
毕竟,这些人只是船工,主业还是撑船,偶尔见财起意。
而不是和彭越一样,主业是在巨野泽中为盗,船至水心,就要问人吃板刀面还是馄饨!
河对岸,穿着一身单衣,披着蓑衣,头戴草帽的陈平,再三谢过船工们摆渡之恩,从地上捡了根草绳之后,将长剑拴在腰上,在绵绵细雨中,大步向西而去。
衣服可以给他们,但剑不行,这是士人的身份,是他仅存的体面!
…………
汉中郡,南郑。
城北,挂牌大汉农牧业商社的超大型农场内,牛马嘶鸣,人声鼎沸。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今天,正是这里开始种植第二轮豆子的时候。
而在汉中郡的其他地方,一望无际的油菜田,远远望去随风轻摇,就像一幅巨大的“卷轴画”从天际处缓缓打开。
刘盈预计,再有不到一个月,就到了正式收割的时候。
收割油菜之后,紧接着就该播种粟米或稻谷,从一年一熟,变成一年两熟!
不过他这里的五万亩田,今年不会收割任何一颗油菜。
早在半个月前,刘盈就让人将这里种植的油菜,全部犁在了地里,虽然看上去有些浪费,而且被刘太公追着打了二里地,但来自于后世的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在收获了一茬勉强保本的大豆之后,就让人种植的油菜,本就不是为了收割油菜籽榨油,而是为了绿肥。
也就是把即将成熟的油菜,直接犁碎了埋进土里,沤烂了之后用作肥料。
种豆子,是为了利用豆科植物,在根部固氮的作用增加土壤肥沃程度,而用油菜做绿肥,则是为了提高土壤内的磷钾含量。
这样操作,在后世的绿色种植中,是很常见的一种手段。
而基于现在的工业条件,没有办法批量生产处磷肥钾肥,所以这种手段,其实也是无奈的选择。
刘盈还听说过一种名叫做紫云英的植物,同样是豆科属,既能用来固氮,又能当做牲畜饲料,还能采收花蜜以及种在水稻田里做绿肥。
只可惜这种东西原生于长江中下游,现阶段的汉中郡是用不上了。
不过刘盈最想要的是两种植物,一是中亚的紫花苜蓿,再一个就是欧洲的黑麦。
苜蓿自然不用多说。
而黑麦,则是毛子征服西伯利亚的一个很重要的帮手。
华夏农耕文明之所以没有长久在漠北高原以及更北方的西伯利亚站稳脚跟的原因,就在于本土的农作物适应性差,产量拉胯,耐寒能力、耐旱能力、耐杂草能力在世界范围来说都是比较差的。
即便是种植在青藏高原之上的青稞,幼苗也就只能承受零下几度到十几度而已。
再加上四百毫米等降水线限制,古代的农夫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在那里定居农耕,只能依靠从内地转运粮草。
如此,极北之地变得鸡肋起来。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当国力衰退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放弃了。
而哥萨克之所以能在那里站稳脚跟,就在于黑麦这个神器。
黑麦的幼苗可以在零下三十五度的低温中生存,可以安然度过大雪覆盖的冬天,即便是在靠近北极圈的地方,都可以播种这种植物!
而且黑麦不止极其耐寒以外,还极其耐寒,耐杂草,黑麦根系极其发达,即使水分较少的干旱地区仍然能汲取水分,就连大多数的杂草也难以与黑麦争抢养分,是少数不需要大规模除草剂也可以茁壮生长的农作物!
当欧洲农夫被杂草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只要冬天来临前种上黑麦,来年开春地里除了黑麦以外寸草不生……
而且黑麦不只是农作物,秸秆和叶片都可以做牧草,所以适合耕种的地方就种粮食,不适合的地方就种了当牧草,怎么都不亏!
想到这里,刘盈腰间突然变得鼓鼓囊囊,脑海中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我焯,你怎么还在?”
在他身旁,张不疑满脸委屈:“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
刘盈扭过头,他现在还不想搭理这个想要拱自家白菜的猪!
第一百七十二章 黄雀在后?不,是黑虎掏心!
河内郡,修武。
相传这里原名叫做‘宁邑’,武王伐纣之时,曾经遇到暴雨连连,于是大军驻扎在此修整,故而这里改名为‘修武’。
如今虽然没有暴雨,但刘邦率领的五万汉军,再加上收编的两三万魏军和一万多殷国军队,此刻正驻扎在这座历史名城,准备向南渡过大河。
当日在温邑县的时候,刘邦抢在张良没有赶来之前,在皆大欢喜中包办了一段婚姻。
嗯,枪杆子握在刘邦手里,许望哪有拒绝的胆量……
当然了,百金照付,不过不是卦金,而是聘礼,而且还留下了不少的甲士,帮着许家尽早搬到栎阳居住。
毕竟人心难测,刘邦担心他们一家会携款潜逃……
至于大军为何不径直向西渡过大河,而是掉头向东,则主要是粮食不太够了,需要先到荥阳的敖仓就食,补充物资之后再掉头回到雒阳。
此刻天色蒙蒙亮间,箭楼之上的哨兵,看到了远处涂道上,一个穿着单衣,拎着草帽蓑衣的身影正在向这里大营靠拢。
他不敢怠慢,慌忙通知下方的百将。
于是,一行数骑飞驰而出,在距离来人十几米的地方,不断逡巡,手中强弩指向对方,满是戒备。
“不知道这是大军驻地,闲杂人等不能靠近?要是没事的话就赶紧走,别给自己找麻烦!”
平端强弩的百将虽然语气严厉,但却没有丝毫下达攻击的指令。
韩信重申军法之后,军中无论将领还是士兵,但凡有无故残害百姓者,皆斩!
来人放下手中蓑衣草帽,张开双臂,示意自己不是敌人,大声说道:“某乃阳武户牖乡人陈平,有事求见汉王舍人魏无知,还望将军通传!”
舍人,是这一时期王公贵族身边近臣的称呼,掌平宫中之政,分其财守,以灋掌其出入,主要负责管账。
那个百将愣了一下,汉王身边舍人众多,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将,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具体是谁,还真是不清楚。
于是他点了点头:“既然不是闲逛,那就请客人随我来吧。”
他说完,拨马上前引路,不过他带领的其他骑兵却并没有丝毫怠慢,依然平端着强弩,隐隐将陈平围在中央。
毕竟,这里是军队,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旦这个叫做陈平的胆敢有异动,他们就立刻把他射成刺猬!
少顷,从中军幕府的方向,狂奔出一个宽袍大袖,相貌普通的年轻人,他走到军营门口,环目四顾,寻找着陈平的踪迹。
“贤弟,我在这里!”
被几名甲士看押在角落的陈平,单手举高,大声呼喊。
看守营门的百将看着向陈平奔去的年轻人,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人说的魏无知,就是他呀!”
身边士兵好奇询问:“魏无知,很有名吗?”
百将笑笑说道:“他并不太有名,但他的祖父,可是大名鼎鼎的信陵君公子无忌!”
信陵君三字出口,他身边的一众士兵顿时肃然起敬。
毕竟,他们家的汉王,是信陵君的脑残粉……
能让他们的王甘愿追随,愿以臣下侍之的男人,那能是普通人吗?
