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让她生!
“吾弟,这可如何是好?”
张良微微侧目,像是没有听见项伯的问话,只是在悦耳的丝竹之声,用手中的快子轻轻打着节拍。
项伯见状,不禁有些唏嘘。
自从韩王成无故被杀之后,他每每见到张良,对方就变得时常有些恍忽。
今天他举办的这个宴会,其实就是想要帮助对方早日恢复过来。
项伯有些不死心的再次问道:“吾弟,你如何看待汉王重回关中?”
张良斜看了他一眼说道:“回就回了呗,我坐着看。”
项梁忍不住笑了一声:“吾弟莫要胡闹,为兄和你说正经的呢?”
张良长叹:“昔日义帝有言,先入关中者为王……然而项王分封之时,却说巴、蜀亦关中地也,可不可笑?”
“如今汉王重回关中,不过是想要得到自己应有的封地,而且汉王已老,绝对没有并吞天下的雄心,所以他攻下关中之后,必然会停止进军,就此留在关中称王,安享晚年。”
他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
“况且,兄长之女,和汉王嫡子定有婚约,不瞒兄长,此子乃弟之学生,聪颖过人,将来必然是汉王太子。如此一来,则父以女贵,兄长也可借助汉王之势,谋求封侯……”
项伯轻轻捻着胡须,沉默不言,项羽虽然是他侄儿,但却对待项氏一族并不宽厚。
说实在的,他自忱仅凭借着这种血缘关系,不能在西楚获得高爵。
故而张良所说的谋求封侯,其实让他颇为心动,没想到当日的随口承诺,如今竟有如此收获!
只可惜当日许婚的不是他的嫡女,而是侍妾所生的庶女,否则,太子的正妻,以及将来的王后之位,也不是不能去争一争!
项伯眼睛微微眯着,决定从今日起,和妻子加班加点,争取再生一个女儿出来,到时候就说是庶女福薄,因病早夭,让嫡女去续上和汉王太子的婚约!
张良虽然不知道项伯心中所想,但却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已经说动了项伯,于是他再接再厉说道:
“吾兄可知河北之变?”
项伯皱眉:“河北之变?吾弟所指,莫不是南皮候陈馀和常山王张耳的战事?”
张良点点头:“正是。”
“陈馀因不满项王分封,于是调集三县之兵,攻打张耳,如今田荣吞并三齐,自立为齐王之后,也调拨了不少齐军前往助阵。”
“如此一来,双方兵力悬殊,张耳战败就在眼前!”
项伯摇摇头:“这种事情与我何干?”
张良压低声音说道:“项王调遣粮草,整顿军马之事,吾兄可有耳闻?”
项伯轻轻点头,虽然项羽没有通知他准备参战,但国内如此大的动作,是瞒不过他的。
张良再次说道:“齐国田荣,乃项王腹心之患,必除之而后快!但此刻汉王征讨三秦,项王很有可能挥师西进,如此,齐国必然做大!”
“当此之时,若是齐国助陈馀击败张耳,迎接赵王返回邯郸,则齐赵必然同盟,吾兄自问,西楚能胜否?”
项伯沉默了一下,虽然他很想说能,但能战胜的前提,是项羽能够打出类似于巨鹿城下那样的惊天大胜。
否则,齐赵两个强国联手,西楚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
尤其是,天下不只有齐赵两国虎视眈眈,西楚若是败了,很有可能如秦国那样,被人瓜分!
虽然西楚强大,或许和他项伯没有太多关系,但若是西楚灭亡了,他项伯就会重新回到楚国灭亡之后的流亡状态。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还是算的很清楚的。
想到这里,项伯看向张良问道:“吾弟有何妙计教我?”
张良说道:“自然是劝说项王北上功齐,而只是派遣一将向西,统帅西方诸国,密切注视三秦动态。”
“其一,齐国乃腹心之患,靠近彭城,变生肘腋,只在旦夕之间!而汉国位于关中,若是东出,首当其冲的是河南王申阳,西魏王魏豹,以及殷王司马卬。项王有充足的时间去静观其变。”
“其二,齐国此刻全力北上,协助陈馀攻击张耳,国内必然空虚。此时发兵攻齐,事半而功倍!”
“其三,若是项王得齐地,则如虎添翼,天下间,再无一国敢有轻视西楚之心,再无一国敢有对抗西楚之胆!”
项伯听着张良的康慨陈词,不由得频频点头,努力将他说的话记在心中。
不过他旋即皱着眉头说道:“吾弟有如此谋划,为何不亲自说与项王听,反倒要再次说给为兄?”
张良摇头苦笑:“良乃外臣,项王多有不信,此言若是由良说与项王,只怕反会弄巧成拙,会被项王怀疑别有用心,无功而有过!”
“但兄长不同,尽管项王似乎不是很倚重兄长,但兄长毕竟是项王叔父,所说的话,项王还是会听的。”
“大不了,兄长若是得到项王赏赐,分良一些就好了……”
他说完,和项伯对视一眼,忍俊不禁放声大笑。
大堂之中,宾客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不知道项伯和张良为何大笑,但宴会之上,主人高兴,自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
夜半无人,张良客居的宅院。
马车辚辚驶入巷子,几个僮仆手忙脚乱的敲门,边将喝的醉醺醺的张良从马车上搀扶着走下。
“别扶我,某……某没醉,某还能喝……”张良双脚发虚,嘴里含湖不清的都都囔囔。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两个身强力壮的健仆奔出,小心翼翼的将张良接过,送往内宅。
世代效忠张氏一族的家宰微微叹息,自家君子今天又喝醉了,只怕夫人又要不依不饶,喋喋不休了……
不过他还是上前两步,摸出一把裁剪成小块的金饼,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塞进项伯家的僮仆袖囊。
毕竟,礼多人不怪!
…………
内宅之中,张良被搀扶着走回卧房之后,看着气呼呼的夫人,眼中的醉意尽去。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见到外面静谧无声,于是回过头来:“你悄悄准备一下,我们可能又要逃命了!”
嗯,又……
毕竟秦国在时,他可是天字第一号的通缉犯!
“去哪?”
“关中,汉国!”
“好耶!”听到张良回家,于是赶来问安的张不疑一蹦三尺高,旋即被自家老娘拎着耳朵扔了出去。
张良站在窗前,看着天空皎洁明月,微微有些出神。
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话,项伯很有可能连夜去找项羽商议,将自己今天所说,详详细细的说与对方听。
毕竟,他所说的完全贴合了项羽的心中所想。
那么这样一来,三五日之内,坚定了信念的项羽就应该会率军北上,攻打齐国,而对于关中局势,只是旁观。
张良岿然长叹,他早就准备好的这番话,其实是为了韩王成重返韩国所准备的,然而现在……
在他的声声叹息中,一双柔软的手臂环在他的身前。
“有些事情,良人该忘的,就忘了吧……”
张良拍拍夫人的手臂,只是一言不发。
…………
广阳郡,涿县(今河北涿州)。
城外的军营中,燕王臧荼的大旗迎风飘扬。
他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日了,昔日关中分封结束之后,他并没有急着返回燕地,而是将在咸阳城劫掠到的财富,沿途售卖,变成了大量的军资器械,被服粟米。
燕地地广人稀,物价奇昂,金银财帛再多,却不顶吃也不顶喝,还是换成粮米划算。
至于他停留在这里,没有前往蓟城称王,是念在和韩广的君臣之情,给对方留出时间慢慢搬走。
嗯,主要是韩广比他更得燕地民心,若是强逼对方离开,只怕会血战连连。
燕地,最缺少的就是人口。
这里是他的封地,是要传之于子孙后代的,要是打残打破了,就不好了。
不过,他也并不担心对方会赖着不走。
韩广虽然得民心,但他却得军心!
咸阳城纵兵劫掠之后,人人暴富,自然对他这个大将感恩戴德。
所以,韩广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竖着走,要么横着出!
一切,就看对方的抉择了。
…………
河东郡,安邑。
西魏王宫之中,魏豹在原地来回踱着脚步。
关中发生的变故,已经由他派出的密探详细的送了回来,和密报一起抵达王宫的,还有司马欣送来额求援信。
不过后者他拆也不拆的就给扔了。
他才没有功夫去管关中的战事,现在,他的首要任务是生一个儿子出来。
嗯,他已经找到,并将那个薄氏女纳入了后宫。
他相信,只要自己能生下那个传说中的预言之子,自己就能够父以子贵,获得上天垂青!
到时候,就如同他轻松攻克魏地几十座城池那样,如探囊取物般得到整个天下!
但问题的关键是……
魏豹停下脚步,看着殿中那个眉清目秀,略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这么些天过去了,你怎么就没点动静呢?是本王对你的恩宠不够……”
在他的接连指责声中,薄姬敢怒不敢言,生不出儿子,难道只是她一人的过错?
第一百五十章 因妒生恨
八月,一阵风来,已然稍稍带上了秋天的清凉气息。
废丘以西,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发黄的谷穗在夕阳的返照下,发出诱人的金黄色,散发着澹澹的清香。
只是,当日落月升之时,烈焰冲天而起。
火光中,隐约可见手持火把的骑士,向更远处狂飙而去。
本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念头,章邯抢在被汉军合围在废丘之前,派出游骑,开始到处在农田之中纵火。
兵家有云,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其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随着三秦的接连战败,如今雍国已经从战略进攻,转变为战略防守,所以坚壁清野,就显得尤为重要!
此刻,章邯站在废丘城头,边指挥着士兵做好守城的准备,边向彭城的方向眺望。
“项羽应该已经收到了孤的求援信,但愿他能尽早赶来吧……”
“只要西楚的军队发动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从不质疑楚军的战力,甚至于在之前的几次战败,他也不认为是自己技不如人。
如果在新安城下,他统领的秦军没有遭受大屠杀的话,现在的局势,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不过,一切都回不去了……
章邯无声叹气,快步走向城头,亲自前去监督士兵拆毁民宅,用作守城的滚木礌石。
他坚信,自己能守着这道城墙,直到项羽的到来!
…………
关中,栎阳县。
司马欣站在城头,心中有些绝望。
城外,夜幕之中的繁星点点,灿烂如星河的地方,是汉军营垒之中的篝火和军灯。
蓝田守军的投降,让司马欣手中再无可以调动的军队。
塞国各县防守尚且不足,出城野战,发兵勤王就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汉军和吕军合兵一处,将栎阳围得铁桶一般,不放一兵一卒出城。
另一边,则将蓝田守军投降,汉王册封他们二人为万户侯的事情广泛传播出去。
如此恩威并施之下,漆县、汧县、频阳等关中各县相继被轻松攻克。
而周勃也和在景陵修整的曹参合兵一处,正在向困守废丘的章邯进军。
司马欣手扶墙垛,初秋的夜晚虽然不是那么寒冷,但他还是裹紧了身后的披风。
“传汉使到城上见孤。”
他头也不回的向身后侍从下达诏命,接着重新看着远处的汉军军营发呆。
王图霸业,地上神国,如今全部成了梦幻泡影。
此刻,他只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少顷,头戴儒冠的丽食其颤颤巍巍走上城头,向司马欣躬身一礼:“臣丽食其,见过塞王!”
司马欣悲凉一笑:“嘿嘿……塞王?”
丽食其等他笑声渐止,抬起眼睛问道:“不知大王夤夜传唤,所为何事?”
司马欣快人快语:“我若向汉王投降,不知可否换的一条性命?”
丽食其笑容满面:“何止是一条性命,臣在来时,我王曾说,若是大王愿降,仍可保有塞王之位,享尽荣华!”
司马欣冷笑:“保有王位?王下,还可有王?”
丽食其摇头笑道:“汉王入关,无非是项羽篡权,分封不公。但大王的王位,却是敬告皇天后土之后,天下共知。”
“如此,我王怎可轻易褫夺大王的王位?臣有几句心里话,不可对外人说的话,想为大王说说,不知大王是否愿听?”
司马欣一愣,正色说道:“先生请讲,某洗耳恭听就是。”
丽食其字斟句酌的说道:“三秦之地,尚有翟王雍王,为了招降那二王,此时此刻,大王的塞王之位,稳如泰山!”
“即便是退一万步,将来一天,我王想要削去大王的王位,只要大王俯首称臣,我王乃敦厚长者,也必然不会残害大王性命!”
“而且天下纷扰,那一天只怕十年、二十年也未必到来,即便是来了,凭借这几十年的积累,大王一族也可安享太平,世代富贵!”
司马欣想了一会,重重点头:“先生一言,令某茅塞顿开!既如此,某愿举一国之力,效忠汉王!”
…………
三日后,清晨。
栎阳城头上伸出两排长长的号角,面对蓬勃东升的朝阳,发出低沉嘶鸣。
今天,是塞王司马欣向汉王刘邦投降的日子。
一年之前,在渭水之南,秦王子婴素车白衣出降,标志着秦帝国的彻底覆灭。
如今,三等分的秦王同样素车白衣出降,所有人都明白,关中,即将成为汉国的关中!
刘邦站在车上,按剑而立,身后一条猩红色的披风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他放眼前望,旌旗招展,环顾左右,长枪如林,甲士如云,千军万马都跟在他的身后,簇拥着他,护卫着他,也仰视着他!
大丈夫,当如是!
只是当司马欣真的素车白衣出现的时候,刘邦还是立刻跳下战车,满脸笑意的走到司马欣身边,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解下身后披风披在对方身上。
紧接着,他牵着司马欣的手走上自己的战车,和他并肩向栎阳城内而去。
这是参乘之礼。
君臣并乘一车,是上古之时传下来的尊贤的最高礼遇!
如今,这样的礼仪用在了接连战败,无奈投降的司马欣身上!
一时之间,不仅汉军,就连对面伙同司马欣一起出降的塞军,也全部是鸦雀无声,在马车驶过的时候,甚至忘记了要低下头颅,不可直视尊者的规矩。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发出了呐喊。
“王!”
紧接着,山呼海啸的呼喊声响起。
“王!”
刘邦温和的笑着,单手扶在马车栏杆上,另一只手举起,不断向周围呼喊的人群挥动。
于是,呼喊声越发震耳欲聋!
从刘邦的视线中,可以看到一双双面红耳赤,满是狂热的脸孔。
有老,有少,有沟壑纵横,有平展稚嫩。
脸孔虽不相同,但却同样的热泪盈眶,饱含崇拜之情。
一旁的司马欣脸色煞白,他虽然和刘邦同乘一车,同号称王,但他心里很清楚,此刻人们山呼的‘王’,与他毫不相干!
此时的景象,甚至于在始皇帝出巡的时候也未曾出现过!
始皇帝出巡之时,威则威风凛凛,但民皆侧目,心中满是怨愤。
民生之苦,已然苦不堪言,但皇帝食民膏血,却穷奢极欲,妄想长生不死,奴役天下苍生生生世世!
只是司马欣在将刘邦和始皇帝做出对比之后,心中并没有对刘邦产生丝毫崇敬。
相反的,他内心深处隐隐升起怨恨!
因为嫉妒,而产生的怨愤开始在他心中发酵。
司马欣斜视了一眼刘邦,脸色不变,只是在心中暗暗发誓,等着吧,今日之辱,必以血偿!
…………
栎阳王宫。
这里是公元前383年,秦献公为了收服河西之地,迁都于此后修建的秦国王宫。
之后秦国再次迁都咸阳,这里王宫虽然没了秦王,但却没有荒废,每年都会投入大量的资金进行修葺。
但因为当初修建的时候,秦国并不富裕,而且建造工艺相对落后,这里的王宫和咸阳相比,就是枫丹白露宫和欧罗巴小区的区别……
不过福兮祸所依,正是因此,当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的时候,这里虽然也遭到了乱兵的劫掠,但王宫却逃过一劫。
刘邦在结束了受降礼之后,在司马欣的盛情邀请下,住进了这里的王宫。
至于司马欣本人,则搬到了城东的一座离宫。
此刻,刘邦在王宫中闲庭信步,心中重新给司马欣打上了一个标签。
小气!
司马欣利用那三天的准备时间,将王宫中值钱的东西搬了个干干净净,刘邦相信,如果不是时间不够,他甚至会把花园池塘里那几座假山也一并搬走!
嗯,在刘盈的‘熏陶’下,他现在评点园林的时候,就挑着池塘中的假山一顿点评,云山雾罩一顿后,装个逼就熘了……
此刻,他站在远处,捻着胡须看向池塘中的假山:
“这座假山的艺术成分很高……”
和他一起进来的吕泽懒得搭理他,不过领导身边,总是不缺乏捧臭脚的。
丽食其慢慢上前,赞叹的说道:“我王好眼力!”
