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人望
“曹厂长,少见少见!”
李无极冲那红领带胖子拱拱手,说话儿,便要闭上眼。
来人正是巴县的,一个做塑料袋小乡镇企业的厂长,论级别不过是副科,算是他李某人的下级。
对这种无足轻重的小干部,李无极向来是不怎么放在眼里的。
今次,他又重担加身,更加不愿在这等人上分散精力。
曹厂长瞧出李无极的不耐烦,心中不爽,却是极有眼色地没有继续相扰,倒是听得前排两人的小声嘀咕,凑上前道,“你们也觉得这次人代会有些扯蛋?照我说,朝中这是出了奸臣!”
头前两人一个农夫打扮,一个穿着已经磨得退了色的老式军装,年纪皆在五十上下。
听得曹厂长插话,中年农夫瞪圆道,“小些声音,生怕别人听不见么?”
“怕什么!”
中年军汉摩挲下根根竖起的寸发,“老蒋,你就是太胆小,今次这事儿做得是不够地道,好干部不提拔,差劲儿的顺杆爬,老子就是看不惯,如果不是怕连累在部队快提干的老三,按老子的脾气,今儿非豁出去讲几句话了。”
军汉脸上靠左侧额角的位置,有一块约数寸的狭长伤疤,一说话,那伤疤便好似活着的蜈蚣蠕动一般,甚是狰狞。
见着志同道合的,曹厂长顿时来了谈性,挪了挪屁股,身子便向前倾,方要接口,有人先说话了。
“老几位说的都是云锦的薛向薛书记吧!”
插言的正是闭眼欲睡的李无极。
“不是他还有谁,昨晚的小组会开完,老子脾气就上来了,他娘的。弄得什么破名单,别的老子也就不管了,像薛书记这样干实事。干大事的好官都上不去,以后还指望谁干事!”
中年军汉性子豪爽。张口就道出秘辛,一边的老农连连使眼色,他也不顾。
“是啊,薛书记是挺可惜的。”
李无极符合一句,接道,“可他虽说是行署专员助理,可主要经历放在云锦。怎么,看你们的意思,好似受了他偌大恩惠,为他打抱不平。难不成你们都是云锦的?”
熟料,李无极话音方落,老农就变了脸色,瞪眼道,“瓜娃子。我瞧你小子就是没脑壳的,薛书记虽说是云锦的书记,可来德江一年半载,干下的大事儿,我老头子这个整日伺候田的农民都晓得。再说了,哪个家里没娃儿,薛书记替咱们全德江读书娃儿交了学费,那就是什么生什么佛一样的功劳,说句不中听的,好些年,都没见到这样的官儿喽!”
挨了辱骂,李无极非但不恼,心头反浮起些快要压抑不住的兴奋,对曹厂长道,“老曹,你又得了薛书记什么利!”
老农和老兵许会为那一年几十块的学杂费动心,曹厂长这个级数的自然不会看在眼里,李无极想知道这素来油滑的曹厂长今次为何也愿意替那位薛书记说话。
曹厂长道,“哪里是我得利,是咱们厂得了薛书记的便利,慢说是我,咱们巴县,乃至整个德江,大大小小企业,或多或少都得过薛书记的便利?”
“哦,这话怎么说?”
李无极兴趣愈浓,脸上快要放出光来。
曹厂长道,“这还用说什么,翠屏——玉女景区,半年光景,拉来游客数十万,这些游客来旅游,可不光是要看山看水,还得吃喝拉撒睡,这哪一项背后不关联着一条龙的的产业链,不说别个,就说我管的那个塑料袋厂,景区没开放前,我是日日往镇里,县里跑了要支援,可如今景区一开,我那个厂可是供销两旺,蒸蒸日上,我还琢磨着今年是不是再加一条生产线呢,说到这儿,李县长,招呼我可跟您打在头里,到时候,您可得手下留情,多给政策扶持啊!”
李无极没有答话,脸上的光亮愈浓,竟有了笑模样。
曹厂长是个伶俐人,瞧出李县长似乎愿意听他分析,接道,“除了这景区外,云锦那个蜀香王的诞生,则又是造福全地区的好事儿啊,瞧瞧,这些日子,一辆接一辆的大货车,接长龙般地往咱德江跑,不说,餐馆,招待所日日饱满,便是十里八村的闲汉,只要有把子力气,都能接到扛活儿。此外,蜀香王挣了大钱,人薛书记没忘记全地区老百姓,免了娃儿们的学费,这是救了多少上不起学的娃儿,有道是,知识改变命运,薛书记这可是救了许多娃儿一辈子呀!”
“说得好!”
李无极拍掌道,“这样的好官儿不上去,天理难容!”
的确,李无极兴奋了,一扫方才哀怨赴死的推搪。
你道他是为出了薛老三这等好官而高兴?根本不是!
他是在为薛老三竟在群众中,有如此恐怖的声望而激动。
试想,他李某人今次是来干什么的,是被逼无奈替薛老三伸冤来了。
且伸冤的结果,薛老三好坏先不谈,他李某人注定没好下场。
可如今听了这几人的对话,李无极分明从必死之局中,嗅到了生机。
试想,他李某人若是替一个根本就没有人望的家伙喊冤,绝对会被看作纯粹的组织制度破坏者。
而若是伸冤的主角,人望极高,极获民心,事后即便被审问,那也托词多多,弄不好来个无罪释放也非不可能。
就拿此刻听得的一鳞半爪,李无极便确定薛向如今在德江民间有多获民心,今次会上,他李某人仗义执言一把,若能带动其余代表响应,未必不能掀起一股风潮。
而国内的体制,由来是法不责众,届时,人势一众,他李某人未必就会被抓出来。
越想越觉这种可能性极大,越想精神愈旺,便连什么时候人代会开始,人大主席团主席致完开幕词,他都恍然未觉。
直到悠扬,豪迈的国歌响起,李无极才从幻想中被拉回了现实。
国歌毕,落座后,他便死死抓着大号雷锋包,紧紧顶着主席台,静等着流程一项项地过着。
第十八章 不惊
终于,市人大主席团主席黄有龙做完关于听取“一府两院”工作报告后,十多名身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捧着五个木箱,摆上了主席台下方的最前端。
就在这时,一直在主席台中央左侧一席就坐的孔凡高接过话筒,开声了,“同志们,黄主席的讲话,发人深省啊!大会进行到这个时候,可以说是团结的,奋进的,成功的。接下来,就是咱们这次会议的重中之重,选举的环节。在这个环节进行之前,我想再强调三点。”
“第一,是纪律,同志们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同志,可以说都是身经百战,久经考验的,希望同志们在大是大非面前,要行得正,站得稳,关键时刻,和组织站在同一条线上。”
“第二,也是纪律,德江地改市,是难得的成绩,也是我们难得的荣耀,但就时间来说,是仓促的,所以,不管是机构上的变革,还是思想上的准备,咱们都不是很充足,所以,这几日,德江很不平静,可谓人心浮动,寻门路,找关系的,络绎不绝。”
“实事求是地说,同志们想进步,这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但这种谋求上进,靠得不是走歪门邪道,靠的是真抓实干,所以,我奉劝某些希图在这次会上折腾出点儿动静的家伙,最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想想清楚,自己是否承受得住,对抗组织所引发的后果。”
“我要郑重提醒这些心怀异胎,不能跟组织同心同德的家伙,遵守纪律,回归组织温暖大家庭,是你最后的出路。”
“最后一点,还是纪律,纪律是铁律。是纲,是生命,历数这数十年来。我们执政党人自打诞生的那天起,搞gm。干事业,取得了一个又一个令人瞩目的成绩,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靠的不是别的,正是这钢铁一般的纪律,所以,我最后强调一点。遵守纪律,尊敬组织,尊重前途啊!”
仔细说来,在这样一个永远讲究鲜花着锦。伟岸光正的,孔凡高这番杀气淋漓的话,实在太不合时宜。
但是,孔凡高不得不做这番强调。
之所以如此,还不是因为这两天的情况。实在是太不妙了。
昨夜,在他那故宅的聚饮结束,众人退散后,孔凡高便准备休息,忽地。紧急电话打来了。
言说,德江市委招待所,发生了聚闹,云锦代表团出了天大的乱子。
一听到“云锦”两字,孔凡高的酒劲儿就醒了,急匆匆奔了过去。
果不其然,正是云锦代表团和市人大常务副主任,今次人大主席团的副主席孙林,在孙林传达市人大酝酿的选举名单后,爆发了激烈的反抗和不满。
若不是孙林孙主席跑得快,估计得死在当场,饶是如此,他孔某人赶到时,孙副主席也正在保卫人员的护持下,满地寻他那颗镶金的假牙。
昨日,若非云锦代表团团长卫兰同志,觉悟高,立场定,及时弹压住了场面,他孔凡高也决计摆不平那边的乱子。
正因如此,孔凡高生怕在这最后的关头,云锦的那帮子人,不顾死活,又闹腾开了。
若真如此,这场大会,非被搅个鸡飞狗跳不可。
是以,孔凡高才顾不得破坏这祥和,团结的气氛,讲出了这番杀气逼人的话,希图震慑宵小。
却说,孔凡高讲话结束后,正式进入了选举流程,二十多名工作人员从后方通道入场,开始散发选票。
始终波澜不惊的场面,终于开始凌乱,李无极擦擦额头的细汗,前后左右瞟了半晌,终于弯下腰来,抓住了那个大号的雷锋包。
…………………
上午的阳光很好,薛老三起了个大早,没吃早餐,便背着钓竿出门去了,这几日,他似乎染上了钓鱼的爱好。
云锦湖东南角,西去百二十米,是汪十余亩大小的水潭,潭水幽深碧绿,水草丰茂,入眼便知,是极佳的鱼家蟹所。
薛老三做过调查,这往碧潭,不是因为云锦湖渗透而成,而是从颇远的翠屏山上,聚汇涓涓溪流,经年累成。
潭成三十多年,从不曾干涸。
到得地头,薛老三寻了块靠着青松的方石坐了,也不见他将钩上饵,随手一挥,鱼线洒出道完美的抛物,便坠入了潭心。
薛老三的钓具很独特,鱼竿儿很短,不过三米余,小指粗细,是尚见青绿的翠竹制成。
按理说,此种翠竹根本没有长成,任性和强度,皆不足,更不适合垂钓。
可偏偏,薛老三就拣了这么根竹竿,做了钓竿,甚至,竹竿上还留着几株翠绿的竹叶,微风鼓来,瑟瑟摇曳,极见风致。
薛老三的钓竿别致,鱼线也是惊人。
原本,这般两三米长的钓竿,鱼线三五米即可,可偏偏这家伙的鱼线足足二十米有余,人在离潭还有米余的青松下坐着,偏生鱼钩径直丢入了潭心。
最离谱的还不是这家伙钓鱼不下饵,而是人家垂钓,连鱼漂也不用,直如顽童嬉戏。
可见鬼的是,这湖里的鱼好似中了邪一般,极是钟爱薛老三这不带饵的鱼钩。
十分钟不到,薛老三竟一连气钓上来十余条鲜鱼。
俱是巴掌长的鲫鱼,肥大异常,条条俱是七八两左右。
众所周知,野生鲫鱼,滋味鲜美,却生长缓慢,长到半斤就极是不易,似这种七八两大小的,已经算是野生鲫鱼中的极品了。
一条也就罢了,一连十余条鲫鱼出水,且是被这无饵无漂的鱼竿钓上来的,谁见了都得道声邪门。
说邪门,也非什么灵异事件,不过是薛老三用了“劲流周身,法御万物”的国术神通。
鱼钩入水,他便能通过手里紧握的鱼竿,沉心浸神,仔细感悟潭水微弱的流势,只须片刻,鱼钩周围的动静儿,便被其完整的掌握。
鲫鱼劲力奇大,入水最是欢活,有了前几日的经验,薛老三已经熟悉了鲫鱼在潭里的体征。
只须细细分辨水势,熟悉体征,鱼钩追去,宛若飞箭,直直插进鱼嘴,无须鱼饵,自能将鱼甩上岸来。
说来,如此钓鱼,乃是投机取巧,可真细细掰扯,却也一般陶冶情操,修身养性。
不说别的,光是鱼钩如水,要感悟水势,湾流,分辨不同鱼种的体征,劲力,无一不是高难度动作,无一不要求,沉浸心神,神思合一。
可以说,这般钓鱼,对薛老三来说,才是真正的趣味。
也正如此,薛老三才似有了鱼瘾,一连三天,小事不管,大事不问,抛却一切,日日来此垂钓。
十余条鲫鱼上岸,薛老三便松了钓竿,从青松左侧的草科里,扒拉出个蛇皮袋,从蛇皮袋里竟翻出口大黑锅。
就近寻了颗枯萎的老树,劈手折断粗壮的枝桠,置了柴火堆引燃,便又将那黑锅入水,翻洗片刻,舀起大拌锅清澈的潭水,便架在了火堆上。
锅上了水,薛老三便又拎了那十余条鱼,来到潭边。
双手一撮,鱼鳞似雪,片片飞落,一条鱼儿,片鳞也无,只剩了缎子般的身子,在半空扭动。
薛老三指甲轻划,鱼肚便似被最锋利精准的手术刀裁过,分裂开来,大手入鱼腹,轻轻一掏,鱼杂尽数而落。
如是反复,眨眼间,十数条鱼,便被他尽数清理干净,这时,锅里的水刚刚沸腾。
十余条鱼入锅,大火炖了半拉钟头,鱼汤化作牛奶一般的乳白,薛老三撤去篝火,伸手折断两根松枝,在火上微微炙了炙,便作了筷子,伸进了锅里。
鱼肉鲜美,极是细腻,鱼汤醇厚,绵香,甜腻惊人,此道鱼汤,没放半粒佐料,甚至连盐也没入,偏生鲜美惊人。
吃着鲜鱼,品着鱼汤,对着清幽碧潭,沐着湖风,薛老三没想远在百里开外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选举,脑子里念叨的却是,今次的鱼似乎煮得有些老了,若是再早三年分钟撤火,鱼肉想必会更嫩滑一些。
薛老三正悠哉悠哉,享受着一个美妙的早晨,发足狂奔而来的戴裕彬,照例毫不留情地将这美妙打破。
“首长,我的大首长,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儿吃鱼喝汤,您,您……”
戴裕彬满头大汗,腮部鼓着不正常的红,不及到近前,就喊开了。
“又怎么了,我说你小子现在可以啊,怎么我在哪儿,你小子都能寻见,福尔摩斯啊!”
薛老三含笑招手,“来来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尝尝我这锅鱼汤,就数你小子有福气,每次都卡在点儿上。”
戴裕彬满脸不耐,伸手便来拉薛向,“我说首长,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能静下心来钓鱼,走走,马上去地委,不,去市委。”
“去市委?去市委作甚?”