一瞬之间,相貌平平的魏无知在他们眼中,顿时变得丰神俊朗,风度翩翩了起来。
只可惜这种状态,只维持了短短十几个呼吸。
原因很简单,随意扎着发髻,穿着一身短打扮的张良,早起晨练正从不远处经过。
“哇,是张子房耶!”
守门的士兵和百将,顿时化身迷弟状态。
…………
晨练过后,刘邦开始了每天最喜欢的一个环节。
宴客。
准确的说,是招待前来投奔他的门客吃饭。
这,从前曾经是他的最高理想!
作为一名仗剑游侠,他最理想的生活,就是投奔信陵君门下做一名食客,每天和信陵君一起喝酒吃肉,唱歌跳舞,舞剑角抵,累了醉了,就共居一室,抵足而眠。
睡醒之后,就畅谈天下大势,品评古来英雄。
在闲暇的时候,顺便做一点利国利民,让人拍手称赞的大事,好让自己和信陵君一起,名垂青史,万年不朽!
只可惜,信陵君不在了,而他,也从一名仗剑游侠,变成了招待仗剑游侠的主人……
人生,还真是际遇无常啊!
刘邦略微叹息了一口,换上一副笑脸走入帐中。
少顷,一名叫做石奋的中涓,领着七个男子走入。
这些,就是他今天要宴请的宾客。
所谓中涓,在这个年代类似于王公贵胃身边的贴身秘书,曹参周勃灌婴等人都担任过这个职务。
而石奋这个人,虽然现在只有十五六岁,但在将来,却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为人恭谨,所以很是受到领导,也就是刘邦的喜爱,恰巧他还有个长相不错的姐姐,于是老刘顺势认下了这个小舅子……
石奋也开始崭露头角,不仅是他本人,就连他的四个儿子,也都陆陆续续的做到了两千石以上的官职。
因此,石奋也被汉景帝称呼为‘万石君’。
大帐之中,酒过三巡之后,刘邦有些遗憾的摇头说道:“军中简陋,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各位谅解。我保证,等回到雒阳之后,酒肉管够,而且还有舞乐助兴!”
刘邦这么说了,下方的游侠士人自然只能说这就很好了,谢谢汉王招待,但有差遣,万死不辞云云。
这些,都是很套路的东西。
其实他每天招待的游侠士人之中,有本事的并不多,真正留下来的也并不多。
但刘邦就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不是项羽不肯安分守己的待在彭城,老老实实做西楚霸王的话,刘邦宁愿留在关中,每天过着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
毕竟,大家最想要过的,就是岁月静好的日子。
只是没办法,树欲静而风不止。
项羽解决了齐国之后,是肯定会挥师西进,到那时,只怕回到汉中老老实实做个汉王都是不可能的!
片刻之后,帐中的游侠士人酒足饭饱之后,向刘邦请辞,准备回到客舍之中歇息。
但有一人站在原地不动,等到其他六人都走出帐篷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我有要事,请汉王留步。”
刘邦愣住,充满质疑的眼神看了过去,一旁侍立的魏无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这是从西楚而来的贤士,名叫陈平。”
“陈平?”刘邦眉头一紧,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他低下头,越发觉得这个叫做陈平的男人,自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哦,对了!
当日在鸿门宴上,自己如厕的时候,就是此人让自己尿遁而走的!
想到这里,刘邦顿时换了一副嘴脸,他大步走到陈平身边,握紧对方的手:“原来是你啊,你脱了衣服,我都没认出来……”
陈平来的时候,正巧是刘邦准备宴客的时候,所以他并没有来得及沐浴更衣。
在魏无知看来,衣服神马的不重要,刘邦不是那种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主,只要你人有本事,哪怕是光着来见他呢,刘邦照样重用!
嗯,刘邦自己召见重臣宾客的时候,还经常光着膀子洗脚呢!
只是听到刘邦的话,陈平嘴角微微抽了两下,只是附和性的笑了两下。
刘邦笑声停止后,目光炯炯问道:“不知先生此来,有何事教我?”
陈平正色说道:“大王可知项王身在何处?”
刘邦沉默了一下:“项籍此刻,正在屠戮齐地。”
这时候,人们在谈论尊者的时候,一般都是称姓和字,比如项羽,羽,就是他的字。
而一个人有字的时候,还连名带姓的称呼,就是一种侮辱。
从项羽说出‘巴、蜀亦关中地也’的时候,刘邦就已经对他深恶痛绝了。
毕竟,能找到一个比他还不要脸的,真的是不多见……
再加上,对方火烧咸阳,屠戮关中,齐地,又杀死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熊心,更是让刘邦越发的对项羽感到不齿。
只是刘邦可以直呼其名,但其他人却不能,或者说现在不能。
所以陈平接着说道:“项王此刻,顿兵于盘阳城下,反复攻城,却始终没有攻下。而在北方,赵国的军队已经开始在大河北岸集结,就等着项王师老兵疲之后,渔翁得利。”
刘邦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
陈平直视着刘邦的眼睛:“《庄子·山木》中说道,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yì)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
“如今,齐地就是这只蝉,项王则是螳螂,赵国则是盯着螳螂的异鹊。”
“那么此时,大王说,你该怎么办?”
刘邦有些迟疑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做猎人,手持弓弩,射杀这只异鹊?也就是说,等到赵军和项籍开战的时候,我渡河北上,袭击空虚的赵地?”
陈平重重点头,他就喜欢这种一点就透的聪明人。
现如今的汉国和当年的秦国很类似,所以完全可以复刻当年秦国的打法,先灭掉燕赵,再和楚国决战。
只是刘邦眼前一亮:“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一种想法。此刻彭城空虚,正好是进兵大好时机!”
第一百七十三章 师出有名
三川郡,雒阳城。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
刘邦站在昔日周朝的王宫之外,不由得心生感慨,轻声念诵着少年时期,刘太公亲自教给他的一首《小雅·裳裳者华》。
他看到的这座周王宫,是平王东迁之后陆续修建起来的。
这一时期的建筑风格,还不是后世的那种正殿居中,然后沿中轴线左右对称的风格,而是左祖右庙,前朝后市的堡垒式格局。
宫门的大门的宽度可容七个大扃[jiōng],闱门的宽度可容三个小扃,路门的宽度可容纳五辆乘车并行(车宽六尺六寸,左右再延伸七寸),应门的宽度为三轨(八尺/轨,约合1.64米)。
堂前有庭,庭下一堂之深处,正中立砷,用来观测日影。
王宫门屋屋嵴的建制高五雉(丈),宫墙四角高七雉,城墙四角高九雉。
路门外有九室,九卿在那里处理政事。
路寝之侧的重重宫禁,是周天子的妃嫔居住的地方。
嗯,按照周礼,月相十五天一轮换,周天子的妃嫔自然也十五天一轮换。
地位最崇高的王后,单人侍寝一天,稍次一些的三夫人,则是三人共享天子一天,九嫔则是九人一天,二十七世妇则是平分三天,至于剩下的八十一女御,则平分剩下的九天……
这或许也是周天子破产的另一个原因。
刘邦此刻走入的一间大殿,是周天子所居住的五座寝殿之一,明堂。
这是用来接见分封的诸侯,和远处臣服的方国首领,以及国内的王公大臣的地方。
嗯,周天子还有还有四间寝殿,分别是他春夏秋冬四季的住所。
按照周人的礼仪,建造明堂的时候,是用一种长九尺(一尺约23cm)的延来量度长宽高。
东西宽九延,南北深七延,堂高一延。
换算下来的话,就是两三百平米的一间普通宫殿,和占地面积动辄一两个篮球场的咸阳宫、章台宫相比,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毕竟,周天子制定宫殿规格的时候,是将近公元前一千年,在那个刀耕火种,人们普遍用木制农具的年代,要修建这样一座宫殿群,耗费的民脂民膏只会比始皇帝时期的多的多!
