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番外 毁灭
李煦的营帐内。
李煦低着头在看手中的战报。
简王在凤阳起兵,王师节节败退,看样子很快就能攻进京城。
简王赢了。
可他在奴儿干却吃了败仗,现在不得不将大军暂时撤回。
前来送信的副将道:“王爷问您,能不能守住广宁卫,王爷很快就要入主京城,北方不能出乱子。”
李煦没有作声,简王没有直接让人问奴儿干的事,却也在旁敲侧击地责怪他,他们说是父子两个,其实不过就是互相利用罢了。
“回去禀告王爷,”李煦淡淡地道,“广宁卫不会有事,让王爷尽可放心。”
副将应了一声告退出去。
李煦目光微敛,东南的薛沉死守扬州、庐州以南,宋成暄带兵攻占奴儿干,再拿下金州卫从海上可与东南相互守望。
一场大战之后,简王和宋成暄各有所得,皇帝也有王师护着,最弱势的人反而他。
他没有拿下奴儿干,没有立足之地,无法与简王谈条件,简王登基之后,不知会将他摆在一个什么位置上。
本以为谋算好了一切,却还是算漏了一点,没想到她不但活了下来,还站在了宋成暄那边,亲自前往奴儿干说服各族首领与他为敌,决绝地站在城墙之上与庾家、李家大军殊死一战,庾二老爷和李长琰因此丧生。
他见过她为父兄伸冤坚强的一面,他也见过她柔情贤良为他筹谋,与她成亲那么久,他算是了解她的脾性,得知余娘子就是她之后,仍旧有些惊讶。
她到底不是寻常女子。
李煦回想起庾三小姐说过的话:“就是她,她没死,她串通宋成暄害我父亲,杀了李世伯,她对不起你,你却还心心念念想着她,你的心怎么这样狠,我待你的好,你都看不到吗?
可就算如此,我也能为你舍了性命。”
李煦微微皱起眉头,这段日子他总会想起清欢,她笑着走在园子里,低头为他缝补衣衫,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清晰。
是上天的安排,让他们中间有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也是他对不住她。
“侯爷,”亲信上前道,“斥候都回来了,没有再打探到那余娘子的消息,只是说……”
亲信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李煦抬起头去看,只见亲信脸上露出些许迟疑的神情。
李煦道:“还有什么消息,一并说完。”
亲信这才道:“余娘子应该在胪朐河那边的村落里,前两日宋成暄带着人赶去了村子,后来……村子里办了丧事,整个海西部族全都重孝加身。”
李煦的手忽然一抖,胸口传来憋闷的疼痛,心跳如鼓,耳边一阵嗡鸣声。
“九郎。”
“九郎。”
似是徐清欢的声音传来,李煦抬起头,大帐里没有她的身影。
海西部族这样大动干戈的办丧事,宋成暄又亲自前去,该是她没错了。
李煦站起身来,想立即前往那村落看一眼,这样思量着,他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侯爷,您要去哪里?”
亲信追上来:“现在胪朐河都是宋成暄的人,您去不得啊,或许都是宋成暄设下的圈套,就是要引您前往。”夫人在人前列举李氏罪状,公然与李氏为敌,难说会做出什么事。
李煦的脚步停下来,他抬起头看一眼天空,夕阳西下,一轮皓日渐渐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相信她已经走了。
再也不得见。
李煦眼睛有些潮湿,想到当年他们在凤翔相遇的情形,是那般的清晰,原来他从未遗忘过半分。
是他对不住她,若有来世,他必然偿还。
……
李煦本以为宋成暄很快就会回到东南,不会在这里对他长久对峙,几方势力抗衡,谁也不能轻举妄动,万一损失太多就有可能打破平衡,被人围攻,他退避广宁卫,摆出了暂时不想开战的姿态,却没想到宋成暄却依旧步步紧逼。
京城大乱,东南兵马被大周局势牵制,抽不出多余兵力再来北疆,宋成暄准备这时拿下他,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东南兵马不眠不休的进攻,他们紧守关卡本是占了先机,现在也被冲的七零八落,李煦手下不少的将士都被宋成暄斩于马下。
“宋成暄也受了伤,”营帐中将军禀告道,“宋成暄杀张将军时被我射中胸口,虽然他折断箭矢好似并不在意,但谁都是血肉之躯,我就不信宋成暄近日还能带兵前来。”
将军话音刚落,立即有人进门禀告:“宋成暄又带兵攻城了。”
所有人登时愣在那里,方才说话的将军脸色通红:“怎么可能,带伤前来他不要命了?”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根本就没有伤到宋成暄。”
“宋成暄一向勇猛,很难伤到他。”
将军争辩:“这次不同,宋成暄好似十分急切,而且为了伤到他,三个副将上前缠斗,绝不可能出错。”
将军斩钉截铁,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
“迎战吧!”李煦淡淡地吩咐,看来宋成暄非要与他决一生死。
将军陆续走出去,周玥上前劝说李煦:“不如我们避一避。”
李煦摇摇头:“我们兵马本就占了优势,我输给了他一次,不能再丢了广宁卫,被宋成暄攻破此地,简王那里我也无法交代,到那时简王找个借口让人接手宣府,那我就真的没了退路。”他也没有了任何机会去逐鹿天下。
周玥只好点头,半晌他抿了抿嘴唇:“你说,宋成暄是为了……她吗?”如此疯狂的征战,身受重伤依旧不肯歇息,就像是有满腔的怒火,要将一切焚为灰烬。
一路杀过来,让人不禁胆寒,生像是在为谁复仇,不死不休。
李煦面容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周玥说的那个“她”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半晌李煦才道:“如果真是这样,宋成暄必然一败涂地,大战时最忌讳的就是这一点。”
周玥点头,李煦说的有道理,但是被宋成暄盯上的人也会更加危险,现在他只希望宋成暄力竭之后知难而退。
前世番外 杀无赦
广宁卫忽然被一场大雾倾袭,雾气渐渐散去一些,守城将士发现城下已经满是东南的大军。
“呜呜呜”号角声传来,马蹄声响立即传来,轰隆隆响彻整个山谷,战马带起滚滚烟尘与浓雾混在一起,气势汹汹而来,要将整个广宁卫吞下。
“快,快跑啊!东南定然来了援军。”大雾中不知到底有多少兵马,简直就像是整个东南倾巢而出。
“我们一直守在这里,哪里来的东南援军,扰乱军心者格杀勿论。”城墙上的将领抽出腰间长刀正要去杀那逃兵,一柄枪突然无声无息地从大雾中冲出,在众人还没有回过神之前,刺入了将领后背。
“噗”枪尖穿透了将领的胸膛,鲜血喷溅到方才的逃兵脸上,将领呆愣地看着胸前染血的枪头,他的身躯尚未倒下,一轮投枪跟着袭来。
投枪过后,城墙上立即多了几具尸身,守城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喘息。
“小心,有人爬上来了。”
城墙上的千户大喊一声,众人立即向城下看去,只见有兵勇借着插入城池中的投枪,开始向上攀爬。
“射箭,射箭。”
箭如雨下,暂时击退了试图攀爬的兵勇,兵勇向后退去,立即有盾兵上前,大盾举起将兵勇遮掩在其中。
“轰隆隆。”一枚巨大的石球呼啸着落在城墙上。
“将军,”城墙上的千总喊起来,“我们怎么办,是否叫援军。”
将军脸色灰败,两日之内叫了数次援军,多少兵马都耗费在这座城池之上,那些东南的兵马简直不是人,仿佛永远不会力竭,他心中有数,这次不会再有援军了,这座城已经守不住。
将军道:“向侯爷禀告一声,就说我们还能拖上一个时辰。”
将军说完抬头看着天空,此战过后烟消云散,只不过他们再也看不到清朗的天空。
……
李煦带着兵马向宣府而去,这次来奴儿干连吃败仗,手下精锐尽数折损,耗空了他多年的心血。
所有人脚步沉重,完全没有了精神,本来兴冲冲的前来,没想到会落得如此惨淡的结果,现在不能再求崭露头角,能平安回到宣府已是不错。
“侯爷,追上来了,东南的兵马追上来了。”
喊声传来,李煦眉头紧锁。
宋成暄最少也要一个时辰才能脱身,怎么会这么快。
“快护着侯爷离开。”周玥喊一声。
李煦几乎一路溃逃,留下来的兵马在东南大军面前不值一提,被铁骑碾压过后无一能够存活。
所有人开始惊恐,奋力地向前逃去。
“东南人不要命了。”
有人嘶喊。
“呜呜呜”又有号角声传来,东南的兵马开始从四周合拢,要牢牢地将李煦大军抓住。
逃不掉了。
李煦停下马,他知道前来的必然是宋成暄,也只有宋成暄能统领这支虎狼之师,他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东南骑兵。
一人一马立在骑兵最前面。
李煦微微动容,他终于知道宋成暄这支兵马为何能如此快的赶过来,他们弃重甲着软甲变成了轻骑,少了防护,只求能以最快的速度奔驰,尤其是宋成暄,此时此刻身上的软甲也被他脱掉,一袭白袍跨于马上,发冠用白色布巾束住,远远看去十分显眼。
李煦可以确定,徐清欢已经死了,宋成暄这身装扮是为她而着,算起来他们都曾为她穿过素服。
宋成暄放马前来,马蹄踏过污血残尸,迎上了李煦麾下的将领,宋成暄长枪抖动,李煦兵马的阵线立即溃败。
“杀了他,杀了宋成暄。”
剩下的人高呼,这是最好的立功机会,杀死宋侯便得荣华富贵,却没有人去想这些,他们心中有的只是恐惧。
一袭白袍从人群中冲出来,他面容冷峻如同千尺寒冰,明明与那么多人交战却不见半点的颓势。
终于他站在李煦面前。
“宋成暄受伤了,”一个副将大喊,“你看他真的受伤了。”他紧紧的捂着肚腹,鲜血不停地从嘴里喷出。
方才他与宋成暄对战时看得清清楚楚,宋成暄白袍上的鲜血并非都是别人的。
“就在……胸口……上,”副将期盼地看着李煦,“侯爷,只需……”
副将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沉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身边没有了旁人,就连周玥也陷入了苦斗之中,李煦想要离开只能直面宋成暄。
李煦抽出长刀催马上前。
刀枪缠斗在一起,每次相击之力如有千斤。
李煦觉得虎口一阵阵发疼,挥刀的速度越来越慢,宋成暄也是一样,手中的长枪已经没有之前敏捷。
李煦再次奋力一击,宋成暄抬起长枪抵挡,虽然挡住了李煦的攻势,宋成暄白袍下却有鲜血不停地透出,显然之前的伤口再次撕裂。
胸口乃是致命之处,受伤不及时医治会有性命之忧,更何况依旧征战不停,所以宋成暄是在以死相博。