薛老三笑道。
“江主任来电了,那边出了天大的乱子,说不定咱的事儿,有了转机。”
话至此处,戴裕彬陡然兴奋起来,“他娘的,谁叫那些人太过猖狂,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
第十九章 最后的卫主任
戴裕彬情绪激昂,薛老三却不为所动,径自端了铁锅喝汤,“又听说什么呢,火急火燎的。”
“会上闹起来了,动静不小,若不是姓孔早有安排,会上早翻了天。”
戴裕彬急吼吼道。
“怎么说?”薛向终于动容。
说来,这几日,薛老三还能钓鱼,倒非是假装的淡定,而是真心不惊。
薛老三虽然看重官位,但绝非是迷官成狂,况且,今次之事,他也细细思忖过,自己身在局间,怎么动都是错,不如不动,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退一万步讲,只要云锦的功业做成,那位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薛老三还真就有这底气。
可话说回来,今次的常委会,真有大批人大代表,将他薛某人功业看在眼里,自发逆袭了孔某人,将那副市长的宝座赠与他薛某人。
薛老三必定会将这份礼遇,视作无上荣光,毕竟,若真成功,他薛老三的副市长,可不是走流程的人代会产物,而是真正的民选市长。
戴裕彬道,“选举一开始,就出了乱子,具体情况,江主任也不清楚,听说,七八位人大代表,被请出了会场!”
“什么!”
薛老三惊得站了起来。
在他想来,即便有波澜,也不过是个把人闹事儿,就足以引动全场,没想到竟是七八人发难。
更吊诡的是,七八人连续发难,都没引爆场面,完全和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设想,大相径庭。
显然,孔凡高也不是笨蛋。防着周道虔,更防着他薛某人,在会场做了严密。精确的布防。
要知道,人代会上。弄走人大代表,可是大事儿,若真搞出了大动静儿,必定引得群情激奋。
而七八人被弄走,会场还能维系,证明是,会场上安排了绝对防护。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弄走的。
退一步讲,便是这样,也听得够骇人的了。
须知人大代表本身是俱有司法豁免权的。即便是其犯了法,再没解除人大代表身份之前,司法单位也不得强制执法。
如此算来,会场上,强制掳人。这是要觉大勇气的。
换句话说,孔凡高已然豁出去了,抑或是,有了那位依仗,只要人代会最终顺利闭幕。什么乱子都不是乱子。
想通全盘,薛老三又坐了回去,摆手道,“今次,孔老虎绸缪周全,老周怕是失了算,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那您呢,您就不委屈!”
戴裕彬狠狠跺下脚,“豺狼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他妈的什么世道!”
“行了,你小子,怎么比老子还官迷,是我没当上副市长,还是你小子没当上?你小子倒是长能耐了,是不是觉得给专员助理当秘书太屈才了,想着升格儿做市长秘书了?”薛老三笑着道。
此话虽是玩笑,却是诛心,戴裕彬自感也是代入首长情绪太深,有些心态失衡!
瞧见戴裕彬神情有异,薛老三伸了伸筷子,“别愣着啦,尝尝这锅鱼,绝了!”
戴裕彬笑笑,接过筷子尝了一口,笑道,“真香!”说话儿,便埋头吃喝起来。
薛老三见他吃得香甜,也不扰他,对着幽幽湖水,思绪忽然飞到远在百里开外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人代会。
“七八个人?都会是谁呢?”
薛老三暗忖片刻,道,“小戴,方平有没有说都是谁被弄出来来了。”
“听说有老姜,老方,反正差不多都是云锦代表团的,要说这帮家伙也算有良心,知恩图报!”
说话儿,戴裕彬便又伸筷入锅,这锅鱼实在鲜美。
薛老三眉头锁住了,其实,他早想过,以他在云锦的威望,肯定会有人替自己抱不平,但在他的预想中,这帮人要么是被压得不得不遵守组织纪律,要么是报团发难,毕竟,只要有了领头的,毕竟是一窝蜂而上,可是如今竟然只七八个被弄出去了,还有的人没有动静儿,实在奇哉怪也。
“不对,既然发难了,孔凡高是拦不住云锦这帮暴脾气汉子的,毕竟云锦代表团也有五六十人,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一定有云锦代表团的人做了弹压,那这个人是谁呢?王二娃?不对,此人虽然有这个实力,可上个月,老头子就转去省里住院了!除了他,云锦人代最有威望的,该属卫兰这个代表团团长了,可卫兰会拦阻这些人为自己伸冤么?不可能…………不对,坏了!”
薛老三脑子极灵,转瞬,就做出了最接近事实的推理,可念头至此,他整个人蹭地一下射了出去。
………………
霎那间,李无极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聚拢到了胳膊上,肱二头肌,都挣起了青筋,终于,他抓住了包裹,扯开了纽扣,探手抓住个圆溜溜的物什,正是一个电喇叭。
这是李无极准备的作战工具,毕竟,会场宽广,数百人汇聚,要唤醒意识,以成星火燎原之势,靠嘴巴自然不行,能靠的只有这电喇叭。
蹭地一下,李无极站起身来,手臂发力,喇叭方要举起,忽然身子失去了控制。
整个人被从后面,抱了起来,两只手臂也被人夹住,喇叭脱手而去,方要张嘴喊出,嘴巴也被人捂上了,耳边就听一道浑厚的中音跟身侧的曹厂长等解释道,“李县长破坏人大纪律,奉人大主席团之令,带他先下去休息!”
接着,李无极眼睛便瞧见那被高举起的崭新的白色喇叭,忽地,心头就是一沉,暗呼一声,完了!
李无极方被带下去,会场最后方的西北角,陡然也是一片混乱。
原本,所有的发难者,都如李无极一般,将时间选定在了此刻,投票前夕!
由于昨晚云锦代表团驻地爆发的骚乱,原本不限定座位的人代会主席团,特意指定了云锦代表团的座位,且为怕人数聚齐,成了势力,特意将云锦代表团分在会场的东西南北四角安置。
不成想,李无极这边方要动静儿,西北角便起了骚乱,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
主席台后方,本次德江市人代会主席黄有龙,握着云锦人大主任,本次云锦人大代表团团长卫兰滑腻的葇胰,乐呵呵道,“多亏了卫兰同志,还是卫兰同志有思想,有立场啊,孔市长,像卫主任这种年轻有为的知识型干部,市委可要重点培养啊!”
孔凡高瞥了眼黄主席那握了快一分钟的胖手,忍住厌恶,眼神流转到了卫兰明玉一般的脸上,化作浓浓的欣赏,“卫主任德才兼备,又是女性干部,早就是省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了,市委市政府当然要给这样的干部多压重担啊!”
说实话,孔凡高心头是生出过几分迷惑,因为,在他看来,今次卫兰的表现,有些反常。
原来,除了昨晚,卫兰配合市人大常委会,强制压下了云锦人大代表团的骚动,方才,会场上,云锦代表团又要骤然发乱,人数多达七人,他安排下的后手,一时间根本维持不过来,若非卫主任及时伸手,会场形势,许早就失去了控制。
所以,从这点上,孔凡高原是该感念卫主任仗义之援的。
可据他所知,此前在云锦,活土匪对抗张彻,蔡京联盟时,这位卫主任似乎就站在薛向一边,如今,缘何变了阵线。
而这疑惑方生,继而,又被灾劫平息的狂喜冲淡了。
念头稍转,他自己便替卫兰寻到了解释。
在他看来,这也许是卫兰的官场智慧,在云锦时,张彻联盟势大,她卫主任区区女流,要体现自己的能量,转投张彻等人,必然显现不出来,只有投靠薛向这个势单力孤的一把手,才能获重要。
而如今,市人大常委会定了台盘,薛向的仕途之路,已然堵死,识时务的卫主任变换阵营,向他孔市长示好,又有什么奇怪的了。
再说,这几日,像这位卫主任这般向他孔市长投诚的干部,还少了么?
一念至此,忽地,孔凡高看向卫兰的眼睛,明亮了起来,不知怎地,心下竟生出股强烈的燥热。
“黄主席,孔市长,维护会场秩序,落实组织意图,是我的职责嘛!”
卫兰回答地不卑不亢,忽地,婉转一笑,略带几分尴尬,“对了,黄主席,孔市长,我想向组织请个假,去趟厕所!”
说话儿,挠了挠发丝,顺带着扬起个绿色的电喇叭,这是方才布置在会场的便衣警察和云锦代表团闹事代表起冲突时,卫兰顺手夺下的。
明艳的外表,温柔的声音,最具女性妩媚气息的拨发动作,霎那间,黄主席,孔市长皆从心底升起了心旷神怡之感。
“去吧,去吧,没事儿,没事儿,写选票要些时间呢。”
说话儿,黄主席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卫兰的手。
卫兰妩媚一笑,转过拐角,便朝楼上行去。
“真讲究啊,这卫主任!”
直到卫美人丰腴的美tun,从视线里消失,黄主席才不无欣赏地夸赞一句。
第二十章 燃烧
孔凡高知道黄有龙这“讲究”二字,指的是一楼原本有厕所,卫主任偏偏不去上,准是嫌许多人用过,不洁,所以,特意去了二楼。
可孔凡高明明记得黄有龙素来会上会下喊的都是“反对小资产阶级情调”,今次,这卫主任的行为,上纲上线算,算得上嫌弃工农吧,怎么不见你姓黄的批评,还赞什么讲究。
不知怎地,孔凡高忽然对黄有龙生出了若有若无的敌意,就好像春天里,两头发情的雄鹿相遇了。
这没由来的荷尔蒙,无形中,降低了孔凡高绷到极处的警惕性,以至于卫美人那明晃晃拿在手中的电喇叭,都没引起他的丝毫警觉。
会场重新恢复了安宁,选票也尽数发放到了个人,重新回到主席台的黄有龙、孔凡高,又各自简短地,声色俱厉地,强调了遵守纪律的必要性,恐吓了不遵守纪律的下场。
二人话音方落,会场立时恢复了安静,只听见悉悉索索的纸张翻动声,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
显然,各位代表正在纸上,写着各位候选人的名字。
值此时,压根儿没有实行差额选举,每个官位背后对应的只有一人,代表不满意谁,最多不选他就是,最后只要得票过半,便算当先。
试想,组织都再而三地吹风了,且只需一半人选你,你就通过,这样的选举,自然毫无疑问地沦为了走流程。
看着满场黑压压的人群,尽数低头录写,孔凡高,黄有龙相视一眼,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不,一道声音透过扩音器,布满了整个会场。“喂喂,同志们。我是卫兰,云锦人大代表团团长,我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循声看去,一道俏丽的影子,站在二楼左侧走廊中间凸起彩色电视机上。
原来,德江人民礼堂,和这个年代多数礼堂一般。都只有两层,逞穹顶状,二楼不过设了些办公室,以作管理礼堂之用。
二楼思侧走廊。各安装了一部二十一寸的彩色电视机,非是用来收看电视剧等娱乐之用,而是为了收看重要新闻和中央会议之用。
为了保证最大的视线,电视机特意用钢架做了延长,将电视机固定住。
此刻。卫兰便稳稳站在电视机上,手里拿着那把绿色的电喇叭,对在嘴边。
惊变陡生,惊呆了所有人!
还是如遭雷击的孔凡高最先醒过神来,声嘶力竭冲台下吼道。“快,快去把人弄下来,带走带走!”
顿时,底下的便衣如潮水一般,向二楼奔去。
卫兰并没浪费这宝贵的开口机会,早在孔凡高开口霎那,她那清清亮亮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我希望各位代表认真考虑一下云锦的薛向同志,是谁让翠屏——玉女景区,落户德江,拉动了德江的经济,造福了全德江人民,是谁打造了蜀香王,赚来了利润,让全德江的孩子们都能上得起学,同志们,大家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这样的好官,我们不选他,还能选谁!”
卫兰这番话,异常地直白、凝练,省略了开场白,直指核心。
虽然时间仓促,可她语音清晰,不急不徐,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甚至她话音落定的时候,动作最快的便衣警察,也才来得及冲上楼来。
一句话说完,卫兰调头便退回了走廊,冲才冲上前来的民警道,“别碰我,我跟你们走!”
熟料那民警低声来了一句,“薛书记真是好官,替我家孩子谢他,您走左边!”
卫兰点点头,便跟着那民警,从左边的楼梯步了下去,身后冲来的一窝蜂便衣,又一窝蜂地朝左边楼梯扑去。
卫兰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所有人。
主席台上,除了孔凡高声嘶力竭的嘶吼,再没了别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会场陡然掀起一片骚动,黄有龙使唤了主席台就座的所有人代会常务委员下场弹压,才勉强将局面维持住。
事已至此,孔凡高哪里不知道局面彻底崩坏了,他真想中断这次选举。
可他没这个胆量,因为会场出了这等变故,已经是不小的乱子了,若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中断会议。
不用等到天黑,他孔某人立时就能进监狱。
须知,这是人代会,是一地最高的权力机关,个人在它面前,无疑是渺小的。
既然不能中断会议,选举就还得进行,孔凡高能做的,也唯有是苦口婆心的劝导。
就这么着,整个选举过程中,孔凡高俨然是党章党规附体,各种大道理,滔滔不绝。
甚至在填票结束,投票开始,大局已定了,他嘴巴仍旧不停,似乎这滔滔不绝的话语能改变最后的命运。
其实,他自己知道,早在卫兰讲出那番话后,他已经没有胜机了。
果然,最后的选票结果出来了。
此次参加人代会的人大代表总计五百三十二人,除去被清除场的九人,参加投票的有五百二十三人,薛老三得票,竟高达五百一十二票,接近满票。
吊诡的是,原本参选的孔凡高等七位市长,竟有三位得票不到三分之二,剩下过三分之二的四人,也只有一人超过了八成,最离谱的是,孔凡高这无人争竞的市长得票也不到七成,换句话说,刚刚过了三分之二这法定线,但这个选票结果,对孔凡高而言,即使没有卫兰事件,也注定是他政治上的滑铁卢。
之所以,造成如此情况,是因为,相当部分的人,在选票上,只写下了薛向的大名。
如此一来,计算到别人名下的弃权票,就相当多了。
说来,薛老三想得不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今次的会场,原本就充满了遗憾和悲情,他薛老三人望已经封天,缺的不过是引火之人。
他原以为会是周道虔使动手段,引燃这把火,不成想,竟然误伤了卫兰。
是卫兰,这个她愧疚多多的女子,用自己的政治生命,引燃了这把火,大火焚天,烧掉的不只是孔凡高的美梦,还有卫兰的仕途。
第二十一章 毛书记
薛老三全力施为,一路疾驰,饶是如此,他赶到德江人民礼堂的时候,人代会已然结束了。
他甚至顾不得询问情况,就被无数人围住了,团团向他恭喜,还是江方平眼明手快,先瞧见他,扯着他挣脱了人群。
“方平,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卫兰……主任怎样了?”
