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九九一之十二
王丽萍在家坐小月子这四十来天，可是苦了俞佳了。本就没什么消遣的日子，这下连出门看光景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天俞佳实在憋得不行，求着许春燕带她出去一起买菜，并保证一定听话绝对不乱跑。许春燕看孩子也没个地方玩，成天在家里呆着也闷的怪可怜的，也就同意了。
许春燕拉着俞佳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你爸还喝酒么？”
“有时候喝有时候不喝。”
“喝多了还发酒疯么？”
“不喝多！”
“不喝多啊，那挺好。”
过了会儿又问：“你爸对你好不？”
俞佳装作天真的六岁小孩的样子，歪着头想了想，说出了她心里觉得最合适的答案。她说：“对我第二好！”
许春燕觉得好笑：“那对谁第一好啊？”
“我妈呗！”俞佳理所当然的拉长了声儿回答。
许春燕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表情很满意。也就不再说话了。带着俞佳去买了条大鲤鱼，又买了块豆腐。想了想又掏了自己私房钱给姑爷买了块酱牛肉。当妈的永远都是这样，闺女好了比啥都强。而想要闺女过得好，可不就得先把姑爷哄好了么！
最后许春燕照着王丽萍给的指示去市场最内侧老李家水果摊给俞佳买黄元帅，在水果摊前遇见了岑玉兰和高高瘦瘦的季老师。俩人很亲热的样子在挑水果。看见俞佳了，活泼的岑玉兰乐呵呵的来打招呼：“哎呀这不是丽萍姐家的孩子嘛，你叫啥来着？”
“我叫俞佳，这是我姥姥。”
“哎呀是大姨啊，我是丽萍姐在供销社的同事，小岑！”
“啊，小岑啊，丽萍当姑娘的时候，你还来过家里呢。”
“大姨你记性真好！丽萍姐咋没出来呢？”
“啊，她这不是结点缝纫活么，忙，我带孩子出来的。”
“丽萍姐可真厉害！我可老佩服她了！哪天我去扯块布，让丽萍姐给我做个裙子！大姨让丽萍姐给我便宜点啊！”
“哎呀还啥钱不钱的，你来就行啦！”
俞佳看着两个爽快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倒是季老师一直乐呵呵的看着岑玉兰，眼神说不好，好像，很慈祥的样子。
这次会谈在许春燕与岑玉兰爽朗的笑声中落下帷幕，季老师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俩人挑完了水果就亲亲热热的走了。
许春燕教育俞佳：“丫丫啊，看见了么，高个儿那个阿姨，一看就是有知识的人，以后啊，你要像她那样，就行！”
而俞佳却觉得季老师不知道哪里怪怪的。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俞红宇最近的日子就像浸在蜜里了一样。许春燕勤快，厨艺又好。这又下了血本笼络姑爷的心，简直天天都大鱼大肉跟过年一样。
俞红宇作为长子，也就享受过小时候那么短暂的被爸妈和姐姐供着惯着的一段儿时光。老二出生后，精力就被分走了大半。等到老三俞红兵出生后，俞红宇就再也没过过让人捧在手心上的日子了。谁承想自己三十多岁了，竟然还在丈母娘这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
连厂里人都发现，原来少言寡语总是阴着脸看谁都不爱搭理的俞哥，现在天天翘着嘴角逮谁跟谁笑。谁要是有眼色问一句：“俞哥啥事儿这么高兴啊！”俞红宇也不言语，眉毛一挑坏坏一笑，一副“就不告诉你”的样。
后勤的小姑娘私下还讨论呢，“俞哥一笑那个样，还挺好看的呢!”
“恩纳！有点像那个，追捕里头那个，杜丘！”
“还杜丘，你看你那样，有想法啊？人家姑娘可都五岁了！”
“哎呀妈呀你可别瞎说！净扯淡！人家丽萍姐上回包包子我还吃着了呢！不过我可听说，卫生所的小刘，之前可是对俞哥有意思来着。”
“啊，对对对！这事儿我也知道，天天给俞哥带饭。俞哥一口都没碰过。后来就没信儿了！”
“真的啊，那小刘现在还没结婚，不能是还有想法呢吧！”
“那……咱可就不知道了！”
家里坐小月子的王丽萍听不到这精彩的讨论，自然也就不知道俞红宇还有这种“光辉”历史。这两天恢复的也差不多了。天也暖和起来了。王丽萍想着反正也不出门吹风，适当干点活总没啥问题。就让许春燕隔两天来帮着买一回菜，自己下厨做饭吃。
俞红宇看老丈母娘不来了还觉得怪可惜的。总撺掇着王丽萍啥时候好了一家三口去丈母娘家蹭饭吃，还想着：“要是能交点伙食费天天在你娘家吃就好了！”
王丽萍心里想，你倒是净想美事儿了！你交那点伙食费也就够吃个白菜土豆的，我妈这两天可是在你身上下了血本儿了！
不过成效也是十分显著的，俞佳记得上一世，打她记事儿起，俞红宇可从来没提过要去老丈母娘家，一次都没有！而如今谁远谁近，谁好谁赖，俞红宇心里的天平可是明显的倾斜了。
好不容易挨满了王丽萍自己口中的“有期徒刑”，第一件事王丽萍就带着俞佳好好的去洗了个澡！王丽萍对自己和俞佳都下了狠手，俩人身上都被搓的通红。俞佳心里暗暗叫苦，我又没在家里絮窝干嘛我也得遭这个罪！
第二件事儿王丽萍把絮窝期间织的两双毛袜子装好，带着去了张亚丽家。张亚丽一看大嫂来了，尴尬的脸都红了。打发俞红兵出去给俞佳买糖吃，就把王丽萍让到里屋床上说起了体己话。
“大嫂啊，你咋来了啊。我啊，可真是都没脸儿见你！”
“你怀上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还能不来看看你啊！”
“大嫂啊，你不生我气啊！我本来是要去看你，可是咱妈……咱妈说我这还不满仨月，说啥都拦着不让我去！”
“咱妈说的对啊！你可不能来！我这有血腥气的……”顿了顿说：“就是怕你多想，心里过不去，这不我歇完了第一个就过来找你。”
说着一指放在椅子上的一袋子苹果：“这我给你哥家孩子买的，你让小兵帮忙给送过去！当时……多亏了你哥给丫丫他爸送信儿！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哎呀大嫂你太客气了！那不是应该的么！”
王丽萍又从包里掏出织好的毛线袜子：“我怀丫丫的时候啊，就觉得脚凉，捂不过来似的。估摸着你也应该一样！前两天给我闲得慌啊，给丫丫织毛裤剩下的毛线，正好够一双袜子的，你在家穿哈，别嫌弃。过两天你要穿的衣服啊，布料咱妈都给我送去了，我明天啊就去我借缝纫机那家，估计有两天就做好了”
“哎呀大嫂，可别，咱妈……唉！我也不知道啊。我让红兵去拿回来，我让我娘家嫂子…………”
“你看你话说的，娘家嫂子就是嫂子，我就不是嫂子啦。都一样！再说了，你穿的漂漂亮亮的，给我打广告！我有生意上门了好赚钱啊！”
张亚丽娘家一个哥哥俩弟弟，从小到大就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好姐妹。如今王丽萍跟她这么明理，又对她这么亲热，张亚丽高兴的都不知说些啥好。只一个劲儿留王丽萍在家吃饭，王丽萍以还得回家给俞红宇做饭的借口拒绝了，张亚丽又让她一定有时间就过来看看，看到王丽萍答应了，才放手让她走。
俞红兵也知道自己家妈都干了些不地道的事儿，一开始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大嫂，就在厨房里站着抽烟没进屋。可听见大嫂和自己媳妇说的那些话，俞红兵也不得不感叹自己大哥真是找了个好媳妇。给王丽萍和俞佳送到楼下又送出去老远才回家。
这两件事儿忙完了，王丽萍想着也该走上正轨了，眼看六月末七月初的日子，北方要进入炎热的夏季了。夏天衣服换的多，应该能接点好活。一个多月没见着赵阳了，还怪想那个小胖墩儿的！
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去赵阳家，干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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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九九一之十三
王丽萍做小月子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两件大事儿。
一是俞红宇他们厂的徐厂长，被调到房产局当了副处长。还带走了关系比较“硬”的农机科的小王。新来的厂长姓关，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俞红宇现在就给他开车。
新官上任三把火，厂里很多规定都变了。不过俞红宇算是徐厂长眼前的红人儿，又有大舅哥王立国的关系，关厂长跟俞红宇的大姐夫李兴民还是农校的同学。关厂长对他也还客气，俞红宇的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
第二件事儿，则是住在楼下的赵“科长”和小*寡*妇，真的南下淘金去了。临走前还找俞红宇一起喝了几杯。偷偷把自己这么多年攒的私房钱两百一十八块两毛三，都托付俞红宇给赵阳妈送去。说是自己走了赵阳就可怜了，还洒了几滴“男儿泪”。被刚好推门进来的小**看见了，立马就撒泼大吵。俞红宇本就看不惯小*寡*妇，一摔门就走了。
第二天他跟关厂长告假，专门去站前的小饭店找了赵阳妈。谁知赵阳妈死活不要这个钱，一转身进了后厨，怎么叫也不出来了。
俞红宇回家跟王丽萍一学这个事儿，两口子都犯了难。最后想想也只好先帮他们娘俩存着，等有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可没想到有用的时候这么快就来了。
这天刚好周末，一家三口吃完早饭，王丽萍就收拾东西，拿上婆婆给老三媳妇准备的那两匹布，准备去赵阳家开工了。
俞红宇想到赵“科长”临走前那几滴男儿泪，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莫名的觉得多了一份儿责任，于是也提出要一同去。平房要注意收拾的事儿多，帮着忙活忙活也是好的。
久违的一家三口出门，王丽萍还有点激动。俞红宇穿的是俞佳大姑父去上海出差给带回来的褐色格子西装，白衬衫，黑色料子裤和黑色板鞋，鞋底的白边让王丽萍刷的跟新的一样。王丽萍给俞佳打扮的白色的绒线衫，罩一件前两天刚织好的白色小马甲，热了也容易脱，一条红色的烫绒裤子，配一双韩菱送的白色小皮鞋。王丽萍虽说好久都没有添置新衣服了，可一件米色夹克衫黑色料子裤都被她保养的很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最后还在头上带了个红色的发卡。三口人打扮起来很是养眼，骑着自行车就奔着赵阳家去了。
俞佳上一世活的三十几年生涯中，一直相信人是有运气跟着的，越是时运低的时候，就越容易更走背字儿。正所谓喝凉水都塞牙缝儿，说的就是赵阳母子了。
王丽萍做了个小月子，苦了的不只是不能出门看光景的俞佳而已。最可怜的要数没人照料的“留守儿童”小胖墩赵阳了。自从俞红宇特意去小饭店通知赵阳妈，王丽萍最近这段都不能来干活了，小胖墩就又回到了每天被妈妈锁在院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每天看电视过日子的孤独生活。
过了十来天，赵阳妈就发现，小胖墩除了视力明显下降，看什么都眯着眼之外，本来就不太发达的语言天分，更加退步了。经常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紧接着另外一个话题。速度快的让人摸不着头脑，还有点结巴！
赵阳妈并不是死要面子和名声的人，上次俞红宇送来的钱，刚好可以交上把小赵阳送去幼儿园的好几个月的托费。自己打工也能没那么多担心和顾虑，赵阳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可是赵科长做过的事儿实在是太丢脸，赵阳妈想到就一阵阵恶心，这次把赵阳接到身边，她甚至想过趁着赵阳上小学的机会，把赵阳改姓，让赵阳以后这一辈子都和他那个丢脸的爸爸没有任何关系。现在要了这个钱，就功亏一篑了。这一天两天的倒是能忍，可自己现在干的活，赵阳每天圈在院子里，实在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该如何是好让赵阳妈无比的纠结。但她也并没能纠结太久，逼着她做选择的那天，很快就到了。
圈在院子里久了，小胖墩找到了个好消遣。每天早上赵阳妈一走，小胖墩就悄悄的把家里的一把椅子和一张小板凳搬到院子里，把小板凳摞在椅子上。爬到顶上刚好能露出半个脑袋。于是胡同里上班的，上学的，买菜的，出来玩的，都能看到剪着板寸的半个圆圆的头浮在院墙顶上。有人经过也不管认识不认识，赵阳都对着人家大喊：“你，你是谁呀！你噶，噶哈去呀！”
有些脾气好的，乐意搭话的，就会一走一过的回他一句话，有好心的主妇还会随手给他个橘子，枣什么的吃。得了甜头的小胖墩更是风雨不误，早上赵阳妈走了他就玩漂浮，算好了他妈该下班了就赶紧跳下凳子回屋里装作啥事都没有的样。