一头受伤的猛兽,看似威风又能坚持多久,李煦仿佛看到了曙光,再次揉身向宋成暄身前攻去,没想到宋成暄力气一卸,竟然让他的长刀长驱直入,李煦心中一喜,不过很快他看到宋成暄那双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诮的笑容。
上当了。
李煦想要抽身撤出却已经来不及,他只觉得胸口一凉,已经被利器穿透,他手中的长刀也落在宋成暄肩上。
鲜血飞溅,终于将宋成暄身上的素服染成了血衣。
宋成暄拉起李煦的长刀,整个人向前冲去,李煦的鲜血顺着长枪淌下来,落在他的手心里,而他也到了李煦面前。
宋成暄伸手拉起李煦甲胄下的孝服,声音冰冷而嘶哑:“你不配。”
说完他松开手,纵马到了李煦背后,拿起长枪的另一端,将整个枪身从李煦身上拖出。
李煦终于从马背上落下,周玥惊慌中上前查看,宋成暄手上长枪掷过去,正中周玥后背。
阳光下,宋成暄整个人仿佛拢在一层血雾之中:“追随李煦的兵马,一律杀无赦。”
前世番外 再见(上)
简王之乱持续了四年,直到第五年局面终于有了变化。
这四年里,北方鞑靼入侵,简王攻破京城坐在皇位之上,废帝齐僖被囚,一日深夜齐僖被几个宫人合力勒死在宫中,简王为齐僖定谥号“灵帝”,将灵帝草草埋于中宗皇陵旁。
半年之后,鞑靼金月可汗起了异心,想要独占宣府又自请封王,简王以大周江山半壁仍在魏王手中,许诺金月可汗赢下奴儿干立下战功必然封赏,金月可汗却按兵不动,生怕消耗太多沦为李煦的下场。
同年金月可汗遭暗算,怀疑是简王暗中作为,恰好宫中贵人有孕,父子之间的关系更加微妙。
简王的王师迟迟拿不下东南,命人前往鞑靼商议对策,欲与金月可汗联手拿下魏王。
南北大战彻底爆发。
此战简王的兵马一度占了上风,由于奴儿干和东南誓死抗争,双方继而陷入苦战之中,魏王设计围困金月可汗,简王为了自保弃车保帅,两父子彻底决裂,鞑靼内部本就争斗不断,其他部落可汗趁机起事,欲将金月可汗部落吞并,金月可汗急于回援,前往鞑靼路上被魏王斩杀。
简王失去鞑靼帮手,慢慢落于下乘。
第五年,魏王终于拿回了京城,简王余孽逃往西北。
魏王齐暄一路追击简王,第六年杀简王残部于银川,简王不知踪迹。
魏王带兵回到京城,百姓夹道相迎,每个人脸上都是欢欣的笑容,从此之后就该天下太平了。
也有许多人好奇那威风凛凛的魏王到底是什么模样,只见一个英俊的男子跨于马上缓缓向这边驰来,他身形挺拔,雄姿飒爽不怒自威,一双眼眸幽深,其中有种说不出的冷寂。
没想到令人闻之丧胆的魏王是如此的年轻俊朗。
“这就是大周的新君。”
有人低声议论道。
“我们今日有幸能看到……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想要被皇帝召见着实不易。
“等到大周恢复科举,我等定要榜上有名,报效新君,报效大周朝廷。”
目睹了这一幕之后,已经有人忍不住在此发下宏愿。
穿过嘈杂的人群,宋成暄在魏王府门口下了马。
府外有不少皇室宗亲相迎。
宋成暄夺下京城之后,一路追击简王,还没来得及处置后面的事,不可能入主宫中,所以齐氏宗亲只得聚在这里听从魏王吩咐。
“国不可一日无君,魏王要早些登上皇位为好,礼部选了几个日子,请魏王过目。”
听着齐氏宗亲的话,宋成暄抬起头,沙哑的声音响彻在屋子里:“可在宗亲中选好了新君?”
自从奴儿干一战之后,魏王的嗓子就变成了这般,郎中也曾试着医治,却没有半点的起色。
众人渐渐适应了这声音,已经不在意,可今日魏王话中的内容却让所有人面色大变。
宁王怔愣半晌回过神来:“自然是魏王登基。”简王攻入京中之后,许多宗室都被其所害,宁王素来谨小慎微,才得以侥幸存活。
宋成暄淡然地摇了摇头。
宁王见状立即要带着宗亲一起下跪祈求。
宋成暄伸手阻止:“我不是要做戏给世人看,也并非没有资格做这个皇帝,所以没必要大费周章为自己遮掩。
多年征战我已经坏了身体,若能活五年,我愿登基。”
屋子里顿时气氛沉重,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年魏王带伤征战,可毕竟魏王年纪轻轻,也许休养一阵子就能好转,谁也不愿意向生死上去思量。
宋成暄轻描淡写道:“我能做的只是辅佐新帝,铲除所有简王党,他日身死也不会为大周带来动乱。
大周经过此乱元气大伤,希望诸位推举贤能,日后大周朝是否还能延续,在此一举,若是还心中藏私,为自己谋算,将来必有他人主掌天下。”
说完这些,宋成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诸位叔伯、长辈回去仔细想想,改日我们再议此事,不过……越快越好,恐怕月余就会有简王的消息,到那时我会再度带兵出征。”
宋成暄从屋子里出来,永夜已经备好了马,两个人翻身上马,在众人注视下一路出了京城。
消息送到薛沉面前。
宋成暄进京之后,朝廷官员都聚集起来,大周上下有许多事等着魏王处置,却没想到魏王转身就离开了。
望着焦急的众人,薛沉摇了摇头:“明日王爷必定回来,征战了这么多年,你们总该让他歇一歇,喘口气。
是人都需要休息,这些年你们将他当成利器来用,却不知即便金铁也不是无坚不摧。”
薛沉眼睛微微发红,说完这些转身而去。
……
宋成暄一路来到那处安静的院落。
众人都知晓,这曾是那位余娘子的养伤之地,余娘子的身份神秘,有人说她是李煦夫人,有人说她不过就是魏王在外结识的女子,曾与魏王一起出征,不幸病死在路途之中,魏王心中悲恸因此伤了嗓子。
余娘子走了之后,这院子依旧有人打理,一切摆设都照原样放好,余娘子住过的屋子更是打扫的一尘不染。
魏王每年都会来到这里,站在余娘子的院子里,静静地待上一整日,奇怪的是魏王从来不曾走进屋子中。
这次依然如此,宋成暄踏入院子,静静地在屋前负手而立。
永夜将所有人遣下去,自己也战在角落里。
可今年注定不得安生。
刚静下来半个时辰,就有门房来禀告:“于大人来了。”
这位于大人是诚孝皇后的哥哥,于学士的长子,将要接任礼部尚书。
宋成暄不愿打扰这院子的宁静,转身道:“让于大人去书房吧!”
于大人一路追着宋成暄前来,走到书房时依旧气喘吁吁,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浸透了,可他顾不得别的,立即上前行礼道:“魏王为何不肯登基?我……”
宋成暄道:“筹备新帝登基,很快又要主持丧仪,来来回回这样折腾,我都替你发愁。”
于大人倔强地道:“卑职不愁,只要魏王爷将此事交给卑职,卑职必定办的妥当,您也不用怕花费太多银钱,大周已经如此,魏王为大周征战,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番外 再见(下)
于大人发现魏王站起身来,显然是不想再与他说话了,于大人焦急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些年大周动乱,人心惶惶,尤其是灵帝被囚禁之后,简王坐上皇位呼风唤雨。
简王手段阴狠,为他卖命之人都心术不正,短短一个月在京中掀起不少的风波,许多忠臣良将因此被害。
外有鞑靼,内有简王作乱,被关在宫中的皇帝下了一封密诏,恢复宋成暄魏王的身份,请魏王定要进京救驾。
这是齐僖最后一次谋算,齐僖将聪明才智都用在阴谋诡计上,他生怕东南不肯倾力对付简王,于是揭开宋成暄的身份,若论血脉,魏王比简王更有资格承继皇位,齐僖觉得这样一来简王和魏王必定会争到最后不死不休。
这份密诏公开之后,果然为齐僖迎来了杀身之祸,好在这位灵帝也算做了件好事,亲手揭开了魏王的身份。
从此之后,大周上下所有的希望尽数系在魏王一人身上。
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
大周渐渐安定下来,可魏王他却……
于大人没有追上魏王的脚步,坐在椅子上忽然痛哭出声,就像是一个孩子,不停地用袖子擦去鼻涕眼泪。
“哭成这样不怕被人笑话?”
宋成暄听到声音不得不回到屋子里。
他与于家人已经十分熟悉,恢复魏王的名号也是于家从中帮忙,其中有太多繁复的礼数和规矩,都是于家人操办,不管是于学士还是于大人,都是掌管礼仪的臣子,人前想来以身作则,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失仪。
若是被看到这一幕只怕要惊奇万分。
“回去吧,”宋成暄道,“我好不容易回京休息几日,就不招待你了。”
魏王态度果断,想来是早就下了决定,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就在魏王再度转身那一刻,于大人双膝落地,向魏王的背影跪拜下来,为大周征战时,魏王从来都是一马当先,一副重担压在魏王肩膀上,如今魏王下这样的决定谁又能挽回。
他还是不敢相信,魏王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明明走起路来依旧腰背挺拔,无论面对谁都不会折腰。
这样的人,怎会就要故去。
于大人许久才离开。
修整了一个月,魏王再次带兵出征剿灭简王余党,几次征战之后,终于在第二年冬天将简王的人头带回。
魏王进宫拜见了新帝,新帝虽然脸上未脱稚气,身上却隐隐有了天子的风仪,见到宋成暄脸上满是尊崇,下了朝之后向宋成暄行礼:“感激皇叔为大周征战。”
宋成暄行礼:“简王之乱已了,皇上可以安心,我手中兵权会交给朝廷,王师应握在皇上手中。”
新帝就要拒绝,宋成暄道:“盼大周兴盛,天下安宁。”
望着魏王离去的身影,新帝眼睛中一闪黯然:“魏王爷让朕敬佩,只可惜朕永远及不上魏王,若是魏王在大周该迎来盛世,可惜战乱生生折损了一位明主。”
魏王交回兵符,出京养伤。
回到小院子里,廖先生等在那里。
宋成暄脱掉身上的长袍,廖先生立即上前查看,只见宋成暄胸口凹陷处又肿胀起来,触碰之下立即有血水淌出。
这旧伤是在追杀李煦时留下的,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愈合。
廖先生道:“魏王爷多年征战不得休养,现在不用再受奔波之苦,总该按我的法子调理身体了,我定要想方设法将这伤治好。”
宋成暄难得面容柔和:“这伤近日来已经不疼了,可见先生的药大有效用,先生可以安心。”
伤口这样怎会不疼,廖先生难以相信:“我去给王爷煎药。”
送走了廖先生,宋成暄梳洗之后换上一身长袍,慢慢地在院子里走动。
已经是冬日,可即便不穿氅衣,也不会觉得寒冷,回到这里就像归家了一样,宋成暄走在长廊中,目光所及处仿佛看到一个倩丽的身影,他定睛再看过去,只是一棵花树伸展着枝杈。
宋成暄站在那里恍然一笑,却不肯再多走一步。
“王爷,有不少将领前来拜见。”
管事的声音传来,宋成暄微微涣散的目光才重新凝聚。
打了胜仗之后,他都会入营犒赏,这次为了避开京中的应酬,他走得太急了些,那些将领就跟着追到这里来。
宋成暄道:“让人准备些酒菜,将他们叫来吧!”
