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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南朝春色txt下载     南朝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2章 不要他了(求粉红票)

    得了张绮所献之策,兰陵王振作起来,他当天便出了门,一连忙了三天后,回到府中的他,想到张绮要出去走走的愿望,便带着她,两人手牵着手,走上了街道。

    阳春四月,天地间刚刚洒过一场春雨,空气中既清新又明媚。戴着纱帽的张绮,与戴着斗笠,穿着常服的兰陵王走在一起,虽然面目不可见,可那种绝世美人才有的神韵风采,却在一路走来时,令得旁人频频回头。

    指着前方的酒楼,兰陵王低语道:“要不要到那里坐坐?”他扶着张绮,心想也走了一阵了,她该歇息一会了。

    张绮摇了摇头,她好象第一次上街一样,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十分新鲜,不停的左顾右盼着。直过了一会,才醒神过来他在说话,连忙回道:“不要,我还要看。”声音靡软,让他酥到心窝里。

    兰陵王不由自主地展颜一笑,凝视着她宠溺地说道:“好,一切随你。”

    又转过一条街,两人来到了最为繁华热闹的东街。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东街上,不但处处可见贵族的车马,前方五十步处,一队衣裳华艳的红楼艳伎,更是嘻笑着而来。走在这些艳伎中间的,是一个大美人,她肌肤雪白,大眼睛,高鼻梁,是一个兼具鲜卑和汉人血统的动人女子。

    这个大美人身上穿的纱衣有点透,引得路人齐刷刷望去。得意地迎上四周的目光,那美人朝着身后众女问道:“我的姿色,比那张姬如何?”她昂起头,挺了挺丰盈的,在纱衣下露出了小半的雪白酥胸,又问道:“应该差相仿佛吧?”

    她的声音是刻意提高的,因此这个问话声一落,四周笑声一起。一个少年更是高声叫道:“你可比那张姬美多了,至少在床塌间,阿依功夫缠人,远比那张姬香艳!”这句话一出,四下笑声大作,而兰陵王则是脸色腾地铁青!

    张绮连忙伸手按住他的手,低声说道:“我们走那边。”

    兰陵王把那艳伎和那少年深深地盯了一眼,把他们的面目记在心里后,才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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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堪堪转身,后面传来一阵哟喝声,紧接着,一个汉子高声喝道:“闪开,都闪开,你们不要命了?闪开!”

    急喝声中,只见四个护卫护着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

    兰陵王抬头,瞟了一眼那马车的标志,不由蹙了蹙眉。

    转眼间,那马车从两人的身边一冲而过,撞向那些华服艳伎。

    就在张绮抬头看去,不免有点担忧时,那急驰的马车却是一停,接着,一个明明音线偏粗,却偏偏挤出一副娇柔嗓子的女声惊喜地叫道:“你是……长恭?”

    车帘一掀,一个面目端正,下颌微方,整张脸显得偏于硬气的贵女露出面容,她一脸惊喜地看着兰陵王。

    感觉到四周看来的目光,兰陵王把张绮朝身后藏了藏,然后点头说道:“是娄妍啊,你从晋阳回来了?”

    “是啊,刚刚回来的。”

    娄妍从马车中跳了下来,她一身胡装,紧束的腰肢上还佩着一柄宝剑。那宝剑上,极品玉佩便有四块,各色上等明珠,还有五彩宝石,足有十来块。张绮一眼瞟到,便有点移不开眼。她在心里忖道:这柄剑,可抵得上黄金千两了!

    娄妍这时蹦蹦跳跳地朝兰陵王走来,她年岁虽然只有十七岁,奈何身材面目,是典型的鲜卑贵女的那种粗壮,这般蹦蹦跳跳行少女事,张绮看了一阵反胃,连忙低下头来。

    娄妍来到了兰陵王面前。她微黄的大眼瞪着兰陵王,娇声叫道:“长恭哥哥,怎地上街也戴劳什子斗笠?”一边说,她一边伸出手,想摘下他的斗笠。

    兰陵王微微侧头,躲过了她的攻击后,淡淡说道:“阿妍可是有事?”

    “嘻嘻,见了长恭,便是有事也没事了。”

    兰陵王的声音依然严肃平稳,“可是我有事。告辞了。”他搂着张绮,转身便想离开。

    “等一下!”

    娄妍叫停兰陵王后,却看向张绮,她瞪着一双眼珠外突的牛眼,把张绮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会后,指着她叫道:“你就是那个张氏?”

    她拍着手掌,高兴地说道:“我在晋阳便听到你的美名了。嘻嘻,长恭有了你后,那名声可大多了,不止是我们齐国哦,便是周地,南陈,也都传遍了呢。也许有人不知道长恭打仗厉害,可没有人不知道,齐国兰陵王身边的宠姬厉害呢。一个小小的玩物,竟敢当众宣言,不许兰陵王娶妻,便是要娶,也只能娶她自己。张姬,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啊?”

    周围的人,自知道这两人便是兰陵王和张姬后,早就停下了脚步,渐渐围拢来。随着娄妍声音一落,早把两人里三圈外三圈围住的众人,都迫不及待地向张绮看来。

    张绮慢慢地抿紧了唇。

    这时,娄妍突然伸手扯向兰陵王的斗笠,就在兰陵王急急向后一仰时,她右手在空中一划,竟是落到了张绮脸上。然后她用力一拉,张绮的纱帽飘然而落……

    四下安静下来。

    望着眼前眉目如画,清透绝美的少女,望着在一袭黑裳的映衬下,她越发白得透明的脸,娄妍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

    好一会,她喃喃说道:“原来你真的这么美……女人生得这么美,不甘心认命,也是情理当中。”

    娄妍虽是喃喃细语,可她的音线偏粗,四下着实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过没有人注意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绮身上。那个红楼艳伎,这时则是低着头,她悄悄扯了扯兜衣,把那露出的大半胸脯遮了遮后,小心地向后溜去……张绮容光如日,直是逼人而来,看着她,不知怎地,那红伎只觉得自己衣裳不够典雅端庄,脸上的粉敷得太厚,她甚至觉得自己鼻梁过高,嘴唇过厚,眼神不够透澈多情。以前她所有认为完美无暇的地方,此刻竟是处处都显难看,令得她有点窒息,只想快点溜走。

    便是那个出言不逊,直说张绮床塌上香艳的少年,这时对上张绮清透空灵的绝美面容,也是脸一红,露出一抹惭愧羞赧之色来。

    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无数双目光痴痴地注目中,张绮蹙了蹙眉,在引起一阵怜惜的目光后,她转眸看向兰陵王。

    兰陵王明白了她的意思,牵着她的手,便准备强行破众而出。

    就在这时,娄妍突然说道:“张姬,听说你非要嫁给兰陵郡王为妻?”她的大眼中尽是好奇,“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有信心?自古以来,身份贵贱,便如天堑,是不可跨越的……是因为你很美吗?”

    她看着陡然顿住的张绮,粗着嗓子笑眯眯地说道:“你家郡王我也想嫁呢,你拦住了郑瑜和我的堂妹,现在要如何拦住我?”

    张绮慢慢抽出被兰陵王紧握的手,缓缓回过头来。

    她回过头看着娄妍。

    突然的,她冲着娄妍嫣然一笑。

    ……佳人一笑可倾城,红日破晓霞光明。

    这一笑,极美,极清,隐隐的,竟带着几分高贵,几分超脱于尘俗之外的清华。

    一袭黑裳的张绮,冲着娄妍明亮的,灿烂的一笑后,风姿楚楚地说道:“不了……”

    她静静地说道:“我不会阻拦了。”她朝兰陵王似含情,似含讥地看了一眼后,声音一提,清越地说道:“阿妍想要,嫁他便是!”

    她的气质皎洁而华艳,她的声音明亮而清澈,那神态在落落大方之外,竟是流露出一种千年世家贵女根于骨子里的自信从容,“前阵子我在太后面前便立了誓,他娶他的正妻,我将不再阻拦。世间贵女万千,我挡得了一二个女人,难道还能阻得了男人执意相就的心?”

    在兰陵王慢慢收紧,在手腕的剧痛中,张绮白玉般的下巴微微抬起,衣袂随风飘荡,脸上笑意盈盈,“至于我,今日虽是一姬妾,那又如何?总有一日,我也能找到愿意娶我为妻的大好儿郎!”

    ……四下再无声息!

    便是娄妍,便是那些红楼艳伎,这时也都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张绮。

    兰陵王铁青了脸,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张绮,不敢相信那样的话,是从她的小嘴里说出来的!

    他无法相信!

    在他的身侧,张绮依然笑靥如花,她的笑容不但皎洁华艳,而且颇为灿烂明亮。这一刻的她,通身上下,再无一丝卑微,有的,只是一种超脱于尘世之外的皎洁,有的,只是一种破而后立的高贵!

    ……便是天下瞩目,非议加身那又如何?大不了便毁了这容貌!

    退无可退,她要全力一博,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以前无数次对着世人说,她要嫁他,她只爱他,现在她推翻那些话,也许能把那些对她有想法的人都吸引过来……浑水才好摸鱼,无论如何她都要借势逃离此地,回到故国!以前,她惜命,惜身,更珍惜这张脸,现在她都放开了,大不了一死,大不了变成丑八怪。

    四下安静之极!

    张绮的手腕处传来的剧痛,令得她的额头处都有冷汗渗出!

    就在所有人都愣住了时,兰陵王猛地把张绮拦腰一抱,腾地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他的身周,被路人堵了个水泄不通。可此刻,那些路人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森寒和戾气,他们毫不怀疑,只要有个迟疑,他就会长剑出鞘,取人头颅!于是,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迅速地让出一条道来。

    杀气腾腾的身影还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在他的身周,众人还在后退,后退……直退无可退,直到兰陵王已然去远,一阵嗡嗡声才四面而来,转眼间,便成了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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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她还活着!

    又到了夜深时。

    书房中灯火通明,饶是外面雪花不断洒落,十个护卫也一动不动地站着。

    方老推门而入时,正看到兰陵王站在窗前,一樽一樽地给他自己灌着酒。

    他今天想大醉一场,方老知道。

    他没有劝他,没有阻他。

    站在角落处,方老慈爱地看着他家郡王,看着他仰着头,一边灌着酒,一边泪流满面。

    他有多久没有哭过了?

    自从张姬死后,郡王便不会哭了。明明伤心欲绝,明明无数次拿着佩剑,把那森寒的剑尖对上了他自己,可他的眼中,一直没有泪。

    而现在,郡王流泪了。真好。

    仿佛知道方老在靠近,站得笔直笔直,身形挺拔高大,宛如玉山的兰陵王,沙哑低沉地开了口,“方老,你知道吗?她还活着。”

    吐出最后四个字,他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哽咽声,一滴二滴的泪水,随着他仰头独饮的动作,溅落在地板上。

    他一边饮着酒,一边哽咽着重复道:“她还活着,还活着……”

    方老上前,他关切地看着兰陵王,低声道:“张姬既然活着,郡王更要保护好身体了。你要是身子累跨了,怎能护她?”

    兰陵王猛地昂头,把樽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他把酒樽扔到一侧,低哑着,欢喜着说道:“是,没有找到她,我还不能醉!”

    自那日萧莫露出行迹后,兰陵王当机立断,派人把萧府中的管事和几个近身侍卫,最得用的仆妇全部偷偷抓了来。

    可怜堂堂尚书府,在这乱世中,哪里能挡得住大兵手中的一把刀?那晚大兵们刀一横,十几人愣是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便乖乖地跟来了。

    开始的几次审问,兰陵王什么也没有问出。

    加上他本来也不相信张绮还活在世上,便有点泄气,恰好这时,北朔州传来飞鸽,上面写着,萧莫询问守城卫士时,重点提到了一个女人。

    ……举天之下,能让他萧尚书在意的女人,除了张绮还有谁?

    当下兰陵王又是狂喜又是震怒,他瞪着抓来的萧府众人,有所谓奴似主人,这些奴才,还真与萧莫一样的狡猾,抓他们的时候也不反抗一下,抓到了,却尽是胡言乱语搪塞自己。

    有了目标,一切也就简单了,在重刑之下,终于有一个婢女招了,说是大火起时,尚书的主院中,不时可以听到陌生女人地说话声。

    这个婢女交待后,终于,那管事在兰陵王用儿女威胁时,也招了。

    从这管事的口中得知,张绮果然还活着。萧莫那厮早就在金屋下挖出了地道,大火起时,张绮通过地道悄悄地转移到了尚书府。

    在第二日,张绮便被萧莫的人转送到了北朔州。

    接着,他带人掘开地板,终于找到了那一条,通往王府这边已被填塞了十来米的地道。

    一切已然洞明。

    她的阿绮真没有死。

    好一个狡黠的小妇人,竟然敢跟自己玩死遁!

    无边的喜悦中,兰陵王挥退众人,守着一瓮酒,一直喝到现在。

    把酒樽一扔后,双眼亮得如同星辰的兰陵王命令道:“把晋阳及晋阳周边的地图拿来!”

    方老一怔,劝道:“郡王,现在已是夜深。”才劝了一句,他看到自家郡王的双眼,不由忖道:现在要郡王去睡,他也是睡不着,罢了,一切随他吧。

    于是他召来仆人,令他把地图拿过来。

    兰陵王这一看,便是一整晚。每次指着一个细小村庄,他都能想象他的妇人正在其中一间院落里,对着外面飘飞的大雪发怔。想着想着,他不是呆呆的出神,便是微笑着不停地喝酒。只是那酒喝着喝着,便已泪流满面。

    扛不住的方老,在子时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中午。

    原来,张姬依然在世的消息,不但让郡王狂喜,连他自己,也像解脱了一般,直是睡了这一个多月来的第一场好觉。

    刚刚梳洗出来,一个卫大步走来,朝着方老唤道:“老叔,郡王让你过去。”

    “是。”

    方老脚步轻快地朝前走去。

    走到苑门口时,他一眼看到一个人负着手,在院落里转来转去的兰陵王。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兰陵王,再也没有了那种冰寒,更没了那痛不欲生的死气,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脸的烦躁。

    烦躁得好啊!比起前阵子,这样的表情,真是让方老百看不厌。

    方老笑歪了嘴。

    他踏入苑门后,还是迅速地把脸上的喜色全部收了去,低着头说道:“郡王,你找我?”

    兰陵王转过头来,朝着几上的几卷帛纸一指,道:“方老,过来看看,这十二座城镇,阿绮最有可能藏在哪里?”

    他揉了揉因没有休息好过,而发红发干的眼睛,喃喃说道:“天寒地冻的,也不知她有没有穿上足够的寒衣?我不在身边,她病了饿了,可怎么办?”

    寻思了片刻,兰陵王声音一提,命令道:“来人!”

    “在!”

    “调集所有黑甲卫和我的亲卫队。令他们开赴北朔州,北桓州……这十二座城镇,告诉他们,我的张姬便在其中,让他们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是。”

    “周边的所有山头,村庄也不可放过。”

    “是。”

    连续下达几个命令,令得众人退下后,兰陵王继续看着地图,蹙眉寻思起来。

    这天气奇寒,大雪纷纷而下,张绮又向来聪慧,必定不会跑远。她能出现的地方,只能是这些地方了。

    苍天佑我,让我找到我的妇人……只要能找回她,我高长恭必定三牺九叩,拜谢天下诸神。

    方老上得前来,他朝地图看了几眼,摇头道:“老奴也不知张姬会藏身何处。”顿了顿,他又问道:“萧尚书怎么说?”

    一提到萧尚书几个字,本来还有点恍惚的兰陵王,马上磨得牙齿滋滋作响!

    他冷笑道:“他也如此说来。”

    若不是寻找张绮需要萧莫的人手和力量,便是新帝刚刚继位,此时行事必须收敛,他也会把那萧莫暴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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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恒州。

    雪花纷飞中,位于西城区的一个普通院落里,不时传来笑声阵阵。

    紧闭的院落里,张绮素着一张脸,含笑看着阿绿和贺之仄两人打着雪仗。

    在她的身边,站着苏威。

    苏威正凝视着她的侧面。

    看到她回过头来,苏威咳嗽一声,道:“外面冷,回屋子吧。”

    张绮恩了一声,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走不了一步,苏威便伸出手扶着她。张绮轻笑道:“不用,我又没病没痛的。”

    “可我总是不放心。”含笑说出这句话,把张绮由扶到牵,引到塌上坐下后,他提起一只茶壶,一边给张绮和自己各倒上一盅,一边说道:“萧莫的人,出现在北恒州了!”

    张绮正低头喝茶,闻言手中的茶盅一晃,几滴茶水溅了出来。

    她失神地看着前方燃烧的炭火,喃喃说道:“春天怎么来得这么迟?”

    苏威看着她,轻声道:“不必太担心。这几天连降暴雪,他要搜寻附近的几个城,大是不易。”

    这个张绮明白。

    她只是,真有点害怕了那个男人的神通广大。

    见她又怔怔地失了神,苏威只是安静地拔燃炭火,没有打扰她。

    他知道,她又在想兰陵王了。

    纵使心中十分不愿意,纵使隐隐有恨,她也无法阻止自己去思念那个男人。

    喜欢上一个人,也许只有一瞬,可忘记一个人,真要一生!

    他喜欢她,便只用了一瞬……

    好一会,张绮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坚定地看向苏威,说道:“阿威,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落到萧莫手里,只要他不离开北齐,迟早便会被兰陵王发觉。

    她凄然一笑,低语道:“那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愿意再过了。”

    爱又怎么样?如果爱中夹了恨,爱中有着更多的不甘,更多的痛苦,那么果断抽身,才是对自己的宽恕。

    苏威知道,她这是在表明她的立场,也是在向他求援。

    点了点头,苏威道:“我知。”他温柔地伸出手按上她的手,低语道:“阿绮,不要想了。”

    张绮朝着苏威笑了笑,缩回了手。没有注意到他又痴了傻了,低下头寻思了一会,喃喃说道:“阿威,要是我们是在长安,那可多好?”

    刚说到这里,她马上悔了。苏威已经尽了力,自己再说这话,不是让他愧疚么?当下她伸出手去,轻轻覆在他的大掌上,连忙说道:“阿威,我不是怪你,我就是心有点慌。”

    “我知,我知。”苏威十指收拢,把她的小手轻轻地握在掌心。而张绮又陷入了恍惚沉思中,这一次,便没有发现他一直在握着自己的手。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卫士在台阶下唤道:“有事相禀郎君。”

    苏威提步走了出去。

    那卫士的声音从外面清楚地传来,“郎君,兰陵王在各城门贴下告示,说是无论乞丐英豪,还是有罪之人,凡有提供张姬所在的,赏金二百,过往罪孽,兰陵王将替其向陛下求免。另外,城门各处,都有黑甲卫出现,现城内群情激沸!”