刘邦今天要做的,就是在这里会盟向他臣服的六个王,也就是韩王韩信、翟王董翳、塞王司马欣、河南王申阳、西魏王魏豹、以及殷王司马卬。
带上他自己的话,则是七个王。
七星汇聚,七的意志!
之所以会盟诸侯再发兵,这是他在进入雒阳城之前,被一个他新任命的三老拦在车前,告诉他的事情。
“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之诸侯,为此东伐,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
三王,指的是夏商周的开国君王,也就是大禹、商汤,以及周文或者周武。
毕竟前两个是独自开创的基业,而周朝则是父子相继。
刘邦当时就很是欣喜,虽然对方提及了义帝的死因,让他不得不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但事后却以英雄所见略同,很是封赏了这个向他出谋划策的三老。
于是,也就有了他今天浑身缟素,在明堂会盟的事情。
楚地空虚,正好趁此良机,先拿下彭城,断了项籍的后路,然后再挥师北上,痛打落水狗!
刘邦站在明堂的台阶上向南眺望,只觉得胜券在握,天下重归宁静,可能就在此一战了。
…………
汉中郡,南郑,汉王府。
内宅之中,响起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
“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兵皆缟素。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刘肥念完手中信函,向刘盈伸出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一块麦芽糖。
刘盈只会写简体字,繁体字也认的不多,这一时期的风格并不统一的文字,即便是猜,也只能蒙对一半左右。
没办法,这个时候处于小篆向隶书的过渡时期,字体颇为奇葩,既保留了小篆的象形风格,又带着几分楷书的方正。
再加上秦国车同轨,书同文之下,七国文字更是夹杂在一起使用,即便是这些天在刘交的戒尺之下,头悬梁锥刺股的刘肥,也同样是磕磕绊绊才能勉强认全。
刘盈机械似的将一颗颗麦芽糖递给刘肥,小胖子稍微一愣,笑得像朵花似的,刘盈递一颗,他就接一颗,浑然不在意刘盈此刻的魂飞天外。
完了,我真是服了这个老刘了……刘盈只觉得眼前灰白一片,又忽然觉得耳边杀声四起,脑海中满是尸横遍野的场景。
彭城之战是他早就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没想到会是现在,可他明明已经在很努力的扇动翅膀,试图改变既有的世界线了!
可没想到……
按照他的想法,能拖住萧何,让他无法离开汉中,前往关中坐镇,刘邦就不会擅自离开关中周边,而是会留下来稳固刚刚到手的基本盘。
这样筹备个一年半载的,自己这边就能多开几个炼铁工坊,将本就有过军事训练的关中之地的老秦人,武装到牙齿。
他现在,已经摸索出了如何制造步人甲的方法。
嗯,所谓步人甲,就是一千多枚甲片制成的重型铁甲,一个壮汉穿上这种铠甲,即便是面对训练有素的具状骑士,也同样有一战之力。
有了这种重型铠甲,再加上大量的四轮马车,应付只穿半身甲,且没有马镫马鞍的骑兵发起的冲锋,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的计划是,打造三万件铁甲之后,再和项羽一战定胜负。
到时候,就让韩信带兵从正面出击,自家大舅吕泽则带兵出武关,从侧翼牵制项羽,最后联合英布彭越等人,团团合围项羽。
争取将项王巡回演唱会的地点,从垓下变成彭城。
野战,在这个年代里,半成品的兵仙韩信,未必能够战胜全盛时期的项羽。
而若是攻城战,脑海中清楚记得一个比例的刘盈,可以让天下的任何坚城,在瞬息之间化为乌有!
刘盈看了看腮帮子如同仓鼠一样鼓起来,费力咀嚼的刘肥,只是无声叹息。
无知是福啊!
他将手中剩下的即刻麦芽糖一股脑全塞给刘肥,吩咐了对方吃完记得刷牙之后,就一熘烟的向外跑去。
他想要尽早让萧何动身前往关中,准备给某个败家老爷们擦屁股。
嗯,虽然刘邦号称五十六万,但按照刘盈看到的密件里,战兵不过十一二万,总兵力也不超过二十万。
但,这二十万人并不是冷冰冰的数字,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家中都有盼望着他们归来的父母妻儿。
刘盈的记忆虽然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但他记得一句话。
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
史书上轻描澹写的一句,背后却是一片的鲜血淋漓,尸横遍野,十几万,乃至几十万人为之缟素,悲拗万分。
所以他在接下来的时候,还要去找吕释之一趟,让他通知返回南阳郡的吕泽,移兵向东,争取在睢水岸边,为逃命的汉军修建一条生命通道。
…………
春末夏初的五月间,中原大地的广袤平原上,开始昼夜过兵了。
骑兵,战车,披甲的步兵组成一道道长长的纵阵,在刚刚播种的田野隆隆前进。
满载辎重粮草的小推车,四轮马车从所有的官修大道与田间小道吱吱呀呀的碾了过来。
不计其数的斥候游骑流星般的穿梭在阡陌城郭之外。
烟尘弥漫,旌旗招展,战马嘶鸣,号角呼应,方圆四五百里的地面上日夜滚动着隆隆沉雷,日夜飘散着呛人的土腥味儿。
此刻刘邦立在战车之上,满面自得的神色。
在他的指挥下,号称五十六万的军队一路高歌勐进,如今已经基本攻克砀郡,前锋已经快要抵达他落草的芒砀山了。
刘邦看了看天色,决定今晚在外黄留宿。
明天一早,大军继续向南前进,他自己却打算向西绕一下,去陈留拜谒信陵君的陵墓。
他有些庆幸,自己这次南征,并没有带着戚姬之类的女卷,要不然,还需要提前节制几天房事,来表示自己的虔诚之心。
不过若是带着戚姬,则一路上并不会烦闷。
白天的时候,他唱楚歌,而戚姬跳楚舞,到了晚上的时候,则他舞她歌……
如此,也算快哉!
刘邦嘴角微扬,向四周望去的时候,又不见了卢绾的踪迹。
这一路上来,卢绾没少偷偷离开,前去查看投降楚军将官的妻妾,偶尔还有问讯的事情发生。
刘邦问过几次,卢绾始终含湖其辞,闪闪躲躲。
要不是刘邦了解他的为人,只怕早就将卢绾军法从事了!