先是江方平扯着薛向出了人群,后是薛向提着江方平到了一处僻静的转角,方到地头,薛老三便将江方平抵在墙上,急赤白脸问道。
“听说投票前,卫主任抓住机会,站到二楼的电视机顶上,发表了讲话,号召全体人大代表给您投票,后来,您便几乎满票当选了!”
江方平眉眼飞扬,喜不自胜。
他跟卫兰没有什么交集,自不会担心她的前程,他关心的是自家首长竟然死中得活,再次逃出生天。
“我问你,卫主任到底怎样了?”
薛老三眉间拧出个死疙瘩,语作冰冷。
江方平觉出异样,不敢怠慢,说道,“选举还没结束,卫主任便被带走了,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了。”
薛老三正烦闷欲狂,忽然警笛声大作,紧接着,一条由桑塔纳,吉普组成的长长车队,从不远处的主干道上驰过。
“省委三号牌,省人大二号牌,省纪委一号牌……天呐,这是要出大事儿啊!”
死死盯着从眼前过去的一辆辆小车,江方平喃喃自语。
……………………
江方平说的不错,德江真得出了天大的事儿!
其实,早在卫兰登上高台的霎那,这一切,便是注定的了。
果然,没几日。惊天消息一个接一个的爆出。
卫兰破坏选举,但其此次行为,背后并无利益牵扯。纯是出自公心,免于刑事责任。由其造成了恶劣影响,严重违反党章党纪,被开除党籍,公职!
孔凡高,黄有龙,左椒,邱庆春。宋祖贵,魏启亮等人,违反组织程序,破坏选举纪律。开除党籍,公职。
除此外,零零散散受到处分的干部,不计其数,最后。竟然惊动了中y纪委。
人代会结束后的半个多月后,一直没有被专案组征询的薛向,终于接到了专案组的电话,要他赶赴德江,接受谈话。
出乎预料。谈话的地方不在地委,甚至不在市区,而是在市郊的一座小院。
推开扇古色古香的木门,入眼的是个古朴、清雅的小院,高大的梧桐树下,摆着把紫色的太师椅,造型华丽,入眼便吸引了薛老三的注意力,迫而察之,木质脉管纹极细,呈绞丝状如牛毛,分明就是紫檀木制成的太师椅。
早些年,薛老三也干过掏老宅子,倒卖古董的营生,对这路也算有些见地,这紫檀木,他更是熟悉,彼时兴起掏老宅子的主意,便是因为偶然间踢翻了家里一个吃饭用的条案,窥破那条案属紫檀材质,他才得出的灵感。
如今,改开深化,一部分人快富起来,收藏界也隐隐升温,紫檀这珍贵木料,也快速走红,据薛老三所知,如今一把紫檀玉如意,就能卖到数千元,如此一把器形宏伟,用料奢华,若放置于古玩市场,必定引发哄抢,售出数万元也不过是等闲事尔。
缘何这城郊小院,有这等奢华木器?
一惊之下,薛老三放眼扫去,晚清的青花鱼缸,明代的宣德香炉,大理的玉制狮子,等等奇珍,不显山,不露水,错落有致地摆放在院落里。
薛老三正瞧得入神,几乎忘了自己此来是为何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久闻薛向博学多才,今日一见,貌似名不虚传。”
循声看去,却是一枯瘦老头儿,带着瓶底厚的眼镜儿,身着干净老旧的中山装,样貌古朴,一口普通话,夹着浓重的川音,手里托着方砚台,含笑走来。
“毛书记!”
薛向吃了一惊,叫出声来,来人他认识,正是中j委第一副书记毛鹰!
众所周知,中j委素来权重,第一副书记乃是实授正部级,与组部常务副并称最有权势的正部级高干,如今掌舵中j委的正是季老,毛鹰能担当中j委第一副,足见其能。
而德江之案,说大极大,但说要惊动中j委第一副亲自下来走上一遭,那是远远不够格的。
此间见着毛书记,薛老三一惊之后,脑子转得飞快。
毛书记笑道,“你小子倒是不客气,我说你博学多才,你连客气话都没一句,那想必是真有些份量,那我考考你,评评我手里这方砚台,说的有三分靠谱,我就把名不虚传前的貌似二字去掉,算你小子真是名不虚传。”
和中j委这个严肃的机关完全不同的是,这位毛书记虽然纪律严明,却性格诙谐,在纪委内部,那是出了名的,此点,不知受多少大佬诟病,唯独老首长玩笑道,中j委本就是个冷飕飕的铁衙门,多个有温度的,岂不正好。
却说,毛书记话音方落,便把那砚台朝薛老三递来。
薛老三笑着接过,仔细打量起来,砚台色作紫黑,状成椭盘,两掌大小,美如碧玉,腻如肌肤,暗含锋芒,砚台左侧部分,绘着一座奇峰,缭绕的云雾,烘托出作为砚池的一轮圆鱼儿,使这奇峰更披上一层迷人朦胧的色彩。
细细摩挲下砚台的纹理,薛老三笑道,“这是歙砚,砚名,黄山胜境砚,如我所料不差,这是绩溪胡子良的作品,胡子良工漆雕,这砚台上用写意的笔调,在这方寸之地,将黄山的险、奇、绝、美的特色展现得淋漓尽致,如此好砚台相伴,想必毛书记定能诗成惊风雨,笔落泣鬼神。”
“哈哈,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毛书记发出爽朗的笑声,“安远大哥,后继有人,不对,该是青出于蓝了。”
说来,薛老三的古玩本事,也非到登窥堂奥的地步,不过是早先掏老宅子,加上前世本就对古董有兴趣,跟着李老爷子和瘸老三讨教,得来相当程度的古玩本事。
再加上,这歙砚本是与端砚齐名的名砚,并不冷僻,薛老三便收藏过几方,其中一方正是胡子良的作品。
此刻,毛书记拿这砚台考校与他,与送菜无异。
“不过,你小子也有说错的地儿,什么叫如此好砚台相伴,我老头子就能诗成惊风雨,笔落泣鬼神,你当这砚台是我老头子的,哼,我一辈子工资能换得了这方砚台么,糊涂小子!”
毛书记转喜为怒,哼道,“你道这座院子是谁的,我告诉你这就是你们那位新当选的孔市长的,耻辱啊,蜀中的耻辱啊,自己当着德江的官儿,儿子做着德江的生意,父子两代,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弄出来的数字,简直要破了纪委拿下的巨贪的记录。瞧瞧这一屋子的东西,哪个是执政党人该用和用得起的,触目惊心呐!“
毛书记话音方落,薛老三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选举,竟弄出了案中之案,孔凡高不止是绝了仕途,竟然还成了阶下之囚。
“既然如此,对卫兰同志的处罚是不是太重?”
薛老三道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卫兰,一株空谷幽兰一般的女子,自从那日湖边一别,半月没有再见,甚至也失去了她的消息。
而今,薛老三反复回想当初湖边约见的场景,这才知晓卫兰那句莫名其妙的“你好好保重”,到底是什么意思。
恐怕,那时,卫兰就做好了要在人代会上自我燃烧的打算。
每念至此,薛老三心中便被浓浓的感动,和化不开的惭愧充满。
是以,今次,毛书记召见,他不问自己的情况,却得先替卫兰求情。
不成想,薛老三话音方落,毛书记骤然变了脸色,老头子原本那张还挂着和煦笑容的橘皮老脸,顿时电闪雷鸣,波涛汹涌。
“你还好意思替卫兰说话,破坏选举,我视组织纪律,就这两条,都够得上判刑了,你怎么敢张口替他求情?”
“可是……”
“可是什么,你想说,卫兰是冤枉的,既然查明孔凡高操作选举,卫兰反击,就是合理合法的?荒谬!只开除党籍,公职,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不能就这样断送了卫兰的前程,这对她不公平!”
“公平,你薛向现在还敢提公平,就为你这点破事儿,闹得整个德江不安,对谁公平?希望你搞清楚,今次找你来,不是跟你论古叙旧的,是要你交代问题的,说,你和卫兰除了同事关系以外,还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毛书记石破天惊,震得薛老三差点儿没站稳,坐倒在地。
这真是诛心之问!
薛老三也意识到毛书记缘何震怒,卫兰抛家舍业,放弃锦绣前程,就为了替他薛向鸣冤,这说得过去么?
即便说得过去,他薛向现在的苦苦求情,又是在干什么,难不成要上演“女下属有情,男上司有义”的狗血戏码?
第二十二章 道贺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了,薛老三没有尴尬,反倒从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悲伤。
是呵,以薛家人如今的权势,在共和国内,办不成的事儿,只怕屈指可数。
可偏偏连挽救卫兰的仕途也不能,只因,她与他近!
薛老三没有直面毛书记的问话,他不想说自己与卫兰没关系,因为那是对卫兰的侮辱,而身在宦途,他又绝不能亲口承认那段朦胧的情愫。
可毛书记何等人物,薛向的表情入眼,他就猜到了关节,叹口气道,“薛向,你是有大前途的人,不要玩火自焚,别以为别人都是瞎子,你道我这次是为孔凡高下来的?那个蠹虫还不值得,我为的是你,你和卫兰的事儿,有人往上捅了,不过是查无实据罢了。”
说话儿,毛书记重重拍了下薛向的肩膀,“党内英俊,国士无双,薛向,希望你不要辜负这两个评语!”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薛老三能说什么呢。
的确,人家是没他和卫兰勾搭的证据,可他和卫兰真就没事儿么?
今次,卫兰如此舍身相救,即便没事儿,也是有事儿了,要不然,那举报也不可能引动毛书记下来,单听毛书记那句“不过是查无实据罢了”,就知道老头子心里有谱儿了。
“毛书记,这次选举出了乱子,德江方面如何调度?”
薛老三强压住情绪,转换了话题。
毛书记道,“没什么不好办的,有罪的罚罪,无罪的放行,这次德江的事情闹得很大。但有一点是必须强调的,那就是人代会的选举结果,必须尊重!”
毛书记这是在告诉他,他薛书记的副市长位子稳了!
其实。薛向知道。自己的副市长位子稳了,因为人大选举的结果。无论如何,也需要维持的,除了有问题的孔凡高等人,当选的。必定会获得任命,否则,那就是对人代会制度的挑战。
至于薛老三自己,作为这次风暴的核心,他站稳了,立住了,没有做任何手脚。这点光看所有被调查的人大代表,均力证没有受到任何外力作用,便可证明。
说来,这也是他薛老三一心为民。应得的报酬,什么叫众望所归,薛老三当选副市长就叫众望所归。
要不然,怎么会因为卫兰振臂一呼,孔凡高等团体防守得如铁桶一般的阵势,立时就崩溃了呢。
“毛书记,省里是什么态度。”
薛老三再次变换了话题。
此话题一出,毛书记眉峰一跳,良久不语。
其实,都是明白人,薛老三惊讶于小小德江,竟然惊动了中j委第一副。
虽然,毛书记说此来是为自己,但薛老三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若无了不得的人物,是不会惊动这位毛书记的。
而且,薛老三也猜到了到底是跟何人有关,当然作为另一方当事人,毛书记说是为他薛某人,也非虚言。
这不,薛老三方点了“省里是什么态度”,毛书记立时就变了脸色。
“薛向,坐坐,坐下说!”
毛书记招了招手,自己先在老桐下的太师椅上坐了,明亮的阳光穿林而落,照在他橘皮一般的老脸上,现出点点老人斑。
薛老三在毛书记身前的锦妃凳上坐了,静等老头子发话,熟料,苦候许久,不见老头子发一言。
疾风动树,落叶萧萧。
一支烟抽尽,毛书记咳嗽一声,终于开言,“薛向你是聪明人,相信你知道我老头子想说什么,他这次确实做得过了,可人谁没点脾气呢,他年老昏聩,希望你谅解,别弄出同室操戈,让人耻笑的事儿!”
一如薛老三所料,毛书记说得果然是蔡行天的事儿。
的确,蔡行天此次阻击他薛老三,行事不可谓不隐蔽,又是假借政治创新,权力改革,托人大之名行事,一般人还真得云里雾里,瞧不出蔡行天在整个事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可到了毛书记这个层次,对信息的掌控绝非常人可以比拟,德江人代风波,老头子绝对洞若观火。
按理说,老头子身为中j委第一副,既然掌握了真实情况,就不该罔顾事实,从客观实际出发,从严执法,而不该在这做什么和事佬。
只能说,存此想法的愿景是好的,寻常人可以如是想。
但现实是残酷的,身为官员绝不该这么想,若是这般想,那就绝对是不懂政治,不入流品。
薛向是何人,政治智慧极高,自然明白毛书记的深意。
其实,若是他薛向是寻常干部,毛书记绝对不会多这番话。
毕竟,寻常干部,根本敌不住省委书记一击,即便是省委书记冤杀了其前程,可想必一地首脑之稳定,小小一个处级干部,又算得了什么呢,谁会为其悲惨命运悲愤?
可偏偏薛老三不是寻常干部,薛系的庞大势力,让这位薛家太子有了和任何省委一号一较长短的潜实力。
如此,毛书记不得不来。
蔡行天此次行事,虽然不妥,却也是有事由在先。
蔡京之事,虽说并非薛向为非作歹,可却终使蔡行天失去了那唾手可得的政局之位,作为老首长系的重量级人物,便是老首长也得安抚一二。
是以,今次蔡行天行事失当,上面的意思也只能是缓。
若是放任,薛系和蔡行天内斗起来,必定又是满城风雨,弄得老首长后院火大。
如此,毛书记千里下德江的意图,就十分清晰了。
薛老三既然猜到毛书记的来意,自然早做好了应对,但听他道,“毛书记,我服从组织决定,决不给组织找办法!”
薛老三无意和蔡行天争雄,毕竟,无论从政治地位和年岁差上,他和蔡行天之间都有着巨大的鸿沟。
在这个最讲体统和尊卑的官场,薛老三已经有了桀骜之名,若真是对着蔡行天也举起了旗,且还是在毛书记代为说和的前提下,那就是真正的不识时务。
当然了,嘴上如此应对是一回事儿,这笔债,牢记心间,又是另一回事儿。
他薛老三睚眦必报的性子,或许该了,可卫美人的血仇,却不得不报!
…………………………
“恭喜,恭喜,恭喜首长勇攀仕途,更上一层楼!”
“二十五岁的副厅,全国也没多少吧!”
“别人的副厅是怎么干上去的,我不知道,可咱首长绝对是实至名归!”
“对,实至名归!”
“………………”
薛向在地委的小别墅内,江方平,戴裕彬,陈道宽,徐吉利等人,相约而来,方进得院来,便冲薛老三恭贺出声。
如今,薛老三就任德江市副市长的任命书,昨日已经下来了,正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市政府领导。
这不,今日,薛向在德江相熟的一干下属,便齐聚来给老首长相贺。
“搞这个虚礼作甚,没得给我添麻烦,要吃要喝,自己动手,我可不伺候啊!”