    赏金二百,他倒是好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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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长安会(第一更求粉红票)

    夜深了。

    几个护卫跳入房中,向兰陵王一礼,喘着气说道:“郡王,苏威被宇文护关起来了。说是要退婚,宇文护大为恼火,要不是那新兴公主求情,只怕都把他杀了。”

    幽幽烛光下,兰陵王俊美的脸若明若暗,他低声问道:“那苏威带来的人呢?”

    那护卫摇了摇头,道:“我们连拷问了几个,都说不知。听来是没有落到宇文护手中。”

    兰陵王拿起一根金钗,慢慢地挑拔着烛心。若是张绮在此,一定识得,这金钗便是她用来插在虎口处,向众人显示她自身的毒辣的那根钗子。

    随着他的挑拔,蜡烛光嗖地一下亮了许多。

    垂着眸,兰陵王哑声道:“知道了,旅途劳累,都去休息吧。”

    几个护卫抬起头来,恰好这时,一阵风呼呼而来,撞开了房门后,吹得烛光猛然一暗,同时,也把兰陵王散乱在额侧的长发拂起,挡住了他的眼。

    明明他一动不动,明明烛光明亮,可几人却由衷的,感觉到一种亘古的寂寞。仿佛眼前这个人,从来便这么孤独着,没有伙伴,没有亲人……

    却偏偏,还活着!

    这个情景,叫他们怎么离开?

    就在众护卫低下头去时,兰陵王低哑的声音传来,“去休息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这阵子,经常一个人静一静的。还静得不够多么?

    众护卫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应了一句“是,”缓缓退下。当他们关上房门时,一声低叹幽幽传来,在这黑暗中,恁地让人心酸。

    在兰陵王忙着打听张绮的下落时,齐国的使者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城了。

    得知齐使到来的消息时,张绮正在为宇文邕奏琴。

    春风吹拂下,宇文邕躺在塌上,双眼似开似合,静静聆听着悠然而来的琴声。

    张绮的琴,少了几分匠师的刻意,多了几分沧桑和飘摇。明明空灵,却飘摇如斯,如那三月的桃花,很美,却给人一种无法自主的落寞。

    宇文邕喜欢听这种琴音,它仿佛在时刻地提醒着他,仿佛在警告着他,要他注意自己的言行,要他谨慎了再谨慎。

    听了一阵,宇文邕睁开眼来。

    他便这般躺在塌上,仰头看着五步开外的张绮。

    张绮墨发如泄,几垂至塌上,这般垂眸专注地奏着琴时,这个妇人的脸上,看不到妖气,有的只有一种少女般的纯净。

    才相处这么几日,他竟有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与眼前这个妇人,实是同一类人。

    就在这时,她双手一拂,琴声渐渐止息。而同时,一个脚步声传来。

    转眼,一个大臣走到宇文邕身侧,朗声说道:“禀陛下,齐使进城了。”

    “知道了,下去吧。”

    “陛下,大冢宰说了,明晚将为齐使接风洗尘。”顿了顿,那大臣继续说道:“宇文成宇文郎君也说,时隔经年,终于见到兰陵王,要好生招待才是。”

    这话,是路中遇到宇文成时,被他强行要求说出来的。当时宇文成那古怪的表情,这个大臣还历历在目。

    因此,说出这话后,这大臣抬起头来,朝静坐在一侧,双手按在琴弦上的张绮看了一眼。不过才看一眼,他便被这个鲜艳得如最美的春花一样的妇人给闪了眼,害怕失态,他连忙低下头来。

    兰陵王?

    宇文邕微笑道:“便由大冢宰安排。”他知道宇文成那话是什么意思,当下又说道:“明晚,朕会携爱妃一道赴宴。退下吧。”

    “是。”

    那个大臣一退,四下安静了下来。

    张绮把琴放在一侧,提步走到宇文邕面前,她朝着他盈盈一福,轻软地说道:“陛下,今日春和日丽,请允许妾身上街游玩一二。”

    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要求?

    宇文邕定定地看着她,“去干什么?”

    张绮抬起头来。

    春光下,她眸如秋波,荡漾着些许涟漪。“妾想会会兰陵王。”眼前这个妇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在他面前,一直非常坦诚,简直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有时候,宇文邕都怀疑,她是不是十分了解自己,所以这么放得开,一点也不似别的妇人那般,不是做作便是紧张,要么便是媚好逢迎?

    “哦?”

    宇文邕坐直了身子,问道:“为什么?”

    张绮垂眸,随着她的动作,那长长的睫毛,在浮日阳光下,扑闪着如蝴蝶般脆弱的阴影,“妾在齐国时,高长恭宠之溺之,他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妾……他乃堂堂丈夫,妾不能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原来是怕高长恭出丑啊。

    不知为什么,宇文邕突然羡慕起那个美貌著称的兰陵王来。眼前这个妇人,外表看似柔弱,心却如铁石一般。那兰陵王能让她上心,真是难能。

    他没有回答。

    宇文邕这人,威仪内敛,骨子里自有一种逼人的贵气。他不说话,一时之间,连空气也是凝滞的。

    不知不觉中,张绮低下了头,因为不安,她的唇在颤抖。

    直视着她,宇文邕突然哈哈一笑,道:“也罢,那你出宫吧。”

    张绮大松了一口气,朝他一福,“谢陛下。”

    张绮刚刚转身,宇文邕突然唤道:“爱妃。”

    张绮回过头来。

    宇文邕头也不回,淡淡说道:“别失了威仪。”

    张绮垂眸,福了福后说道:“不敢!”

    说罢,她缓缓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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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使馆住下后,郑瑜便拉着一个小使臣,问道:“郡王呢?”

    “回王妃,郡王不曾在使馆入住。”

    郑瑜冷着脸,“带我去见他。”

    “是。”

    郑瑜这是第一次到达长安,打量着这个高大巍然的城池,郑瑜扁了扁嘴,道:“差邺都多矣,连晋阳也不如。

    若论华丽,长安是比那两城有所不如,可长安地势极为险要,城池巍然,城中所有的建筑物,都透着一种大气,这却是邺城和晋阳有所不如的地方。

    那使臣在心里暗暗忖道:真是妇人之言。

    他也没有说什么,便上了马车。

    郑瑜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上了马车后,又四下打量起来。

    她是一个女人,打量的重点自然而然的,便落到了长安的贵女身上。把她们从排场到着衣婢仆,细细打量了又打量着。

    与此同时,长安人对上这个来自齐国的贵妇,也十分好奇地打量而来,时不时的,还有人指着她说说笑笑。

    就在郑瑜有点愠恼时,听得一个少年指着她说道:“噫,这齐地贵妇,倒也是个美人。”

    没有女人不喜欢听到赞美的,更何况,郑瑜这一路上颠覆劳顿,要不是她体质本来就好,差点一病不起。现在的她,正是最不自信时,听到这少年的话,不由的心花怒放。

    那少年的旁边,还有另外几个少年,听到同伙的评语,那些少年都向郑瑜打量而来。

    才看了一眼,他们便不置可否地转过头去。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骚动。

    郑瑜看到,那几个少年同时欢呼一声,随着人流向前涌去。

    发生了什么事?

    郑瑜大为好奇,她连忙令驭夫加快马车,可她赶来时,只看到一辆华贵的马车,还有十数个宫婢筹拥而去的身影。

    郑瑜正自好奇中,听得刚才赞她美貌的少年叹道:“李妃之美,果然无人能及啊!比起她,别的美人,真真是粪土了。”

    另一个少年说道:“美倒是其次,听说陛下对她十分爱宠,连大冢宰也对她尊敬有加呢。不知道陛下及冠后,会不会封她为后?”

    “也许呢,陛下后宫空虚,说不定真会封李妃为后。”

    听到这里,郑瑜抬起头来,她目送着那浩浩荡荡远去的队伍,暗暗想道:原来是周国皇帝的宠妃,将来要做皇后的。不知是哪里人,生得怎样个美貌法?

    她一个客人,听到四周潮涌般的赞美声,心底下,不由对这个李娘娘又是好奇,又有些微的羡慕。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眼睛一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玄衣身影。彼时,人流如海,只是那个挺拔的身影太过卓然,宛如鹤立鸡君,自然而然便成了人群的焦点。

    看到他,郑瑜连忙朝驭夫叫道:“快,上前上前。”

    “是。”

    这时,那使臣也看到了兰陵王了,当下也催着马车,跟在了郑瑜身后。

    在这人流中,马车走起来极为不便,追了一阵,不但没有靠近,反而越来越远了。

    郑瑜一急,不由再三催促,那驭夫也急得满头大汗,终于,在一阵胡乱冲行后,终于看到了被一个白脸无须的汉子截住的兰陵王。

    “夫君!”

    郑瑜提起嗓子唤了这一句,站在离她不过十步处的兰陵王,动也没有动一下。

    见四周有人向自己看来,郑瑜一咬唇,又唤道:“郡王?”

    越来越近的那个人,依然是没有听到。

    郑瑜抿着唇,终于唤道:“高长恭。”

    这个称呼一出,兰陵王终于回过头来。

    一见郑瑜,他微微蹙了蹙眉,表情隐隐有着不耐。

    郑瑜优雅地走下马车,来到兰陵王身边,福了福,有点委屈地小声说道:“长恭,我找到好一会了。”声音柔而低弱。

    兰陵王还没有回答,那个白脸无须的汉子已尖着嗓子说道:“兰陵郡王,请吧,我家主子正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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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相见(第二更4000字求粉票)

    郑瑜一怔,正准备询问时,兰陵王已衣袖一甩,跟在那白脸无须的汉子身后,朝前走去。

    郑瑜愣了愣,还是提步跟上。她看着那个汉子走路的姿势,暗暗奇道:不对,这个是太监!他是宫里的公公!

    能被一个公公叫做主子的,不是皇帝就是皇妃。郑瑜睁大了眼,突然对就要相见的人,无比好奇起来。

    那太监带着两人来到一处酒楼之下,转身朝着兰陵王说道:“兰陵郡王,我家主人便在上面,请吧。”

    兰陵王盯了他一眼,提步上前,看到兰陵王动了,郑瑜也提了步。

    那太监正要阻拦,郑瑜已优雅说道:“妾乃兰陵王妃。”

    那太监一怔,他狐疑地盯着郑瑜,一时之间,有点不知如何是好。郑瑜却是不理,提步越过他,朝前走去。

    不一会,郑瑜便来到楼梯口。

    她一眼便看到了兰陵王,他正僵硬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郑瑜蹙了蹙眉,加快步伐,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郑瑜脚步也是一僵,她瞪大双眼,因为震惊过度,咽中都发出嗬嗬的痰鸣声!

    她的眼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么那么的熟悉,熟悉得曾经刻了她的骨,入了她的魂,渗透在她日日夜夜思绪中的一个身影!

    便是这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她,都在想着,等见了面,要如何笑,如何开口,如何让她退无可退,如何让她一步一步地按自己的计划行进!

    她算好了一切,唯一没有算好的是,她已不是她了!

    是的,她已不是她了!

    眼前那个姿态华贵妖艳,如天上那轮明月,盈盈顾盼间,仿佛众生都蝼蚁的绝色美人,这个做宫妃打扮,身周身后佝身站着数十护卫和太监宫女,气派非凡,让任何贵女看了,都不敢不行礼的美人,她是张氏阿绮!

    她居然是张绮!

    原来,那个周帝新得的宠妃,那个在周帝继位后可能会被封为皇后的“李淑妃”,就是张氏阿绮!

    也许是不敢置信,也许是惊骇太过,郑瑜呆若木鸡中,一边咽中嗬嗬直响,一边竟是直直地朝张绮走近。

    便是无意识中,郑瑜也是直着腰身,努力如往常一样,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贵女样子。

    行进中,她伸出了手,她要掐一掐眼前这个人,要站在与她同样的位置,如以往一样,高高在上的把她看个清楚明白。

    看到她步步逼近,几十个太监宫女同时喝道:“大胆——”

    身为宫中内侍,这一声喝,可谓是他们最为擅长的。整齐,冷漠,高高在上,威严毕露,直如雷霆万钧!在震得郑瑜耳膜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地被这皇家威严逼得踉跄一退后,又是几个喝声同时传来,“何方贱妇?见到淑妃娘娘胆敢不跪?”

    这喝声更是提高了几度,在郑瑜刚震得心慌脚软时,直是猛力一击!

    一时之间,郑瑜如到了齐宫,面见皇后太后一般。她白着脸,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妾,妾不敢,娘娘勿罪……”

    一句请罪的话脱口而出后,郑瑜震住了,张绮也是心上一奇,转眸看来,便是浑浑噩噩的高长恭,也朝她瞟了一眼。

    猛然的,郑瑜脸孔涨得青紫,她双手朝地上一撑,便要站起。哪知刚一动,两柄长枪同时压在她的背上,却是两个周宫护卫同时上前,沉声喝道:“尔敢无礼?”

    两杆白腊杆做成长枪何等沉重,这般压在郑瑜的背上,直有千钧之重。她便是脸色涨得紫红,也挣不起。再说,感觉到众护卫的怒火,下意识中屈于皇室之威的她,也不敢动了。

    张绮终于低下头,静静地打量着郑瑜。

    ……说实在的,郑瑜的表现,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差。这个以往在自己面前,总是摆出一副雍容得体的贵女模样的兰陵王妃,如今来了真场,却也不过如此。

    看了郑瑜一眼后,张绮清冷地说道:“放了她吧。”

    “是——”清脆的兵器收回声中,众护卫向后退出一步,那寒森森的枪尖从郑瑜的背上挪到地上时,还阴沉沉的在她眼前晃了几晃。

    郑瑜慢慢的,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的身子在哆嗦。

    她的脸孔也涨得青紫,一泓泪水在眼眶中转动。

    朝眼前这个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眸光,曾经卑贱得宛如泥土,低贱得令得厌恶的张绮看了一眼后,她一咬牙,转身就走!

    哪知,堪堪转身,两个太监尖声喝道:“兀那妇人,我家娘娘许你走了么?”

    伴随着这两个太监的喝声的,还有尖厉得刺牙的长枪移动声。

    郑瑜身子一僵,她屈辱地转过身,朝着张绮的方向草草一福,艰涩地说道:“妾不敢!”她的声音有点哆嗦,“妾,只是退后一些。”

    直到众人默许了,她才提步,老老实实地向后退出两步,她一直退到了兰陵王的身后。

    经过兰陵王时,她瞟到她的丈夫,还在僵硬的,浑浑噩噩地看着前方,在对上她的目光中,那绝望成灰的眼神中,只有一抹冷。

    他根本不曾在意她被人羞辱了。

    明明小时候,她受了人家的欺负,他总是挺身而出的。

    便是长大了,有人欺负她,他也会呵斥几句!

    现在,她都是他的妻子,是堂堂的兰陵王妃!有人当着他这个郡王的面,羞辱她这个王妃,他却是一动不动,完全置若罔闻!

    不知不觉中,郑瑜的泪水滚滚而下。当她退到角落处,低着头站立时,才把那泪水小心地掩在阴影中。

    这个时候的郑瑜,浑然忘记了,张绮根本没有刻意针对她。是她先冒犯张绮的。是她浑浑噩噩地走出来,不管不顾地想要接近张绮,才被那些极力维护皇室威严的太监侍卫警告。自始至终,张绮也只是瞟了她几眼,连口也没有开,实是称不上刻意羞辱。

    暗中啜泣了一阵,郑瑜小心地拭去泪水,抬头看向依照沉默着的张绮。

    直到现在,兰陵王没有开口,张绮也没有开口。

    在兰陵王直直地看着张绮时,张绮一派雍容地站在那里,不曾露出半点胆怯,甚至从头到尾,脸上笑容不减,风姿卓然,华贵无比。这种华贵和风姿,远远胜过齐国的新皇后胡氏多矣!

    以往,这张氏也有华贵时,不过那种华贵,郑瑜从来不屑一顾:不过是装出来的气派而已。

    可眼下,看着她一袭当今天下最为金贵,直是无价之物的玉缕绸衣,看着那插在她头上的,只有贵妃那样的品级才有血玉凤钗,看着整齐站在她身后,佝偻着腰身,小小翼翼地侍奉着她宫女,看到见她站得久了,连忙搬来华贵的金丝塌,小心翼翼地把张绮扶到塌上坐好的宫女,突然的,郑瑜觉得喉中有点腥甜!

    这是一个衣冠论人的世道,张绮以前便是最雍容,也不过像那些名士一样,是风流范儿。在北齐这等鲜卑人做主的混乱之地,这一种有风骨,你愿意欣赏就欣赏,不愿意欣赏也可一脚踩下。

    有很多贵族,他们不会把你这范儿看在眼里,能让他们屈服的,永远只有实实在在的权势,或者说,衣冠!

    如现在的张绮,光是她这身衣冠,光是她这个派头,光是那些侍立在她左右,连大气也不敢出一气的太监婢女,便让郑瑜真正感觉到,张绮,高贵了!

    一时之间,路上听到的那些少年的议论,纷纷涌上郑瑜的脑海。

    “听说陛下对她十分爱宠,连大冢宰也对她尊敬有加呢。不知道陛下及冠后,会不会封她为后?”

    “陛下后宫空虚,说不定真会封李妃为后。”

    眼前这个女人,不再卑贱得她一只手便可掐死,而是变得高高在上,因为,她是周国皇帝最爱的女人,也许还会成为周国的皇后!从此,自己见到她,都要行礼的。

    眼前这个妇人,害了自己一世,如今又这般羞辱于已,难不成,自己却永远永远,也没有复仇的机会?还得见她一次,便向她行礼一次?

    这不是郑瑜要看到的。

    这时的她,浑然忘记了,眼前这个妇人一旦成了皇妃,那就再也不会与她争夺丈夫了。

    她只是想着,怎么可以?泥土就是泥土,卑贱之人,就永远都是卑贱之人,她怎么可以?

    这不公平!

    这一点也不公平!

    在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张绮终于动了,她眸如秋水地瞅着兰陵王,挥了挥手,雍容的,淡淡地说道:“把兰陵王妃请下去。”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高高在上,仿佛她只是蝼蚁!

    张绮的声音一落,几个身材高大的太监走了进来,他们大步走向了郑瑜。

    是了,这里是周地,周国的皇妃,杀死一个齐国的郡王妃,甚至扯不到国与国的高度。列来,这样的事做了也就是做了,随便找个理由,给些补偿便能打发的。

    郑瑜的脸更白了。

    一口气蓦地堵在她的胸口,令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这不公平!

    卑贱的人应该永远是卑贱的,低下的人应该永远低着头,凭什么她这么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如看一只蝼蚁一般地看着自己?

    无比的郁恨,一下子涌上郑瑜的胸口。她没有发现,这种郁恨,甚至要超过以往任何一次。

    也许是刚才猝不及防之下被张绮震住,不但向她跪了还求了饶,现在的郑瑜,明明知道张绮要杀自己只是挥挥手而已,可她就是不想再屈服了。

    见郑瑜青白着脸,动也不动,四个太监冷哼一声,其中两人大步上前,一人架着郑瑜一条手臂的,把她强行向楼下拖去。

    刚拖出三步,郑瑜清醒过来,大受屈辱的她,不由尖叫道:“长恭!”