天气暖了，别家的孩子在胡同里弹玻璃球玩，给他眼馋的不行。求了赵阳妈两次白天把他放出去玩，赵阳妈想着这胡同里不比筒子楼那知根知底的，万一被拐跑了，可没处说理去，也就都没答应。第三次赵阳妈也不想再跟他废话，直接威胁到说：“白天乱跑我就打死你！”
俞佳一家三口来串门这天早上，赵阳妈起的有些晚了，走的着急，就忘了带套袖。这套袖还是王丽萍给特意做的，为了能跟别人的区分开，王丽萍还给一边绣了一朵小梅花。赵阳妈是个干净人，又稀罕王丽萍这个特意的心思。每天回家就洗得干干净净的第二天去干活再用。到了饭店发现没带，只能凑合着带了老板娘的带着油渍的套袖，总觉得不舒服。好不容易对付过了早饭的时间，又把中午的份儿给赶出来了，赵阳妈跟老板娘说了一声就回家取套袖去了。
与此同时小胖墩正站在凳子上看胡同里的小孩弹玻璃球儿还跟人搭话呢：“唉先，先打那个！那个花，花璃瓣！打呀！”看人家不搭理他，又转过去跟另一个小孩喊：“哎呀你，你昨晚吃的啥，啥呀？好吃不？”
这一转头的功夫，远远的看见他妈回来了！小胖墩想着他妈那句要打死他的威胁，下意识就是一惊！转身就跳。心慌就出错，跳了半个多月的高度，竟然在一转身的工夫，一脚落空，脸朝下栽倒在地上！
赵阳妈眼看着自家院墙上漂浮着的半拉脑袋一转眼消失了。沉寂了一下就是震耳欲聋的嚎哭声。赵阳妈三步并两步的往家跑，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进了院子发现赵阳坐在地中间，撑着手扯着嗓子嚎。赵阳妈紧绷了这么多天的心理最后一丝防线也在这一瞬间崩溃了。冲过去抱着赵阳，娘俩就哭在了一起！心里想着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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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九九一之十四
俞佳跟在俞红宇和王丽萍身后，看见了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的赵阳母子，也不由得一阵心酸。赵阳脸上手上都有戗破了的痕迹，咧嘴哭的时候能看到两颗大板牙都给戗掉了，流了一嘴的血。
到底是有个男人有主意，俞红宇三步并两步过去先把赵阳妈给扶起来，王丽萍也赶紧过来把赵阳抱到怀里，轻声哄着问：“阳阳啊，告诉阿姨哪疼！”
一顿鸡飞狗跳的瞎忙活，才搞明白原来除了明显的皮外伤和两颗大板牙，小胖墩其实也没吃什么亏，更多的倒是被吓着了。赵阳妈一看小胖墩不像她想象中的命不久矣，回想起来刚才漂浮的那半颗头，再看院子里两把散倒地上的凳子，心中又急又气，抬手就要打！小胖墩倒是会看眼色，转个身就又往王丽萍怀里扑。最后还是俞红宇拿了主意，虽说没个伤筋断骨的，小胖墩腿上那一大条口子看着可不浅，不管要不要缝针都得去医院包扎一下。
站前不远就是县医院，俞红宇骑车带着小胖墩，王丽萍带着俞佳，赵阳妈自己骑着车，连吓带哄的把小胖墩带到了医院。处理室里又是一顿哭天抢地。赵阳妈哪忍心进去看，就带着赵阳在处理室外头等着。随着屋里头赵阳的大呼小叫，俞佳觉得赵阳妈扶在她肩膀上的手也不自觉的越来越收紧。
所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赵阳妈可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心里不禁盘算着怎么能找个话茬把上次赵科长委托俞红宇的钱要出来。
俞佳巧妙的换了个姿势躲开赵阳妈的“九阴白骨爪”。拉了拉她的衣角：“阿姨，你瘦了。”赵阳妈自然没有心情跟她这个小屁孩交流，眼睛往处理室的方向盯着，又时不时拿衣袖擦擦眼角的眼泪。
俞佳说的倒是实话，这半年多的折腾，赵阳妈瘦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原来生过孩子的臃肿的筒形身材，现在也瘦的凸凹有致了。原来的满头小卷的主妇发型因为没钱再去打理，长长了规矩的扎在脑后，五官露出来很有些凛然的气质。本来一笑就眯缝的不见了的眼睛，因为脸上的肉都瘦没了也显出了狭长的凤眼，由于哭的红肿，显得楚楚可怜的。现在的形象，倒是有些符合赵阳妈自己的名字，杨秀梅了。
杨秀梅，和俞佳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此刻站在急诊处理室外，惊慌无助生活似乎跌到了谷底的八岁男童之母杨秀梅，被一道真诚的目光热情的注视着，她的人生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转变。
赵阳出了处理室的门，也就多云转晴了。对着他妈咧着大嘴一笑，缺了大门牙的嘴怎么看怎么滑稽。因祸得福的是，赵阳这么一吓，竟然把结巴给吓好了，说话又像原来那么利索了。
家里的孩子受了伤，对杨秀梅这个单亲妈妈现在来说是头等大事，在医院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两家人又带着两个孩子买了雪糕吃压压惊。小饭店的老板娘也不好再让杨秀梅马上回来干活，就破例给了杨秀梅半天的假。于是王丽萍盛情的邀请杨秀梅母子来家里吃晚饭。杨秀梅正好也有话要说就顺势答应了。
俞红宇想着既然家里要请客就要请的阔气一点，买了两条带鱼，一块瘦肉，两只青椒，还没忘了买两个土豆给俞佳炒土豆丝吃。王丽萍麻利的收拾鱼，焖米饭。打好了下手俞红宇大厨下厨露两手给大家看。下午四点半刚过，四个菜就上了桌。煎带鱼，青椒炒肉，炒土豆丝，和一大碗鸡蛋糕。
小胖墩多少年没见着这么多好菜一起上桌，顾不上没了两颗门牙，挥舞着筷子就把菜往嘴里塞。杨秀梅看俞佳秀气的那筷子只夹自己面前的菜，而且也知道放到饭碗里一点一点慢慢吃，再看看自己家那个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就有点不好意思，佯装发怒的拍了拍赵阳的后背：“慢点吃！别像没吃过似的！”
王丽萍连忙打圆场：“小孩多吃点，长身体，好的快。”又给赵阳夹了一大筷子瘦肉放在碗里：“阳阳多吃点，你叔做菜可好吃了！”
等到赵阳和俞佳都吃得差不多了，俞红宇又把楼下小卖店买来的两瓶汽水给启开了，俩人抱着汽水瓶子一边喝一边看电视。三个大人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嫂子，”俞红宇一开口就被王丽萍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一下脚，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那啥，赵阳妈啊，这不是前两天也跟你说过，赵哥啊，临走前给留的……”一边说一边跟王丽萍使了个眼色，王丽萍会意了，赶忙起身去五斗柜上叠着的被子里头一掏，掏出了用手绢包着的一摞钱，回过身塞到了赵阳妈的手里。
赵阳妈倒是没推，只是轻轻的把手绢包放到了桌子上：“大兄弟，你说的，我都知道，为了赵阳，我也得把这钱收下。可是，我一想到他爸，干过的事儿，我觉得臊得慌。我不想孩子长大了，别人还指指点点的说他爸是啥样人，我……”
俞红宇嘴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茬。只能用眼神求助王丽萍。王丽萍听了赵阳妈说的话，也是好一顿斟酌，才开了口。
“大姐，我没啥文化，想法也不一定都对，可是今天，我想跟你讲这么个理。”
顿了一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说：“我知道，你想活得要这么个脸儿。谁活着不都是为了一口气么！可是咱是当妈*的人，当妈*的人有时候为了孩子，可不就得不要咱这个脸儿么！当初丫丫查出来生病了，我和他爸为了给孩子治病，求爷爷告奶奶的，能借的地方都借到了，也凑不上那么多钱做手术。那时候要是有人把钱给我送到跟前儿来，我跪地上给他磕头我都干！”
说的激动了，王丽萍眼圈儿有点红，长嘘了一口气，又接着讲：“更何况那是赵阳亲爸，你让孩子一辈子不认亲爸，那能行么。现在用他点钱怎么了，老了那天还不是得赵阳给他养老送终么！实在不行你就当做这是你跟他借的，咱以后真有翻身的那天，把这钱还他就当咱没用过，你说咋样！”
杨秀梅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借着王丽萍一番话也就蹬蹬蹬的下了台阶。抹了抹眼泪把手绢包揣到怀里了。
俞红宇见不得女人长吁短叹流眼泪的样，找借口去看人下象棋下楼抽烟去了。王丽萍拉着杨秀梅又研究了一通把小胖墩送到哪个幼儿园比较好的事儿，最后敲定了妇联幼儿园，比较正规，离赵阳家现在租的房子也不远。
王丽萍又撺掇杨秀梅一起做裁缝生意，杨秀梅语气有些松动了。说是回家想想再商量。
晚上杨秀梅带着吃饱喝足的小胖墩慢悠悠的往家里骑着车走。小胖墩汽水喝多了饱嗝不断。还不消停：“妈，我还想吃煎带鱼。”
“行，过两天妈给你做。”
“妈，你要是能天天在家给我做饭就好了。”
“……”
“妈，我要是俞叔叔家的小孩儿多好，有好吃的，还能天天和俞佳玩。”
“……”
“妈！妈！你咋不说话呢！”
骑车的杨秀梅，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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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九九一之十五
转眼就到了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楼下疯跑的小孩儿多了起来。天黑了还在空地上玩跳房子，弹玻璃球儿，红灯绿灯小灯泡等等一系列大人看来毫无意义纯属浪费体力的孩子游戏。
相比炎热的天气，王丽萍的生意可就冷清了多，可以说是遇到了瓶颈。夏天的衣服，商场里卖的都很便宜。而且洗一洗晾一晚上也就干了。很多人都是两套衣服换着穿就过一个夏天了。真正舍得花钱连夏天衣服也量身定做的“有钱人”，王丽萍的生活圈子里，是接触不到的。
俞佳当然不喜欢出门和一群小崽子疯跑，每天只是呆在敞着门开着窗的房间里，也要闷出一身汗。王丽萍爱干净，每天晚上都要烧一大锅水，在大铝盆里给俞佳好好洗个热水澡。洗完了澡就可以舒服的躺在床上盖着毛巾被看她的故事书。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三百六十五夜故事』，『郑渊洁童话故事』，『西湖民间故事』和一套俞佳出院时别人送的『机器猫』。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要每天反复看这些东西，真的是一种变相的折磨，可也总算是聊胜于无。
王丽萍看俞佳每天都乖乖的呆在家里，也肯在吃过晚饭了之后认真的跟着电视节目学上半小时的少儿英语。于是放宽了俞佳的看电视政策，也就是不许连续看三十分钟以上，要看什么节目自己选择。
俞佳对这个政策举双手双脚赞成。于是重生回去的俞佳，得以用一个三十多岁大人的视角，重新赏析了『西游记』，『射雕英雄传』以及『编辑部的故事』。尤其是『编辑部的故事』。当时的人们还不能理解“王朔式”幽默，但是看过了一系列冯氏贺岁片，重生回去的俞佳，却对这种冷幽默很是欣赏。有时候还会呵呵呵的笑出声。搞得俞红宇和王丽萍很是摸不着头脑。但一方面也觉得自家闺女真聪明，这么复杂的大人的电视剧也能看得懂。
而最让俞佳感到惊奇的是，剧中李东宝的梦中**“大美人”戈玲，穿的衣服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土气，回想起自己重生前那一年街上女孩儿门的打扮，再看看90年电视上的戈玲，时尚真的是遛了一个圈，又回来了。
看得多了俞佳就想跟王丽萍分享：“妈，你看电视里戈玲穿的裙子，可好看了！”
“那都是明星穿的，跟咱老百姓可没啥关系。”
“为啥呀？妈，你做不出来么？你给我做个那样的穿！”
“你小小孩儿的哪能穿那样衣服，再说咱也穿不起啊！”
俞佳不再说话了，可这段对话却点燃了王丽萍心里一盏灯。如果真的能做出电视上明星穿的衣服的样子，再让韩菱，张亚丽他们这种上班的职业女性穿出去给打打样子，说不定会有生意上门。可是当时看电视的时候又没注意，光顾着看热闹了，谁能仔细去看衣服样子呢，于是想想也就作罢了。
于是当俞佳拿着两张用彩笔画了大致样子的套装和连衣裙的图给王丽萍看的时候，王丽萍简直乐得心花怒放！抱着俞佳狠狠亲了两口，就去找杨秀梅商量打样子去了。
杨秀梅看到俞佳的“设计图”也很是惊讶。仔细想了想真的是个赚钱的好点子。于是说好了王丽萍先去买衣料裁剪打样子，一个图样做一套出来，给身材差不多的韩菱，在百货店上班的杨秀梅的妹妹杨秀园，再让怀了孕不能当模特的张亚丽找个身材差不多的同事，一人穿几天，试试反应，如果真的有生意上门的话，赵阳妈就把小饭店的活给辞了，俩人一个裁一个缝，把这一摊儿给支起来！