薛老三一脸不耐,竟是一副不欢迎模样。
戴裕彬涎脸道,“早知道您会来这手,家伙什儿早备齐了,迎仙楼王厨子的醉八仙,早定好了,到点儿,就送来了,谁敢劳您大驾?”
薛老三摆摆手,冲徐吉利笑道,“老徐,你怎么跟他们作了一路,黑水最近不是挺忙活们,又是大搞旅游经济,又是玩命上广告,折腾得挺全活,你这常务副县长,怎么还有功夫,往我这儿奔!”
这徐吉利正是当初跟随薛向一道去省城,搞旅招商的黑水县常务副县长,老头五十多了,却是难得的实诚人,彼时,薛老三使韬晦之计时,满城都道他招商失败,德江地委一片喊打喊杀之声,严宽之流忙着落井下石,只有这位徐县长要站出身来,跟薛老三共通担责。
正因为这段善缘,两人的关系一直维系的不错,前番,薛老三借助蜀香王大发利市,得钱五千余万,引得四处馋狼上门,他都紧闭齿关,一毛不拔,独独这位徐县长上门,薛老三慷慨解囊了一把。
是以,徐吉利,可以说是薛老三在德江,难得志同道合的盟友,至于,江方平几人,则只是心腹下属。
徐吉利道,“别说了,本来,你薛市长招来翠屏——玉女景区,进了黑水,有这老本儿,就够得上黑水裹嚼了,可偏偏有人好高骛远,把你薛市长视作榜样,本来,把你薛市长当榜样,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可俗话说,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饭,可那位除了好大喜功,真没别的能耐,短短几个月,就把黑水的家底折腾的爪干毛净,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能厚着脸皮来求你呀!”
黑水的事儿,薛老三知道,无非是看着他在景区和蜀香王的建树惊人,许多人都动了模仿的心思。
毕竟,谁都不是瞎子,哪区哪县的头头都看得出里面的利益巨大,不说别的,就拿今次薛向逆流而上,登上副市长高位来说,若非景区和蜀香王的功劳在后边撑着,哪有薛向今日。
第二十三章 新市长
想那人代会案发后,省委调查组下德江,抽调了不下百人,可谁都是异口同声道,薛向实至名归,调查组若再问讯,人家别的也不说,只把蜀香王和景区两件大功一摆,把云锦免除农税,全地区免除学杂费的事实一说,调查组先就得哑口无言。
是啊,立了这么大功劳,人民群众不选他选谁?
若非这么深厚的底子戳着,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薛向这始作俑者的当事人能不伤毫发,还能升官,做梦!
正是因为薛向的成功逆袭,彻底刺激了德江各区县首脑,一时间,各地掀起了一股大上项目,疯狂招商引资的狂潮,最离谱儿的是,全德江稍微有点底气的企业,都迷上了打广告。
没实力的,盯住省报,有实力的,直接奔了京城,朝央视和大报去了,甚至还设立了什么驻京办事处,搅得满城风雨。
如此折腾,具体成果还没看出来,可恶果先显现了,首先一条就是,各区县盲目上项目,搞广告,让本就不如何宽裕的财政,飞速枯竭。
以至于,现在三区四县,就没有不想吃财政饭的,据说,重病出院的周书记办公室,天天都是满的,大热天的,折腾的周书记满嘴燎水泡。
“行了,你老徐该做的也都做的,将来就是打板子,也打不到你屁股上,今儿,既然是来给我道贺的,那就喜庆点儿,菜吃饱,酒喝足!”
薛老三拍着老徐的肩膀,笑着道。
众人正说笑间,大门被敲响了,戴裕彬抢上前去。将门打开,却是张彻,严宽,赵明亮三人。站在门前。严宽,赵明亮手中。还各自抱了个盒子,露出的正是五粮液的酒瓶儿。
见是这三人,戴裕彬不好自作主张,侧开了身子。
薛老三瞧见来人。道,“是张主任,严主席,赵主任啊,什么风,把你们几位吹来了,欢迎欢迎啊!”
说来。张彻,严宽,赵明亮三人登门,心中是有些忐忑的。毕竟,过去这帮人对薛向做的那些事儿,怎么想怎么都不可能化敌为友。
可现如今,众人都在薛向手下讨活儿,把柄更是在这位爷手里攥着,可谓生死由人,如今这顶头上司更是高升为副市长,成了市里的领导,这三位心里口里,也就剩了个服字。
却说,这会儿,见薛向笑脸相迎,三人心里齐齐舒了口气。
赵明亮更是如撒欢的小狗一般,奔了进来,抱着个箱子,跑了个摇摇晃晃。
“明亮同志,这是怎么回事儿,登我门,可不兴带东西,拿回去,拿回去!”
薛老三摆手道。
赵明亮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几瓶五粮液,送给老领导您漱漱口,跟别的都不挨边儿。”
听说是五粮液,薛老三也就不矫情了,倒非他好酒,而是这年月,几瓶五粮液,不过十多块钱,怎么也算不得收贿受贿,他也就难得演什么清官儿。
身在官场,洁身自好是好的,但偶尔,也难免和光同尘,只要谨守原则,便是好的。
“薛市长,祝您更上层楼,宏图大展!”
说着,严宽举了举手里的箱子,“没别的,为您庆贺,恰好老爷子当年藏了几瓶五粮原浆,拿来让您尝尝鲜!”
五粮原浆,薛老三曾在卫阿姨家和孔霸的迎仙楼喝到过,的确是玉液琼浆,不过,因为泉眼干涸,此佳酿已成绝响。
今次,严宽竟又献上几瓶,不止薛老三听得口干,众人竟是齐齐咂舌,显然为这仙酿引动。
严宽,赵明亮携礼而来,张彻独自空手,由此可见三人秉性。
同是访客,薛老三自不会厚此薄彼,应付了严宽,赵明亮,独独冷落张彻,他和张彻没别的话题,便问起了张彻主持的云锦田亩换植事宜。
但听张彻道,“夏收结束,换植工作已经开始了,原本,以为种植同类作物多年的群众,会有不理解,没想到政策刚发出,群众们极是拥护,如今,在管委会各个换植小组的指导下,换植工作进行得极为顺利……”
换植,便是薛向提出的将云锦区域内的农田,尽数改造为蜀香王的原材料基地,当时,常委会上,此项工作,被张彻领去。
原本,他薛向在云锦的威望就极高,且换植政策极好,政府几乎担保了收益,更何况,全云锦,谁不是指着进蜀香王做工,政策一发布,还真就没有抵抗的。
当然了,薛老三也不会抹杀张彻的功劳。
此人的性子,薛老三清楚,经过几番挫败,早已内敛深沉,就来此刻来说,明明他张彻做了许多他薛老三都没想到的工作,可偏偏不见此人表功。
原来,薛老三还是把换植工作,想得简单了,他不精通农事,直以为换植香料,和种植农作物,都是一个搞法儿,都是田里出来的玩意儿。
殊不知,这香料的生产,种植,与农作物大相径庭,便是最精通农事的老农也不清楚香料作物的习性。
为了换植工作的顺利成行,张彻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省农科院,请来了专家作指导,整项换植工作才得以顺利推行。
是以,暗里,薛老三给张彻的评价极高,被认作是可以大用之人。
至于,曾经的龃龉,在利益面前,薛老三自不会放在心上。
人事官场,就是这样,没有什么绝对的朋友,也没一定要置之死地的敌人。
薛老三最近读史,领悟出了这样一句话:政治,就是让自己的朋友越来越多,让敌人的朋友越来越少!
得一张彻,云锦可安,以往的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得人用人,自不可能只看能力,得心与否,同样关键。
对于张彻,薛老三才不关心自己是否令其归心,有那检讨书在,便是绝对把柄,他不怕此人反水。
至于说,担心此人为曾经的恩主孔凡高报仇,什么时候,抽冷子捅他薛某人一刀,那更是笑话。
别人不知道,薛老三却是知道,孔凡高缘何被查,正是这位张彻张主任举报。
薛老三都不知道孔凡高何时把张彻得罪到了此种程度。
的确,非是薛老三不知道,便是已然锒铛入狱的孔凡高也想不明白,自己如此厚对张彻,缘何还被此人如此算计。
身为上位者,孔凡高当然不会想到,他曾两次深深的折辱了张彻。
两次都是在张彻冲击行署副专员的路上,一次是孔凡高举荐了曾经的秘书夏邑,而忘记了屡次为他冲击薛向的张彻。
再一次,就是宋昆顶掉了张彻的职位,张彻黯然去了党史办作了冷板凳。
在孔凡高看来,那都该怪薛向,是薛向太坏,且他孔某人最后不还是替张彻弄了个云锦管委会常务副主任的位子。
作为上位者,孔凡高只觉得张彻,该感念自己深恩。
却不曾想,年纪轻轻的宋昆上位,和他张彻被打发去坐冷板凳的霎那,这位张主任心中的怨念有多深刻。
曾经,孔凡高地位牢不可破,张彻会老老实实蛰伏,甘作其忠犬,可一旦孔某人大势已去,第一个发动致命一击的,便还是张彻。
当然,薛老三只须想怎么让这位张主任发挥本事,多多干事儿,根本不怕这位张主任调转头来咬自己,这是薛老三,不,是薛衙内的自信。
却说,薛向和张彻寒暄罢,严宽也凑上来汇报工作。
前次的云锦湖水上乐园的筹备工作,还是让严宽这位曾经的旅游局长,抓入手中。
严局长汇报起工作,滔滔不绝,眼见着就要没完没了,就在这时,迎仙楼送餐的师傅到了。
热热闹闹吃了餐午饭,薛老三便直言下午有会,众人便齐齐告退。
送走众人,薛老三关上大门,方要折返,咚咚两声轻响,又有人敲门。
打开大门,原来是赵明亮去而复返,鬼头鬼脑地站在门前。
“赵主任,还有什么事儿?”薛老三笑道。
其实,他猜到这位赵主任有心事儿,因为以他对这位赵主任的理解,在送酒上被人比下去了,一定会十分不满,可方才午餐,这位赵主任春风满面,毫不在意,其中定有蹊跷。
虽然猜到,这位赵主任不说,薛老三自也难得问询。
果然,此人再度折返,必有因由。
不待薛向招呼,赵明亮便挤进门来,小意地将门关起,拿脊背抵住,贼兮兮道,“市长,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好,咱们进去说!”
说话儿,薛向别朝里间行去。
“不了,市长,我没时间了,我和张主任,严主席坐一辆车来的,借上厕所的理由,才避开的,我这也不是怕谁抢功,只是怕消息扩散出去不好……”
赵明亮显然很急,语速极快,解释一番别情来由,便急急道,“是这么回事儿,我一个远房二叔在给组织部下向部长开车,听他说,咱们德江的市长人选差不多定了,是省委蔡书记大秘黄思文!”
赵明亮一句话出,薛老三愣住了,连赵明亮何时溜走,都不曾注意到。
第二十四章 老面孔,新面孔
“黄思文要来了,嘿嘿,老子还正愁没地儿散火呢!”
薛老三枕在高高叠起的被子上,两条大长腿直直伸到了对面的窗台上,一边大口抽着烟,一边咬牙切齿。
窗子对面正是卫阿姨家的小楼,窗对面的小窗正是卫兰的房间,近二十个夜晚,对面的小楼没有亮起过灯火了。
卫兰失踪了!
准确地说,应该是离开了!
自打调查组的结论下来后,卫兰就恢复了自由身,彼时,薛老三还纠结于如何面对这深恩美人,可待他发现对面的卫家已然没有人踪,已是不知多少天后了。
不止卫美人离开了,卫阿姨也跟着去了,卫兰的铁杆晓芳也不辞而别,连手续都没办,就没了踪影。
卫美人如此行事,薛老三知晓,躲的便是他薛向。
说来,以薛家人如今的权势,只要卫兰还在国内,就没有寻不着的道理。
初始,薛老三也动了寻人的心思,可转念一想,寻着又如何呢?自己又能给人家什么呢?
此外,今次卫兰之事,外面无风无浪,可内里却是波涛汹涌。
非只薛安远来电话训斥,许子干,安在海,冯京等皆来了电话,言语之间,极不好听,弄得薛老三焦头烂额。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织网,中有千千结!卫兰,珍重!”
薛老三心中默念一句,随手将烟头掐灭,弹出窗去。
他翻个身,拿被子蒙了头,便待睡去。
好几日没休息好了,饶是他精力过人。也有些说不出的压抑,而且,下午还有新一届市政府班子见面会,有的是麻烦。
熟料。他刚捂上被子。叮铃铃,电话响了。
接过一听。来电的是薛安远。
“老三,在干什么!”
“睡觉!有言在先,您要讲大道理,去兵营。那里一堆一堆的战士,希望听到您薛军委的煌煌大言,我这儿可是听得够够的了!下午,还忙着呢,可没功夫听您上政治课,要上课,等我晚上回来。”
出事儿的那几日。老爷子天天来电话,又不说些打气的话,竟是训斥些管好裤裆的话,听得薛老三快疯了。
这会儿。老爷子声音方响起,薛老三便先拿话填补住了。
“废话多!就两件事儿,一呢,风雪这丫头办了病休,暂时到你那边住一段儿,你小子结婚也有些年头了,可不能光打雷不下雨,老子还等着抱孙子呢;二呢,我知道老毛中间掺和了,不过他的话,你别太往心里去,有些人自己不地道,给脸不要,就不用给了!就这两件事儿,挂了!”
“喂喂,喂喂,你……”
老爷子第一件事儿,就把薛老三给惊住了,直到老爷子挂断电话,他才醒过神来。
可醒过神来,薛老三又陷入了惶恐中,跟卫美人的朦胧情愫,让他原本就对苏美人和小妮子有负罪感。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让他得知苏美人要驾临,心里那感觉,就好像自己做了坏事儿,老婆千里迢迢赶来捉那啥一般。
此外,生子之事,也是他心里的症结,和苏美人两地分居还好,这烦心问题,偶尔还能忘却。
可,若是和苏美人朝夕相对,这个问题,他便是不想面对,也是不成。
满心烦乱,好容易酝酿出的困意,又没了踪影。
披上衣衫,瞅见四处无人,薛老三跃窗而下,一路向西,朝着瘦湖行来。
时维六月,已入初伏,骄阳升空,荷花正好,微风鼓动,万叶生波。
薛老三径自到了东边湖畔,解开缆绳,驾了渔舟,双足发力,小舟无桨自动,朝深深的荷花荡里驰去,快若飞鱼。
船入荷荡深处,万叶遮天,碧蛙白鱼,跳跃逐波,夏蝉夏鸟,鼓噪争鸣。
薛老三依舟躺了,阖了眼,静静听着这梦幻水乡,思绪如水如风,片刻,便传来轻微的鼾声。
薛老三这觉睡得极沉,他感觉精神似乎曾经剥离了身体,到这水乡深处游逛了一圈。
轻轻一挥拳,竟扯出了爆音,内审身体,血如汞,髓如霜,连汗毛都风吹不动,蕴含着勃勃生机。
随着年岁的增长,国术的本事,似乎不练自深,身体也一日强似一日,种种奇异的本领,几乎让薛老三生出探求生命奥秘之心。
也唯有这鲜活世界,扯不开的情债,放不下的家人,才让他对这鲜活世界又生出深深眷念之心。
摇摇头,甩走那离奇可笑的念头,抬手看表,竟已快两点。
下午的会议,貌似就是两点召开,薛老三便迈开大步,朝市政府大楼急行而去。
到得市委大院,他才慢下步来,扮起高官风度。
“薛市长好!”