    她想叫兰陵王帮忙,她得叫兰陵王开口。不管如何,自己毕竟是他的妻子,他们羞辱了堂堂兰陵王妃,他那么骄傲的人,应该出面的!

    可兰陵王哪有听到?

    郑瑜不甘心,又叫了三声。听到她的叫声,左侧的太监尖哨地说道:“尔这妇人还敢叫?你是什么人,我家娘娘又是什么人?识相点,就老实地下去呆着吧。”

    另一个太监也说道:“娘娘就是心善,依咱家看来,这等不分上下的蠢妇,就该打杀了!”

    什么叫不分上下的蠢妇?什么叫你是什么人,我家娘娘又是什么人?

    那个贱妇,她不过是地上的烂泥,她根本没有资格这样对我,没有资格!

    在无边的怒火和气恨中,青紫着脸的郑瑜竟是白眼一番,晕了过去。

    两个太监把她拖到下面时,正好走在后面的齐使看到了,见他急急赶来,两个太监把昏倒了的郑瑜朝地上一扔,扬长而去。

    兰陵王依然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抬着头,一瞬不瞬地迎着张绮目光。

    这个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再无第三人。

    张绮看向他,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光,清冷无波地看着他,见他还是不开口,张绮抿了抿唇,终于声音清软地说道:“兰陵郡王,别来无恙?”

    声音静而无波,如此的静而无波!

    “兰陵郡王,别来无恙?”

    问侯得这么平静,这么的清冷,这么的宛若陌路人!

    不对,是陌路人了,她已经是周皇新得的李妃,是整个周国朝野都议论的李淑妃!

    ……

    一直动也不动的兰陵王,向后猛然退出一步!

    然后,只见他按着自己的胸口,缓缓的,缓缓地蹲跪下去。随着他单膝跪地,那一头墨发披泄而下,挡住了他的脸孔。

    有两滴腥红,溅落在了楼梯口!

    张绮看到了那两滴腥红,她以最快的速度别过头去。

    她不再看向那男人,而且急急挥了挥手,带着众太监宫女,踉跄地从他的身边冲下楼梯……

    直到她跌跌撞撞地逃出老远,她身后的男人,还一动不动地跪在楼梯口,安静中,只有鲜血“嘀哒嘀哒”的溅在地板上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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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便叨一句,最后这一段,不算钱的。

第166章 再提和离(第一更求粉票)

    郑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使者府的。

    她似是做了一场噩梦,一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塌上,而外面,阳光正好,看日头已是下午。

    挣扎着从塌上爬起,令婢女给自己洗漱过后,她问道:“郡王呢?”

    那婢女奇怪地看着她,道:“郡王从不曾在使者府落宿啊。”

    几乎是那婢女的声音一落,郑瑜陡然记起了所有的事,所有被她下意识地封闭的事!

    她记起来,她和兰陵王去见过张绮,原来张绮成了周国小皇帝的宠妃。她还被那个贱女人逼得下跪赔罪……

    看到郑瑜一张脸时青时白,站在那里咬牙切齿的,两个婢女有点害怕,同时低下头,向后悄悄退出几步。

    就在这时,她们听到郑瑜轻而温婉的自语声,“我真是疯了……我怎能被她激得如此失态?”

    语气尽管温婉之极,却有着无比的自责。

    郑瑜是自责的。

    她觉得自己太大意了,大意得居然在那个贱妇面前丢了这样大的脸!最重要的是,丢脸的时候,居然让高长恭看到。

    她怎么能让他看到自己的那一幕?

    郑瑜站在那里寻思了一会,走到一侧,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样物事藏好后,深深吸了一口中气,推出房门朝外面的人说道:“带我去见兰陵王。”

    兰陵王落宿的地方,与众齐使不同,是在酒楼里。

    因必须时刻联系,众使都有他的地址,不一会功夫,郑瑜便被带到了兰陵王所住的酒楼处。

    令人通报后,不一会,一个护卫上前说道:“郡王许了,王妃请。”

    郑瑜这才提步。

    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有点酸苦:她是堂堂的兰陵王妃,可她要见自己的丈夫,还得请人通报,还得经过允许才可。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悄悄把手伸入袖袋中,那里,有一包药末……

    高长恭所住的酒楼,并不是特别好,与精心修饰过的使者府邸不能相比。郑瑜一边看着那简陋朴素的房屋,一边不由想道:长恭富贵了也有些年了,怎么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居住的地方,这么无所谓?

    不一会,她来到一个房间外,在一个护卫地点头下,她轻轻推开房门,一边推,一边唤道:“长恭……”

    吱呀一声,大开的房门中,她看到了孤独地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地兰陵王。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那身影成似凝了霜。

    兰陵王没有回答她的话。

    郑瑜犹豫了一下,把房门带上,她走到一侧,从一旁拿起酒壶,一边煮着酒,一边温婉地说道:“长恭,你用过餐么?”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兰陵王低沉的声音传来,“阿瑜。”

    许久不听他这么唤她了,郑瑜不知不觉中,竟是眼中一阵酸涩,她连忙应道:“诶。”应过之后,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似是有点心虚,她又唤道:“长恭,酒温好了,先喝喝暖暖身子吧。”

    说罢,她提着那酒壶,小心地朝他走去。

    她走到兰陵王面前,低着头小心地给他倒着酒。不知怎地,她发现自己的手腕有点颤。

    不一会,一樽酒便倒好了,她把那酒放在他面前,温柔地说道:“长恭,喝一口吧。”她抬起双眸,妙目中尽是盈盈期盼,和似水温柔。

    兰陵王却依然理也不理,只是抬头静静地看着前方。

    郑瑜见状,双手捧起那酒,小心地递到他面前,轻声道:“长恭……”

    这一次,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兰陵王已低哑地开了口,“阿瑜,我们和离吧!”

    我们和离吧——

    再一次听到这话,还是如此让人怨苦!

    郑瑜白着脸向后退出一步,由于气恨,她手中的酒樽都摇晃起来。怕把酒水洒落,她咬了咬牙稳住,好一会才哽咽着说道:“长恭,你怎么能……”

    明明那个贱妇都成了皇妃了,怎么他还是想与她和离?她都想好了,过去的便让它过去,从现在起,她要忘掉那个贱妇,与她的夫君好好过日子的!

    再一次,不等她说完,兰陵王低哑的,宁静无波的声音重复道:“阿瑜,我们和离吧。”他静静地看着外面,无声的,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徐徐说道:“有些错,可一不可再。以前,是我糊涂了,都是我自己弄不清,看不明……现在我不想再糊涂下去!”

    他缓缓转头,眸光静而无情地看着郑瑜,继续说道:“阿瑜,你生得美,家世也好,我知道邺城和晋阳两地,有不少贵族子弟都中意你。与我和离后,我会告诉所有人,你还是清白之身。想来,经我这么一说后,不会有人介意你嫁过我的!”

    “可是我介意——”一声尖叫哽在咽中,郑瑜发现自己要费好大的力气,才平静下来。

    是的,她上午已经够失态,够丑陋的了!那样的错误,她不能再犯一次。

    一时的失败算什么?她从来都不怕失败,因为只要有心,她一定可以得到她所有希望得到的一切!一定可以!

    再说,眼前这个男人,她从小便爱慕,她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他想和离便和离吗?,不甘心!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郑瑜垂下眸,瞬也不瞬地看着手中的那樽酒,慢慢的,那股怨苦终于被她按了下去!

    兰陵王一直在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的表情闪过一抹狰狞后,又迅速地平复了,现在,低着头的她,甚至还露出了一抹以往的温婉,仿佛他所说的话,她压根就不气不恼不在意。

    这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

    慢慢的,兰陵王蹙紧了眉。

    几乎是突然间,张绮曾经说过的一些话,浮出他的脑海。

    瞟了她一眼,兰陵王突然有点厌恶自己,也有点意兴索然,想了想,他还是说道:”不管你愿是不愿,阿瑜,这次回邺后,我会向太后请求,允许你我和离!”

    说到这里,他衣袖一甩,竟是再也不看郑瑜一眼,便向外走去。

    看到他大步离去的身影,郑瑜再也无法自抑地尖锐地喝道:“高长恭——”

    兰陵王脚步略略一顿,转眼,又提步上前。

    他的身后,郑瑜在喘息着。

    喘息了一会,她突然格格笑了起来,一边笑,她一边把手中的酒樽重重砸在地上,“叭”的一声器皿碎裂声中,她嘶哑着嗓子哭道:“高长恭,你以为太后指的婚,是这么容易和离的?”哭到这里,她又格格笑了两声。

    只是笑着笑着,她悲从中来,不由捂着脸,慢慢蹲在地上,啕啕痛哭起来。

    一边哭,她一边难以自制地哽咽道:“长恭,我是真的喜欢你,是真的喜欢啊……她都成了皇妃了,你们之间都是再也不可能了,你怎么还想着要与我和离?”

    ##################分割线#############################

    张绮踉跄着退下阁楼,在众宫女太监地筹拥下,匆匆爬上马车。

    随着车帘一拉起,一阵低低的,几乎听不到的啜泣声,隐隐传来。

    啜泣声虽然小,可众人来自宫中,都是耳目灵便,心思圆转之人。当下,那几个带头的太监相互看了一眼后,朝着驭夫点了点头,示意他把马车减速。

    来时,陛下对李妃那句“别失了威仪”他们都听在耳里,幸好娘娘也表现尚可,不曾在人前落了颜面。

    马车驶得慢,当再也听不到车中的啜泣声后,才开始加速。驶入宫中后,被扶下来的张绮,已神情如常,除了眼睛略略有点红,再也看不出异样。

    张绮见到宇文邕时,已经是傍晚。

    看到张绮,宇文邕如往常一样笑容温和。把她略略打量了一眼后,宇文邕问道:“爱妃今日在忙什么?”

    张绮微笑道:“一直在刺绣。”

    “不曾奏琴?”

    “不敢。”

    她回答的不是不曾,而是不敢,那就是怕自己的心声混于琴音中,让人听出了。

    宇文邕笑了笑,道:“早点歇息吧。”

    “是。”

    这一晚上,张绮辗转反侧,一直睁眼到天明,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她挣扎着爬起时,才发现枕巾都已湿透。

    整整一个上午,她都有点魂不守舍,见宇文邕不在,张绮只感觉到胸口闷得发疼,似乎再不走走,让自己转移一些注意力,她已无法控制自己了。当下,便带上四个太监出了宫门。

    自宇文邕许她恃宠而骄后,张绮的权利和自由大得惊人,这么不宣告一声便擅自出宫,根本算不得什么,因此无人敢出面阻拦。

    马车缓行在街道中,张绮无神地看着街道中的人流,在宇文护地治理下,周地算不得繁华,比起齐地还有所不如。

    饶是如此,做为帝都,长安城也是车水马龙的。

    这两天,她一直没有找人联系过贺之仄,更没有去见过阿绿,她知道,不管是宇文护,还是宇文邕,都是知道这两人与自己的关系的。自己不出面,他们会过得更自在。而自己出面了,不一定不会激起宇文护的恼怒,令她想到了自己差点拐走了他相中的爱婿。他是不会奈何自己,可把阿绿顺手杀了,让自己知道些轻重,那完全是情理当中的事。

    不知道何时能回到陈地?

    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一直与宇文邕相互掩护着,倒也是不错的。可惜那不可能,他只比高长恭小二岁,及冠之时便会马上立后,她还在这里,不免会卷入后宫争斗。

    ……她已不想卷入任何争斗中。

    张绮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努力地不让自己去寻思高长恭的一切。

    过去了,便永远都是远去了。不需要回头,也不可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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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不约而同(加更)

    这一晚,整个武威城都处于欢呼中。

    所有士卒都疯狂了,他们用欢呼,用声嘶力竭的呐喊来表达内心的喜悦和放松。

    这一晚,宇文邕睡了一个好觉。

    与周人相比,突厥人这一晚却安静了。腾腾燃烧的焰火中,一个个白色帐蓬里人影绰绰。

    现在,轮到突厥人寻思对策了。

    放松的宇文邕,已不需要张绮奏琴安抚,他也搬到了更前方。

    也许是他搬出了,也许是城中的气氛陡然变得轻松,张绮的心也踏实了。

    天刚刚入晚,她便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张绮尖叫一声,挣扎着清醒。

    汗流如注的她,挥退急急赶来安抚的婢女太监,坐在那里不停地喘着气。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有人在说,因为大冢宰判断失误,周军陷入了突厥人布置的陷阱中……

    仔细回味了一下梦中的情景,张绮迅速站起,她胡乱披了件外袍,戴上纱帽,便朝着外面急急走去。

    刚刚走出,一阵欢呼声便传入张绮的耳中,伴随着欢呼声中,还有无数个轰动云霄的叫嚷声,“退了退了!”

    “突厥人退了!”

    ……

    就在叫嚷声令得地震山摇时,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响起。在那轰隆隆的鼓声中,张绮听到数十万人同时扯着嗓子,直是风云变色的大吼声,“杀!”“杀!杀!”“杀!杀!杀!”

    伴随着鼓声,大吼声的,还有嘶喊声,马蹄奔跑声。

    隐隐中,还有一个个人呐喊道:“追出去,杀了这些突厥儿!”

    张绮身子一僵!

    苍天!这不正是她梦见的陷阱吗?

    想到这里,张绮尖叫一声,她急急的,疯狂地般地朝城墙上冲去。

    就在她跑动的时候,地动了,城墙摇晃了,北城门苍茫的大城上,飘摇着宇文护的旗帜,却是他率着二十万新锐,冲出了城门!

    地动得太厉害,张绮光是站着便摇摇晃晃,哪里走得动?

    当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好不容易可以走动时,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然追得远了,那冲天的漫天烟尘,也终于散了。

    华盖下,宇文邕满脸笑容,回头看到跌跌撞撞走来的张绮,他哈哈一笑,站了起来,伸手便把张绮抱在了怀中。

    抱着她,他意气风发地指着前方说道:“阿绮看到没有?突厥人退了!”

    在他的大笑声中,张绮却满面忧虑。等他笑声一停,张绮不由咬着唇,急急问道:“陛下,高长恭呢?”

    “高长恭?”见张绮冒失的询问军情,宇文邕到是心情颇好,不但没有怪她还好心解释道:“突厥人既然知难而退,高长恭就不必来了。大冢宰下令,让他且去其余各城追击突厥余部!”

    突厥人刚退,就要走到一半的高长恭也退,而不是继续形成合围之势。这个大冢宰,是想独吞宰杀突厥柔然主力的惊天大功吧?

    与突厥人一对一没有勇气,抢功劳却是熟悉之极!

    不过张绮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咬着唇,轻声说道:“如果,如果他们只是假意撤退,只等把我们的追兵引开,或引入另一个陷阱,然后他们今晚突然攻城呢?”

    张绮看着宇文邕,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城中,才这么多人……”

    不等她说完,宇文邕已哈哈笑道:“阿绮,你一妇人,何必忧虑这么多?”他指着坚固的城墙,“我们在这城中,还有上万人马。虽说老弱,也可抵抗一时。再说,这面城墙,在我们没来之时,足抵挡了突厥人五个月。你以为,仅用一晚,他们就可以攻进来?”

    他摇了摇头,蹙着眉朝呆住了的张绮警告道:“你是朕的李妃娘娘,这等不熟悉军务便胡乱猜测的话,不可再说,免得乱了朕的军心!”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张绮走开。显然张绮刚才的话,败了他的兴了。

    张绮福了福,怔怔退下,她担心地看着面前巨大的城墙,看着兀自站在城头上的精锐士卒,暗暗忖道:说得也是,突厥围攻了四五个月都攻不下的城墙,怎么会一夜就破了呢?我竟给一场噩梦乱了神。

    整整四五个月了,武威城的人,总算盼天了突厥人撤退。因此这一晚,全城的人都陷入了狂欢当中。

    腾腾燃烧的焰火中,美酒美人,歌舞不断。随宇文护追出的,正是随着皇帝新来的精锐,留在城中的,只有一些连续守了三个月城,疲惫到了极点的万余士卒。在这放松的一刻,他们有的呼呼大睡,有的搂着陛下送来的艳伎狂欢起来。

    这一场欢庆,直到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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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漆黑的山头上,兰陵王静静地看着武威城中遍布的火焰,隔得这么远,他仿佛还能闻到那弥漫的酒香。

    感觉到他频频蹙眉,那幕僚走近来,笑道:“长恭,便是你挂念你那个妇人,也不必站在这里遥望吧?”转眼他又哧笑道:“那宇文护还真是无能鼠辈!打仗不行,抢功劳一等一的。我说你哪,真是令人不明白,这种事也由着周人安排?这场仗的转机本来是你带来的,你冲上去把功劳领了,谁能说你?”

    说罢,他连连摇头。

    兰陵王没有回答。他只是沉沉说道:“我感觉不对!”嗖地转头,他沉声问道:“前方可有消息传来?”

    那幕僚摇头,“没有,你想听到什么消息?”

    兰陵王又回过头,他盯着那城中遍布的灯火一眼,突然提步,急急喝道:“速速整部,我们立刻返回武威城!”

    那幕僚一怔,他叫道:“高长恭,你别以为站在这里看武威城很近,足足隔了四个山头呢,赶到那里,至少也要两天。”转眼,他又叫道:“你这是要去干嘛?”

    兰陵王冷着脸,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沉声道:“突厥人那是假意败退……便是我方与周人对他们形成合围之势,以突厥人的性情,也决不会退缩!这么多年,他们从来就不相信,会有一支队伍能在平地上,在马背上与他们一拼高下。”

    “不一定,”那文士道:“我们这近频频得胜,他们闻风丧胆也是正常。”

    “闻风丧胆?”兰陵王摇头,他冷静地说道:“到现在为止,他们的字眼中没有这个词!”

    他腾地止步,因动作过猛,差点令得那个紧紧跟随他的文士撞了上来。

    盯着那文士,兰陵王徐徐说道:“方家郎君,你说会不会是,城中富户,在连续五个月的突厥攻城,周人寸功未立中,对自家失去了信心。他们暗地里投降了突厥人,这一次是准备里应外合,趁周人欢喜放松之时,取了武威城?”

    说到这里,兰陵王自己也是心惊了。

    突厥此次举动,在他看来疑点甚多,配上他这些年来收集到的突厥人的信息,他几乎可以断定,城中空虚,城门不守,举城因为欢庆而陷入昏沉中的武威城今晚会有危险!

    见他匆匆下山,那幕僚从寻思中清醒过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扯住兰陵王,沉声道:“那又如何?”

    兰陵王一怔,缓缓转身。

    盯着夜幕上,高长恭这张俊美冷绝的脸,那幕僚的声音低沉而哑,“长恭,如果一切如你所料,这是一个机会!”