那件连衣裙很好做，在腰间斜着裁剪拼接一下，既别致又省料，还能遮掩一下这个年代大姑娘小媳妇普遍都有的小腹微凸的问题。王丽萍本来就是个偏瘦身材的人，这件裙子本就是照着她自己的身材稍微肥一些做出来的。完成了之后王丽萍迫不及待的把裙子先试了一试，薄薄的维棉衣料滑滑的贴在身上，身后的腰带松松的系上垂着，裙摆随着走路摇曳，王丽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一年来的忙碌让她甚至都忘了自己也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当代女性，有追求美的权利。她多想穿着这条裙子带着俞佳去花园里，去游乐场好好的放松玩一玩，可毕竟条件不允许，这个只做了五分钟的美梦就被下班回家的俞红宇的开门声给打断了。
俞红宇看着没来得及换衣服的王丽萍，眼睛也是一亮。想起了当年谈朋友的时候，穿着朴素的白色连衣裙，戴着红色发卡一起去看电影的那个朝气蓬勃的女青年。也正是这个女青年，给自己生了个闺女，又和自己同甘共苦的过了七年多的日子。
看着王丽萍把裙子换下来，小心的放好装进袋子里，俞红宇暗暗下决心想：总有那么一天，我俞红宇的媳妇，买得起很多很多裙子，一天一件换着穿！
王丽萍当然不知道俞红宇的心思，在她看来，俞红宇现在每天喝酒喝的少了，回家虽然还是少言寡语，可有时候也能帮着少少的做一些家务了。王丽萍想着如果能一直维持现在这样的状态，如果可以早一天把债都还完，那就是幸福的生活了。
要说韩菱，真的是王丽萍和俞佳的福星。连衣裙给她送过去，穿了三天的时间，就真的有生意上门了。
下午三点多，韩菱乐颠颠的带着两匹布给王丽萍过来送生意了：“这个蓝色的，是给我们处长媳妇的，明天你中午去我们局里，处长她媳妇中午都去送饭，你就正好给她量尺了。这个米色的是我们王旭他老师要的。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接王旭，顺道就给初老师也量量尺寸。”
“哎呀太好了，我收拾收拾东西，咱就走！”
“啊，价钱我都给你讲好了，裙子一件八块钱，你看咋样！”
“嫂子你真是，有你帮我我真是太省心了！”
“啊对了，还有，你啊，帮我去买块布，我给我娘家嫂子也做一件！我娘家嫂子就稀罕花的，最好能买个小碎花布！”
“好嘞，我明儿就去，嫂子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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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九九一之十六
一九九一年八月二日，很久以后俞佳都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天，俞佳重生后第一次觉得耻辱的一天。
八月流火，筒子楼对面的大柳树上知了从一大清早就吱吱的叫个不停。还有一个月就满六周岁的俞佳个子又长高了些。在俞佳的执意坚持下，王丽萍给俞佳留起了长发，早上起来揪成一根儿小短辫儿坠在后脑勺上，走起来辫子也跟着甩来甩去的，很是俏皮。
额头前的碎发被小卡子收在一边，露出还没退的绒绒的胎毛。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因为扎辫子而被轻微吊起的凤眼，已经透露出了一点点清秀的味道。
再怎么说也是三十多岁的灵魂，俞佳对于小孩子穿着背心**就可以上街疯玩的想法不敢苟同，好在王丽萍在打扮女儿方面也很讲究，俞佳只要出家门，一定都会穿的很得体。
就算是被王丽萍差遣出去买个酱油，也要把自己的绣花小白裙穿好，凉鞋的带子也系上，拿了零钱和酱油瓶子，稳稳当当的出了门。
碰到隔壁出来晒衣服的刘庆的媳妇，还狠狠夸了俞佳一通：“哎呀俞佳真漂亮！像个小明星！”又隔着纱门对家里的闺女喊：“刘蕾你要不要脸了，赶紧把衣服穿上！”
俞佳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于是更注重姿态，抬头挺胸迈着小碎步下楼梯。
出了楼梯口刚好听见有人跟楼下看报纸的老杨头打听俞红宇家在哪，是个穿着低跟鞋的长条脸的中年妇女，年纪看上去要比王丽萍大一些。
俞佳还沉浸在自己是个小童星的氛围里，走上前去用尽量标准的普通话对人家说：“阿姨，你找我爸爸么？”
老杨头一看俞佳来了，一指：“啊这就是俞红宇他姑娘！”
女人上下打量了俞佳一下，眼神凌厉又精明：“你爸叫俞红宇啊？”
“对呀。”
“哎呀找对了。你家住这啊？”
“恩，三楼中间那家。”俞佳抬手指了一下。“阿姨你上去找我妈吧，我妈在家。”
说完俞佳就转身去拐角的小卖店打酱油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楼上楼下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们，都在各自家门前，装忙的样子听墙根儿。而八卦的来源，可不就是站在自己家门口隔着纱门跟厨房里的王丽萍说话的，刚才楼下遇见的那女人么。
那女人是个大嗓门，俞佳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她在那嚷嚷，
“我们家老王借你们家钱，我可是不知道的！我们家跟俞红亮压根儿就不熟，更不认识你们家！你也别说啥时候还了，我这今天就要用！三百五啊，个老王八犊子，就敢瞒着我往外借，胆子真TM大了，我回去不拔了他的皮！”女人骂完了似乎也知道扯的有点远了：“赶紧的，给个说法。”
俞佳再没了出门时候的高兴劲儿，低着头蔫蔫的往回蹭。经过隔壁门口的时候，刘庆媳妇看她的眼神儿再没了关怀和欣赏，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可怜又可笑的目光。刘蕾穿好了上衣还探头探脑的想找俞佳玩，被刘庆媳妇给拽回来塞进门里了。
俞佳隔着纱门看王丽萍满脸通红，低三下四的求那女人：“大姐，你别急，有话进屋说。”开了纱门让俞佳进来，又好说歹说的把那女人也拉进了屋。
那女人坐在沙发上四处扫视，看着王丽萍收拾的整洁干净的家里，组合橱柜上花瓶里还插了一支粉红色的小野花。
许是想着欠钱的还敢把日子过得这么有情有调的，气儿就更不打一处来：“你看你家也不是没钱的样儿啊！不会是想不还了吧？我们家老王傻，我可不傻！一借就借一年，到时候上哪找你们人去啊！我告诉你，我可带着借条呢，赶紧的，拿钱出来！”
王丽萍这下犯了难，她依稀记得俞佳手术后要住无菌病房，吃的喝的也都得是医院提供的，家里的积蓄，借来的钱都花完了。两口子走投无路的时候，俞佳的二叔俞红亮的确是给拿了四百块钱，说是九一年年末还上就行。看来其中有三百五就是从这位祖宗这儿借的了。
俞佳出院了之后没多久，两口子就按照轻重缓急做了个还钱的计划，但是实际上就算到了年末，这笔钱也不一定能全部还得上的。而如今债主突然找上门，可叫王丽萍完全没有辄可想了。
面对自家沙发上这尊送不走的大神，王丽萍摸遍了屋里所有藏钱的角落，也不过搜出了八十二块六毛五。这可俞红宇刚发的工资和王丽萍做裙子攒下的。还差二百七呢，上哪生去！
王丽萍还算有急智，虽说这事儿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但自己总归是做不了主，也不敢冒冒失失的就把钱给了人家。她把八十几块钱都带在身上，给那女人倒了杯凉开水：“大姐，你先喝水，你看我这钱也不够，我去找俺家那口子，给你凑钱去。你等着啊，俺家那口子单位离得近，我一会儿就回来。”
匆忙之中还不忘交代刘庆家的给照看着点儿俞佳，刘庆家的满口答应了，搬了个小板凳坐到走廊里开始掐豆角弦儿。同时也没忘了支起耳朵听声儿。
俞佳家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就听到那女人说：“你妈做啥吃的？”
“不知道。”俞佳蔫蔫的回答。
“你爸干啥的？”
“开车的。”
“开啥车啊？”
等了一会儿俞佳没吭声儿，又听那女人自己接茬：“要是开货车的可是没啥钱，要是开小轿车的，可就有贺儿了！你爸开啥车的？”
俞佳还是没回话。
“这孩子看着挺精挺灵的，咋不会说话呢？你是不是不知道啥是小轿车？”大人惯用的哄小孩说话的伎俩，激将法。对付俞佳当然没用。
那女人看俞佳不吱声儿，可就满嘴没把门儿的了。
“看来是真不精啊。听说你做手术了啊？不是给脑袋做手术吧？你看这是几？会数数不？”
这下连刘庆媳妇可都听不下去了，赶紧扬声喊道：“俞佳！出来呀？俺家刘蕾找你玩儿！”看着俞佳应声儿出来了，满脸通红，眼角也红了，可怜兮兮的样子，还不忘对刘庆媳妇说一句：“谢谢姨！”
刘庆媳妇心想：这知道我是给她台阶下呢，还知道说谢谢，这孩子可不傻，比我家那个可是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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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一九九一之十七
再说王丽萍，急三火四的跑去厂里找俞红宇，跨过铁轨的时候没注意还把脚给扭了。
还好关厂长今天没什么事儿需要外出，留在办公室里吹风扇喝茶水。俞红宇也就闲着溜达，正巧走到收发室，想着跟看门儿的曹大爷下一局象棋就能赶上回家吃中午饭的时候，远远的看见自己媳妇一瘸一拐的奔着自己跑过来了。
俞红宇当时心里就是一阵翻腾。
自家媳妇脸皮薄，见着不熟悉的人不用说话脸就红了。更别说跟不认识的人结识交际了。自从俩人结婚，王丽萍在厂里露面拢共就两次，一次是怀着俞佳到日子觉得快要生了，再一次就是俞佳感冒总没好，怀疑是心脏病的时候。就算是那种火烧眉毛的情况，王丽萍也是收拾的利利索索一丝不苟的。
再看这一次，王丽萍跑的满头大汗，头发也散了，穿的是俞红宇他们单位发的，王丽萍只有在家干活时候才穿的老头衫儿和蓝布短裤，一只脚走道儿还不利索。俞红宇心想：完了！该别是俞佳出了啥大事儿了！一瞬间心像打鼓一样咚咚咚快要跳出来了。
所以当王丽萍故作冷静的跟曹大爷打了招呼，又悄声告诉他是个不认识的债主找上门了的时候，俞红宇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人没事儿就好！
到底是厂长跟前儿的人，正式场合也出入过不少，场面上的话也算是会唠。王丽萍看着俞红宇进了家门后，三句两句就把自家沙发上那尊瘟神给稳住了。
“哎呀，来啦！怎么称呼啊！”
“你就是俞红宇啊？”
“啊对，就是我。”
那女人三角眼一抬，上下扫视。看着俞红宇短袖衬衫洗得雪白，头发浓密，眉毛英挺。眼睛虽说不大，但是目光炯炯有神。一米七五的身高，稍显瘦削的身材，虽赶不上电视里那些电影明星但也算是潇洒倜傥了。再看俞红宇对着她殷勤又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声音也就不自觉的软了：“你是俞红亮他大哥啊？我们家老王是俞红亮他同事！”
“哎呀，是王家大嫂啊！红亮可没少跟我提起您啊！嫂子你可真是仗义啊！这不我姑娘去年做手术，真是走投无路没辙可想了，红亮这不是跟我王哥关系挺好的么，就把这事儿跟我王哥说了！”
俞红宇比了个手势让王丽萍去沏茶，接着口若悬河道：“当时也没指望啥，毕竟谁家也不称呐！你说是吧。谁知道大嫂你心善啊！说啥非要借这三百五！说年底给上就行！当时我和我媳妇知道了，都相当感动了！说啥也想登门道谢。可俺们家红亮说，那之后你家我王哥就让厂里给派到上海去技术学习去了，不方便了，也就一直没去！谁知道今天嫂子你自己过来了，中午就别走了，在俺家吃饭吧！咱中午说啥也得好好喝一顿儿！……”
俞红宇这一通颠倒是非指鹿为马的话，说得那女人想接茬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有讪讪的：“可不是么，谁家都不称。我这也有急用，也别年底了，就这两天吧！”
王丽萍在厨房沏茶，也没忘了听屋里的声音，心里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结婚快八年了，王丽萍只当俞红宇还是当年认识的那个少言寡欲不苟言笑的严肃青年，谁知道这八年并不是白白过去了，今天大开眼界，俞红宇在人前还有这样的一面。
而喜的是今天债主找上门，王丽萍最大的压力其实来自俞红宇的脾气，她预想中的俞红宇是会闷闷不乐进而借酒消愁大打出手的，谁知道刚刚往家走的时候，俞红宇好像很轻松的样子，还关怀她的脚怎麽样了。而回到家里，又这样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这尊瘟神，起码宽限出几日，总会有办法可想的。
王丽萍把茶端进屋的时候，那女人已经起身要走了，又回头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自行车钥匙，冲着俞红宇说：“我们家就在阀门厂的家属楼小区，四单元203，越快越好啊，赶紧把钱给我送家里去。我家天天都有人！”
话还是不客气，可语气已经不像对着王丽萍那样来者不善了，甚至还有点不适合她这个年龄的，年轻男女间开玩笑的娇嗔。
王丽萍赶紧留客：“嫂子在俺们家吃饭吧，快，一会儿就好。”
那女人看王丽萍又进来了，话都懒的说，直接就翻了个大白眼儿。转身扭搭扭搭走了。俞红宇连忙跟上给她送出了筒子楼的大门。
王丽萍看她走了很高兴，连那个翻到天上的白眼都没能影响她的心情。乐呵呵的对俞佳说：“你爸真能说啊！真就给说走了。”