也不知道,这厮在搞什么鬼……刘邦微微皱眉,眺望向远处的眼神,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彭越!
第一百七十四章 相王
砀郡,外黄县。
刘邦年少之时,曾经做过仗剑游侠,只是他来投奔信陵君的时候,信陵君已经死了,于是他就在这里投奔了时任外黄令的张耳,混吃混喝了许久。
所以他对这里很是熟悉,在进城的时候,城郭之外有一家他十分熟稔的酒肆,像是已经残破了许久,房梁半榻,整间房子算是彻底不能住人了。
兵荒马乱的年代,这样的事情他在别处见的多了,虽然心中有些惋惜,但却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他的注意力,完全在身边的彭越身上。
此刻,穿着草鞋,腰悬利剑,身着黑色劲装的彭越,和刘邦同时坐在一辆马车上,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忐忑。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刘邦已经是汉王,平日里一呼百应,此时更是坐拥近二十万军队,那种富贵和威严之气,完全不是彭越这个水匪所能招架的。
不过刘邦还是春风满面说道:“当日昌邑一别,没想到你我兄弟还有再见面的可能……”
他很是唏嘘了一番,毕竟当日一座小小的昌邑县,他接连打了两次才打下来,后一次,还是在彭越的绕后偷袭之下才得以成功。
如今,自己的志向已经不再是做一个游侠,而是要为天下人谋求一个安宁,击败残忍嗜杀,涂炭生灵的项羽。
而眼前的彭越,听说还是一个水匪,真是大材小用了!
听到彭越附和的说了几句,刘邦再次问道:“你现在到这里来,有什么打算啊?”
彭越直言不讳说道:“我击败了项王的一次进攻,于是被他盯上了。项王这个人气量不大,是肯定不会饶了我的性命的,所以我来投奔大王,是想要托庇于汉军的羽翼之下。”
刘邦想了想,询问道:“你现在有多少人?”
彭越有些骄傲的说道:“三万之众,全是可战之兵!”
刘邦满是惊讶:“这么多人,完全可以自封为王了,而且你有了三万人,还怕区区项籍这个黄口小儿?”
听到刘邦如此称呼项羽,彭越砸吧了砸吧嘴,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
区区项籍小儿?
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沉默片刻之后,彭越才犹犹豫豫的说道:“大王你是知道我的,虽然我现在手上有不少弟兄,但要想称王,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所以我的想法就是,在大王麾下做一名战将,赴汤蹈火,等到击败项王的时候,大王能够看在我有几分功劳的份上,封我一个侯爵,我就很知足了。”
刘邦微微摇头:“侯爵,我是封不了你的。”
彭越神色大变,他有些担心刘邦如同陈胜一样,落魄的时候说什么苟富贵勿相忘,等到发达了之后,就杀死了那些准备和他共富贵的发小。
难不成,汉王敦厚长者之名,只是徒有其表?
他归根到底,还是个伪君子不成?
在彭越心乱如麻的时候,刘邦放声大笑:“昔日陈王这个人,某虽然看他不起,但他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阁下如此大才,却只看重一个小小的侯爵,实在是委屈了!”
“这样吧,我封你为梁国丞相,你带领自己的部署去攻打梁地,等到你打下梁地之后,就以我的名义,加封你为梁王!”
一瞬间,彭越惊喜交加。
他本就是梁人,如今能够在梁地做王,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尤其是他曾经做过水匪,乡邻们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但暗地里肯定是瞧他不起。
如此,成为梁王之后,就可以修建家庙,供奉祖宗牌位,也算是对得起曾经因他而蒙羞的先人了!
只是如此大的喜事,让彭越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患得患失。
人都是这样,在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的时候,总是会反复质疑的。
马车旁,骑马跟随刘邦的韩王信,看出了彭越因为狂喜,而变得迟疑不决,他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这样的情景,在他之前受封韩王的时候,也曾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于是韩王信看向彭越说道:“其实,你不是汉王册封的第一个王了。”
“某乃韩信,韩襄王庶孙,公子虮虱之子,某在打下了韩地之后,就被汉王册封为了韩王!”
彭越闻言,勐然向他忘了过去。
颍川郡和砀郡毗邻,之前项羽册封的韩王郑昌,兵败投降的消息,混迹在砀郡东郡之间的彭越自然有所耳闻。
如今他听对方的意思,刘邦的允诺真实不虚。
只要能打下梁地,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梁王!
嗯,这是传承自春秋战国时期的规矩,当时周王室羸弱,天下强大诸侯就开始不甘心臣服了。
像齐国之类的还算是守礼,只是写信咒骂了周天子‘汝母婢也’,却依然保留着‘公’的称号。
但南边的楚国就不讲究这一套了,他最先称王,和周天子平起平坐,试图做中原列国的爸爸……
楚伐随。
随国:我无罪。
楚国:我蛮夷也!
那么齐魏等强国,自然也不愿意久居人下,而且对于他们国内的大臣来说,自家君主只是个侯爵或是公爵,是不能册封另一个侯爵的。
只有自家君主成为王了,才可以册封更低一级的侯爵。
那么所有人的爵位,就都可以水涨船高了。
于是,齐魏相王,也就是互相称呼对方为王。
不仅如此,周天子还要舔着脸赐祚以贺,来保证齐魏不会断了给他的经费……
当然了,他也想打来着,只是实力不允许。
如今刘邦所说的封王,就是延续这样的规矩。
毕竟,能够册封王爵的义帝,之前是个傀儡,如今也被人残忍的杀害了。
所以大家就只能相王了。
嗯,有点类似于汉末时期的各个军阀,互相表对方为某某将军、某某牧一样……
有了韩王信跳出来现身说法之后,彭越心中疑虑顿时全部消散,刘邦果然如天下人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敦厚长者!
既然如此,他就打算立刻动身,前往攻掠梁地去了。
毕竟,早一天拿下梁地,早一天成为梁王!
刘邦看出了他的心思,嘿嘿一笑:“别那么着急吗,晚个一天半日的也没什么!外黄这个地方,有一种美酒,甘醇如蜜,芳香袭人,你我今天不醉不休!”
嗯,虽然喝醉了不能祭拜信陵君,但大不了,再在外黄多住两天。
反正,北边的赵国已经蠢蠢欲动,而田横又坚守盘阳,如此三方对峙之下,项羽的实力就会被不断削弱,等他黑虎掏心之后,再渔翁得利也不迟!
想到这里,刘邦肚子里的馋虫越发按捺不住了,只可惜樊会被他派出去领兵作战了,要不然……
狗肉滚一滚,神仙不想走!