管事不禁一怔,王爷从来不在这院子里招待客人,这次却为何改了章程,难得家中热闹一次,管事忙应下来,立即下去筹备。
推杯换盏,整个院子热闹非常。
酒席之间,众人畅所欲言,宋成暄的心情也很不错,听着大家说笑频频举起酒杯。
永夜在一旁侍奉,发现宋成暄正侧头看着窗外。
宋成暄忽然道:“今年院子里的花开得不错。”明艳的花朵,恍若她嘴边轻绽的笑容,是最绚丽的一抹颜色。
永夜顺着宋成暄的目光看过去,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摇摆,他的嘴角不禁颤抖:“是开得很好,要不然我去园子里剪一枝来……”
宋成暄摇了摇手,他略微感觉到有些头晕:“我醉了,让大家早些散了吧!”
永夜点点头立即转身去吩咐,将军们却不愿意走。
“公子怎么会醉,别骗我们了,公子喝遍整个军营都没醉过,每次倒下的都是我们。”
“是啊,今日才没几杯,永夜你躲开我去跟公子说话。”
那人笑着去推永夜,却没想到没能推动,永夜站在那里犹如一座山峰。
永夜平日里喜欢板着脸,但为人向来温和,不知今日为何一反常态,将军还没回过神来,衣襟已经被永夜拎住,永夜表情深沉,眼睛中带着一抹血色:“我说公子醉了,都给我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永夜这样一说,气氛顿时一变,将军们虽有不忿却怕打扰了宋成暄,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宋成暄似是对外面发生的事并无察觉,他靠在塌上握着手中的酒杯望着窗外的一切。
下人又抬了个暖笼前来,可他却觉得愈发冷了,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形,他想起身活动一下身体,却觉得气力仿佛都被抽走,身上有千斤重。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宋成暄脸上浮起一丝释然的表情:“永夜,带我去她屋里吧!”
这一路走得很慢,战场上受过的伤全都在这一刻回到他身上,让他走起路来有些踉跄,腰背也很难挺得笔直,手用不上力气,喘息也变得艰难。
战场上的亡魂从不分年龄,他也是血肉之躯,怎会被战火饶过。
终于走到她的屋子,寻常时候他只是站在屋外,不敢进门去看,生怕发现她已经不在,可这时候,他站在那里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声,他抬起手推开了屋门。
将屋子里的摆设看了一遍,宋成暄坐在外面的榻上,这里能够看到内室里的情形,当年她在这里养伤时,他就常坐在这里陪着她。
不能靠得太近,难免会让她觉得不自在,却也不能太远,这里是他能接受的距离。
宋成暄躺下来吩咐永夜:“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永夜点了点头。
屋子里重新归于安静,宋成暄慢慢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整个人慢慢被一股寒冷而包围,原来是这么冷。
最后离开的时候,这么难过。
对不起。
宋成暄想到徐清欢临走时的模样。
“丢不起,下一次我陪着你。”
他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整个天地仿佛都被黑暗吞没,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有一丝光亮传来。
一个人端着一盏灯慢慢地走上前。
是她。
她站在花树下冲着他微笑,他起身快步走上去,终于到了她身边。
她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他紧紧地跟随,心中惴惴不安恐怕她转眼就会不见,于是想要去牵她的手,终于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拉住了她。
她的手温暖而柔软。
他就这样牵着她的手,接过她手中的灯与她在园子中穿行。
他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
但,随便去哪儿。
都好。
……
永夜听着屋子里的声音,渐渐一切都归于安静,他抽出腰间的长剑轻轻地擦拭,将剑身擦的雪亮。
公子去找娘子了吧。
等等他,他也会去,就守在他们身后,若是谁敢再来阻拦他们,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雪亮的剑身轻轻一抬,月光映在上面,渐渐地上面多了一抹殷红。
……
“公子,公子……”
宋成暄从小憩中醒来。
“公子,张真人送消息来,那人有线索了,可能就在凤翔。”
东南发现了许多奸细,追查下去发现这些人可能与朵甘思有关,广平侯世子爷前来求助,希望他能查明此事。
“去凤翔一趟。”宋成暄站起身。
永夜道:“公子刚刚回来,是不是该歇一歇?”
宋成暄没有说话转身走出屋子,方才睡了一觉,多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光,这件事非同小可,他身为招讨使去往凤翔查案也在情理之中。
两个人不再多说一路赶往凤翔。
张真人在凤翔已经查到蛛丝马迹,宋成暄也乔装打扮准备与张真人相见,走在人群之中,他偶然间抬起头来,不远处的茶楼上站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也正在瞧着他,四目相对,那女子目光中透着几分异样的神采,满是防备和惊诧,仿佛对他十分熟悉。
宋成暄皱起眉头,顿时心生警惕,这女子是谁?
番外 少年英雄两三事(一)
刑部的大牢,张家和简王余党都被关在这里。
黄清和被升为刑部右侍郎,现在这些案子都由黄清和带人处置,如今新帝登基,大周安稳,这些案子只需要慢慢理清,所以刑部虽然繁忙却也井然有序,除了……国舅爷到来的时候。
“谁不知道你就是个纨绔子弟,不过就是仗着妹妹是皇后。”
大牢中谩骂声传来。
一个人形物蹲在地上啃瓜,吃的十分香甜,半天听不到那些人继续说话,不禁抬起头:“接着骂啊,你说我是什么?”
“纨绔子弟。”
徐青安抿了抿嘴,感觉今天的瓜很甜。
“后面半句呢?”
“仗着亲妹妹是皇后……”
徐青安眯起眼睛,更甜了,迫不及待地准备接着吃瓜:“继续说,不要停,要不然就是你们怕了小爷。
小爷知道,你们张家人那方便都有些毛病,不要让小爷看扁了。”
张氏子弟的声音接着传来。
徐青安将后面的瓜啃得干干净净,觉得心中痛快了不少,自从妹妹进宫之后,家里就冷清的很,好在他要迎娶如贞妹妹了,人生第一大喜事暂时压制了他心头的酸涩,否则说不定就已经冲进宫去。
不过,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他是个百折不挠的人,想来想去,只有来这里找些安慰。
“接着骂啊,多骂一些这样的话,谁叫我妹妹是皇后呢,对不对?”徐青安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你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外戚,想要进宫拜见太后,定然有许多借口吧?太后娘娘给的宫牌能不能随时进宫?为什么进宫有那么多礼数,还要分时辰……”
张家人听着徐青安的声音皱起眉头,心中立即更添了几分愤恨,徐青安果然是来折磨他们的,他们张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徐青安却还要强迫他们想起从前的风光。
张家人咬着牙:“你们拜见太后娘娘需要递宫牌请求,我们张家不用。”说着他微微抬起头,脸上是与有荣光的神情,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在人前低头,虽然他只是旁支,没见过太后娘娘几次,但这份骨气不能丢。
徐青安迟疑片刻:“这样啊,那我怎么不一样?我见妹妹怎么还要分时辰。”想到这里他眼睛一亮,仿佛明白过来。
“那你说,是不是皇上故意不让我见妹妹,我早就怀疑皇上登上皇位其实是要让我们兄妹分离,礼部有那么多规矩,这其中定然有蹊跷……你跟我好好说说……”
徐青安说着撸起袖子:“我进去找你问清楚。”
问清楚什么?现在皇帝的事?张家人顿时面色大变,方才的骨气去得干干净净,慌乱地大喊:“别问我,我……我不知道。”
“你方才还说,肯定皇上是故意的,你们之前没有这规矩。”
“我没说,我没说,黄大人,黄大人提审我,我都招认了。”
黄清和听到大牢里嘈杂的声音,不禁摇了摇头,国舅爷每天都要来牢里闹腾一会儿才走,有意思吗?看来每日见不到皇后娘娘对国舅爷真是极大的伤害。
“大牢里发生的事不准说出去,”黄清和看向身边的下属,“国舅爷前来是查找线索,怕张家背地里还有什么打算。”
官员立即颔首:“国舅爷问案的法子果然有奇效。”
刚刚松口气的黄清和立即警惕起来,面容严肃:“不要与国舅爷走动的太近。”他不想以后来到刑部,就跟进了东南的军营一样,到处都是赞扬之声,被那些话熏得久了,他也总会忍不住夸赞国舅爷。
黄清和道:“虽然国舅爷做的不错,但并非人人都能用这样的法子,我们办案还是要规规、仔细,不能心存侥幸,否则焉能对得起皇上的信任。”
官员立即躬身:“属下记住了。”
终于徐青安从大牢里走出来,整理了身上的衣袍,徐青安走向黄清和:“黄兄,明日就是我大婚之日,盼黄兄能够早些前来。”
黄清和笑着道:“必然早到。”这位大爷终于要成亲了,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一个月,每天徐青安都会来提醒他一次,现在终于到了日子。
徐青安看向桌子上的食盒,黄清和立即伸手拿了下去。
徐青安得意地道:“又是嫂夫人送来的饭菜?从今往后我也有食盒了。”
终于有了,黄清和眼睛一酸,有种老父亲般欣慰的感觉,再也不会有人来跟他抢炸小鱼吃。
“我成亲了,也不能忘了你们,”徐青安拍了拍黄清和的肩膀,“好在你们都有了家事,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张真人。
明日张真人的师妹必然会前来,我们要找机会想方设法成全他们。”
黄清和一怔:“国舅爷说的是哪位师妹?”