俞佳心里暗叹王丽萍真是迟钝。连她都看出来了，这女的，明明就是—用现在的话说—拜倒在俞红宇的西装裤下啦！王丽萍要被人撬墙角了还不知道呢！不过想想那女人那副尊容，还是挺让人放心的。俞佳也就不用再拐弯抹角的给王丽萍提醒了。毕竟六岁的孩子，可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俞红宇送完了客回到家，很是郁闷和低落了一阵。可再看看俞佳出落得水灵灵的一朵小嫩芽的样儿，也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交代了王丽萍，中午不回来吃了，可能晚上也得晚点回，连汗都没来得及擦一擦就又出门了。王丽萍知道俞红宇是出门去想辄了，可是当时能借的都借过了，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借呢！刚放下的心，就又悬了起来。
中午只有王丽萍和俞佳两个人，草草的吃了点高粱米淘稀饭，和酱拌的茄子土豆。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加上俞红宇没在家吃饭，剩了一大半。王丽萍用自己做的纱网罩上了，想着晚上还能凑合一顿。给俞佳带了顶遮阳的小草帽，娘俩顶着大太阳出发去赵阳家干活了。
生意进展的还算顺利，两个样板都有人定做。由于是盛夏，定裙子的还是多一些。王丽萍还会根据客户的具体身材做一些改良，脖子短的就做成V字领，肩膀漂亮的就做成一字领，个子高的裙摆加一层荷叶边，个子矮的就做成膝上裙。当然也会根据难度适当的多收一点钱，这样做出来的效果更像是独家定制，与众不同，大家掏钱也掏得开心。
岑玉兰带着季老师也来给王丽萍捧场。小岑不知从哪淘了块艳红的布，让王丽萍给设计个“热情似火”的！
王丽萍稀罕小岑这种都结婚好几年了还没心没肺像个孩子似的感觉，也花了很多精力给她设计了一件砍袖大裙摆的及膝裙。好在布幅够宽，王丽萍仔细裁剪，拼接。花了足足四天才和从小饭店辞职回家专心做裁缝的赵阳妈把这件裙子给赶了出来。要不是看在王丽萍和小岑关系好的份上，赵阳妈可都要撂挑子了！
这天王丽萍刚到赵阳家，水还没喝上一口，小岑就带着季老师来拿衣服了。季老师因为定的是那件套装，要等上秋才能穿，也就不着急要。这次专门陪着小岑来拿裙子的。
小岑看见成品，激动的差点跳起来！一把抢过来就要试。赵阳妈赶紧去把窗帘拉上了，嘴里还打趣说：“可别让走过路过的给占了便宜了！”
经过了这段时间，王丽萍早就练成了熟练工，这条裙子无论是样式，尺寸，都堪称完美。配上小岑还没生育过的青春紧实的身材，那红色简直是要从人眼里直晃到心里去！
小岑得了这么个宝贝，都不舍得换下来，站在赵阳家高低柜的镜子跟前，翻来覆去的照。赵阳妈忍不住又调侃她：“看看，乐得跟向日葵一样！”
只有季老师察觉出了王丽萍的不对劲儿，她思索了一下，觉得直接问怕是有些唐突，于是转过头对着俞佳，温柔的说：“俞佳啊，你妈妈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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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九九一之十八
王丽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其实是在问她呢。于是轻轻的回答：“没啥，走道儿没看好，脚脖子崴了。”就又低头踩缝纫机了。
赵阳妈和岑玉兰听出话茬不对，也不再你来我往的打趣了。都转过头来看王丽萍，一时间屋里只剩下缝纫机的声音呼啦呼啦的响。
季老师斟酌了一下，又问：“是不是，遇见啥难事儿啦？”
赵阳妈听见季老师这么说，再一看王丽萍的样儿，可不是不太正常么！心里暗暗埋怨自己不会看脸色，赶紧跟着说：“丽萍啊，你咋啦？有啥事儿你跟姐说啊。”
又看了看小岑和季老师：“这也都不是外人。啥事儿啊你就说呗。”
王丽萍接着踩缝纫机。踩过了这一趟明线儿，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真没事儿。”
大伙儿本来也就是猜测，这回看她挤出来个笑比哭还委屈呢都知道肯定是出事儿了。赵阳妈过去把她手里的活按下，拽过来扶到炕沿儿上坐着：“你看你，你这样儿说没事儿谁信呐！赶紧的，到底是咋啦！你不说我问俞佳啦！俞佳，你妈怎么啦？“
俞佳的嘴比王丽萍的还紧呢，她不想说的可是谁也问不出来。但王丽萍不知道这一点啊，也是觉得小姑娘家家的，不该学人家传话，于是终于开了口，把下午的事儿，三言两语的讲给了这三人听。
虽说是缩略版的，可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上门要债的可是绝对不会有好话的。
三个人又都了解王丽萍是个多要脸儿的人，都知道她心里肯定不是一般的不好受。一时间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三个人都沉默了。
还是季老师先开了口：“那么，到底还差多少钱呢？”问完了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触及隐私了，又马上接着说：“我这今天正好带了一百块钱上街，要不你先拿着。我这可是真不着急，啥时候有啥时候给就行！”
其他三个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王丽萍更是惊讶到不行！一是当时一百块钱可是个大数目，一般不会有人随身带着的。再来王丽萍跟季老师总共见过面都不超过十次，非亲非故的季老师竟然敢拿出一百块钱说借就借了，真是怎么都想象不到。
王丽萍连忙推辞，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托词：“哎呀那哪儿行啊，哪能拿你的钱啊！……”
谁知季老师只是从裤兜里掏出一摞十块钱塞到王丽萍手里，就转身出门了。速度之快连推搡的机会都没给王丽萍留。
屋里的仨人更愣住了，还是小岑先反映过来：“她都这样了，丽萍姐你就拿着吧。她应该是真不着急用。她这人我有数！”一边说一边还往门外看了一眼。确定季老师没走远，她又对王丽萍说：“丽萍姐，我这人你也知道，大手大脚惯了，攒不下。这裙子，我是真稀罕，费了你跟我杨姐不少工啊！这么的，我就给你二十块钱，你也别嫌少啊！”
哪能嫌少呢，分明是给多了！这裙子往多了说也就是十一二块的，小岑一下给了二十。王丽萍说啥要找钱给她，小岑也不管她的，抱了自己来时候的衣服就往外跑。王丽萍找零钱的功夫，小岑和季老师都走出去老远了。
有了一百二十块钱揣在怀里，王丽萍多少有了些底气。和赵阳妈忙忙活活的到了三点半，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就带着俞佳从赵阳家出来了。路过菜市场还买了一块酱的牛头肉，万一俞红宇真要借酒浇愁的话总也要有个下酒菜才行。
俞红宇果然是没有回家吃晚饭。王丽萍也就没开火。带着俞佳把中午的剩饭剩菜打扫了，王丽萍开始心不在焉的收拾家洗衣服。
墙上的钟当当当敲响了七下，俞红宇进了门。王丽萍赶紧迎上去，看到表情还不算太差，总算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
“跑了不少地方吧？”王丽萍试探的问。
俞红宇摇了摇头。进屋先喝了一大口水，开了口：“没有，送关厂长去喝酒了。”
“那……”王丽萍想说那钱可咋办啊，但是没敢，只能在一旁看俞红宇的眼色。
俞红宇知道她要问什么，叹了口气从衬衫兜里掏出一摞钱：“关厂长借了一百。家里还有多少？我明天再想想办法把！”
王丽萍听说又有了一百，心里想着这不是差不多了么！赶忙把下午的事儿轻描淡写的讲给俞红宇听。就说小岑有个有钱的朋友，挺热心的，主动借的。
听见王丽萍这么说，俞红宇面色也没那么凝重了，想着现在凑到了二百二，连家里的一共有三百了。那么还剩五十如果明天借不到也可以缓一缓，就是这一个月的饭钱还得掂掇掂掇。
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俞红宇这才想起饿来。心里有事中午什么都没吃，晚上陪关厂长喝酒应酬更是对付吃了两口。王丽萍正愁买了熟食放不到明天呢，一听俞红宇问有没有吃的，连忙把牛头肉切切端上了桌，又淘了一碗高粱米水饭。想了一想还把藏在水缸后头的一瓶啤酒给俞红宇启开了。应该不会喝醉的，王丽萍心想。
俞红宇本以为只要不用等，吃点剩菜剩饭也就凑合了。谁承想竟然有酒有肉，想着王丽萍也是一样的上火，却还为他想的这么周到，一丝感动涌了上来。有个好媳妇，日子怎样都不算太坏的。
许是老天看他们夫妻和睦恩爱，又给了他们一个惊喜。正当俞红宇呼噜呼噜吃得开心的时候，杨秀梅带着赵阳来敲门了。
进了屋看见俞红宇在吃饭，杨秀梅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倒是小胖墩，上了一个月的幼儿园，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不再是以前那种看见谁都上杆子搭话的轻浮样，虽说还是话痨，相比之下稳重了一点点。
杨秀梅嘱咐赵阳跟俞佳好好玩，对王丽萍使了个眼色说：“丽萍你陪我下楼溜达溜达！”
王丽萍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稀里糊涂的跟着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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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一九九一之十九
王丽萍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着杨秀梅慢悠悠的溜达，心里搞不懂杨秀梅到底是想干什么。还好晚风微凉，吹起来很舒服。
王丽萍偷眼望杨秀梅的侧脸，有一缕碎发散在脸上，王丽萍觉得，不只是外表的变化，这位老邻居，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
杨秀梅手里也攥着一摞钱，却知道这钱是不能贸然递出去的。她攒足了勇气，准备从头开始说起。
“丽萍，你别笑话我，我……处了个朋友……”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口王丽萍本来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啥？真的假的？啥样人啊？咋认识的？”王丽萍的八卦本质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
杨秀梅看她那么激动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冷静：“哎呀我这不是说呢么！”
又有点扭捏的挽了下耳边的碎发：“要说还得感谢你和你家红宇呢……”
王丽萍看她往前走了两步又慢慢回身，对着王丽萍一点头的样子，突然就明白杨秀梅是哪里不对劲儿了，杨秀梅就好象在一夕之间脱离了劳动妇女的本质，一举一动都效法起电影明星来了。只是学的很是蹩脚，让王丽萍看着很想笑。
她努力忍着，走过去拉着杨秀梅的手：“哎呀大姐啊，你可别拿架子了，想憋死我啊！快说，咋回事儿！”
“还是赵阳磕破了腿那次，你和你家红宇带着他去医院，就是在那，那人看见我的。……
后来，我又带着赵阳去换药的时候，就是他给换的。问赵阳怎么你爸不带你来，俺家赵阳实惠啊，就说爸妈离婚了。然后他又问我家庭住址。我还以为现在医院都得登记住址呢，就告诉他了。”
王丽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心里合计，看来应该是个大夫。也应该知道杨秀梅有孩子。这就省了好多麻烦。
“谁知道第二天晚上，他就跑俺家胡同口来等着来了。”说到这儿杨秀梅已经是满脸通红，王丽萍心里也暗暗称奇，这个年代这种姿势已经算是热烈的追求了，绝对是让人脸红心跳的。
“拎了一大兜子菜和水果，还有给赵阳买的玩具枪。……后来，他总来，我就留他吃了几次饭……你都是三点多就走了，也就一直没碰到。”
“今天晚上你走了之后他又过来吃饭，我没忍住，就把你家的事儿跟他说了……他都知道你两口子帮了我那么多，一直都说想见一面来着。这听说你家遇上难事儿了，说啥非要帮忙。”说着顺势把手里攥着的钱递了过去。
王丽萍说什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走向，真是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方面觉得杨秀梅就这么把自己家的事儿跟个陌生人说了，有些丢脸，另一方面又解劝自己现在真的不是能死要面子的时候。