再加上甘醇如蜜的外黄佳酿,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
东郡,定陶。
这里是一座商业氛围很是繁荣的小城,日暮时分,许多小商贾挑着担子,赶着牛车从市集中走出。
此地原名陶丘,得名于出身陶唐氏的尧。
相传昔日范蠡帮助越王勾践打败吴王阖闾之后,看穿了勾践不能同富贵,于是携带西施泛舟湖上,后来‘以陶为天下之中’,遂在此定居。
于是,陶丘就改名为了定陶。
此刻城门将要关闭之时,远处一队骑兵飞驰而来,城头上的哨兵远远眺望过后,发现骑兵打着的旗帜,正是他们西楚的式样。
等到骑兵到了近前的时候,守门的城门吏更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楚军大将,龙且。
如今项羽出征齐国,西楚的很多事情几乎就是龙且一人在全权负责。
生杀予夺,地位尊崇。
不过龙且本人知道,此刻西楚真正的话事人,是项氏一族的项陀。
此刻他们前来,自然接到了雪片一般飞来的战报。
西边的楚国郡县,接连不战而降,如今以刘邦为首的联军,已经基本拿下了整个砀郡,即将威逼西楚的都城,彭城。
现在,楚军主力跟随项羽正在齐地鏖战,龙且独木难支,只能是想点别的点子了。
他和项陀商议之后,决定在定陶组织兵力,伺机向西,截断连接彭城和关中的‘三川东海道’,之后再在泗水郡等地坚壁清野。
如此这般,规模庞大的汉军粮道被切断,必然行动迟缓。
龙且坚信,定陶拥有稳定的城墙,而且兵力财富也不弱,他完全可以在这里坚守个十天半月。
而这段时间,足够项羽带兵从齐地回援了!
只要楚军主力一到,他们就会让刘邦明白,杀人,比杀猪简单!
…………
翌日清晨,定陶城西,一支举着黑色汉军旗帜的军队,如涨潮的海水般慢慢涌来。
在中军幕府上,悬挂的战旗,表明了这支军队的统帅,乃是汉国中尉,曹参。
对于依靠‘三川东海道’以及睢水转运粮草物资的汉军来说,粮道的安全自然是重中之重。
曹参在领军拓展粮道侧翼之前,并没有丝毫察觉龙且已经在这里组织防线了。
如今,他看着城头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嘴角扬起冷笑,振臂一挥,一只脚上绑着竹筒的信鸽展翅高飞。
“等我摇摇人,咱们再战个痛!”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有如神助
定陶城。
昨天后半夜,龙且站在定陶城头,向西眺望,看到往日里在夜色中黑漆漆的济水,似乎变成了璀璨的星河。
那如同繁星般闪烁的地方,是汉军占据的几处渔港。
而顺水而下,悬挂着风灯的船只,应该就是汉军从西转运而来的,源源不断的补给。
此刻天光大亮,在城头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龙且重新登上城头,顿时愣在当场,目瞪口呆。
城下十多里宽度的苍翠原野上,如今已经是黑压压一片,甲士如云,长戟如林。
一面面白底黑字的汉军战旗迎风飘扬,黑云压城城欲摧。
趁着曹参还没有发动攻城的时候,龙且开始不断逡巡在城头之上,给面无血色的定陶县兵加油鼓气。
城外的汉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定陶城却有着坚固的城防,壕沟、吊桥、瓮城等一应俱全,城头上的箭楼都修建了足足三层!
而且不仅如此,定陶的城墙并非是由几条笔直的线条,组合成一个方方正正的模样,而是修城墙的时候,每隔十几二十步的距离,城墙就会发生一次偏折。
最终形成的,是一道凹凸不齐的城墙。
这样在遭到敌人蚁附攻城的时候,爬在云梯上的敌军,就会遭受到两面,或是三面的攻击。
最关键的是,定陶城并不大,只是因为商业发达,所以县城中养的起比其他地方更多的县兵。
如今全城之中,有县兵近五千,而两万多的城市居民,也被项陀连夜登记造册,按照男女老弱的标准,分成了若干个班组,轮番协助守城。
城外站在云车之上的曹参,在龙且奔走着鼓舞士气的时候,却并没有急着发动攻击。
虽然汉军已经基本拉开了架势,云梯吕公车等物也已经准备就绪,但曹参依然在等待。
他等待的,正是昨夜顺济水而下,军中工匠组合了整整一夜的大型攻城器械。
重力投石机。
如今,在刘盈和盘公等人的不断改良下,汉军中使用的投石机,已经是版本3.0的最新款了。
相比于最初款和改款的绞盘,此时的投石机,两边安装的是类似于仓鼠轮一样的木轮。
使用投石机的士兵,可以通过在上面行走的方式,来运转投石机。
嗯,外形有点像天国王朝里,萨拉丁用来攻击耶路撒冷的那种。
在这种能够将百斤巨石,扔到四百步开外的大型杀伤兵器没有组装起来之前,曹参不打算让士兵蚁附攻城。
虽说联军之中,汉军的数量只有不到五万,剩下的十几万,都是韩王信魏豹等人的仆从军,但拥有能够尽量不死人的方式,何乐而不为呢?
等到巨石将城头的箭楼女墙等防御工事摧毁之后,拿下定陶就易如反掌了。
想到这里,曹参开始号令中军幕府金鼓齐鸣。
这里的鸣金,并不是收兵的意思,而是一种命令士兵暂时原地休息的号令。
击鼓而进,低旗则趋,击金而退,金鼓俱击而坐。
这是昔日尉缭子为秦军编纂的一套军事训练手册,秦军行之横扫天下,韩信自然知之甚深,而后在汉中,以及在关中折服了曹参等人之后,很是深处浅出的为他们传道受业了一番。
如今的曹参,每一天都觉得自己比从前更加强大!
他约莫着,除了韩信这个怪物外,在汉军之中,应该没有谁比自己更加强大了!
在曹参的自我感觉良好中,投石机被接连组装完成,一颗颗用来加固的铆钉,被接连敲进了两个部位的连接处。
能够如此迅速的关键,在于刘盈设计的时候,所制定的标准化操规范,每一种部件的大小,都有着相同的标准,力争在任何一个器械上,相同的部件都能进行轮换。
这并非是刘盈的独创,秦国还在的时候,就通过严格的立法,来使得不同地域生产的部件,在尺寸上的规格一致。
不过秦国的时候,还是单一工匠严格按照一定的标准,来完成整体部件的加工和制作。
传说中的流水线生产,是根本不存在的。
物勒工名之下,要求的是一旦产品出了问题,可以直接追朔到生产这个物品的工匠。
所以在这种制度下,流水线的班组制生产,是行不通的。
嗯,其实人类制度的发展,都是在不断的倒退和曲折中蜿蜒前行的。
刘盈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把这条路掰直。
嗯,从弯变直……
日上中天的时候,最后一架投石机组装完成,操作投石机的工师指挥着辅兵,将一个个五六十斤重的石头放在皮兜之内,准备向城中发射。
因为投石机的大小结构类似,石弹的重量也类似,所以只需要调整配重的部分,就可以大差不错的知道石弹会命中哪里了。
嗯,算不出来,难道还不会一下下的试吗?
反正这么大的石头,只要扔到敌人头上,擦着就伤,砸着就死!