“薛市长下午好!”
“………………”
一路行来,问好声不断,比之薛老三此前,多了十倍不止,这便是权力的魔力。
薛老三便匆匆点头,便大步朝市政府一号会议室行去,今次的会议比较特殊,他可不想错过。
薛老三踏进一号会议室时,两点差五分,办公室内,人头已经不少了。
熟面孔许多,生面孔也不少。
相熟的有,市委常委副市长谢明高,副市长陆振宇,市政府副秘书长刘洪,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古锡铭。
一场人代会后,整个德江官场简直鸡毛鸭血,一片狼藉,市政府简直成了重灾区,高层官员几乎掳获一空。
原来的行署班子是这样,三个入地委班子的专员,专员孔凡高,常务副袁闲云,副专员谢明高,四位副专员,邱庆春,魏启亮,宋祖贵,陆振宇,专员助理薛向。
一场选举后,孔凡高锒铛入狱,生死难料,常务副袁闲云,选举得票不过三分之二,失去了副市长名额,本还可保留常委职务,另图他调,不知怎的,孔凡高在里面,竟交代出了袁闲云一些黑材料,听说问题不小,袁闲云的常委,在孔凡高进去的第二天,便被拿下了。
其余诸如,邱庆春,魏启亮,宋祖贵,选举期间,追随孔凡高最紧之辈,也纷纷落马。
是以,如今新政府内,也就仅余谢明高,陆振宇,薛向三位幸存。
却说,薛向来时,虽未迟到,但按官场规矩来论,却算来得晚了。
薛老三也没打算惊动谁,悄悄进门,冲袁闲云,陆振宇两位点点头,便待靠后坐下。
不成想,他方动作,古锡铭,刘洪便先站起身来。
“薛市长,您坐这儿,坐这儿!”
古锡铭慌忙让出自己的位子。
古锡铭这一动作,一位秃头中年男,和一位三十七八,容貌颇为俏丽的女同志各自变了脸色。
“不用了,我就坐这儿挺好,小古你坐吧!”
说话儿,薛老三便落了座。
古锡铭哪里敢坐,相请再三,薛向只是不动,他也只好作罢。
如今的古大秘,对这位薛市长,简直就是敬畏到了骨子里,那种恐惧,简直超越了掌握其生死的周道虔。
说来,薛老三也没威胁过他,根本不曾针对过这位他。
可偏偏作为旁观者,以及某些诡局的局中人,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这位薛市长一路行来,到底克服了哪些艰难险阻。
一次次攀峰跃险,一次次创造奇迹,见得多了,他几乎认为薛向身上有种冥冥之力,能创造神奇。
此等人物,已经超越了凡夫,周道虔虽能掌生握死他古某人的仕途,但这是能测之力,如何是薛向那种神奇力量可比。
却说,让位不成,古锡铭心中生出不安,念头一转,便对薛向道,“薛市长,我给您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新来的副市长马力马市长,以前在广安计委工作,担任广安计委常务副主任,这位也是新到德江的副市长曹颖曹市长,曹市长过去在省妇联主持工作。”
说着,伸手挨次指了那位秃头中年,和那俏丽女同志,又冲那二人介绍了薛向。
秃头中年打断古锡铭的介绍道,“薛向薛市长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古主任用不着介绍了吧。”
说着,秃头中年便冲薛向伸出手来。
的确,薛向的大名,他听过,早在德江招商时,他便听闻过,不过马力并未在意,真正注意起这个名字时,还是在他确准调任德江后,作为干部调任的必修功课,弄清赴地的人事关系,和主要领导的性情,履历,几乎是必须的。
这一整理,马力就愣住了,他忽然发现,德江官场不是一般的怪异,整个权力场中的主要斗争不是书记和专员的战斗,而是书记,专员,和专员助理的三国大乱斗。
区区一个专员助理,顶了天的,算他个副专员,像这种副专员,在广安,可是想见广安地委书记一面,也是需要提前汇报安排的。
德江的专员助理,到底是个怎样的怪胎啊!
待得资料搜集起了,马力越发好奇了,因为资料上显示的种种所为,几乎不像真事儿,至少不可能是正常专员助理能干出来的。
直到方才,见着古锡铭这本该权威赫赫的书记大秘,都如此小意地再三给薛向让座,马力心里才坐实了那份资料的准确性。
第二十五章 莫名其妙的组部任命
“我哪有什么大名,马市长玩笑了。”
薛老三支应道,眼神儿却在会议桌上扫描。
从会议桌的布置上,他扫出些味道。
原来,此刻的会议桌,是按照排位坐的,也就是说按照官场级别坐的。
上手主位附近,总计空置了七张椅子,显然还有七位到来。
可如今召开的市政府内部会议,说穿了就是新任市长见面会。
除了眼下已经到来的包括,谢明高,陆振宇,他自己,马力,曹颖,已经多达五位。
按照,人代会上的配置,德江政府总计该有七名市长,也就是说,届时还有两位市长到来。
再看古锡铭到达,周道虔这德江一号,自然也会出席这等重量级会议;
马力,曹颖,包括另外两位新市长,都是头一次履新,省委组织部来员派送,自也是应有之意。
如此算来,剩下的空位,留下四个也就够了,如何会留下七个。
薛向盘算着心思,完成了和马力的见面礼,紧接着,又接过了曹颖递来的手,喧软得像一团棉花。
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虽然端庄,眉眼间总遮不住那抹媚意。
省妇联是正厅级单位,正值领导往往高配政协,人大领导,常务副主持工作,曹颖调任德江,看着级别没变,实际上,算是实打实的升迁,毕竟,妇联这冷衙门,跟政府副市长根本没有可比性。
而通常,妇联的领导,是极少和政府部门发生交流的,曹颖的这个调任。背后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当然,薛老三没兴趣关注这个,他和曹颖寒暄几句,被性格出人意料豪爽的曹颖逼着认了大姐后。便又和谢明高。陆振宇交流起来。
说起这谢明高,早先。薛向方到德江时,孔凡高为给薛老三下马威,弄了个讨债的任务,彼时。薛老三化身“绑匪”,成功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后,时任德江常务副专员的袁闲云,常委副专员的谢明高,齐齐找到薛老三,希望让其出手,帮着完成任务。
薛老三没有推辞。果断助二人过关,从这个角度上讲,二人还是结下段善缘的。
至于陆振宇,和薛老三的关系则更进一步。薛老三初来德江,可以说第一个向他示好的便是陆振宇。
由于陆振宇和辽东一号陈道林,有着一层割不开的老上下级关系,而薛向和陈道林香火情极深,所以,从这个角度看,陆振宇和他薛老三算是铁杆盟友。
薛老三的到来,明显搞活了会议室的气氛,众人正聊得热闹,大门处的光亮忽然黯淡了。
抬眼瞧去,周道虔当先而入,依次竟又进来六人,四老二少。
这七人一进门,场中众人全站了起来,冲来人招呼。
薛老三略略有些失声,他是真没想到今天的阵势竟是这么庞大。
除了周道虔外,那死老二少,他只一位不认识。
来人有,省委排名第四的曹红星书记,分管意识形态的柳公权柳书记,省委组织部部长向问天,德江顾委主任赵北,前省委综合一处处长黄思文。
曹红星曹书记,在蜀香王贴牌事件上,薛老三和他颇有交集,若非曹老书记持身甚正,薛老三要翻盘,也极是困难。
柳公权柳书记,薛老三结识得就更早了,当初,他处理学闹事件时,省委来人便是这位柳书记,当时,柳书记对薛向处理学闹办法,报以了极大的热情。
向问天,薛向虽不熟悉,却见过其照片,方面大耳,一脸官威,极是好辨。
德江顾委主任赵北,薛向自然更是熟悉,旅游招商的那次德江的党政联席会上,老赵主任明着是作木头,却是暗助过薛老三一把。
前不久的德江人代会风波,赵老爷子也出来替薛老三说过话,算是位仁厚长者。
至于黄思文,这位前卫兰的追求者,前省委一秘,薛老三这日中午,还在念兹在兹,如何能忘。
唯独不熟悉的,倒是紧挨着黄思文,梳了背头的白面中年。
众人进得屋来,谦让一番,便让周道虔作了主位,毕竟,他是德江一号,今次的会议由他主持自是最为合适,毕竟省委下来高级领导,不是一位,且这三位份量差不离,难分轩轾。
众人坐定,周道虔讲完场面话,会议很快进入了正题,由省委组织部部长向问天,宣布新的人事任命。
不出意外,黄思文担任了德江市委常委,副书记,代市长,那个唤作顾俊明的白面中年,任德江市委常委,代副市长,曹颖,马力的任命也一并宣读了,当然也加了代字。
毕竟,这四位皆是外调,并未走人大程序,和薛老三,谢明高等自差一道程序,当然了,有过上一次风波,省委焉能让人代常委会上的流程再出问题,曹红星,柳公权,向问天三位省委大佬齐下德江,便是为四人的流程保驾护航的。
整个任命流程,皆在意料中,当然,出乎意料的事情也有。
顾俊明的副市长前面没加上常务二字,如此一来,市政府班子内,他和谢明高到底谁高谁低,便成了问题。
此外,包括薛向在内的所有副市长,省委组织部皆没有明定分工。
就在众人皆以为向部长念忘了材料时,曹书记发言了,“同志们,是这样的,德江政府班子新组,新老搭配,可以说还需要一段很长的磨合期,才能相互了解,为了不大乱的德江政府班子的步调,分工问题,由德江班子自己协调,在这次协调过程中,我希望同志们发扬风格,团结互助,谦虚务实!”
曹书记此言一出,众皆大惊。
省委这回到底出的什么幺蛾子,两位入常的副市长不分常务也就罢了,众位副市长尽皆不分派具体分管工作,而让其自选,这实在是怪异到了极点。
如此分派,还要省委组部干何,如此分配,省委组部又去哪里抓权柄?
众人哪里知道,今次德江市政府的配置问题,在省委最高峰,明里暗里,闹了多大风波。
第二十六章 互扣帽子
原本,薛向逆袭了副市长,已经有人生出不满,可省长蒋天生,却抓住德江市委,市政府大变更的机会,要替薛老三运作个常委的帽子。
毕竟,薛家衙内到了蜀中,还不曾麻烦过他这蒋省长,三灾六难却遭了不少,尤其是,今次险些被人构陷,失了前程。
如此一来,便是薛家人不抱怨他蒋省长,他蒋省长自己先就过不去,前次,蒋公子小勇和薛老三冲突,被拿住蒋公子在南边倒腾私货的把柄,还是蒋省长和薛安远通了电话,才算抹过去。
这份人情,薛家人不提,蒋省长得念及。
是以,薛老三的仕途,无须薛家人招呼,蒋省长必须得关心。
这关心的结果,便是蒋省长力主薛向入常。
毫无疑问,蒋省长这个提议,遭到了蔡行天的反击。
反击的理由,倒也充分,薛向资历太浅,还需锻炼。
的确,这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薛老三年不过二十五,入德江也才堪堪半年,从行署专员跃为常委副市长,怎么也嫌太快。
即便薛老三有种种大功傍身,但组织也不是光看个人功绩提干,得综合考评嘛。
蔡书记把着这个借口,堵了蒋省长个没脾气。
蒋省长自不可能光吃亏不反击,蒋省长反击的结果,就是不同意省委指派德江市政府的责任分工,用的理由,也差点把蔡书记噎死。
“德江人大都可以搞权监改革,德江市政府刚刚大换血,为什么不让同志们自己熟悉了情况后,自行调理。要相信基层同志的觉悟,没准儿德江的这次试点,能很好地为组工做出范例!”
蒋省长连德江人大的事儿都点出了,蔡书记脸皮再厚。也抵挡不住。大袖一挥,再也不说话了。
由此。才有了德江市众位市长的模糊任命。
众所周知,权由事生,有了具体分管单位,才能比较出权柄大小。纵使你是市长,分管的仅是科教文卫,顶着明晃晃的正厅级招牌,那也比不过一个分管计委的副市长。
也正因为,无法区分具体的事权,德江也就定不下常务副市长的人选。
毕竟,常务副市长和常委副市长的唯一区别。便在事权上,常务副市长是协助市长工作,分管财政,计委等市政府核心权力部门。
如今。事权不明,顾明俊和谢明高也就分不出谁高谁低。
听罢曹书记的解释,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做老了官的人,谁也不会信曹书记话里的高调,尽皆窥出了省委肯定起过一次不小的较量。
当然了,省委的较量,众市长没心思管。
他们的注意力,已然尽数集中到这分工争夺战上了,毕竟,浸淫官场多年,谁都明白权力的真谛。
“曹书记,柳书记,向部长,市府的分工,怎么由市政府协调?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是不是让市委参与辅助吧。”
发言的是周道虔。
说实话,他也是此刻从曹书记口中,才知道这令人牙疼的任命。
本来,省委将德江市政府的人事配置,定下后,他自己在心里就开始按照自己的估量,计划后续的安排,如何最好的影响市政府。
可如今,省委来了这一手,压根儿就给德江市政府明确分工,这不是胡闹台么?
先不说,没分工,如何区别权力大小,毕竟,都是市长,一个正的还好说,可那六个副的,如何区分大小,都是副市长,谁也不比谁弱,即便那两个挂着常委的又如何,没有具体分工,和普通市长也照样比不出高矮。
此外,事权不明,市政府组成部门,和市直机关,具体该由谁领导,负责?