杨秀梅看她不接，也连忙解释：“那个老韩啊，也都四十来岁了，家底儿还是有点的，让他拿这一百块钱也不是啥难事儿。而且我跟他相处这么长时间，我也知道，看他平时对赵阳都那么好，真心稀罕，我觉得他挺善良的。不是那样有歪心眼儿的人。”说完了也知道自己有点文不对题，“哎呀我也不会说啥，这钱你就拿着吧，姐也没有大能耐，你帮了姐那么多次，就当姐报答你一次吧！”
说着使劲儿把钱塞到王丽萍手里：“也不是给你的，还得还呢！”
王丽萍一脸赧然的接下了，杨秀梅连忙又接到：“可不着急哈！”
就这样曲折又让人感动的一天过去了。
俞佳听了王丽萍跟俞红宇讲这最后一百块钱的来源，心里也不禁高兴。毕竟这是她重生之后，遇到的第一件有些离奇的好事儿了。
俞佳最近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盖着韩菱给的一条粉红色的毛巾被，习惯性的揪着被角，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晚上她又摸着被角想，这次的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真是老天眷顾。可又一想，不是这样的，实在是事在人为。
首先王丽萍和俞红宇之所以欠下在当时这么巨额的欠款，是为了给孩子治病，还是一个生病了就可以给家庭挣一个二胎指标的女孩。说实在的也许有不少人在背后说着两口子傻，可更多的人心里会觉得他们是做了一件好事。
再来曾经对于俞佳家来说那么艰难的一年，俞佳生病手术，俞红宇出事酗酒，对于周围的亲戚朋友同事邻居，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而到如今短短的半年多时间，俞红宇不单恢复了原职，还越来越受到关厂长的重用。王丽萍也从一个专职家庭妇女，摇身一变成了每天都有正经事儿在忙的小裁缝。对于这样的家庭，借给他们钱是有希望要回来的。而且这一份人情，他们也是有资本来还的。说到底除了人情之外，大家也都会算这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
而对于赵阳妈来说，除了以上那两点，更是俞红宇两口子在她最艰难的日子里，给予的热情帮助。让她觉得好人必须要有好报的。不然和自己只是在处朋友阶段的老韩，活了大半辈子那么世故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拿钱就拿钱出来借给这素不相识的两口子呢。
可俞红宇心里却有不同的想法。他觉得赵“科长”才走了几天，杨秀梅就这样有了新的朋友，让他那颗颇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心，有些不舒服。他也没掩饰，跟在厨房里洗碗的王丽萍抱怨：“赵阳妈，可挺招人儿的啊！”
王丽萍一开始还没听出来他语气中的揶揄：“可不是么，以前胖没发现，现在瘦下来了一看，正经挺好看呢！而且那可是个大夫啊，有贺儿！”
俞红宇一看王丽萍还当成好话听呢，有点气不打一处来：“那赵阳可咋整，人家还能对小崽子好么。”
“咋不能呢，咱素不相识的人家都能帮，肯定人好，善良。再说了，人家是大夫，大夫哪有不好的！”王丽萍是想起了给俞佳做手术的那个老军医，慈祥和蔼，对俞佳特别照顾，对他们家长也不厌其烦的讲解开导。
可听在俞红宇耳朵里，就是另外一番意思了：“那你稀罕大夫，你也找一个去呗，咱不拦着你！”
王丽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俞红宇一开始就不是在说好话，还学会这一套了，她佯装发怒：“少放*屁啊！那能一样么！”
又存心戏弄：“再说了，我能看上人家，人家也看不上我啊！我啊，这辈子也就跟你凑合啦！”
俞红宇终于被顶得说不出来话了，脖子一梗就转身回屋了，留下王丽萍在厨房里哈哈笑。
笑了笑又想：家里欠这么些饥荒，我还能笑得出来，真够没心没肺的。
晚上给俞佳盖毯子的时候，发现俞佳也是笑呵呵的入睡的，想想也好，还能笑得出来就好！没心没肺的不得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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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一九九一之二十
俞红宇瞅准了关厂长下午没事儿，请了个假去给阀门厂家属楼的那债主送钱去。
这下俞红宇可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不是省油的灯”。
那女人没想到俞红宇这么快就来了，过了好久才来开门。
这门一打开，俞红宇的眼睛就不知道该往哪放了。那女人穿的衣服，薄，透，露不说，嘴唇画得鲜红滴血一样。俞红宇一下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隔壁奶奶经常吓唬人说的吃死孩子的妖怪。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俞红宇尴尬的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钱递给那女人：“嫂子，你点点。”
那女人也不接，顺势拉了俞红宇的手就往屋里让。俞红宇连连推辞：“哎呀嫂子我就不进去了！“
“让你进来你就进来！我还得给你找借条呢！”一边说一边还抛了个飞眼儿。
俞红宇拗不过，坐在沙发上，屁股下头跟顶了一千根针一样。那女人也不去找借条，就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慢慢的数那一摞钱，俞红宇暗暗骂自己：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去合作社都换成大票！
那女人数钱也不消停，翘起的那条腿脚趾头有意无意的就往俞红宇腿上蹭。俞红宇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就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借条不要回来，后患无穷啊！只能硬着头皮又转过身：“嫂子，你快把借条给我吧，我还得回去上班呢，我这请的假，厂里还有事儿呢。”
俞红宇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想哭的心都有了！
真是越乱越出事儿！满头大汗的俞红宇竟然听见身后开门声儿，回头一看，可不是进来了个男人么！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老王大哥吧？我是俞红亮他大哥。”
又尴尬的用手往后指了一下，“我来……送钱来了……”
俞红宇都做好了被揍一顿的准备了，谁知道老王只是冷着脸，进了屋把借条找出来，递给俞红宇，就又一声不响的进屋了。
借条到了手俞红宇一秒钟都不想多呆，飞一般逃出了楼梯口。
回到厂里还惊魂未定的手直抖。关厂长叫他还把他吓了一跳。
关厂长看他好笑：“咋啦，让狗撵啦！”俞红宇心想：哪止啊，差点让疯狗咬一口！
关厂长找他是让他陪着去走关系。目的地是第十小学。
关厂长用俞红宇当司机也用了几个月，发现这小伙子稳重老实，必要的时候场面话也会说两句，虽说作为司机不能帮他挡酒，可嘴巴严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于是已经把俞红宇当成半个秘书来用。平时也就愿意关照关照他。
上次借钱的事儿也是关厂长自己提出来的，毕竟司机这个位置很敏感，总要跟自己一条心才是。
于是在车上，关厂长也就问了问俞红宇：“你家孩子多大啦，是不是也该上小学了啊？”
“虚岁七岁了，明年才够年龄呢。”
“小姑娘上学早点好，我妹妹家孩子跟你家孩子同岁，想今年就上小学，我这就是去给她走关系。”
俞红宇听了心里一动，但是也没说啥。
关厂长就是喜欢俞红宇这种不会顺杆就爬见好就上的性格，于是又一次主动提出来：“反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你家孩子叫啥？我一起给你也说了吧。”
俞红宇当然高兴，可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码事儿。之前劝赵阳妈送赵阳去幼儿园的时候，就想过要是赵阳可以今年上小学，就是又省钱又省事儿一举两得了。偏偏赵阳虽说虚岁八岁了，可是是十一月份的生日，按规定还得等一年才能上学。
想着前两天杨秀梅给家里帮了那么大的忙，俞红宇厚着脸皮跟关厂长说了赵阳家的情况，赵“科长”停薪留职了，也还算是厂里的员工。俞红宇又把赵阳娘俩说的可怜巴巴的，关厂长虽说不太乐意，可已经说出了“就一句话的事儿”现在也不好再推辞，就一并答应了。
于是赵阳和俞佳，就借了关厂长一句话的光，都成了第十小学的预备学生了。
俞红宇回到家后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王丽萍听说俞佳这个九月份就可以上小学了，乐得就差把俞红宇打个板儿供起来再上两柱香了！又张罗着吃完饭就去给杨秀梅送信儿让她也乐呵乐呵。但又一想说不定老韩大夫在，碰见了怪尴尬的，再兴奋也只能等明天再跟杨秀梅分享这份喜悦了。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俞佳知道马上要上小学了，真是欲哭无泪。
虽然她很感谢老天爷把她送回到这关键的一年里，可一想到还要在受一次九年义务教育的“荼毒”，这次还是以三十多岁的灵魂，她不止一次祈祷可以一觉醒来就直接念高中，考个好大学，走上不一样的人生旅程。
但是哪能所有好事儿都摊在一个人头上呢。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而且还早来了一年，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跟她开的玩笑。
俞红宇也有些心神不宁。白天在阀门厂家属楼经历的一切，怎么想都是自己吃了亏，怪委屈的。可他也只能轻描淡写的把借条给了王丽萍。发生的一切只能自己烂到肚子里。
看着王丽萍乐呵呵的把借条一把火给烧了，多希望自己白天的那些耻辱也能随火而逝呢。
直到徐桂琴为了洗刷在邻里之间不小心“塑造”出来的“恶婆婆”形象，非要在家里庆祝自己大孙女—俞佳可以提前一年上小学。俞红宇给掌勺的俞红亮打下手时候，哥俩才通上气儿。
要说这老王家媳妇，在阀门厂也算是赫赫有名了。
王英伟是厂里的技术工，人品又好，交下不少好朋友，俞红亮更是欣赏他正直仗义，有啥事儿也愿意去给他帮忙。美中不足的，王英伟和他媳妇结婚多年，没有孩子。
一开始老王家媳妇因为生不出来孩子，在婆家，在自己家都抬不起头，很是过了一段委屈日子。直到结婚四年之后两口子终于决定用医疗手段来解决问题，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原来生不出来的，是老王！
这下王家媳妇可算是翻了身，本就泼辣的她一想到前些年受的委屈，更是对老王非打即骂。邻居也经常能听到什么：“不中用！”“不是老爷们！”“还英伟呢，就剩wei了！”甚至更难听的辱骂声从老王家传出来。
老王本来挺直的腰板儿也一年一年的弯了下来。经常性的睡在厂里。竟然歪打正着的连续几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还被派到上海北京等先进城市去学习。
这也给老王媳妇提供了便利。厂里厂外的，邻邻居居的都被她勾搭遍了。有些自然是不屑搭理他，有些也也觉得是便宜，不占白不占！老王头上的绿帽子，就和他的奖金奖状一样，越垒越多……
要说这女人之所以这次来找俞红宇要钱，还是因为之前俞红亮去老王家帮着修电视，正赶上老王不在家，不出意料的也受到了跟俞红宇一样的骚扰……
和俞红宇的相对圆滑相比，俞红亮简直就是个爆竹脾气。一气之下他一把把那女人推倒在地上，还没忍住狠狠的骂了她一顿，摔门就走了！
碰巧之后又被她发现了俞红宇的借条，保证人签的就是俞红亮的名，这才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有了前些天那一幕。
娶了个那样的媳妇，用俞红亮的原话来说：“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还嫌晦气一样狠狠的啐了一口。
好像心结解开了一样，俞红宇从那之后总算不再做噩梦了。也暗暗庆幸那女人来闹一场是件好事儿，至少以后再也不用和那种人有来往了。
只是可怜了老王，娶错了媳妇真是一辈子都毁了。
再看看大晚上还点灯熬油，为了俞佳上小学，准备新衣服新书包的自己家媳妇，俞红宇别提多满足了。
人类就是这样，总是要和不如自己的人相比，才能显出自己的幸福。
曾几何时俞红宇的家庭也是别人幸福的参照物，要好好生活，只有及时止损，不停努力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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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九九一之二十一