“还有谁?”徐青安怀疑黄清和案子缠身已经痴傻,“自然是清瑛道长。”
黄清和低下头,他能不能装作不认识国舅爷。
“好了,”徐青安道,“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成亲以后也有一段日子没时间过来看你。”
“没关系,”黄清和心中一喜道,“我去看国舅爷。”
“就这样说定了,还有小芳也会来,一个都不能少。”
黄清和愣愣地看着徐青安的背影渐行渐远,他好像一不留神就说错了话。
……
安义侯颇为欣慰地看着下人们忙进忙出,直到现在他好像才相信自己的确生了个儿子,清欢出嫁之后,他还以为安义侯府不会再办喜事了。
“青安回来了?”安义侯看向夫人。
徐夫人点点头。
安义侯道:“希望青安能规规矩矩的不要闹出什么乱子。”
徐夫人听到这话一脸埋怨地望着安义侯:“青安现在和从前不同了,侯爷和洪大人在北疆陷入苦战,差点就会张家人拿下,还不是青安及时赶到解了围。
到现在侯爷还不承认儿子长大了,比您年轻时不差。”
安义侯脸一红,他还没告诉夫人,青安是打着皇上的旗号来攻打张家,弄的北疆人心惶惶,不知东南大军到底在哪里。
不过有些地方青安的确不比他差,比如能让将士们交口称赞,想当年他也是勇冠三军的常胜将军。
一不留神想得太多,安义侯咳嗽了一声。
徐夫人又深深地看了安义侯一眼:“只要青安不要像当年侯爷成亲时一样……妾身也就舒心了。”
安义侯的脸顿时红起来。
番外 少年英雄两三事(二)
到了晚上的时候,安义侯府所有东西总算筹备周全。
家中的女眷们都松了口气,安义侯也神清气爽地走出堂屋,与本家亲戚说了些话,听了满耳朵夸赞的声音。
“青安就是好,京中的年轻才俊,没有几个及得上青安,为大周也是立下赫赫战功。”
“威震北疆,海西部族的族长对青安心服口服。”
“真是虎父无犬子。”
安义侯没有觉得特别的激动,他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这是他儿子吗?不太像啊,为了明日的迎亲,他还得好好交待一下青安,免得夫人为之操心。
安义侯正好在院子里遇见徐青安,正要叫徐青安过来。
徐青安却迎上前行礼:“父亲,儿子有事要跟您说。”
安义侯看着儿子仪表堂堂,颇有几分他年轻时的风采,总觉得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又回来了。
安义侯没有说话,徐青安接着道:“父亲,明日儿子就要成亲了,很快就会为徐家添丁进口,您也是长一辈的人了。”
这话说的没错,只是口气有些奇怪,安义侯微微皱眉。
“您不能再事事依靠祖母,该担起安义侯府的重担……没事动怒要不得,更不能动辄喊打喊杀,到底是皇后娘娘的父亲,里里外外都该体面些。”
安义侯听着这话有些莫名的熟悉,让他想起他的父亲。
安义侯的脸顿时黑下来。
成亲之前父子谈话是安义侯府的规矩,不过内容应该是父亲教训儿子,这不肖子怎么反而说起他了。
而且“动辄喊打喊杀”这样的话,让他回到了几十年前。
安义侯冷声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祖母屋子里啊,”徐青安坦然道,“祖母与我说了许多,让我回来仔细想想,要与父亲好好说说,还说咱们徐家素来有这样的规矩,我坐在园子里想来想去,应该嘱咐父亲这些话,父亲年纪这么大了,不该让祖母再操心。”
安义侯眼皮跳动:“明日是你成亲。”
徐青安点头:“父亲忘记了?”
他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安义侯接着道:“我们徐家是有这样的规矩,大多数人家都要如此,只不过要父亲训诫儿子。”
徐青安吞咽一口:“那祖母为何将祖父训诫父亲的话讲给我听?”
安义侯眼睛要冒出火:“你说呢?难道不是为了让你借此反躬自省?”
徐青安道:“不……我觉得……祖母不是这个意思,祖母是不好意思说父亲。”
明知道这不肖子接下来的话,会气炸他这个老父亲,安义侯还是忍不住问:“为何?”
徐青安道:“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这些毛病还是没改。”
安义侯伸手就向徐青安打去,父子两个在院子里追逐,徐夫人从长廊上走过去,对这样的情形早就司空见惯,身后传来徐青安的惨叫声,徐夫人叹口气:“希望如贞嫁过来之后,能住得惯。”
……
徐家的喜事办得十分热闹,当朝皇后的母家,世子爷的婚事自然大意不得。
结亲的赵家虽然曾犯过大错,有皇后娘娘这座大山在,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更何况那位赵家女在东南也小有名气,开了好几个绣庄,手中有不少的缫丝车,做出的湖丝在大周颇为抢手。
眼看着儿子和媳妇过了礼,徐夫人才算松了口气。
众人迎了皇后娘娘的赏赐,这才开了宴席。
“不要喝多了,”齐德芳提醒徐青安,“偷偷让下人给你换些水来,免得一会儿连洞房门都找不到。”
徐青安连连摇手,这些酒怎么能难得住他,当年妹妹成亲时,他也是一桌桌喝下来,最后离开宋家时仍旧脚下生风,万分威武,而且今晚他还要帮忙推张真人一把。
“千万看好了清瑛道长,”徐青安嘱咐齐德芳,“一会儿我将清瑛道长带去别院,让张真人与她将这些年的事说清楚。”
清瑛道长一直躲着张真人,他也只能借着这次机会让两个人见上一面。
办好这些事,他就能安心地入洞房了。
齐德芳道:“我看你顾着自己就好了。”
徐青安道:“我哪里能这般不讲义气,我们都好了,可怜的张真人孤苦无依,每每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他很可怜。”
齐德芳咂咂嘴,然后歉疚地看向徐青安:“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谁叫他已经有了女儿,上次看到清陵道长时,清陵道长身上的道袍虽然宽大,却也要遮掩不住了。
“世子爷不要总为别人担忧,”齐德芳道,“也要为自己操操心,只要你好了,大家就都好了。”
徐青安不禁心中一热,没想到他在小芳心中如此的重要。
“放心小芳,”徐青安道,“以后有哥为你做主,清悦若是欺负你,我去帮你说话。”
酒席间,新郎官高高兴兴地敬酒,眼见时辰差不多了,徐青安四处寻找清瑛道长,却觉得眼前人影憧憧,清瑛道长早就不见了踪迹。
也许这就是张真人的命。
徐青安转身去净房,正在黄河之水天上来,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徐青安看过去,正是清瑛道长。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徐青安笑着打招呼:“在这里遇见道长,太好了,一会儿我有话要与你说。”
清瑛道长点点头,撩开了衣襟。
哗哗啦啦的水声传来,徐青安忽然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他不由地侧头看了清瑛道长一眼,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停顿间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又看了一眼,然后脸色大变,转头匆匆忙忙地向前走去。
“世子爷。”身后传来清瑛道长的声音。
徐青安加快了脚步,生像是背后有野兽在追他。
完了,这是是真的完了。
他要告诉张真人,清瑛道长变了,她长出了……变成男人了。
可怜的张真人,这辈子都无望了。
徐青安慌慌张张向前走去,刚踏上长廊却看到一个人影立在那里,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正望着他。
是如贞妹妹。
“世子爷要去哪里?”
如贞的声音传来,徐青安如醍醐灌顶。
赵如贞再次道:“有什么事比今日重要吗?”
徐青安呆愣地摇头。
“那世子爷该做些什么?”赵如贞脸微微发红,还是皇后娘娘了解世子爷,若不是娘娘提醒,恐怕世子爷今晚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徐青安将方才的事顿时抛诸脑后,眼前只有那亭亭玉立的佳人,他走上前弯腰将赵如贞抱起来:“入洞房。”
番外 那对夫妇
安义侯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今天儿子成亲,让他稍稍有些焦躁,生怕城墙起火殃及池鱼,夫人又想起多年前那桩事来。
说实话,女子心思难测,到现在他也没觉得自己究竟哪里错了。
自从遇见夫人,他就一心一意地跟在左右,生怕委屈夫人,为了迎娶夫人进门,他过五关斩六将,花费了焉止九牛二虎之力,骑马、射箭、挥刀、搏克,他哪个没用过,甚至蒙面前行,趁着洪传庭不注意,突然伸脚,将某人摔了个鼻青脸肿。
当然后来被洪传庭发现,两个人又在京外的山坡上滚成了泥球。
从前的事就不说了,那都是老黄历,转眼间他也是做祖父的人了,而且有女儿、女婿两座大山在,洪传庭决计不敢旧事重提,只能认着被他压了一头。
终于管事来禀告:“世子爷入洞房了。”
安义侯才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走出去:“夫人,这下你可以安心。”
徐夫人不理会安义侯,依旧安排人:“都散了,谁也不要去打扰,也不用大奶奶早早起床来行礼。”
将下人遣走,徐夫人立即回屋子里整理宾客送来的礼单,安义侯跟着脚追了进去。
“洪传庭送来多少?不能便宜了那老小子。”
徐夫人懒得理睬,开始时她还很担忧,不知道侯爷与洪传庭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侯爷提及洪传庭总是苦大仇深,不死不休的模样,闹腾了几次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两个人早就穿了一条裤子,不过是闲得无聊左手打右手。
屋子里的气氛仿佛有些低沉。
安义侯凑过去:“夫人,你怎么还是心事重重?”
她哪里是心事重重,她是想起了自己新婚夜的糟心经历,每次家中亲戚聚在一起的时候,她都心虚地觉得,有人在笑他们当年。
安义侯喃喃地道:“我也没做错什么事?”
“侯爷是没做错什么,”徐夫人端了杯茶给安义侯,“只不过侯爷太小气,还没有入洞房,就要去报拦门之仇,老侯爷如何也拦不住,硬是让您冲出了家门。”
当她听说侯爷拿着剑冲去娘家,要去找她娘家拦门的兄弟算账时,只觉得如天塌了般,没想到嫁给了这样一个凶恶的人,她娘家本就人丁凋零,出嫁还是族中长辈找了许多旁支子弟来撑场面,被侯爷这样一闹,不小心伤了族人性命,她要如何向娘家交待。
安义侯讪讪地道:“我是觉得拦门的那孩子力气很大,下盘也稳健,也许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趁着我的副将都在宴席,将他叫过来与副将们热络热络……”
这样的说辞徐夫人早就听过:“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侯爷还是不肯承认。”
安义侯嘴里发苦,他说的是实话,要不是操心这些,他怎么会从家中跑出来,谁知道岳家会那么怕他,死活不肯交人,他执意进门,酒喝得多了些,不小心将拦门那孩子的衣服扯坏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他不太记得,家中来了人,父亲将他揪了回去,然后他就被一脚踹进了新房。
夫人哭的梨花带雨,他想要去劝说,结果脚下拌蒜变成了饿虎扑食……夫人也没手下留情,一脚踹在了他身上,还好那一脚踹的不是很精准,否则后面也就没有了青安和清欢。
往事不堪回首,趁着今晚还算宁静。
“夫人,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安歇了吧!”
徐夫人不理睬。
“都是老夫老妻了,这些陈年旧事不宜再提。”
“侯爷还知道羞臊。”
“唉,我真是一片好心。”
两个人说着话,屋子里的灯终于熄灭了。
“夫人,你这枕头下放短刃的习惯能不能改一改?”
“改不了了。”
“好吧,好吧,为夫知道了,夫人高兴就好。”
“对了,当年那拦门的远亲虽然没有在军营中有所建树,他儿子还算不错,过几日我去看看,也许是根好苗子。”
“你还要去?”