见到投石机准备就绪,中军幕府立刻鼓声大噪。
在一连串木头发出的吱吱呀呀声中,一个个硕大的石弹腾空飞起,画出一道道抛物线砸到了定陶城内。
站在云车之上的曹参,可以清楚看到远处定陶城头的尘土飞扬,木屑横飞。
一座三层的箭楼被石弹直接命中支撑的基柱,顿时向内倾斜着倒下,不仅箭楼上的守军非死即伤,折断后激荡而出的木片,在近距离的时候,杀伤力并不亚于弩箭。
一瞬间,城头之上哀嚎遍地,到处都是抱头鼠窜的守军。
毕竟按照他们的经验,投石机这种东西在发动攻击的时候,属于是无差别的打击,石弹一经上天,不仅自己无法得知石弹的落点,就连发射投石机的士兵,也不知道石弹最终会砸在哪里!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时代变了!
城外负责指挥投石机的工师,在看到装填不同配重的投石机,投射出的石弹落点之后,迅速调整着配重箱里填充的标准方砖,争取让每一下的攻击,都能命中想要命中地方。
按照曹参战前的指令,这些大型攻城武器的目标,就是城头上搭建的箭楼,以及可以遮挡敌军的女墙。
前者是守军用来组织多层次火力网的堡垒,而后者,则是用来防护他们的屏障。
打掉了这两个地方,守军的攻击手段就会大打折扣。
甚至于,在汉军发起冲锋的时候,守军的士气会跌落谷底,直接不战而降。
毕竟防守一方的士气最大来源,就是他们面前的这一道城墙。
在古代战争中,最为惨烈的就是攻城战,一旦城墙被突破,巷战几乎是不存在的。
远处的城头上方,当躲在女墙之后的龙且,看到了远处汉军的第二轮石弹攻击,基本上整齐的命中了城头上的箭楼之后,顿时惊得面无土色,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力了!
应该是巧合!
他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毕竟在他多年的戎马生涯中,是从来没有见到过,也没有谁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一定是蒙的!
他迅速在心中下定判断,但还是偷偷将脸挪到了墙垛侧面,偷偷向城外眺望。
和他有着相同动作的,还有项陀和其他的一些楚军将领。
于是,在城头上不断传来惨叫声中,第三轮石弹腾空而起,砸向了城头上几座摇摇欲坠的箭楼。
轰隆隆……
尘土飞扬,木屑乱飞。
龙且在呛人的烟尘之中,似乎遗忘了呼吸一般,呆呆看着几个刹那之前,还耸立着高大箭楼的城头。
如今,这里一片狼藉,曾经带给守军,以及他本人无限信念的箭楼,荡然无存。
恍忽之间,龙且只觉得自己腰腹侧面有些湿润。
他低下头来,看到的是在甲片缝隙,插着的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片。
刚刚箭楼倒塌的木屑乱飞之下,这一块木片恰好穿过甲叶,刺入了他的身体。
只是当时他魂飞天外,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切。
现在他反应过来了之后,只觉得痛彻心扉,浑身的力气随着鲜血的流出,似乎在不断流失。
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将木片拔出,因为他知道,如果木片还扎在身体上,那么他就还能作战,一旦拔出木片,只怕会在顷刻之间,丧失掉全部的战力。
项王临走的时候,将国内的大小事务系数托付给了他。
所以,此刻哪怕战死,也绝不离开城墙一步!
人在,城在!
只是他身旁的项陀并不这么想,汉军有如神助般的攻击,已经完全熄灭了他战斗的欲望。
此刻,他只想要逃,逃回彭城,或是逃回会稽!
反正,项羽主力尚在,即便是彭城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在龙且的不断挣扎下,项陀还是叫来了军医,拔掉木片,包扎伤口,接着带领全部的亲随骑兵,从汉军围三缺一的出口突围而出。
虽然受到了汉军骑兵的追击,但他们胯下的战马,大多是从巨鹿城下的长城兵团中的缴获而来的好马。
所以,带队追击的丁义只能看着远去的龙且,恨恨的嘬着牙花子。
“无胆鼠辈,下次再要你的命!”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泗水郡,沛县。
有了四轮马车,以及投石机的襄助之下,刘邦带领几十万军队,几乎是用一种武装游行的方式,就打到了西楚的都城,彭城城市圈附近。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
刘邦突然想起了项羽当日曾说过的话,于是心潮澎湃之下,特意从南边的萧县向北绕了一下,重新回到他生活和战斗过得地方。
远处,后世里被称为微山湖的大泽波光粼粼,习习凉风之下,让四月初夏的燥热荡然无存。
刘邦身边,跟着的是一群本地的豪强,以及沿途向他投降了的西楚大小官吏。
如今,看着那些昔日里他高攀不上的大户,在他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刘邦心中却恍忽间失去了所有的快感。
让他们表示恭敬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身份,以及此刻驻扎在彭城之外的千军万马。
刘邦看着似乎从亘古年代里,就是如此模样的大泽,一时之间有些唏嘘。
如果剥离了他汉王的身份,世人又该如何看待他?
千年之后,世人是否还会记得他的名字?
是否还会记得他建立的汉国?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此刻刘邦面对着眼前的金鳞点点,心中有些同样的感慨。
不过南边的彭城尚在围困之中,即便是他到了前线,也同样改变不了什么。
尽管军中装备了大量的投石机和火油等物,但刘邦却并不打算强攻彭城。
当日在关中之地的时候,虽说是诸侯联军洗劫了咸阳城,但毫无疑问的是,项羽拿了大头。
如今这数不清的财富,就藏在这座城中。
不仅如此,因为这些财富,天下豪商更是云集于此,城中有着数不清的奇珍异宝,绝色美女,要是打烂了这一城的繁华,不仅他心疼,只怕联军中的韩王信魏豹等人也同样会心疼的睡不着觉!
所以,还是先围城,争取和平接收这满城的财富。
而对于让彭城投降这件事,刘邦心中其实是有着很大的把握的。
当日在定陶一战,龙且负伤后突围而出,最终不知去向,于是驻守彭城的将军,自然就轮到了项襄。
此人乃是项梁的嫡子,按理来说,项梁战死以后,项氏一族的领袖非项襄莫属,但无奈项羽横空出世,如太阳般闪耀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项襄自然争他不过,主动交出了项氏一族领军人的身份。
但在项氏一族中很多年长者的心中,项襄的身份是要高贵过项羽不少,即便此刻的项羽已经做了西楚霸王。
他们日常奉行的,还是传承自几百年前的春秋战国的做派,讲究血统,讲究嫡庶。
项羽虽然是项燕长子所生,但其母亲却并不是正妻。
所以项燕战死后,和他一同战死的老大没有嫡子,作为老二的项梁自然继承了项氏一族的大宗之位。
那么项梁死后,项氏一族自然应该是项襄继承。
所以,这也是项羽在成为西楚霸王之后,并没有分封项氏一族的族人的原因。
相看两生厌之下,不杀了你已经是看在大家都是项氏的份上了,还想要分封爵位?
呵呵!
而刘邦之所以能够知道的如此详细,自然离不开一个人功劳。
项伯。
他这个亲家公,在汉军攻克砀郡,准备进攻彭城的时候,就悄悄让人送来密报,里面详细描述了西楚的军力配置,守将信息。
所以此刻刘邦在心生了片刻感慨之后,轻轻摇头叹息。
只可惜魏豹韩王信等人没有女儿,要不然,就给自家小混球再讨几房媳妇,通过联姻的方式,来稳固汉国的时局!
至于刘盈忙不忙的过来,关他屁事!