俞佳穿了白衬衫，白裤子，小红皮鞋和王立国出差时给从上海带回来的红色小书包，拉着王丽萍的手站在队伍的后方。俞佳对于开学第一天自己的“时尚度”表示很满意！
然后她惊奇的发现，在这群小豆丁里，自己虽然小了一岁，但竟然算是个子高的。这样也好，起码排座位的时候，自己应该会被排到后排，也就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操场上乌泱乌泱的都是人，王丽萍花了一段时间才用眼神找到了排在十米以外的杨秀梅和小胖墩儿。小胖墩儿看起来也打扮过了，穿的干干净净的，只不过没有俞佳这么精心。王丽萍看看整个操场上可能也没几个比自己家姑娘穿的好的，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给俞佳打扮的过头了，有些不好意思。
开学第一天，只是点个卯。俞佳被分到了四班，班主任老师姓朱。是个皮肤很白，有些龅牙，一头卷发扎在脑后的年轻女教师。朱老师一看就是个新手，把学生和家长都带回了教室之后，也不知道说点啥好，就一人发了一张稿纸让写明姓名，住址和父母双方的工作。
刚入学的小孩哪能写明白那些东西，当然得由送来的父母代写了。四班一共分到了不到四十个人，加上送孩子来的家长，八十多人挤在这么小的一个教室里，俞佳觉得都要缺氧了。再加上要写这些基本信息，一时间翻书包找文具盒的，笔拿出来了又掉地上的，人挤来挤去，踩到了脚又道歉的，教室里乱哄哄的跟个菜市场没什么分别。
朱老师没料到竟然会变得如此混乱，大声跟学生和家长们宣布只要填好了信息交上来就可以走了，明天早上八点开始上课，七点半准时到教室交书费领课本儿。
王丽萍嫌自己的字写得丑，弯着腰把稿纸铺平在桌子上，特意一笔一画慢慢的填。俞佳就坐在小椅子上看着妈妈绣花一样写了擦擦了写。
姓名：俞佳
年龄：七岁
家庭住址：农机厂家属楼三楼302
父亲：俞红宇
……
眼看着要写父亲职业了，俞佳当然明白这种基本信息调查无非就是老师以后收礼的依据。看条件好呢，就多收点，收大点。收过礼之后自然也对学生好点。而学生家长的职业，也会成为老师日后的便利条件。如果这次王丽萍写明了“司机”“裁缝”，那不用说以后自然少不了出车跑腿，做衣服送礼了。
想着自己妈妈是个实在人，看样子是要照实写了。俞佳不得不“适当”的小声开口“央求”：“妈，明天让我爸开车送我来呗，让老师看看咱家车！”
王丽萍嘴上应着心里就是一惊，那哪是“咱家车”啊！不过经过俞佳这么一“提醒”，王丽萍也知道长了个心眼，于是父母职业分别写成了：工人，无业。
开学第一天，俞佳除了裤子上不小心刮蹭到的大黑印子，就再没别的收获了。不过这样挺好，最好是谁都别注意到我，平安无事的度过这六年就好啦！俞佳心里想。
俞佳第一天正式上课，王丽萍起了个大早送闺女去学校，回到家才八点多。顿时觉得空落落的。要说女儿都是妈妈的贴身小棉袄，俞佳就是蚕丝棉自动发热还镶金边儿的。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刚过十一点，王丽萍就呆不住了。看看米饭已经焖好了，土豆和青椒也都切好了就等着炒了，王丽萍就骑着车往校门口赶，等着接孩子回家吃中午饭了。
心急的还真不止她一个，校门口已经有一群家长等着了。不光是一年级的，二三年级的也有。除了几个姥姥奶奶辈儿的，剩下的就都是这个校区内，和王丽萍年纪差不多的家庭主妇了。
九月份的天气，秋老虎还没完全过去。王丽萍借着俞佳入学的引子，也给自己置办了一套衣服。上衣用的是小岑店里新到的一批泡泡纱，说是纱其实就是棉布的一种，王丽萍做了一件对襟小衫，小圆领和较为宽松的上部分，过了胸线后急速收紧，凸显腰部的线条。
裙子的布料是时下很常见的白底紫色印花布，但是与市面上多见的一步裙，a字裙不同，在俞佳的提议下王丽萍把它设计成了两者的融合体。上部分采用一步裙的贴身设计，而下部分加进了三角形的拼接，使得裙摆散开来，有些现在的鱼尾裙的味道。这样走路的时候不会被束缚，骑自行车的时候也方便多了并且不会走光。
都是相仿的年纪，王丽萍刚到校门口便受到了其他家长的注目礼。等得无聊，旁边的家长就跟王丽萍搭上了话。
“也来接孩子啊？”
“是啊。”
“几年级啦？”
“一年级的，刚开学。”
“俺们家也是！分到哪个班了？”
“四班，你家孩子呢？”
“五班，俺们特意找人给调的！你们四班那个，是个新老师吧？”
“恩，小年轻的。”
“五班老师是个老老师，有经验，俺们特意托人打听的，说教的好，还有耐心……”
听了她这话王丽萍心里有点犯合计了，不过又一想，这才上一年级，新老师老老师的，能有啥区别，还不就是教个数数认字儿么，也就没往心里去。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终于等到下课铃响了。一群小豆丁像蚂蚁搬家一样从教学楼门口涌了出来。
王丽萍一下就花了眼，这可上哪找人去！
还好俞佳省心，从校门出来就看见了收拾的很精神的王丽萍。
“你咋还把书包背回来啦？下午不上课啦？”王丽萍问。
“新书太多，拿不动。下午不上的课，书先拿回来了。”俞佳尽量让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降低到小学一年级的水平。
王丽萍一看俞佳这么有章程也觉得很放心，看来让孩子早一年上学果然是个明智的决定。
而上了半天课的俞佳心里已经是叫苦不迭了。
数学课是从一开始数数，语文课是从啊喔呃开始学拼音。俞佳心里简直就像有一万匹草泥马反复奔腾而过。而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莫过一年级的小豆丁，个个都有多动症！
俞佳因为个子高被分到倒数第二排，同桌是个白脸小帅哥，打扮的也干干净净的。美中不足的是因为感冒了鼻涕拖老长。隔两分钟就要使劲吸一下，然后再咽到肚子里。一开始把俞佳恶心的五内翻腾差点吐出来，如此过了四节课之后，俞佳已然麻木了。
吃过了饭王丽萍问俞佳：“下午老师让带啥东西了吗？”
“手纸！”俞佳想都没想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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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九九一之二十二
吃过晚饭，俞佳和王丽萍把家里的挂历纸一张一张撕下来，铺在床上包书皮。俞红宇就坐在沙发上等着看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
俞佳家里今年的挂历是漂亮的风景画，王丽萍和俞佳撕下了前六个月的，刚好可以把俞佳的教科书和练习册都包好。王丽萍希望用花花绿绿的一面，漂亮又耐脏。而俞佳坚持用白色的那一面，说她会好好保持。
王丽萍拗不过她也就同意了，心里还挺高兴的。起码这能看出来俞佳不是那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的小女孩，起码她稳重，不轻浮。王丽萍觉得小女孩一旦骨头轻了，以后各方面就都不好管了。
包好一本俞佳就送去茶几上等着俞红宇帮她在书皮上写上名字。俞红宇写的一手好字在筒子楼里也是有名的。过年的时候还曾帮人写过“好年好景好前程”之类浅显易懂的春联。
俞红宇用他的宝贝“英雄”牌钢笔注上碳素墨水，端端正正的在每一本书封皮的右下角写上“俞佳”两个字。小心翼翼的放到一边晾干。俞佳歪着头看俞红宇写字的专注的神情，好像把对闺女的感情都写到两个字里去了。这种神情俞佳上一世从来没见过，现在见了，心里暖暖的。
三口人就这样度过了一段无声温馨的晚间时光。
新闻联播的音乐声刚刚响起，许春燕来了，还带着个不认识的年轻姑娘。
俞红宇经过了许春燕的美食洗礼之后，再见到岳母有一种久违的亲近感。热情的打了招呼，还拿出珍藏的茉莉花茶给沏了一壶香茶，这才借口买烟躲了出去。
年轻姑娘有些局促的轻轻坐在沙发上，穿着有些土气。但是土气和局促都不能阻挡一张年轻俏丽的脸在闪闪发亮。毫无疑问的，这姑娘虽然和王丽萍，许春燕都有些像，却是进化后的完美版。
王丽萍笑吟吟的开口：“来啦。”
又朝着俞佳说道：“丫丫快叫小姨！”
小姨？俞佳上一世活到三十多岁都还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小姨。看来自己的重生真的改变了一些事情。
俞佳轻轻的叫了一声：“小姨。”就倚在沙发上听大人讲话。
俞佳也是后来才从王丽萍口中知道了这位小姨的身世。小姨全名王丽晴，比王丽萍小八岁，今年才刚二十四。三岁的时候被在乡下当妇女主任的俞佳的姨姥姥，许春燕的妹妹许春霞给过继了过去。改了个浅显易懂的名字杨招弟。名字虽糙却带出个好兆头，许春霞在那之后就连着生了两个男孩。但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从头到尾都是这个招来了两个弟弟的漂亮姑娘。
杨招弟学习不好，被宠得也不会干什么农活。随着两个弟弟中的老大杨向东考上了不远的沿海城市的大学，老二也在县高中读书。许春霞自然也不想让这么漂亮的姑娘一辈子埋没在乡下，于是让老伴儿把姑娘送回了二姐家，让二姐家出息的大儿子给姑娘在城里找个工作，最好还能给落户口。
当然工作找不到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找个好婆家。毕竟，用睿智的许春霞的原话来说：“再漂亮也有岁数大的那一天。”
这天许春燕带着改回了原名的王丽晴从韩菱家出来，就顺道拐到了王丽萍这儿点个卯。想着要是王立国那边一时没什么空缺可以让姑娘去上班的话，就让王丽萍带着妹妹摆弄摆弄缝纫机也是好的。再有就是看看俞红宇这边能不能给介绍介绍条件好点儿的适龄男青年。毕竟找婆家这事儿，不怕广撒网。
说到这里俞佳明白过来为什么前一世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小姨了。且不说上一世九零年年末俞红宇就把岳母一家上下老的小的都得罪遍了，单说一个被降了职脾气不好从不交际的普通工人，一个在家带孩子一无所长的中年主妇，对于这位小姨以后的工作生活，哪能有什么帮助！
更不用提当时王丽萍三天两头就要被骂被打，为了不让娘家人看到自己的窘态，是在娘家发了话谁都不要来家里串门的。
再看现在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样子，俞红宇干净大方热情有礼，俞佳伶俐乖巧，王丽萍虽然逃不出作为家庭主妇不再年轻靓丽的厄运，却也是精神奕奕自信满满的样子。这种家庭对于刚刚从乡下搬回来的王丽晴才会有好影响，才会给她美好的憧憬。
久经人生历练的许春燕，心里知道这隔了二十来年回到身边的老闺女，光是这外表，就不是一般人。这样的姑娘要是心高起来，是最容易走弯路的。这才大晚上的还要带着王丽晴特意到王丽萍家坐会儿。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知道，房子不用大，钱不用多，哪怕欠着债，只要两口子和和气气的心往一处想，日子照样过得美着呢。
只是说起了找婆家的事儿，王丽萍也有些犯难。娘俩也不顾着王丽晴脸颊上飞起的红霞，就激烈的讨论了起来。
“红宇他们厂，有个小周，大高个儿，长得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家里条件咋样。”
“光长得好有啥用，我觉着还是条件更重要。”
“那也不能光看条件啊，长得不好的，你让丽晴咋处！”
想了一想王丽萍又说：“我也合计吧，红宇他们单位的工人，可是也真没啥前途。大嫂那边没有好介绍么？”
“你大嫂那边我都让问了。你小叔子那边，老三媳妇不是在房产局上班么？你也让给打听打听呗。”
“人家眼看就要生了，这时候说这事儿不太合适啊……”
俞佳心里看着王丽萍说来说去想不到点子上，心里暗暗着急。也顾不上突兀不突兀了，毕竟一天一天的长大，作为一个小崽子可以胡乱说话的日子，看样子也没几天了。
就有些不管不顾的开了口，没头没脑的说：“妈！你明天去赵阳家不？赵阳有人给他包书皮么？韩叔叔给他包书皮不？”
之前有次老韩大夫下午不当班，去赵阳家给换水龙头的时候，正好跟要走的王丽萍和俞佳碰上了。大伙都觉得挺尴尬的时候，还是俞佳先开口叫了声儿叔叔才给了这些大人们台阶下。从那天起俞佳就正式跟韩大夫叫起了韩叔叔。
有了俞佳这么明显的提醒王丽萍眼睛顿时就亮了：“妈，就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赵阳妈，新处的朋友是个大夫。挺妥当的一个人，我让他给打听打听！”
许春燕一听也乐了：“要是能找个大夫那可感情好了，以后一家人都能借上光！”
这娘俩在这一头热的光顾着高兴了，却不知道漂亮姑娘的命运，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可以掌控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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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九九一之二十三