    他咬着牙,缓缓说道:“我们现在就在城外,只需等武威城破后,立刻冲上去封住城门,朝内射火箭……管他是突厥还是柔然还是周主,此役可以尽灭!此次之事,全由他宇文护想独占功劳而起,便是说出来,世说纷坛,也没有你的错处.”这幕僚一直是朝中的主战派,在军务议事时,他一直是坚持让周人和突厥人两败俱伤再出手的!

    在他看来,周人的对齐人的危害,远大于突厥柔然人,那些化外之民不事农耕,不事生产,唯一擅长的便是放牧,抢劫。也因此,齐国只要强大了,多建长城就可把他们挡在塞外便是。

    更且,历年来齐周合力抗击突厥,屡屡出现背信弃义之事。因此,在这幕僚看来,兰陵王真借此机会杀了周主,也不会有人指责什么。

    他盯着兰陵王,低低的,诱惑地说道:“长恭,只要一切所你所料,那么,此次便是我齐国大兴之机!经此一役,你高长恭,也会是举世第一将!”

    他望着星光下,兰陵王的眼,徐徐说道:“怎么,你不愿意?你舍不得那个成了周主妃子的妇人?”文士冷笑道:“高长恭,二个月前,你要我追随你时,可是说过的,许我留名百世!”

    他追上那挺得笔直的背梁,大声叫道:“高长恭,无情方是真丈夫,昔日汉高祖遇到追兵,可亲手把妻儿推下马车以阻来敌,刘备四处奔战时,更是几次把夫人遗弃!传到今时今日,谁不赞他们能忍能舍,英雄了得?你为了一个不曾为你守节的妇人,便要一意孤行么?”

    说着说着,那文士的声音阴狠了,“高长恭,你为了一个妇人,便放弃这等百年罕遇的良机。那么你也没有资格让五万齐人因你那妇人去冒险。你要救她,你自己一个人去!”

    听到这里,兰陵王冷笑一声,陡然喝道:“堵住他的嘴!”

    声音一落,从黑暗中冲出两个俾将,这些把兰陵王奉若神明的俾将,才不管那文士说的什么留名百世,立就大功的话。他们一冲上来,便把那文士反剪双手,同时撕下衣帛,准备塞嘴。

    那文士大怒,他知道,高长恭这样做,只是告诉他,那五万人早就敬他服他,一切都从听他的,别说是要他们为了一个妇人而冒险,便是让他们与他一道赴死,他们也不会独生!

    气怒中烧,当下他提高声音,尖利喝道:”高长恭,我要参你一本!我要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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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相逢(求粉红票)

    时间便这样在煎熬中,等到了天亮。

    天亮时,显然这府第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就在失血过多的张绮晕晕沉沉,想要睡去时,突然一阵躁热传来。

    她抬头一看,头顶上火焰滔天。

    却原来是把东西抢劫一空的突厥人,放了一把火,令得整个府第都燃烧起来。

    感觉着那逼人而来的灼热,张绮晕沉地想道:宇文邕不是说了,城中还留有万多人的,便是他们全部喝醉了,睡死了,也不能才抵抗那么一会就全完蛋了啊?还是说,看到突厥人破城,他们士气大泄,一个个只顾着逃命,使得武威城毫无抵抗力了?

    转眼她又想道:不知宇文邕是不是成功逃脱了?这一次虽说是御驾亲征,可实际做主的都是宇文护,他小皇帝不但做不了主,还要时时装成一个傻子地去逢迎宇文护的错误决定。这次失败,只怕会成为他生命中的污点。

    转眼,她又想道:不知高长恭那里,是不是杀了很多突厥人?他,现在一定很风光,很痛快淋漓吧?

    还有阿绿那里,甚至,恍惚中,她都想起了昔日在南陈时的张锦,太夫人……

    也许是失血过多,她咽干得厉害,眼前也一阵阵昏花,迷糊中,她下意识地逼着自己胡思乱想着。

    她不想昏睡过去。

    她害怕昏睡过去。

    迷糊中,张绮张着干涸的唇,紧紧压抑着自己唤出另一个名字地冲动,而是低低地唤道:“母亲……”隐隐中,她似乎也曾有那么一段岁月,是幸福的,满足的,快乐的,那是不是她刚刚出生的那一会?

    还有,还有一阵岁月,她也曾快乐过,虽有着不安,虽有着怨苦,却也是快乐的。

    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一切,只要可以像那些有父有母,有夫君有子女有亲人的女子一样,那么快乐的,幸福的,美满的过活,哪怕只活一年……

    只要一年,哪怕一年后,她立刻死了也是好的。

    她只是,想真正满足的,幸福的,没有任何烦恼的,过上一年……

    实在不行,她就不要幸福,不要满足,只有平静,没有烦恼和惶恐不安的平静。

    这世间,有人追求荣华,有人追求成功,有人渴望刺激,有人想要高高在上,她呢,最渴望幸福。

    迷糊中,张绮把手伸入井水中,借由那股冰冷,刺激得自己清醒一些。

    外面“劈劈啪啪”燃烧得越来越旺,逼人的炙热,滚滚的浓烟,令得张绮几度窒息。幸好,实在难受时,她就用水洒在脸上,便可缓解一二。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天,许是半天,许是二天,她隐约地听到一个声音在唤道:“阿绮。”

    “阿绮……”

    昏乱中,张绮猛然一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

    “阿绮——”

    是有人在唤她,是有人!

    张绮尖声叫道:“我在这里——”

    她提起了所有的力气,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可不知为什么,吐出来却如蚊蚁。不好!流了这么多血,现在她时冷时热的,多半是病了,又被烟熏了多时,嗓子只怕都熏坏了。

    张绮又清醒了一些。她摸索着站起,哑着嗓子尖叫道:“我在井中。”

    声音还是不大。

    外面,到处断垣残壁中,一个护卫凑过来,清声说道:“郡王,看来不在。”

    “她在,”男人的声音十分嘶哑,疲惫,甚至慌乱,他沉声道:“我知道她在。”

    一咬牙,他沉声说道:“通知下去,继续搜找。”转眼,他又嘱咐道:“休要惊了突厥人!”

    “是。”

    张绮焦急地看着上面,一声又一声地叫道:“我在,我在井里。”可不管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吐出来的声音都哑得,弱得如同蚊蚁。

    叫了一声又一声,直到声音哑得都要叫不出来了,张绮才胡乱掬了一捧井水喝下,她本来已冷得厉害,整个人不停地哆嗦着,牙齿也上下叩击得厉害,这冷水一浸,更是寒得刺痛。

    陡然的,她记起自己怀里还塞有糕点,连忙拿出两块塞到嘴里。

    她额头又热又汤,全身软得厉害,光是这些动作,便已费了她所有的力气。无力地把糕点吞下去,张绮眼巴巴地看着井口处。

    恍惚中,她居然听到了高长恭的声音,她听到他在唤道:“阿绮——阿绮——”

    居然听到他的声音了,看来她病得不轻。

    张绮笑了笑,习惯性地扯着嗓子应道:“长恭,我在井里……”

    应罢,她发现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应什么,无力地靠在桶壁上,一声又一声,无力地应道:“我在,我在井里,在井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的,她听到井口处传来高长恭熟悉低沉的声音,“她在应我。”

    另一个声音说道:“郡王,我们这些多人都没有听到,你,你真的听到了?”

    “我听到了,她就在这里。”他的脚步声却是越去越远。

    张绮大急,她嘶哑地吼道:“长恭,我在这里!”

    她只叫出了“长”字,后面的字,全部因为咽喉太过嘶哑,而发不出来。

    便是这吐出的一个字,也是低弱的,无力的。

    在这种旁边的屋宇被火焰烧得劈劈啪啪响个不停的时候,在街道中轰隆隆地震动声中,张绮的声音,几乎无人听见,除了她自己。

    可高长恭脚步却是猛然一顿。

    见他四下扫视,一个护卫叫道:“郡王!”

    才叫到这里,高长恭猛然提步,朝着井口走来。

    他弯下腰,拿起那断成两截的绳子。看了一眼,高长恭沉声说道:“这是被刀斩断的。”四下看了一眼,他又道:“水桶不在。”

    他声音一沉,“快,拿火把来。”

    “是。”

    终于,张绮的眼前,又出现了火把光。

    看着那腾腾燃烧的火把,张绮仰着脸,哑声道:“长恭,长恭……”

    她的声音依然低弱得几乎听不见。

    可在她开口的那一瞬,火把光中,高长恭那俊美绝伦的脸,却迅速地凝住了,只见他歪着头,侧耳凝听了一会。转眼,他的脸上闪过一抹狂喜,颤声道:“她在井中。快,把绳子扔下去。”说罢,他抢过那绳子,呼地一声甩到了井底。

    绳子一落下,他便感觉到有人扯动了绳子。

    果然有人!

    “去,准备绳子和木桶,就去旁边的水井,把那绳子和桶割来,都割来。”

    “是。”

    不一会,一个大桶出现在张绮眼前。

    张绮攀着那桶,艰难的,昏沉的,也不知费了多少时间,才得以爬上去。

    她刚一入桶,木桶猛然便是一提,接着,一道刺目的阳光映入她的眼中。

    张绮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时,身子腾地一轻,却是重重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感觉到这个怀抱的温暖,她艰难地睁开眼。

    她对上了风尘仆仆,削瘦俊美的脸上,尽是灰尘和烟灰的兰陵王。

    看着他,张绮扯着唇角,笑了笑。

    她不笑也罢,她这一笑,他的眼眶便是一红,双臂更是一搂,紧紧的,用力地,把她按在了胸口上。刚刚按上,他又迅速地松开,低下头看着她,他接下来的动作,便变得小心翼翼。

    他怀中的这个妇人,总是鲜艳的,妍丽美好的妇人,这一刻,削短的墨发凌乱地沾在脏黑的小脸上,不对,还有血渍,一块块的血渍,几乎印满了她的脸。

    感觉到自家郡王的手在抖,一个护卫轻唤道:“郡王?”

    高长恭用袖子沾了点桶中的水,胡乱在张绮的脸上一抹。待把她脸上的血拭尽,见只有额头上一处伤口时,他松了一口气。可是转眼,他又沉下了脸。

    她额头的伤口,又红又肿,她整个人脸上都在发烫,这种伤很危险!

    想到这里,他猛然站起,小心翼翼地把张绮重新换了一个姿势,让她更舒服地偎在自己胸口后,他哑声道:“我们出城。”

    “是。”

    感觉到张绮冷得一个劲的哆嗦着,兰陵王脱下外袍,把她紧紧包好,带着九个护卫,翻墙而过。

    他们的脚步轻盈,其中有一个护卫显然对武威城十分熟悉,带着他东转西转,不一会,便来到城门处。

    到了这时,他们一行人已有百来人,只是因为顾及着突厥人,而分成二三十股。

    这一日,突厥人冲入猝不及防的武威中烧杀抢掠,因为知道附近的援军一时半刻不会到来,在最初的关闭城门搜索北周皇帝不果后,他们现在已打开城门。

    为了让城中的人不致做困兽之斗,他们是任由百姓出入,只是出入的人,会不会因为带了细软和美貌女子,而被一些盯梢着的突厥士卒追杀,那就不是他们会管的了。

    兰陵王等人混在百姓中,急急走出城门时,一个突厥人一眼瞟到兰陵王怀中的张绮,当下大刀一横,叫道:“兀那汉子,放下你怀里的女人!”

    这时,兰陵王已来到了城门下。

    那几个突厥人见兰陵王理也不理,哇哇叫了一声,大刀一横,便向兰陵王纵劈而来。

    兰陵王头也没回,只是脚步加速。

    就在那几个突厥人哇哇大叫着冲来时,从兰陵王左右两侧,各冲出了二个汉子,这两个汉子伸手入怀,只见寒光一闪,竟是各有一把短刀在手。

    只见这四个汉子身子一猫,整个人闪电般地撞入了突厥人怀中,随着嗖嗖嗖嗖四声刀锋入肉的声音传来,转眼间,四个追出的突厥人已摔倒在地。

    “轰——”南城门顿时大乱,突厥人地叫喊声,马嘶声,门口众百姓的奔逃声哭喊声混成了一团。

    不过这些与兰陵王没有关系。

    他一出城,便把手指放在唇边一嘬,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破空而出,哒哒哒,一匹黑色的骏马出现在官道上。

    那骏马极端神骏,它的背上还驮着兵器,兰陵王抱着张绮,一个箭步跳上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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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从此威名大显(4000字)

    当下那老头急忙朝张绮走来,翻开她的嘴唇看了看后,老头说道:“伤毒入血。”他转过身走向一侧角落,一边翻出几种草药胡乱嚼了几口,便涂在张绮的伤口上。然后朝一个少年叫道:“去,把老弯家的怪牛角拿过来,就说我要熬水用。”

    老头的医治,越到后来越是有条有理。把一种不知明的粉未喂入张绮的嘴里后,老头说道:“看看吧,过了这一夜,如果有所好转,便是有救。”

    兰陵王也不打扰他,令众护卫就在老头的帐蓬外扎营后,他静静地跪坐在张绮身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着她,直到天亮。

    天亮了。

    老头走了过来,他碰了碰张绮的额头,又分开她的嘴唇看了一眼,转向兰陵王道:“叫醒你的妇人吧。”

    兰陵王腾地站起。

    他大步走到张绮面前,伸手摇了摇,轻轻的,温柔地唤道:”阿绮,醒醒,醒醒。“

    老头在一侧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小子,多用点力,你这妇人不会因为你喊得大声,就吓死了的!”

    这一晚的接触,老头渐渐感觉到,这个动则喊打喊杀的俊美中原汉子,其实性子还不错。因此,他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小心了。

    兰陵王给他说得哼了一声,推着张绮的动作便用了些力,唤她时,声音也大了些,“阿绮,醒来!”

    在他的连连推搡下,张绮慢慢睁开了眼。

    对上她渐显清明的双眸,兰陵王狂喜,他刷地转身,朝着那老头深深一礼后,向左右命令道:“给老丈封上五百两黄金!”这话一出,轮到那老头笑得合不拢嘴,委屈尽去。

    张绮额头上的伤,其实很轻,只不过是因为受了伤后得不到救治,伤口处又沾了脏物和冷水,才导致病情几致危笃。

    这个老头治这种病,确实颇有一手,不过两天,张绮便已痊愈,只是发际下一寸的左侧额头处,不免留下了一道二寸长的伤疤。

    在她绝美无暇的脸上,陡然有这么一道伤疤,还是很触目惊心的。看把铜镜递张绮后,兰陵王便瞬也不瞬地注意着她的表情变化。

    张绮的表情很奇怪,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表情似悲似喜,直过了好一会,她才低低说道:“这有什么用?”

    确实没用,只是让她不那么完美罢了,至于姿色,没损几分。

    这时,她感觉到身子一暖。

    张绮怔了怔,感觉到兰陵王贴着自己,一股属于他的体温充斥左右。

    她慢慢抬向他看来。

    只看了一眼,她便垂下眸。

    他的眸中,倒是她的倒影……他在怕她伤心!

    抬了抬长长的睫毛,张绮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突然的,她拿过放在一侧的胭脂额黄青黛,小心地在额头描弄起来。不一会,镜子里,红色的伤疤,变成了一团开得艳艳的,以暗色的花枝花苞儿为底,紧紧簇拥在一起的美丽木棉。

    几乎是瞬时间,镜中的张绮不但再次变得完美无暇,而且在那完美处,还添了一分难以言状的娇艳和张扬,那盛放在雪白额头上的一大片小小木棉花,成了一道独有风景。

    只怕从此之后,世间都会兴盛木棉花妆!

    兰陵王怔怔地看着,看着,慢慢的,他唇角向上一弯,低低说道:“如此甚好。”转眼他认真地说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消去这伤疤的。”

    他转过头,嗓子一提,朝着外面命令道:“叫那老头进来!”

    “是。”

    兰陵王又休息了一天,见张绮确实大好后,拿了些老头自制的药丸以防万一,这才离开了这个小部落。

    回去的路上,他依然把张绮紧紧搂在怀中。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没有松开。

    张绮大病刚愈,也没有力气与他对抗,便只好由着他摆布,这样,日则同骑,夜则同宿,一昼夜后,一行人再行回到了武威郡。

    而这时,他们得知,宇文护部在折损了七万人马后,会合了宇文邕,已杀回了武威郡。

    得知这个消息时,兰陵王已与他的大部会合。

    凝听着手下把最近的军情一一汇报后,那俾将禀道:“郡王,周主曾数次派出使者想要联系我等,我等谨记郡王所言,一直不曾与他们接近。”

    兰陵王点了点头。

    几个俾将相互看了一眼,一人走上前来说道:“郡王,臣等以为,自武威城破之后,突厥柔然两部士气大振,如今草原诸部,均是蠢蠢欲动,隶属两族的小部落,也在络绎赶至。此战胜负已定,我们还是早日回到国内,防备突厥人入境!”

    另一个俾将更拿出地图,他指着地图,认真说道:“郡王你看,突厥人如今已占有这,这,这,这,七处城池,郡王再看,如此一来,他们是不是已对周主所率的十来万人,形成合围之势?尽管这几处城池中,另有三四十万周军在,可他们已被突厥人吓破了胆,根本不足为惧。”

    分析到这里,那俾将说道:“我等以为,此事已无取胜之机,不如先回国内再做打算。”

    说罢,几人齐刷刷地看着兰陵王,等着他拿主意。

    兰陵王伸手移过那地图。

    他低着头,把那些特意标明了的城池细细看了一遍后,慢慢把地图一推。

    抬头看着诸将,兰陵王面具下的双眼发着光,“不,此战大有可为!”

    在诸将大为不解的表情中,兰陵王负着双手,慢慢说道:“如今的局势,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无计可施。”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众将,沉沉说道:“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我们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那么,千秋功业,百世美名,毕此一役!”

    这话一出,众将齐刷刷地昂起了头,他们的眼中,光芒变得狂热!

    兰陵王微微一笑,重又拉过那地图细看起来:而且,我还要凭这一场胜仗,让宇文邕那小子欠我一个人情,也要凭着这场战役,让陛下他不得不重视于我的所求!

    他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突厥人所在的地方一一点过,冷冷说道:“恰好,他们突厥人所擅长的,也是我高长恭擅长的!我相信在武威郡这块地盘上,突厥人,不会比我们更熟悉地形。那么,从明日起,十则围之!步步蚕食!”