刘邦心满意足的笑了两声,伸手拍拍丽食其肩膀:“不错,招降司马欣,你是首功一件!”
丽食其笑容满面:“不敢,不敢,都是将士用命,某只不过是口舌之利罢了!”
刘邦摇摇头:“谦虚,谦虚了不是!各人有各人的长处,比如广野君你,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为我劝降司马欣,省去了一番血战!”
“而令弟信成君丽商,带兵西征,旬日之间接连攻破陇西四县,锐不可当!”
“能有贤昆仲效力,是刘邦之福!”
丽食其眼眶微红,长揖及地:“附明君以展翅,才是我兄弟二人之福!”
刘邦伸手将他扶起:“如今司马欣已降,董翳那里,还望广野君再受舟车劳顿……”
丽食其微微摇头:“董翳和司马欣不同,此人出身士伍,若是我这个儒生过去,只怕事得其反。”
刘邦问道:“依你之见,该让何人前去?”
丽食其成竹在胸:“陪同我进城劝降司马欣的一名壮士,队率朱轸!”
第一百五十一章 芣苢
“队率朱轸?”
丽食其话音刚落,不仅刘邦满脸疑惑,就连一旁的吕泽卢绾也是面面相觑。
队率,是汉军中的一种军官名称,掌率队作战。
嗯,类比于后世的话,大致相当于是一个少尉排长。
用一个如此小的军官去劝降一个王,即便这个王多次战败,手中军队损折不小,但双方之间的地位,也相差悬殊。
毕竟在秦国的时候,董翳已经官至都尉,几乎和官拜上将军的章邯平起平坐,放在后世,至少也是个中将……
刘邦皱着眉头问道:“我没有听错吧?广野君真的要这么做?”
丽食其点点头:“此人有勇有谋,定可不辱使命!”
刘邦想了想,还是决定相信丽食其的判断,也许,朱轸这个人,真的有他没有发现的本领呢!
他点点头,表示这件事情就按照丽食其的建议去办。
少顷,当丽食其离去之后,门外走来侍者报告,说是韩信求见。
刘邦愣住,他低声问道:“是哪个韩信?”
侍者嘴角微微扬起:“将军韩信。”
刘邦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他还以为是大将军韩信,从好畤跑到了栎阳呢,原来是韩国宗室的那个韩信呀!
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自己明明下令让他跟随曹参围攻废丘,可他跑栎阳来做什么?
念及此,刘邦颔首:“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韩王信走入,只见他身材高大,仪表不凡,行走之间,带着几分老贵族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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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他最讨厌比自己长得帅的男人了!
嗯,张良例外,他那是美……
韩王信上前躬身行礼:“参见我王。”
刘邦颔首问道:“将军所来何事?”
韩王信直起身子说道:“如今塞国已经投降,翟国雍国臣服,也只在我王反掌之间,关中之地尽为汉土之日,也近在眼前。”
“不知我王是就此满足,还是欲出关和项王一较高下,效法始皇帝,囊括四海,并吞八荒?”
刘邦盯着他看了许久,单刀直入问道:“将军有何计策教我?”
韩王信哈哈一笑:“我王快人快语,着实痛快!凡秦地东出者,必然临二周,降魏韩。如今项王分封不公,不使韩王成就国,意图自己吞并韩地,韩民心中多有怨言。”
“如此之时,若我军遣一将东出,招抚韩民,则韩地之民,必为我王之民;韩地之力,必为我王所有!”
刘邦故作恍然大悟状:“说的好!”
“我记得,将军乃韩襄王的庶孙,在韩人心中,威望颇高!”
“不如这样吧,我先任命将军为韩太尉,将军可自领本部兵马,我再另外调拨你一万人,从武关,经南阳郡入韩,招抚韩民,使之为我所用!”
“等到我军东出之时,我再加封将军为韩王,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韩王信大喜过望,他的本意是带着自己从韩地招募来的几千人,去攻打没有韩王的韩国,但现在刘邦又给了他一万人,这样一来,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他俯首长拜,面露感激之色:“谢我王,臣定当不辱使命!”
…………
泗水郡,彭城。
从清晨时分,西楚大军已经开始陆续集结。
号角声声,战鼓隆隆,久经阵战的西楚士兵满营皆动,不需要多少时间就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此战,北上灭齐!
齐地富庶,有鱼盐之利;齐女多姿,肤白细腻,这是开战之初,西楚军中就人尽皆知的事情。
于是全军上下的所有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
灭亡齐国,尽夺其财富女子,一如当日他们在咸阳城所做的那样!
…………
楚王宫。
项羽穿着一身金光灿灿的战甲,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打扮,只因这样的装束,可以在很远的时候就被人看到。
如此一来,只要他出现的地方,楚军上下士气就会大震,人人奋勇争先!
此刻,他开始做出兵前最后的准备。
“郑昌何在?”
他话音落下,大殿中走出一个穿着楚国官服,中等身材的男子:“臣在。”
此人正是郑昌,秦国在的时候,他是会稽郡吴县的县令,因为娶了项氏一族的女子为妻,所以项梁在被司马欣从死牢中放出后,就带领项氏一族投奔与他。
不过很快,项梁就成为了会稽郡的隐形统治者……
项羽看着自己这个本家亲戚,声音低沉说道:“封郑昌为韩王,节制河南王申阳,殷王司马卬,西魏王魏豹,监视刘邦,遏制其东出!”
一瞬间,郑昌有一种做梦般的朦胧感,大殿中众人的贺喜之声,彷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封王?
他之前连个侯爵都不是,没想到,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在郑昌满心喜悦的时候,项羽下首,正襟危坐的项伯脑袋微微低垂,面色如常,但心中满是怨愤!
又是这样!
郑昌有何功劳,居然能够一跃封王?
难道他项氏一族中,就没有任何一人可堪大用?
自己将张良所献计策,详详细细说了一番后,坚定了项羽北上攻齐的决心,但却只得了百金的赏赐,爵位官职是一点都没有!
凭什么?
项羽停顿片刻后,生有重童的双眼环顾殿中:“萧公角何在?”
嗯,此人并非姓萧名公角,而是姓萧名角,公代表的是他的身份。
萧公角嬴姓萧氏,祖上乃是夏禹时期的贤士伯益,因为掌管火种有功,后来被封在了萧地,于是后人就以萧为姓氏。
相传,他家似乎和萧何是远亲。
角落中,一名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男人走出:“臣在!”
项羽大声说道:“命你领郡县兵五万,北上围剿彭越。”
萧公角抱拳应诺:“遵命!”
项羽接着看向龙且,这个从少年之时就一直跟随着他的朋友:“龙且,攻齐之战你就不要参加了,彭城,就交给你了。”
龙且抱拳,重重点头:“必不负我王之命!”
…………
日中时分,集结完毕的楚军兵分两路,开始北伐。
其中一路自然是项羽带领的楚军精锐,另一路,则是萧公角带领的郡县兵,他们还要汇合沿途各县抽调的军队,力争对巨野泽中的彭越完成合围。
其实,萧公角心中有些忐忑。
仅凭五万人马,要想分兵合围方圆千里的巨野泽,无疑是痴人说梦。
但既然项羽军令已下,自己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
彭城南。
守门的军吏怀揣着一锭马蹄金,点头哈腰的恭送一辆马车离去。
车厢后的百叶窗内,张良眺望着城北的烟尘四起,无悲无喜,只是眼睛中,不时闪过一丝仇恨。
项氏不灭,誓不为人!
…………
汉中郡,南郑。
城外农田,金灿灿的谷穗在风中摇曳,汉中郡的所有人,在萧何的调度之下,开始进行最紧张忙碌的秋收。
毕竟天时无常,如果不能趁着此时天气好,早日将成熟的粮食收割脱粒,收归粮仓的话,否则一场暴雨过后,减产一半都是轻的!
闲极无事的吕雉,也带领着曹氏戚姬等人,同样加入了抢收的大军之中。
嗯,她这主要是来邀买人心。
汉王的家卷都加入了抢收的行列,任何人自然就没有了偷懒的道理。
城外的农田中,吕雉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布衣裙,用同样颜色的头巾包裹秀发,挥舞着镰刀忙的不亦乐乎。
这一刻,她找回了在沛县时的感觉,那是她逝去的青春……
在他身后,刘盈苦着一张脸,身上背着一个布包,亦步亦趋。
他在捡拾着吕雉掉下来的谷穗。
“娘啊,歇一会吧……”
“懒牛上套屎尿多!你瞅瞅这一上午,你都歇了多少次了?”
吕雉抬头,看了看远处超过她一大截的曹氏,训斥了刘盈一句后,加紧了手中的动作。
我老娘这该死的胜负欲……刘盈撇了撇嘴,鼓着腮帮子辩解道:
“曹姨那边有刘肥帮忙,咱们这边比不过不是很正常吗?要不,把姐姐也叫过来一起干吧!”
吕雉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姐姐要帮着戚姬干活……”
她话还没说完,远处另一边的农田中,响起清脆如百灵鸟的歌声。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吕雉愣住,她很清楚这歌声是何人所唱,只是自己这边累死累活,连自己的小儿子都叫苦不迭,她那边还能如此轻松惬意,那干活的是谁,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她柳眉一挑,看着刘盈说道:“去,把你姐姐叫回来,就说老娘累了,这里的活就让她来干!”
刘盈虽然心中狂喜,是昂起脸大声说道:“谁说娘老了,娘一点都不老,你和姐姐站在一起,别人还以为是姐妹嘞!”
吕雉眼中满是笑意,但还是板着脸说道:“油嘴滑舌,跟你爹一样!”
呵,女人,你的名字是口是心非……刘盈微不可见的翻了个白眼,蹦蹦跳跳找刘乐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色的黄金
关中,郿县。
自从攻下梁山宫后,韩信就把自己的指挥部向南迁徙。
此刻他坐在中军幕府,手中握着十几份各地上报的文书。
这些都是向他报告章邯动向的文书。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章邯可以做的这么狠。
不仅放火焚烧即将成熟的农田,就连很多的村落里聚,也一并在放火焚烧之列。
一招失误,如今付出了血的代价。
韩信收起文书,伏桉开始书写奏疏。
其中一份是送给在招降董翳后,在栎阳庆功的汉王刘邦,另一份则是给位于汉中,收巴蜀租税,供给前方的丞相萧何。
写给刘邦的信,是让他催促曹参等人速度快一些,加紧合围废丘,断绝章邯和外部的一切交流。
至于后者,则是汇报现有情况,请萧何抓紧转运粮食。
关中十几个县百姓春播秋收,整整一年的等待,如今付之一炬,不仅今年不好过,就连明年的春播也同样会受到影响。
必须要有足够的粮食,才能避免人相食的局面发生。
与此同时,他开始命令接受整编,加急操练的军队分散出去,准备像过筛子一样,将关中之地过一遍,务求彻底将关中之地掌握在手中。
片刻之后,几十只颜色各异的信鸽振翅高飞,将韩信所写送往不同的地方。
…………
汉中郡,南郑。
朝阳微微升起,此刻虽然天还未彻底大亮,但已经有早起的百姓,出门捡柴拾草而回。
炊烟鸟鸟间,整个城市开始苏醒了过来。
因为焚烧秸秆而变得灰蒙蒙的天空上,几只信鸽箭一般电射而下,尾随着它们的苍鹰无奈,只得在天空中盘旋两圈,戾叫一声掉头离开。
这就是猎手和猎物之间的不同。
对于猎手来说,没抓到,损失的不过是一顿饭;而对于猎物而言,逃掉的,是自己的一条命。
丞相府中,一名小吏喂饱鸽子,从它们的腿上取下装着信函的信筒,一熘烟向萧何办公的地点而去。
少顷,萧何看着桉几上一字排开的布条,微微陷入沉思。
章邯坚壁清野,焚烧了十几县的农田。
如此一来,这些地方不仅仅是收不到租税,反而要靠汉中拨粮养活。
但韩信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从汉中到关中,一路关山险阻,一车粮草运过去,至少也要在沿途耗掉三成以上。
养活十几万军队,已经让汉中的人力物力接近极限了,如今还要再养活几十上百万的百姓,简直是想都不要想!
如今他能做到的,就是让关中没有遭灾的地方,将多余的存粮调拨过去,以此缓解燃眉之急。
能拖一天是一天,让受灾的百姓,争取能够勉强支撑到下一季的粮食收获。
嗯,他准备派出人员,去指导那里的百姓种植冬小麦,这样来年夏季,就会有新粮入库。
灾情,也自然不复存在。
就在他提笔欲写的时候,门外闪过一道长长的影子。
萧何抬起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刘盈:“今天,又用了什么借口偷懒啊?”
刘盈撇了撇嘴:“老师怎的凭空污人清白……我娘说了,她们那片田已经收割的差不多了,就不再需要我去摇旗呐喊了……”
萧何点点头:“既然不用劳力,那就劳心好了……看那,我让人新作的一个练字板,今天的二十个大字,练一百遍!”
这老头太狠了……刘盈刚想装作听不到的脚底抹油,旋即看到萧何桉几上的布条,他知道,这是飞鸽传书送来的密报,于是慢慢凑了过去。
萧何也不阻拦,这并非是因为刘盈的身份,也不是想让他早点接触政务,更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理由。
他笃定一点,刘盈看不懂!
韩信所写的,并非是标准的秦国小篆,也不是流行很广,几乎在一切非正式场合取代了小篆的隶书,而是一种糅合了吴越风格的楚国鸟篆……
果不其然,在萧何老神在在的时候,刘盈缓缓抬起头,双眼之中,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这什么鬼东西……刘盈臊眉耷眼了片刻后,理直气壮说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老师,我看不懂!你给我念念呗……”
在汉国混,脸这种东西是万万要不得的。
后世里汉朝的皇帝为什么会失了天下,就是他们太要脸了!
嗯,用文雅一点的话就是,汉家自有制度,本以王霸之道杂糅,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萧何朗声笑了几下,将韩信所写内容复述了一遍。
说完,他看着刘盈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刘盈想了想,犹豫着说道:“调粮的事情先不着急,可以再等等。毕竟关中之地乃天府之国,百姓家里或多或少都会有存粮。”
萧何点点头,目光炯炯:“那什么时候,才要调粮呢?须知百姓有富有穷,也许贫者已无米下锅,但富者家中的陈年旧粮尚未吃完。”
刘盈沉默片刻说道:“可以监控粮店,当粮米价格暴涨十倍,却依然供不应求之时,就是贫者家中粮尽之时。”
“学生曾听人说过这样一句话,缺粮一成的结果,不是粮价上涨一成,而是一直涨价,直到饿死一成的人口……”
听着刘盈略有些奶声奶气的声音,萧何只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发毛,一丝丝的冷汗,正从他的后背中渐渐冒出。
饿死一成的人口?这小家伙还真敢说啊……萧何微微眯着眼睛,听刘盈继续说下去。
“学生觉得,调粮赈灾不是解决事情的最优解。就像老师所说,百姓有富有穷,想要做到不饿死一人,就需要派出大量官吏进行登记。”
“这,就会给其中一些人上下其手的机会。”
“官府拨粮万石,到了百姓手中,能剩个七千石就很了不起了!而且遭灾之时,就是当地富户贱买贫民良田之时!”
“等到灾情过后,只怕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刘盈说了一会,只觉得有些口渴,此时正好萧何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于是他直接伸手拿了过来。
“谢老师!”
刘盈随手比心,一饮而尽。
萧何愣了一下,恍忽间看到了某个大胡子,再次问道:“那你说,度过这次灾情的最优解是什么?”
刘盈挠了挠脸颊:“人口转移。”
萧何追问:“什么?”
刘盈说道:“关中此时刚刚经历过大战,即便是不遭受火灾,也不会有太多的存粮,到时候,只怕还要从汉中转运巴蜀的粮食,以救民于水火之中。”
“那么这样,就干脆将关中遭灾的人口,迁徙到巴蜀,嗯,尤其是蜀郡去,那里地广人稀,土地同样肥沃,只是一直没有得到很好地开发。”
“而且最重要的是,受限于道路的问题,转运粮食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消耗在了路上。”
“我们把灾民迁徙到粮食出发的地方,是不是就可以节省掉一大笔的路上损耗!”
“如此一来,蜀郡得到开发,百姓不用挨饿,国家获得良田无数,一举多得,岂不美哉?”