“怎么不去?都少年的情谊了,应该惦念着人家的好处……夫人……你别动刀啊……我不去了,我不管了还不行,我是好心啊。”
……
宫中。
谌哥儿等到屋子里安静了,这才睁开眼睛,一双眼眸中没有半点的睡意,明日舅舅就要进宫谢恩,想及这里,他的心一阵欢跳。
舅舅说过要留下陪着他玩到天黑,那明天要玩什么呢?爬到树上去,还是坐在房顶上?他发现那些偏僻的宫中有许多鸟儿,不知鸟窝里有没有鸟蛋。
谌哥儿越想越精神,恨不得立即去找母亲,问问母亲小时候做的那些事,不过想到父皇那深沉的目光,他就撅起了嘴。
刚刚搬进宫中时,他想在母亲宫中多住几日,父皇却不肯答应,板着脸说这对他有好处,他悄声跟母亲说父皇是骗人的,却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早晚他能找到证据。
生了半天闷气,谌哥在床上翻了个身,终于恍恍惚惚睡着了,他梦见乳母给他准备了一盘刚采来的樱桃,那些樱桃一个个晶莹剔透,看起来就万分香甜。
他刚想去拿起来尝一尝,却有一只大手伸过来将他面前的樱桃抢走,然后板着脸一口将整整一盘樱桃都吞了下去,一个也没剩给他。
谌哥忽然觉得万分委屈“呜”地一声哭起来:“坏父皇。”
徐清欢似有所感,总觉得谌哥儿那里有什么事,她想起身去谌哥宫中看看,刚刚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衣襟被宋成暄压在身下。
这床那么大,他却每次都会将她挤在里面,一只手臂牢牢地将她抱住,生怕她会偷偷溜走似的。
小心翼翼地将宋成暄的手臂拿开,徐清欢轻轻地将衣服抽出来,然后蹑手蹑脚地从宋成暄身上爬过。
黑暗中,感觉到一条长腿微微一动,然后她身体失衡整个人扑进了宋成暄的怀中,她的手也按在他火热的胸膛上。
“天还没亮,要去哪里?”清朗的声音传来,温热的嘴唇印在她额头上。
徐清欢道:“有些口渴。”
“我去给你拿来,”他直起身子,伸手在矮几上倒了一杯水,凑在唇边尝了尝才递给她,“正好喝。”
喝过水,她重新躺下来,宋成暄熟练地用手臂环住他,修长的大手放在她的后背上,轻轻地拍抚仿佛在哄一个孩子睡觉。
她呼吸紧张地静静等着。
半晌,他低声道:“早些睡。”
他的手也一直规规矩矩,呼吸十分平稳,徐清欢觉得有些奇怪,照从前的样子他的手早就伸进她衣襟中。
仔细想想,这样的情形好像持续有几日了。
徐清欢想了想终于道:“夫君这些日子很辛苦吧?”宋成暄登基之后,只肯让她在人前唤她皇上,她也曾觉得不妥,与他抗争过,不过吃了许多苦头,腰酸腿软的滋味儿委实不太好受,所以最后也只得应允下来。
黑暗中宋成暄一阵静谧,他的手却停下来轻轻揉捏她的肩膀。
屋子里顿时有种暧昧的气氛,徐清欢的脸红起来,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黑暗中,宋成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现在还好,接下来三个月恐怕才是真的辛苦。”
徐清欢从羞臊中挣脱出来,宋成暄的话里透着几分蹊跷,三个月?她抬起头看过去,宋成暄眼眸如月光般清澈。
“我……”她的月事迟了几日,该不会。
“你从生过谌哥之后,月事前后不差两日,这是第七天。”
也就是说,她可能又怀孕了。
徐清欢整个人刚刚被惊喜笼罩,就听到身边的男人低声道:“这些日子忍一忍。
若你一定要……我们可以慢慢来。”
她已经不是昔日阿斗,任由他欺负,既然有身孕傍身,还怕他不成,于是低下头堵住了他的嘴。
番外 盛世
番外岁月静好
魏王登基之后,宫中的变化极大。
新君继位,齐僖的嫔妃都移居去了太妃苑,魏王只有一位皇后,后宫稍显的有些冷清,可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大家也就适应了,没有后宫争宠的尔虞我诈,宫中的气氛安静中多了几分祥和。
当今皇上待皇后娘娘也与大周其他君主不同,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前来后宫与皇后娘娘议事,皇室宗亲就不说了,户部的董大人也常常进宫来,这位董大人很少与同僚来往,在皇上面前话也不多,但是看到皇后娘娘,就像寻到了知己,送到宫中的东西也都是禾苗和稻穗之物。
皇后娘娘也喜欢听董先生讲这些,除此之外,皇后娘娘还在暖房中种了许多种子,种子大多数都是舶来品,平日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只要董先生看好了,就会毫不吝啬地送出去。
还有那位刑部的黄大人,经常拿着卷宗进宫里来,有一次黄大人待的时间稍长了些,甚至挡了圣驾,皇上吩咐宫人不可打扰皇后娘娘,硬是在侧室里等了一个时辰。
再就是皇室宗亲的女眷,不分时候前来拜访,嘉善长公主和华阳长公主有心找几位先生,在宫中开设学堂,开蒙宗室的女子。
成王妃、宁王妃更是常客,两个人好像有事没事都要来一趟宫中才会舒坦。
前朝忙,后宫没想到也是不得闲,皇上发现这样的趋势愈演愈烈,于是下令除皇后娘娘的母家人之外,若非紧急事由,过了未时不准求见皇后,可即便如此,每日宫门前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直到近一年来,宫门口的车马明显少了,今天却一反常态,宫门口的车马又早早排起了长队。
而且本朝皇帝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取消了早朝。
“奇怪了,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民众闲来无事议论。
“可能宫中喜事到了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咱们皇后娘娘去年怀了身孕……算一算时间差不多要生了。”
“别乱说。”
“怎么是乱说呢,这是大喜事哩,也不知道咱们大周会多添一位皇子还是公主,老天保佑,皇后娘娘母子安康。”
民众们说着话,一个路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仿佛已经听得入了迷。
“您这是要问路?”
几个说话的人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个听客。
“不是,”路人微微抬头,“我也奇怪为何宫门口有这么多车马,原来是宫中有喜事。”
一个老伯道:“我们是在乱猜,以前宫中的那些事咱们可不敢胡说,当今皇上、皇后娘娘宽和,不会在意这些,我们才随意闲聊。”
那人抿了抿嘴唇:“我好几年没来京城,今日进城才发现,京中比从前繁华许多。”不止繁华,便是市井之中气氛也与从前不同了。
大婶手臂向前一指:“看,又有车马到了,肯定也是来拜见皇后娘娘的。”
路人再次抬起头来,宫门口果然又有一辆马车停下,下人上前将车中的人扶下来,几个熟悉的人影立即映入眼帘,那是徐太夫人和徐夫人,另外两位应该也许徐家的女眷。
路人喃喃地道:“你们怎知这些人都是来拜见皇后娘娘的?”
“你连这个都不知晓?本朝皇上只有一位皇后,这些坐马车、坐轿子的女眷不是拜见皇后娘娘是拜见谁?”
路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皇上对娘娘很好。”
“我们娘娘也是天底下少有的奇女子。”
路人再次颔首。
老伯热络地道:“外乡人,你来京城做什么?找活计做?西市不少铺子招人,你可以去瞧一瞧。”
“不是,”路人抱拳感谢,“我只是来看看故人。”许多年过去了,他一直在罗斯和北疆奔走,这次遇到一支商队,听商贾说了许多新帝登基之后的事,他忽然想要四处看看。
他一路南下,看到了奴儿干许多荒地开始有人耕种,看到了夜不闭户的村落,不知不觉进了京城。
“没有叛党了吗?”路人突兀地再次开口,这话说出来,他立即察觉自己失言,恐怕这样的言语会招惹来祸事。
没想到民众们没有慌张,表情依旧平静。
“哪儿有那么多叛党啊,朝廷都说了他,叛党已经伏诛,大家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吧,”妇人道,“该杀的杀了,该放的放了,那些事都过去了,我儿在府衙里做衙差,整日里忙得很,哪有功夫将精神放在那些旧事上。”
路人错愕:“谋反不是最大的事吗?”
“那是之前的皇帝,”老伯道,“当今圣上不在意那些,叛党都是圣上亲手诛杀的,谁还敢生什么反心。”
路人又与民众们说了些话,这才向东门走去,从前东门贴着的都是朝廷缉拿的要犯,齐僖在位时,经常会有叛党的人出现在上面。
走到东门,路人抬起头看去,一张张告示看过去,没有在上面发现叛党,他不生怕看错又仔细瞧了一遍,然后整个人愣在那里,半晌才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他的面孔。
这一路他遮遮掩掩生怕会被人认出来,他以为他脱逃之后定然是朝廷缉拿的要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切已经过去了。
他一直觉得李煦没有死,可现在……他相信李煦死了。
简王、李煦、张玉弛,包括他在内,早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
真的结束了。
这是属于宋成暄的盛世。
路人茫然地在人群中穿梭,不消息撞到了一人身上,他正要低声道歉。
“阿弥陀佛。”路人抬起头看到了一位僧人,这僧人他也曾在奴儿干见到过。
眼看着僧人即将离开,路人追上去:“大师可否同行?”
“施主可放下了?”
“放下了。”
他执念的那些过去早就不复存在。
“那施主就跟老衲来吧!”
路人和僧人一起前行,他们的背影渐渐在人群中消失,自始至终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
随着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大周又迎来一位公主。
躺在皇后身边的小公主,睡得十分香甜。
谌哥望着粉嫩的妹妹,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手,他更不想离开母后的寝宫了,他决定在父皇装睡着之前,他先靠在母后身边“睡”一觉,生怕有人将他抱走,他将母后的衣带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
番外 永夜大人的假期
“大人,您怎么还没走啊?”
永夜走入值房,立即有人迎了上来。
这个人叫丁元,是新上来的亲卫,很是年轻,又是将门之后,当年因为与魏王爷有些牵连,一直被朝廷打压不曾入仕,赶在了好时候,皇上登基之后顺利选入亲卫了。
永夜道:“我回来拿些东西。”他离开了半个时辰,公子就没有什么事吩咐下来吗?永夜一边思量一边在屋子里转悠。
丁元跟在后面道:“若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大人只管知会。”
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了,永夜想着看向丁元:“明日一早都谁陪着圣上练武?”
丁元忙道:“就是刘蔚我们几个,大人放心吧,不会出什么差错。”
永夜满意地点点头:“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丁元老老实实:“大人放心休息,若非急事我等绝不敢去叨扰。”
没有急事才怪,这几个花拳绣腿明天就会被公子打得走路不稳,他可是从小陪着公子练武的,这些人懂得什么,公子必然会觉得不痛快,很快来召他回来。
永夜这样思量着脚步轻松地向值房外走去。
皇后娘娘让人给他置办了一处院子,离宫中不远,他觉得没什么必要,宫中有值房足够了。
“老爷您回来了,宫中没有事吧?”管事见到永夜立即迎上前,“皇上和皇后娘娘有没有吩咐让我们去办?”宫中送来消息,让他多在老爷面前提提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与老爷说了不少的话,希望老爷能够想起来。
永夜听到这话,心中就像烧起一把火,忽然很想进宫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事他没交代好,也许公子正在找他呢。
永夜的脚刚想要踏出去,又立即收了回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休息了,前两次没有撑过半日就回到宫中,这次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管事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永夜听到了“皇后娘娘”几个字,女主子仿佛嘱咐了他些什么。
什么呢?