下面的干部,该找谁汇报工作?德江市政府如何运转?这都是不小的问题。
不过,周道虔没有点出这些问题,毕竟,省委的决议已下,置疑是蠢事儿。
事已至此,最好的便是趁乱捞些好处。
是以,周书记才会谏言,让市委参与辅助市长分工问题,无非就是想把手伸进这块权力蛋糕中。
“曹书记,柳书记,周书记的建议是不是可以考虑,毕竟,像德江市政府的自我协调分工,在咱们蜀中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同志们都没有经验,有市委的参与辅导,也是好事儿,毕竟,防止自y化,是全党全中央三令五申的铁的纪律,凡事至于党委领导之下,总是不错的。”
向问天笑着声援了周道虔。
此次,蜀中一号,二号交锋,心里最不舒服的正是这位向部长。
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号二号交锋的结果,直接导致了组部的权力缺失。
原本,议定德江市政府分工,正是省委组织部分内之事,如今,改由德江市政府自我协调,气得向部长几天没睡好觉。
此刻,周道虔出言,明着是稍微修改省委决议,从根源上,却是否决,向问天出言相帮,正是乐见其成。
曹,柳二位,皆是明眼人,向问天的心思,二人即便不是洞若观火,也是知其八九。
原本向问天方一发言,二人便待反驳,毕竟省委的决议,便是威权,周道虔即便是商量的语气,终究是有否决的嫌疑,二人断不能容。
奈何,向问天最后那句“防止自y化”的论述,杀伤力实在太大,逼得二人到嘴边的话,也不得不收了回去。
毕竟,眼下,中央反对某某化的风潮,一日紧似一日,大报上隔三差五地强调一切改开事业,必须在党组的领导之下。
眼下德江之事,具体上纲上线还远,可向问天明言点开了“反自y化”,曹,柳二人如何接茬儿。
“向部长说得有道理,我认为,市政府分工,少不了市委的参与、指导,毕竟,市政府是在市委的领导下,展开工作的,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市委对市政府的分工情况的熟悉和微调,是应该也是必须的!”
黄思文竟也适时发言了。
周道虔,向问天,黄思文,三人一浪接着一浪,大势将成,眼见着市委主导市政府分工,便成定局。
忽地,顾明俊站起身来,“我同意向部长,周书记,黄市长的意见……”
不曾想,他方开口,便有道声音跟上,“我反对向部长,周书记,黄市长的意见!”
一个同意,一个反对,且后道声音,与前道声音,除了两字不同外,后续言语,无一不同,显然,是刻意为之。
众人循声看去,说话的正是坐在左侧最下手位置的薛向。
“薛向同志,请你尊重我,是我在发言,就算你有话要讲,也等我说我!“
顾明俊白脸生红,显是气得不轻。
想来也是,此间何等场合,他顾某人堂堂市委常委,被个毛头小子当众抢白,可是大丢脸面。
当然,薛向的大名,他来德江前,也早听过。
可也仅仅是听过,在他看来,传言总是夸大事实,以异闻惊人。
今次见之,薛向也不过是个二十啷当的毛头小子,毛都没长齐,又有何惊人本领。
不说别的,就看他此刻冒然插话,就知道是个鲁莽无识的家伙,不足为虑。
却说,顾明俊话音方落,便见薛老三笑道,“对不起,顾市长,您说您说!”
顾明俊冷哼一声,方要张口,却是欲辩已忘言,先前组织的言语,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了。
可他人还站着,也是他强调自己要发言,且同意的态,他已经表了,既然有了态度,那必然有理由。
不得已,顾明俊绞尽脑汁,也只变换言辞,讲向部长那反对某化的高调,再度唱了一遍。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顾明俊做下去时,曹书记,柳书记脸上各自挂笑,二人皆知道,薛向那个岔打得恰到好处。
而这恰到好处,并非是说,薛向打岔,让顾明俊乱了言语。
而是薛向的及时插言,让周道虔,向问天,黄思文,顾明俊,这一浪接一浪的声势,生生隔断,大势难成。
“薛向同志,你有什么意见,说吧!”
顾明俊方坐下去,向问天就点了薛向大名,高耸的大鼻子发出轻微的冷哼。
薛向也不起身,喝口茶道,“我不同意向部长,周书记,黄市长,当然,还有顾市长的意见……”
薛向话没说完,向问天就拍了桌子,“薛向,你敢不要党的领导,这是明目张胆地搞自y化!”
这个大帽子盖得极重,若真坐实了,薛老三在劫难逃!
众人闻言,尽数变色,却无人敢出声声援。
便是曹书记,柳书记,以及威望极高的赵北赵老主任,在这顶大帽子下,也不得不噤声,毕竟,他们是经过那十年的,前车之覆,后车之师,正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却说,这遮天大帽砸将下来,薛老三依然面带微笑,“向部长,您这顶帽子,我可受不起,我可从没说过不要党的领导的话,而我这意见,恰恰是最要党的领导!在我看来,向部长您恐怕是走在自y化的边缘!”
第二十七章 市委对省委
砰!
“薛向!”
向部长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蹭地站了起来,瞪着薛老三,双目欲喷出火来。
“放肆!”
黄思文推了把椅子,也站起身来。
尽快语气疾厉,他心中实无多少愤怒,反倒看好戏的窃喜更多了些。
要说,对薛老三,他是恨意滔天,前番在卫宅中,那丢脸一幕,他此生难忘。
那晚,欠下薛老三巨额赌资,他几乎是靠不要脸和滔天无耻,才得脱身的。
可话说回来,人谁不要脸,尤其是,身份地位越尊贵的,就越是自尊。
黄思文那夜所为,虽于金钱,名誉无损,可他自己心头的那关却始终难以逾越,每每想起来,就心疼得厉害。
除了他自己和薛老三的私人恩怨外,他很清楚自己这次缘何能到德江担任市长。
说来,省委一秘调任地区市政府一把手,算不得什么超拔。
可那都是指的老大秘,往往跟随省委一号四五年,资历都熬足了,早早挂上了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的衔。
可饶是如此,若是下放,也不过是去省直机关担任一把手,真要下放到地方担任首脑,那得看这位大秘此前是否有基层工作经验。
而如今的黄秘书,担任蔡行天秘书也就三年不到,他是在副处级是被蔡行天捡拔为秘书的,担任省委办公厅副主任也不过才几个月,如今调入德江任市长,无论怎么看,都是破格了。
不说别的,光看级别,三年从副处到正厅。那是坐了火箭。
更不提,如今的德江市,可不是从前的德江行署,在蜀中省的政治地位。几乎明定第三。注定是出干部的行政区。
有此几点,足证黄思文调任德江市政府一号。乃是无可争议的超拔。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黄思文此次超拔,最该感谢的,却是这最让他痛恨的薛向。
若非薛向屡次和首长过不去。也就没有他黄思文被调来德江了。
却说,黄思文拍案后,周道虔也待发言,熟料方张开口,便听薛老三道,“周书记,您不是也要说我放肆吧。什么时候,咱们市政府会上,发言有了那么多顾忌,说话得时刻需要顾忌是否得罪人了?”
周道虔被噎得一呛。却是被薛老三顶在墙上,接口不是,不接口也不是。
“谁说不许你讲话,但你讲话,要拿出凭据,无端给人扣帽子,是什么行为!”
向问天怒声问道。
对这位薛向同志,他亦是早有闻名,早知道不是善茬儿,可没想到竟是如此难缠,今次,不将他威风打下去,他向某人这个省委组部一号,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薛向道,“向部长,貌似帽子可是您先扣给我的吧!”
向问天老脸一白,绝口不答薛向的问题,怒声道,“你反对市委参与辅助市政府分工,这是明明白白地不要党的领导,不要党的领导,那还了得?这不是搞自y化是什么!”
“向部长误会了,我不是不要党的领导,而是太要党的领导,市委参与辅助市政府分工,的确是好主意,可省委要求市政府内部协调,我反对市委参与,正是拥护省委决议,市委是党组织,省委也要是党组织,更是上级党组织,我们组织的纪律明文规定,下级服从上级,我服从省委领导,怎么成了不要党的领导?反而向部长您身为省委领导,怎么能不拥护省委决议呢,难道是省委又有别的决议,让您适时下达?”
薛老三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刷的一下,向问天的老脸就黑了,周道虔,黄思文,顾明俊三张脸上,也似泼了各色油漆,难看至极。
黄书记,柳书记等人,或眼中生笑,或暗生震惊,各种惊诧,不一而足。
的确,薛老三这句话,如钢刀一般,戳在了向问天的死穴上。
方才,“德江市委参与辅助市政府分工”的主意,是周道虔提出来的。
本来这个提议,是半点问题也没有的,执政党的组织架构中,明确规定,政府在党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周道虔不过委婉提出希望市委参与和辅助市政府的分工中来,无论如何不算有错。
向问天就此,将周道虔的提议,升华为一切工作,在党委领导之下,是防止某某化的体现,这个升华也不算错。
错就错在,向问天把“谁反对周道虔的提议”,就是在搞某某化,在二者之间化了等号。
须知,这世上有许多道理,只能作为道理,永远不能指导现实。
比如“只要有信念,理想就一定能实现”一句,现实中,信念常有,理想永远遥不可及的事儿,难道还少了么?
要知道,周道虔的那句话,不过是提议,所为提议,为成行也,既然为成行,又有什么合法性?
向问天不过是巧妙地把周道虔的提议,蒙上了一层“反某某化”的黄金圣衣,若是不察,则极容易被这外衣蒙蔽,恫吓。
薛老三心明眼亮,如何会被蒙蔽。
原本,他向问天方才念的决议,就说明了是让德江市政府自我协调分工,其虽未点明是省委要求,可写在组部任命书上的文字,没有省委许多,能下发么?
此刻,薛老三拿省委决议之“让德江市政府自我协调分工”,对上周道虔提议的“市委参与辅助市政府分工”,一个是提议,一个决议,一个是市委,一个省委,谁胜谁负,自不待言。
向问天的那句“反对市委参与辅助市政府分工”,就是搞某某化,殊不知,他向某人若坚持让市委参与辅助市政府分工,不恰好是在反对省委决议,反对市委是搞某某化,难不成反对省委,就不是搞某某化。
薛老三刀锋犀利,向部长血溅三尺!
一场会议开到现在,已然鸡毛鸭血,向部长栽了大面子,可身份在那儿,终究不会认错,曹书记打个圆场,训斥薛向几句,又勉励德江众官几句,便宣布散了会。
第二十八章 常务
“这边的书架,拆了拆了,换成紫木的,那个沙发换了换了,都什么年代了,还弄布的,换个皮的,还有这灯管,壁画,都换了,总之,这屋子,除了领袖像、党旗外,都给我换了……”
黄思文办公室内,一个圆脸青年,身着列宁装,头梳偏分头,一只手背在身后,对着四五个正在办公室搜检的市府后勤处是的工作人员,大省叱责。
叱罢,又冲身边不远处的方脸中年道,“刘秘书长,恕我直言,市府办应该整顿了,这都是什么效率,非得等领导要用办公室时,才知道清理么?”
方脸中年眉眼陡凝,脸色骤冷,俄顷,又做出笑脸,“耀华同志,是我的疏忽,回头我当面向黄市长检讨!”
脸上含笑,方脸中年心头已然骂起了圆脸青年的亲娘老子。
说来,这圆脸中年正是德江市政府第一副秘书长刘洪,暂时主持德江市政府办公室工作。
而这位圆脸青年,正是德江市政府办公室新任的综合一科科长,胡耀华。
说到这儿,问题就出来了,一个科长,一个副秘书长,级别差了半级,且还是同一单位的,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下属员工,怎么会出现上司如此小意下级的情况?
说来话就长了!
原来,这刘洪正是前德江行署常务副专员袁闲云的对口副秘书长。
袁闲云因为遭遇老对头孔凡高的举报,被查出了问题,进了纪委,一身功业,飞灰烟灭了。
按官场常理,这首长倒了的。身边的心腹,就没有得好的。
刘洪虽说是对口副秘书长,实则就是大号秘书,袁闲云倒台了。他自然也就危险了。
譬如。前专员孔凡高倒了,其大秘、前德江行署秘书长宋昆。纪委虽没查出问题,却硬生生被周道虔一道调令,打发去了老干局,担任了副局长。彻底边缘化了。
也正是因为宋昆遭贬,才有了他刘副秘书长的暂时主持工作。
而刘洪清楚,市委让他暂时主持,是因为他这位暂时主持的副秘书长,是最没可能转正的,极度方便给后来人让路。
如此这般,刘洪的情况就明了了。这分明就是位随时准备下野的官长,自然难有底气。
而这胡耀华的来头,却是不一般,单看他如今的官职市政府办公室综合一科科长。就能发现问题。
因为综合一科,对口服务的正是市政府一号黄思文,而一科科长,毫无疑问,正是黄思文的大秘。
这般如此,胡耀华的情况也明了了,这分明就是位随时准备上位的下级,自然牛气冲天。
如此,刘洪与胡耀华,这随时准备下野的官长,对上随时准备上位的下级,出现此种阴阳颠倒的情况,也就不难理解了。
在胡耀华看来,这位刘秘书长就是纸老虎,绊脚石,有什么可敬可畏之处?
却说,胡耀华百般刁难,刘洪却始含笑以对。
胡耀华抓不住把柄,对着这乱糟糟的办公室,也生出烦闷,呵斥几声,便退了出去。
胡耀华乱发一通神威,也并非无有半点作用,刘洪尽管憋了一肚子气,却也实在不敢怠慢,组织人力,物力,花了最短的时间,将黄市长的办公室按要求布置到位了。
这不,方散了会,黄思文便得了个焕然一新的办公室,瞧着办公室内崭新的家具,油亮的沙发,精美的油画,募地,憋了一肚子的闷气,也消散了不少。
“耀华,办得不错,挑你小子,算是选对了!”
黄思文笑着对正在茶桌边上,冒着沏茶的胡耀华夸赞了一句。
“首长,您的吩咐,在我这儿就是圣旨,拼了性命,我也得落实的。”
胡耀华恭了身子,小意道,哪里还有半点对刘洪发飙时的跋扈。
不待黄思文接口,门口处传来一道声音,“在省委时,小胡就不错,只怪我下手慢,让你黄市长抢了先。”
原来,这胡耀华,早先正是省委秘书处的,不过,他非是负责文牍的笔杆子,而是负责来件去函收发工作的。
极善逢迎,巴结,肚里却是稻草满腹,为人不耻,独独黄思文被此人拍得舒服,这次下德江,旁人没带,专挑了此人,作了自己大秘。
“是明俊啊,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远远地,黄思文便冲来人笑开了。
来的正是和黄思文一并下到德江的顾明俊。
顾明俊此前也在蜀中省委工作,担任省委督查室常务副主任,黄思文身在省委,和顾明俊自然相熟。
“是顾市长啊,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您来得可真巧,蔡书记送省长的龙凤乌龙,可是刚煮出味道哟。”
说着,胡耀华顶着一张笑得如烂桃一般的脸蛋儿,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木托盘,送到二人面前来。
提起碧玉般的茶壶,对准两只琥珀色的小盏,一按茶壶龙头,一条水龙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隔着米余,便精准地投进了一只小盏内。
如法炮制,另一只茶杯,也被注满。
胡耀华优美的分茶功夫,自又赢得顾明俊赞不绝口。
不消顾明俊吩咐,分完茶后,胡耀华冲二人微微鞠了一躬,便退出门去,在走廊上游荡。
“恭喜黄市长喜得佳秘啊!”