大不了,自己泡的虎鞭酒到时候分他一点!
在刘邦叹息,众人俱皆忐忑不安的时候,人群的角落中,一双阴鸷的眼睛不经意扫过刘邦,露出满是恶毒的意味。
眼睛的主人,正是塞王司马欣。
他在刘邦的要求下,带领自己仅存的一万多军队也加入了这次远征。
而且出于嫉妒,刘邦越是得到士民拥戴,他对刘邦的恨意就越深,如今,已经到了食其肉寝其皮的地步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直接一剑杀死刘邦,但他在暗自衬踱之下,放弃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不说杀死刘邦后,他能不能活,而且刘邦身边始终寸步不离的跟着虫达和夏侯婴,尤其是虫达,按照他自己的估计,虫达杀他,只用一剑!
而且即便是虫达不在,刘邦落单,但对方作为仗剑游侠出身,虽然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但往日里看刘邦练剑的身手,司马欣也同样自觉不敌……
所以,荀子说的好。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要想杀死刘邦,自然要借助一个比对方更加强大的对手。
项羽。
如今,司马欣已经秘密派人,将汉军的布防,以及刘邦的动向悉数送到了齐地的项羽那里。
他相信,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重演当日巨鹿之战的场景。
到那时,他就不信刘邦不死!
其实让他越发下定背叛刘邦的决心,其实是因为一个小姑娘,许负。
当日大军屯驻在河内郡的时候,他曾密切注意过刘邦的动向,对于刘邦前往温邑县看相的事情,作为阴阳家外围弟子他,自然是嗤之以鼻。
但出于对名声斐然的许负的好奇,他还是偷偷跟着刘邦之后,也去了一趟温邑县。
于是,他认出了许负手中,时常把玩的那块玉盘。
那是相传由昔日太公望,也就是姜子牙在灭商之后,从纣王尸体上得到的,一块名为造化玉盘,由上古之时的黄帝亲手打造的神物。
据说在参悟其中的奥秘之后,不仅可以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更是可以做到羽化飞升,寿与天齐!
只可惜自从商朝覆灭之后,看懂其中文字的方法也随之荡然无存,即便是以姜子牙之能,连只言片语也未能参悟。
而后来,随着田氏代齐,这块造化玉盘辗转落入了阴阳家手中。
自然而然的,生活在殷商年代的姜子牙都读不懂,几百年之后的阴阳家就更是一筹莫展了。
秦灭六国之后,赵高之所以撺掇着始皇帝收天下列国史书典籍,存放在咸阳城,就是为了试图找出破解玉盘的奥秘。
而作为赵高安插在章邯身边的心腹,司马欣隐约听人提起过这么一件事情。
所以在诸侯联军洗劫咸阳城的时候,司马欣带人直扑赵高曾经的住所,掘地三尺后,在一处深藏地下的密室中,得到了赵高留下的不少资料。
其中,就有这块玉盘的图形,以及对于传说的详细描述。
司马欣在当日一见之下,心中顿时懊恼万分。
如果他能赶在刘邦到来之前,先一步见到许负,无论是威逼利诱,还是杀人越货,总要将这块玉盘搞到手!
但他晚到了一天,刘邦也许是同样知晓了什么,所以派了精锐的卫士守在许家,并且留下几百人,帮着许家搬到关中。
这,就让司马欣无从下手了。
许负定亲刘盈,威逼利诱自然不行。
司马欣自己武力值不高,身边也没有豢养强有力的门客,所以许家有了汉军的护卫,他想要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的计划也落空。
至于派遣大军,直接强行杀人越货……
额,着急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啊!
所以,就只剩下了一个选项,借助项羽之手,杀死刘邦,然后趁着汉国四分五裂的时候,从小女孩手里把造化玉盘抢过来!
他坚信,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再加上得到的赵高手书,破解造化玉盘的奥秘,也许就在眼前!
羽化飞升,天地同寿!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谏雨兮洒尘!
这种诱惑,即便是始皇帝也无法拒绝!
而且,在做项羽内应这一点上,他并非是独自一人,还有一个人,也早就看不惯刘邦许久了。
那就是翟王董翳。
当日刘邦劝降此人,只是派遣了一个无名小卒,这种折辱,董翳自然永世难忘。
但司马欣平心而论,如果当日刘邦派遣的劝降使者,是一个名望很高的士人,只怕董翳反倒会对形势产生误判,得出自己很强大,汉军是畏惧自己,才不得不重礼相求的结论……
于是兵连祸结,自然覆军杀将……
只是旁观者清,董翳本人自然看不清现实。
所以在当日司马欣隐晦的提了一句之后,二人一拍即合,准备在项羽发起进攻的时候,倒戈相向!
关中之地,将由他们二人平分!
…………
彭城。
项襄身披铁甲,带着铜制的头盔立在城头之上,目之所及,是打着汉、魏、韩、等国旗帜的军队。
放眼放去,大军无边无沿,列阵在城下的士兵,动静之间,颇有地动山摇,投鞭断流之势。
片刻之后,城门大开,项襄脱掉甲胃,身穿单衣出城投降。
在刘邦接受投降的时候,卢绾一马当先的冲进了彭城,直扑楚王宫。
他穿过重重宫禁,见到了一个披着绿色罗裳,花容凌乱,因为害怕而双肩抖瑟的女子。
卢绾看着那一张只敢在漆黑夜晚,才能梦一回的脸颊,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
“你,还好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真正的黑虎掏心
“你,还好吗?”
听到面前这个男子的话,惊恐万分的虞姬慢慢愣住。
城外项襄投降的消息,她已经听宫人们说过了,但她一个弱女子,虽然有乘马握枪之力,但却无提剑杀敌之勇。
能做的,就只有在默默地等待中,迎接自己的命运。
一如她在咸阳宫,以及沙丘宫时那样。
她,本是会稽郡的一户豪强之女,始皇帝最后一次南巡的时候,途经会稽郡,她被当地官吏,当做土特产敬献给了对方。
但那时候,始皇帝其实已经病入膏肓,身边纵有绝色无数,但却有心无力。
后来,沙丘宫变,她就成了秦二世的嫔妃。
只是秦灭六国之后,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
她一个小小的豪强之女,哪里有轮得到面见皇帝的机会。
所以,在外人看来,宫墙寂寞,但对虞姬而言,却是一段衣食无忧,不用去刻意讨好任何人的幸福时光。
只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第一年的时候,陈胜吴广造反,天下的叛逆一路杀入关中,距离咸阳城也只有一步之遥。
之后虽然反贼被接连击败,但咸阳城中,却变得越发萧条了起来。
这一点,从她让人去买的胭脂水粉的价格,就可见一斑。
天下战乱频频,游商断绝,大商贾坐地起价,咸阳城中的物价暴涨了近十倍之多!