    接下来,整个武威郡,被一股黑色的浪流充斥了。他们无所不在,如果在路上遇到突厥人,数千上万黑色洪流直接碾过去,直到把他们碾成碎末。如果遇到突厥人在村落,城镇中抢劫,则由熟悉当地地形的斥侯把情况一一标明后,要么把突厥人引到某处陷阱中,要么在他们必要的路上埋伏,要么直接火攻,要么巨石碾压。

    便这样,不过一个月,被碾碎的突厥人总数已达了一万五六。

    当然,武威城和其余六座突厥人主要据守的城池除外。

    突厥人入驻武威城后,显然迷上了这等繁华安逸的所在。他们纵驶疾驰在街道上,兴致起时,不是对着城下撒尿,便是抱着城中的中原美人当众享乐。那种自由自主,兴奋满足,真是无以言状。

    这一日,放纵了一夜的突厥人络绎起来时,天已不早。几十个摇摇晃晃,替换守夜的士卒的突厥人刚来到武威城南门处,突然间,一人发出一声尖叫。

    这尖叫一出,众突厥人以为遇到敌袭,迅速清醒过来。就在他们急急挥起兵器抬起头一看时,瞬时,张大的嘴再也合不拢了,然后,尖叫声越来越多,马蹄声也充斥在整个街道中。

    ……却是武威城南门处,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由血色的头颅组成的“杀”字!数千上万颗胡子拉杂的,他们同伴的脑袋叠得高高的,宛如一座小山,而这蜿蜒的小山,便成了一个突厥文字“杀”!

    头颅显然多数还新鲜着,头颅下面,血流成河,都沁到了城门口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守夜的突厥人无一发现?什么时候,他们竟然死了这么多同伴?

    兰陵王对周围零碎部落地攻击,纵有几个漏网之鱼向城中的首领报告了。可下面的人,都是不知道的。知道的首领,也还没有来得及布置出妥当的应对措施,便出现了这一幕!

    而且不止是武威城,另有三处靠近武威,也被突厥人所占领的城池边,也出现了这么一个由头颅组成的“杀”字!

    从来没有一刻,让这些横行塞外,一向所向披靡的突厥人,感到如此的恐慌!

    那由头颅组成的,或腐烂不堪,可血迹末干的头颅,每一个,他们都似曾相识,每一个,都曾是马背上的骁将,草原中的大好男儿,每一个背后,都背负着一个家庭,无数妇孺老小的期待和幸福。

    而现在,这些横行一时,不可一世的人,全部取下了头颅,全部被某个不知明的人,摆在了城门外!

    也许,对于这群草原群狼来说,最可怕的,便是同类的尸首。也许,对于这些抢劫了大量的财宝,早已经可以安好富足地过完下半辈子的人,对杀戮其实已不是那么积极。要享乐,有了那么多财宝,他们回到草原一样的可以享乐!

    不管哪种原因,这个由头颅组成的“杀”字出现后,以刚勇而不畏死著称的突厥人慌了,乱了,怕了!

    起先只是一阵躁乱,到得后来,也不知是谁带头,那躁乱渐转为嘶吼,“我们回去!”“对,回草原去!”“我们已经抢了这么多,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中原再好,财宝最多,我们现在也带不动了。回去,回去!”

    渐渐的,无数个声音汇成了“回去”两字!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多,终于,“滋滋——”一声,武威城的西门和北门同时打开,一队一队的突厥人,挟带着满满的金银珍宝,驱赶着一批不多的汉奴和汉人美女,冲出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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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一处树林中,那姓方的幕僚看到前方四散扬起的烟尘,顿时双眼嗖地大亮,他朝后方看了一眼,转向兰陵王,大声问道:“长恭,你说那些周人,会不会听你地安排?”转眼他又不屑地说道:“只是让他们在后面拖着树枝扫扫灰尘,装装气势,再不听安排,这些周人真没得救了。”

    刚说到这里,他又哈哈一笑,看向兰陵王的眼神是已尽是崇拜赞许,“不管他们听不听,长恭,有了这一战,从此后,你高长恭的名字,都会名留青史!”想了想,他不好意思地说道:“长恭,呆会回去,我就再次上本,我会向陛下力承错误。”

    眼前这个年少的郡王,他其实想的计策也不是那么高明,可就凭着他这并不太高明的计策,凭着那种狠和血淋淋的辣,凭着他对突厥人的了解,硬生生地击跨了那些草原之狼的士气,令得他们仓惶而逃!凭一已之力,竟然真地扭转了整个大战的局势!

    此战之后,不管是周人还是突厥柔然人,只怕一提高长恭,便已心寒胆战了!

    在齐地时,那些贵族和贵女们总以为兰陵王高长恭的军事才能不过如此,他最好的选择便是守着他的郑氏妻族,享受他前三场小战得来的成果荣华一世。像他以前,虽是不说,也觉得兰陵王冷落高门大户的娇妻,却执着一个已不属于他的狐媚女子,实是愚蠢固执之极。更让他叹息的是,堂堂丈夫,竟然甘愿为一姬妾守节。不但冷落娇妻,还特意放出风声,说什么自家王妃依然是冰清玉洁之人,那架式,简直是欢迎天下贵族攀自家的墙头,其行为当真可叹可笑。

    可经过这一战,他才明白,所有的齐人也会明白,高长恭实是绝世悍将,他的荣光,他的威名,他的才华,压根不需要任何人来添砖加瓦。光凭着他自身,便可令得整个世人为之侧目,为之俯首!

    被他这么称赞着,兰陵王依然毫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前方,听到林中不时传来的兴奋的鼓躁声,他手一挥,沉声命令道:“告诉他们,我等会在突厥人走出五十里后出击!”那些人赶着上千汉奴,行动不便,相信他们走出五十里后,突厥人的高层和精锐,已经冲到了前面,留在后面的,只会是一些汉奴和押送汉奴的普通突厥人,而且突厥人人数也不会多。

    而他们现在,就埋伏在前方,只等这些突厥精锐入网!

    对于兰陵王来说,被驱赶的,是他们周国的百姓,他此行的目的,只是尽量多的杀死突厥,至于那些汉奴是自行逃跑,还是由宇文护的人去解救,那就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了!

    当然,将卒们击杀后突厥人后,顺手捡一些突厥人抢来的财宝,这点兰陵王是不会阻拦的,甚至是允许的。他凭着五万人横行至今,要是每一笔军费都靠齐国,早就跨了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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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相依而行(4000字)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渐渐的,突厥人的队伍越拉越长,越拉越长。

    就在突厥精锐和汉奴之间,相隔已达三十来里时,兰陵王手一挥,厉声喝道:“杀!”

    “杀——”

    “杀——”

    沉沉的,如闷雷,如海啸一般的喊杀声传出的同时,大地也被五万黑甲卫的马蹄,冲击得震荡不已。

    撤退的突厥人,不是没有想到会被人追杀。因此,在这边喊杀时陡然而起时,那一边已嘶吼声大作,“周人杀上来了,准备,准备,准备……”那将领的最后一声准备,却被生生的哑在了嗓子中。

    他算到了一切,却没有算到,对方会有这么多人!

    足足数万,曾令得他们震惊过的黑衣黑甲骑士后面,竟还是烟尘滚滚,看不到边际,似乎整个天和地,都被他们霸占了!

    天啊,究竟有多少人啊?难不成,还有十万二十万不成?

    这些突厥人,总共不过十四万,前后被兰陵王和周人杀了五万,现有的九万人,分属于七个城池。做为最大最重要的一个城,武威城,其中只有突厥人二三万。

    二三万人,在平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可此刻,他们人人怀中揣有大量的珍宝,有的还抱着掳来的美人,再加上这些日子来,他们在武威城中没日没夜的睡女人,饮酒,狂欢,这些都严重耗空了他们的体力,消磨了他们的意志。

    因此,面对着远远比自己还有多的对手,面对着这一支一看就是无比精良,论战力绝对与全盛的他们有得一拼的黑骑甲士,面对着他们高举的血色旗帜。那旗帜中,除了一面黄旗上写了一个“高”字外,其余都是用煞白煞白的旗面,上书一个血淋淋的“杀”字,一个与堆积在城门外,那个由头颅组成的“杀”字一模一样的血字!

    瞬时,突厥人慌了,陡然间,他们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浮出:我得了这么多珍宝,只要逃出了这里,那就想过啥日子便能过啥日子,我用着得与他们血拼吗?

    这时刻,看到“杀”字旗后的恐慌,搂有珍宝后的惜命,使得一些平素彪悍如狼,杀人如麻的突厥人竟是不管上令,策着马便朝旁边的草原冲去,他们想夺路而逃!

    这逃亡一旦有了个开头,便再也挡不住了。这一点,最精锐的突厥部也不能幸免。在那突厥首领尖哨的嘶吼声,命令声中,在他气急败坏的马鞭挥甩中,在他的部下四散逃逸中,五万黑甲卫冲上来了!

    一个怀抱珍宝美人,士气已泄,一个杀气正隆,这结果可想而知。

    短短半日,草原已被鲜血染血,无数个突厥人,在冲过黑甲卫的铜墙铁壁后,又遇上了随之而来的宇文护部。

    到了后来,这已成了单方面的围杀。

    这一役,突厥人最后逃跑者,不过三千余人,其余都成了草原上的枯骨。

    战争还没有结束。

    解决了武威城的突厥人后,略略休整,黑甲卫又用同样的手段,分兵两部,拦下了另外二个城逃出来的突厥精锐。那两个城的突厥精锐,各有一万余,黑甲卫对上,仍然是绝对的优势,更何况后面还有疑兵?

    一样的布局,一样的不战先逃,不过几日,兰陵王部便灭杀了五万余突厥人。

    不过,黑甲军毕竟还少了些,七座城池的突厥精锐,最后还是有三座城池的逃回了草原。

    最后,这一场规模空前的突厥与周人之战,突厥人共有十四万七千人加入,最后逃出者,不足四万人。

    这一场战役,成就了兰陵王的绝世武将之名。

    这也是一场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战役。公元577年,周灭齐后,周武帝宇文邕马上令齐地史官删掉了关于这场战役的一切,并把随之而来的一场发生于北齐与突厥之间的普通战役覆在其上。

    真实的历史中,世人只知道兰陵王高长恭是从公元564年,也就是两年后变得功高震主的。可他从执有兵权到564年,齐国历史上的大小事,几乎都难看到他的身影。那他是在什么时候起成就了累累威名的呢?这两年间,他到底有哪些出色的战绩呢?却一直是众说纷坛。世人只知道,凭借他在历史上留下的那些战役,远远达不到功高震主,绝世悍将八字之评。

    这一场战役,黑甲卫威名大振的同时,也个个收获巨大。召集众俾将开了一次秘密的会议后,同时各寄了一封帛书给齐国皇帝和郑瑜后,兰陵王出现在一辆马车中。

    马车只有一辆,马车旁,也只有五百来个一袭便服,却一人两骑的护卫。

    张绮坐在马车中。

    她身躯挺得笔直,双眼睁得老大,正在愤怒地瞪着那倚在车窗边的高大身影。

    这些日子,她没有参与那一场场的厮杀,她被兰陵王寄放在一处农户,还派了两个人时刻盯着她。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时,人又被强行驾上了这辆马车。而马车中,便坐着这么一个男人。

    怒瞪了他一阵,见男人自顾自地翻看着一本帛书,张绮咬了咬牙,冷笑道:“我不会与你回齐国。”

    回齐国干什么?去看他与他的王妃卿卿我我么?去拜见郑瑜那个主母么?去让她和秋公主那些人,嘲笑她怎么由皇妃又变成了姬妾么?

    只要说到这个,她的声音便因气恨而带着颤声,“高长恭,你别逼我!”

    听到了她话中的哭音,兰陵王慢慢放下手中的帛书,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他瞟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谁说我们是去齐国?”

    张绮一怔。

    转眼,她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是去哪里?”不会是去陈国吧?

    重新又翻看起帛书的兰陵王“恩”了一声,道:“去陈国啊,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吗?”

    张绮大惊,她呆了呆后,问道:“那宇文邕呢?”她现在还是宇文邕的妃子啊,这样,不不会上升到国事吧?

    问了一句,兰陵王却自顾自地看他的书,对她的问话理也不理。如果张绮没有看错的话,他这是对她提到宇文邕不感兴趣,对她这个话题更不感兴趣。

    咬着唇,张绮寻思了一会,小心问道:“仗打完了?”

    他依然看着他的书,没有理她。

    又咬了咬唇,张绮问道:“你的那五万人呢?你这样都不向齐主交待一下,就悄悄溜走,不要紧啊?”

    他还是不答。

    张绮暗哼一声,眼珠子转了转。

    只要允许,她一点也不想与这个家有阴悍之妇的男人再做牵扯。哪怕再不舍最喜欢,她也能狠得下心来。可这人油盐不进,他便是回答了她,她也好从他的话中得出一些结论,然后逼他放弃。

    可他不理她,她竟是无计可施。

    这一次再见这个人,怎么感觉,他似是成熟了,世故了许多?

    张绮连问几句,见他不理,便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外面的风景。

    时已深秋,落叶纷纷,只怕走得慢些,途中都要下雪了。

    望着苍茫的,看不到边的天边头,恰好这时,一行征雁排成人字从蓝天上飞过。它们也是赶往南方的归客,只是,它们定是欢天喜地的。

    抿着唇,张绮发现自己的心中,又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恨。

    她想,如果他不曾救她,不曾千方百计为她求医,不曾这般与她共乘一辆马车,强要与她一道回陈,她许不会这么恨吧。

    爱不得,只好恨了!

    想着想着,她的眼中有点酸涩,便用力地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她听到兰陵王低沉的声音,“倦了吧?睡会。”

    张绮头一扭,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咬着唇想反唇相讥,想了想,终还是意兴索然。

    见她不理,他淡淡瞟了一眼,慢慢放下帛书,淡淡说道:“不想睡?正好,我也不想。”说罢,他伸出手,慢慢脱下自己的外裳!

    悄悄瞟在眼中的张绮,瞬时双眼瞪得滚圆。她连忙老头地低下头,搂过一侧的枕头,然后铺在旁边,再蜷缩着身子睡下。

    见她听话,兰陵王挑了挑眉,慢慢把脱下的外裳重新穿上。

    见他重新看起书来,眼睛悄悄睁开一线的张绮,恨恨地翻过身去。

    她本已倦极,辗转了一会,便沉沉睡去。

    开始时,身子还随着马车的颠覆而上下晃荡,脑袋也时不时地给磕到碰到,虽然磕碰的都是虎皮厚缛,可终是不舒服。

    到了后来,睡得迷糊的张绮发现所睡之处,变得又软又暖又张合随心。不由舒服地蹭了蹭,进入了甜梦之乡。

    梦中,宇文邕坐在皇位上,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突然喝道:“跪下!”

    张绮苍白着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宇文邕冷着一张俊脸,失望地看着她,说道:“朕以为你是个聪慧人,一直任你自由出入。可你是怎么回报朕的?对武士们四处施恩,遇有贫寒有才之士便加以笼络。张氏,你可知你现在已是皇妃,一举一动,不止是朕,便是宇文护,便是群臣,也一一看在眼里。刚才宇文护派人来问朕,说是朕收拢这些人,有甚图谋!张氏,你可真让朕失望。”就到这里,他闭上双眼,右手一挥,沉沉喝道:“来人,把李妃送到大冢宰府中,传朕的旨意,宇文成少年英伟,才智非凡,大周得此高才,乃邀天之幸,特封其为阳谷公。朕有美人张氏,一并赏赐于他,望阳谷公好生为家国效力!”

    刚被太监们拖下,张绮便吓得尖叫一声,“不——”

    她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

    这一坐起,她才发现自己正被高长恭搂在怀中,而此刻,他一只手揉搓着她的太阳穴,双眼也在静静地看着她。

    对上她的眼神,高长恭低低说道:“都过去了,阿绮,都过去了!”

    他伸出双臂,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喃喃说道:“都过去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张绮被梦吓得一身冷汗,她僵硬地倚在兰陵王怀中,好一会才缓了一口气:那是梦,那只是梦!

    转眼她又想道:我才不会那么笨呢,我怎么可能会做梦中那等蠢事?

    胡乱扯过一个袖子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张绮暗暗忖道:有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是我总在想着,找个机会积蓄些自己的力量,因此有这一梦。

    就在她扯着那袖子,把它重重地蒙在脸上,闭着眼晴深呼吸时,兰陵王低沉的声音传来,“阿绮。”

    张绮没有理他。

    兰陵王的声音,清冷淡漠,疏远无情,“你拿着我的衣袖拭鼻涕,准备拭到何时去?”

    他的衣袖?

    张绮一凛,迅速地把蒙在自己脸上的袖子一扔。然后她垂眸一看,还真是他的衣袖,上面湿渍处处。

    红着脸,张绮又有点恼了,她哼了一声,道:“哪有鼻涕?尽胡说!”

    说到这里,她终是有点不好意思,便倔强地扭过头,闷闷说道:“我给你洗净便是。”

    见她抿着双唇,表情又是倔强又是气恼又是羞涩,兰陵王扯了扯唇角:总算脸色好些了。他不再理会张绮,自一侧拿过帛书,又翻看起来。

    五百余人筹拥着一辆马车,这般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官道上。每每有人飞驰而过,都会诧异地回头看来。

    此时已是深秋,再过不久便要立冬了,也不知这些人是要去哪里,怎么这般慢吞吞地行走着?

    琢磨归琢磨,看到这一支队伍如此精锐,看到那些身着普通人衣裳的汉子眼神如此杀气腾腾,也无人敢停下来相询。便有大队人马经过,也是暗暗纳闷后,便迅速移开。

    转眼,入夜了。

    五百护卫早早扎好了帐蓬,点起了火堆。

    望着不远处那聚在一起欢饮的护卫们,张绮看了看那只有一顶的主帐,抿着唇,低声说道:“我睡马车。”

    她扭过头,决不看向兰陵王,说出来的声音也是铿锵有力,声如铁石,“我一人睡马车便可。”

    她加重了“一人”两字。

    马车中,兰陵王慢慢收起看了一天的帛书,抬头看向她。

    就在张绮以为他会强迫时,却听到他说道:“随你!”

    他右手一扬,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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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遇到故人(二)

    兰陵王只是抱着一个二三岁的孩子,他本可以奔跑的,可他不能跑。张绮还在身后,他跑快了,她跟不上。

    手中这个孩子,死了也就死了,张绮不能再丢。

    张洇拖了太久,根本走不动,张绮也体力不够走不动。

    就在双眼渐渐恢复光亮的张洇想开口求着兰陵王先走时,这时兰陵王走到一处马车前,他伸手把那缰绳一扣,沉声道:“老丈,借你的马车一用,二刻钟便可归还!”

    他的话音一落,一个小胖子腾地掀开车帘,朝着纱帽遮头的兰陵王吼叫道:“混蛋,你说什么?你家阿父的车是你想叫就叫的吗?”转眼他瞟到了急急赶来,光是身段便美妙得让人咽干口噪的张绮,双眼一亮,伸手指着她叫道:“把你这个妇人给你阿父玩一天,阿父就借你马……”

    那个“车”字还没有说出,陡然的,漫天雪花中,一道寒光闪过,一柄寒森森的剑锋,指上了小胖子的咽喉!