看着胡耀华的背影,顾明俊冲黄思文比出了大拇指。
的确,先前他说“黄思文下手快”,不过是奉承话,胡耀华这等谀臣,他还真看不上眼。
可这会儿,见了胡耀华一系列表现,顾明俊这才言出由心。
不说别的,光是胡耀华分完茶后,自行离去,便见功夫。
一般的秘书,逢着首长会谈,多半会守在边上伺候,此种人多想,自己是首长心腹,没什么自己听不得的。
可殊不知,首长没说让你留下,你就得自觉离开。
而离开的方式,也有讲究。
一般大秘,恐怕多半会关上大门,给首长留上私密会谈空间。
可殊不知,关门最是败招中的败招。
其一,此是上班时间,按规定,所有办公室不得关闭。
其二,市长办公室,是市政府大楼中,最受瞩目的地方,无时无刻,不处在焦点位置,你不关门还好,这一关门,简直告诉了人家,你在里面密谋什么,此乃自暴目标。
最佳方式,其实就是开着门,如胡耀华这般,自己在走廊上不远不近地晃着,既起到了帮首长望风的作用,来了行人,也可事先和来人周旋,帮着首长腾出转圜的时间。
却说,得了顾明俊称赞,黄思文也不谦虚,他是个自负且骄傲的人,这点,从他初来乍到,就敢大张旗鼓,整顿孔凡高办公室,便可瞧得出来。
寻常领导到新地方上任,多半力求低调,等自己摸清了局面,积蓄了实力,才会做自己所想,哪有黄思文这般无所顾忌。
二人没在胡耀华身上纠缠许久,很快话题就转到了方才结束的会上了。
“市长,棘手啊,都说德江是个火坑,我还不信,抢着跳了进来,不成想,屁股还没落稳,就被烫了一下啊!”
喝一口茶,顾明俊捧着茶杯幽幽说道。
“来都来了,说这个有何用,你明俊同志,百折不挠,还怕这个?再说呢,你若真打退堂鼓,也好办,跟上边打个报告,一准儿能回去?”
黄思文揶揄道。
“行了,市长大人,您就崩拿我打哈哈了,我今儿找你,就是想你拿个章程,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顾明俊可不会打退堂鼓,就像他说的,他这个位子是抢来的。
试想,如今的德江何等紧俏,那是全蜀中仅有的三个市之一,政治地位无比显耀,省委干部下基层,抑或地,市平级调动,除了,锦官,山城,谁不想来德江。
这点,光看如今德江市政府的组成便知道了,除了谢明高,陆振宇,薛向,三位老牌行署干部留用外,其余的市长,尽数外调而来。
由此,德江的火热度,便可见一斑。
顾明俊能由正处级的省委督查室副主任,升迁而来,背后自然有大人物,使了不小神通。
黄思文道,“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得得得,黄市长,黄大市长,您就别跟我绕弯子呢!”
说话儿,顾明俊冲黄思文抱拳告饶,“您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您的市长位子是坐稳了,我呢,我屁股底下还悬着啊,您可不能见死不救。”
“怎么悬着呢,你不也是副市长,市委常委嘛!”黄思文笑着道。
“斯文大哥,有完没完,再揶揄下去,我可就不奉陪了!”
终于,顾明俊冷了脸。
他也确实是着急了,本来,说好的,他下德江来,是干常务副市长的,结果常委落实了,副市长落实了,独独常务俩字儿没了踪影。
可偏偏他所有官衔,就数这俩字儿重要,没了可就塌了半边天。
虽说,按常委会上的排名,他顾某人压着谢明高,按照官场逻辑,这个常务副市长非他莫属。
第二十九章 两个聪明人
可实际却非如此,这全得看这次市政府的内部协调分工,怎么来搞!
若是分工的结果,是财政,计委,两大块儿,被谢明高拿走了,他顾某人即便挂上了常务,也是个架子货。
更何况,若真让谢明高分走了财政,计委,省委为统一政令,只怕捏着鼻子,也得把那常务按在谢明高头上。
可以说,如今的形势,对顾明俊来说,是七分保险,三分险恶,可官场争雄,便是一分险恶也担不起,哪里容得下三分。
顾明俊背后有大人物,黄思文清楚,方才绕话,不过是拿捏顾明俊一把,给这家伙提个醒,让他知道在德江,靠着的是谁。
这会儿,听顾明俊连“思文大哥都叫出来”,黄思文目的已达,微笑道,“顾老弟,无须忧虑,薛向不过幸进,德江市委有周书记,市政府这边有我,区区薛向连个常委都没挂上,不足为虑,我就托大一回,给你老弟打个包票,这常务二字,我一定帮你挂上。”
“思文大哥说得极是,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多了。”
顾明俊含笑奉承一句,接道,“不知道思文大哥计将安出!”
奉承归奉承,黄思文这番话,顾明俊连半成也不敢信。
得意话,谁都会说,包票,谁都会打,可兑现不了,他顾某人寻谁哭去,毕竟,刚刚结束的会上,那位薛市长的火力,他顾某人是亲眼得见了的,连向部长出手,都闹了个灰头土脸,黄思文纵使有蔡书记神光加成。也未必敢言必胜。
所以,他更想听听黄思文有什么具体办法。
黄思文道,“计?什么计?我这儿,就八个字。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黄思文话音方落,顾明俊就变了脸色。心中大骂黄思文真能扯蛋,这是他妈的什么计策,整个儿一无为无治,缩头到底嘛。
黄思文瞧出顾明俊眼中的不屑。笑道,“明俊啊,你心里可是在骂我黄某人?”
顾明俊面上一僵,作笑脸道,“思文大哥,您这话可就打我脸了,我不过是没领悟过来。你这无为而治法子里的精妙。“
黄思文端起茶盏,朝窗前踱步,边行边道,“明俊啊。你说如果咱们市政府一直不搞工作分配,会是个什么结果?”
“不分配工作?这省里……”
顾明俊方想说省里恐怕会干预,可一想到黄思文背后的那位,到嘴边的话也就咽了下去,心中揣度着黄思文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还没摸着门道,又听黄思文道,“明俊啊,你此前在市委督查室工作,就拿你们督查室来说,如果督查室的几个副主任临时都出差了,这督查室的工作,应该向谁汇报!”
黄思文话音方落,砰的一下,顾明俊重重一拍桌子,“高啊!市长久在蔡书记身边,这蔡书记的真传已然得了十成!”
顾明俊脑子自然不慢,黄思文话方出口,他就明白黄思文这类比,究竟是何意。
黄思文话里的督查室,无非就是如今的德江市政府,督查室的副主任,便是诸位副市长,督查室副主任出缺,则正好相当于如今没有具体分管工作的几位副市长。
而黄思文最后问话的答案很明显,若是督查室几位副主任出差,所有工作,自然该向督查室正主任汇报。
类比到如今的德江市政府,很明显,黄思文的意思是,不分配工作正好,他这正印市长,便有正当理由统管全部工作。
毕竟正印市长的工作,是明确规定的,主持市政府工作!
顺着黄思文的继续往后推理,待得某某单位向他汇报工作,他黄某人大可说一句“工作太忙,应付不过来,有什么问题,暂时向明俊市长汇报”》
自然而然一句话,便能将权柄授予顾明俊,顾明俊想分管财权,计委,也就轻而一举了。
也正因为顾明俊,转瞬思忖清了黄思文的话外音,才有这番拍案而起。
……………………
却说,下午的会议散后,黄思文和顾明俊聚集一处饮茶,闲聚。
薛老三,陆振宇,也受了谢明高邀请,到了离市委不远的一处僻静农家小院,享受一餐时下并未流行开来的农家乐。
这餐饭,谢明高显然早有准备,是用了心思的,菜一上桌,薛老三便瞧出来了。
腌烧野生鳝,野生菌炒鹅片,凉拌野生鱼薰草,坛子脱骨甲鱼,茄汁松仁竹节虾,小野鸡炖蘑菇粉条,三鲜粉蒸小野猪肉,等等十多个各式野味,鲜艳爽目,浓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待菜上齐,谢明高挥挥手,左近伺候的服务员便退了下去。
“来,咱们虽说是一个班子里的同志,却是聚少离多,难得有机会凑一块儿,尤其是薛市长,来德江一年多了,除了接风宴上的那次,还真没机会和你喝过酒,今天既然撞上了,正巧又是晚上,不用担心当班,正好一醉方休。”
说话儿,谢明高抓过一瓶茅台,便要替薛、陆二人满上。
“明高市长说得是,咱们确实少聚,本来,我也想着这事儿,却叫明高市长抢了先,这顿饭,我暂且欠着。”
说话儿,薛老三抓过谢明高手里的酒瓶,替谢,陆二人满上,随即,又将自己酒杯斟满,“今儿个嘛,我就借花献佛了,来,我敬明高市长和振宇市长,这些日子,对我的关照。”
说话儿,薛老三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闻听此言,谢明高开怀大笑,“薛市长,你这话我可记住了,欠我一餐饭哦。”说话儿,便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的确,谢明高此刻,真是心怀舒畅,原本,他今天设宴款待薛向,心中是有些惴惴难安。
说来,他是老牌的德江领导,薛向来德江时,他谢某人就是德江地委委员,政治地位远高于薛向。
如今,德江地改市,他谢明高仍旧是市委常委,地位仍旧高于薛向,从这个角度讲,他根本无须对薛老三心怀谨慎。
可实际情况呢,如今的薛向,哪里还是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
一年多的功夫,这位薛市长一连串组合拳下来,谁还敢小看他。
论权术手段,这位生生弄垮了曾经威压德江的超级巨擎孔凡高;论治事本领,收回牛皮债,平息学闹风波,翠屏——玉女景区落户德江,蜀香王驰名天下,这一桩桩一件件,皆非惊人艺业不可为;论人望,前番的德江人代会上,几乎满票当选,而他谢某才不过堪堪超过七成,薛向在德江的群众基础,到底如何,不言自明。
如此种种,细数下来,谢明高如何还敢讲薛向当作下属对待。
且在谢明高看来,薛向年少得志,必定骄矜,不成想,此人竟是如此上道,极是遵守官场尊卑,与往日传言,分明大相径庭。
说来,也是谢明高误会薛老三了,薛老三哪里是骄矜之辈,身在官场,也极是尊重官场伦理,只不过因他衙内金光护身,最受不得欺压。人欺他一尺,他还人一丈,这般才显得骄矜傲气。
“明高市长,今次省里让咱们班子自决分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陆振宇知晓谢明高今次宴请聚饮,所为何事,当下,也不绕圈子,直言戳破。
此间三人,就属他两头都熟,身份最是超然,由他将话题引入正途,最是合适。
谢明高伸手给薛老三夹了筷蒸肉,笑道,“什么章程,我不清楚,但班子内部定下分工,哪是一时三刻,能解决得了的,市政府下一阶段的运行,才是关键!”
说这话,眼神儿直直盯着薛老三。
薛老三咽下粉蒸肉,笑道,“好滋味儿,明高市长,这可是真正的野味儿啊!”
“啊……是啊是啊,这家店,有固定货源,山里有老猎手,固定往这儿送货,都是新鲜食材!”
嘴上支应着薛向,谢明高心中却暗暗对薛老三比出了大拇指。
原来,他方才那番话,明着是担心市政府下一阶段的运行,其实,是提醒薛向,班子分工定不下来,市长黄思文则权力最大,若是让黄思文得了志,顾明俊的常务副不是坐稳了么,毕竟,方才的会上,这二人一副同气连枝的模样,又都是从省委下来的,不站在一处才有鬼了恩。
的确,看着谢明高是一番好心,提醒薛向注意黄思文的动向。
可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他谢某人和薛老三如今的关系,也不过是泛泛之交。
薛老三是明眼人,谢明高的话方过耳,他就听出内里意思了。
可薛老三解读政治话语的能力惊人,谢明高看着是提醒他防范黄思文,别让黄思文将大权夺去。
内里,没存了渔翁得利的心思,打死薛老三也不信。
试想,黄思文掌权,顾明俊得用,最大的失利方,是谢明高,而非是他薛向。
毕竟,是姓谢的和顾明俊争夺常务,他薛老三如何忙乱也不过是个副市长。
ps:
书被屏蔽,找了点副业,每天回来很晚,所以,最近更新不准时,对不起大家了,今天就一更了,明天补上,感冒了,最近各种不顺,红色能坚持多久,看天意吧,谢谢最亲爱的诸位,一直以来给予江南的无私帮助!鞠躬,退下!
第三十章 薛向葫芦里的药
毕竟,薛老三身后还有偌大个云锦管委会,副市长之位,于他而言,更多的不过是官衔的提升。
即便没有具体分管工作,一个云锦管委会,也足够他大展宏图。
反观谢明高,常务与非常务,两字之差,却是天渊之别,毕竟,一个在常委会排名相当靠前,是竞争市长的最有力人选,后者不过是排名考后的普通常委。
更何况,如今的德江,政治地位在蜀中大幅攀升,德江的市长,几乎铁定是未来省委的领导。
谢明高如今不过是副厅,而省委领导是副部。
须知,国内官场,到了副部,才是真正的高级领导。
而副部一级,如仙凡之隔,其中隔着的几乎就是天堑。
若无意外,谢明高如今的年纪,和级别,几乎是铁定到不了副部。
而如今,德江的常务副,则在绝境中,给了他极大的希望,若是抓住了这把,一跃而上,未来的前途,谁敢说可以限量。
薛老三看透了其中关卡,这才不急不徐,睁眼装糊涂,不接谢明高的茬儿,却点评起了肉味。
谢明高以目视陆振宇,意思很明显,希望他能出来转个圆场,熟料,陆振宇冲他抬抬酒杯,便自顾自将酒喝了。
无疑,在陆振宇看来,他和薛向的关系更近,这是割舍不断的裙带关系,在仕途上,就是最大的臂助。
再者,谢明高的确有些不上道,净想着占便宜,却又不愿脏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左右吃瘪,谢明高尴尬一笑。拿过桌上的酒瓶替薛向,陆振宇满上,随即,端起自己那杯。道:“是谢某唐突。自罚三杯。”
说话儿,谢明高将酒饮酒。接着,便又去倒酒,却被薛向伸手抓住,“明高市长说得哪里话。什么唐突不唐突的,来,振宇市长,咱们陪一杯。”
说着,薛向并陆振宇,皆将杯中酒水饮尽。
谢明高,终究是市政府班子重量级人物。此人薛向不愿得罪,但也不愿他平白占了便宜去,要的只是他一个态度,态度有了。万事都好商量。
但听谢明高接道,“我也是矫情,在座的都是老兄弟了,有什么话不好意思明说呢。不瞒二位,如今机会摆在眼前,说我老谢没有更进一步的心思,那绝对是昏话,可如今市政府是黄市长主持,顾市长和黄市长早先都在省委工作,单看今次会上,二人的默契,便知道二人是一条线上的,今后的市政府工作中,必定守望相助!”
“反观咱们呢,孤家寡人一个,但有些念头,只怕也是痴心妄想,好在有薛老弟你在,否则,我便是这痴心妄想的念头也不敢有的,我老谢借着酒劲儿,就把话撩这儿了,若是妄想成真,薛老弟,今后但有所命,没不敢从!”