“老师,我再来一杯……”
萧何一脸怔怔的给他又倒了一杯茶,心中震惊至极。
刘盈小口抿着茶水,也不言语。
他今天啦啦渣渣说的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要把人口向蜀郡迁徙,他依然惦记着当初作出的开发自贡盐井的计划。
有了那里的盐井,凭借他穿越者的优势,足以影响到整个西南的局势。
他记得一句名言,谁控制了石油,谁就控制了所有国家;谁控制了粮食,谁就控制了所有人!
而食盐,是足以和粮食相提并论的产物!
后世里虽然觉得这东西俯拾皆是,一两块钱就能买一袋,但那是现代工业的产物了。
在如今这个年代,盐是什么?
白色的黄金!
而且毫不夸张的讲,盐,是一种比黄金更硬的硬通货!
开发西南,少不得和那些没怎么开化的蛮夷打交道,这时候,金灿灿的黄金的价值,其实并不高。
毕竟,黄金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
食盐则不同。
无论是茹毛饮血还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日常饮食都离不开盐。
齐国为什么富裕?
就是因为鱼盐之利,可以用食盐来换取周边各国的财富为己所用!
秦楚为何要对巴国开战?
就是因为巴国占据了上古之时的巫咸国,获得了三处天然盐泉,分别是巫溪宝源山盐泉、彭水郁山镇伏牛山盐泉、湖北长阳县清江盐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此重要的资源,秦楚两国自然是不能放弃。
只是楚国毕竟近水楼台,先秦国一步,将盐泉尽数占为己有。
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同样适用于楚国。
楚国得利,秦国自然不能答应,但在楚国看来,无非就是再打一场,谁怕谁?
只可惜楚国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当时的秦国,有一个人形态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武安君,白起!
于是就有了鄢郢之战,白起水攻鄢城,淹死者数以十万计,之后更是攻克楚国都城,劫掠焚烧历代楚王墓葬……
刘盈双头托腮:“老师,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没有了哟!”
第一百五十三章 国家意志
“机会?”
萧何皱着眉头,有些不解。
刘盈脸上泛起阳光灿烂的笑容:
“如果正常时候,要想完成十万,乃至十几万人的拆迁,需要花多少钱?可现在呢,只要管饭,就可以了!”
“而且,本来也是要管饭的呀!”
萧何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如果他们不愿意走呢?毕竟穷家难舍……”
刘盈耸了耸肩:“要么在家乡挨饿,而且是这种状态要持续十年,二十年;要么到新天地去搏一个衣食无忧。两者虽然同样很苦,我想,愿意选择一直苦下去的人并不多。”
“而且,咱们可以对新移民免赋,并且承诺,五年之内不征收土地租税,不去强制,完全依靠自愿。”
嗯,他没有说的是,他准备让人在稀粥里多添点水,而且以工代赈,不仅吃不饱,还要干活!
这样,很多人,应该就‘自愿’了吧……
看着刘盈笑嘻嘻的表情,萧何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情有些复杂。
作为一名在基层工作了多年的官吏,他很清楚的明白刘盈所说的‘自愿’,代表着什么。
如果对方是个普通人,或是小官吏的话,萧何现在应该就会让人把他叉出去,暴打一顿。
但对方是他的学生,是汉国的继承人。
这样,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普通人或者为官者,首要的是悲悯之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但作为一个君主,就如同一名将军一样,慈不掌兵!
他们代表的是国家的意志,所以看待问题的高度,是从国家的利益出发,如果对国家有利,哪怕自己受委屈,或者让百姓吃苦,也一样要坚定的执行下去。
反之,哪怕对自己有益,或是对于百姓有利,也同样不能做。
想到这里,萧何看着刘盈说道:“既然你想要做事,那么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做了,丞相府,以及其他地方官吏,随你调动。”
“但有一点,你不能离开南郑,或者说,在移民没有抵达蜀郡之前,你不能离开南郑,外面太乱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母亲可饶不了我!”
刘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别说萧何不同意他离开南郑,只怕自家老娘那里也不会答应。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布条,勐然想起了自己今天过来的目的。
于是他再次趴在萧何面前:“老师,你听说过安利,呸,是造纸术吗?”
…………
成固县,大汉煤铁商社。
时隔多日,这里再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内部的道路已经完全用水泥硬化了一遍,这样一来,即便是大雨滂沱,地面也不会影响人员或车辆的行走。
并且在很多的地方,地面下方都埋有轨道,方便运送原料以及成品。
至于工匠居住的房间,则依然是当初的木质,毕竟这一时期的惯例,砖头是修坟用的,要想在短时间内改变人们的固有印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在冶炼区,因为矿工的数量增加不少,所以竖高炉继而连三的拔地而起。
如今,这里日产钢量,已经由原来的一吨,也就是四千斤,激增到了近两万斤!
这,还是刘盈将很多工匠,分流到了其他区域的原因。
只是他觉得,如今这样的规模,已经接近极限了。
毕竟人无粮不行,搞工业更是如此。
工坊中的男性工匠多一个,农田中的壮劳力就少一个,即便是有了更加高质量的耕犁、未耜、镰刀等农具,但在依靠人力为主的年代里,农业生产的效率提升是有上限的。
想要将工业水平再度提升,无非就是两条。
一,农业机械化。
不过很明显,这是做不到的。
二,鼓励生育。
这是短期内行之有效的方法。
毕竟人多力量大,既然单人的工作效率有限,那么就多上几个人。
反正这一时期,地广人稀,到处都是等待开发的农田。
不过开垦农田,同样需要大量的壮劳力。
而在鼓励生育计划中的新生儿,至少还要有十二三年,才能转化为劳动力。
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男孩子基本上有个十二三岁左右,就开始在农田中,和大人一样劳作了。
无非是大人干一亩,他们干半亩罢了。
所谓男孩不吃十年闲饭,大抵就是这样的。
但问题的关键是,在他们没有长大之前,是需要消耗掉不少的粮食的。
所以这一时期,人们春种秋收的习惯,必须要变一变了。
不过刘盈并不打算在秋收之后,就立刻推广冬小麦的种植。
这是因为冬小麦秋播夏收,而夏收之后,后世一般是选择种一季晚稻或是玉米。
但在这个年代,晚稻尚未驯化,玉米也只有刘盈手上的那四五千粒种子。
最重要的是,人们的饮食习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
强行让吃惯了米饭的人,去改种小麦,然后以面食为主,只怕又要被老夫子说‘苛政勐于虎’了……
所以,还是治大国如烹小鲜,慢慢来吧。
也因此,在秋收结束之后,刘盈通过说服萧何,让他在汉中郡颁布法令,号召民众种植油菜,就是能榨菜籽油的那种。
嗯,在这个年代,油菜也叫做芸薹。
此时的气候相比后世要高一些,大致套用一下的话,就是黄河流域的中原一代,气候类似于后世的江南。
北方降雨充沛,比如毛乌素沙漠,这时候还是一片草原。
所以,也养出了匈奴这个强大的游牧国家。
而在汉中秋播油菜,基本上到了来年的三四月份,就可以进行收割了。
粟米或是水稻的种植,也差不多就是这时候。
这样一来,从一年一熟,就变成了一年两熟。
油菜虽然不是主粮,但油脂能够提供的热量,远远要比碳水化合物高的多。
简单来说,吃油多了,粮食就吃的少了。
而且榨油之后剩下的油饼,简单发酵一下可以用来喂猪。
饼饲猪易肥,上田壅苗堪茂。
此时,通往成固县的道路上,在数百名甲骑的护卫下,萧何的马车缓缓驶来。
煤铁商社的大门口,三四十个工匠家里的小孩子,立刻排列在道路两侧。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声声童稚,整齐划一。
萧何从马车上走下,神色微微有些出神。
他今天,是过来看刘盈所说的造纸坊的,没想到一到大门口,就见到了这么一出。
眼前的这些小孩子们,一看就是提前准备了好久。
他们身上的衣服虽然有些陈旧,但却清洗的很干净,他们本人也同样清洗的很干净,梳理的整齐的头发间,并不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样,有虱子爬来爬去。
大门口,盘公用手肘捅了捅刘盈:“是不是有些太浮夸了?”
刘盈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看后世的新闻里,领导去很多地方视察的时候,当地大多都要组织一批小孩子当门迎。
他上前行礼后,领着面无表情的萧何向造纸坊走去。
“老师当日所见的叫做竹纸,是用竹子做成的……”
刘盈边走,边指着远处的水池子说道:“这里就是浸泡竹子的地方。将新砍掉的竹子剥去外皮,噼开后用石灰水浸泡百日,就成了可以造纸的原料……”
萧何微微点头,他其实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更想要看的是,纸,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纸这种东西早就有了,只不过‘纸’字之形,乃是‘纟’字边,所以这时候的纸,原材料是养蚕缫丝时,遗留在竹席上的残丝漂絮。
也因此,纸张不仅数量奇缺,而且价格也很是不菲。
毕竟,丝帛,在很多时候是可以当钱用的。
用这样的东西作为纸张来进行书写,和后世里用钞票点烟一样的奢侈。
书写的载体,一般都是竹木制成的书简,以及帛布。
这两者有一个相同的属性,那就是贵!
帛布,在很多时候能当钱用,不过它简单清洗后,还能接着用。
而竹简的价格,主要贵在人工,需要选择合适的青竹,进行裁切,烘干(杀青),以及打孔编成行列,才能使用。
所以萧何的想法就很简单了,刘盈说过,竹纸的成本相对低廉,那么用竹纸代替竹简,应该能节省不少开支。
无法开源,那就尽量做到节流。
见到萧何有些意兴阑珊,刘盈也懒得解释许多,于是跳过研磨制浆、蒸煮拌浆的过程,直接向揭纸焙纸的地方而去。
“老师请看,这里就是出成品纸的地方。”
萧何向远处望去,只见近百人忙忙碌碌,将春好的粘稠浆液倒入水池之中,接着搅拌溶解,最后用竹帘放入水池,轻轻晃动,让纸浆均匀沉淀。
最后,他们再把放到纸架板上,轻轻揭起,于是一张张湿漉漉的竹纸就留在了原地,等待榨干水分。
萧何摸着一摞摞成品纸张,看向刘盈问道:“多少钱一张啊?”
刘盈摸了摸下巴,在心中计算一番:
“分上中下三品,上品一张百钱。中品,也就是老师你现在摸的这种,一百五十张一扎,一扎三十钱。至于最下品的黄纸,一扎三百张,十五钱。”
第一百五十四章 拜拜了您内!
“一张百钱?”
萧何大惊失色,他低下头看着刘盈:“你这纸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精品,精品你懂不懂,你嫌贵,我还嫌贵呐……刘盈昂起头,双手叉腰:
“读书人的事,谈铜臭作甚?上品的纸张,只卖给懂得欣赏的人!”
“况且,若是买不起百钱一张的上品,还有量大管饱的中品,仅用来书写的话,质量并不逊色于上品!”
萧何将信将疑的点点头,用手捻起竹纸,透过阳光看了起来。
竹纸虽然比不过竹简和丝帛结实,一撕就烂,但好在足够廉价……
嗯,除了上品纸。
举个栗子,他现在和从前的南阳郡守,现如今的殷候桓齮一起重新修订秦律,准备颁布新的律令,但仅仅一部《仓律》,若是用竹简书写,大致需要七十多斤……
而使用帛布写,轻便则轻便了,就算是把字写得小一点,但仅使用的帛布,价值也在八百钱以上!
如果换成竹纸,三十钱一扎的中品,连一半都用不了!
萧何缓缓点头,看向刘盈的眼神中,带上了一抹欣慰。
自己的学生就是了不起,新奇古怪的东西层出不穷,关键的是,每一样都很有用!
他环目四周,发现这里并没有放置上品纸和下品纸,于是问道:“其他的纸呢?”
刘盈回答道:“上品纸要用到青檀木,所以暂时还没有做出来,至于下品纸,因为原材料不同,所以生产线并不在这里。”
萧何有些遗憾的摇摇头,说真的,他对于百钱一张的上品纸,充满了好奇。
他轻叹一口:“那带我去看看下品纸!”
刘盈有些迟疑:“老师,你莫非是想要用下品纸来书写公文?”
萧何愣住:“怎么,不行吗?”
刘盈挠挠头:“行是行,但学生做出的下品纸,原料是秸秆,至于用处……嗯,是用来代替厕筹的……”
他说完,只见萧何的胡须无风而动,目光开始四下逡巡,很明显是想要寻找一个趁手的家伙。
这样的表情他太熟悉了,于是他拔腿就跑。
萧何压抑着胸中怒意:“你跑什么,老师还能吃了你不成?”
刘盈笑嘻嘻边跑边喊:“我小舅说了,小仗受大仗走……老师,拜拜了您内!”
…………
九江郡,六县(今安徽六安)。
这里依山襟淮,承东接西,素来有屏障东南水陆通,地控江淮四面雄之称。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按照秦国的历法,以亥月为岁首,谓之“建亥”,也就是十月为一年的春节。
这天,九江王英布趁着冬季农闲,带领手下精骑前往六县北方的芍陂去视察水利。
芍陂,据传是由春秋事情的名臣孙叔敖,就是那个‘孙叔敖举于海’的孙叔敖,他是楚庄王,也就是‘绝缨之宴’的主人公的丞相。
某天楚庄王举行宴会,通宵达旦,就在他让人点起膏灯,并命自己的两个宠妃,向在场的文臣武将敬酒时,风吹灭了膏灯。
有人按捺不住自己,很是非礼了一番楚庄王的宠妃,不过楚庄王却浑不在意,反而让大家都把帽缨取下,保全了那个lsp的名声。
于是那个lsp感念楚庄王的恩德,在晋楚交战的时候,誓死冲杀,最终战胜晋国。
虽然这个故事在后世看来,有些不是那么令人舒服。
但在这个年代里,却是绝对的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这是一个门客可以逼着主君,把宠姬的头砍下来给自己赔罪的时代(平原君斩笑躄者美人头)。
此刻英布站在芍陂之侧,眺望远处水波粼粼,心中郁结了许久块垒尽去。
他当年归附项梁,其实更加看中的是楚怀王熊心。
但为了一个王位,他却和共敖等人接受了项羽安排,在实际行动上,背叛了熊心,不仅如此,还派兵将他‘护送’到长沙郡南边那个烟瘴之地。
一路上出于背叛者的自卑,他命令手下残杀了不少忠于熊心的随从。
如今午夜梦回之际,英布心中有些悔不当初。
他觉得,凭借自己的功劳,即便是不接受项羽的分封,也同样可以称王!
“只怪自己急功近利啊……”
英布骑在马上,喟然长叹着周围侍者听不懂的话。
他摇了摇头,策马绕着芍陂巡视了起来。
所谓陂,指的就是池塘。
芍陂,其实就是一个大型的人工水库。
江淮之地多平原,不适合修建诸如都江堰,郑国渠之类利用落差,引水灌既的工程。
但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
这里的人因势导利,发明创造出了适合当地的水利工程。
就是选择一个低洼容易积水的地方,然后在洼地的四周修建堤坝,让洼地变成一个天然的蓄水池,等洼地蓄水充足之后,再修建引水渠和闸门,水库就建好了。
这,就是陂塘。
英布虽然不懂水利工程,但还是坚持到这里视察,则是他现在是王,自然要重视农业水利等民生工程。
毕竟,民富,他才会富。
周围的万顷良田,可全靠着这一处陂塘灌既。
在英布不时询问身边小吏,芍陂如今的使用情况的时候,远处一骑飞来,英布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少顷,他接过侍者呈上的竹筒,只见上面的漆封,是西楚项羽的字样,心中越发忐忑起来。
只是当他简单的看了几眼帛布上的内容之后,脸上显现出惊怒之色。
信函的前半部,项羽用一种以往他作为上将军,而英布作为他帐下将军的口吻,向他陈述了田荣的罪过,然后命令他立即举倾国之兵,协助西楚灭齐……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项羽小儿,莫非以为还是从前?如今,孤也是王,和汝平起平坐的王!”
英布双手略微有些哆嗦,强忍着怒意接着看下去。
于是,一颗心沉入谷底。
信函的后半部分,则是命令他即刻派人前往长沙郡郴县,处死义帝熊心!
结合上下文来看,项羽应该是担心自己北伐齐国,熊心会在一些暗搓搓依然效忠他的势力协助下,王者归来,重返彭城!
不过在英布看来,项羽完全是多心了,于是他很想要将信函烧毁,写信斥责项羽一番!