    这一下变故,实在是快如闪电。那小胖子脸色一白间,兰陵王已上前两步,他嗖地一声还剑入鞘,然后,右手一扯一扔,已提起那胖子扔到了街道中。

    然后,他朝张绮两女命令道:“上车。”

    “是。”张绮连忙扯着张洇上了马车。

    兰陵王回过头来,见那驭夫爬了下来,跪在地上不停地向他求饶。兰陵王眉头一蹙,他上前两步,翻身跳上驭座,清喝一声,便驱着马车驶动开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十分迅速,那个小胖子从地上翻了两个滚,爬了起来。兰陵王那一扔,看起来凶猛,却恰到好处,把他摔到沟壑里雪厚处,竟是连皮毛也没有伤。

    呆呆地看着发地扬长而去的自家马车,小胖子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咽喉,记起那剑锋,那令人心寒胆战的森森死气,不由又向下一坐。

    仓惶爬起,小胖子哇哇叫道:“快,扶我回去,快!”

    那驭夫扶着他走了几步,颤声问道:“郎君,那马车?”

    “别提马车,什么也别提。”他出自行商世家,眼力还是有的。那个帷帽遮面的男子那股华贵威严之气,那是他平生仅见的。那样的人,他们是惹不起的。想到这里,小胖子哆嗦着又说道:“我们快走,快走!”

    在马车急速地行进中,张洇慢慢转过头,她看向张绮,干哑地唤道:“你是……阿绮?”那个身份比她还卑微的私生女?

    张绮侧头,她摘下头上的纱帽,红着眼睛点头道:“阿洇,我是阿绮。”

    仿佛被她的华光所震,张洇直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她喃喃说道:“你是阿绮?我居然遇到了阿绮?”

    说到这里,也不知她想起什么,竟是悲从中来。不由双手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在张洇的哭泣声中,马车不一会来到了他们落住的酒楼。叫过几个护卫,令他们去请过大夫后。兰陵王把女孩交给张涸,对小二说道:“给这位夫人安排一下。”

    “是。”

    兰陵王转向另二个护卫,“她们是冻出的病,这个你们拿手,去帮忙处理一下。”

    “是。”

    大夫不一会就请来了,还一请就是两个。小女孩的病情也不重,只是又冻又饿,再加上先天体弱扛不住才出现这情况。

    这时,有着丰富抗寒经验的护卫们,早把那小女孩从冻僵状态救转过来。大夫说了,只要再服一段时日的药,应是性命无碍。

    张绮休息了一会,算算时间,现在张洇应该踏实了,也睡醒了。张绮跟兰陵王说了一声,便来到了她的房间。

    房间中,张洇正呆呆地看着床塌上的女儿出神。听到脚步声,她急急转头。

    此时的张洇,早已梳洗一新,整个人也因为吃过睡过,显得精神多了。只是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把整张清秀的脸都衬得触目惊心。

    见是张绮,张洇迅速地从床塌上站起,朝着她福了福后,哽声道:“绮妹妹再生之恩,姐姐这一辈子,怕是报不了了。”

    张绮摇头,她走到塌前,望着睡在被子中,瘦小的脸青紫处处,好梦正酣的小女孩,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睛又有点红了。

    悄悄转过头,睁大眼让风吹干,张绮再回过头来。

    她对上了张洇怔怔看来的目光。

    她的目光中,有羡慕,感激,也有着一种空洞。仿佛正深陷于回忆当中。

    好一会,张洇才低声问道:“阿绮,那是你的夫君么?”说到“夫君”两字,她低低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用袖子拭着眼角,张洇喃喃说道:“原来这世上的丈夫,也有对妻妾这般在意的。”

    说到这里,张洇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抚上自己的伤口。

    见她表情凄然中带着绝望,张绮动了动唇,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了。

    好一会,张绮才道:“姐姐不用伤心,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张洇感激地看着张绮,她没有想到,这一生还能遇到族妹。而且看样子,这个族妹过得很好。

    在这个规定着宗族需彼此守望的时代,张洇遇上了一个愿意帮助她的族亲,便意味着找到了家。以后的事,自会有张绮帮助安排,她是不用忧心了。

    想到这里,张洇又看了看床塌上睡得香香的女儿,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放松,同时涌出心头。

    这时,她听到张绮轻声问道:“洇姐姐,是那个老男人的妻妾欺负了你吗?”

    张洇点了点头,一提到往事,她的泪水便堵也堵不住,伸袖掩着脸,她哽咽道:“他很好色,府上足有妻妾五六十,我刚到周地,便被他扔到一旁不理了,生阿香时,他看也没有来看过,更没有给阿香上族谱。姐姐眼看衣食无着,便想用绣活换点银钱,谁知那绣活被府中的五夫人看中了,她把阿香抓起来打得遍体是伤,就是要姐姐把绣活传给她。姐姐没奈何,便教她了。谁曾想她一学会,便割花了姐姐的脸,还把姐姐和阿香都赶出了家门。她说,只有姐姐毁了容,当一辈子的乞丐,才永远永远没有向她报复的机会!”

    听到这里,张绮冷笑道:“那男人姓什么?那五夫人又叫什么名字?”

    张洇一怔,她听得出,张绮这是想要替她复仇了。

    她慢慢抬起头来,呆呆地看了张绮良久,张洇突然捂着嘴,扑到张绮面前抱着她的腰,放声大哭道:“妹妹,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正在这时,房门一开,却听得兰陵王低沉的声音传来,“出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却是稳重平缓。可是这里刚哭,他便过来了!

    张洇胡乱拭了一把泪,匆匆站起朝着兰陵王福了福,想道:妹妹真是好福气,她遇上了最着紧她的那个人了。转眼她又想道:阿绮那么美,以她的姿色,做皇妃也是有多,这样的美人,只怕任何男人得了,也会着紧。

    行完礼后,刚过一会,张洇迅速地抬起头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兰陵王那熟悉的,俊美绝伦的侧面,轻唤道:“你,你是兰陵王!”

    她转过头,愕愕地看着张绮,惊道:“阿绮,你的夫君是兰陵王?”、

    想当初,兰陵王刚来建康时,多少姑子堵在那里围观?每个姑子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入了这个绝世美男子的眼,成为他的心上人。

    她们一定想不到,身份最为卑微的阿绮做到了。她已成了这个绝世美男心尖尖上的人!

    面对张洇的询问,张绮不知如何是好,便没有回答。她只是反问道:“阿洇,你那夫家叫什么名字,还有那五夫人呢?”

    张洇想,她这是要自己说给兰陵王听,当下她又向这两人福了福,悄悄抹了把泪水后,低声说道:“他姓于,叫于能,他是周国的吏部尚书,三品官职,五夫人是钱氏。”

    张绮恩了一声,又细问了几句,见床塌上的小女孩弱弱地唤着“母亲”,便交待几句后,与兰陵王出了房间。

    走在雪地上,踩得那雪花格支格支的响。沉默了一阵后,张绮转过身来,她朝着兰陵王福了福,低声道:“长恭,你借几个人给我用一用,可好?”

    “你想帮你族姐报仇?”

    张绮垂眸,“是。”

    “好,要多少?”

    “二十人。”

    “可以。”

    “人由我挑。”

    “可以。”

    看到自己声音一落,张绮福了福后便急急转身,兰陵王突然唤道:“阿绮。”

    张绮停下脚步。

    望着她的身影,兰陵王想着自己扔给她,却被她原封不动地藏着的那个包袱,他负着双手,慢慢说道:“我得了你的清白身子,还令你失去孩儿,便是给你一万金也不为过。那些钱,你尽可动用。”

    从那包袱中随便拿两样,都可以让她的族姐一生衣食无忧……他知道她无法拒绝。

    张绮一僵,好一会,她才低下头,向他无声的福了福。

    见她又要走,兰陵王缓缓说道:“那种腌脏之人,容易污了你的手,交给我吧。”

    已承了他一次情,再承一次也不算什么。沉默了一会,张绮再次向他福了福。

第193章 为卿扬名(4000字求粉票)

    少女砰砰砰地向两人磕了几个头后,抬起那美丽的脸蛋,楚楚可怜地看着张绮,看着兰陵王,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流泪,那泪水哗啦啦地流下面颊,几乎糊住了她的小脸时,又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虽然雪花铺了一地,她这般磕着头,还是很快便额头发青。

    张绮转过头看向兰陵王。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这是真正的没有表情,很显然,眼前这少女的一番举动,并没有打动他。

    见张绮看来,兰陵王蹙了蹙眉,“走吧。”说罢,他牵着张绮的手向一侧走去。

    看到他理也不理自己,那少女凄然地叫了一声,朝着张绮唤道:“夫人,夫人,是贱妾错了,求夫人饶命,求夫人饶命!”

    一声又一声,只是看着张绮,只是不停地向张绮磕头。看来,她知道兰陵王心如铁石,却是想从张绮这里打开一条路了。

    自那少女冲出来时,街道中不多的行人已络绎向这边看来。现在,那些三三两两的人正是远远围上,朝着这里指指点点的。此刻看到这少女向张绮苦苦哀求,有几人尖着嗓子叫道:“真可怜。”“那个夫人有没有心啊?人家这样求你,怎么无动于衷的?”“看身段也是个大美人儿,怎么心这么狠?”“太过份了,人家这样求,都理也不理。”

    一声又一声的议论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到了后面,几乎令得别的围观者也对张绮指责起来。

    一个又一个的责骂声中,仿佛张绮不立马无条件的原谅那少女,不扶着她说一通大义凛然的话,便是十恶不赦之人一样。

    这样的责骂,配上那少女不停地流泪,不停地磕头声,真成了这漫天雪花中的一景,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围来。

    张绮任由兰陵王牵着自己的手向前走去,一边走,她一边看着兰陵王,等着他开口。这个少女虽然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说她做错了什么,要张绮饶什么命。不过以她的聪慧,自是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个少女,便是荆州刺史府中,那个曾经想要赖给兰陵王的刺史的义女。

    ……这事,现在已不是普通的儿女之争,而是上升到家国利益之事。张绮一个妇人,自是不会妄动怜悯之心,去干涉兰陵王的决策。

    因此,在那少女悲凄的哭泣声中,砰砰砰地磕头声中,四周的指责唾骂导声中,两人却是渐渐远去。

    眼看着他们就这样离开了,那个少女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号后,突然尖着嗓子哭道:“张夫人,你如果不愿意原谅阿雪,阿雪马上死给你看!”

    话音一落,她抽出一柄短剑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随着少女的这个动作,人群发出一阵倒抽气声,同时,还有十几人不约而同地朝张绮叫道:“你这毒妇。”“你这妇人恁地狠心!”“你这妇人怎么眼睁睁……”越来越难听,越来越乱七八糟地唾骂中,兰陵王脚步一顿,缓缓回头。

    他目光如电,冰冷地扫过咒骂的众人。

    在他的目光下,那些路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慢慢住了声。

    兰陵王转头看向那个少女阿雪。

    他松开张绮的手,缓步走向阿雪。见他终于正视自己,终于向自己走来,阿雪灰白的脸马上变得红通通的,她睁大双眼,又是兴奋又是充满希翼和渴望地看着兰陵王,少女的瞳仁中,隐隐还有着某种隐密的期待。

    在阿雪的期待中,兰陵王走到了她面前。

    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剑一入手,便映照着雪光,变幻出流离七彩。

    这时,兰陵王手腕一扬。就在一阵齐刷刷的尖叫声中,他“卟”的一声,那寒森森的剑锋,竟是干脆利落,又阴狠无情地割断了阿雪的咽喉!

    鲜血冲天而起,转眼便把脚下的雪地染得通红。随着瞪大了双眼,那隐密的喜悦还来不及消逝的阿雪尸体载倒于地,兰陵王掏出手帕,慢慢拭去剑锋上的血迹。

    这时,四周已呕吐声,惊叫声响成了一片。在这些杂乱的,惊恐的声音中,兰陵王抬起头来。

    他目光所到之处,众人不停后退,后退……慢慢收回目光,“嗖”地一声寒剑入鞘,兰陵王低沉的,徐徐地说道:“那一日高某便说了,此生最恨阴谋!转告梁显和宇文连,他们最大的错,便是把主意打到我夫人身上,还出言污辱于她……”

    他还没有说完,那几个混在人群中,刚才指责咒骂张绮最为厉害的路人,已顾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一个个扑通扑通跪在地上,一边朝着他不停磕头,一边求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郡王息怒!息怒!”

    “此事错在我等,求郡王手下留情!”

    “郡王息怒!我等再也不敢了。”

    “不敢就好!”兰陵王冷冷丢下一句,转身走到张绮面前,牵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看着那两人越去越远的背影,一辆马车中,宇文连那肥胖的脸抖成了一团。这又是他的主意,不用想他也知道,回去后,纵使梁显对他的身份还有一些忌惮,这一次也会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痛骂了。

    宇文连白着脸,眼神复杂地看着兰陵王远去的身影,这时,外面传来他一个心腹颤抖得几不成腔的声音,“您看现在怎么办?”

    宇文连咬紧牙关,好一会才颓然向后一倒,在两侧婢仆的惊慌中,他苦涩地说道:“这个高长恭,简直就是个疯子,疯子!”自古有言:杀一人是罪,杀万人是雄,杀得万万人,方是雄中雄。而兰陵王这种杀得万万人的,便是那雄中雄。在他的字典中,早已不存在心慈手软四个字。所以,他把这一次行动的目标,定在了身为妇人的张氏身上。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样一做,反而更加激怒了兰陵王。

    从刚才兰陵王的话中可以听出,他之所以震怒,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当着这么多路人的面格杀了阿雪,便是因为他们把主意打到了张绮头上,便是因为他们想通过梁雪的眼泪,跪拜,还有旁人的咒骂来逼得那个张氏心软。这着他前思后想,自认为很是不错的苦肉计,最终,却因为高长恭那厮的极端护短而弄巧成拙!

    对一个姬妾出身的女人看得如珍似宝,不能容忍她受半点委屈,这样的男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咬了咬牙,已经绝望的宇文连只有最后一招了,“去刺史府!”

    张绮和兰陵王两人回到府中不过半个时辰,便接待了两位极为特殊的客人。

    在这冰天雪地中,却赤着上身,身上绑着荆条的荆州刺史和杞简公宇文过来了。当然,他们还是自重身份,这一路是坐着马车过来的。直到入了府门,才走下马车,脱下衣裳,露出他们被荆条绑着的肥胖身形。

    两个周国权臣低着头,在府中众人的瞪目结舌中,在杨受成地带领下来到主院外后,便同时跪了下来。

    ——这一跪,只希望能让高长恭原谅他们先前的过错,不去策动齐主兴兵犯周。

    ——这一跪,只希望能让刚刚经历过战争的周地,免去一场生灵涂炭!毕竟,陈人向来软弱,只要齐人不牵头进攻周国,想来通过赔罪和金偿等手段,还是可以免去一场战乱的。

    而所有所有的关健,便在于房中那个年轻的,俊美得不像话的男人能不能就此原谅他们。

    也不知跪了多久,兰陵王走了出来。

    看着这两个周国重臣,终于,他长叹一口气,上前一一扶起两人,说道:“两位何至如此?这天寒地冻的,小心冻出了疾病。”

    不等两人开口,高长恭又温和地说道:“我夫人心软,她看不得两位长者这般。因此长恭想了想,以前之事,便一笔勾销罢。”

    两人大喜,在梁显的呵呵笑声,宇文连的再三陪罪中,兰陵王迎着二人入了书房,让他们各自穿好衣裳后,摆上宴席,一樽美酒下肚,便算是化敌为友了。

    半个时辰后,各自换上了华服,放下了心头巨石的两位周国重臣上了马车,而兰陵王一直把他们送出了府门。

    他回来时,张绮正站在门口目光晶亮地望着。看到他走来,她碎步迎上,忍不住问道:“长恭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兰陵王伸手牵着她的手,进了书房后,才慢慢说道:“我深知陛下的为人,别说现在周国虚弱,便是周国内乱,齐军完全可以长驱直入,他也不会兴兵。”他冷笑道:“高湛那人,有小阴谋而无大志向,又素喜醇酒美人,如今行事,已越发疯癫。”

    说到这里,他闭紧了唇。

    原来他从来就知道,齐国不会出兵啊?那他还那么言辞咄咄,直逼得两个周国重臣不顾体面的负荆请罪?

    兰陵王伸手在张绮的手背上拍了拍,轻声说道:“阿绮无需同情那两个老狐狸。你以为刚才那女子雪地一跪后还会有活路?哼,他们只怕早就盘算好了,只要我一松口,便可立马对所有知情人,还有看到他们狼狈一面的人下手诛杀!倒也不是防着宇文护知道此事,这是防也防不住的,而是上位者的尊严必须维护罢了。”

    张绮明白过来,便是兰陵王原谅了他们,可陈国使者杀也杀了,那事瞒是瞒不过的。现在齐国不会因此事起兵后,宇文护对他们惩罚便会相应的小许多。如果再通过外交手段令得陈国息声,那宇文连和梁显的位置,也就是降几降,乌纱帽终还会有一顶戴上。

    兰陵王向房中走去,走了几步,见张绮没有跟上。他回头看来。

    这一回头,他对上张绮怔怔凝视的目光。这目光有点复杂,也有点陌生。看着她,兰陵王微笑道:“阿绮在想什么?”

    张绮垂眸,她朝他无声的福了福,也没有回答他地问话,而是轻笑道:“恭喜郡王,自此以后,只怕周国官员一听到郡王的名字,便会退避三舍了!”

    这话一出,兰陵王哈哈一笑。同时,他也知道,张绮定是明白过来,自己在街道上为了她杀那个阿雪立威,刚才又特意说什么“我夫人心软,他看不得两位长者这般”,方方种种,都是在告诉世人,他对她的珍视。

    他的妇人,他曾伤了她的心,曾令得她放弃了对他的情。自武威城救出她那一日起,自发现他这一生也不能没有她开始,他便想着要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让她重新爱上他,让她如他爱她一样地爱着他!直到有一日,她也如他曾经经历的那样,一想到要舍去他,便心如刀割,一想到要离开他,便宁可死了的好……

    他那么骄傲,怎能容许他爱着的人,却对他始终有所保留?始终想近就近,想抽身而退,便能飘然而去?