话说到这份儿,简直有些撕破脸,加不要脸了,听着都不可思议了。
常委副市长,向副市长赤裸裸地说些卖身投靠的话,怎么听怎么诡异。
可实际上呢,官场沉浮,难免巨利熏心,有时候天大利益面前,面子尊严算得了什么。
如今,德江的常务副市长,于谢明高而言,就是天大的利益,这简直不是副市长和常务副的区别,而是副市长和副省长的区别,卖身以投,又算得了什么呢。
话说回来,虽然薛向职位尚低过他谢某人,可谢明高这位活土匪来头绝不简单。
不说,此人在德江如何以一绝对下属的身份,和周道虔,孔凡高争雄不坠下风。
但是得罪了蜀中一号,闹翻了人代会选举,还能逆流而上,这等威能,光说个人努力,那已经是不可能的。
毕竟,官场众人,谁不知道,在绝对权力面前,个人努力,只是梦幻泡影。
一言蔽之,薛向是龙潜于渊,来日飞腾九五,不可限量,他谢某人卖身投靠,根本算不得什么委屈。
况且,这卖身以投,还有个前提,那就是常务的帽子,能得逞所愿。
只要这帽子能握进掌中,便是薛向真是庸人,那也值了。
“谢市长言重了,咱们自家同志,说这些作甚。”
薛老三客气一句,便道:“市政府这边的事儿,我心中有数,黄市长主持工作很好嘛,咱们落个清闲,又有什么不好。”
薛向的话,听得谢明高是半欣喜,半失望。
欣喜的是,薛向前面那句客气,已然是接受了他谢某人的投效。
失望的是,后边那句话,并未道出什么真知灼见,让人齿冷。
瞧见谢明高眼中失神,薛老三却不言语,兀自伸筷,朝桌上的佳肴美味,发起了进攻。
忽地,陆振宇哈哈一笑,冲薛向比个大拇指,道,“还是薛市长高明,上善若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争!”
陆振宇此话一出,攸地一下,谢明高眼中一亮,继而大笑出声,“薛市长的脑筋,果然名不虚传,愿意抢就让他们抢去,这烫手山药,我还就怕送不出去呢。”
……………………
次日的市长碰头会上,黄思文端坐中央,大模大样地传达了中央和省委的若干文件精神,便把市政府分工的议题,摆上了桌面。
打了通官腔,黄思文双手一摊,便道自己苦思一夜,没什么十全十美的法子,便教同志们发言。
昨日计较过,顾明俊便是有主意,也当是没主意。
果然此人发言半晌,主意没道出半个,却再三强调市政分工的严肃性,应该小心谨慎,从长计议,话里话外,倒似生怕谁提出了建议。
不成想,这边黄,顾二人生怕大伙儿出了主意,议定了分工,那厢,薛,谢,陆三人也早存了看戏的打算,如何肯逆了黄,顾二位的心意?
三人依次发言,各自说了通废话,中心主旨,却皆是赞同、响应顾市长那小心谨慎,从长计议的主意。
三人如此言语,反倒弄得黄,顾二人,面面相觑,不得要领,若非早对薛向有了了解,几乎以为这三位不战先降了。
却说,此五人各自肚肠,却弄得马力,曹颖两位不好接口了。
原本,今次会上,二人还做了番准备,打算朝瞄准的目标下手,地些好处。
可如今,会议开成了这样,前面五位市长,好似个个正人君子,人人鲜活雷锋,皆对争权夺利半点兴趣也无,这叫马、曹二人如何发言。
就算二人真有什么奇思妙想,可如今,班子会上,五位市长都同意从长计议,再妙的主意,只怕也得铩羽而归。
更何况,若是第一次发言,就和班子主流基调大相径庭,没得惹人小看,被边缘化掉。
如此,轮到曹,马二人发言时,二人也是官话,套话一通,尊重了黄市长建议。
一场预计惨烈无比的会战,竟然轻轻松松拿下,实在大出黄思文,顾明俊的预料。
本来嘛,事涉权力,本就是官场上的天大事,便是泥性人儿,也想要争抢一番。
况且,薛向此人,性情如何,黄,顾二人都见识过了,要说这人是怕了自己,不敢相争,那绝对是白日见鬼的话。
再者,今日会场上,哪有笨人,谁都清楚,今次会议没有结论的后果,必然是市政府全部权力,归黄思文这正印市长所有。
如此,退必全输的道理,薛向这聪明人会不明白?
既然明白,缘何想让?
事出反常,必然见妖!
虽然旗开得胜,他心中却无半点快意,昨夜一宿没睡,和顾明俊商量了一夜,才勉强想出了法子,应对今次的会议。
不成想,对手根本不招不架,他黄某人这聚集全身力量的一拳,真似打在了棉花上,难受得惊人。
更何况,眼前这唾手而得的胜利,怎么看怎么透着妖异。
呼!呼!呼!
方折返回办公室,黄思文便跟办公室的几扇窗子较上了劲儿,一扇接一扇地推开了。
说来,孔凡高的这间办公室选址极妙,正在风口位置,东南西北风,皆汇聚此处,室内的几扇窗子,也设计得匠心独运,能保证湖风掠过水面,最大程度再次对流聚集。
此外,窗外郁郁,皆是参天古树,骄阳再烈,此处,也极是荫凉,根本不热。
可此刻,黄思文推开了窗子,站立窗前,额头的白密细汗,肉眼可辨。
不待黄思文出声,胡耀华便抓起电话,对着市府办后勤处,就下达了指令。
很快,两台落地扇,就送掠过过来,胡耀华小心翼翼接上插头,将风扇分别对准黄思文和随后而来的顾明俊送风,嘴上道,“这天儿可真够热的!”
风扇功率极大,再加上,室内本就荫凉,对着人送风,皮肤上的汗液蒸发极快,转瞬,黄思文便觉心中燥热顿消,身上有了丝丝寒意。
转过身来,他冲顾明俊招招手,“明俊,沙发上坐,耀华,上两杯冰水!”
冰水上桌,胡耀华又转出门去。
黄思文喝了口冰水,心思已然沉凝,开言道,“薛向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你瞧出来没有?”
第三十一章 狮子开口
顾明俊默然半晌,一支烟将将抽完,方道,“如我所料不错,薛向不过是想看你我二人好戏,试想,你我二人方到德江,可谓人生地不熟,对当地的大事小情,皆不熟悉,冒然接手大局,势必手忙脚乱,难以维持,届时,这帮人就等着您请他们出山,来挑重担!”
黄思文点点头,“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
的确,这个结论,不难推倒。
薛向等人,不会看不出来,分工难以落定的后果,必然是他黄某人独掌大权。
换句话说,也就是薛向等人主动将大权,送与他黄某人。
可薛向等人又不是雷锋,缘何做这好事,内里情由,继续推导下去,唯一的结论便是,薛向等人居心不良,希图趁着黄,顾二人不熟悉德江的情况,用那繁重无比的事由,将二人累死,烦死。
目前看来,这是唯一的可能。
“哈哈……”
顾明俊忽然放声大笑。
黄思文笑道,“明俊又想到什么了?如此开怀!”
“我笑那薛向智短,当官的哪有被事累死的,累死的,都是庸官,蠢官,权令在手,还怕没人效力么?”
说话儿,顾明俊喝口冰水,清亮入口,满腹皆爽。
“哈哈,明俊此言,深得我心啊!”
说着,黄思文端起酒杯,轻轻冲顾明俊一撞,满腹烦闷,尽皆消散。
的确,在黄思文看来,顾明俊此言大善,但有权令在手,哪有找不到做事人的。
没有副市长分摊。他黄某人大可让各直机关,政府部门的首脑,临时负起全责来,他黄某人居中调度就成。
更何况。薛老三等人不愿挑担子。班子里,可未必尽是薛老三这般人。
却说。黄思文念头方到此处,走廊处传来了胡耀华的招呼声,“马市长好,曹市长好!”
接着。便听见一道熟悉女声,“是耀华啊,你这头型是新剪的吧,精神得很呢,黄市长在不在,我和马市长,找他汇报工作。”
不待胡耀华出声。黄思文早已迎出门来,“欢迎,欢迎,马市长。曹市长,欢迎啊!”
在黄思文的预计中,这二人多半会到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黄思文将二人迎进了办公室,四人相见,又是一番寒暄。
“怎么样,曹市长,来德江可还习惯,这里,可不比妇联,一堆烦心事儿,让人头大啊!”
黄思文很快将话题引上正途,他初登大位,在德江政坛,还没立稳脚跟,虽然,有省委一号大秘的光环加身,可自己若拿不出真本事,这光环持续不了多久,就得褪得干净。
而官场上,立住脚跟,无非是拉帮结伙,有自己一派势力,而要结成势力,自然少不了人手。
马力,曹颖此次前来,黄思文是开心的,他猜到,二人到来,必定为了分工。
他黄某人眼下,还真有些嫌手头得用人少。
二人的到来,一来,缓解了他黄市长手头缺兵少将的窘境;二来,今次,他黄某人将临时工作委派给了眼前三人,就容易造成个既定事实,那就是市政府分工本该如此,若真造成了这个事实,今后的分工落定,多半也是如此,如此,热衙门则尽数在他黄某人一党手中,薛向不是想作壁上观么,那就让他上观个够,最后就剩一堆冷衙门,看他薛向怎么丢丑。
三嘛,此是马力,曹颖二人自来讨工作,不是他黄某人找上门去,请他二人帮着分润工作,如此便是马,曹二人欠他黄某人人情,今后慢慢阴结,不愁二人不入彀中。
黄思文的算盘,打得极精!
曹颖笑道,“思文市长说得极是,可省直机关的衙门,我坐得久了,还是想下到基层,为人民服务嘛,我来的时候,叶省长专门找我谈话了,嘱咐我说,到地方,要尽量拣重担挑,多多锻炼自己,才能进步,如今,市府的分工迟迟确定不了,我这不是想着落实叶省长的指示,就来找你思文市长求助了嘛。”
曹颖生得并不十分美丽,可四十的人了,却还有股说不出的柔美,十分惹人。
不过,此刻,此间三人,倒没心思观赏曹颖的妖娆,皆在暗笑这女人低级。
叶省长关照你的话,就这么好说么,连最基本的避讳都不知道,不愧是妇联那冷衙门出来的,这等人物,也能坐上副市长高位,苍天何其不公!
可再是腹诽,曹颖连叶省长都搬出来了,黄思文也不得不慎重,将原本思忖的分工方案,做下微调。
毕竟,如今的叶久齐叶副省长,可不比从前,三个月前,叶久齐接替李星雨,担任了蜀中省常务副省长,成了德江政坛真正大佬。
若曹颖是男的还罢了,偏偏,是女的不说,还生得有几分魅惑,后边的事儿,黄思文已经不敢想了。
“曹市长,你这话就太客气了,德江市政府这么大的家业,靠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撑不起来啊,少不得你们帮衬,这不,你们来之前,我正和顾市长商量,给曹市长你挑哪个担子才好呢,正伤脑筋呢,正巧,曹市长你来了,这下好了,想分管哪几个部门,你挑吧,我相信曹市长!”
黄思文极给曹颖面子,这种女人,他打定主意,能拉拢最好,拉拢不了,也只有供着,枕头风的威力,他实在不想尝试。
却说,黄思文话音方落,顾明俊、马力二人便呆住了。
黄思文这分明是在给曹颖送大桃子啊,要是姓曹的不知轻重,厚了脸皮,直接要财政局,计委,那岂不是得天下大乱。
顾、马二人正腹诽不已之际,曹颖已经笑着开口了,“那就多谢黄市长了,我嘛一直在机关待,具体分管基层工作,也没什么经验,像计生,农田水利什么的,我也不了解,就不让人家骂我外行领导内行了,再加上,我这人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分管多了,肯定也撑不住,我就挑公安局,人事局和建委吧!”
曹颖说完,直直盯着黄思文,面带微笑,大大的眼睛扑闪,好似在等黄思文夸赞。
在曹市长看来,她为人已经是极厚道了,只挑了三个部门,且没要计委和财政局,算是极给黄某人面子了。
可曹颖不知道的是,他话音方落,连带黄思文在内,三人心里齐齐对这贪得无厌的女人,骂翻了天。
公安局,人事局,建委,这婆娘下手,是一点也不客气啊,市政府共计三十七个机构,除了财政局、计委,就属这三个部门权柄大,油水厚,其中公安局,一般也是常务副的专属领地,姓曹的这一口咬下去,整个市政府的肥肉,几乎去了三分之一,何等不要脸!
此外,政府分工,都是有迹可循的,比如科教文卫,这是一个整体,通常安排一位副市长分管。
而曹颖曹大市长下口,完全不走寻常路,只挑肥的下手,他一挑选,整个儿市政府分工体系,几乎七零八落了。
“黄市长,怎么,看你脸色,似乎是嫌我挑得担子多,那成,怪我多嘴,还是由领导你来分配!”
黄思文没立时出声,傲娇的曹大市长先就恼了,立时摔了脸子。
而曹颖越是这般蛮不讲理,黄思文越是以为她心有所恃,赶忙道:“哪儿哪儿的话,说了,让曹市长挑,哪有二话,我方才出声儿,就是觉得曹市长你分管的那块儿,是不是太少了!”
说着自己都想吐的话,黄思文却还得做出笑脸。
曹颖咯咯娇笑,摆手道,“这三个就够了,我这人做事儿,最讲规矩,有多宽肩膀,担多少事儿。”
曹市长卖萌无极限,听得顾,黄二人都想跪了。
黄思文还罢了,他是统管全局的市长,副手的工作,他都能插手,曹颖分管走哪个,他都不至心疼,唯一麻烦的是,曹颖这般乱啃,完全大乱了他脑子里的分工体系。
而顾、马二人,暗里,却是骂翻了天。
自打下德江,顾明俊就把自己摆在常务副市长的位子上,凡是常务副内里的工作,皆被他视作禁脔,这下倒好,曹颖上来,就把权柄极重的公安局给叼走了,简直是把他顾某人碗里一块大肥肉给抢走了。
顾明俊焉能不怒!
至于马力,那就更委屈了,他不像顾明俊那般有精准定位,但至少知道常务副内里的分工,是不能动的,所以,他瞄准的都是常务副分工以外的。
而常务副以外的分工,就数人事局和建委最是油水多,权力大,一个管着安置就业,一个管着基建工程。
他马某人不贪心,在他的设想里,二选一,让曹颖先挑,毕竟是女同志,他马某人就发扬风格了。
谁成想,他马某人要发扬风格,人家曹市长压根儿就不给他这机会,大嘴一张,从常务副那儿撕来一块肥肉不说,还把马力心里的两大肥肉一并包圆了。
弄得马力现在,对着剩下的乱七八糟的衙门,暗自生气,真是一脚踢死这婆娘的心思都有了。