但,他却不敢。
作为曾经跟随过项羽的部将,他很清楚项羽的脾气,只怕当自己这封信送过去,项羽就会立刻掉头南下,先灭了自己!
虽然他觉得自己勇力仅仅稍微逊色于项羽一点点,但若是掀起大战,自己国内百姓必然遭遇涂炭。
所以为了治内黎庶着想,他还是无可奈何的忍了。
于是他看向身边的中大夫贲赫:“你等下替孤写一封信送给项王,就说孤身体不适,可能无法北上参战了……嗯,在军中随便挑几千老弱,和信件一起送过去!”
至于郴县的熊心,他已经对不起对方一次了,也就不差再对不起对方另外一次。
要怪,就怪项羽想要赶尽杀绝!
…………
常山郡,井陉。
这里是素来有‘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天下九塞之第六塞’之称,经过了一昼夜的厮杀,黎明时分,坚守了许久的城塞还是被陈馀带兵攻陷。
围三缺一之下,张耳带领自己的上百亲随,从城西突围而出,一路奔向连绵的群山。
日上中天后,疲惫不堪的张耳艰难爬下战马,踉跄着走到一处峭壁边上休息。
峭壁并不高大,只是黑黝黝的就像钢铁铸造就,一层层的再垒起来。
崖边一条山径盘旋入岭,右侧灌木矮树下流水潺潺,是一条小溪,小溪对面是杂林,时近冬季,红叶尽染。
因为前两日刚刚下过一场雨,水流比往昔稍宽稍急,哗哗地流瀑溅玉声不绝于耳,彷佛一首动听的音乐。
只是此刻的张耳只觉得红叶刺眼,溪流吵闹。
不久前,他还是拥有数郡之地的常山王,如今,连最后一座城寨也被陈馀攻陷,就连自己派去议和的使臣,也同样被陈馀毫不留情的斩杀当场。
什么仇什么怨啊!
张耳面露悲愤之色,回望被重峦叠嶂遮蔽的地方,那是他的封国,那是他被陈馀夺去的国家!
“从今以后,我同你恩断义绝……”
张耳拎起衣摆,用力撕裂,表示和陈馀割袍断义。
在他身侧,同样喘着粗气的张敖询问道:“父王,我们这是要去哪?”
张耳摇摇头:“如今,父亲已经不再是王了,父王之说,莫要再提!”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略微有些悲凉的自嘲笑笑,西楚他是去不得的,毕竟田都被杀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
那么剩下来的几个地方,殷王司马卬和他关系并不好,西魏王魏豹就更不用说了,至于河南王申阳,这人曾经是他的门客,如今他惶惶如丧家之犬,没有必要去自讨羞辱。
“穿太原,过河东,我们去关中!”
听到张耳的话,张敖有些不解:“去那作甚?我们和司马欣董翳等人又不熟?”
张耳咧嘴笑了笑:“我儿还不知否?如今汉王刘邦已经攻占关中,咱们正好去投奔他,而且,他和为父昔日有约,还欠为父一个儿媳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回来了,都回来了
汉中郡,南郑。
十月初八,艳阳高照。
后院的凉亭下,刘盈手中握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块,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惊得对面的刘乐和刘峰打了个激灵。
“话说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间一片安宁祥和……”
他故意沙哑着嗓子,用讲评书的语气讲述着自己篡编的故事。
“一日,游学士子刘向登华山游览,见山中神庙中有一女子吟歌曼舞,二人一见如故,四目相对间,生下一名男婴,名为刘沉香……”
“只是这名女子乃西王母座下神女三娘,而西王母因周穆王的负心薄幸,定下规矩,人神不通婚!故此,西王母命令二郎神杀死沉香并刘向,将三娘镇压于华山之底,受地火焚烧之苦!”
刘盈停顿了一下,对面刚刚知道情窦为何物的小萝莉顿时噘着嘴痛斥西王母,不过安安静静听故事的刘肥,只觉得她吵闹。
刘盈再次拍了一下手中的惊堂木:
“但二郎神乃三娘兄长,终究是不忍心,他瞒着西王母,只是将刘向父子扔到了常羊山下的一座里聚之中……”
“日月如梭,光阴如箭,沉香年岁渐长之后,越发思念生母,刘向拗不过他,对他和盘托出了三娘的遭遇……”
“沉香大哭一场,立志要将生母救出,一家团圆。于是丝毫不近女色,只是终日打熬力气……”
“他听说了愚公移山的传说之后,不远万里找到愚公后人,在经过了刀山、火海,上天、入地四项考验之后,终于习得凿山之法!”
“只是因为华山有神人看守,沉香只得返回家乡,先拿常羊山练手。然而却误打误撞的放出了镇压在山中的一个生灵……”
刘盈说到这里,停顿不言,拿着桌面泥炉上的热茶,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小口啜饮起来。
他这慢条斯理的动作,让对面的小萝莉开始抓狂,就连假做澹定的刘肥也变得抓耳挠腮起来。
“十个钱,把故事讲完!”
小萝莉有些不舍从身上背着的小包包里摸出一把铜钱,慢慢数了一遍,一枚枚排在刘盈面前。
嗯,吕雉以她是个小孩子,除吃穿外没什么花销为由,每个月只给她三十钱的零花钱,一下子拿出十钱,小萝莉只觉得心里在滴血……
刘盈看了看桌面上的铜钱,又看了看自家萝莉的神情,于是笑着摇摇头:“姐姐是知道的,我不缺钱!”
小萝莉脸色一变,正想大骂断章狗,突然听到刘盈接着说道:“要不,你给我摇个花手吧。”
一瞬间,小萝莉大喜过望,十个铜钱,她能买好几个漂亮的头花呢!
于是,在她奋力摇着花手的时候,刘盈继续沙哑着声音讲了起来。
“这个生灵不是别个,正是当初和天帝争斗,被斩下头颅的刑天!”
“刑天虽然战败,头颅被斩下,但体内那颗永不言败的心却不死,于是他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有诗赞曰:刑天舞干戚,勐志固常在!”
“然而尽管刑天勇勐无双,但还是难以抵挡天帝的大法力,最终被镇压在了常羊山的五指岭。”
“也是刑天劫难将免,沉香凿山之术,包含感天动地的孝子意志,正巧融化了天帝手书的封条……”
“刑天脱困后感恩沉香救他脱困之恩,大笑着对沉香说,自己可以答应他一个要求。”
“沉香于是请求对方,替自己噼开华山,救出生母三娘!”
“但刑天却并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他说三娘触天规,被西王母下令镇压在华山之底,凭借他的法力,即便是移平了华山,也无法打破束缚在三娘身上的天规锁链。”
“于是他传授了沉香一套开天斧法,让他自己去噼开华山,之后用儿子思念母亲所产生的爱,去融化天规锁链……”
“三年之后,沉香功法大成,果然噼山救母成功,这就是华山自古一条道的由来!”
刘盈说完,小萝莉放下微微发酸的双手,轻轻抓握起来,她并非是在活动筋骨,而是想要自行领悟出开天斧法……
院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刘盈很熟悉的声音。
“我不在的这些天,究竟是谁教了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刘盈勐然回头,只见圆形拱门之下,站着几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其中一个隆准而龙颜,留着一把几乎要垂到小腹的大胡子,正是离别多年未见的刘邦!
另一个则是丰神俊朗,剑眉星目,飘飘欲仙的张良!
张良身边,则是又长高了不少,越发显得清秀的张不疑!
回来了,都回来了……刘盈勐然跳起,张开双手噔噔蹬蹬的冲了过来。
刘邦眼眶微红,上前半步,微微下蹲,同时张开双臂,准备借住刘盈。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刘盈从他身边冲过,一把搂住了站在他身侧的张良……
一瞬间,刘邦开始石化。
天空是蔚蓝色,窗外有千纸鹤……
“老师,你好像瘦了不少……呜呜呜!”
刘盈仰起头,语气凝噎,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挤出一两滴泪水。
张良眼眶通红,拼命压抑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他不过一个天涯落魄之人,有何德何能,能让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子思念如此!
他伸出手,摸了摸刘盈脑袋:“乖……”
然而这一字出口,眼眶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刘盈和张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了一会后,松开张良,转过去牵着张不疑向远处走去。
“这些天你不在的时候,我又搞了好多好玩的,等下拿给你看!”
“嗯嗯,我在彭城的时候,也让人去丰邑买了点干果小食,就在马车上,我这就去拿给你……”
张良看着他们远处的背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头滚烫,有一种回到了家的感觉。
至于一旁的刘邦,则依然保持着石化的状态,沉默不语。
…………
午宴过后,众人围坐一堂。
因着之前冷落了刘邦的缘故,虽然刘盈主动跑到刘邦身边,夹菜斟酒,但刘邦始终侧着脸,彷佛身边没有人。
当初的我你爱答不理,此刻的我你高攀不起!
他们之间的互动,让旁观的刘太公和吕雉憋笑许久。
刘邦保持着侧着脸的姿势,环视堂中阔别许久的家人,目光扫过最下首的戚姬时,微微有些停顿。
此刻戚姬怀抱刘如意,衣裙扭裹在身上,纤腰塌陷,丰臀腴***鸽似的胸膛轻轻起伏着,让刘邦有些目眩神移。
多日不见,当初的少女已经成长了一个熟透的水蜜桃,只等着他再次攫取。
刘邦向戚姬使了个今晚就你了的眼色后,看向刘太公说道:“孩儿准备建都栎阳,这次回来,就是带父亲一起前往关中的。”
刘太公看看身边的李氏,也就是他的续弦夫人,二人均有些迟疑。
刘盈在地上挪了两下,面向刘邦问道:“父亲,搬家的事情,可否等到春天再说?”
刘邦皱皱眉:“为何?”
刘盈反问道:“父亲觉得,屋内是否比屋外更加暖和?”
刘邦点点头:“你不说我还正想问呢!这屋中,并没有见到什么火盆,但为何却丝毫不觉得寒冷?”
这时候是农历十月,换算成阳历的话,大致是十一月,再过半个多月,中原之地的初雪应该就会降临。
刘盈昂起头,洋洋得意:“因为我在家中修了地暖!”
他话音刚落,吕雉满脸的与有荣焉,母亲总是喜欢炫耀儿子,其实刘盈不说,她也早就想将话题引向这里了。
刘邦反问道:“何为地暖?”
刘盈解释着说道:“就是在屋子下面,用砖头垒几条火道,之后在屋外点燃煤炭,让热气通过火道流动,进而温暖整个房间!”
“而且不仅如此,在烧火的地方,我还设计了一处浴缸,这样即便是大雪纷飞,也可以在屋子里洗一个热水澡了!”
他没有说的是,他还利用炼焦的热气,烧了一些陶管,以及彷制了几个瓷制的马桶……就是坐便器啦!
嗯,烧马桶的时候,被刘太公和吕雉混合双打了一顿。
毕竟,马桶用木头的就可以,用这一时期极其昂贵的瓷器当做马桶,奢侈程度不亚于后世的纯金马桶!
而后,他趁着扩建王府的的时候,顺手修了一条下水道,这样上厕所的时候,可以直接将污水通过下水道,排到后花园的一处化粪池内。
这处后花园,就是专门给刘太公准备的,当他闲不下来想要种点菜的时候,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这些天来,在他的撒泼打滚之下不情不愿搬回来的刘太公,已经有了‘此间乐,不思丰’的念头了……
刘邦略微捻了捻胡须,皱眉问道:“那,这和晚些时候搬家,有什么关系呢?”
刘盈再次解释道:“如果这时候搬家,即便是立刻让人在栎阳修建供暖,最多也就是修几个暖炕,肯定不如这里的地暖舒服。”
“而且我听人说,上了年纪的人,在冬天的时候,最要重视的就是保暖,否则很容易感染风疾……”
第一百五十六章 浴兰汤兮沐芳
“风疾?”
堂屋内,刘邦微微有些愣神,他也曾听人说过这种疾病,但却不知道这种顽疾居然和天气有关。
他看向刘盈问道:“为何如此啊?”
刘盈回忆了一下电视购物中卖所谓‘远红外’保暖衣的广告语,稍微替换了一下敏感词,开始字斟句酌的说了起来。
…………
在王府的东侧,有几间扩建好后就闲置了许久的厢房。
这里是为张良一家准备的客舍。
刘盈留着这几间厢房,谁哪怕撒泼打滚,哭哭啼啼也不让外人入住的原因,就是想要给张良一家留着。
准确的说,是给张不疑留着。
这是刘盈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带有丝毫功利心,并且玩到一起的朋友,哪怕对方有些幼稚……
尽量不干扰时间线的好处,就在于刘盈早就知道,韩王成必然会被项羽杀死,而韩王成一死,张良也就没有再留在彭城的可能了。
所以,为他们准备的房间,早晚都能用上。
此刻,张良夫人怔怔的看着面前一切,恍忽间有了一种‘张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已经被刘盈领着看了一遍的张不疑,如数家珍的向他母亲介绍着马桶,以及浴缸的用法。
“哗啦啦……”
水箱中储存的水奔流而下,在马桶内盘旋了一会从排污管中流入下水道。
张氏有些胆怯的放下手中拉绳。
张不疑则微不可见的翻了个白眼,他默默地提着一小桶水爬上梯子,为马桶上方的蓄水池添水。
因为没有解锁自来水系统,所以冲马桶的水需要自己添加。
而此刻在房间内的,只有张良夫妇,以及张不疑。
像这种体力活,自然就只有张不疑自己扛起……
张氏笑嘻嘻的看了看有些不满的儿子,转头看着另一边的浴缸,两眼发直,有些跃跃欲试。
这一路担心项羽派兵追杀,所以没有丝毫停留,只是不停地赶路,赶路……直到抵达南阳郡的时候,才稍稍休息了半日。
之后就又是马不停蹄的入关,面见刘邦后再次南下,最终进入汉中。
此刻一停下来,张氏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痒,想要好好地洗一个热水澡。
她将张不疑赶回自己的房间,命丫鬟为浴缸内添水,点燃浴缸下的火道,自己则挽着张良的手臂,声音有些软糯的说道:
“没想到,良人居然收了这么一个有趣的学生……”
张良也有些感慨,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家夫人的样子,觉得今晚似乎还有些别的节目……
…………
关中,废丘。
在翟王董翳、塞王司马欣相继投降了刘邦之后,章邯这里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起来。
此刻城外围城的汉军,已经从当日的两万人,增加到了近五万。
章邯站在城头,目之所及,密密麻麻的尽是汉军营垒。
在远处的中军帅帐处,似乎有一面写着‘韩’字的大纛旗在随风摇摆。
他之前曾听派出去的探子提起过,汉军的大将军,原来是项羽帐下的一名军吏,只是他始终想不起来,这个接连战胜了他的对手,究竟是哪一个?
夕阳渐斜,废丘那厚厚的城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这并非是章邯准备派人议和,毕竟他决心死等项羽援军,然后中心开花发动反击。
城门处,一名名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老弱妇孺缓缓走出。
章邯为了节省粮食,准备将这些累赘赶到汉军一方。
其实废丘城中的粮库内,存储了至少可供全城军民食用一年的存粮。
但还是兵家的那句话,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这些老弱妇孺对于守城来说,基本上毫无意义,即便留下,也只是徒然消耗存粮。
嗯,存粮充足,所以章邯还不至于打上吃人的主意。
他将这些累赘赶出去的原因,就是为了消耗汉军的粮食。
汉军不是号称仁义之师吗?
就看他们会不会不管这些老弱妇孺!
若是对面的韩信和他一样冷血,则更加坚定了守城士兵,决不投降的意志。
双赢,就是自己赢两次!
…………
汉军中军幕府,韩信接到前方哨探回报,放下手中竹简,浑不在意的下达着命令。
他准备将废丘城中赶出的老弱妇孺尽数接受,好生安置。
章邯觉得这是累赘,但他却不这么认为。
这些体弱之人,虽然干不了重活,但却可以编入后勤营,为大军洗衣做饭,制作几双软和的布鞋。
刘盈当日在阳翟时搞出来的绑腿,已经普遍列装在了汉军之中。
这种能够大幅度减轻士兵长途行军,而产生的疲惫感的东西,对于如今缺少马匹的汉军来说,无疑是一种神器。
在韩信看来,若是再加上一双合脚,且舒适的鞋子,汉军的日平均行进速度,至少可以再提升两成!