永夜的思维慢慢聚集起来,女主子让他做的事,他绝不会忘记的。
好像就要想到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女主子埋怨公子的话,说公子不肯按时让廖先生用药,若是那些陈年旧伤不能去根,老了难免要弯腰驼背,到时候人前失了威严可不要来找她。
当时他在外面听到忍不住偷笑,现在想想,该不会他已经腰弯驼背了吧?所以公子让他出宫休息。
永夜看向管事:“我老了吗?”
“没有,没有,”管事立即道,“老爷那么年轻。”
“背弯了吗?”
“没有。”
“你仔细看看。”
“没有。”
永夜想不出个道理,要不然他去找赵统打一架,赵统从来不撒谎。
永夜刚要走出门,宫中就有赏赐送来。
管事高高兴兴地将东西拿给永夜看:“娘娘真是事事为老爷着想,特意说,这些东西不要放着不用,这件袍子不错,老爷要不要试试。”
永夜看着琳琅满目的赏赐发呆,有种悲伤从心底泛起,公子这是准备要让他告老还乡了吧。
“老爷。”管事看着永夜脸色愈发难看不禁惴惴不安。
“收拾收拾吧,”永夜道,“可能很快我们就会出京了。”
管事讶异地愣在那里,这话从何而来。
永夜没有说话,事情已经这样明显了,他也该明白公子的意思,随身携带的宝剑从来不用那些名贵的饰物,一旦点缀了宝石就是要放进库中了。
公子这是要准备让他衣锦还乡。
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他已经老得被公子嫌弃了。
管事接着道:“老爷别忘记了,今天还要去顺阳郡王世子爷那里宴席。”
永夜换了衣服向外走去,看到还在一旁乐哉乐哉吃草料的马,他不禁摇头叹息,真是年少无知啊,家中这么大的变故,亏它还能吃得下去。
永夜骑马到了齐府。
“这不是永夜嘛。”
张真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永夜立即看过去,张真人抱着手中的拂尘衣袂飘飘而来。
“快进去吧!”张真人如同到了自己家中,“郡王爷都等着急了。”
两个人刚刚进门,章峰上前一把拉住永夜,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永夜,这身衣服穿着真不错,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永夜摇头。
章峰叹口气:“你在公子身边那么久,就没学到点什么吗?怪不得会有今日。”
永夜心中一颤,果然公子对他很失望。
章峰见到永夜这般模样,想到自己在国舅爷面前夸下海口,不禁试探着道:“你看到张真人,觉得他怎么样?”张真人得偿所愿之后,春风得意,无论走到哪里都神气十足,身边总有人围着喊仙人。
永夜摇摇头:“不怎么样。”张真人到现在还被迫喊清陵道长师弟,恐怕一日“师弟”就要终身“师弟”了。
清陵道长抱着儿子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被人问起,清陵道长都说她是儿子的父亲,张真人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有一次拉着他喝酒,想及从前瞎眼的经历,差点哽咽出声,还曾被清陵道长赶出家门,在他院子里住了两日,出去吃碗面,兜里连银钱都没有,每个月只有五两银子用度,好不容易卖给国舅爷一张符箓,银票还没捂热乎,就被清陵道长收走了。
章峰吞咽一口,好吧,张真人的确有点难以服众:“那顺阳郡王爷呢?”
永夜点点头:“郡王爷话少了。”郡王爷家里的两个孩子,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与郡王爷说话,虽然小的那个只会“咿咿呀呀”,但只要郡王爷不说话,他就会委屈的哭个不停。
“话少了”也不太像是什么好话吧!章峰觉得自己必须再下猛药。
“国舅爷总不错吧?”章峰道,“成亲之后国舅爷可比从前稳重了。”
永夜张了张嘴没有反驳,那倒是,只不过好像国舅爷更傻了似的。
章峰突然想起来:“皇上和皇后娘娘呢?皇上遇到皇后娘娘之后是不是好了许多?”
永夜眼睛一亮:“那是自然。”
章峰松了口气,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可以提前去领赏。
“可皇后娘娘只有一个啊。”
章峰愣在那里,他竟然无法反驳,他敢说世上还有第二个皇后娘娘吗?那他的脑袋恐怕不保。
显然命比赏赐更重要。
两个人说着话走进了后院,女眷们在花厅里说话,孩子们在园子里玩耍。
“永夜,你不觉得你少点什么吗?”
听到这话,永夜才想起来,皇后娘娘和他说过:“永夜再有个家就好了,这样我和皇上也就放心了。”
后来皇后娘娘赏赐了宅院给他,他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
难不成皇后娘娘说的那个家是……
“永夜,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入席。”赵统大步走过来。
永夜向前走去,路过一处亭子,有几位小姐纷纷向他这边看来。
永夜的脸顿时一红,就想要立即拔脚走人,他可没有公子脸皮那么厚啊。
“皇上说了,”赵统一本正经,“若是几年内没有消息,就早些归乡去吧!”
永夜挺直脊背,他当然不能归乡去,他偷偷地向那几位小姐看去,看到了一双清澈的眼眸,他的脸立即又烧的火热。
一切都是为了公子,就算刀山火海,他也要闯一闯。
番外 那个道人
张真人这个名字,是师父取的,无他,只因为他姓张,“真人”两个字,是师父对他的期盼。
张真人两岁时就跟着师父修道,天灾人祸,双亲离世,六根六尘四大清静,算是有了修行的先天条件,师父也曾一度觉得,这孩儿能继承他衣钵,可后来师父发现,先天条件再好也无法与后天本性相抗争。
他这个徒儿,一言难尽。
“师父,那边有人聚在一起不知做什么,徒儿去瞧瞧。”
“师父,村头的一只大鹅跟着我们哩。”
“师父,你看那蛤蟆掉河里了,会不会淹死,哈哈哈哈。”
“师父,我肚子疼……师父,能不能给我拿一条干净的裤子?”
“唉”师父叹了口气,从此之后他的六根六尘也不清净了,好在他这个徒儿十分心善。
“师父,前面两个人在打架,我们去劝一劝吧!”
师父看了一眼:“那不是打架,那是他们在玩耍。”
“师父你看,又有两个人在玩耍。”
师父看了一眼面色大变:“快走,那个人就要被打死了。”
忙碌了一整日,师徒两个在道观中住下,师父意味深长地看着张真人:“徒儿啊,你这眼神不太好,师父放心不下。”
张真人眯起眼睛:“师父,徒儿的眼睛好着呢,师父有眼屎徒儿都能看到。”
师父立即伸手去摸眼睛,果然有一颗小小的眼屎。
“徒儿啊,师父说的眼神,不是指这个。”
“那师父说的是什么呢?”
师徒两个说到正经的问题,坐起来对视,看着徒弟乖顺又专注的目光,师父一时词穷,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挥了挥手:“徒儿,睡吧!”
“师父,您是不是应该跟教书先生学一学?”
师父胸口一滞,这个眼睛漏风的徒弟竟然嫌弃他,不过第二天师父花银钱买了一本书来看,想及这里,心性有些不稳,果然修道之路漫漫,越老越要小心免得破功。
又过了几年,师父带了两个孩子回来。
“徒儿啊,这是你的师弟和……唉,两个师弟,为师为他们取了名字,一个叫清瑛,一个叫清陵。”
张真人愣了一会儿,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两个师弟,然后看向师父:“师父,那我是不是也该改个名字,叫清什么?”
师父一扬手中拂尘,转身走入道观之中。
“师兄好。”
“师弟好,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两个师弟年纪还小,师父决定在一处道观中住下,从此之后他们师徒四人过上了平淡且快乐的日子。
每日除了诵读、手抄道经之外,张真人还劈柴、挑水跟着道观里的师兄们学功夫。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其中一个师弟与道观中的一位女冠子手拉着手向山下走去,按理说以师弟的年纪这不算什么,可万一跟着女冠子学多了没了男子之气可怎么办?张真人决定在合适的时候要嘱咐一下师弟,可他只看到了师弟的背影却不知道跟着女冠子的到底是哪一个。
灾难总是在不声不响中发生,那时候的张真人还不知道,他为自己设下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往后的不少年里,他一直在向陷阱中填土活埋着自己。
张真人将两个师弟叫到身边苦口婆心地教导一番。
两个师弟都低下了头。
“到底是你们两个谁?”
清瑛和清陵对望一眼,清陵别过头,清瑛抬起头。
唔,是清瑛没错。
张真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清瑛:“以后……”
清瑛道:“我知道了师兄。”
张真人满意地完成了大师兄的责任,清瑛啊你可多长长心。
时间过的飞快,两个师弟渐渐长大了,师父却被顽疾拖垮了身体,清瑛每天哭得眼睛通红,他与清陵稍稍坚强一些,默默地期盼着会有奇迹发生。
最终,每个人都是一样,谁也不可能超脱,这也算是道法自然。
师父嘱咐完两个师弟之后,将张真人叫到床边:“徒儿啊,你两个师弟都不用为师操心,为师有些放不下你。
你啊,眼神不好,将来要找个眼神好的为你带路,听他的,跟着他,往后的路才能平顺。”
张真人似懂非懂,这是道士的老毛病,话说三分留七分,时间久了自己都弄不清楚那七分是什么了。
“为师还记得当年你被送到为师跟前儿时,死死地抱着为师的腿不放,”师父脸上显出几分欣慰的神情,“这个最大的优点不要改啊。”
张真人点点头。
师父放下心来:“一会儿为师登仙时也不要哭,听到你的哭声,为师万一踏错云朵掉下来,一身修为也就没有了。”
张真人含着泪:“记住了。”
屋子里立即安静下来,张真人等待着,突然师父硬生生地憋过一口气:“为师……还有事……忘记……告诉你……怕你……会……不知道……你……两个师弟,其实是……一个师弟……一个师妹,你的师妹是……”
张真人愣在那里,看着师父闭上眼睛,他的眼泪默默地在脸上流淌。
送走师父之后张真人生了一场大病,感觉有人在照顾他,柔软的手不时地摸着他的额头,在他昏昏沉沉时与他说话,为他修剪指甲,揉捏他的手臂和双腿,不知不觉中心里滋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努力想要去瞧身边的人到底是谁却没有力气,总算他的病好起来,他也渐渐清醒,睁开眼睛看到了一脸惊喜的清瑛。
清陵去煮药,清瑛拿出干净的衣衫:“师兄换上衣服吧。”
新衣服十分合身,清瑛看着大手大脚的手艺是真不错。
张真人忽然想起师父临去前的嘱托,清陵和清瑛两个人谁是师妹呢?
想及那位女冠子,想及师父去时清瑛哭哭啼啼,应该是清瑛吧!