但是皇帝每日醉生梦死,自以为天下承平,自己虽然比不上始皇帝,但却不是个庸碌之君。
于是,他就死在了望夷宫中。
咸阳宫中,赵高为绝后患,杀死了所有侍奉过胡亥的宫妃,而这几年,一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虞姬,自然逃过一劫。
不过好景不长,子婴即位,诛杀赵高全族,还没等到奋发图强,从武关中涌出的一支楚军,势如破竹的攻入了咸阳城。
这一次,秦国没有重复上一次的幸运。
刚刚即位没几天的秦王,素车白衣出降。
就在那一天,咸阳宫中等待最终命运的虞姬,见到了那个臣服了秦国的男子,以及出现在那个男子身边,勾肩搭背的另一个男子。
卢绾。
虞姬直视着面前的卢绾,脑海中想起了那日的歌舞作乐,海誓山盟,又想起了自己一觉睡醒之后,那甜言蜜语之词音犹在耳,却被人弃若敝履的凄凉。
她那双黑宝石般的眸子中,闪过满是怨愤的神色,但当她扫过卢绾腰间的长剑时,心头一紧,又有几分瑟瑟发抖。
她一个弱女子,除了一死之外,是无法逃脱接下来的命运的。
苍天对她太薄了,为何要让她遇到了项羽之后,又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虞姬对面,卢绾在痴痴站了片刻之后,眼神之中满是无限的柔情。
当日咸阳宫中一聚,初时不觉,事后却愈发刻骨铭心,只是刘邦下令全军退出咸阳城,封还府库殿堂,不取女子财帛。
他虽然满是惦念,但为了刘邦的大业,却只能舍弃红颜。
而且当时的局势来看,卢绾自忱,要不了多日,咸阳城必然还是刘邦的,那么自己这个和对方从小长大的异姓兄弟,索取一个旧秦王宫中的女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然而,鸿门宴之后,一切就都不同了。
当日刘邦帅军进入烈焰熊熊的咸阳城时,卢绾曾经冒着葬身火场的危险,奋不顾身冲入大火漫天的咸阳宫中,只是所见满目疮痍,不见斯人之影。
但卢绾并没有放弃追寻,他心里很清楚,如同虞姬这样的女子,除非是自尽身亡,否则必然不会死于乱军之中。
而她最终的归宿,想来便是联军中寥寥无几的那几人。
如今,终于让他找到她了!
他好开心!
只是此刻,看着虞姬那双充满畏惧的双眼,卢绾嘴角噙笑,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站在殿门之外,拱手说道:
“某此来,只为护佑与你,你不必惊慌……”
虞姬听闻此言,愣了一下,旋即身体稍稍蹲伏行礼,只是一言不发,心中却想,这就是你和他的区别了……
寝宫侧面的阴暗处,刘邦和夏侯婴面面相觑,努力憋笑。
当时卢绾一马当先的冲入楚宫之中,刘邦真的担心他会做出什么触犯军法的事情。
毕竟在彭城投降之前,刘邦就和众王,以及军中将校盟誓,入城之后,有奸淫掳掠者,无论身份高低,皆斩!
当然了,这是针对的平民百姓,城中楚国的官仓府库不在之列。
但奸**子者,却是不分平民还是贵胃。
嗯,这一条指的是擅自行动,不包过论功行赏之时,将王宫中的女子,赏赐给诸将作为姬妾。
殿外,卢绾按剑而立,喜上眉梢。
刘邦强忍着笑意,捅了捅夏侯婴,悄悄沿着走廊熘到了远处,开启吐槽模式。
“年近半百了,演个屁的纯情少男……”
“一点都不爽利,喜欢了就先上了再说,还装鸡毛……”
“嗯,就是那小崽子说的日久生情……”
“看吧,我儿子都比他懂得多!”
……
夏侯婴目瞪口呆,只是默默伸出大拇指,心生感慨,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临淄郡,盘阳。
傍晚时分,十余骑飞驰而来,径直没入城北的楚军大营之中。
少顷,一个身材壮硕,满面风尘的男子,搀着一个捂着小腹,步履蹒跚的男人走入项羽王帐。
这两个不是别人,正是在定陶城破之时,突围而出的项陀和龙且。
王帐之中,昏暗的膏灯闪烁,映衬着项羽的神色阴晴不定。
龙且心中有些忐忑,他不知道项羽究竟会如何发落自己。
虽说他和项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但项羽这个人,翻脸比翻书都快,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
在龙且身边的项陀同样有些忐忑,尽管他是项羽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可这并不代表他有免死的权力。
不过出乎他二人意料之外的是,项羽在听闻定陶丢失,他二人力战至最后而逃的消息,并没有太过生气,反而还出言安慰了他们几句。
原因其实很简单。
项羽清楚,此刻他带领十多万的军队盘桓在齐地,西楚国内兵力空虚,凭借很多刚刚放下锄头的县兵,不足以抵挡得了汉军的勐烈进攻。
而且在他们来之前,项羽就已经收到了司马欣的密信,项襄不战而降,彭城不攻自破!
所以,和彭城丢失相比,区区一座定陶城,又算得了什么呢?
现如今,项羽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嗯,他出征齐地是孤身一人而来,妻子姬妾等人全数留在彭城。
想到这里,项羽拳头紧握,生有重童的虎目之中,满是复杂的神色,他摆摆手,挥退了王帐之中的所有人,盯着摇曳的烛火,心中幽幽想道:
“也不知道,阿虞此刻是死是活,她若是死了,寡人自当为其复仇,但若是还活着,还活着……”
项羽心中思绪翻滚,久久不能自已,他很清楚,没有人会放过虞姬这样的人间绝色,他做不到,天下也没有人能够做到。
“如果她还活着……”
项羽自言自语,愤然起身,从一旁拿起舆图,按照司马欣密信之中所书,开始在图上标注起来。
首先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刘邦和那群叛徒,此刻就在彭城之中,置酒高会!
那么自己只要攻克彭城,就能在司马欣董翳的协助下,诛杀此寮,以及反贼司马欣魏豹申阳!
但问题的关键是,此刻在彭城以北的薛县和留城一代,驻扎着一万多精锐汉军,而统领这支军队的,是他一直很喜欢,却始终没有招揽到手的樊会。
忠诚,勇敢,而且颇有几分智谋。
这正是项羽素来很欣赏的一种武将。
而顺着薛县,留城延伸的道路,正是通往彭城的一条康庄大道。
很明显,刘邦注意到了这一点,自己若是从这里进军,必然会陷入攻城战和拉锯战。
如此这般,齐人和赵军,必然会从侧后发动突袭。
到时候,楚军前有坚城,后有大军,再加上持续作战了这么长的时间,士卒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危机。
而在司马欣的密信上还说,此刻在彭城西边的砀县,汉国的中尉曹参,带领两万汉军,以及近十万的联军士兵,护卫全体侧翼,保障粮道。
若是项羽领军从另一个方向攻击彭城,一旦不能速战速决,让曹参反应过来了,则楚军就会被几十万的联军团团围困在萧县彭城一带,还是难逃全军覆没的结局。
但,此刻项羽盯着面前的舆图,嘴角却露出了几分笑意。
兵家有云,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
既然汉军此刻分兵几处,那么在彭城驻扎的汉军,人数必然不多,自己只要率领少量主力精锐骑兵,快速从汉军的接缝中穿插过去,直捣黄龙就好!
自己只要能击败刘邦的汉军主力,剩下的联军人数虽多,但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