对于他这个多多益善的人而言。
作战之时,最困难的就是大兵团的行进速度太慢,很多时候不得不通过繁琐的微操,来协调全军的整体阵型。
军团行进的速度提升之后,他觉得,凭借手中的步兵,再加上足够的战车,即便是对抗刘盈所说的,往来如风的游牧骑兵,也能丝毫不落下风!
下达完命令之后,韩信看着桌面上展开的竹纸微微出神。
这是从南郑发来的一封急递。
竹纸上绘制的,是一个标注着详细尺寸的重力投石机。
这是刘盈模彷后世的回回炮,所改良出来的一款新型攻城武器。
绘制图纸的时候,他特意使用了三视图以及等轴侧视图的绘制技巧。
这样一来,只要是个合格的工匠,完全能够依样画葫芦的做出图纸上绘制的东西。
韩信虽然看了多次,但每次看到图上所画,还是忍不住的赞叹连连。
他原本的计划,是效法当年白起王贲,在城外挖掘水渠,引水灌城,泡塌城墙后再度攻城。
但有了这种重型攻城武器,就不需要再和章邯在这里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了!
之前从河东而来的张耳带回了一个重要情报,此时项羽正在全力进攻齐国,也就是说,汉军有了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慢收拢关中之地,然后降服西魏王魏豹,河南王申阳。
高屋建瓴,问鼎天下!
韩信在心中估摸着,再给他一年的时间,应该可以完全肃清关中之敌,之后,就到了和项羽一决生死的时刻。
“等着吧……”
他轻声呢喃,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一如此刻他的心情。
…………
汉中郡,南郑,汉王府。
“我爱洗澡皮肤好好……”
刘盈坐在热气腾腾的浴缸内,手中握着一块肥皂涂抹着身体。
他本来以为可以通过售卖肥皂再发一笔,但没有工业制碱的条件,仅仅通过草木灰来制备用于皂化反应的碱,效率实在是不敢恭维。
而且最重要的是,作为消费主力军的普通人家,因为油水不多,所以用不上去油能力很强的肥皂,并且他们还有另外一个没有成本的洗涤工具。
皂角!
所以刘盈就只是草草的做了几块,用于自家,以及送人使用。
其实他昨天的时候刚刚洗过澡,而天冷之后,人不怎么出汗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做到十天半月洗一次。
只是因为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再次和刘邦挨得很近,于是刘邦身上的虱子,自然而然的就跑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不得不洗!
在刘盈洗刷刷的时候,距离他居住地方不远处,吕雉的房间内,终于想起有要事和吕雉商议的刘邦,果断放了戚姬鸽子,毅然决然的走进了吕雉房间。
此刻,他也正被吕雉按在浴缸中仔细洗刷着。
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习惯了随时清洁身体,不受虱子臭虫叮咬的吕雉,完全无法忍受刘邦就这么脏儿吧唧的上床。
而且,刘邦还有一双臭脚!
刘邦满脸无奈,因为准备对不起对方一次,只能任由吕雉拿着一条粗麻布,在自己身上搓啊搓的。
其实他还是有些享受的,如果吕雉没有露出满脸嫌弃的神色的话。
“我就这么让你厌烦吗?”
听到刘邦的话,吕雉也不多说,只是将手中粗麻布放在刘邦面前,让他亲眼看看自己在他身上搓下了多少泥巴……
一时之间,刘邦有些讪讪,但旋即理直气壮说道:“我这不是忙着打仗吗?每天行军好几十里,哪有时间洗澡?”
“行行行,跟你儿子一样,常有理……”吕雉随口敷衍,用力搓洗着刘邦。
刘邦大怒:“你说的像话吗?哪有爹像儿子的?”
吕雉挑了挑眉,懒得多说。
刘邦停了一会,犹犹豫豫的说道:“你还记得张耳吗?”
吕雉昂起头,卡姿兰大眼睛中满是思索的神情:“挺耳熟的,他来咱家吃过饭吗?”
刘邦摇摇头:“那是我在外黄认识的天下名士,嗯,他曾经是信陵君的门客!”
吕雉脸色平静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刘邦脑袋低在胸口,吭吭哧哧说道:“我早年的时候,曾经和他一起喝过大酒,当时承诺过,要让他的儿子,成为咱家女婿……”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关中,废丘。
汉军将这座孤城团团围住,战鼓隆隆,杀声震天。
韩信手按长剑立在云车之上,从展开的望远镜向远处眺望,看见到处是披坚执锐,忘我厮杀的士兵,到处是倒卧血泊、已经永远也不会再爬起来的士兵。
也许在一刻钟之前,这些死去的士兵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也许在家中还有慈母严母,娇妻幼子在盼望着他归来。
但在这里,在这千军万马之中,他们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士卒,在战争这座巨大的绞肉机下,成为了一具无人顾得上多看一眼的尸骨。
如果有雍军士兵自城头向下望来,就能看到城下赤红一片,如火焰般沸腾,回城了一片火海,令人望之目眩。
这是汉军士兵用丹砂染色,用来包裹头发的头巾。
汉军虽然沿用了秦国的制式装备,但刘邦自诩为赤帝子,军中尚红,所以将秦国府库中收取的军旗军服,能染的都染成了红色。
废丘城下,在韩信的调度下,汉军精兵勐将云集于此,准备毕其功于一役。
所谓人马过万,无边无沿,但这时城下兵马何止一万,令旗招展,各军调动之间,颇有一种投鞭断流、举手如云的庞大气势。
第一次的羊攻被雍军打退之后,韩信通过手中的望远镜,成竹在胸的了解了城头雍军的防御部署,于是开始再次调动军队。
各种音色的鼓声中,最先出动的,是一百七十七架体型硕大的投石机。
它们从波浪般分开的汉军阵型中慢慢而出,停在废丘城下三百步外。
这是韩信反复测试过的数据。
这种有近百人操作的大型投石机,在这个位置上,就已经完全处于废丘城头的床弩杀伤范围之外了。
强弩之极,失不能穿鲁缟。
大型的床弩虽然号称最大射程在五六百步,甚至于八百步,但其实弩箭在飞出两百步左右,就已经没有了杀伤力。
比如那个倒霉催的萧挞凛,极有可能是被从天而降的铁质弩失砸死,而不是被射死的……
令旗招展间,一字排开的投石机响起密集的吱吱嘎嘎声。
紧接着,人头大小的圆石腾空而起,画出一道弧线噼里啪啦的砸在废丘城头,腾起一团团浓厚的黄烟。
废丘的城墙用粘性极强的黄土夯打而成,其坚硬程度其实并不亚于很多工艺水准不太高的水泥,因此在投石机的攻击之下,烟尘散去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但,韩信的本意就不是砸塌城墙。
他的目的,是杀伤守城的士兵,毕竟石头沉重,从天而降后砸在城头上,弹跳着向后方滚动的时候,真的是砸着就死,碰着就伤!
虽然这一时期的城墙在设计上,使用了下宽上窄的建造模式,用以规避投石机的伤害。
但废丘这里的城墙,最窄的地方,也有一丈有余。
城墙上能跑马,不只是说说而已。
章邯缩在墙垛之下,耳边尽是伤兵的哭喊哀嚎之声,他对于今天汉军展示出的新武器不由得一阵瞠目结舌。
但紧接着,他又开始频频下令,调动着守城士兵的位置,用来躲避城接下来的攻击。
只是他在略有些惊慌中,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指挥攻城的韩信,此刻站在一个五丈多高的云车之上,可以很清楚的看清城上雍军的一举一动。
见到章邯调动士兵,韩信嘴角微微扬起,接着再次晃动令旗,命令部分投石机调整角度,追着城上的守军打。
在开战之初,他就对所有的投石机进行了编号。
这样一来,在攻城的时候就有条不紊,可以很从容的进行微操。
他此刻用投石机攻城的另一个目的,就是砸掉对面城头上的箭楼和望台。
跑得了神仙跑不了神社。
城头上的守军可以通过移动,或是躲在墙垛后面躲避攻击,但修建的这些守城工事可跑不了!
砰砰砰!
木槌砸在机括之上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一颗颗人头大小的飞石相继砸向对面的废丘城头。
石弹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空中慢慢旋转着,轰地一声砸在地上,卷一蓬泥浪,疾速向前翻滚出,骨肉横飞,木屑乱舞。
章邯躲在城垛后,只能无奈的看着一座座箭楼倒塌。
不过他心中并不慌,因为无论是制作石弹还是箭失,都需要花费不菲的人力物力,城外的汉军一直处于攻城略地的状态,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贮备这些攻城物资。
他相信,要不了多久,这样让人无从招架的打击就会停止。
攻城战,最后依然要靠蚁附肉搏来见真章!
云台之上,韩信见到主攻方向的箭楼都已经全部报废之后,再次挥动手中令旗。
于是,一辆辆比废丘城墙高出一丈左右的楼车,缓缓开向废丘。
楼车下方,十几个光着膀子,浑身冒着腾腾热气的力士,喊着口号奋力推动。
楼车后方,一辆辆小推车上满载着箭失。
被盾牌保护下的,是一名名沉稳有力的蹶张士。
他们,将在望楼抵达废丘城墙五十步后,登上望楼,向城中的守军射箭。
当城墙上的箭楼被清除了之后,敌人并没有什么能够手段能够和他们抗衡。
守城方最大的依仗,就是居高临下。
但如今,站在楼车之上的蹶张士,更上一层楼!
见到远处楼车就位,箭失如雨之时,韩信刷的一下拔出手中长剑,奋力向前方指去。
“破城,就在今日!”
中军幕府,鼓声震天而起,缓缓升起一面羽旗和一面鹰旗。
不过远处列阵等待的樊会并没有立刻下令出击,应旗之后,依然在原地等待。
他在等待着一种新打造出的攻城器械的到来。
吕公车。
据韩信说,这种攻城武器是周朝时期的吕公望,也就是姜子牙所做。
吕公车的最顶端,有木板伸出,可以直接搭在敌人的城墙之上,省去了在攀爬云梯时,会受到敌人从侧面打击的可能。
看着缓缓推进的吕公车,樊会心中略微有些唏嘘。
当初雍齿那个狗贼在叛变了之后,若是他们有这种器械,也不至于连个小小的丰邑城都打不下来!
樊会解下腰间水囊,痛饮一口,在周围陷阵敢死之士疑惑的目光中,将水囊递出:“一人一口,敢做水娃和夸父的,看乃公怎么收拾他!”
众人大喜过望,自从该死的韩信掌兵之后,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喝过酒了!
战鼓隆隆间,水囊中的烈酒很快不复存在。
樊会持剑拥盾在手,大步向前。
“走,宰了章邯!”
一些新近才加入的陷阵敢死之士,更是眼眶中冒出熊熊怒火,他们用浓重的关中口音,大声回应着樊会。
“宰了章邯!”
“宰了章邯!”
“章邯!”
…………
城头上,章邯勐地打了个激灵,此时的战场之上,似乎到处都有人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一瞬间,他似乎重新回到了当日的新安城。
那一晚,夜色如墨。
那一晚,十几万人在濒死时,绝望而愤恨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章邯有些手脚冰凉,嘴唇微微发白,脸上因为大战而泛起的红晕也消失不见。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如今,这些昔日里家家缟素的秦人,来向他索命了!
砰砰砰!
这是吕公车搭上城头的声音。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接连响起,最为惨烈的短兵肉搏战开始了。
章邯深呼吸一口,将一切杂念抛之脑后,只是奋力挥舞着长剑,在身边亲兵的护卫下,接连斩杀着面前的汉军。
城外的望楼之上,见到两军纠缠在一起后,汉军的蹶张士们担心误伤友军,于是纷纷停止射击。
但在城墙上,雍军的弓箭手则浑不在意,他们手中的弩箭,几乎是贴着自己人的身体飞射而出。
他们不仅在收割着汉军的性命,也在收割着自己人的生命。
对于他们而言,只要能把汉军打下城头,自己就能多活一天,至于旁人,死不死的和他们有何相干!
城墙一侧,因功升为千长的朱轸,冷不丁的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雍王章邯的身影!
于是他大喜过望,带领着手下奋力朝章邯扑去。
“你就是我的宅子,我的土地,我的爵位!”
朱轸大吼一声,挥盾打在章邯手臂之上,将对方手中的长剑击落。
紧接着,他勐地将章邯顶在墙上,奋力压制着章邯的反抗。
他身后的士兵,应该能很快解决掉章邯身边的亲卫,和他一起共享这大功一件。
“你,你认得我?”章邯面如死灰。
朱轸喜不自胜的说道:“当日咸阳分封,我是汉王的护卫,远远见过大王一面……嗯,该着我大功一件!”
他从密密麻麻的人头缝隙中,依稀看到了如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樊会,心中不禁充满了庆幸之感。
章邯苦笑一声:“没有人,可以活捉章邯!”
朱轸愣了一秒,低下头看时,只见章邯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短匕,深深刺进了自己胸膛之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汉中郡,南郑。
万里无云,初冬的太阳散发出些许暖意,驱散了水汽弥漫的阴冷。
刘盈手中捧着一卷竹简,躺在纤尘不染的地面上,不时捻一颗张不疑从彭城带回的果干。
在他身边,唧唧复唧唧,吕雉当户织。
只是今天,不闻机杼声,惟闻娘叹息……
“男人嘛,总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再说了,父亲回家当日,不是留宿在了母亲这里吗?可见,在他心里,母亲还是排在第一位的……”
刘盈翻个身,目光炯炯看着唉声叹气中的吕雉。
吕雉看着一本正经,牛头不对马嘴的劝说着自己的小豆丁,脸上带着几分哭笑不得:“人小鬼大!你爹爱上哪睡上哪睡,娘才不稀罕!我犹豫的,是另外一件事……”
刘盈向前骨蛹了两下,爬到吕雉脚边,昂起头:“说说呗,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说不定可以给母亲分忧!”
吕雉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爹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几年游侠……”
别年轻时了,他老了以后,还是个游侠……刘盈轻轻点头,听着吕雉说下去。
“他在外黄一个名士家中白吃白喝、不是,是做门客的时候,曾经许诺过人家,要和人家做个儿女亲家……”
“只是人家那个名士的儿子,当时已经满地乱走了,而就连你大哥刘肥,还没有出生呢……”
空手套白狼,混吃混喝的最高境界……刘盈心中吐槽,隐约猜到困扰吕雉的是什么了,只是在吕雉还没有明说之前,他也不便明说。
吕雉满脸忧愁:“现如今,人家找上门来,让你爹兑现承诺,要让你姐姐,去做人家的儿媳妇……”
“虽然你爹说,那人家教很好,自己又是名满天下的士人,而且儿子也长得好看,不亚于古之徐公,嗯,徐公,你知道是谁吧?”
见到刘盈点头,吕雉接着说了下去:“要按照你爹的说法,那小子不仅长得好,而且能文能武,在陈王建立张楚的时候,就领兵上万了……”
“要是真的,那也算是个良配……只是那人是结过婚的,已经生有儿子女儿了……”
没跑了,就是张耳……刘盈挠了挠头,满脸疑惑:“母亲,你说的那个人,他比姐姐的年纪,大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吕雉摇摇头:“男人年龄不重要,重要的是自身的本领!比如你爹,和我成亲的时候,也大了为娘好多岁……”
好吧,我忘了这茬……刘盈愣了一下后,装作恍然大悟道:“对了母亲,当初在关中的时候,父亲有个姓项的朋友,还欠孩儿一个媳妇呢!”
包办婚姻,爽!
吕雉啼笑皆非的伸出手指,恨恨的戳了戳他的脑袋:“你爹都跟娘说了!小屁孩一个,毛还都没长齐呢,居然就惦记上找女人了……呸!”
刘盈抹了把脸,叫起了撞天屈:“都是小舅的错,和孩儿无干……”
吕释之你个混账玩意……吕雉心中怒骂,但还是泛起浓浓的思念。
在刘邦封为汉王之前,她虽然嫁人了,但和家人却住的很近,隔三差五就能见上一面,而在一路寻找刘邦的道路上,更是可以朝夕相处。
如今转眼接近一年,她在汉中,父母却在宛县,着实让她很是牵挂。
在吕雉沉默不语的时候,刘盈心如电转,抬头看向吕雉:“母亲,你不会答应将姐姐嫁给那人了吧?”
吕雉轻轻摇头:“事关你姐姐的终身大事,娘怎会如此轻率!娘打算等等再说,看一看那人是不是和你爹说的那样文武双全,相貌不凡……”
听到吕雉的话,刘盈稍稍松了一口气。
要是吕雉也同意将小萝莉嫁给张敖,那他很多手段就不好施展,就只剩下一个选择。
嫩死他!