师父走了,师兄弟三人一起下山历练,悲伤被他们压在心底,两个师弟年纪越来越大了,两个人也仿佛有许多心事,开始对他躲躲闪闪。
张真人准备找个合适的时候,问问两个人到底谁是师弟,谁是师妹,却在这时候遇见了一个凶徒。
此人假扮道士四处谋财害命,被他们师兄弟三人堵在了江边,没想到假道士还有帮手,他们师兄弟奋力搏杀,张真人为了保护两个师弟,将假道士扑入江中。
张真人与假道士在江中一番生死相搏,终于略胜一筹,却没有力气再回到岸边。
难道这么快就要去见师父了?也不知道师父是否会踏着七色彩云来接他。
迷迷糊糊间,张真人隐约看到一个人向他游过来,她长发散落,如花般绽放在水中,伸出手臂紧紧地拉住他,他似是闻到股沁入心脾的香气。
那是师妹吧!
人生也是奇怪的很,每次见到师妹时他都是这样的情形,这次他一定要将师妹看清楚。
可疲惫像一座山紧紧死死地压着他,他好不容易才从中挣脱而出。
有人说:越努力的人越幸运,他这样不甘地与命运走斗争,定然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
事实证明,这话不适用于每个人。
如果不是那次的努力,或许张真人的人生会更顺畅。
张真人醒过来了,他着急地向周围看去,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户大家屋中,不远处的清瑛浑身湿透了,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再去看清陵,清陵穿着一身干净的道袍正与一个妇人说话。
他什么都懂了,救他的是清瑛。
人不能太自以为是,如果当时他开口问问,而非用聪明才智去猜的话,也许就会换另一个结果。
可惜他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始终觉得自己眼神很不错,果然最了解他的是师父。
那天清陵、清瑛都跳入江中救他,正因为清陵是女子,妇人才会带着清陵去换衣袍,若干年后听到真相如此,他只能可怜兮兮地求饶:“师妹,我错了。”
那次,他好起来之后,在一个月色看起来很不错的夜晚将清瑛叫到一旁,想要说些什么,可不知为何,人是那个人,可他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没有说出口。
之后又有过几次类似的情形,他总会单独拦住清瑛,话到嘴边却就像被堵住了般……到底是为什么呢?他那时怎么也想不明白。
再后来,清瑛被他折磨的烦了,干脆跑了路,他想要跟着追过去,却被清陵拦下来,在清陵开口说话之前,他急着将对清瑛的感情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那么奇怪,对着清瑛说不出来的话,对着清陵却说得那么顺畅。
可是结果……清陵也跑掉了。
他神情落寞,悔不当初,只得四处寻找师弟、师妹期望再续前缘。
“小师妹,别走,等等我。”
“师弟,你别走,师兄想你了。”
“师父,徒儿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您显显灵帮徒儿一把!”
道观中,玉清元始天尊像突然抖了抖冲着张真人砸了下来。
关于番外
计划中的番外已经写完了。
目前还想写点小孩子们的,再理理思路,明天再更新。
番外 那些孩子(一)
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大周内外安定,国力日渐兴盛,各国使臣开始陆陆续续进京朝贡,废弃了许多年的西北商路又重新热闹起来。
商贾运货来来往往,从前的荒凉之地建起了不少的客栈和酒肆,自然也有盗匪盯上商队,前来抢掠货物,朝廷派出兵马清剿盗匪,商路重新恢复安宁。
酒肆里,众人听着酒肆的伙计说话,向西北的商路已经走到一半,如此长途跋涉不免会觉得疲累,听伙计闲谈也能让紧绷的精神轻松一下。
伙计说完立即给客人斟茶,角落里也传来冷哼声:“让你这样一说,往返这条商路好像有多简单似的。”
众人立即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中年汉子抬了抬眼皮:“从大周一路往西,路途遥远,就算盗匪不敢明目张胆前来抢夺货物,也可能会出各种差错,死在这条路上的商贾不在少数。”
中年汉子说完这些再次看向伙计:“为了招揽客人,就说得风调雨顺,未免太过黑心了些。
富贵险中求,走这条商路带来的利益不少,其中的危险也可想而知,去年有个商队仗着自己在这条路上往返多次,一时大意中了埋伏,死了二十几个人,货物也丢失殆尽,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桩案子,说不定哪里就藏着双眼睛,正在盯着大家,谁落了单,犯了错,他立即就会出手,大家还是小心些。”
中年汉子这话如同在水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气氛为之一变,众人也纷纷议论起来。
“好像是这样。”
“死了二十几个人?这我还真的没听说过。”
“伙计你过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酒肆的伙计不禁看了一眼掌柜,死了人的地方离他们这里不远,很多商队听到消息都选择绕路前行,所以掌柜吩咐他们,不要提及这些,若有客人相问,就说一切太平。
伙计思量片刻才道:“那条商路不死人,大家只要早些走,不贪黑赶路就没事。”
“这么说这是真的了?这附近又有盗匪了?”
伙计不敢再说话,急匆匆地去泡茶。
“不是盗匪,”有一个人知晓其中内情,“听说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唉,那支商队也是太大意,赶路错过了宿头才会出事,人死了,货物全都丢了。”
那人说到这里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正准备离开,面前忽然多了一盘吃食。
雪白的点心上撒着金黄的桂花,就像刚刚从厨娘手中做出来似的。
出来这么久,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这样精致的吃食了,那人不禁吞咽一口,抬起头向旁边看去,只见桌前站着一个圆脸的小胖子,年纪大约八九岁左右,皮肤黝黑,正用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他。
“这位大叔,”小胖子笑着道,“您能不能接着说下去,我请您吃点心。”
小胖子说着又向点心看了一眼,“咕咚”吞掉嘴里的口水,很快他就将目光挪开,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手,仿佛生怕再看下去他会将点心收回来。
那人自然不会与小孩子抢吃食:“能将点心带到这里可是不容易,拿回去吧,这些事还是少听为好。”
“我还有。”小胖子说着紧紧地捂住腰间的荷包,但也只能拿出来这么多了,积攒这些吃食不容易。
出京之前母亲叮嘱他,定要看好这些东西,除非公子需要,否则绝不能给旁人,他都牢牢地记在心上,母亲还说无论遇到什么难事都不能减了饭量,为了不让母亲担忧,他每日都要吃不少东西,若是瘦了母亲定会心疼。
眼看着人没劝成,小胖子就要将点心收回来,可惜了这盘吃食,来来回回折腾一番损失了不少糖霜,小胖子刚想到这里……
“大家聚在这里也是缘分,您知道内情就说一说,或许因此救下不少人的性命。”
又是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传来,是个小少年,他面容清秀,穿着件青色短褐,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头发上仿佛还挂着水珠,显然才刚刚清洗过,说话间他微微仰头颇有几分气势,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有些商贾之家早早就开始让子孙出来历练,不过……在这条商路上,这年纪也未免太小了些。
“这么小就出来,你家大人知晓吗?该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之前说话的人不禁道。
小少年仿佛被说中了心思,脸颊有些微微发红:“当然知晓。”
这话在场的人都不相信,开始有人劝说:“前面路上更凶险,还是回去吧!”
“我们曾走过商的。”少年忍不住道。
“去过哪里?”
“东南。”
众人摇头笑起来:“东南闭着眼睛走都没事,哪里能与这里相提并论。”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少年真不知天高地厚。
小少年继续争辩:“我还有哥哥一起来的。”
“你哥哥恐怕年纪也不大吧!”
小少年憋得脸更红了些,一看就是又被言中了。
“唉,”方才说话的人叹口气,看着这些孩子起了恻隐之心,“我告诉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就立即离开不要再往前走了。”
小少年立即走到那人身边坐下。
那人继续道:“这事要从一年前说起,一支商队走过这里时,那商队东家家中起了些争执,长房的媳妇被二房一家所害,可怜那妇人夫君刚刚去世,肚子里还有一个遗腹子,妇人被杀之后大约是心中冤屈,经常出来作怪,落单的商队一旦被她缠上,人都会被她杀死,货物也都会不见了。”
那人刚说到这里,身边的人不禁道:“你这话有些奇怪,你怎知杀人的是鬼不是人呢?杀人越货就是歹人做的事,再说衙门没有人来查问?”
那人道:“奇就奇在这里,商队屡屡出事以后,衙门前来查案,竟然找到了那些商贾丢失的部分货物,那些货物被埋了起来,货物旁还有一具妇人的尸身,因此朝廷查出妇人被杀的案子,这才追溯到最开始妇人被二房害死之事。
你们可以打听一下,附近的人都知晓,大家都说这是妇人在为自己申冤呢。”
番外 那些孩子(二)
火热的太阳被云朵遮掩住,天顿时暗下来,一阵风袭过,让所有人感觉到了寒意。
西北的天气变化很大,也许刚刚还惹得人汗透衣衫,转眼之间就会让人想要多添一件氅衣。
酒肆里的众人刚刚听到这样一桩案子,更加觉得遍体生寒,有人开始频频举杯以壮胆色。
“那妇人被杀的地方就在这里不远?”有人开始问道。
讲述这桩事的人点点头:“本来从这里向西路最好走,就是因为总出事,不少商队都宁可绕路,虽然多花费些时间却也值得。”
“我们要不要也绕路啊。”
“是啊,万一遇到那女鬼可怎么办?货物能找到,人命却要不回来了。”
“要不然就逗留这里一晚,明日改路吧!”
酒肆中的人开始议论起来。
“既然是这样,为何你不绕路,也要从这里走呢?”
一道声音传来,屋子里的嘈杂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看过去,只见一个少年走进来,他穿了件宝蓝色衣衫,一双眼睛如皎月般清澈明亮,脸颊细致白皙,眉宇间透着一股的英气,站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发现所有人都望着他。
“就要下雨了,”少年微微一笑道,“无论走哪条路,恐怕都要耽搁一会儿了。”
大家这才注意,那少年身上裹挟着一抹湿气。
“哥。”方才先一步进门的小少年立即迎了上去,那黑胖的小子也端了杯茶给那少年。
众人这才看出来,原来这三个孩子是一家的。
讲述妇人案子的汉子也松了口气,不过就是几个孩子而已,无意与他们争口舌,于是摆摆手就准备离开:“我给东家做事,自然要听东家安排,怎可自己随意改路,我说这些原本也是你们想听,至于如何选择都要看诸位自己的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鬼神,”少年道,“相反的如果选错了路才可能会出大事。”
本欲离开的汉子立即停下脚步,皱眉看向少年。
少年道:“今年雨水多,商路断了两个月,许多货物价格已涨了一倍有余,谁先将货物运到谁就能卖上高价。”
汉子皱眉道:“你是说,我说这些是为了让别人绕路,这样我才能抢到先机?”
少年没有回答汉子的问话:“我不知道,反正我到了这里,绝不会改路,损失了本就握在手中的利益。”
“哼,”汉子冷声道,“我好心劝你们,你们却不肯听,一群孩子自以为是,难道你们家大人没说过,财不露白的道理?