    他不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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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正了。

    望着外面开始扬扬洒洒落下的雪花,郑瑜一直一动不动的。

    看到她这个样子,王府中来来往往的婢仆,都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弄出什么响动来。

    终于,外面渐转热闹喧哗,当日上中天时,一阵马车声响起,然后众婢仆欢喜地听到秋公主几人的笑声,“阿瑜呢?告诉她我们来了。嘻嘻,高长恭这次可大大威风了一把哦,听说现在突厥对他是闻风丧胆。哦,不对,是与他有着血海深仇呢。”

    “是啊,现在满大街小巷,都在说着高长恭的名字。阿瑜这次一定很高兴。”

    “不止如此,你们听过没?如今大街小巷,都在流传着一句话,“天下三国,兰陵无双”,高长恭那小子啊,现在是举世无双的绝代人物呢。”

    “嘻嘻,是啊是啊,阿瑜做为这样一个绝代人物的妻子,定然是心中欢喜的,快,我们走快些。”这句话,是一个还不太熟悉高长恭和郑瑜的关系恶劣到什么程度的贵女说的。因此,当她这句话落下后,众女的笑声一息,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慢慢地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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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阿瑜,和离吧

    在婢女地带领下,秋公主和李映还有几个贵女,摇曳生姿地朝郑瑜所在的院落走去。她们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一过完年,便要开始张罗着嫁妆,因此这阵子玩耍起来特别积极。

    望着前方郑瑜的院落,看着偶尔出现的婢仆,李映蹙了蹙眉,低声说道:“这兰陵王府,越发萧条了,阿瑜也不整顿一下。”府中的人手本来不多,又透着一种压抑和阴沉,现这新年的气氛格格不入。

    “可不是。”秋公主可不是如她那样压低声音说话,她不高兴地说道:“看着这些人便觉得晦气。”

    说话之际,一行人来到了郑瑜的院落。苑门没关,她们说说笑笑地走了进去,一抬眼,便看到枯坐在正堂上,整个人如根木雕一样的郑瑜。

    她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塌上,秀美的脸上一片冰冷,木然。垂在一侧的手上,还抓着张纸帛。

    见她这样,饶是大大咧咧惯了的秋公主也是一怔,她声音放低,试探着唤道:“阿瑜?”

    连叫了两声,郑瑜还是这样坐着,一动不动的,秋公主不由有点害怕。她急急上前,正要摇晃她,一眼看到她手心抓着的小片纸帛,便蹲跪在几旁另一侧,伸手把那纸帛拿了过来。

    纸帛上只有二行字,字体刚劲强硬中,透着一种俊秀挺拔,“字告方老,我已寻到了阿绮,她故土难离,不愿来齐,我负她良多,惟愿守她终老。若得子嗣,愿接尔等抵陈饴养天年。”

    说是大白话,字是端雅挺拔的楷书。

    在秋公主坐下的时候,众贵女也围着几坐下来了。看到秋公主拿着一张纸在看,她们齐刷刷地把头凑了过来。

    看到这一行字,秋公主呆了呆,众贵女也是一呆,然后相互使了一个眼色。

    咳嗽一声后,秋公主小心地问道:”阿瑜,这,这是高长恭写的?”

    听到秋公主提到“高长恭”三个字,郑瑜像活过来了一样,慢慢抬起头来。双眼空洞地看了秋公主一会,突然的,郑瑜扑到她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郑瑜虽然看起来温婉,性子其实倔强,她这一哭,秋公主一阵手忙脚乱,众贵女也围上来不停地安抚起来。

    郑瑜显然心中有着太多委屈,她越哭越难以自抑,越哭越苦,泪水滚滚而下,泣不成声。

    秋公主连忙搂紧她,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道:“阿瑜别伤心了,别伤心了。”她本来是个冲动的性子,现在看到郑瑜哭得这么伤心,不由把高长恭恨得牙痒。可嘴一张,看到那纸帛上的字,又哑了嗓。

    她能说什么?自太后死后,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何况,兰陵王现在远在陈地,她能说什么?

    在众女乱七八糟地安抚中,郑瑜显然心情好转了些。她开始伏到几上,轻轻的啜泣着。

    见她心情好些了,李映第一个开了口,“阿瑜,这纸条是从哪里来的?会不会是唬你的?”

    李映这话一出,众女都转头向她看来,便是郑瑜也停止了啜泣。

    李映拿过那纸条,嘟囔道:“他高长恭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令得天下人都对他刮目相看。现在,便是段韶将军和斛将军,那名声风头也逊他半筹。有人更是说,天下三国,兰陵无双。在这种情况下,他会为了一个妇人放马南山,再不说兵卒事?不可能!”

    李映这话说得十分有理,众贵女纷纷附合起来。倒是秋公主向来心直,在一侧说道:“这也说不定呢。前阵子那个贱妇走了后,他不是寻死觅活,了无生意吗?”

    这话一出,李映瞪了她一眼。而一侧,本来竖起耳朵倾听,渐渐恢复了一些的郑瑜,又哽咽起来。

    秋公主自知犯错,她吐了吐舌头,连忙补救道:“是我说错了,还是阿映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自然功名要紧。那个贱妇哪有这么重要?”

    “是啊是啊,哪有这么重要?”

    “依我看这消息肯定是什么人编出来骗你的!”

    “这种人就该直接打杀了!”

    “怕什么?你还是她的正妃呢。有本事,他就在外面呆个十年八年,不要回来了!”

    ……

    此起彼伏的劝慰中,郑瑜慢慢振作了些。她直起身低头,哑声命令道:“打热水来。”

    “是。”

    不一会,一盘热水端了过来,在两个婢子帮她净脸,梳洗,妆容后。郑瑜又小小喝了一盅酒,整个人终于恢复了一些。

    她抬起头正要说话,外面鼓声阵阵,笑声喧天,却是人们开始闹起新年来。

    这一天,普天下的人都在欢呼热闹吧?哪怕是一无所有的贱民,也会咬牙给孩子置一身裳的!而那对处于陈国的贱人,定然是手牵着手,欢天喜地地相依而行……

    这事想不得,一想,郑瑜便觉得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再哭了。一个不得丈夫喜欢的妻子,一个丈夫时刻想要和离的妻子,她便是有着王妃之名,其影响力,也已日渐消退。以往那些看到她便笑着围着的贵女们,现在还是笑着,可那笑容是嘲讽还是应付,她就分不清了。

    她现在,已没有任性的权利了。还这么哭下去,只怕这最后几个朋友也不愿意上门,也会日渐把她疏远了。

    想到这里,胸口痛得慌。郑瑜又从一侧接过热毛巾,放在眼睛上垫了垫。

    终于舒服些后,她抬起头,朝着众人绽放一朵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后,尽量清明地说道:“谢谢你们。”她站起来,给每个人斟一盅烫热的水酒后,低声说道:“节庆之日,难得你们前来,我,我谢谢你们。”

    这哪里还是以前意气风发的郑氏阿瑜?众贵女听到她这么一会就说了两声谢,不由大为感慨。一个个又劝慰起来。

    这时,李映朝秋公主使了一个眼色。

    得到她这个眼色,秋公主说道:“对了阿瑜,明日初一,所有命妇贵女都得入宫进见。现在的邺城中可热闹着呢。大伙儿都从封地赶了过来。要么,我们也出去走走?”她总这样闷着也不是一个办法,出去走走也许就想开了。

    “好。”

    郑瑜一应,众贵女也开心起来。在叽叽喳喳声中,不一会郑瑜便重新打扮了一番,穿着华服,跟着众女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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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得聚在一起,她们自不会一人一辆马车。而是一起坐在秋公主的大马车中,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说着趣事儿。

    出了街道,这般说着趣事,欢欢喜喜的可不止她们。漫天挥挥洒洒的白雪中,无数辆马车行走在街道上,挤挤拥拥中笑声一片。而鼓声,鞭炮声更是充斥了整个街道。于这种种充满喜庆的声音中,还能听到不少在叫道:“周人这下可服气了吧?”“五十万周人,抵不过我五万军卒!兰陵之威,一至于斯!”“没听过吗?天下三国,兰陵无双!兰陵王那是什么人?那是孙吴再世的绝世悍将。”“听说过没?他其实啊,是为了那个张姬才出的兵。”“是啊是啊,张姬在周国都成了皇妃了,可我们的郡王一出马,她便连皇妃也不做了。听说那周主知道她奔走郡王,连句话也不敢说。”“英雄配美人,自古皆然。”

    见郑瑜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变难看了,秋公主连忙“呸呸”两声,哧笑道:“胡说八道。高长恭那小子肯定是私带人家逃走的。哪有什么周主知道连话也不敢说的?”

    刚说到这里,见郑瑜不但没有脸色好转,反而更难看了,秋公主马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说高长恭私带张绮遁逃,那岂不是证明了那纸条上所说的。他宁愿权利不要,偌大的名声不要,也要与那个贱妇厮守?

    秋公主又悔又急,想说什么弥补,却一时找不到话来。无可奈何,只得频叔向李映使着眼色。

    李映终于抬起头来。

    她看向郑瑜,说道:“阿瑜,和离吧。”

    我不是要你说这个!秋公主瞪了李映一眼。

    可李映没有看她,而是认真地看着郑瑜,一字一句地说道:“阿瑜,再这样拖下去也没有意思,和离吧。”

    她很清楚,高长恭出征时,便放出风声,说是他的王妃郑氏至今还是清白身子。

    ……这对一个嫁作人妇的贵女来说,其实是奇耻大辱!就在贵女们私会,就此事议论纷纷嘲笑不断时,也有一些对郑瑜有着好感的贵族,如以前老丞相的次子杨静等。他们纷纷上门,或借游治的机会与郑瑜攀谈。不就是想捕获她的芳心?

    可是,郑瑜因心中有事,一直对他们都不怎么理会,只知道一个人关在宅子里生闷气。便是游治时,也因为心情郁郁而总是黑着一张脸,偶有笑意也是勉强。

    郑瑜本来也只是勉强称作美人,这样一来,那姿色何止降了五成?何况,是人都有火性,她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事,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权势之女,更不是什么大美人,渐渐的,愿意与她打交道的俊杰越来越少。

    而随着兰陵王在边境一战成名,随着她郑氏一族在兰陵王的强势崛起中光辉越来越淡,随着兰陵王毫不掩饰地与郑氏决裂的态度,不知怎的,那些俊杰一个一个的,竟是渐渐没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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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阿瑜,和离吧(二)

    李映望着郑瑜那张越发憔悴黯淡,越发阴戾的面容,清楚地知道,好友再这样下去,只怕真地毁了。因此,她已准备好,这一次便是拼着与郑瑜绝了交情,也要点醒她。当然,她这么勇敢的原因还因为,如今她李氏一族渐渐势大,郑氏一族渐显没落之相,她郑瑜又成了全城人暗地里耻笑的对象,她用不着太在乎与郑瑜的交情了。

    李映看着郑瑜,语重声长地说道:“阿瑜,你这样拖下去得不偿失,和离吧。和离后,杨静也罢,李远也罢,都是良偶。不输他高长恭多少。”当然,最后一句是安抚她的。以前那些人是比高长恭只略逊半畴,现在嘛,那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郑瑜的脸色很难看。

    她不喜欢别人提起这些,她总觉得,每个说这话的人都是不存好意,都是表面上宽慰她实际上在嘲讽。

    她们哪里知道她付出了多少?她们的话是说得轻松,可事情转到她们头上,看看她们还能这么若无其事么?

    见郑瑜黑着脸不说话,另一个贵女捅了捅李映,示意她闭嘴。

    李映没有闭嘴,她认真地看着郑瑜,慢慢地说道:“阿瑜,你也说过,他高长恭就是一个一根筋的人。以前信你,便一心一意信你,后来爱那张氏,便一直一直爱她。既然你这么了解他,那么你说,他有可能回头转意吗?”

    不等郑瑜说话,李映已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其实很清楚的,自那个贱妇执意在你们新婚之夜假死开始,便在你和长恭的中间,生生插了一把刀!不止是你,便是你现在居住的这个邺城兰陵王府,他高长恭是看一次便伤心一次吧?”

    这话说得太直接了,连秋公主也受不了,她频频朝李映使着眼色,示意她闭嘴。

    李映没有动摇,她想,不管她郑瑜记恨也好不记恨也好,她们相交多年,总得有个人把她清清楚楚地点醒。如今高长恭名声越来越响,郑氏一族好不容易攀上高枝,已是越发舍不得放手了。自然,也不会劝说郑瑜放手。

    秋公主虽然知道这些,可她那人说话是个没条理的,这劝说一事,只能由自己来。哪怕从此后她郑瑜与自己翻了脸。

    一瞬不瞬地盯着郑瑜,不顾她发黑发青的脸色,李映又说道:“阿瑜,你守着那宅子,守着一个名份,便这么有意思?秋公主也在这里,只要你想和离,我们大伙都去陛下那里求,陛下定然会允的。和离过后,你又是大好一个女郎,纵马游治,哪处不自在?更何况,直到今时,那杨静也还没有娶妻。”虽然妾室纳了两个,婢伎养了一群,虽然也在追逐着别的贵女,不过郑瑜想要回头,他必定是欣喜的。

    ……也不能挑了,满城的俊彦中,杨静算是顶顶洁身自好,顶顶优秀的了。当然,高长恭除外。

    郑瑜一直黑着脸,见自己这么把表情摆在脸上李映还说着,她有点恼了,当下重重说道:“我不和离!”她冷笑一声,道:“和离做甚么?成全那个贱人么?让天下的人都耻笑我,指着那个贱人说,那便是兰陵王无论如何也要再娶的王妃么?”

    她抬起下巴,骄傲地说道:“现在这样很好。她以前还当上周主的皇妃呢。现在呢?不过是一个没名没份的姬侍!呸!下贱的玩意儿,好好的皇妃不当,偏要自甘堕落!我恨她入骨,为什么要成全她?要让她从此后有名有份,有地位有富贵,与你我一样,过得光光彩彩,体体面面,走到哪里也有人逢迎着说一声“贵人”?”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杨静那些人,哪一个能与高长恭相比?她与高长恭和离后嫁给杨静这等没有王爵,没有军权,没有冲天的威望在身的人,难不成以后见到张氏这个贱人,自己还得向她行礼?不管是在宫中还是在路上遇到,自己还得退让一旁,让她先行?当世人指着高长恭,说他又立下多少军功又得了多少荣耀时,却让那个低贱之人享受那种风光?

    如是给别人,和离也就和离了,可和离之后,这王妃之位要给那个低贱之人,她是死也不愿!

    郑瑜这话一出,众贵女倒真是愣住了。听起来,她说得很有理呢。

    便是秋公主也在想到,如果有一天,那个私生女出身的下贱人当了兰陵王妃,岂不是从此与自己同起同坐,岂不是出入婢仆成群,岂不是明日元正的命妇入宫,也有她的一份?

    这简直是一种难以想象的羞辱。假如是别的婢妾有了这等荣光,她们也就当看戏一看看着。可一想想那个人是自己厌恶的,不屑的,一直踩在脚底下的张氏,秋公主等人便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李映张了张嘴。

    她来时准备的滔滔言辞,这下子全给堵回去了。一时之间,她也觉得郑瑜此言,听起来似乎有理,也似乎没理,那没理的地方,她一时半刻,怎么也找不出来。

    马车中安静了一会后,一个娇小的贵女嘻嘻笑道:“啊,天香楼到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那下去吧。”

    当下,一行人朝着天香楼走去。

    天香楼是邺城出了名的大酒楼之一。这里最拿手的是糕点和各式饮料,再加上有专门贵女们设计的雅间,所以很受这些贵女欢迎。

    如今新年,天香楼人满为患,秋公主威胁利诱才换来一个雅间。只是这雅间位置不好,前后左右都另有雅间,而且正热闹喧哗着。

    可没办法,这是唯一一个雅间了,众贵女便是不喜,也坐了进去。

    随着她们入内,酒楼专设的俊俏小二流水般的涌来,他们为雅房中焚上香,煮上酒,挂上珠帘纱幔,然后低头站在那里侍侯。

    ……齐女多贵,有着与丈夫一样的权利。她们甚至可以在你知我知,男人们不知的情况下,与看中的俊俏小二,来个一夕之欢。

    酒一上来,郑瑜便盈盈站起,她举起酒樽给李映倒了一盅酒,温雅的低声地说道:“阿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就是面子抹不开,你别怪我。来,我们喝了这酒。”这便是郑瑜,便是再不高兴,也会主动示弱。虽然心里不太容易原谅别人。

    知道这一点,李映也感动了。她连忙拿起那酒盅,陪着笑道:“别这样说,阿瑜,是我说话太冲了,你不怪我我真高兴。”说罢,她把那酒一饮而尽。

    这时,郑瑜又给秋公主倒了一盅酒,道:“阿秋,你一直照顾我,我都知道的。”与欢喜的秋公主饮完酒后,她又转向其他的贵女。

    不过一柱香时间,众贵女又与郑瑜嘻嘻哈哈,这一路来对她隐隐泛起的不喜,也消了个一干二净。

    连续饮了这么多盅,郑瑜也有点酒意上头,她连忙坐下,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勉强自己陪着笑,听她们说着趣事。

    就在这么热闹的当口,突然的,旁边一个厢房传来一个大嗓门,“现在那周人啊,对咱们的兰陵王那可是敬畏有加呢。”

    又在议论那一仗了,也不嫌过时。秋公主心中嘀咕了一句,没有理会。

    转眼,又有一个人朗声接道:“敬畏?敬还是其次,主要还是畏吧?有一事各位可知道?”那人顿了顿,声音略略一低,颇带得意地说道:“话说他高长恭以五万人大破突厥,大扫周国那一通饭桶的颜面后,便带着那周主的爱妃,大摇大摆的在周国内逛荡。”

    这人看到四周投来的眼神,兴致大起,一通话说得如说书一样,竟是个抑扬顿挫。

    见四下安静了不少,大伙都在听自己说话,那人的声音又是一提,接着说道:“他来到荆州地带时,你们说发生了什么事?哈哈,那个荆州刺史和一个周国的王公在知道高长恭到了后,马上起了心思。”

    四周越发安静下来,便是郑瑜她们这一边,听到这新鲜传来的消息,也在那里侧耳凝听。

    在四下仰望的目光中,那人的声音越发抑扬起伏,“各位猜,他们起了什么心思?”在一连串的“不知”“快说”中,那人啧啧几声,道:“其实接下来的事,各位细想也能想到,你们想想,那张氏何等美貌?那是天下一等一的绝色,若不是那等绝色,又岂能逼得那郑氏王妃至今还守着活寡?”

    听这话竟然攀扯到自己身上,郑瑜脸色一青,反射性的,她朝秋公主看去。却见秋公主还在凝神听着,竟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受了羞辱,她不由咬了咬唇,心中暗恼。

    在此起彼伏地议论声中,外面那人的声音越发洋洋得意,“这下你们知道了吧?那荆州刺史和那周国的王公,是看中了那张氏,又想到我们这兰陵王勇敢善战,令得周国几无对手,便想把他给弄死……”

    说到这里,四下议论声嗡嗡而起,如煮开的水,一下子沸腾起来。

    沸腾中,议论中,众人纷纷催着那汉子说下去。那汉子刚才还洋洋得意,这下却有点吭吭哧哧了。好一会,他才说道:“然后,我们这兰陵王也不知使了什么妙法,不但逼得两个周国重臣把他当爷爷供,现在啊,说是整个周国的官员一听到高长恭三个字,便退避三舍。那个张氏便是美貌通了天,他们也不敢看一眼了。”

    啧啧两声,那汉子忍不住说道:“咱们这位兰陵王还真是多情种子,为了一个妇人,那是煞费苦心啊。听说那些周地的人,对那张氏是执礼甚恭,最大的官儿在她面前,也低着头不敢直视。就是怕一不小心失了态,被咱们的兰陵王报复上头。”

第199章 身份贵重(求粉红票)

    “闭嘴——”听到张轩的辩解,张萧氏怒极,她朝几上重重放了一掌。可这个动作太剧烈,她的身体受不了。因此一掌之后,她又佝着身不停的咳嗽起来。

    几婢上前,连忙给她喂的喂水,捶的捶背。好一会,张萧氏才缓过气来。

    一缓过气,她便瞪着一双无神的眼指着张轩道:“说,继续说。”

    张轩小声地问道:“母亲,说什么?”