饶是俞佳再想低调，奈何天不遂人愿，学校生活还是出了点小乱子，被找家长了。
现在想想当时的小孩子如果被老师训了，除了成绩之外，无非就是两方面的原因。一是管不住嘴，二是管不住膀胱。
管不住嘴这一点，在俞佳这儿基本不存在。
别说这群小豆丁了，俞佳简直是懒得和任何人说话。且不说她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住在个小学新生的身体里，万一一下没忍住说出些另类言论被别人看成异类，以后可就不好伪装了。再说了，好不容易重生了一回，俞佳才不想白白的浪费体力，她打算把每个字儿都用在刀刃上。
可管不住膀胱这种生*理反应，可就不是俞佳能用意志力控制得了的啦。尤其是午饭的时候王丽萍做的清爽炸酱面，肉酱十分美味，俞佳贪心多加了一勺，吃的有些咸了。
俞佳不得不照顾自己六岁的口腹之欲，喝了一瓶汽水。
在等俞佳从王丽萍的自行车后座上下来跑到教室里，已经有些迟到了。朱老师正站在讲台上说话，被打断了。瞟了她一眼，有些不高兴。接着道：“好了，大家自己搬凳子，到操场上集合吧。”
啥？这是要干什么？俞佳心里没数，也没敢问，就随大流的搬着凳子往操场上走。
俞佳自小就不喜欢户外活动，觉得灰土多，脏兮兮的。手术痊愈后更是被王丽萍管得严严实实的，平时都在家里蹲着，哪都不去。
平时缺乏锻炼，体力自然跟不上。俞佳他们教室在一楼最靠楼门的一间，把木头凳子搬到操场上靠近校门的地方，路程并不远。可以说是全校班级里路程最近的了。却还是给俞佳累得够呛，脸上通红，心脏咚咚的跳，出了一身虚汗。
因为走得慢，只剩下第一排的位置，不仅显眼，还没有阴凉。俞佳就只能认命的把凳子摆好坐下了。朱老师还反复强调：“把手背好，坐直了！”
“简直就是法*西*斯嘛！”俞佳心里默默嘟囔。没过多一会儿就开始腰酸手麻了。
操场中间立起的看台上，教导主任老太太讲的什么思想品德教育，俞佳更是一个字儿都听不进去了。
然而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刚刚出了一身虚汗的俞佳，被九月份的秋风一吹，身上开始透凉。这一刺激，肚子里中午喝下的汽水有了反应，俞佳想上厕所了。
开始她还想忍一忍，小手背在身后，左手使劲抠右手来转移注意力。两手绞的发白了才发现实在是不能再忍下去了。
俞佳心里合计，因为中午迟到了，她没听到朱老师之前的话，不知道这场思想品德教育要等到哪百年才能结束。如果继续忍下去，后果肯定是尿裤子。丢脸什么的也就不说了。朱老师就算放她回家换裤子，她也要自己走上半个小时才能到家。更何况朱老师再没经验也不可能让个一年级的小豆丁单独往家里走，最现实的情况就是她穿着一条尿湿的裤子一直熥着直到放学。感冒是逃不过的了，让湿漉漉的裤子裹着腿度过四个小时，想想都难受！
想到这里俞佳鼓足了勇气，举起了右手，弱弱的喊了一声：“朱老师……”
站在方阵右侧，和俞佳隔着三个人的朱老师听见了，转过头看了看俞佳，没说话，又转回去了。
俞佳心里暗暗叫苦，不得不放大了些音量：“朱老师，我想上厕所！”
朱老师转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我不是说了上厕所提前去么！早干什么了！”说完就又转回头不理人了。
此时的俞佳已经憋得杀人的心都有了。
刚好三班班主任过来跟朱老师说了句话，俞佳瞅准这个空档，也不报告了，直接站起身来抬腿就走。
朱老师用余光看见俞佳起了身气就不打一处来，一边应付着三班班主任，一边伸出收拉了俞佳一把，想把她按回座位上。
这一拉的力道有些大，俞佳走得又不太稳，直接就把俞佳给拽倒在地上了。扬起了不少尘土。
三班老师一看也有些傻眼，连忙当个和事佬过来把俞佳给扶起来了。以为孩子会哭，却意外的发现小姑娘很冷静的说了声谢谢老师，转头就往厕所跑过去了，还知道避开看台，绕大圈走。
要说之前王丽萍在校门口遇见的家长说的对，新手老师在有些方面的确存在着问题。
朱翠，这个刚从师范毕业的二十六岁刚结婚的大姑娘，对于当老师这件事儿，完全是两眼一抹黑，赶鸭子上架的。
要说她坏，没有师德，其实也不至于。一来她没孩子，不知道小孩儿想上厕所是完全没可能憋得住的。她想当然的把俞佳想成了不守规矩想偷懒的“坏孩子”。再来她太急于表现自己。这开学以来第一次的集体活动，一年四班的方阵就成了她的第一次露脸。俞佳要去上厕所，方阵就不整齐。就相当于让她丢了脸。
朱老师按下心中的怒火，把她心中的好苗子—夏小迪从最后一排调到了俞佳的座位上撑门面。看着不紧不慢走回来的俞佳，决定杀一儆百。
“我们班某个同学，虽然是个女生！但是不守纪律！主意正！没有集体荣誉感！给班级抹黑……”
放学前十分钟，朱老师的例行总结开始了。朱老师文化水平也并不太高，书面语和大白话混杂着脱口而出。
小豆丁们虽然不会去在意老师具体在说什么，但是也都知道是在批评谁，齐刷刷的把头往后转看热闹。
俞佳的灵魂年纪再大，也禁不住三十多人齐刷刷的注目礼，背着手低着头，脸红的能滴出血来。
“……看着老实，其实一肚子心眼儿！大家都要向好的同学学习，不要跟她一样！具体是谁我就不点名啦！”朱老师手一挥，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这次讲话。
然后走回讲台上扫视了一圈：“俞佳，明天早上让你家长来一下！”
“放学！”
坐在王丽萍自行车后座上俞佳还勉强忍得住，回到家刚说一句话：“妈，朱老师说找家长……”说完就委屈得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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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穷鬼就是穷讲究
一九九一之二十四
王丽萍这一年半都没见过俞佳哭，何况还是这么嚎啕大哭。护犊子之情暴涨，一股火就上来了，开始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觉得俞红宇让俞佳早上一年学是居心叵测，想害死孩子！顿时决定明天说啥也不让孩子上学去了。
等俞佳抽抽搭搭磕磕巴巴的说明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王丽萍更是火冒三丈！竟然还有不让孩子上厕所的老师！“她找我，我还要找她呢！”一向大声讲话都不会的王丽萍竟然下了决心要找这个不负责任的“小年轻的”说道说道。
偏巧俞红宇这天回来的也晚，由于心里有事儿也没觉出气氛诡异来。三口人一个累的，一个气的，一个委屈的，都早早上*床各怀心事的睡下了。
俞佳本来身体就没有完全补好，下午让风扫了，又受了委屈，觉得特别的乏。直到第二天早上被王丽萍送到教室门口才勉强睁开眼睛。就听见王丽萍和朱老师接上头了。一开始还觉得声音好远，虚无缥缈的。可越听，就越不对劲儿。
“朱老师啊，我是俞佳的家长。”
“你好。”朱老师不咸不淡的搭茬。“我今天找你来啊……”
“我知道，俞佳都跟我说了。朱老师啊，我们俞佳啊，去年刚做完手术，身体是不太好。她想上厕所，你也不用管她，让她自己去。我们俞佳可听话了，不能乱跑……”
听到这里俞佳已经是轰的一声清醒过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天实话实说是造下了什么孽！
想想上一世，那种条件下王丽萍都曾经把她娇惯的不像样子，更何况是现在，有了和睦的家庭撑腰，王丽萍恨不得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俞佳，平时自己怎么苦怎么委屈都没事儿，闺女有一点委屈都像要了她的命！
自己应该早点意识到这一点大事化小的。谁让昨天自己实在是又委屈又疲乏，压根没想到这么多！这还得亏她留了个心眼没说朱老师把她拽倒了，要不然王丽萍还不得直接上手把朱老师给撕巴了！
“……我们俞佳，可聪明了，会写老多字儿了，你们现在教的东西，她早都会了！她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干点别的，你也不用管她！我们俞佳明白事儿，不能影响别人……”
朱老师也是听得瞠目结舌。她本来是想让俞佳的家长来给她认个错，服个软，带点好贺过来溜须溜须自己，顺便也颠一颠俞佳的家里到底有多少斤两，也好看看以后怎么对待。
没程想来了个中年妇女倒开始对她指手画脚，一口一个“我们俞佳”，一口一个“你也不用管她”。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学校是她家开的，我是她家保姆啊！朱老师心想，果然是有什么孩子就有什么妈！
再看看王丽萍虽然打扮的干净精致，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可也是，第十小学本来就地处老工业区，孩子家长大多是工厂工人，哪有几个知识分子技术骨干啊。朱老师暗暗感叹自己命苦，当初怎么没分到市中心的第九小学去呢。放眼整个班级，也没几个像夏小迪一样的“好苗子”。还有王丽萍这样敢来添乱的。穷鬼就是穷讲究！朱老师心里咬牙切齿的骂道。
思绪飘远了朱老师也没心思听王丽萍叨叨。推了一下俞佳示意她回屋里上课，就转身飘走了。
王丽萍正在这自说自话的夸自己家孩子快夸出朵花来了呢，看朱老师招呼都不打就给了她个后脑勺。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心想这个少教的！骑车回家的路上还想着要不就让孩子休学一年要不就转班！有这种班主任，孩子以后不一定遭什么罪呢！
俞佳当然不这么想，她知道其实所有班主任都一样。对家里条件好，送礼送得勤的自然就照顾多一些，态度好一些。对那些条件不好，学习不好，家长又不管不问的，自然就没什么好脸色。捧高踩低是人类的通病，谁也不用说谁！至于影视作品里那些红烛园丁春蚕之类的，不是没有，太少了。
王丽萍看起来什么都懂，偏偏这方面缺了根筋。她早上这一通宣言，可不就是亲手给闺女上眼药了么！
俞佳知道朱老师一定会打击报复，却没想到报复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
当天上完课间操回到教室里，朱老师就站在讲台上，一边拿出“万紫千红”的香脂盒擦手，一边居高临下的开了口。
“咱们班俞佳，她*妈今天早上来了。以后她上厕所，可以随便去，上课时间也行。”
擦完了手慢慢的从讲台上踱了下来，
“因为她*妈说了，她有病！必须得去上厕所。其他同学，不许向她学习，因为她有病！听明白了么！”
说完话正好走到俞佳身边，还伸手使劲捅了捅她的肩膀。浓烈的香脂味和强烈的手劲儿让俞佳又恶心又疼，差点吐了。
至此俞佳重生回来的第一个外号诞生了。全班上下都叫她—厕所妹！
之前因为不会擤鼻涕而被俞佳嫌弃的同桌小白脸，还煞有介事的把桌子和凳子都往外挪了挪，用实际行动表达“离你远点”“嫌你脏”。
朱老师看自己的“打击报复”，让俞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孤立，心里表示很满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要说这种精神上的惩罚撼动不了俞佳强大的内心，可接下来肉*体上的打击可就让俞佳有点吃不消了。
倒不是体罚。俞佳从那天起就摆明了合作的态度。上课背着手坐的溜直，装出认真听课的样子，从不说话。下课不管有没有感觉都跑一趟厕所，省得真的在课堂上憋不住了又被朱老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准时上学，不迟到。所以什么“站着听课”啊，“到走廊上站着去”啊，“到教室后头面壁去”啊，“到操场上跑一圈”啊，这种惩罚跟俞佳是沾不上边的。
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朱老师开始在俞佳交上来的作业本里，找茬。
“这个字儿写的模糊了！”
“这道题写歪了！”
“写的太轻了看不清楚！”
“写的太重了脏乎乎的！”
……
各式各样的借口随之而来的是各式各样的惩罚。才学到第三课俞佳就已经被罚抄全本的生字生词了。一个字抄一页，一天得抄三，四本田字格。有一个字写得不清楚的还要打回来重新抄。
被惩罚的倒不只是俞佳一个人，一年四班每天站着上课的就乌泱乌泱的一大群人，有时候比坐着的都多，一时间谓为奇观。
仔细一看站着的都是那些家里条件不好，估计是没送过礼的。像夏小迪，刘晓，杨雪这样家里条件不错，家长又会做人的乖巧的女孩子，从来都是被表扬的。朱老师心情好了一天得表扬个七八次。
而俞佳的同桌，小白脸顾宽，他爸好象是钢厂的一个小领导，朱老师的爱人就归他管。所以就算这孩子上课说话，下课打闹，大声喧哗，欺负同学，也从来没受到过一点儿惩罚。朱老师甚至还有一次夸奖他说：“顾宽长得啊，一看就像知识分子家庭的，有教养！”