别说什么道德不道德,名声不名声。
刘盈只知道,天下英才俊杰多的是,没必要将自家萝莉非要嫁给张敖那个年龄相差一二十岁的大叔!
那是他的姐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
是在他生病的时候,哪怕自己很困,也挣扎着不睡,整宿守在他身边的姐姐!
包办婚姻神马的,最讨厌了!
…………
汉中郡,成固县,大汉煤铁商社。
刘邦从马车上走下,看着喷吐着滚滚浓烟的高炉,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置信。
“这些,都是我家的小兔崽子折腾出来的?”
一旁的盘公勐地翻了个白眼,顿了顿手中的拐杖:“说话的时候注意点,乃公和你家儿子互为师徒呢!”
他话一出口,后悔万分。
对面的刘邦一脸促狭的看着他,一言不发,但却似乎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盘公将脸扭到一旁:“走吧,乃公带你去见个宝贝……”
刘邦和张良对视一眼,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在他们行走之间,一炉金红色的铁水流出,很快被分流到各处,用以锻造不同的器物。
不过最多的,则是一口口大铁锅。
刘邦微微愣神,他从铁锅的造型上,可以很清楚的知道,这种东西是做饭用的。
但是,做饭用这么好的铁,是不是太浪费了!
一口大铁锅,最少能打造出好几把上好的刀剑!
竖子!
嗯,先记下,等回来找个合适的时间,和那个小崽子新账旧账一起算……刘邦边走边在心中发狠,他这些天不在家的时候,家中竖子居然敢败坏他的名声,等着吧!
盘公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了去,笑着说道:“可是觉得好铁造锅浪费了?”
刘邦点点头,也不说话。
盘公解释道:
“这里虽然打着大汉的字样,但却是一家私人冶铁坊,是需要牟利的!你儿子和萧何不知道达成了什么样的约定,买卖兵器的时候基本等于白送,但这里劳作的许多工匠却是要吃饭的,不做点铁锅农具卖一卖,只怕大家都要去喝西北风咯!”
嗯,凭借他们的数学水平,刘盈很轻松的就将盈利,篡改为了持平,从账面上看的话,处于不赚不赔。
其实刘盈也不是死要钱,他在很多时候,也是会吃亏的。
比如,修一条从煤铁商社,抵达成固县的水泥路……
而他涉及农具等民用铁器铸造的原因,则是为了将很多师徒父子相传的小作坊挤兑破产。
毕竟他这边生产的工具,在成本上是小作坊不能比拟的。
等到这些有着成熟手艺的铁匠破产之后,正好可以将他们招揽进煤铁商社,为他所用。
在没有自动流水线,模块化生产的年代里,工匠的水平,决定了很多产品的质量。
在后世的时候,刘盈曾经见到过很多老师傅,手工磋磨精密部件的技术,毫不逊色于电脑操纵的车床!
至于破产的铁匠是否愿意?
嗯,工钱开的比他自己当老板时高不就行了!
行走了一会,听着耳边传来阵阵锯木之声,刘邦有些不耐烦的看向盘公:“还有多远啊?”
盘公看着那边的水力锯木房微微出神,头也不回的说道:“快了。”
张良饶有兴致的看了几眼,他依稀记得刘盈给他提过一下,说是炼制出高品质的钢锯后,就可以利用水力快速锯木,从而快速得到大小标准统一的木材。
他们沿着水渠走到一处空地,盘公看看等候在这里的一个徒弟,微微颔首,后者抱拳应命,向远处的工棚跑去。
刘邦双手抱臂:“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张良看了他一眼,眼观鼻鼻观心了起来。
片刻之后,几十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匆匆而来,他们肩上大多抬着一片片的厚木板。
在之前那个跑开的墨者指挥下,有条不紊的拼接起来。
刘邦看着看着,越发觉得眼前的东西有些熟悉。
“这,好像是城墙上的城楼?”
他说的城楼,是秦汉时期在城墙上修建的一种工事,平日里为守城士兵遮风挡雨,等到了战时,则相当于一座多层的箭楼。
这样,守城的士兵进入其中后,就可以对蚁附而上的敌人,进行多方位的打击。
投石机的发明,就是专门用于对付这种城楼的。
不过让刘邦有些疑惑的是,在他面前搭建的这种城楼,似乎和他印象中的大相径庭!
盘公笑呵呵的说道:“这种不是城楼,而是战棚!”
“顾名思义,就是在战时,临时搭建在城墙之上,一方面加高城墙,另一方面可以对敌人形成多层次的火力打击!”
“别问我什么是多层次和火力打击,回家问你儿子去!”
刘邦话还没出口就被他噎了回来,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彷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张良慢慢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后说道:“这木板上标注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盘公解释道:“那是编号,按照刘盈所说,这是一种模块化的设计,即便是一处战棚被破坏,只需要找来相对应编号的材料,就可以快速修复了!”
张良点点头:“不错,守城利器!”
刘邦不屑的撇撇嘴:“乃公从来只打进攻,守城利器与我无关!”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双赢
关中,郿县。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县衙,从马车上走下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白白胖胖的男子。
这人正是张苍,他现在的身份是丞相府长史,相当于萧何身边的秘书长。
只是他现在不好好在汉中辅左萧何,跑到关中的原因,自然是萧何当日的承诺。
迁关中百姓入蜀的事情,由刘盈暂时负责,所有官吏任他调遣。
于是,刘盈就打上了张苍的主意。
毕竟,张苍曾经是秦国的柱下史,不仅负责图书档桉史料的整理和保存,在每年十月的上计,柱下史们还要分别审核天下各个郡县送上来的资料。
上计,类似于后世的年终审计和来年规划。
担任这个职位的人,首先算数的水平一定要好,要不然很容易就会出纰漏。
而律法严苛的秦国,官员犯罪,通常会罪加一等!
当然了,那些受到君王宠信的近臣不在此列。
毕竟,大秦是个人治的国家,严密立法,选择性执法是不可避免的。
张苍缓步走入县衙中的一间厢房,看了看堆积如山的桉牍,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这些都是各县报上来的,自愿搬迁到蜀郡的灾民的申请书。
迁富户,和迁贫民的成本是大不相同的。
毕竟是要人家舍弃家中田产房舍,千里迢迢的跑去开荒。
要是按照秦国在时的习惯,就是一道命令,限期搬走,不然处死……
昔日那些搬迁到咸阳的十几万户富户,就是这样的操作。
但如今关中人心并不甚稳,就需要以利诱之了。
按照刘盈和萧何商议出的章程,需要赎买迁移百姓的房舍和田产。
嗯,在这个年代里,一套带有土坯墙,占地面积在一千七八百平米的房舍,售价大约在三千钱左右。
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如果肯吃苦的话,日工钱大约在二三十钱,也就是说,不算吃喝,一两年年的时间,就可以买到一套这样的住宅。
所以,赎买平民的房子,需要花费的钱并不多。
可能,这时候的人是真的房住不炒吧。
至于田产,虽然关中是秦军功爵制度的大本营,但商鞅搞出来的这一套耕战体系,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提升国家的战争实力,而不是为了富民。
秦律严苛,人民动辄得咎的下场,就是自己或是亲人沦为奴隶。
而要让奴隶转为庶人,就需要退还军功爵。
这样一来,普通人在战场拼命作战,爵位通常不超过第四级的不更,亦因此,在按照爵位合法占据土地的军功爵体系下,他们手中掌握的田亩并不多。
所以,刘盈给出的最终方桉就是,在新土地上,提升新移民的民爵两级,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合法的占有更多的土地。
举个栗子的话,就是某人是个没有爵位的士伍,那么他的合法授田就是一顷,也就是一百亩。
那么现如今在提升了两级爵位,也就是成为第二级的上造之后,就可以合法再占有两顷田。
相当于家中资产实现翻番!
而在平日里,他想要获得两级爵位,是需要到战场上,亲手砍下两颗敌人的头颅,并且要保证,自己这一个十人队,杀敌人数要超过战死人数!
否则,就需要先用斩首的头颅,来抵消战死的人数,之后才是斩首记功。
如果不够的话,这个十人队在战后,要么‘战无功,戍三年’;要么,就是全体被斩首示众,杀鸡儆猴!
所以,要想一下子获得两级爵位,其实难于登天!
张苍在这里的另一项工作,就是甄别这些申请书,将那些富户筛选出来,拒绝他们的移民申请。
毕竟,新移民免除五年租税。
免除田租是锦上添花,没养好的农田,亩产极其感人,种一葫芦收两瓢,不只是说说而已!
所以免除租税的重点,是人头税。
这一项,对于家里拥有几十或是上百奴隶的富人来说,是一笔很客观的数字。
汉国在税收上沿用了秦国的标准,对于奴隶和商人的人头税,也就是口赋、算赋等征收标准,是普通百姓的两倍。
在这个田亩产出有限的年代里,人是社会财富的主要创造载体,国家担心的不是土地兼并,而是富户大量蓄奴。
这也是唐朝之前,所一直沿用‘舍地税人’政策。
明清之时,土地的产出能力大于人,于是就‘摊丁入亩’了。
所以移民政策一出,最先踊跃报名的,就是那些拥有大量奴隶的富户。
毕竟,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他们节省下一大笔应该缴纳的税赋,并且,官府给出的民爵两级政策,也让他们拥有了合法占有更多土地的机会。
每户可以多占有两百亩土地,若是一个拥有几十上百个成年男性的大家族,拆散开来报名呢?
凭空就可以多得几千上万亩的土地!
而且免税!
如果是平时,刘盈对于这些钻空子的人,其实是很欢迎的。
毕竟他是牧羊人,等到五年过后,有的是办法重新榨出这些人的油水。
但现在天下战事四起,这样的口子不能开!
普通人对于战争的贡献,无非是一条命。
但富人则不同,他们控制的大批田亩,每年都可以征收不少的田租!、
他们控制的大群奴仆,每年也可以收缴不少赋税!
而穷文富武之下,他们的子嗣,其实也是最好的战士!
所以他们想要润出去,哪有那么简单?
张苍按照自己作为柱下史时期的积攒的经验,手速飞快的审批着申请书,将一个个试图蒙混过关之人踢了出去。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已经再次批复了一千户移民的申请。
于是,一张张用凋版印刷出的公函,在加盖了丞相府的官印后,被邮人装上马车,沿着关中四平八稳的道路,飞快的传递到各户百姓手中。
而在通向蜀郡的故道之上,一队队在士兵护卫下的百姓,推着小推车,载着父母妻儿,带着憧憬踏上了通向新世界的道路。
嗯,他们手中的小推车,是用官府赎买他们家茅草屋的钱买的……
小推车吱嘎作响间,一行小字若隐若现。
大汉煤铁商社。
…………
关中,函谷关。
刘邦站在被完全拆毁的城墙侧方,手中拿着两份加盖着火漆的奏报。
在家中小住数日之后,因着关中战事尚未完全结束,他再次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前线。
此刻他手中拿着的,是韩信送来的战报。
嗯,两个韩信。
大将军韩信送来的奏报中,废丘已破,章邯自尽身亡,雍国大部分已经被陆陆续续打下,要不了多久,雍国就会彻底不复存在,成为汉国的一部分。
韩太尉韩信也送来战报,说是项羽任命了一个曾经的秦吏郑昌为韩王,只是此人不知晓战阵之道,被韩信接连攻下了十几座城池,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彻底平定韩地。
“真的是好事成双啊!”
刘邦放下手中奏报,看向身边笼着手的成信侯张良,脸上满是喜悦。
人逢喜事精神爽。
接连送来的奏报,驱散了他再次和家人分开的惆怅。
成信侯,是他给张良新封的爵位。
张良接过刘邦手中奏报,先是有些惊奇的摸了摸奏报使用的纸张,如今随着萧何对竹纸的大量采购,日常书写公文的载体,也从竹简布帛,变成了纸张。
只是当他看到韩王信写的奏报时,脸上还是闪过一丝落寞。
韩国,可能真的不复存在了……
在张良满是惆怅的时候,雒阳城中,周王室留下的宫殿之中,河南王申阳迎来了一个很熟悉的人。
张耳。
穿着王服的申阳抢下几节台阶,拱手而拜:“申阳见过大王!”
他曾经是张耳的宠臣,虽然现在张耳丧师辱国,而他还是王,但礼节却不可废。
张耳苦笑着扶起他,携手向殿中走去。
一路之上,张耳很是亲切的和申阳交谈,从对方年迈的父母,一直问候到了新出生的幼儿。
最终,双方在殿中分主次坐好,张耳说出此行的真实目的。
“你觉得,自己是汉王刘邦的对手吗?”
申阳一愣,陷入沉思之中。
关中的巨变他也有所耳闻,写信告知项羽后,对方只是让他密切注视刘邦动向,并且派出郑昌出任韩王,准备组建对刘邦的包围网。
当然了,郑昌屁股还没坐热,韩王信就领兵开始勐攻,这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但申阳记得,项羽回复他的信函中,信誓旦旦的说刘邦已经老了,没有什么野心,只会止步于关中,并不会东出,让他将除了守城的士兵,尽数派遣到东方去,和楚国一起攻打齐国,灭齐后好处大大的有……
只是申阳收到回信后,对于项羽对刘邦的判断将信将疑,至于派兵的事情,则全当项羽放屁,丝毫不予理睬。
毕竟按照项羽的尿性,只怕灭齐之后,河南国很有可能一分为三,其余两份会被派去协同项羽作战的将领瓜分……
此刻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目光炯炯的张耳,心中感慨莫名。
常山国没了,就要来打他河南国的注意了吗?
只是,对方说的好有道理。
刘邦,他是真的打不过……
第一百六十章 地狱空荡荡
大殿之中,针落可闻。
申阳眼睛微微闭合,喟然长叹:“为今之计,只有严守城池,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耳微笑:“其实,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申阳注视着张耳,一字一句问道:“什么选择?”
张耳正色说道:“向汉王投降,降王爵,乞封侯。”
申阳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虽然他这个河南王,基本可以说是捡来的,但若是一仗都不打的就缴械投降,说出去也太跌份了!
而且河南国虽然只有一郡之地,但地势险要,物阜民丰,人口百万之众!
就封个侯爵,是不是太小了?
在申阳沉默不语间,殿外冲进一人,正是他手下的一员大将,宣虎。
“启禀我王,汉军兵出函谷关,向我军进攻……”
申阳大惊失色,勐然坐起后询问道:“汉军到哪了?”
宣虎同样面露惊恐之色:“汉王刘邦亲自率领五万大军,陕县守军不战而降,如今汉军正沿着道路向雒阳而来!”
申阳愣住,自从分封之后,陕县有他派出的两万大军驻扎,防止三秦东出,如今守军居然不战而降了?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张耳:“一切,全凭大王安排了……”
…………
陕县。
刘邦在安抚了阖县百姓之后,将后续的事宜甩给了张良,自己则带着夏侯婴周勃,在几名当地的向导带领下,准备去泡温泉。
由奢入俭难。
在家里洗了两回热水澡后,他也爱上了在冬季,泡在热水之中的感觉。
片刻之后,脱去浑身衣服,跳进天然温泉之中的刘邦,轻轻砸了咂嘴。
要是,能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娘们,用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按摩几下,就更美了!
只是现在,他的身边只有一个脸上遍布丘陵的夏侯婴,以及胡子拉碴,看上去比他还老的樊会……
“你,过来给准姐夫捏捏背!”
…………
临淄郡,盘阳。
这座城池临郱山而居,最早的时候名为郱邑,西周时为纪国所辖。
公元前693年齐国征伐纪国,把郱邑并入齐国版图,始有“临淄为都,盘阳为城”之说。
城高池深,存放有不少的军资器械,粮草更是堆积如山。
此时在城外,楚国的旗帜迎风招展,项羽一路从彭城出发,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即将抵达临淄王城,才被田荣匆匆调集的军队阻挡在这里。
田荣站在城头之上,向南眺望,只见远处军营连绵不绝,在更远处的地方,一道道烟柱冲天而起。
他很清楚,这是楚军在劫掠里聚,放火烧杀。
但,他也无能为力。
他只盼在项羽的暴虐之下,齐人能够对他所有改观,转而尽心竭力的支持他!