    “说那小蹄子的事,我不相信她过得好!”张萧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尖声说道:“一个下贱的私生女儿,凭什么过得比我张氏嫡出的女儿还好?你说,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张轩知道自己的母亲,她是真想不通张绮为什么会过得好,因此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佐证。一些证明那些流言都是错误的佐证。

    寻思了一会,张轩说道:“孩儿听人说过,阿绮在齐地时,与那兰陵王妃合不来……”

    刚说到这里,张萧氏便冷笑一声,道:“正应如此。”

    张轩看了一眼母亲,小小声说道:“可他们又说,兰陵王一直没有碰他的妻子,他为了阿绮,连命也可以不要。”

    “鬼话——”张萧氏冷笑道:“哪有娶回家的女人不动的?这个不可信。”转眼她又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从来都是女人如衣裳,哪有为了女人连命也不要的,除非她是妖物。鬼话!通通通都是鬼话!”

    “是,母亲说得是。”

    “继续说。”

    “还有人说,阿绮做过周国皇帝的皇妃。”

    “这不可能!”张萧氏无比果断,“如果做了国主皇妃,怎么会跟着别的男人跑来跑去?还有,都是做妾,当皇帝的妾远比当郡王的妾要好。张绮那小蹄子又不是个蠢的。这事纯属谣言。”

    张轩一听也有理,当下点头道:“还是母亲高明。”

    “还有吗?”

    “建康城中的人都在传,说年前阿绮他们落宿荆州,那荆州刺史看上了阿绮。那兰陵王勃然大怒,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整得周地的君臣一谈到高长恭和张氏两字,便避让三分。”

    张萧氏寻思了一会,摇头道:“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的丈夫,是会被人耻笑的。不过他高长恭不过齐地一郡王,哪有这么大的能耐?纯是胡吹大气。”

    连续点评这么久,张萧氏显然也累了,她跌坐回塌上,神色开始怏怏。张轩见状,连忙请退。张萧氏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张轩刚退到门,张萧氏突然喊住他,“对了,你去见阿绮,让她回来一趟。虽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到故国,怎能不拜见嫡母和父亲?去,让她马上过来。对了,也叫阿锦回来一趟。这么多年,她一直念着这个小蹄子,也是时候让她消消火了。“

    听到母亲这话,张轩一阵目瞪口呆,不由想道:母亲真的老了,糊涂了。我说了那么多,她都还把阿绮当成当年呼之既来,挥之既去,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的小孤女了。

    张轩还在目瞪口呆,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张萧氏说清这事儿,那边张萧氏已经双眼迷迷,又晕晕欲睡了。

    当下他拱了拱手,告辞离去。张轩前脚刚退,后面,本已昏昏欲睡的张萧氏又睁开眼来。她命令道:“去,叫管事把张氏阿绮唤回来让我看看。”说罢,她又闭上双眼。

    “是。”

    高长恭一入建康,便被陈帝慎而重之地安置在使馆中,同时,陈帝将于当晚在皇宫设宴,介时兰陵王是为上宾。

    兰陵王这是第二次出现在建康,和第一次相比,陈帝对他的待遇是天差地远。第一次时,一个普通的陈国贵族都敢对他的主意,这一次,便是陈帝也对他毕恭毕敬。

    当今天下,不说陈国,便是齐周两国,都是武将建立的。一个拥有杰出才能的武将,完全可以凭借手中的兵力和多年树下的威望改朝换代。因此,兰陵王现在表现出的潜力,使得陈帝这种一国之君,也不敢不重视。

    回到故国了。一直到入了使馆,张绮还处于恍惚欢喜当中。

    刚才在路中相遇,她精选出来的给张轩的礼物没有送出去,现在张绮蹲在兰陵王的那一堆战利品中,歪着头寻思,似乎这一件合适,似乎那一件也不错。

    兰陵王一入房间,便看到寻思中的张绮。他缓步走到她身后。

    张绮挑了一会,却又舍不得了,直觉得除张轩之外,无人再值得她拿出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要知道,那个突厥首领所选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武威城各大富户收藏的精品。要不是时逢乱世,这些珍玩宝物并不是那么值钱,不然的话,任哪一样东西,都是价值连城。

    咬唇琢磨了一会,她把其余的东西一样一样小心地收回去。只把那象牙制的扇骨,名家题的字画的那把扇子,才放到一侧,一个精美的玉盒当中。

    看到她把那些战利品又小心地收好,张绮的身后,兰陵王低沉的声音传来,“怎地不多挑几件?”他靠近她,低头凝视着她如画的眉眼,感觉着萦绕在鼻端的幽香。

    听到他的声音,心情大好的张绮回眸一笑,朝他弯着眼眸说道:“这些太贵重了,她们以往对我又不好,不值得送太好的……”

    “别舍不得。”兰陵王掏出十几个木盒扔给她,淡淡说道:“她们是不值得,不过送礼物的人是你,你身份贵重,出手太轻不合礼仪。这是我给你挑选的,拿着吧。”

    说罢,兰陵王深深地凝视了张绮一眼,转身就走。直到他走得远了,张绮还在怔忡着。

    他说,送礼物的人身份贵重……是说她么?她从来没有想到,身份贵重四个字,也能用在自己身上!

    晕沉恍惚中,张绮随手拿过一个木盒。

    木盒是用珍贵的金丝楠木,经过名工巧匠雕刻而成。极具北周粗旷中混合着神秘的佛家意味的雕工,唯妙唯肖的花纹,光是这木盒,便是价值不凡,更为难得的是,这种风格,在陈国这种南方十分罕见。

    打开木盒一看,盒中放置着一块玉佩。看到这玉佩,张绮倒抽了一口气,连忙又打开另外十来个木盒。

    这些木盒着,放置着金钗玉佩,明当等物,每一样东西,都是往昔宫中珍品,全部使用最为上等的材料,经过名匠巧手加工而成。如三个木盒中的玉佩,便都是汉时的古物,而且还是汉时宫庭中流传出的名贵玉件。

    这些东西,每一样价值都不在张绮自己挑的那象牙扇之下。让张绮看了着实有点心痛,她从小寒微,节俭惯了,要把这些送出去,着实十分不舍。

    可张绮也知道,兰陵王说得对,她送出的礼品,其实代表的是她自身的地位。要镇住那些世家子,要让那些人从此后对她刮目相看,对她执礼相待,而不是表面客气背里嘲讽,还真得出手不凡不可。不然的话,他们当面收了礼品,说不定转身便把她所送的东西丢到了垃圾堆里。

    这也是世家子和寒门子的区别。寒门子处处谨慎,言行举止中,总免不了透着几分俭省和瞻前顾后的寒酸。世家子一掷千金,却也从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地具有一种气势(哪怕是以钱压人的气势也是气势)。而且这种气势,多数能够在一个照面间,便令得寒门子志气被夺,底气全无,唯唯诺诺,再难挺直腰背。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这种由家世,金钱,源于骨子里的自信,还有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次恭奉共同造就的富贵气,骄奢气,不是寒门子能够想像的。很多寒门子在没有见到他们之前,可能会想着,自己“腹有诗书气自华”,自己“风度无双”,可真正与这些人打交道时,除非你真正的诗书成圣,不然的话,会很容易被对方的气势所压制。

    咬着牙,张绮只得从中挑出最为珍贵的一个玉佩,准备与扇子一起送给张轩。

    果然,当她把这些礼品准备好后,一个仆人在外面恭敬地说道:“夫人,张府有人求见夫人。”

    张绮“恩”了一声,她还没有开口,只听得一个护卫接口道:“为何事求见?”听声音,更是那个嘴碎的,时常给兰陵王讲课的那个姓成的护卫。

    “说是夫人的嫡母想见见她。”

    “求请者何人?”

    “张府十二房中的一个杂役处事。”成护卫说到这里,哧地一笑,冷冷说道:“你去转告来人,便说,张夫人身份贵重,在我齐国,便是皇后也对她客气三分。区区一个十二房的杂役处事便想把夫人请了去,这便是张府的态度么?”

    “是。”

    那仆人一走,姓成的护卫便走了进来。他对上怔怔的,神色复杂的张绮执手一礼,恭敬地说道:“夫人,郎君有事外出。他已交待,夫人在建康诸事,一例按王妃规格相待。郎君还说了,夫人不管走到哪里,我等五十个护卫必须跟随。”

    张绮的双眼瞪得更大了。带上五十个从刀山火海中走出的五十个护卫?这是去打仗还是去会客?

    见她不解,姓成的护卫笑道:“夫人无需担忧,我们这些人,不是出自世家,便是来自官宦之族。走在夫人左右,保准不给夫人丢脸。”

    张绮恩了一声,见他退下,突然问道:“长恭他,他说按王妃规格相待?”

    “是!”

    “……退下吧。”

    “是。”

    半个时辰不到,姓成的护卫在外禀道:“夫人,张府的大管事来了,他想请夫人回张府看看。”

    “稍侯。”

    “是。”

    张绮早就妆扮好了,在侍婢地服侍下,她换过一袭金色夹杂着淡黄色的裳服后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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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气派非凡(求粉红票)

    张萧氏一直在等着。

    不一会功夫,她派出的那个小管事便回来了。听到他的脚步声,张萧氏不耐地低喝道:“怎么回得这么晚?”

    那小管事低头禀道:“禀夫人,小人回府时遇到大郎主了。”

    大郎主?那是张氏一族的族长了。张萧氏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小心地问道:“郎主说了什么?”

    “郎主斥喝了小人,他说,如今张绮已是贵客,便是陛下也不敢轻忽。他还说,”朝张萧氏看了一眼,那小管事低声说道:“郎主还说,张绮回府之事,他会派专人接待,夫人病了,也老了,便不需要专门出席了!”

    “什么?”

    张萧氏大怒,她腾地站起,尖声叫道:“我是她嫡母!”

    那小管事低下头。

    见他不吭声,张萧氏喘了一会又叫道:“那她来是不来?”

    “他们说,张夫人身份贵重,在我齐国,便是皇后也对她客气三分。区区一个十二房的杂役处事便想把夫人请了去,这便是张府的态度么。郎主听了,已派了大管事相请。想来不用半个时辰便可入府。”

    张萧氏脸色更青了,见她呼哧呼哧的喉中痰鸣不已,那小管事悄悄的向后退了退。而众婢女,已蜂涌而上,给张萧氏捶的捶背,顺的顺胸。

    张萧氏这一病,又是服药又是按摩,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好转。刚刚转好,一个婢女在外面唤道:“夫人,锦姑子回来了。”

    “阿锦回来了?快,快让她进来。”

    “是。”

    声音一落,一袭华服,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昂着下巴的张锦,带着几个婢女走来。张萧氏正要招手,外面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少女笑道:“十二伯母,阿清来看您了。”“嘻嘻,不止是阿清哦。十二伯母,我们也来了哦。”

    热闹中,五六个少女带着她们的婢女踱入了堂房中。

    这些少女,赫然都是张府的嫡出贵女。一看到她们,张萧氏便蹙起眉头,而这时,挽着她手臂的张锦在一侧笑嘻嘻地说道:“母亲是这样的,阿绮不是回来了吗?偏生她一入府,便被大爷爷亲自迎了去。姐妹们没能看到名扬天下的张氏阿绮,可好奇着呢。这不,现在都赶到这里来了?”

    张萧氏闻言,眉头一蹙,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脚步声,“夫人,兰陵王夫人拜见。”

    原来她还知道些礼数。张萧氏看了众贵女一眼后,慢慢坐在塌上,抿了几口茶后,她才冷冷说道:“有请。”

    “是。”

    随着外面的声音一落,众嫡女马上各自打了一个位置坐下。她们含着笑,一个个饶有兴趣的,像等着什么好玩好耍的把戏一样地,等着张绮入内。

    张萧氏瞟了她们一眼,刚要交待两句,只听得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转眼间,四个身材高挑,举手投足间颇见气势的青年走了进来。

    这四个青年,任哪一个都是长身玉立,身形挺拔,风姿如松,举手投足间,颇有一种贵介子弟才有的都雅和贵气。与南方世家子不同,他们在都雅贵气外,另有一种说不出的,似乎从气血中迸发出的威严。

    一看到他们进来,众女先是一怔,转眼双眼不由自主的有点亮了起来。

    看到他们堂而皇之的进入妇人所在的堂房,张萧氏则有点不满,她正要喝骂,却见那四人仿若无事人一样,一个走到壁炉旁,拿出一些龙涎香点燃,另一个朝昏暗的室内看了一眼,双手一拍。

    随着他的手势,十来个仆人走了进来。他们走到纱窗旁,三不两下便把所有的帏幔全部拆下,在换好一种透明而飘逸的顶级纱幔后。又把四周的壁炉间,全部插上崭新的蜡烛。

    第三个青年则负着双手在房间转了一圈后,走了出去。再进来时,已有仆人拿着厚厚的红色缎布铺起地面来。

    第四个护卫则带着几个婢女,在房间摆了一些形状古朴又名贵的茶盅酒樽后,才带着众人缓缓退去。

    这些人一进来,便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一样着手布置,他们的动作既流利又安静,显然是做惯的了。因此,不到半刻钟,张萧氏所在的,总是充满着一股浓厚药味和阴暗气息的房间,瞬时变得明亮又温暖,还处处透着一种华贵骄奢之气……

    张萧氏房中的这些婢女,阿香阿月等人,无一不是跟了她数年的家生子。也因此,这些人,全都识得张氏阿绮。

    此刻,那些人虽然退去了,可张萧氏也罢,她身边的这些旧仆也罢,一个个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直到她们看了张萧氏和张锦一眼,才齐刷刷低头,屏着呼吸不敢吭声。

    至于那些特意过来看热闹的尊贵嫡女们,一个个更是惊了傻了,回不过神了。

    张萧氏的手在颤抖。

    张绮的这些属下所做的事,她们不是没有见识过。如张府以前的,去年故去的大夫人也是这样的。通常,她走到哪里,只要对方不是与她一样的高深门第中人,那她必然是还没有进去,她的属下便如流水一样涌入,直到把对方的每一个角落,都变成了她最喜欢的布置,才恭迎她入内。

    可是,张氏阿绮是谁?一个小小的私生女,一个三年前,张萧氏挥挥手便可打杀的私生女,居然也敢如那样千年世家中,最最尊贵的嫡生女一样,人还没有露面,便把她的东西,她的爱好,她的味道充斥在嫡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

    这是羞辱,这是最最赤裸裸的羞辱!

    最可恨的是,在面临羞辱之时,张萧氏也罢,众嫡女也罢,硬是被那些外表气势无一不是上佳,举手投足间,有着凌人气势的护卫和仆人们,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张府大夫人最嚣张,她的随从,也不过是一些家生子。可这张氏阿绮,怎么她的随从,却个个似是出身不凡,气派非常的贵公子?

    在张萧氏气得浑身颤抖,完全说不出话时,一个清朗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夫人,都布置好了,可以进去了。”

    “恩。”回答这个恩字的声音,娇软靡荡,十分十分的动听,也十分的柔弱。不知不觉中,张萧氏也罢,张锦也罢,众嫡女也罢,齐刷刷转过头去。

    房门大开,帏幔飘荡间,一股幽香飘来,然后,一个身着金色华服的绝色佳人,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

    房间本是明亮之极,可她一进入,便又明亮了几度,似乎有一轮明月,正在幽夜中冉冉升起……

    这便是张氏阿绮?她怎么变得如此华美,如此惊人的华美了?

    在张萧氏疑惑着,张锦腾地站起,众女瞪大双眼中,张绮娉娉婷婷地步入。她瞟了一眼房中的布置,微微低头,唇角噙起一朵似是无奈,也似是嘲讽的笑容。可不管是什么样的笑容,它盛开在美人的唇边,便于那月华,荡漾着让人无法言语的魅力。

    张绮确实有点无奈,这些行为,都是那些护卫们自发的,她可没有想得这么深,可以说,她都没有想过,要样这样的方式,来打张萧氏的脸,来镇住张府的人!也可以说,她压根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从气势上,完完全全地压住她的嫡母。

    张绮曼步走来,成姓护卫领着她,请她在摆在堂房正中间的塌上坐下后,“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却是十个身着齐国长靴高裤,挺拔中隐带杀气的清俊护卫齐刷刷走来。这些护卫如其说是护卫,还不如说他们都是世家郎君。

    这些做护卫打扮的世家郎君径直走到张绮身后,然后分两列散开,把她呈保护之式包围住后,一动不动了!

    这情景,这气势,哪是一个“贵”字说得?它分明是在五分的权势富贵相压下,另带着五分的华美和血杀!?

    一时之间,张绮不开口,张萧氏等人,也开不了口了。

    姓成的护卫以极其优美流畅的手法,给她斟了一盅热茶后,恭敬地送到张绮手上。张绮接过,她慢慢抿了一口,还有点晕沉的她,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时,见姓成的护卫一个眼神使来,当下温柔地说道:“我的礼物呢,拿上来吧。”

    “是。”

    最先进来的四个华服俊美的贵介公子走了过来。

    他们手中提着的,是一个最为简单的,简单得甚至有点粗陋不堪的木箱。抬着那木箱放在几上,两人打开箱盖,从中拿出几个木盒来。

    他们抬着木箱入内时,张锦冷笑一声,正准备开口,可那话还没有吐出,一看到木箱中的木盒时,便给收了回去。

    拿出几个木盒摆在几上后,他们转向张绮,伸手在胸口心脏处按了按,谨慎而恭敬异常的向她行了一个北齐礼节后,齐刷刷退了出去。

    张绮伸出纤纤玉手,从中捡了一个玉盒推到张萧氏面前,有点歉意地说道:“嫡母,阿绮不知道会到建康来,仓促之间有点失礼了。”

    她和高长恭本是陈帝派人从武昌请回来了,这句话倒也说得过去。当下张萧氏轻哼一声,她阴着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失礼?你张氏阿绮还知道失礼两个字怎么写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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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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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春色介绍:
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动乱后,南朝陈国文帝继位,南北两地,同时出现了少有的繁华安定。
有着极美的容颜,还有着不堪又混乱的前一世记忆的女主,重生在这个繁华世间。她想,这一世,她不会是妖孽,她一定要在这外表靡华,实质却是荆棘遍地的世道,求一个最高贵最优秀的天之骄子也不敢求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南朝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南朝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南朝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