俞佳对于朱老师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行为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俞佳因为不想站着上课每天就算拼了命也都要把作业加惩罚都写完。短短的几天右手食指上就起了薄薄的茧子。
王丽萍心疼闺女还抱怨说：“你们作业怎么这么多啊！你们老师一看就不会教！”
俞佳心想：还好意思说，都是你害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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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不正之风爱攀比
一九九一之二十五
俞佳刚开始觉出王丽萍不对劲儿，是因为一件小事儿。
星期三的下午俞佳不用上学，俞红宇也回来得早。爷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吃饭。
王丽萍在厨房忙活的差不多了，大声朝着屋里喊让爷俩摆桌子。
俞红宇和俞佳也自然而然的，都装作没听见。
这是俞佳家里的一个传统。
王丽萍喊他们爷俩干什么，爷俩都装听不见的一动不动。然后王丽萍就会冲过来骂两句：“招人烦！”“损样儿！”“没长手啊！”“小/老王八犊子！”之类的，再自己把活给干了。
时间长了这一套业务大家都很熟练了。俞佳和俞红宇像是屁股沾在了沙发上一样。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儿王丽萍进了屋看见爷俩甩手掌柜一样，盯着电视看，自然是要发作的。
可发作的方式跟以往不同，她把手里带进来的抹布甩到茶几上，一跺脚一扭腰，说了声：“讨厌！”
直把俞佳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再抬头看俞红宇，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在问：刚才发生了啥！
于是俞佳长了个心眼，仔细观察了几天，还真被她发现了不少上一世没有这一世新添的王丽萍的“小毛病”。
第一，爱“撒娇”。
具体表现为说话拉长音儿，还偶尔夹杂一些肉麻的词。会对着俞佳说：“丫啊丫啊啊，给妈妈倒杯水～。”也会跟俞红宇邀功似的欢欣雀跃的：“我今天做的菜，可呃呃好吃了！”
好在这项“小毛病”只针对自己家里这俩人，只要是有第三个人在场，哪怕是王丽萍的亲妈许春燕，王丽萍也立马恢复到一本正经的样子。倒也不至于造成什么困扰。
而且就算是俞佳上一世没见过也无福经历过，她也觉得普通人家的感情不错的两口子，可能私底下就是这个样子的。
第二，爱搭话。
俞佳的记忆里，上一世的王丽萍，不论是谁提起来，都说她“有深沉”。说白了就是不愿意讲话，不跟人交际。俞佳知道那是因为心里自卑，导致了王丽萍的内向和沉默。
现在可是大不同了。俞佳每天放学出来都能看见王丽萍脸上带着笑，声音轻快的跟同样也是来接孩子的家长招呼，内容是五花八门的啥都有，打招呼的对象也每天都不一样。
“……孩子出来了，我先走啦。”
“……明天给你带来！”
“……就在站前包子铺的胡同里，好找，要不哪天我带你去！”
“……大姨，明天你再教我怎么汲酸菜哈！”
…………
还会在回家的路上跟坐在自行车后座的俞佳讲八卦。
“刚才那个是薛家齐的姥姥，那薛家齐是三班的，你认识不？老太太人可好了，还要教我下大酱呢”
“夏小迪的妈啊，一看就是个大小姐，啥也不会做！要不明天我给她带一块我腌的疙瘩咸菜？”
“赵阳他们班有个家长，看好我上回穿的小衫了，让我带她去量尺呢。”
“你们班阎焱他爸妈离婚了，他妈带着他挺可怜的。”
…………
这才几天的功夫，王丽萍叫得出来的学生名字，比俞佳认识的都多。
俞佳看着王丽萍蹬车的背影，心里想起了tvb的经典台词：“你开心就好……”
第三，爱打扮。
这一点倒是无可厚非的。
作为一个裁缝，要是成天破衣烂衫，不修边幅的话，哪会有生意找上门呢。
虽说是份副业，也没个正经店面，但可以看得出，王丽萍对于这一份“事业”，是十分的热爱的。
再加上正当年的女人，哪能不爱美。现在多多少少也算是有点条件了，穿的好还能招揽生意。王丽萍每天的精神头除了伺候俞佳和俞红宇爷俩，就都放在怎么设计新款式上了。
之前的鱼尾裙因为即将过季了，只是收到了几声口头赞扬，并没有实际的订单。最近新鲜出炉的秋装新款--蝙蝠袖衬衫，因为刚好可以搭配时下正流行的紧身踩脚体操裤，很是红火了一阵。王丽萍和杨秀梅已经收到了六份订单，其中还有一单加急的。
王丽萍忙起来脚下呼呼生风，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得意劲儿。
俞佳觉得真正把王丽萍打扮起来了的，不是她设计出来的那些衣服，而是那些衣服给予她的那份儿自信。
第四，爱攀比。
这才是真让俞佳觉得头疼的一点。
王丽萍不跟人比吃，不跟人比穿，但凡是涉及到俞佳的事儿，不管好的坏的，她都非要带上个参照物不可。
“俞佳你们班作业怎么这么多啊，我听赵阳妈说，赵阳他们班可不这样。”
（还不都是你害的！）
“哎呀我们俞佳字儿写得可真好看，比刘蕾强多了！”
（你看过人家刘蕾写字儿么，再说刘蕾才上学前班，有什么好比的！）
“他爸你看俞佳是不是又长高了，俞佳他们班比他高的小男孩都少！”
（先长有啥好的，我上一世不就是小学毕业了再没长过个儿么！）
“看我们俞佳长得多白！还白里透红的。夏小迪也白，可她那个白不健康，不正常！”
（夏小迪跑起来嗖嗖的，跟兔子似的，比我可快多了！哪不健康了！）
…………
俞佳当然不能当面反驳她，只有背后默默的吐槽加上火。
这才一年级，就这么有的没的乱比一通！往后还不得逼着我考双百，拿第一，当班干部，考名牌大学啊！那我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俞佳心里的草泥马又开始奔腾而过了。
王丽萍这股子不对劲儿的苗头，也被周末来串门的韩菱，给发现了。
韩菱一进门，看见小姑子笑容满面的迎过来也是挺乐。之前她多怕王丽萍家里就这么一直走了下坡路，作为大哥的王立国自然不能不管，说到底还不是她的累赘。
如今这不到一年，小姑子家里过得眼见着是越来越好，人也开朗了起来。韩菱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更没少在王立国面前夸她这个小姑子。王丽萍给王立国在媳妇面前争了脸，王立国这个哥哥自然也挺乐呵。
可这天听着王丽萍热情的跟王旭搭着话，内容可就让韩菱有点高兴不起来了。
第三十章 得罪人不偿命
一九九一之二十六
韩菱对王丽萍这个小姑子另眼相看，还有另一个原因。王旭小时候，是王丽萍给带大的。
当时王旭刚满一岁，王立国接到任务要去省城借调一年。
韩菱作为娘家最小的姑娘，娘家妈的岁数，带孩子是带不动了。哥哥姐姐又各忙各的，自己家里都顾不过来。
韩菱的老婆婆，王丽萍的亲妈，当时为了自己嫁到镇上的大闺女王丽雅家刚出生的外孙子，跑到乡下去伺候月子。
偏又赶上韩菱事业“上升期”，单位一天都离不开人。
眼看着韩菱就要放弃好好表现就能调到文化局的大好机会的时候，是小姑子王丽萍把去钢厂上班的机会让给了弟弟王立兴，带了两件换洗衣服就住到了她家里。
王旭有一次高烧到四十度，是王丽萍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两个晚上，一遍一遍的用酒精给王旭擦身才降得温。
这一照顾就是两年，也正是这两年在王立国韩菱两口子的工作当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眼看着就要升办公室主任的韩菱，这头衔里也有王丽萍的功劳。
所以王旭这孩子，从小就跟这个二姑特别亲。俞佳还记得上一世里，俞红宇下岗后的第一个春节，买断工龄的钱被俞红宇拿去“投资”被人骗的一分不剩，还借了不少债。王丽萍没办法，去大哥家借点钱好过年。被怒其不争的王立国赶了出来，还是王旭拿攒了多年的压岁钱出来，给王丽萍解了围。
而当后来，俞红宇再也没有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王丽萍三天两头的去举债维持生活的时候，王旭便渐渐的跟二姑一家疏远了。
如今的王旭，还是个眼睛黑亮黑亮的小小少年。看着二姑忙活着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零食都拿出来堆到他面前的时候，眼睛就更亮了。却还是探寻的看了韩菱一眼，得到了韩菱的点头默许才开心的吃了起来。
王丽萍也是真心稀罕这个外甥，又有些急于想要“炫耀”自己家的新晋小学生的学校生活，话匣子一开可就停不住了。
“王旭，学校咋样啊？”
王旭就读的正是让朱老师心心念念的“好人家的孩子上的学校”—
第九小学。
王旭一边剥花生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挺好的。”
“你们老师对你好不？”
“好！”王旭他爸是公安局局长，他妈是文化局副主任，老师能对他不好就出鬼了。
问够了废话，王丽萍终于要切入正题了：“你在你们班排第几呀？”
王旭顿了一下，喝了口汽水：“上次考试没排名次。”
王丽萍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还是客套了一句：“俞佳要是能赶上她小哥哥，我就知足啦。”
连在旁边猛赶作业的俞佳都能听出来，王丽萍这话奉承的多牵强。果然不出意料的，韩菱脸色有些变了。
对于韩菱这种相貌平平的姑娘，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眼看着哥哥姐姐都一个比一个出息，小时候因为压力是很吃过一些苦的。
好在虽然成绩一般，韩菱因为情商极高，在出社会之后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尤其是嫁了个潜力股，又头胎就生了个男孩，这几年韩菱在娘家才渐渐抬得起头来。
王旭出生之后，韩菱也曾经一度一门心思的“望子成龙”过。无奈基因是个强大的东西，当年的差生王立国和中等生韩菱，是怎么也生不出个“学霸”来的。
韩菱也想过各种办法，最后把孩子和大人逼得都挺痛苦，也就放弃了。再后来看看自己家的“精英”哥哥姐姐先后在工作和婚姻中都出了那么一些虽说不大，却都挺闹心的问题。倒是最资质平平的自己过得最舒心顺当。韩菱也慢慢体会出了，平平安安的，家庭和睦才是福气，也就释然了。
释然归释然，学习成绩这个问题，就和王旭的身高一起，是韩菱心里，不能碰的两根刺儿。
王丽萍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出尽百宝的想让嫂子看看自己把孩子养的多好。
招呼低头拼命抄生字的俞佳：“丫丫，来，让舅妈看看你字写得咋样！”
俞佳只能配合的停下笔，把田字格本递过来了。
“舅妈看看，哎呀写得不错！比你哥强！你哥都五年级了，字写的还像狗扒拉的！”韩菱虽然心里不乐意，毕竟是场面上的人，还是热情的盛赞了俞佳一番。
听她这么一说，王丽萍心里更是乐得开出花来：“好啥呀，这不都是练出来的。她们老师啊，小年轻的。作业留得可多了，有一天写到大晚上九点来钟还没写完！我看我还得再去跟她说一声，这么写给孩子累坏了！这些字儿俞佳早就会写了，根本不用抄这么多……”
王丽萍还在滔滔不绝个没完，韩菱看看俞佳写字写得通红的手指头，再翻翻这一本快写完了的田字格，问了个关键的问题：“丫丫，你们老师是给谁都留这么多作业么？”
真是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俞佳只能低声回答：“不是。”
夸女儿夸的满脸放光的王丽萍一听这种回答，也愣住了：“啥意思？那给别人留得，比你多还是比你少啊？”
“有多的，也有少的，啥样都有。”
“这老师咋还看人下菜碟呢？给谁留得少啊？”王丽萍这才觉出来自己刚才明里暗里的，说的有些过了。也有点下不来台，难道俞佳不是好学生么！
“夏小迪和杨雪他们都少，有时候都没有作业。”
“那你为啥作业这么多啊！”王丽萍有些急了。这么多天了，她竟然都没想到要问问，这么多作业是不是正常的。
“老师总说我，字写得小，看不清……”俞佳知道这是该示弱的时候，说话声越来越小，眼圈也有些红了。“但是我就是作业多，我不用罚站……”
有经验的韩菱听出了这里的猫腻，开口问道：“那你们老师是一开始就这样么？”
“不是……我妈上回去学校之后……就这样了……”
韩菱再一想王丽萍刚才“叫嚣”着要再去跟老师“说说”，就知道这第一次王丽萍肯定是把老师给得罪了。
俞佳本来是想作业多就多，忍忍就过去了。家里目前这个情况，实在是不想再添加“给老师送礼”这份负担。
可是看样子王丽萍以为自己上次做的很对不说，万一真要再去找朱老师理论理论，俞佳说不定就得“去操场上跑一圈”，然后“站着上课”了。
索性就把话说开了：“老师上课还不提问我，说你妈不让我管你。”
王丽萍再傻也听出来，老师是给孩子穿小鞋呢，自己办了傻事儿了！一下子没了主意，麻爪了。
再也没了炫耀的意思，蔫头蔫脑的转向韩菱求助：“嫂子啊，这可咋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