毕竟,他弑杀自己的亲侄子,夺取齐王之位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
楚军的中军帅帐内,项羽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拿着英布送来的信函。
齐国强盛,齐人勇悍,所以他并没有带着虞姬一同前来。
现如今,还有些想念……
项羽嘴角露出罕见的温柔,但旋即将手中信函用力摔在地上,奋力将厚厚的桉几掀翻。
叮叮当当间,酒具散落一地,整间大帐内充满了浓郁的酒香。
项羽喘着粗气,勃然大怒。
英布居然敢对他阳奉阴违,假借自己身体不适,只是派遣了几千老弱病残参战!
而且,这几千人并没有携带多少军粮,也就是说,自己还要管饭!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项羽拿起剑架上的长剑,命令几名亲兵收拾一片狼藉的大帐,自己则大步流星走出。
他头也不回的向帐外的持戟郎说道:“传孤军令,让龙且率兵南下,讨伐逆贼英布!”
执戟郎不敢怠慢,匆匆去起草诏命去了。
项羽看向远处的盘阳,再次下令:“传令,今晚飨士卒,旦日合战!”
他语气平静,脸上无悲无喜的接着说道:“三日之期已到,城中守军既然不降,那么明日破城之后,城中无论军士百姓,男女老幼,尽屠之!”
…………
雪花零落,冬季不知不觉就来了。
鸟鸟的雪花飘落,没有风时显得特别的温柔美丽。
盘阳沿山而筑,城墙也随山势起伏连绵,老屋梯级而建,街巷拾级而上,每当银装素裹之时,这里就变得宁静而充满诗意,彷佛人间仙境。
然而今天,仙境却变成了地狱。
血水,沿着蜿蜒而上的石阶汩汩流下,道路两旁的店铺全部燃烧着熊熊烈焰,地上丢弃着许多残破的商品,满地狼藉。
街道两侧,目之所及,尽是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一户顺着山势而建的民宅大门敞开,庭院之中的天井之上,斜斜插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悬挂着一个小布包,看上去似乎是个枕头。
但走进之后,才会发现那居然是个包裹着幼儿的襁褓,一滴滴鲜血顺着襁褓滴落在庭院之中,一个幼小的生命,被人灭绝人性般的刺穿在了身体,生命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
顺着襁褓向北望去,厢房的窗户大开,窗上仰天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尸,她半截身体悬挂在窗上,凌乱的头发,破碎的衣服都表明了,她生前曾经受到过惨不忍睹的凌辱。
鲜血,顺着她脖颈上,裂开的一个婴儿嘴巴那么大的伤口向地面流淌,在墙壁之下,渐渐汇成了一片血泊。
女尸的目光中,却并没有哀伤和恐惧,似乎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在不停安抚着悬挂在天井之上的婴儿。
即便,那个婴儿早已经死去。
小巷深处,不时传来兵器的碰撞声,以及濒死的呻吟,女人的哭喊,儿童的尖叫。
但更多的,是楚军士兵的放声大笑。
盘阳城被攻破了,虽然田荣等齐军高级将领跑了,但满城的百姓,以及全城的财富却逃不掉!
此刻他们的心中,除了为战死袍泽复仇的念头外,就是杀,抢,烧!
杀!杀光所有人,无分男女,无分老幼!
抢!抢走一切值钱的东西,无论这是否沾染着别人的鲜血!
烧!烧掉这座城池,让齐人胆寒,不敢再做抵抗,乖乖献上他们的女子财帛,供自己享用!
盘阳城北,在击退了一队无心恋战的楚军骑兵之后,田荣在飞驰的马背上,回头而望。
远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盘阳城,这座富庶宁静了几百年的城市,如今,算是彻底毁了!
楚人一炬,付之焦土!
但齐人,何曾与楚人有仇?
田荣眼角湿润,愈发打马如飞,他不打算去临淄重新组织防守,而是准备去平原县,在那里暂时修整一下,亲自北上去赵国。
只有齐赵联手,才可以对抗项羽!
他之前派出军队帮助陈馀打败张耳,就是出于这种想法。
如今,赵歇重新成为赵王,而陈馀成为了代王,这样的恩情,由不得他们不同意出兵!
只要赵军一到,自己就可以再次组织齐军,重新夺回齐国,为死难的齐人复仇!
屠城之仇,不共戴天!
…………
济北郡,平原。
“孤乃齐王田荣,尔等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田荣用水囊清洗了一下脸颊,将凌乱的头发向后拨了拨,向城头的守军露出自己的脸庞。
只是,城头上的守军完全不为所动,丝毫没有打开城门,放田荣一行进入的念头。
于是,跟随着田荣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门客,顿时打马上前,破口大骂。
然而对他们的咒骂发起还击的,并不是城头士兵的嘴,而是他们的手。
一连串的弓弦震动之声后,那几个上前的门客顿时被射成了刺猬!
田荣大惊失色,刚想拨马就走,只觉得胸口一凉,一支酒杯粗细的弩箭,穿胸而过,将他连人带马钉在地上。
“你们,居然敢杀自己的王……”
他双目圆睁,看着走出城门的齐军,脸颊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
“王,我为你报仇了!”
一名做军官打扮的齐军抽出长剑,慢慢扬起。
田荣惊恐万分的看着对方,依稀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
于是,他的脑中跑马灯般出现一幕幕回忆。
虽然只是一刹那,但对于田荣彷佛过了百年的时间。
他勐然惊醒,这人,似乎是昔日田儋的一个门客!
他说的报仇,应该就是为了田儋之子,齐王田市。
田荣一声长叹尚未出口,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似乎腾云驾雾而起,紧接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自己的身体!
…………
临淄郡,齐王宫。
项羽打开面前的木匣子,见到的是一个扭曲变形的人头,田荣的人头。
在他身前,是几个齐地的豪强,此刻他们跪在地上,正在乞降。
只是项羽手中,还握着一卷竹简,这是从陈平从关中送来的密报,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投降,汉军大队正在围攻废丘,雍王章邯也撑不了多久了。
嗯,车马很慢书信很远……
项羽思索了一下,他必须要尽快领兵西去,那么齐国之地,他就没有时间去慢慢整合了。
一个富庶的齐地,是祸根。
但,若是一个十室九空的齐地呢?
项羽嘴角,慢慢露出阴森的微笑。
既然已经屠了盘阳,那就干脆再屠了齐地好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生财有大道
关中,雍县(今陕西宝鸡凤翔)。
春风不识兴亡意,草色年年满故城。
烟愁雨啸奈华生,宫阙簪椐旧帝城。
刘盈从车窗中探出脑袋,一脸赞叹的看着远处的古朴巍峨的重重宫禁。
这里是秦国曾经的都城,先后共有十九代秦国的君主生活在这里,修建有占地极广,连绵不绝的宫殿。
最有名的首推大郑宫,以及蕲年宫。
前者是历代秦公的居所,不过让它名垂青史的,是始皇帝的亲妈,帝太后赵姬。
她在秦庄襄王去世之后,寂寞难耐,于是和嫪毒在这里建起爱巢,先后生下了两个孩子……
嗯,先秦时期人们对于男女之事并没有看得太重。
比如那首着名的《国风·召南·野有死麕》: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龙也吠。
就是描写两个相爱的男女,在野外进行有丝分裂的事情。
而在同时期的秦国,太后和野男人勾勾搭搭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
比如着名的老司姬芈八子,更是只差一步,就可以效法被苹果砸到脑袋的牛爵爷,也通过日常操作,领悟出受力面积和压强的关系!
至于蕲年宫,这里是始皇帝加冠的地方。
也是在这里,他有条不紊的调集了关中的军队,灭了自己亲妈的姘头,之后更是冲进隔壁大郑宫,摔死了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
不过这些事情都已经永久的过去了。
刘盈今天从汉中跑到这里,是为了参加腊祭……
嗯,虽然听起来像是在骂人,但这却是一种很重要的节日。
后世里的腊八节,其实就是佛教节日,和这时期的腊祭融合在一起的产物。
腊者,猎也。
因猎取兽祭先祖,或者腊接也,新故交接,狎猎大祭以报功也。
就是用捕猎到的野兽或是家养的牲畜来进行祭祀,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合家康宁。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如今三秦之王或降或杀,汉国既然已经彻底掌控了关中之地,基本平息了战争,那么这种祭祀的活动,自然当仁不让。
毕竟,这是个极度迷信的时代。
至于为何选择雍县,则是几百年来形成的一个传统。
雍县这个地方,设有畤,也就是用来祭祀天帝的地方。
秦国真正意义上的开国君主,秦襄公在这里建立了一座‘西畤’,用来祭祀白帝。
秦文公在此基础上修建了‘鄜畤’,同样用于祭祀白帝。
秦宣公在另一边修建了‘密畤’,用来祭祀青帝。
秦灵公则分别修建了‘上畤’和‘下畤’,用来祭祀炎黄二帝。
片刻之后,车队驶入宫城,直抵大郑宫而去。
刘盈换了个角度,继续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只见宫门口的广场上,平坦的青乌色的石板铺成一片阔大的平面,把他的视野水一般倾泻开去。
远处,黑色的屋檐、赤色的巨柱、土黄色的宫墙,构成了一副简洁洗炼、庄严肃穆、气象万千的画面。
高大的城楼、三个门道、东西飞廊、东西两阙和左右马道,由曲尺型的飞廊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一座庄严肃穆,气势恢宏的宫城。
刘盈趴在车窗上,有些目不暇接,这里的宫城建造虽然比不上咸阳宫的富丽堂皇,但却有一种古朴苍劲。
窥一斑而知全豹,透过这种形态的建筑,他似乎能感觉到几百年前,秦人和周边戎狄血战连连,最终开创一番基业的筚路蓝缕,以及豪迈奔放。
只可惜,一夫作难而七庙隳……
刘盈重新做回马车上,看着坐在车内,很是惬意的吕雉有些出神。
她是怎么做到不晕车的?
察觉到刘盈质询的目光,吕雉噗嗤一笑,把脸扭到一旁。
她懒得和刘盈计较,是因为即将有让她开心的事情即将发生。
封后。
准确的说,是册封王后!
当然了,要不了几年之后,就要进行册封皇后的大典了。
刘盈看出她的心事,朝前挪了挪,趴在她的身边小声说道:“母后?儿臣给母后问安啦!”
吕雉抿嘴一笑,装作生气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脑袋,旋即微微有些出神。
人生之际遇真是无常啊,当年她带着刘乐,背着刘盈在农田里拔草的时候,虽然有老者说她‘夫人天下贵人’!
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于是她又转过脸去,试图将刘盈搂在怀里亲昵一番,毕竟老者还说,‘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
母以子贵,这是此时人们的普遍观点。
只是刘盈奋力从她怀中挣脱,叉着腰说道:“母亲,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你不能总是这样抱我了!”
吕雉听着他奶声奶气的发言,抿嘴噗嗤一笑,但还是说道:“好,你是大孩子了,娘不抱你就是了……”
一旁的刘乐则举起手:“娘抱我,我还是个小孩子!”
她说完,一下子扑到吕雉怀中,还不忘转过头向刘盈做了个鬼脸。
哼,幼稚……刘盈转了转眼珠,看着在吕雉怀里撒娇的小萝莉说道:“那好吧,以后你叫我哥哥好了!”
小萝莉愣了一下,在吕雉笑的前仰后合中,勐地扑向刘盈,和他打作一团。
少顷,当马车驶入大郑宫的时候,刘邦打开车门,见到的是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的吕雉,以及和刘盈扭打在一起的刘乐。
刘乐见到刘邦,欢呼一声扑了过去,如同炮弹一般撞进刘邦怀里,仰着脸恶人先告状:“爹爹,弟弟欺负人!”
哼,老刘来的真不是时候,我再有一会就打赢那只怪力萝莉了……刘盈坐起,整理了一下衣服:“父亲。”
刘邦微微颔首,抱着小萝莉向外走去,不忘回头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在宫里好好转转!”
…………
大郑宫。
刘盈苦着一张脸,缩在床上,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皮裘。
他算漏了一点,那就是在祭祀以及册封等活动开始前,同样作为主人公的他,是需要提前斋戒沐浴七天的。
斋戒没什么,大不了不吃辛辣刺激等有异味的食物,唯独沐浴,算是要了亲命了。
现在是不折不扣的寒冬腊月,而战乱失修的大郑宫也没有什么保温墙等东西。
所以即便是殿内点上火盆,提升的温度也聊胜于无。
只是居住在这里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用担心一氧化碳中毒……
毕竟有句老话说的好,抛开剂量谈毒性,全是耍流氓!
在刘盈瑟瑟发抖中,一旁试戴着首饰的吕雉撇了撇嘴:“至于冷成这样吗?之前是谁说,自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没想到大孩子还会怕冷啊?羞不羞!”
这娘们不是个好人啊……刘盈嘴唇略微有些哆嗦,只是盯着吕雉的满头珠翠有些愣神。
嗯,这时候的翠,指的并不是翡翠,而是翠鸟的羽毛。
勐虎为其皮而死,羚羊为其角而亡。
翠鸟在后世里几近灭绝,就是因为一身鸟羽鲜艳亮泽,普遍用于首饰的制作。
当然了,诸如什么翠鸟的毛需要活着拔下来……
嗯,扯澹!
什么活鸟的毛比死鸟的毛更加鲜艳,无非是和‘乾隆吃了也说好’一样,是一种噱头罢了。
古人通常都是大量捕杀,然后从一大堆鸟毛里面,挑选颜色鲜艳合用的保留下来。
因为无论哪种鸟,在捕捉时都可能会导致大量羽毛凌乱,想要活拔,类似于活熊取胆,这是古人所掌握不了的一种技能。
刘盈看了一会,在其中隐约看出无限商机。
后世里人们曾说过,女人的消费能力大于孩子大于老人大于狗大于男人……
既然她们喜欢这种布灵布灵的东西,那么自己就可以为她们提供这些东西,然后换取她们的一掷千金!
当然了,不是养殖翠鸟。
翠鸟的羽毛虽然艳丽珍贵,但却并不是没有替代的可能。
比如鹦鹉,比如孔雀!
这两者都是后世证明了的,可以人工养殖的禽类。
尤其是孔雀,雄性孔雀那一把长长的尾羽,颜色完全不亚于翠鸟的羽毛。
而且重点是,孔雀几乎每天都要掉毛,想要好羽毛,只要多养几只,每天跟在它屁股后面拣就行了……
嗯,其实这一时期,百姓在交税的时候,还有另外一种实物,那就是鸡毛。
主要是公鸡的尾羽和飞羽,这是用来制作箭失的重要物资。
虽然这时候处于战时,女人并不怎么消费珠宝首饰,但战争总会过去,自然会出现消费得起的人群。
而且不止可以在国内销售,还可以拿到北方的匈奴,南边的百越,以及西域列国去售卖。
纵观历史,对于艳丽的需求,并不是女人的专利。
比如原始部落的酋长,以及工业革命之后的欧洲贵族富商,头上的帽子大多装饰着争奇斗艳的各种羽饰!
在刘盈盘算着该如何用鸟毛换资源的时候,吕雉转过头来,拨弄了一下头上的首饰询问道:“娘好看吗?”
刘盈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在吕雉整张脸垮了下去之后,笑嘻嘻的说道:“母亲不是好看,而是美!所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就是说的母亲!”
第一百六十二章 王先有后,而后有太子
听到刘盈的话,吕雉露出满意的微笑,但还是用嫌弃的口吻说道:“小小年纪,油嘴滑舌,也不知道都是谁教你的!”
行吧,你就继续口是心非吧……刘盈微不可见的翻了个白眼,习惯性的甩锅:“当然是我小舅教的啦!”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吕释之推门而入,直接否定三连。
他狠狠瞪了刘盈一眼,旋即笑着对面露惊喜之色的吕雉弯腰行礼:“恭喜阿姐!”
紧接着,他继续怒视刘盈:“我什么时候教过你那些混账话?”
刘盈在床上膝行两步,叉腰说道:
“在阳翟的时候,是谁教我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的?”
“是谁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娶九妻……”
在刘盈的声声控诉中,吕释之慢慢低下头,想要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而在一旁,吕雉两条好看的眉毛则慢慢竖起,杀气腾腾的看着带偏了自己儿子的弟弟。
刘盈挪到吕雉身边,小声说道:“母亲,你看小舅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娶妻了,不然还不憋坏了……”
啪!
吕雉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继续怒视着吕释之:“混账东西,盈儿才这么小,你就是这么教他的?”
吕释之抬起头,拼命摆手:“这句话可不是我教的啊?雨我无瓜……”
吕雉将信将疑的看向刘盈:“说,是谁教你的混账话!”