大家都知道西边涨了一倍的货物是香料,你等于告诉众人,你们运送的货物皆是香料,让有心人知晓了,定会惦记。”
汉子说着还不停地摇头,仿佛已经预料到不好的结果,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家中大人任由他们胡闹。
“若真是有女鬼,我们这一趟定然除掉了她,不让她再为祸人间,”年纪稍小的少年道,“今日这条路上有事,明日那条路上出差错,难不成大家因此还要放弃行商不成?不怕告诉大家,我们带了天师道长一起前行,若然有鬼物也会打得她魂飞魄散。”
众人又觉得这少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还是有人忍不住劝说:“就算走那条路,也不要节外生枝,到底是年轻人不知危险。”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这世上总是不缺这样的人,仗着家中有些钱财不知天高地厚,任意妄为,真的吃了亏就悔之晚矣。
众人说着话摇头纷纷离开。
那小少年见状立即招来伙计:“你与我们仔细说说那妇人的事,小爷们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小少年说着拿出一锭银子摆在伙计面前。
“几位爷,”伙计看着银子吞咽一口,却又胆怯地看向掌柜,“你们就别为难小的了,方才那位客官已经说得很清楚。”
“那妇人尸骨埋在哪里你可知晓?”小少年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舆图来,“告诉我们,我们想要去瞧一瞧,我就不信这世上哪有许多鬼魅之事。”
伙计又看了一眼那银子,这才抬起手指过去:“就在这附近,不过……几位爷还是听句劝,不要过去,那是真的有问题。”
伙计说完拿着银子就要走,小少年意犹未尽就要伸手去拉扯伙计。
“从秀,”年纪稍长的少年立即将小少年喊住,“好了,已经问得够多了。”
齐从秀这才重新坐回来。
“大哥,”齐从秀道,“我们何时动身?”
少年看先窗外,天越来越黑,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他微微蹙眉,仿佛突然间心事重重。
“大爷,货物都放好了,您就安心吧!”管事上前向少年禀告。
少年点点头:“你们先歇着,看看大雨什么时候能停,雨停了我们就前行。”他们这支商队对外说是从东南而来,于是用了宋家的名头,对外大家都唤他:公子或是宋大爷。
齐从秀凑上前:“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案子有些棘手?”
不,正好相反,他故意与人起冲突已经引起了犯人的注意,他们大庭广众之下说去抓女鬼,那犯人会利用这一点向他们下手,日后将一切都推在那女鬼头上。
接下来他们只要继续前行,等待犯人前来就能将他们抓个正着。
少年悠悠地叹了口气,在宫中时听说这桩案子,几乎立即勾起了他的好奇之心,一个闹鬼的传言将所有案子联系在一起,乍听起来好像真的与鬼魅有关,可见犯案的人十分聪明,擅长利用这些为自己做遮掩,于是他兴冲冲地前去父皇面前,要求前来查看案情。
一来想帮朝廷破案为死者申冤,二来也想见识见识这犯人,三来觉得这困扰刑部尚书黄清和的案子,定然有它的特别之处,其中说不得还有什么隐情……
谁知来了之后,很快就发现了玄机,照这样一来很快就能将犯人拿下。
一切太过顺畅与他预料的有些出入。
仔细想起来,他可能是故意被人支出了宫门,有人嫌弃他太过碍眼,找了个机会直钩钓鱼,让他自己请求前来破案。
从一开始他就上了当,齐谌脑海中浮现出父皇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端起茶抿了一口,姜还是老的辣,怪不得母后那么聪明,当年还是被父皇骗得团团转。
……………………
明天继续~
番外 那些孩子(三)
一场急雨过后,商贾陆陆续续开始整顿车马,最先走正是宋家的商队。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人不禁道。
“不过我觉得,那位宋家大爷年纪虽然不大,做事却十分沉稳,想必也是有几分把握,而且这个宋家不知与东南宋家有没有关系,若是有关系,那来头可就大了。”
“哪有那么巧,大周姓宋的人多了,皇亲贵胄岂是那么容易遇到的。”
话音刚落,就看到宋家伙计急急忙忙跑回来,然后抱走了一箱货物,原来是不小心将货物落下了。
之前还夸赞宋家的人不禁摇头笑道:“到底还是小孩子,空有个样子罢了。”
商贾们渐渐散去。
角落里,慢慢走出两个人。
“看来是头肥羊,我仔细瞧了护卫虽然不少,但只要抓住了那宋家大爷,护卫也会被掣肘。”
另外一个人缓缓地点头:“本来刚做了一桩案子,手里的银钱够我们蛰伏一年半载,却没想到这些雏儿撞了上来,他们又是带的香料,到时候我们把一部分香料带走,剩下的一把火烧了,不留任何痕迹。”
他们之前的几次就是这样做的,留下一些货物是为了应付官府做出女鬼害人的假象,让官府以为货物并未丢失,可见不是盗匪犯案。
事实上货物丢了一部分,但这部分丢失的货物要么是香料,要么是瓷器,都是极容易毁坏之物,磨成粉的香料可以被风吹散,瓷器可以散落在荒漠之中,总之朝廷不可能为了这些东西在荒漠里搜寻,自然就会不了了之。
“大哥,我们何必这样小心,朝廷不一定就会追查到我们头上,再说我们可以取了东西就离开……”
领头的人冷冷地道:“一旦被官府盯上,就是死路一条,如今的朝廷不比从前,大意不得。”当年金月可汗想要东山再起,却大周那狗皇帝设计诛杀,后来他们这些人也被鞑靼各部排挤,留在大周的人马更成了大周朝廷的眼中钉。
领头的人想起往事,深深地吸了口气:“要不是那些孩子太容易上当,我也不会答应动手,我已经在他们带走的水囊中下了药,等药效发作时我们就动手。”
做了这一笔,他们就真的可以暂时躲避起来了。
……
宋家的商队在一个时辰之后停下休息,这次休息之后,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等到不少护卫和伙计倒下,年轻的宋家大爷才发现事情不对,宋家大爷下了马开始查看众人的情形,根本没有发现他们周围已经藏匿了不少黑衣人。
“秀儿,下马。”
黑衣人听到宋家大爷喊了一声,然后那小少年摇摇晃晃地从马背上溜下来,显然也已经中招。
“看看最近的卫所在哪里?”宋家大爷见状,立即吩咐护卫,“去给卫所送消息。”
黑衣人岂会让宋家人离开,听到这话纷纷现身,宋家人惊呼一声,护卫想要拿起利器迎敌,却挣扎着动弹不得。
黑衣人看着这些货物眼睛中露出贪婪的神情。
“是你。”
为首的黑衣人得意地看着宋家大爷露出惊诧的神情。
“你是酒肆中的伙计。”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地道:“我本无心害你们,是你们非要走这条路。”
那个被称为“秀儿”的小少年看到这般情景,开口道:“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作恶之人必受惩戒,希望以你们的性命,能够警示后人。
不过,看你们这些人如此,想必身份也简单,可是有什么来历?不如一起说清楚,你在酒肆说话的时候,我就听了出来,你的口音像是北边的人,就像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们’和‘路’的发音就不太准确,你再说两句让我辨认一番?
大周的方言没有我家长辈不会的,你再说两句,我定然能猜到你的来历,若是你嫌麻烦,就直接说两句鞑靼语,于你于我都方便。”
为首的黑衣人忽然握紧了手中的利器,他不能不相信这小少年借此就猜出了他的来历。
既然如此,这些人更不能留。
想到这里,为首的黑衣人挥手示意,命手下人先将那两个少年抓住。
几条人影猱身而上,这两个少年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
“咣”地一声传来,一个黑影已经被击飞出去,黑衣人们还没回过神来,又是一声骨骼碎裂声响,一名黑衣人惨叫着倒在地上。
齐谌轻巧地避开了黑衣人攻击,手腕一转,掌中长剑刺入黑衣人手臂。
为首的黑衣人惊诧地睁大眼睛,没想到眨眼功夫,那位宋家大爷已经击退了三人,他心中油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刚准备前去帮忙,就发现那些原本瘫软在地上的宋家护卫纷纷站起身来。
“你们没有中毒。”为首黑衣人不禁呼喊出声。
“自然没有,”齐谌道,“你用的法子,我家长辈早在多年前就用过了,只不过他用的是巴豆,如何英明神武地趁着别人不注意时下毒,这一节我听过不下百遍,这一路我都防备着,生怕他一时兴起,故意拿巴豆来考较我。”
为首的黑衣人吞咽一口,下巴豆这种事他好似在哪里听说过,却一时想不起来,这孩子家的长辈是做什么的?或许也曾做过盗匪?
为首的黑衣人道:“既然都曾是一条道上的,今日的事只当没有发生过,我们各退一步……”
“你想错了,”齐谌接着道,“我家长辈最擅断案,拿不下你们便是丢了长辈的脸面。”
“你们是官府中人?”
一会儿商贾,一会儿盗匪,一会儿官府中人,这些人到底……
为首黑衣人还没有想清楚。
齐从秀忍不住道:“而且你来自鞑靼又隐藏行迹在此,是否与金月可汗有关?金月可汗乃我家长辈手下败将,你们这些人还敢在大周犯案,当将你们送入衙门正法。”
为首黑衣人虽然仍旧猜不出这些少年的身份,却知道他们的长辈必定不是普通人,当下就想要逃离,可显然这两个少年不给他机会。
宋家护卫上前围攻,那宋家大爷身手了得,黑衣人被逼的步步后退。
“你们家长辈到底是谁?”为首黑衣人不甘被制住,立即扬声大喊。
“福生无量天尊,你不配知晓。”
三个道士打扮的人慢慢走来,走在最前面的道士手中拎着两个放哨的黑衣人,衣袂翩翩地走到齐谌面前:“公子,卫所的人很快就会前来拿人。”
齐谌点了点头。
张真人说完看向清陵道长:“我与师……”
清陵道长目光凌厉,张真人立即将后面的“妹”字吞了进去,方才的风姿也泄去了大半:“我们奉命前去朵甘思,让将吾儿长安跟着公子吧!”
一身道袍的长安立即上前行礼,长安眉清目秀,身后背着一柄桃木剑,气质脱俗。
张真人说着拿出符箓:“公子……”
齐谌仿佛没有瞧见,张真人叹口气只好将符箓收起来,这些还得攒着回去卖给国舅爷,想要赚点零用钱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张真人与清陵道长慢慢离开。
“大哥,”齐从秀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齐从秀话音刚落,长安已经道:“我与父亲、母亲一路过来时,听附近村落的人说,有一桩悬案一直未破,公子是否准备去瞧一瞧?”
齐谌眯起眼睛,怪不得张真人走得那么快,原来又给他找了差事,看来母后生辰之前,父皇是不准备让他回宫了。
既然如此……
齐谌道:“走吧!”
出宫也有些好处,历练一番功夫见长,回去之后再与父皇在校场上一争高下。
……
京城,宫中。
公主殿下坐在长廊中逗鸟儿,半晌她托腮望着不远处的花树,也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在外面辛不辛苦?
再过几年她才能跟着哥哥一起出宫去呢?
“公主殿下,国舅爷家的公子来了,您……”
公主面色一变,立即起身拔腿向前走去:“就说没有见到我……”
“姐姐,姐姐……”一个小小的身影长着手臂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