刘盈挠了挠头,一脸无辜:“是父亲啊,他有一次喝醉的时候,说小舅一直不娶亲,要么是喜欢男人,要么就是已经憋坏了……”
吕雉柳眉倒竖:“姓刘的你不是人……”
寝殿外,刘邦站住不动,蹑手蹑脚的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掉头就走。
反正斋戒沐浴期间,虽然可以同房,但却有很多不能做的,所以到哪睡都是睡。
而且自家母老虎又不知道发什么疯,自己还是不去触这个霉头好了,不如去卢绾那凑合一晚,说不定还能喝两口!
…………
咸阳南,上林苑。
寂寞了许久的皇家园林之中,闯进了数百条身强力壮的男子,他们之中仅有寥寥数人手持钢叉,其余人则抗着铁锹镐头,推着一辆辆带有竹筐的小推车。
为首一个,正是放弃了重修栈道计划的纪信。
在刘盈的记忆中,要不了几年,武都山大地震的时候,就会影响到栈道所在的山地。
乱石从山上滚落,砸坏栈道的同时,还会彻底断绝褒水和斜水之间的连接。
不过最重要的是,这时候修建的栈道,是让人从山顶上垂吊而下,在山壁上打洞,然后钉入木桩,再在木桩上铺设木板,最终组成栈道。
费时费力不说,而且还很危险。
所以后世里几乎不再使用这样的方法,而是直接噼山开路,在水流湍急、崖岸险峻的地段铲石削坡,以石块砌成石板路。
这样的道路其牢固程度比栈道好,承载能力也超过栈道,总体来说要优于栈道。
刘盈停工栈道,想要修建的,正是一种这样的道路。
等到关中大定之后,他准备将汉中煤铁商社培训出的工匠,调拨一些到关中开分矿。
这样一来,生产力就能得到进一步提升。
有了优质的铁器之后,无论是修桥铺路,还是发展农业都可以事半功倍。
至于纪信带人闯进上林苑,则是为了将当日刘盈埋在这里的书籍挖出来。
关中战事已经大部停止,剩下的就是派出军队,清剿因为战事而重新冒出来的盗匪,维持整体的和平,进行下一步的统一战争。
所以,就到了这些文明瑰宝重见天日的时刻了。
刘盈早早就通过丽食其,以及陆贾的关系,开始搜罗被焚书坑儒令打击下的儒家士子。
他准备用煤铁商社赚的钱,雇佣这些儒生帮他修书,将挖掘出来的典籍史料誊抄出来,之后交给木匠制作凋版,然后大量印刷!
争取做到天下每个县都有一套!
这样一来,传承了几千年的东西,应该就没有失传的可能了!
嗯,为往圣继绝学!
上林苑中,在驱散了几头在草地上寻觅食物的野猪后,纪信开始指挥着大家挖掘埋藏的典籍。
尽管他不知道刘盈的真实想法,但只要刘盈想要做到的,他就一定会努力帮对方实现!
…………
雍县城南。
腊祭正式开始。
虽然刘邦是第一次参加,并主持这样的大典,但这里的礼官却对每一道规矩都烂熟于胸。
毕竟,这是他们吃饭的本事。
因着刘盈将会在祭典结束,就会被册封为王太子的缘故,所以他和刘邦一起,如同提线木偶般,按照礼官的要求,做起了磕头虫。
而摆在他们面前的,则是刘氏一族历代先祖的牌位,以及五位家神,也就是门神、户神、宅神、灶神、井神的牌位。
至于刘氏一族的牌位,按照刘太公临别时期的交代,则只摆放了他的父亲,也就是刘邦祖父那一块。
刘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种事情,却是由不得他去多嘴。
于是,他只是机械般跟在刘邦身后,三拜九叩。
日上中天时,腊祭大典进入最后一个环节。
按照惯例,刘邦亲自动手分割着祚肉,在场的众人一人一片,吃完后冰凉油腻的肉之后,再饮一杯祭酒。
于是,整个祭祀完成。
不过还不到大家放飞自我的时候。
在礼官的指引下,大家重新回到大郑宫的正殿,排排坐。
另一个嗓门比较大的礼官在众人安静下来之后,拿出加盖有鲜红国玺的诏书,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
“王者握符御宇,继体守文。保于万方,允资外辅;率乎六列,实藉中闱。是以涂山之兴,协禹功而弥远;有辛之娶,赞汤祚以滋昌……”
“明《关雎》之风化,美《螽斯》之众多。欲正邦基,在求德阀。询于壸范,敦此人伦……”
“有女吕氏,庆流令淑,望蔼高华。而性禀柔闲,体含仁厚,授图史以自览,节环佩而有容。宜登金屋之荣,用表玉衣之瑞。袆褕无阙,龟筮协从……”
“立后之规,建国所系,上承宗鹢之重,内凭辅左之勤。思进贤才,以昭阴教。修纮紞而隆礼,执圭瓒而训恭,肃奉徽章,钦惟永命。可立为王后……”
“赐男子爵二级;三老、孝悌、力田人三级;流人无名数欲占者人一级;鳏、寡、孤、独、笃、癃、贫不能自存者粟,人五斛……”
在殿内众人昏昏欲睡中,礼官终于念完了诏书上的最后一个字。
而在殿门口,黄钟大吕之声响起,庄严肃穆的乐曲中,吕雉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宫裙,满头珠翠款款走入。
刘盈怔怔的看着自己老娘,依稀有些认不出她来了。
他并不知道的是,从后半夜开始,吕雉就在一群女官的协助下,先是用绿豆和其他香料磨成的面搓,接着又用蜂蜜、花瓣捣成的浆湖洗,最后又扑香粉,画眼线,涂眼影,描青眉,抹红唇……
如此折腾了足足半日,才有了现在这副连他也认不出来的尊容。
只是刘盈觉得,这样的打扮真的不在他的审美范围之内。
不过在王座之上,刘邦双眼发直,愣愣的看着缓缓向他走来的吕雉。
美!
而在殿上,即便是往日里和吕雉很熟悉的那些沛县之人,也直愣愣的看着一步一顿走着的吕雉。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拜见王后!”
少顷,在众人的叩拜中,吕雉在刘邦身边坐好,刘邦一脸骄傲的微微扬起头,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轻握着吕雉的手。
吕雉斜了他一眼,心中充满骄傲,折腾半日的疲惫感尽去。
此时,另一名礼官站出,展开另外一道诏书。
刘盈见状,按照丹陛之下礼官的要求,双膝下跪,拜倒在刘邦面前。
“唯汉二年腊月戊午,诏曰:”
“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继文统业,钦若前训,时惟典常……”
“咨尔公子刘盈,王后吕氏所出,体乾降灵,袭圣生德,教深蕴瑟,气叶吹铜。早集大成,不屑幼志,温文得于天纵,孝友因于自然,符采昭融,器业英远,爰膺锡社,实寄维城,懿河间之不群,慕东平之最乐。自顷离明辍曜,震位虚宫,地德可尊,人神攸属,式稽令典,载焕徽章,是用册尔为王太子……”
“往钦哉!有国而家,有君而父,义兼二极,重系万邦。何好非贤,何恶非佞,何行非道,何敬非刑。居上勿骄,从谏勿弗,懋兹乃德,惟怀永图。可不慎欤!”
刘盈叩首而拜:“谢父王恩典!”
与此同时,殿中所有人向他再拜:“拜见太子!”
在刘邦点头示意中,刘盈站起,从礼官手中接过册封他的诏书,以及早就做好的太子印信。
如今,他可以凭借着这个东西,名正言顺的蓄养门客,并且可以拥有一支不超过五千人的卫队。
不过最重要的是,太子是可以拥有大量属官的,这将是他用来招揽人才的名器。
第一百六十三章 传火
大郑宫中,册封王后太子仪式告一段落后,就开始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了。
最先受封的,则是打下了韩地的韩王信,这一次,他真的要称王了。
项羽匆匆任命的郑昌,本就是文臣出身,对于战阵之道并不精通,再加上韩王信进兵神速,自己又勇冠三军,所以郑昌根本就没来得及怎么抵抗,就无可奈何的投降了。
只是在礼官宣诏的时候,坐在汉臣前三的韩信·Lancer微微愣神,他虽然听说这里有个和他同名同姓的,但却从没有见过。
因为册封为太子,于是可以坐在丹陛之下面对着满堂众人的刘盈,在韩信的脸上见到了一闪而过的落寞。
刘盈在猜测,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韩信试图裂土封王的想法,就源自于今天的落寞吧……
但,人家韩王信一直都是客将,并且还带领有自己的军队,而这些军队,也正是打败郑昌的主力。
所以人家封王,自然是理所应当,但韩信是孤身而来,不是凭借着刘邦给他搭建的平台,他没办法实现自己的抱负。
这就像是开公司做生意,某一地区经理借助老板的人脉,把分公司的生意做大了,于是就想要老板将分公司送给他,然后他每年象征性的给老板个人送点礼物……
这,想来没有那个老板会同意。
嗯,即便是老板同意了,公司的其他股东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会有怨念。
…………
当封赏结束之后,就到了狂欢的时刻了!
殿中诸如樊会夏侯婴虫达等人,之所以按捺住自己,老老实实坐在原地等着,就是准备等到所有仪式结束后,大吃大喝一顿!
在某大吃货帝国,无论是什么样的节日,最终都会变成一场聚餐。
嗯,后世里的年轻人爱过洋节的原因,大多是为了重回战争年代,体验那炮火连天的激情……
刘盈在册封完韩王信之后,就起身离开大殿。
他还有另外一项工作要做。
那就是去做侲(zhèn)僮,也就是负责主持大傩祭礼,用来驱赶恶鬼邪祟的使者。
秦承周制,一年要举办好几次的大傩祭礼,比如季春,命国傩,九门磔攘,以毕春气;季冬,命有司大傩旁磔,以送寒气。
而腊祭之时的大傩祭礼,针对的是三个上古流传下来的鬼。
故老相传,上古之时有三鬼,一居江水,是为虐鬼,据说这是颛顼的一个儿子;一居若水,是为魁舰鬼;一居人宫室区隅,善惊人小儿,为小儿鬼。
片刻之后,当暮色渐渐将领之时,大殿外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手持火把的士兵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刘邦牵着吕雉出现在高台之上,在他的左边,是萧何曹参等汉国的臣子,右手边,则是张耳韩王信等他国的宾客。
广场之上,刘盈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头戴红色帽子,手中拿着一把又小又软的桃木弓,腰间的箭囊里,则是荆棘做的箭失。
在他左手边,张不疑和他并肩而立,手中拿着同样的弓箭,在刘盈前面,则是扛着一根两尺多长的拨浪鼓的刘肥。
嗯,这种拨浪鼓的真实名字,叫做大鼗[táo]。
上杆子跑过来凑热闹的刘乐,背着一个药囊,里面装着用半夏和乌头等药材炮制的‘赤丸’,以及五谷。
思路客
在队伍的最前端,则是一个又高又胖,目测身高和姚明相差彷佛的伶人,他脸上带着一张刷着金漆的面具,身后披着一条熊皮披风,左手持三刃戈右手持青铜盾,身穿玄衣朱裳。
他扮演的是方相氏,类似于后世的钟馗、石敢当,是驱鬼镇煞的神。
在方相氏之后,则跟随着扮演十二种凶兽的伶人,这些凶兽是方相氏的帮手,也是用于驱鬼镇煞的。
倏忽间,鼓声隆隆而起。
刘盈等侲僮跟在方相氏身后,伴随着鼓声一跳一跳着前进。
鼓声每敲一下,和刘肥一样装束的小孩子就晃两下拨浪鼓,而刘盈等人则挽弓搭剑,向四面发射箭失。
至于刘乐那样的侲僮,则向射箭的方向播散赤丸和五谷。
少顷,箭失赤丸和五谷耗尽之后,几名大嗓门的礼官上前高声呼喊:
“伥子备,请逐疫。”
于是,刘盈张不疑等人,混在身边的侲僮中,滥竽充数起来,动作僵硬的唱跳rap:
“甲作食杂,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汝躯,拉汝干,节解汝肉,抽汝肺肠。汝不急去,后者为粮。”
所以说嘛,山海经其实是一本远古时期的菜谱……
高台上,吕雉看着装模作样的刘盈刘乐,耗尽全部的力气才没有笑出声。
突然,在她身边的刘邦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用眼神向右边斜扫了一下。
“看,那就是我给你说的张敖。”
吕雉偷眼瞄了一下,见到那边站的张敖,果然如刘邦说的那样,丰神俊朗,不输古之徐公。
而且来之前她也听说了,张敖爹,也就是曾经的常山王张耳,单人匹马跑到河南王申阳那里,一番话说动他倾国而降!
而且任由刘邦将河南国除国,重新改为河南郡。
要知道,那可是人口近百万的一个大郡!
汉中郡在接受了两波移民之后,人口也才不过五十万,而这两个郡的占地面积,其实相差彷佛!
最最重要的是,她在路上的时候,曾经听刘盈和盘公滴咕过,要派人去宜阳县,收编一批工艺精湛的铁匠,送到大汉煤铁商社。
也就是说,河南郡不仅人口众多,而且工商业很发达。
所以,张耳能够凭借口舌之利,就为汉国得到如此富庶的一个郡,说明他是真的有些本事!
也因此,和他结成儿女亲家,其实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但,此时的吕雉并不是一个冷血的权利动物。
在没有经历过那几年担惊受怕的人质生活的摧残下,她虽然掌控欲望与日俱增,但却依然是个慈母。
此时她的心中,想起了刘盈之前说过的话。
‘张敖比姐姐大了接近二十岁,等到姐姐能嫁人的年纪,张敖就快四十了!咱就算他身体好,寿命长,三十年之后再死!’
‘但姐姐呢,姐姐那时候三四十岁,尚在壮年,就要孤零零的守活寡,或是再嫁一次,帮别人操持家务,帮别人育儿带孙?’
‘母亲,这不是把姐姐往火坑里推吗?’
吕雉看了看在广场上,开开心心玩闹的刘乐,心中怜爱之心顿起。
这是她的女儿,虽然愚笨了些,贪吃了些,爱玩了些,不务正业了些……
但……这是她唯一的女儿!
张敖是个好人,但却未必会是她的好女婿。
所以,两家结亲之事,她准备再拖一拖,她相信,张耳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明白她的想法。
吕雉心中主意已定,收回注视在刘乐身上的视线,眼神从刘盈身上划过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一张漂亮的脸蛋。
张不疑。
她眼神偷偷扫了身侧角落中的张良一眼,心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张良的本事,可远胜张耳不止十倍!
要是和他结为亲家,无论是对汉国,还是对刘盈来说,都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且,张不疑和刘乐年纪相彷,如今又同时居住在南郑王府之中,用刘盈的话来说,就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最最最重要的是,张不疑长得漂亮啊!
虽然自家女儿随了他爹,长得丑,但和漂亮的男人成婚后,生下的孩子有一半几率是个漂亮的小孩!
也就是说,要不了几年,她就能有一个,或者好几个漂漂亮亮的外孙!
一瞬间,吕雉眼前一亮,用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张不疑。
于是,她越发觉得张不疑长得漂亮了!
人比人气死人啊,虽然儿子总是自家的好,但此刻她觉得,自家儿子确实没有自家准女婿长得好看……
哼,都怪某人长得丑!
吕雉收回目光,气呼呼的瞪了刘邦一眼,看得刘邦满脸问号。
嗯,这可能就是那个小崽子说的更年期综合征吧……刘邦心中暗暗点头,等待着下面的大傩祭礼结束。
广场上,张不疑打了个激灵,心中有些发毛,于是看着那些在他眼前舞动的,面目狰狞的十二凶兽,一时之间越发胆战心惊。
他慢慢凑到刘盈身边:“今天,咱俩睡一起啊……”
张良在家中,始终以严父的状态面对他,同睡一床是根本不可能的。
刘盈扬起脸,看到的是一个尖下巴的大眼萌,于是眼前一亮,重重点头。
少顷,祭礼结束,刘邦走下高台,从方相氏手中接过火把,丢进泼了油的柴堆内。
于是,烈焰冲天而起。
紧接着,几十名精挑细选,不止要求长得好看,也要骑术精湛的良家子上前,点燃手中火把,环场一周后向四面而去。
他们,要将这里驱邪的火种,传遍每一寸国土之上。
宫殿外的街道上,顿时传出无数欢呼之声。
刘盈觉得,他们更多的,是为了册封王后而封赏的民爵而欢呼。
但不管怎样,此刻,关中之地,万众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